《苟成太后计划失败之后》 第1章 第一章 “陛下才宣太子殿下觐见,这才一盏茶的工夫,殿下又被陛下罚去跪着了。也不知道陛下对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徐玉容感觉眼前十分模糊,只隐约感觉前方有一个人影,好像跪在雪中。 “自从元和十八年,殿下出生以来,陛下对殿下总是如此,召殿下总说不上两句话,就要罚。若说陛下不喜殿下吧,陛下偏偏日日召见殿下。” 元和十八年? 现在不是表兄登基的第十年,元和十年吗?徐玉容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两个说话的小黄门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 转瞬间,徐玉容的眼前好像换了幅景象。 眼前不再是高大的楼宇,而是一座低矮的院子,两个小黄门取下门上挂的链子,将一个食盒放在院中,道:“夫人,这是今日的饭食。” 听了这话,一个妇人身着棕灰色衫裙,从屋子里冲出厉声骂道:“姬昀,狼子野心,道貌岸然,当初就该杀了他。” “还请夫人慎言,如今是元和二十五年,早已不是夫人做魏国公主的时候了。夫人在此处当好好反省。”两个小黄门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 徐玉容忽然感觉眼前清晰一点点了,她凑上前,想看清楚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妇人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眼前的妇人与徐玉容母亲的模样有七分相似,只是发髻散乱,发间有许多白发,比徐玉容记忆中的母亲苍老许多。 徐玉容的母亲身为魏国公主,大齐最有权势的女人,即使遭遇叛乱,也未曾有过这般憔悴的模样。 “姬昀想杀了吾便杀了吾吧,他执政一年杀吾母,执政八年杀了吾儿,如今让吾作为一个废人在此处苟活,他很得意吧。”姬俪对着小黄门骂道。 两个小黄门不言语,只沉默地把门锁上。 “阿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走到姬俪的身旁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母亲如今如此落魄的模样。 “阿娘?阿娘?” 徐玉容在姬俪身旁大喊,只可惜姬俪越过她,径直走向食盒,好似根本听不见。 徐玉容看着姬俪,取出食盒里的饭食,只用了几口,突然间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眼睛瞪着,看向徐玉容的方向,似乎还有未说完的遗言。 “娘子,娘子,醒一醒。” “啊。”徐玉容睁开眼,眼前是她熟悉的模样,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羊皮毯,由绫纱制成的床帐轻轻摇晃,亲手串的绿松石珠帘挂在床旁。 时人常说,七分未央宫,三分公主府,天下的好物件,尽数由天家和公主分了去。 太皇太后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魏国公主,祖母赐下满长安最好的院子给她的女儿。魏国公主只有一个女儿,徐玉容,整个公主府里除了正房,最精美富贵的院子,就是徐玉容的这间。 “娘子,做噩梦了吗?”石英服侍徐玉容坐起,“娘子一直喊着阿娘。” 徐玉容接过石英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手帕轻盈温润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在已经不是梦中的草屋了。 石英比徐玉容年长几岁,已经服侍徐玉容七年了。在被派到公主府前,石英在其他大人府中服侍过几位小娘子,她家娘子在外头看来与长安城中的其他娘子相比,不过是身份更高贵些。 看娘子招手,石英连忙将温热的茶水递给徐玉容。 徐玉容喝了茶,冷静一番,道:“不过是梦中有凶兽追赶我。” “这确实吓人,娘子可要去万佛寺请高僧做法,驱驱邪?”石英取过面盆,给徐玉容梳洗。 石英看着徐玉容有些惊慌的模样,十分诧异,在她心中,自家娘子一直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子,不知是怎样的凶兽将娘子吓成这番模样。 在娘子十岁时,石英初到娘子身边服侍,有一日娘子在茶楼听戏时遇到了娘子的父亲昌德侯,昌德侯于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了一番娘子,好似娘子是这世间最贪图享乐,最不忠不孝之人。 身为侍婢的石英都有些不忍听下去,而娘子淡然等昌德侯骂完后,道:“父亲的教诲,儿牢记在心。” 待昌德侯走后,娘子如常听戏,好似根本没受影响。 石英当时还不熟悉自家娘子的性格,在徐玉容身旁服侍得战战兢兢,生怕娘子迁怒于她。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石英在娘子正听得入迷的时候,自己将茶水撒到了娘子的身上。 石英犹记得当时自己跪在地上时,思绪万千。而娘子只是让她按例自回公主府领罚,不曾迁怒于她。 这几年石英在徐玉容的身旁服侍,已经很熟悉娘子的性子了。娘子总是很快乐,永远充满好奇心,这世上就没有能让娘子不快乐的事情。石英很庆幸自己这几年是在公主府伺候徐玉容。 徐玉容接过石英递来的茶水,水温是她最喜欢的微热,她饮过茶水后,已十分镇定。 自己从未见过母亲穿粗布麻衣的模样,如何能梦到母亲年老时,穿粗布麻衣凄惨的样子。 何况,梦中那般真实的场景,母亲死不瞑目的模样犹在眼前。 母亲说,姬昀狼子野心,亲政后,先杀了祖母,而后就是她。 徐玉容轻轻摩挲手中的茶杯,轻盈白皙的邢窑白瓷,清楚地将温度传达到她的指尖,“这样的富贵日子,我还没过够呀。” 徐玉容放下茶盏,问道,“石英,表兄是不是快亲政了。” “是呢,待到下月娘子与陛下大婚之后,太后便还政于陛下。”侍女们鱼贯而入,将早食摆在桌上。公主不需要娘子晨昏定省,娘子早晨一般睡到自然醒。 石英扶着徐玉容起来梳妆,自两年前,娘子与陛下定亲后,陛下时常来公主府看望娘子。陛下对娘子极好。 在同娘子定亲前,陛下是长安城贵女们心中的最佳郞婿,少年英才,又身居高位,在同娘子定亲后,也有不少世家想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里去,打着占不着皇后,做个宠妃也不错的主意。不过,陛下一个也没答应。 因此石英很期待自家娘子同陛下成婚的那天。娘子素日里待人宽和,陛下又是谦谦君子,石英觉得陛下同娘子,就是天生一对。 “就一个月了?”徐玉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居然这么快。” “婢子还嫌慢呢。”石英是自幼服侍徐玉容的,能同徐玉容开玩笑,“前些日子娘子还盘算着要做皇后娘娘,搬到椒房殿去呢。” “呵。”徐玉容苦笑,“人呐,总是会变的。石英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姬昀自八岁登基,如今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起初外祖母不满意姬昀,嫌他太过瘦弱,时常生病,起了想换掉他的心思。有一次以不孝为名,让姬昀足有四日不许进食。 而自己在初时,对这个不受宠的傀儡表兄很是不尊敬,没把他当皇帝。因着考工室给皇帝的东西最是精美,从他手中坑蒙拐骗地拿了不少东西。 这几年因着姬昀年岁渐长,身子康健,朝臣常言陛下尚武功,不似先帝,因此大家对姬昀愈发重视起来,徐玉容也不敢放肆了,外祖母也不罚他了,看似其乐融融。 “这也不能全怪我呀。”徐玉容看向梳妆台旁的玛瑙小马。这是由一整块玛瑙雕刻而成的小马,通体雪红,独有小马额间一缕嫩黄的毛发。 最新奇的是,这匹小马的模样是憨态可掬的小马驹。时下的马,没有雕成这样的,多是雕成高头大马的模样。 “都赖你。”徐玉容伸手,将小马推倒,“你太可爱了。” 徐玉容第一次对姬昀的所有物伸出罪恶的魔爪,就是因为这匹马。没有七岁的小娘子能抵抗这样一匹小马驹。 徐玉容拿起小马驹,马驹上挂着一个小篓子,篓子里是红黄相间花骨朵。 “这马驹雕的真灵性。”徐玉容不是没有更好的玉雕,这匹小马能在她身旁放了这么多年,足见她的喜欢。 徐玉容指尖在马身上的花上轻蹭。 这花让她想起来一桩往事。 八年前,姬昀身边有一个小黄门,被先太后收买后,欲对姬昀不利。事发后,太皇太后本想杖杀这个小黄门,以儆效尤。 姬昀劝太皇太后留这小黄门一命,不过这小黄门命短,被罚去花房里做工,没几日就得病死了。 现在想来,这小黄门当是与花相冲。徐玉容爱读杂书,曾在一杂书中得知,素日里体弱,又常气喘之人,不得接触花花草草,若遇花时,会难进气,而致死。 姬昀定是知道此事,而将小黄门罚去花房。 姬昀素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这厮藏得这么深。他现下只怕是算计着等亲政以后通通报复回来。一根被绷紧十年的麻绳,突然得到了放松的机会,他一定会报复的。 “怎么办?还有一个月姬昀就要亲政了,还有五年,他就要杀了我。”徐玉容陷入沉思,“我对姬昀犯下的罪孽,还不算深重,他能不能放了我啊。不就是骗了他些玉石吗,何至于此啊。” 这抠搜又小心眼的男人,不过是抢他一点物件,将来没有夫妻情,也有亲情啊。 “不对。”徐玉容忽然想起梦中小黄门说起姬昀苛待自己的儿子,愁容满面地喃喃道,“他连他儿子都不放过,还能放过我?” “雀奴为何如此忧愁?” 忽然响起的温润男声,把徐玉容吓了一跳。 当然是在担心表兄你哪天把我杀了,我的好日子结束了啊。 “表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朝堂上的事不忙吗?”徐玉容看向正逆着光走来的男子,行若流风,身着素袍,金带围腰,一副风流佳公子的模样。 一个家资颇丰的美男,他死后他的家资都归她处置,甚好一桩婚事啊。 只可惜此人心机深沉,徐玉容再看一眼姬昀,忍不住叹道,无福消受啊。 “大臣都有眼色得很,如今还有比你我婚事更重要的事吗?”姬昀走到徐玉容的身旁,在徐玉容的发髻边,插上一只镶了珊瑚做成麦穗模样的发簪,“朕特意让考工室做的,喜欢吗?” “喜欢,多谢表兄。”徐玉容仰起头,发自内心地给姬昀一个笑脸。 考工室的匠人手艺真好啊,难怪她小时候喜欢从姬昀手里抢东西,外头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合心意的匠人呢。 “那现在雀奴可以告诉朕刚刚为何发愁?”姬昀拉过徐玉容的手,放在掌心。 徐玉容叹息,姬昀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得按照以往的方式处置,不能让他起疑心。在以前,徐玉容自是对姬昀千依百顺,与未来夫婿谈情说爱。 徐玉容微微抬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梦中有凶兽追赶我,难道是我前几日给佛祖塑金身不够诚心,佛祖发怒了?” “是吗?”姬昀握住徐玉容的手,缓缓揉捏。他的手十分冰凉,缓慢地触碰,好似在徐玉容的心上按着节拍。 “这点小事,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再塑一回就好了。” “表兄不要老是拉我的手,底下人看见了,不好。”徐玉容试图把手从姬昀手里抽出来,没抽动不说,姬昀握得更紧了,徐玉容有些手疼。 “无妨,朕是天子。” “表兄,若是有人曾欺辱过你,你当如何?”徐玉容垂下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雀奴为何问这个问题?”姬昀沉思,然后答道,“朕自幼是太子,而后是天子,哪有人能欺辱朕?” 当然是我们祖孙三个啦,徐玉容腹诽。 “表兄回答雀奴,不要逃避,若是将来有人欺辱你,你当如何?”徐玉容用手指轻轻勾姬昀的掌心。 姬昀虽然心机深沉,但仍是普通男子,颇吃女子撒娇那套,以前徐玉容就常常对姬昀撒娇。 “嗯。”姬昀沉思一会儿,道,“欺辱天子,足见此人目无尊上,杖责,如何?” “杖责?”徐玉容靠近姬昀的胸膛,用没被姬昀握住的手,环住姬昀的腰,道,“若是将来雀奴得罪了陛下,陛下也要杖责妾吗?” 徐玉容在姬昀的怀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抬起眼看姬昀时,似有眼泪将欲落下。 “雀奴何必惊慌,你我二人是夫妻,与旁人不同,我疼爱雀奴还不够,如何舍得伤害雀奴?”姬昀伸手似要替徐玉容擦眼泪似的,轻抚上徐玉容闭眼时微微颤抖的睫毛。 骗子。 徐玉容一个字也不信。 “表兄对雀奴最好了。”徐玉容想了想试探道,“表兄,今日的梦是不是佛祖警示雀奴,雀奴不堪为后呢?” “雀奴不作天子妇,想做谁家妇?”姬昀似笑非笑地问道。 “想做姬家妇,表兄不依吗?”徐玉容看着姬昀笑问道。 一阵风袭来,温暖的阳光洒在拥抱的两人的身上,远远望去,好似情人在互诉衷肠。 新作者上路。希望喜欢的朋友多多支持,收藏,评论谢谢[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晨起,徐玉容缓缓走向公主府的正房。远远便能听见公主府正房传来的乐声。 魏国公主同驸马昌德侯分居已经很久了。自徐玉容记事起,他们就是貌合神离的关系。 如今魏国公主同昌德侯不合已是长安城妇孺皆知的事了,公主自昌德侯纳第一个妾室起,便再没去过昌德侯府。 待到太皇太后掌权后,公主更是将徐玉容也带到公主府居住。 昌德侯头上的绿帽一顶接一顶,除了再纳几房妾室,根本没有能同姬俪叫板的地方。 而魏国公主的回击便是公主府内的众多面首。 自徐玉容通晓世事之后,若非母亲传唤她。她轻易不来公主府的正房。 昨日已派人和母亲报过,今日她来找母亲请安。 公主府正房内,跨过紫檀木门槛,便可见魏国公主坐于堂上,身边围着两个面首,在侍奉公主饮酒,说是饮酒,实际上衣裳也不太规整,厅堂中还有三四个俊俏男子在奏曲。 这些面首都是大齐四处的地方官献上来的,一个个都有出挑的容貌,文弱的身姿,温良的性格,在进公主府前,已经过一番调教。 魏国公主笑着接过面首递来的酒,自己不喝,反倒是喂给面首。惹得那小郎君两颊微红,满目星光地看着公主。 徐玉容走近正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阿娘多少还是收敛些。”环视公主正堂一圈,竟找不到几样合公主规制的物件,全是超规制的样式。徐玉容忍不住叹道,这些将来都是把柄啊。 姬俪挥挥手让面首退下了。 “今日就是来劝吾的?”姬俪疑惑道,“这些酸话,吾在外头可听够了,若是说这些,你还是告退吧。” 她们母女二人之间,向来话少。自古天家亲缘短。 “……” 徐玉容看向母亲,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鎏金红袍,不过略微抬眼,便显示出位高权重的威严。 在徐玉容的记忆里,儿时的母亲还有几分少女模样,待到外祖母掌权后,母亲愈发威严。若是同母亲说梦中母亲的憔悴模样,母亲定不会相信。 姬俪看着面前女儿沉默许久,似乎有话说不出的模样。 “阿娘,儿和陛下的婚事将近,外祖母真要将政权全部交还给陛下?”徐玉容跪坐在魏国公主身旁。 姬俪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些的,沉默一会儿道:“陛下年岁渐长,尤其是与你订婚之后,朝臣催太皇太后还政之声日益强烈。” “前几年陛下已经经手政事,下月太皇太后便再无理由不还政。”姬俪饮一杯酒,道,“担心这些做什么?你只要准备着做皇后,吾和太皇太后手里还有些人,你做好皇后就行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做好皇后。”姬俪斜睨她一眼,“姬昀是太皇太后亲手教养的,他的脾性,太皇太后了如指掌。” “阿娘可曾想过若是姬昀狼子野心,想要报复我们呢?” “当初先帝共有三子,姬昀不过占个年长,母族又十分不堪,若不是太后,哪里轮到姬昀做这个天子。太后对他恩重如山,哪里来的仇。”姬俪冷笑一声,“何况他也得有这个能耐。先帝都没翻出花来,区区姬昀能如何?” “且陛下性子宽和,东陵叛乱时,吾和太皇太后都主张杀了东陵王,陛下主张,东陵王年事已高,还是留东陵王一命。” 提到元和三年的东陵叛乱,母女俩都沉默了。这是母女二人之间无可弥合的伤疤。 “阿娘,如今陛下已经成年,不可再像以往那般了。”沉默许久,徐玉容说道,“太皇太后不可能一直能护着我们的。表兄与先帝不同,表兄年轻又身子康健。” 徐玉容话没全说完,但未言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十多年间先帝病弱,陛下年幼,姬俪的手伸得很长,连盐政,马政都抽取三分利。 “你说的话,吾记住了。”姬俪看向徐玉容,道,“这几日下人来报,你夜里难眠,莫非是忧愁此事?吾与太后早有对策。库房里有神罗新进的安神香,你回去点上,不必过多担忧。” “你的任务是笼络好你表兄,有一个皇子。”姬俪挥手让徐玉容离开。 姬俪是嫡长女,景明帝子嗣艰难,很长时间膝下只有姬俪一女。先帝出生以后,身体不好,医工断言,先帝活不长久,因此景明帝更是疼爱姬俪这一个健康孩子。 姬俪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自从赵太后掌权以来,姬俪在长安城中更是说一不二。 手握重权多年,姬俪并不将和她女儿一般大的姬昀放在眼里。 “诺。” 徐玉容走出正院时,又听到从院里传来的靡靡之音。 “就知道阿娘听不进去。”徐玉容难掩愁容,“若是将我的梦告诉阿娘,她也只会说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去万佛寺,找最好的高僧给我驱邪。” 现在当如何做,才能避免英年早逝的命运呢? 前几日同姬昀虚与委蛇,姬昀嘴里是一句实话也没有,嘴上说着“朕最疼爱雀奴。”心里只怕是想将雀奴细细地切作臊子。 现下,先要保住外祖母的性命。外祖母在,才能保住她们祖孙三个。 母亲这几年虽是风光,但大多是借了外祖母的光,母亲离了外祖母没有正当理由插手政事。 外祖母这几年年岁渐长,医工请脉得诊断一向是外祖母身体健康。姬昀是如何做到,在执政一年后杀了外祖母的。他定是不能以见光的手段做的,外祖母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孝字当头,他只能使下作手段。 吃,穿,用,无非这三样,姬昀可能在哪里下手呢?他是不是已经收买了未央宫内的医工?若是能再做几个梦就好了。只可惜这几日徐玉容都未再有那样的预知梦。 徐玉容沉思。 “娘子,娘子,收一收手。”青金看着徐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道。 徐玉容一看,手中的饲料已经全撒了,池塘里的鲤鱼撑得快翻肚了。 “青金,我记得母亲在外头买了一个医女,说是祖上在前朝做过许久,知晓不少宫里的手段,让她随我进宫。朱砂你去把洮河叫来。” 明日随母亲携医女进长乐宫看看姬昀是不是已经下手了,若是已经下手,立刻拔除,再给母亲和外祖母提个醒。若是还未下手,只能是多劝外祖母防范姬昀。 自己再多多试探姬昀,看看能不能让姬昀这只狼,露出狼脚。 虽然现下已经知晓姬昀会对她们祖孙三个动手,奈何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徐玉容还是愁得很。 本以为自己余生,就等着享乐就好了,怎料余生好像很短暂。 徐玉容坐在池塘边,这几日天气晴好,池中荷花已长出花苞,自上游而下的流水穿过太湖石,穿过魏国公主特意找匠人修建的叠骨桥,给徐玉容带来一阵凉意。 徐玉容生在富贵人家,自幼就是娇养大的,怕热又怕冷。 如今是初夏,魏国公主怕太早用冰,对徐玉容身体不好,不宜有孕,总是拘着徐玉容让她少用冰。徐玉容只好躲到池塘边,来避避暑。 “姬昀若是对我不满,也可以回绝了亲事呀。”徐玉容叹道,和姬昀成婚,自己也放弃了许多呐。椒房殿为了保持皇室威严,修得还不如公主府精致。 听说定亲前,西陵郡的郡守送来两个小郎君,年纪同徐玉容相仿,摆明了是献给她的。只可惜,那些时日,母亲和外祖母在忙着同朝臣商议定亲之事,徐玉容都还没见到那两个小郎君,小郎君就被送走了。 若是没有这桩亲事,自己远远地躲到外地去,保证不碍着姬昀的眼。 当初贪恋天家富贵,俊俏郎君,如今是悔之晚矣。 “娘子找我?”洮河到了。 因着魏国公主并不拘着徐玉容发展自己的人手,徐玉容手上还有几个得力的侍从,洮河便是其中之一。 洮河是东陵王叛乱时家破人亡的孤儿,徐玉容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公主府教养。虽然洮河的身手和能力都不是徐玉容的侍从中最优秀的,但洮河是最忠诚的那个。 徐玉容要交代的事,必是要最忠心之人去办。 徐玉容坐直了身子,“我交代你办一件事,不必太快办好。” “请娘子吩咐。” “你先辞去在公主府的职务。然后去东陵郡上弄一个干净的,看不出破绽的身份。你就用这个身份先在母亲封地上安顿下来。造这个假身份,不可用公主府的关系,只你一个,随便你去寻三教九流的人都行,但不能和公主府扯上关系。” “此事不急,但你一定要办好了,不能留下一丝破绽。等会儿你先去我的私库找朱砂支五百两。”徐玉容的手在石桌上不停地敲击,“若是有人来问你为何离开公主府,你就说在东陵郡打听到亲人的消息,回家寻亲。” “今日我所言,谁都不能说,包括母亲。” “诺。”洮河沉默地应下。 洮河就是这点好,嘴严,凡是徐玉容的吩咐领了就去办。若不是入主椒房殿时不能带侍从,徐玉容定是要将洮河带上的。 现在让洮河去做这事,徐玉容是最放心的,若是将来,姬昀真的打算杀了她,也有后路可以走。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徐玉容并不想走这条路。徐玉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自己就是喜欢富贵生活,享受不用为生计发愁的日子,贪图享乐。 若是要徐玉容隐姓埋名一阵子,徐玉容尚且可以忍受,但若要徐玉容隐姓埋名,粗茶淡饭一生,徐玉容估计自己过不了多久。 这条是徐玉容最后的退路,只要还有得选,徐玉容并不打算走这条路。 第3章 第三章 清晨,徐玉容难得早起,随魏国公主一起进宫面见太皇太后。 朝臣言公主为出嫁女,不应当时常往宫里去。公主无事向太皇太后汇报时,七日进宫一次即可。 自姬俪存了让徐玉容同姬昀亲上加亲的想法,便徐玉容同她一起进宫。 “娘子,今日是穿这身翠绿绫纱曲裾,配娘子前几日串的绿松石环佩,还是这身杏黄九破缘褶裙搭月白交领单襦?”石英拿不定主意,见徐玉容已有三分清醒,便请徐玉容拿个主意。 “那身杏黄九破缘褶裙吧。我记得这布料是外祖母赐下的,外祖母喜欢看我穿得亮眼。就那身吧。” 石英服侍徐玉容起身。往常公主不用娘子日日去请安,娘子早晨总是起不来,今日竟不用自己催,娘子就已经醒了。 “娘子,昨日您吩咐的医女已在门口候着了。可以让她进来?”青金见徐玉容已经梳洗好,便进来禀报。 “让她进来吧。”徐玉容素日里早晨没有胃口,只用了几块糕点。 “婢子高仁素见过娘子。” 高仁素看向眼前的小娘子,她是魏国公主从外头买来的医女,公主平素里不太爱用她们这些外头买来的人,因而这是她来到公主府第一次见府上的主人。 徐玉容同传闻中一样,肤白如玉,笑眼弯弯,看起来很好相处。 “你说说,你祖上在前朝宫里见过什么手段?你学到几分?”徐玉容问道。 “启禀娘子,婢子的太婆在前朝末帝宫中做医女,太婆临走前曾交代婢子一个药方子和一些食方子,使方子制出的药,服用后女子易难眠,若此女子有孕,易滑胎,二是几种食物相克的食谱,若是日日用这食方子,便会日渐憔悴,饮食不振,活不过三年。” 高仁素低下头将自己所知道悉数说出,若是此回自己能够得到娘子的青眼,必能得到一个好前程。 “居然在食谱上还有这种讲究,那若是让你查能查出来吗?” “婢子此前没遇见过,但婢子的太婆同婢子说过服用这种方子的人的脉象与常人不同,若是让婢子把脉,婢子有七分把握能查出来是否用了这些相克的食物。” “好,你先来替我把把脉。” 高仁素上前,仔细地替徐玉容把脉,“娘子身体康健,脉象无异。” 高仁素恨不得娘子脉象有异能让自己展示一番医术。 “是个诚实的,你今日随我进宫。” 前朝末帝后宫不宁,甚至有好几个皇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待到今朝太祖最厌恶这些手段,处置了一批医工,因此先帝和明景帝朝都不曾再见过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因着徐玉容与姬昀的婚事,魏国公主花了一些力气才从民间寻来这个医女,只是听起来这医女也不过只懂些皮毛。 “诺。” “臣女玉容,恭请太皇太后圣安,愿太皇太后长乐未央。” 堂上,是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本是一小官之女,后来生下明景帝第一子姬俪后,得封皇后,而后做了太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因着大权在握,又过了几十年的优渥日子,今年虽已至耳顺之年,依然目如悬珠,神光内蕴。 “雀奴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对徐玉容很是慈祥,能得到这个尊贵的女人如此这般温柔对待的人不多。 “外祖母这几日可还安好?”徐玉容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 “安好,安好,想到雀奴好事将近,外祖母万事都好。”太皇太后笑道。 “前些日子,雀奴身体不适,府上有一医女,擅女科,医术甚好。”徐玉容笑道,“今日我将这医女也带来了,外祖母不妨见见?” “雀奴,休要胡闹。”魏国公主无奈道,“宫里什么医女没有,值得你带一个来。” “雀奴,怎么今日忽然想到这些?”太皇太后问道,“你可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子。” “外祖母,雀奴梦见宫中有人对外祖母不利,雀奴实在害怕。”太皇太后在宫中浸润多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徐玉容不敢瞒她。 “凡事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臣女带民间的医女,来看看宫中的医工医术是否有不足之处。” 太皇太后难得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这个外孙女。以往她只听自己的女儿说起这个外孙女,性子古怪,不像是皇家的人。 “那就招来见一见吧。安你这小婢的心。” 太皇太后知晓自己的身子骨,康健得很。 姬俪幼时,自己忙着想要一个皇子,没能好好教养姬俪。徐玉容幼时,姬俪忙着和昌德侯的那些官司,也没时间教导徐玉容。 以往未曾听说徐玉容有这些思量,但毕竟是为她们母女三人着想。手段虽是稚嫩,但太皇太后仍是高兴。 徐玉容见外祖母答应了,心安不少。 “启禀太皇太后,公主,太皇太后身体康健,只是脉象太过虚浮,似操劳过度。太皇太后当注意休养。” 医女的诊断同太皇太后的预计相似,她操劳过度一事,已是全天下人都知晓的事。她笑道:“你能想着哀家,哀家很高兴。你看哀家身体康健,不必太过担心。这几年哀家还感觉这身子骨年轻不少呢。” 三人笑谈间,内官来报,说陛下将至长乐宫。 “陛下怎么来了。雀奴,快进去避一避。”魏国公主皱眉说道。 现下的婚俗未婚夫妻,婚前一个月不应当见面,否则于婚事有碍。姬俪原以为,陛下知道她们进宫了。便不会再往长乐宫里来。 徐玉容忙往屏风后走。 透过屏风看见姬昀身着赤金直裾锦袍,腰上系着朱红色腰带,身若青竹,行走间难掩英武气质。 虽看不见脸,但徐玉容仍是被姬昀的身姿吸引了视线。 这让徐玉容想起了此前在茶楼里听到的传闻,姬昀的起居郎,常在起居注里写,“陛下美姿仪。” 现下想来,自己当初答应婚事就是被美貌迷了眼。 “祖母,今日雀奴未进宫吗?”姬昀向太皇太后请安后道。 “是哀家没教你,男子同女子成婚前一月,不应当见面的。哀家让雀奴躲到里头去了。”太皇太后见姬昀进来便先问徐玉容,很是高兴。 外孙女能笼络住皇帝,那是最好。 “原来如此,是儿无知了。” 徐玉容坐在屏风后,听着姬昀与太皇太后请安,却总感觉姬昀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无妨,未成婚前,也不会有人同陛下说这些。不过十几日,陛下同雀奴便是夫妻了。”魏国公主笑道。 魏国公主对自己促成这一桩婚事,十分得意。她保住了自己余生的荣华富贵,大齐最尊贵的女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女儿。 太皇太后看向姬昀。 恍惚间,他还是十年前那个稚子。如今将要成婚。 “陛下也到成婚年纪了,说不准哀家还能做上太祖母。” “祖母千秋万岁,定能做太祖母。儿会努力的。”姬昀随意应付着太皇太后。这几日政事多,姬昀没去公主府了。本来今日来长乐宫,便是来见徐玉容,却没能见上面。 还有十六日,就是婚期了。终于要成婚了。徐玉容很快就日日待在未央宫里,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陛下,胡刺史告老还乡之事,你是如何批复的?”太皇太后问道。 胡刺史同太皇太后的娘家赵家是姻亲关系,朝上自然都将胡刺史看作是太皇太后的人。 “朕已经拒了胡刺史告老之事,胡刺史任幽州刺史已经八年,政绩斐然。本应当由中州刺史升任上州刺史,正是该为国效力的时候,怎能让如此能臣告老还乡。”姬昀转头看向屏风外露出的杏黄色纱裙,在阳光下闪着波光。 “如此甚好。陛下有识人之能。”太皇太后很高兴。 太皇太后同姬昀在说胡刺史之事,也并非全在说胡刺史之事。前几日高大夫,阴大夫,薛大夫联袂上书,请陛下不必事事奏请长乐宫。 太皇太后知晓此事后,甚是不悦。出手拿胡刺史试探姬昀。 “多谢祖母夸奖。”姬昀端起茶盏道。 姬昀的心思并不在同太皇太后的对话上。他看向屏风外的裙边一晃一晃,像一只小鸟,在炫耀自己的尾羽。 姬昀的手指在案桌上无意识地摩挲。 夏日里鸟鸣声,便是在未央宫里也闹人得很,时常扰人清梦。 他应当将这鸟抓起来。 徐玉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宫里的事最麻烦了。姬昀若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几时能走。 同姬昀的婚期是一日一日接近。在宫外的好日子也是一日一日渐少。徐玉容现下很是珍惜待在宫外的时光。 待到成婚时,就再无这样的好日子了。 第4章 第四章 一辆由四匹纯色骏马拉着,雕刻着鸾凤纹样的马车行驶在路上,车前后跟着是训练有素的府卫。 “雀奴,以后你进了宫,不得再像今日一般行事。怎么能因为一个梦,就贸然行事。”魏国公主在马车上教导徐玉容,“你将来要做皇后,做太后,如此不沉稳可不行。” “诺。” 徐玉容并不在意姬俪的批评,掀起车帘看车窗外的景色,比往日所见萧瑟许多,“阿娘,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去昌德侯府谈你成婚时,应当由父亲在外迎接仪仗。” “徐礼这个老匹夫,竟敢妄想让雀奴从他昌德侯府出嫁。”魏国公主一掌拍向桌子,“他说若是雀奴不从昌德侯府出嫁,他便不去迎封后诏书仪仗。” “陛下是娶我姬俪的女儿还是娶他徐礼的女儿,他不清楚吗?” 魏国公主这十多年间,每回同昌德侯徐礼对上,就恨不得剜了自己的眼。徐礼这十多年间,愈发的不堪了。当初选徐礼做驸马一方面是被徐礼装出来的君子之风迷了眼。 怎料这老货,尚公主之后还想同其他男人一样三妻四妾。没本事,想得还花。 姬俪犹记得当时徐礼同自己说:“公主,桃娘已经身怀有孕,该给她一个名分。若是生下来个儿子,我抱来给你养。” 姬俪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自己又不是不能生,要去抱别人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孩子。何况他徐礼的血脉能是什么好种。 既要三妻四妾,还想留着驸马的好处。魏国公主很是瞧不上徐礼。每每徐礼在自己这里吃瘪了,就去寻徐玉容的不快。碍着孝字当头,雀奴还得忍着。如今还想在雀奴婚事上做皇后父亲的派头。 姬俪越想越气愤。 “阿娘何必如此愤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徐玉容看着魏国公主气愤的模样,不解道,“儿又不用昌德侯府增光添彩的。” “去太皇太后娘家赵府里找一个表舅迎接便是。”徐玉容从果盘里取下一粒荔枝细细地剥皮,缓缓地说道,“父亲确实就一个,儿的舅舅可好几个呢。” “你入未央宫若是没有父亲迎接诏书只怕是于礼不合。” “陛下十八尚才成婚,也于礼不合。”徐玉容又道,“满长安谁不知道公主府和昌德侯府的关系,不过是请舅舅迎诏书,难不成还能因为皇后娘娘的父亲不在,仪仗队掉头回未央宫,这亲不结了?” “百官是来接儿的,又不是来接父亲的,父亲在不在有甚所谓?”徐玉容笑道。 “那便依你所言。”姬俪看着徐玉容丝毫不受徐礼的影响似的,也放心不少。 “吾儿是个胸怀宽广的。” 四月初七,是太史令定下的宜嫁娶的好日子,整个长安城所有的街道都已经整肃干净。在皇后进入未央宫前,所有人不允许上街。 鸡鸣时分,昨夜下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洒在徐玉容的院子里,落在院中流水渠上,波光粼粼。数十名侍女在小院间有序地进出,清点物事,张灯结彩。 徐玉容坐在梳妆台前,带着三分困意,笑道:“我还当太史令算错日子了,昨夜的雨要是下到今日,婚事岂不是要推迟。” “大喜的日子,不得胡说。”姬俪走进徐玉容的院子,就听到徐玉容这番话。 魏国公主也不知她这个女儿性子是随了谁的。总是十分散漫,做事漫不经心的。就算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魏国公主忍不住在旁指点徐玉容一番,“你既入了宫,就要知晓你的本分。往后不得再如今日这般散漫。” 徐玉容身边围着数个梳妆婢女,将她的头发盘成庄重的发髻,戴上皇后**的龙凤珠冠,穿上多层繁复的蚕服。 徐玉容看向镜中的自己,雍容华贵,不似以往。 魏国公主站在一旁,看着徐玉容,庄严道:“当谨言慎行,凡事多听太皇太后的,不可随心所欲,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你要谨记你的身份,不再是公主女而是皇家妇。”一早上魏国公主都在教导徐玉容。她费尽心机才将女儿嫁入皇室,定要保住这荣华富贵。 “诺。” 侍从来报,九宾仪仗队已至。 还是徐玉容的父亲徐礼来接待的,徐礼拿腔作势到最后一刻,直至昨日,才来公主府。 见到徐礼的时候,魏国公主还有些惊讶,徐玉容却是一点也不吃惊。 比起母亲,徐玉容对徐礼要熟悉得多。 在幼时,魏国公主同徐礼分居后,魏国公主便一步也不肯再踏足徐府。没了娘亲庇护的四岁的徐玉容在徐府,虽不至于缺衣少食,但时常遭下人的克扣。 “阿父,阿父。雀奴好想你,你为何不来看看雀奴?”那时尚四岁的徐玉容顶着寒风,在徐礼的门口等着他归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走了,父亲也一直不来看自己。 徐礼带着满身的酒气,面无表情地从徐玉容的面前走过。 徐玉容只以为是自己人小,阿父并未看见自己。徐玉容冲上前去,想抱住阿父的腿。 在她的手要抱住徐礼的腿前,徐礼停住了,一挥袖,转身对她说:“你是和你娘一样的毒种。” 徐玉容那时还不解,何为毒种。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中。 古人常说,小儿无长性。长大便会忘记幼时之事。但徐玉容不是,她记得很清楚。 在接到赐婚徐玉容和姬昀的圣旨之后,徐礼立即送信给徐玉容,信开头称徐玉容为“吾的明珠”。 徐玉容收到信时,没有半分的欣喜。只觉得徐礼还是称自己为毒种更好些。 毕竟自己这个毒种可要好好给他使绊子。 自徐玉容同姬昀定下亲事后,徐礼便变了副面孔,常给徐玉容送礼,送得也很精妙,都是些徐玉容幼时住在徐府里,曾喜欢的吃食,玩意儿。 以他的做派,徐玉容便知他不会舍得做皇帝岳丈的派头,他定会来公主府迎九宾仪仗的。 “女儿拜别母亲。感念母亲教导之恩,今女儿不能在承欢膝下,望母亲珍重。”在这一刻徐玉容心中多是感伤,却没有感受到多少不舍之情。 皇后的珠冠压得徐玉容抬不起头,她没有看到母亲的神态。 不过从魏国公主的语调来看,她定是十分高兴。 徐玉容拜别父亲后,尚未转身就已听到徐礼迎接周围人的奉承。 在女官的服侍下,徐玉容坐上皇后鸾舆。 仪仗队持皇后宝册,宝印在前,数百人组成的羽林卫在后。 天子成婚,仪式烦琐,徐玉容顶着繁重的蚕服,同姬昀一同祭天地,祭先祖,宴宾客,直至晚间,两人才有喘息的机会。 “陛下当同皇后用合卺酒了。”侍婢递来一漆盘,盘上放着两杯合卺酒。 徐玉容接过合卺酒,一饮而尽。 此时徐玉容已脱去珠冠,终于能抬起头看向姬昀。 姬昀也已脱去天子冠冕,用锦带束着头发,身着红色喜服,暗金龙纹,一副风流佳公子的模样。 随着徐玉容视线逐渐往下,徐玉容不禁有些疑问,姬昀身边伺候他穿衣的究竟是谁,怎将陛下的腰带束得如此紧,显出陛下的细腰。每每看见,徐玉容的视线都忍不住多停留一会儿。 “皇后在看哪里?”姬昀看到了徐玉容的视线,笑道。 “嗯。”徐玉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瞧着陛下的喜服做工精良,当嘉奖考工室的绣娘。” “是吗?”姬昀摆手让侍婢退下,“新婚之夜,雀奴只想嘉奖绣娘吗?” 徐玉容猛地抬头,看到姬昀眼里的笑意。姬昀此前已在未央宫前殿中宴请百官时,已饮过酒了,眼中有水光,脸上微微泛红,整个人散发着满足的气息。 徐玉容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说是那些新婚夜必看的小册子,自己已经见过不少,也有宫里派去的女官专程教导徐玉容。 但此时此刻徐玉容还是手足无措。 姬昀笑笑,伸手将徐玉容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感受到她柔弱的腰肢,好像一拧就断。 只要他稍微用力,这个困扰他的因素就会彻底消失在世上。 多诱人的选择。 “陛下?” 像是动物的本能,徐玉容感受到了危险。 姬昀松开紧抱徐玉容的手。 他纵容了自己选择了错误。 姬昀用手抬起徐玉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一双眼睛称得上灵动。 望向自己的眼睛,似一汪春水。有红烛摇曳,似荧光闪闪。 姬昀伸手覆上徐玉容的眼睛,连一丝光也不肯留给她。 放肆些也无妨,现在她就是自己的掌中雀,他想。 第5章 第五章 姬昀微凉的指尖覆在徐玉容的眼上,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静默了许久,徐玉容伸手覆上姬昀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的眼上拿下。 许久未见光明,徐玉容睁开眼,用力地眨眼,逼退光撞进眼睛的刺痛。 一时间椒房殿安静无比,只有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声音。 “雀奴,我很高兴。”姬昀在徐玉容耳边呢喃。姬昀言语间,嘴唇轻轻擦过徐玉容的耳垂。 “表兄,痒。”徐玉容感受到耳边传来的温热的气息,想要推开姬昀,却被姬昀牢牢锢在怀里。 姬昀呼出的热气吹过徐玉容的耳旁。 姬昀低头看向徐玉容,以往他们虽是未婚夫妻,然而由于时下规矩森严,他从未见过徐玉容这副模样。 往日里如美玉一般洁白的脸颊泛着粉色,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不知道她低着头现在在想什么,她总有许多的主意。 但看着她低垂着眼乖巧的模样,姬昀心下一软,她只要永远这么乖顺就好。 “雀奴,看着我。”姬昀低头轻轻吻上徐玉容的眼睛。 徐玉容看着姬昀向自己低头,感受到眼皮上温热的触感,抬眼望向姬昀。 “雀奴,我很高兴。你高兴吗?” 没等徐玉容回答,姬昀压向她。他其实也不用她回答。 姬昀伸手将徐玉容的里衣系带解开,满眼的都是洁白如玉的肌肤,徐玉容的发髻早已散开,黑色的长发散在她的肩旁,衬得她像夜里的妖鬼。 徐玉容从未在姬昀面前,如此衣裳单薄,难得有些害羞,抬眼看去,姬昀看起来还是此前那副模样,冷静,君子,不过是眼角略微泛红。 “陛下,这不公平。”徐玉容看着姬昀端庄的样子,自己却衣裳凌乱,心中不由得升起怒火,道,“也得让我看看陛下内里的模样。” 徐玉容坐起身,缓慢地脱掉里衣,伸手将姬昀推倒。 “表兄,雀奴好看吗?” 看姬昀眼含笑意倒在床上,徐玉容坐直身子,开始回忆起,之前教导女官给的小册子。 “现下我已经脱了一件衣裳,当是轮到表兄脱一件衣裳。”徐玉容伸手向姬昀衣服上的系带,“雀奴来替表兄脱衣。” 今日二人穿的都是喜服,内里的衣裳也是鲜艳的正红色。 徐玉容此前没给他人脱过衣裳,几次打结才将姬昀衣裳上的系带解开。 此刻姬昀倒在床上,衣裳凌乱,红色的里衣敞开,衬得他有三分妖异。徐玉容看着他的衣衫不整模样,心中燃起一丝快乐。 “表兄已看过我了,现在让我来看看表兄”。徐玉容跨坐在姬昀的腰上,缓缓伸手,从姬昀的脖颈抚摸到胸膛。 徐玉容往常只注意到姬昀纤细的腰和高挑的身姿,却没想到脱下衣裳能看到姬昀腰腹劲健的身体。 徐玉容一时有些怔愣。抚摸姬昀的手倒是没有停,在姬昀腹上轻轻地扫过。坚实的触感同她自己的肌肤触感不同,有些新奇。 徐玉容低头,认真地观察姬昀的肌肉。 姬昀只感觉徐玉容的手,在自己的身上随意地游走。 闭上眼,对她的手感知更清晰,睁开眼便是徐玉容穿着由丝绸而制的心衣,坐在自己的身上的模样。 时下进贡给宗室的丝绸,薄如蝉翼,遮不住大好风光,只给徐玉容增添三分朦胧。 姬昀终于忍受不住,反推倒徐玉容。 徐玉容落在床上惊叫一声,还未来得及出声骂姬昀,便见姬昀低头隔着心衣,轻轻吻住她的胸口。温热的触感,让徐玉容将欲脱口而出的骂声戛然而止。 一室春光,烛台上的龙凤烛已烧了大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椒房殿的地上。徐玉容看着月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表兄,停一停。”徐玉容脸上带着泪,声音已经有些喑哑。 姬昀的发带不知何时已被徐玉容扯掉,他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丝后,紧紧地盯着她,一刻也不放开。听到徐玉容的话,他只笑了一声,没有任何改变。 “我让你停下。”徐玉容累极了。 两人的发丝早已纠缠在一起,徐玉容累极,直接抓住手边的头发用力一扯。 “嘶——”姬昀皱眉,看向她。 看到姬昀皱眉的模样,纵使自己也被疼得呲牙咧嘴,徐玉容也开心地笑了,“哈。我也让你疼一疼。” 姬昀俯下身,伸手扣住徐玉容的手腕,而后沿着她的手腕,同她十指相扣。 看着她脸上带着泪痕,却肆意地笑。她的泪,她的笑,都因自己而动,就像他手中的雀鸟一样,姬昀忽然感到一阵满足。 “皇后娘娘,娘娘,该起了。”石英很是担忧徐玉容起不来,“今日当去面见太皇太后。” 昨夜陛下和娘娘子时过后才摇铃叫水。她们在椒房殿外远远地站着,也不知殿内是什么情况。 石英有些担忧徐玉容大婚第二日便错过请安的时辰。毕竟皇后娘娘一向是,睡不足,绝不醒。 徐玉容感觉自己才合眼没多久,就被叫醒。 徐玉容睁开眼,看向眼前陌生的喜帐,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嫁作人妇。徐玉容望向床边,姬昀已经不在了,问道:“陛下呢?” “陛下半个时辰前,出去了。”石英回答道。 “嘶——”徐玉容才有动作,就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低声念道,“姬昀是狗吗?” 自从自己同姬昀定下婚事后,太皇太后便严加管束姬昀。 以前是姬昀年纪小,后宫无人,后来是太皇太后怕姬昀先有长子,却不是徐玉容所出,没有家人子有机会能靠近姬昀。 外祖母还是严格啊,管束姬昀颇有成效,力气全往我身上使了,徐玉容想。 “娘娘慎言。”青金将徐玉容扶起,“婢子已将早食,衣裳都准备好了,还请娘娘先行用膳。” 徐玉容坐在床沿,接过石英递来的茶水,边洗漱边打量着椒房殿。昨夜太过匆忙和劳累,自己都没时间仔细看看椒房殿的模样。 天才蒙蒙亮,晨光自殿门外洒入,照在椒房殿漆黑的石地板上。 椒房殿四处都是宽大的木梁,没有雕花,透着沉稳古朴的气息。徐玉容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叹道:“我还是喜欢环山渠水的小院呐。” 徐玉容的院子里四季有时花同瓜果,满眼都是灵动的景色。初时,徐玉容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引山泉水时,魏国公主还嫌徐玉容将院子造得不够庄重。最后拗不过徐玉容,只得是同意她在院子里忙活。 魏国公主自幼在未央宫中长大,整座未央宫,大多是庄严肃穆的宫殿。未央宫整体殿室都建在台阶之上,站在高台上,可以俯视长安城的百姓。在外头看来,未央宫是伫立在长安城北的庞然大物,庄严,肃穆。因此魏国公主很看不惯徐玉容的小院。 现在轮到徐玉容看不惯未央宫了。徐玉容站在窗前,俯瞰着整座椒房殿,可将整座宫殿看得一清二楚。 “娘娘应当换衣了。”石英接过婢女手中的衣裳。 徐玉容在石英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裳。这身是皇后规制的衣裳。上衫绣有金凤栖枝暗纹,下裙是将细密的金线编进锦布中,行走间可以看到金丝泛出的光芒。 “朱砂,你来给我上妆。”换上新衣,徐玉容正对着铜镜自照时,看见了自己眼下的青黑,“多上些粉在我眼下。” 都赖姬昀。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明明他幼时多病,身体很是孱弱来着。怎么如今是这副健壮模样。 忽而,徐玉容想起昨夜自己抚摸过的胸膛,难得有些脸红。 待徐玉容收拾好后,姬昀也已在椒房殿等候了。 两人一同前往太皇太后所住的长乐宫去。 徐玉容现在的名义上的婆母只有太皇太后,王太后于元和二年在东陵王叛乱中,同东陵王一起密谋叛乱之事。事情败落之后,早早便被罚去给禁心苑中。如今王太后已经没了多年了。 在姬昀掌权之前太皇太后是未央宫真正的主人。 若是那梦不是真的,徐玉容能富贵到老,也许有机会能如太皇太后一般,成为帝国最高的掌权者。 纵使徐玉容并非恋慕权势之人,但想到自己有机会成为世上最位高权重之人,都有些心潮澎湃。 徐玉容同姬昀一同坐安车前往长乐宫。 徐玉容看向坐在一旁姬昀,他今日身着月白暗金龙纹长袍,一副温润世家子的样子。 姬昀总是喜欢穿月白,靛蓝,竹青这些衬得他十分温和,俊俏的颜色。昨日大婚,徐玉容难得见到姬昀穿红色,配上天子冠冕,有七分锐利。 “表妹好似很喜欢朕的容色。”姬昀感受到徐玉容的目光,凑到徐玉容的耳旁说道。 “是陛下更喜欢妾的颜色吧。”徐玉容狠狠地强调。是谁昨晚和狗一样抓着自己不撒手。 “是啊,能娶到表妹朕很欢喜。”姬昀伸手将徐玉容搂进怀里,靠在她的肩膀说道。 徐玉容鲜少见到姬昀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仔细想来,能立自己为后,姬昀确实应当很欢喜。 若不是选了自己成婚,太皇太后只怕是出手让婚期再晚上两年。自姬昀十四岁起,前朝便不断有朝臣上奏让陛下早日成婚,太皇太后早日归政。 太皇太后本打算先应付朝臣,先让姬昀纳家人子。待到姬昀有皇子后,再考虑立后之事。 而本朝有明景帝二十五岁时才得魏国公主,三十三岁时才得先帝。若是姬昀也是个子嗣艰难的,不知何时才能立后,名正言顺地执政。 此事一直吵了两年,朝上几个老头寸步不让,言:“陛下已是十六,当是成婚的时候。便是民间,此时成婚也不算晚。”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太皇太后同意给陛下定亲,选了自己来做皇后。朝臣同意陛下婚期定在两年后。若是没有自己这个折中人选,姬昀执政的时间必是会晚。虽说现在姬昀行事前须得请教长乐宫,但已远胜过往。 “那陛下当对妾好一些才是呢。”徐玉容靠在姬昀的肩膀上。若是此前自己的梦,只是一场梦,那就最好不过了。徐玉容是一个既贪生怕死又贪慕富贵的人,她不想卷进复杂的事中,只想平平安安到老。 第6章 第六章 两人到长乐宫宫中时,太皇太后已经用过早食,在长乐宫正殿中翻阅文书。 姬昀同徐玉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长乐宫正殿。太皇太后笑对身旁的人道:“真是一对璧人,一桩好亲事啊。” 莫看太皇太后现在一副慈爱祖母的模样,十多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先帝去时膝下有三子,姬昀虽是长子,但生母原先只是掖庭中的宫人。 先帝走得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各方势力在立长还是立贤之间争执不休。 其实几位皇子都是幼子,哪里分得出谁是贤王。不过是先帝次子之母家中势大,想争一争皇位。是太皇太后做主,主持朝政,定下规矩,自古立长不立幼,这才选了姬昀登基。 太皇太后扶持姬昀登基,大权在手,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主张。 太皇太后初掌权那些年对年幼的皇帝并不在意。 当年姬刚登基时,十分执拗,朝政大事皆有太皇太后拍板,偶有请奏陛下时,若是姬昀同太皇太后政见不合,姬昀必会顶撞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必会惩罚姬昀。 严重时,姬昀被罚几日不许用食。彼时姬昀身子骨孱弱,好几次被太皇太后罚过后,高烧不退,险些没从病床上醒来。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徐玉容看着眼前充满温情的祖孙,相互问候,关心。好似真正的孤儿寡母相互扶持的家庭。 这就是皇家啊。 “如今看到陛下也大了,成亲了。”太皇太后笑着将新婚夫妻招到面前,“将来我到地下去见先帝,也不算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啊。” “当年你父亲成婚时的情景哀家还记着呢,如今陛下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太皇太后握着小夫妻的手道,“哀家真是老了。” “祖母千秋万岁。大齐江山还需要祖母。”姬昀道,“朕还需要祖母的帮助,祖母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人老了,不中用了。”太皇太后笑道,“哪里还帮得上忙。以后大齐的江山还得靠陛下。” 太皇太后拿起茶盏,斜睨着二人道:“陛下,哀家提醒你一句。如今你虽新婚燕尔,但也要注意分寸。昨日听闻你二人闹到子时。” 太皇太后怎么会知道? 徐玉容惊讶,昨日在椒房殿内守夜的都是徐玉容从宫外带来的人手。 太皇太后虽是魏国公主的母亲,徐玉容的外祖母,但徐玉容对太皇太后并非完全信任,因此将公主府内,能保证是自己的人手带进宫中。 太皇太后想必也并非完全信任自己,才在椒房殿布下眼线。 徐玉容不知道太皇太后此举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敲打姬昀。 “外祖母,妾知道了。”徐玉容垂下头。 “雀奴呀雀奴。如今还叫外祖母吗?当喊祖母才是了。”太皇太后又乐呵呵地笑道。好似刚刚的责问不曾存在过似的。 “是妾说错话了,祖母。”徐玉容娇滴滴回答道。 “以前祖母不是最疼爱雀奴,连朕都比不上。怎么朕把雀奴讨来做媳妇儿了,祖母还抓着雀奴的小错处不放。”姬昀笑着拉过徐玉容的手道,“祖母可别吓着雀奴。” 三人笑作一团,一派和气的模样。 啊,我们三个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长安城最大的畅春园只怕也没我们唱得好听。徐玉容心中腹诽。 天子大婚,朝会停三日。可奏疏是不会停的,姬昀陪着徐玉容和太皇太后一会儿后,便先去宣室殿处理政事去了。 徐玉容在太皇太后身旁,给太皇太后轻捶肩膀。 这些事情,徐玉容在同姬昀定亲后,便有专门的女官来教导,徐玉容很是辛苦地学了两年。 魏国公主在徐玉容几次撑不下去的时候,训斥徐玉容:“切勿把太皇太后当作你的外祖母,那是太皇太后,是你的夫祖母。” 因此徐玉容虽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女,也会这些伺候婆母的手艺。 “雀奴,你当知道,这未央宫中谁才是你真正的依靠。”太皇太后在自己的长乐宫中自是随意些说话,“哀家以前听闻民间有些女子,嫁出去了,便不知自己是母家是谁。” “雀奴,你可不能如此。”太皇太后轻饮一口茶道,“哀家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你母亲也只得你一个女儿,我们三人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陛下将来还会有其他妃子,也许是远胜于你的宠妃,而哀家只有你一个孙女。孰轻孰重你可晓得?”太皇太后说道。 虽然她对这小女娘看得很是清楚,目前这小女娘还是知道谁是她最大的靠山。但是男色动人,太皇太后活了这么久,见多了为这一男子置自己全家于不顾的女子,不得不防。 “雀奴必将外祖母的教诲牢记于心。”徐玉容答道。 徐玉容走出长乐宫,长乐宫门外已有安车在等候,徐玉容在侍从的服侍下上了安车。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宫墙壁上,留下一半的阴影一半的光。 徐玉容想到太皇太后的话,“真正的依靠”,自己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真正的依靠”,现在是富贵日子,看似有母亲,外祖母,夫婿可以依靠。 可若是再来一场东陵叛乱,所有人都会选择先保着自己,自己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若自己真的傻傻地想着依靠他们,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母亲是祖母唯一的女儿,但祖母有更重要的大事时,便能将置于一边。 母亲曾在酒后失态后道,“母亲,儿臣做得不够好吗?” 徐玉容去查才知晓,在母亲幼年时,太皇太后想再要一个皇子,对母亲疏于照顾,冬日里六岁的母亲被奸人推入池塘,落下病根,现在每逢阴雨天,魏国公主浑身就疼得厉害。 纵使母亲和外祖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外祖母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但当外祖母有更要紧的“大事”时,母亲也靠不上外祖母了。 这便是天家亲缘。 依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人心易变。 徐玉容回到椒房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库房要整理,椒房殿原先的侍婢和自己带来的婢女有待安排。 徐玉容信不过宫中的侍婢,可按前朝规矩自己能带进宫的婢女只有五个。若是只用自己带来的人,人手定是不足。 昨日徐玉容便是安排了自己带来人守夜。因着人手不足,还是没法完全掌控椒房殿。 只是传水的一些动静让人听见了,今日一早就传到太皇太后那去了。 还是得敲打一番宫里的人。至少不能椒房殿有什么动静,都能传到外头去。 不过,现在不宜做这些,免得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对她不满。 “朱砂,石英,青金,椒房殿**有侍婢百余人,除去洒扫宫女等不计,凡是能进正殿的婢子,你们都记上表现。” 待腾出手来再好好清理。 理清了先后安排,徐玉容就在椒房殿正殿中清点要放进库房中的嫁妆,添妆,还有此前的陛下给的聘礼。 “章阳公主添妆珍珠金球鸡血石项链一条,白玉送子观音佛像一尊,金虎兽雕像一尊,金饼二十个。”徐玉容念着念着都快笑出声了。 “姬华怕不是被夺舍了。”徐玉容看着添妆上的厚礼道,“将珍珠金球鸡血石项链拿来给吾看看。” 章阳公主姬华是姬昀的大姐,也是徐玉容的表姐。徐玉容对这位表姐很是熟悉,简单来说,姬华就是,貔貅一只。 姬华幼时便是铜铸的母鸡一只,一毛不拔。不论是生辰礼,还是节礼,姬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幼时送自己做的香囊,及笄后便是送手抄经书一卷。 姬华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皇后娘娘,珍珠赤金鸡血石项链拿来了。” “嗯。”徐玉容从漆盘上拿起项链。 这条项链做工精致,珍珠镶嵌于赤金球内,拇指大的鸡血石熠熠生辉。是徐玉容记忆中的那串。是四年前,章阳公主姬华出嫁的时候,考工室做的那串。 这么大且艳丽的鸡血石难得,大齐国内没有这么大的,是外国进贡的物事。徐玉容因着喜欢玩这些石头之类的,对这条项链印象深刻。 “我同她可没这么深的情分,让她拿自己的嫁妆来给我添妆。”徐玉容转动项链上的珍珠球念道,“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项链有问题么?”姬昀走进椒房殿正殿就看着徐玉容盯着项链,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是章阳公主给妾的添妆。” 姬昀一下便了然,徐玉容沉思的原因。 “她既给你添妆,你拿着便好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给我添这么重的礼,只怕是有所图谋。” 姬昀拿起项链,走到徐玉容身后,将项链戴在徐玉容颈上。 他的手指微凉,时有碰到徐玉容颈上脆弱的皮肤。 徐玉容一下坐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朕瞧着雀奴戴着这项链,甚美。”姬昀的唇轻轻擦过徐玉容的后颈。 姬昀看着在徐玉容的衣领下,还有昨夜未消散的印记,在皎白的珍珠映衬下,更加红艳。心中升起一股满足之感。 他从身后拥住徐玉容。 徐玉容这下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只好轻声说道:“陛下,现在是青天白日啊。” 见姬昀似乎只是拥着她,没有其他动作,徐玉容轻轻松了口气。今日早些时候,才被太皇太后训诫不得胡闹,天还没黑,便再叫水,也太过荒唐。 徐玉容已经习惯了,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姬昀总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以前才定亲的时候,就常这样。 “陛下,章阳公主是什么意思呢?你若是不说清楚,妾收着也不安心呐。” “岩州乃我大齐重要产盐之地,这几年岩州产盐量逐年下滑,朕同太皇太后已派按察使前往岩州。” “她夫婿是户部度支司主事。她估摸着是怕怕查她夫婿身上。” “啊。”徐玉容这下了然,“这我哪里帮得上她。改日得寻个机会退回去。” 徐玉容想从姬昀的怀里挣脱出来,将项链摘下。 姬昀似感受到徐玉容想逃似的,越抱越紧。 第7章 第七章 “不必退回去,既然章阳给你添妆,收着就是了。”姬昀在她耳旁道。 “那妾可收下了啊。要是章阳来找妾,妾可要都推到陛下身上,妾一个深闺妇人可什么都不懂。”徐玉容笑道,“让章阳大姐姐去寻陛下去。” “那就让章阳来找朕吧。”姬昀道,“朕都给雀奴挡着。” 徐玉容被姬昀抱在怀里,她看不到姬昀的神色,只有姬昀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徐玉容同姬昀相识多年了,近年来姬昀一直是这副如玉君子的模样。但自从那场梦点醒徐玉容之后,徐玉容总认为姬昀是装的。 整个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可称君子的人。 姬家人来日史书工笔,也必是一句,大齐姬姓帝王,性格狠辣。 “章阳真是栽在驸马身上了,居然把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徐玉容摸着脖子上的项链道,“谁能想到,章阳居然会为一个男人如此行事。” “章阳以前还教导妾,‘切莫给别人花钱,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出身富贵的女子,更应当注意。一个人身上的财运是有定数的,给别人花了,自己的就没了’” “谁能想到,章阳现在为救夫婿,连嫁妆都掏出来了。” “若是朕如驸马一般遭难了,雀奴会为了救朕四处奔走吗?嗯?” “啊?”徐玉容愣住了,姬昀怎么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这让人怎么回答。 徐玉容腹诽道,你是天子,是帝王,这世间还能有让你遭难的人?若是你遭难了,我还能好好地活着吗? “陛下英武不凡,天降神威。陛下怎么会遭难呢?”徐玉容对姬昀的这个问题很是无语,忍了忍,才婉言笑道,“若是陛下遭难了?妾难道还能保全?” “是吗?”姬昀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在徐玉容耳旁响起。 “朕有些伤心呢。”姬昀虽然语调温柔,但徐玉容总感觉这声音阴恻恻的。 “那,那雀奴把自己的家当全拿出来救表兄好了。”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又不可能真有这么一天,徐玉容无所谓得说些好听的话。 “表兄是我的夫婿,雀奴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会把表兄救出来的。” “那雀奴可要记住了。”姬昀收紧了手臂,在徐玉容的颈侧轻咬。 姬昀前世真的是条狗吧,怎么这么爱咬人。 中午又同姬昀胡闹一阵,耽误了清点库房的时候。待到夕阳透过椒房殿大殿门,照入正堂中,徐玉容还未清点完。 现下左右无人,徐玉容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翻着记册。 看着自己的家当,徐玉容还是很欢喜的。 徐玉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自己并非多喜欢金玉珠宝的人,但也不是能过苦日子的人。 徐玉容现在的闲适慵懒的生活是建立在富贵之上的。因为足够有权势,所以可以尽情追寻自己真正喜欢的,不用附和其他人。 徐玉容一向是以自己舒适为主,参加宴会时,一贯不管长安如今时兴什么,徐玉容只穿自己喜欢的。 自前几年,吴地进贡了轻容纱之后,徐玉容夏时只穿轻容纱制成的衣裳。这种布料轻便,透气,无花纹和刺绣。 徐玉容硬是从轻容纱还未时兴,穿到长安城中轻容纱过气。 反正无人敢言她穿的衣裳有何不足之处。 “可以不喜欢钱财,不能没有钱财啊。” 这头徐玉容正一页一页地翻着记册,外头来报裕阳公主到了。 裕阳公主是姬昀的妹妹姬暇,虽然先帝身子骨不好,二十二岁就去,但生育能力显然没有问题。 先帝共有五子,二女三子。除了两个公主和姬昀外,其他两个皇子早到藩地就藩去了。现在还在未央宫中的只有姬昀和裕阳公主。 徐玉容和姬昀大姐章阳公主不算多熟,但和裕阳公主熟悉许多。 裕阳公主比徐玉容小五岁。徐玉容以前曾像带着家中的妹妹一样,带着裕阳一起玩过。 “我现在是叫你皇后娘娘?还是嫂嫂?还是表姐啊?”裕阳公主还未坐下便开始了,“成婚之后感觉怎么样?” “……”徐玉容扶额道,“等你和傅家子成婚后你就知道了。” “干嘛提那个书呆子。” 徐玉容看她一副头疼的样子,笑道:“现在都不能提,你将来可怎么跟他成婚啊。” 裕阳公主的母亲是世家女,是先帝育有子嗣的妃嫔中家世最好的一个。 杨妃娘家青阳杨氏,耕读传家,是传闻中族谱都好几大本的世家,几代人,代代有才子高官。 待裕阳稍长大,杨妃便找太皇太后求了恩典许给同杨家有通家之好的青州傅家。 青州傅家也是盘踞一藩的根底深厚的世家,族中子弟青年才俊不少。 “我可听说,傅家宗子诗书礼易无一不通,在人才济济的傅家也是一等一的。我们裕阳怎么就不喜欢呢?”徐玉容既和裕阳熟悉,说话也随意许多。 “你们一个个夫婿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怎么到我就是个相貌平平的书呆子啊。”裕阳对着徐玉容道,“要是皇兄相貌平平,只怕你早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求她老人家收回成命了。还在这里说我。” 裕阳气恼得很,她身边只有大姐和徐玉容两个熟悉些的姐妹,夫婿都是满长安有名的美男子,只有她要嫁给书呆子。 “他在青州寄信来给我,只会写些圣人言。” “唉,只怕我将来是要和大姑母一样过日子了。” 裕阳的大姑母便是徐玉容的母亲姬俪。 徐玉容看着她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暗叹道,只怕裕阳是过不了母亲的日子,昌德侯族中势力衰微,傅家可是青州一霸。 杨太妃是打着让公主嫁进傅家的主意的,将来,裕阳能不能住公主府还未可知呢。 “你今日来,总不能是来找我抱怨你的未婚夫婿来的吧?” “皇后娘娘真是聪慧万分。长安城里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听说唱得可好了。”裕阳拉着她的手道,“和宫里那些只会排忠臣孝子戏码的不同,听闻他们最近一出戏是《红禾娘子》。” “红禾娘子在外闯荡,成为天下第一女富商的故事。” “我想出宫去看看。没有手令,我出不去。” 徐玉容皱了皱眉道:“你真是出去听戏的?你什么时候爱听戏了?” 徐玉容盯着她。 她对这位表妹的性子,十分熟悉。她可一点不爱看书听戏。 “好吧好吧,长安第一公子阙经艺公子回京城了。我想去看看。传闻阙经艺貌比潘安,我还没见过。而且我也好久没出宫去玩了。”裕阳抱怨道。 “嫂嫂,你以前在宫外住,见过阙公子吗?他真如传闻中所说,如天人下凡一般?” “曾见过几面。不过是凡人相貌。” 阙经艺回来了?徐玉容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嫂嫂,让我出宫去玩吧。只此一次。” “好吧。”徐玉容让婢女去了一枚手令给裕阳,“就这一次。以后我不会答应的。” 徐玉容看在幼时的情分上,勉强答应了。毕竟裕阳出宫次数多了,姬昀同太皇太后也会察觉到的。 “嫂嫂,皇兄对你好吗?会不会像那个呆子一样,只会说些圣人曾曰过。”达成了目的,裕阳心情好多了,也有心情同徐玉容闲话家常。 “嗯。”徐玉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陛下是个正常的男子。” 徐玉容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形容姬昀是如何对自己的。 他现在对我很好,但我总觉得他会杀了我? “嫂嫂,你不觉得,皇兄很奇怪吗?”裕阳忽然凑近了,对徐玉容低声道,“皇兄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皇兄总是很淡然。” “若我是皇兄,我当夜宿花柳,这世上没人拦得住我。我要在宫外疯狂潇洒。”裕阳笑道,“什么傅氏宗子,我看都不看一眼。” 徐玉容笑道:“你信不信我把你这话同你皇兄说,你还想出宫去?” “那我不说了。”裕阳公主说道。 待到裕阳走后,徐玉容回想起刚刚裕阳公主提到阙经艺回长安了。 阙经艺时年二十四,是阙尚书第三子。自幼以三岁能吟诗,五岁即可写文,生得一副神仙相貌。 以前长安城有言,经艺公子不负名字,既熟读经书,又擅六艺。 徐玉容对阙经艺的过往如此熟悉,自然不是因为仰慕阙经艺的才华。而是徐玉容同阙经艺相看过。 自姬昀十五岁起,太皇太后同朝臣便在不断地同朝臣商议,皇后的人选。太皇太后当然是希望是徐玉容,高丞相同六部尚书中非太皇太后一脉的自是不同意。 高丞相几次在朝上指责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几次落败,魏国公主担心同姬昀婚事不成,耽误了徐玉容的亲事,私下里还在替相看其他人家。 其中阙经艺是魏国公主同徐玉容最满意的人选。 徐玉容想,若是自己没能嫁给姬昀也许会嫁给阙经艺吧。 月圆之夜,当漫天的云雾,遮盖住月亮。 徐玉容在梦中也不安稳,眼前是昏暗的景象,只有烛火在夜色中摇曳。 耳边是沉沉的脚步声。 “你等朕死了想纳谁进你的后苑呢?雀奴来给朕说说啊。” 姬昀盯着她,语调平缓,似在闲话家常,手却掐在徐玉容脖颈之上。 徐玉容感觉脖颈之上的手越收越紧。 “我,我。” 见她喘不过气来,姬昀终于松开了手。 见徐玉容久久没有回答,姬昀吻在她的侧颈,轻轻舔舐,上面还有刚刚未消散的红痕。 徐玉容感受到颈侧温热的触感。 “有我还不够吗?雀奴为什么总是那么贪心呢?有我就够了啊。” “你要永远在我身边。永远这么乖顺。” “为什么今天要看向阙经艺呢?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徐玉容感觉禁锢在自己身上的双手,越来越紧。 “嘶——” 姬昀在她颈侧狠咬一口。 “疼就要记住啊。以后只许看着我。” 第8章 第八章 “真是梦见鬼了。”徐玉容按了按头,“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徐玉容感觉自己睡了多久,就在梦中和姬昀疯狂了多久。 平日里也未曾有过如此疯狂的床事,怎么在梦中如此疯狂。 而且梦里的姬昀有点疯。 “难道我真的也逃不脱沉迷男色的命运?” 姬昀没来找自己,自己的梦里却全是姬昀。还那般疯狂。 有姬姓血脉的女子都会为男色所迷。 徐玉容此前曾观察过,姬家的诸位女性。上一辈姬俪,这一辈姬华,姬俪当初一见倾心于徐礼,选了徐礼做驸马,太皇太后拦都拦不住。而姬华为个驸马连貔貅的本性都改了。 徐玉容饮了一杯茶,坐在贵妃椅上,翻着往年宫里的账目。 太皇太后是管大事的女子,心思不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 未央宫的宫人便趁着太皇太后忙,没仔细核查,便在账上做了些手脚。 未央宫账目中有些许不同寻常的地方。椒房殿更是因为十几年无主,宫人应当是从中狠捞了一笔。 徐玉容一边审查,一边拿着笔在账本上勾画。而后,有宫人来报。 “皇后娘娘,魏国公主求见。” “宣她进来。” 母亲怎么来了?她可不是会担忧自己在未央宫中过得好不好的人。徐玉容合上账目。 “雀奴今日可安好?” “母亲今日来,可是有事” 徐玉容自是站起来迎接魏国公主。 待徐玉容屏退四周之后,魏国公主终于缓缓开口。 “吾儿可知岩州之事。” “陛下同我提起过。”徐玉容道。 “此番按察使前往岩州,定是要肃清岩州盐事。”魏国公主皱眉道。 “母亲可是向岩州盐事下手了?”徐玉容看魏国公主此番模样,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母亲怎么能对盐政下手呢?盐政乃是国之根本。”徐玉容道。徐玉容想过魏国公主胆子大,但她没想过魏国公主居然敢对盐政下手。 “不过是底下人自作主张。”魏国公主叹道。 这几年魏国公主在朝堂上势力渐大,多的是人想巴结她,想依附于她。有些小喽啰想依附姬俪,姬俪疏于审查,结果让他们借着魏国公主的名头,在岩州沾手盐政。 “此番母亲可有留下什么印信?” “有几封寄往岩州的信上,印了吾的私章。” “这可不好办。”徐玉容叹道,“母亲可有想过告诉太皇太后?” “不能告诉太皇太后。”姬俪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慌张,“太皇太后若是知晓,定会对我失望的。” 姬俪自幼时,太皇太后想有一个男儿,常对姬俪说,“若吾有个男儿,定能帮到吾。” 现在姬俪终于能在政事上帮到太皇太后,她不能让太皇太后对她失望。 “母亲,既然知晓太皇太后会失望,当初何不谨慎些?”徐玉容道。 “谨慎?吾那么多幕僚,属下,吾哪里有时间一个个审查过去。”魏国公主道,“不过是百密一疏。” “百密一疏?从岩州盐政上来的那么多钱,母亲从未觉察过?”徐玉容一个字也不信。 魏国公主被徐玉容说得有些恼怒。她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暴露自己的过失。 “便是有些许不同寻常,吾素日里诸事繁多,哪有时间一个一个查过去。” “你倒是正义凛然,难道岩州送来的钱,你没用吗?你那院子里山南海北送来的奇花异草都不花钱?你那院子,连床帐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菱纱。”魏国公主恼羞成怒。 “若不是吾在外筹谋,你同徐礼其他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你能当上皇后?” “母亲。”徐玉容想说些什么,想想又还是忍住了。 “如今岩州是什么境况?”徐玉容看向眼前的魏国公主。 “岩州别驾,长史,及五个县的县令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待押送长安。岩州别驾手里应当有三封印着吾私章的信。”魏国公主有些焦急的模样。 “母亲三封信件中可有写什么要紧的?” “是吾手下的幕僚写给岩州别驾,两封是日常交往,只一封要紧些,里头是让岩州别驾送钱往吾的封地去。万不能让姬昀同朝臣找到那封信。” 现下,虽魏国公主姬俪的爪牙遍布朝堂,但若是真让朝臣抓到魏国公主同地方高官勾结并有金钱交往,此中还涉及国之重器——盐政之事,只怕是不好。 “母亲,现下要儿做些什么呢?”徐玉容问道。 “吾已经派人前往岩州销毁证据,岩州高别驾是个软骨头。吾儿你要替吾探听姬昀查到哪里了,在吾处理好高别驾留下的尾巴前,不能让姬昀知道此事中有吾的手笔。” “诺。” “陛下,此番臣前往岩州,收获颇丰。”秦文乐一身衣裳已穿了多日,还来不及换。 秦文乐是寒门出身的元和三年的状元,短短七年便能做到三品大员的位置。是姬昀手中最趁手的快刀。 “秦卿有何收获?可摸清岩州盐事贪污如何行事?” “臣自前往岩州后,先去岩州州府查往年账目,自账目上查不出毛病。臣都以为要无功而返了。”秦文乐停了很久。 “然后呢?秦文乐。汇报的时候正经些。你已经是正三品按察使,如何当官还要朕教你吗?” 秦文乐比姬昀大十来岁,看着姬昀长大的,以前初做官时,对姬昀小小年纪便一副沉稳的模样很是不解。 他是个玩性大的,即使在朝堂上,也是如此。以前就时常逗小陛下,如今陛下已成壮年男子,他还改不掉这习惯。 “然后臣想着不能无功而返,便到岩州产盐的几个县去走一遭。” 秦文乐又是一顿,道:“还真让臣发现了。盐田百姓同臣说,这几年送往岩州州府的盐,损耗日益增长。” “一袋百斤的盐,若是送走前吸了水,或是路上遭雨水,会有不少损耗,怕盐到岩州州府称重时重量不够,因此当地盐工装一袋百斤的盐,往往多装五斤。” “自七八年前起,岩州州府上称称盐,盐重总是不够,盐工只得再多装些,这两年每袋记了百斤的盐,产盐县的盐工装一百一十五斤。” “此番产盐县送一百斤盐,实则是一百一十五斤盐前往岩州州府,岩州州府登记在册一百斤,余出来的十几斤盐,就被昧下。”姬昀道,“此招虽慢,但凡百斤盐便可昧下十五斤,来回账册登记上还没问题。” “岩州的官员可真是聪慧过人。”姬昀冷笑道,“文乐,此番辛苦你了。待岩州事毕,朕定当好好嘉奖你一番。” “多谢陛下。”秦文乐朝四周看了一圈,又道,“臣还有要事禀报。” 待姬昀屏退宫人之后,秦文乐压低声音道:“臣扣下五名县令之后,永平县县令为将功赎罪,向臣禀报。曾在永平县内见过几辆马车往岩州北部去,马车车辙吃土极深。他曾见过相同制式的马车停在岩州别驾府中。” 岩州再往北,只有赵王同魏国公主的封地在那。七年前赵王不足十岁。高别驾的银子送到哪里去,已十分明确了,想来也确实只有魏国公主有这个能力。 “姬俪。”姬昀冷冷地道,“朕的好姑母。” “陛下,现在当是剪除魏国公主羽翼的好时候。”秦文乐早早便站队了年幼的帝王。 “不急,再等等。都等了十年了,再等几月。”姬昀缓缓道。 现在处理了魏国公主,固然能使太皇太后势力衰弱,但必会打草惊蛇。 还是再等上几月。 “青金,你去找陛下,就说是吾今日翻账目时有不解的地方,想请教陛下。” 自徐玉容姬昀成婚以后,姬昀并不常来椒房殿。每隔七八日姬昀才会来一次椒房殿。 前日姬昀才来过,徐玉容今天还腰酸背痛的。但徐玉容急着试探姬昀,知他今晚不来,只好派人去请姬昀。 也不知道姬昀知道了多少。 徐玉容焦急地在椒房殿走来走去。得想个法子套他的话。 “朱砂,你去温几壶酒,再去膳房,让他们做些鹿肉做的吃食。” “石英,你将库房里绣荷心衣找出来,吾要沐浴。” 也不知道姬昀酒量如何。若是姬昀酒量好,也不知道美人计这一套对姬昀起不起效。 徐玉容的嫁妆是公主府上的女官制备的,徐玉容都不知道她们上哪搜罗来这些奇怪的物件,这件绣荷心衣薄如蝉翼,心衣上绣了一朵荷花,荷花没有绣满,待穿上后,一朵荷花才算全了。 徐玉容在嫁妆里翻到这件衣裳时,还以为是绣娘没有绣好,待到女官解释后,她才知晓,这世上竟有这种物件。 待到徐玉容沐浴后,换上绣荷心衣。纵然徐玉容自认为已在纸上见过许多风雨,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庞。 此时正值夏季,天黑的晚,徐玉容沐浴后,还有火红的夕阳在天上。 “皇后娘娘,陛下将要到了。” 徐玉容急急忙忙出去迎接。姬昀来了是最好,徐玉容就怕姬昀不来。 “雀奴是要问朕什么?”姬昀一来便问起来。 “呃。”不过是个找姬昀来的由头,徐玉容一时间竟被姬昀问住了,“表兄用过晚膳了吗?不如先用膳,之后雀奴再向表兄讨教?” 徐玉容急忙转移话题。 “自妾进宫来见识到了椒房殿膳房的百般手艺。表兄要不尝尝椒房殿厨子的手艺。” 待到姬昀坐下后,徐玉容替姬昀斟了一杯酒,也替自己倒满酒。 “妾这一杯,敬表兄。愿表兄长乐未央” 第9章 第九章 “那朕这一杯酒,愿雀奴长生无极,千秋万岁。” 待二人饮过酒后,姬昀看到,桌上摆好的炙烤鹿肉,鹿髓汤羹,牛心炙,等等大补的食材。 “雀奴让朕来,要问的账目呢?” 账目,账目,现下美人美酒,你就记得那个破账目。 徐玉容咬牙切齿。 徐玉容又给自己倒一杯酒,道:“妾实是想念表兄了,所以寻个由头来找表兄。” “表兄不会要治妾的欺君之罪吧。”徐玉容狠饮一杯酒,道。 “朕怎么舍得处罚雀奴呢?”姬昀笑饮一杯酒。 “表兄,椒房殿的厨子擅炙烤鹿肉。” 徐玉容从面前的碟子中夹出几片鹿肉放入姬昀的碗碟中。 她心里有事,惦记着魏国公主同岩州盐政的事,不是很有胃口。 “是吗?”姬昀满目笑意地看着徐玉容道,“朕尝尝。” 姬昀故意动作缓慢地从碟子中夹起鹿肉。 姬昀能想到徐玉容今日来找自己的缘由。徐玉容一向将皇后的本分做得很好,若非有事,她不会去请自己。 按理,徐玉容如此乖顺,他应当高兴才是。 可他偏偏恼恨她乖顺的模样。 “如何?” “鹿肉火候适中,调味也好。”姬昀一副仔细品味的模样。 徐玉容又饮下一杯酒。 “陛下,妾,妾。” 还未等徐玉容说完,姬昀便打断道:“雀奴想要藩国进贡的水玉石,是不是?” “雀奴真是同朕心有灵犀,朕才将那两颗水玉石制成耳坠。” “啊?” 姬昀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徐玉容。 徐玉容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一副做工精致的水玉石耳坠,样式却不复杂。 宫中的匠工,真是擅长因材而制。水玉石透而润,若是样式太过繁杂,只会夺了水玉石的光芒。 “表兄,当好好嘉奖这位匠工,做得真好。” 现下虽还有正事,但徐玉容的心思已经跑到这只耳坠上了。她一向喜欢这些奇石异宝。 姬昀边用餐,边看着徐玉容被这只耳坠吸引。 “雀奴真是人如其名。”像一只小鸟一样,喜欢闪闪发亮的石头。 “嗯?” 徐玉容合上首饰盒,再饮上一大杯酒。思虑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表兄,章阳大姐姐送的珠链,妾很喜欢,若是章阳进宫来问妾,岩州之事,妾当如何回答?” “装糊涂就好了。” 桌上的菜肴,大多是姬昀喜欢的。医工常劝姬昀不宜用太多热食,火气太大。积在身上,于寿数无易处。 姬昀很擅长克制自己,凡是于他有好处之事,他一向做得很好。 身为帝王,若是不能克制自己,何为帝王? 今日火气有地方发泄。姬昀难得放纵自己一回。 姬昀又示意身旁的宫人为自己盛一碗羹汤,道:“章阳公主身为大姐给表妹添妆,是姊妹情深之举,雀奴只用好好感谢即可。和岩州之事有什么关系?” 徐玉容被他不要脸的回答震惊了。姬华那只貔貅拿出她的嫁妆来给自己添妆,若是自己只跟她说声谢,只怕姬华梦里都是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是,章阳大姐姐可是拿了自己的嫁妆来给妾添妆啊。” “那是我们雀奴讨人欢喜,章阳也喜欢雀奴,自是拿最好的给雀奴添妆。” 姬昀看徐玉容素日里灵动的眼睛都呆滞了,伸出手来,用指背轻抚徐玉容的脸颊。 “可若是章阳大姐姐直接来问妾,妾当如何?” “你是皇后,天下之主,收她一条项链又如何?不想见便不见,不想回答便不回答。” 徐玉容转头看向身旁的姬昀,他看起来很认真。 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脸皮如此厚的人。 现在徐玉容已饮了许多酒。见姬昀还是一副耳清目明的模样。 既不能从章阳公主之事上打探姬昀,那只能灌醉姬昀。 徐玉容用了些桌上的米糕,垫垫肚子。她酒量不错,就是不知姬昀酒量如何,宴会上鲜少见他喝酒。臣下也不敢灌他。 姬昀看着徐玉容几次抓着手绢,边装柔弱边想从自己手中探听消息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 徐玉容道:“表兄,不若我们出去走……” 徐玉容话还未说完,外头一个侍从来报,高丞相已至宣室殿。 姬昀立即起身。 不带一丝留恋。 “表兄,表兄,不妨再多……” “媚眼都抛给狗看了。”徐玉容待姬昀走后忍不住说道。 “朱砂,宫外母亲的消息如何。”徐玉容问道。 岩州盐政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魏国公主并非直接参与,并没有在盐政之事上直接的疏漏。 现下只需趁尚未事发,处理好尾巴。只要不被人抓到书信来往,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公主已派专人至岩州州府,现下已至高别驾府中。” “高别驾在岩州目前正在受审。公主已经传令给高别驾,若是高别驾胡乱攀扯,他全家不保。只要在高别驾开口前处理掉三封信件即可。” “只是,未在高别驾府中找到书信。高别驾也不愿意说出藏信之所。只怕他想拿着这个要挟公主。” 徐玉容扶额:“母亲胆子也太大了,就不该和高别驾这种人合作。高别驾最好不是个抛家舍业的人,若是他为了活命,咬出我们,那就不好了。” “你去让母亲查,高别驾的家眷都发落到哪去了。通通找出来,一个人也不能落下,若是外头还有私生子也不能放过。” “他的私宅都被查封了,他能藏的地方就是他家人身边。若是他不是存心想告发我们,而是想拿这个东西来要挟我们。只有一个缘由,他想为后代筹谋。反正他已经是死人一个。攀咬出公主,他也不能活着。” 徐玉容沉思一会儿。 “还要查账目,朱砂你告诉母亲,找到高别驾家眷后,查一查是不是还有账目落在外头。若是有这账目也一定要找到。” “这钱拿的,麻烦是真不少啊。”徐玉容皱眉,“陛下才亲政就拿盐政下手,只怕后头还有招数。” 徐玉容思虑良久,“青金,你让膳房做些补汤往温室殿送去。再温几壶酒来。” 徐玉容酒量虽好,却并不爱喝酒,她若是彻底醉了,便难控制自己,她不喜欢无法自控的感觉。 她许久未像今日一样喝这么多了。 也不知姬昀是何时变成这副笑面虎的模样,轻易不能从他手中打探到消息。 犹记得先帝还在时,徐玉容曾在家宴上同姬昀见过几次。 姬昀那时候身体病弱不常出现在家宴,偶有出现时,总是跟在他母亲舒婕妤的身后。 舒婕妤出身不好,以前不过是宫里普通的宫人,因着貌美同先帝春风一度后,生下了姬昀,先帝的长子,才成了先帝的舒婕妤。 舒婕妤不擅争宠,在徐玉容看来先帝的妃子中舒婕妤最貌美,却并不得先帝宠爱。 在徐玉容四岁时,曾在家宴上见过舒婕妤温柔地抚摸着姬昀睡着的脸庞。舒婕妤是个温柔的母亲。徐玉容曾十分嫉妒姬昀能有一个这样好的母亲。 姬昀同舒婕妤长得像极了,他和舒婕妤一样有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只可惜,在姬昀登基前舒婕妤就去世了。也许是先太后下的手,也许是太皇太后下的手,她们都有理由对舒婕妤下手,她们都不希望多一个人来分这杯羹。 太皇太后同先太后,丞相定下下任帝王时,并未考虑过姬昀的性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翻不出什么浪的稚子,不值得在意。 然而因着舒婕妤十分宠爱姬昀,姬昀初登基时,十分执拗,常常顶撞先太后和太皇太后。凡是他不想做的,便是罚他跪到高烧,他也不肯服软。 徐玉容那时候尚住在昌德侯府,常常受徐礼的气,自然没时间在意这个皇帝表哥。 而后徐玉容再对姬昀有印象时,还是徐玉容六岁那年的年宴。魏国公主在前厅觥筹交错,徐玉容在后苑赏月时遇上了昌德侯徐礼。 徐礼又是好一顿说教,直指魏国公主不会教育,徐玉容目中无人。 徐玉容当时装作听着的模样,心里在盘算着昌德侯的日子还是过得太滋润了,等会儿把昌德侯说的话去长乐宫说给太皇太后听听。 “魏国公主是朕的长辈,魏国公主也时常教导朕,莫非昌德侯是在说朕品行不端,魏国公主教导无方?”姬昀从暗处走出。 徐玉容想着避开徐礼,徐礼想着“教导”女儿,二人都没在意暗处的姬昀。 徐礼自是不敢言姬昀品行不端,只能自打嘴巴,向姬昀告罪后离开。 徐玉容想着向表兄道声谢,结果未等徐玉容道谢,姬昀一甩袖子,没给徐玉容一个眼神,便离开了。 这可把徐玉容气得不轻。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徐玉容叹气道。若是他当时有这般温良的模样,自己当时哪至于同他结下梁子。 “或是姬昀的心思也如当初那般好懂就好了。” 天色已黑,温室殿中。姬昀翻着由高丞相送来的名册。近年来朝堂上的有志之士,当在天子亲政后予以封赏。 良久,姬昀从暗阁中抽出另一份名单,同手上的名单细细比对。 “丞相还是选择两头下注啊。” 高丞相递来的名单有不少与太皇太后无关。姬昀亲政之前,高丞相看似在政事上同太皇太后作对。 可他若是真同太皇太后作对,只怕是做不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当年先帝朝时的丞相,现在已不知在何处了。 “这个老狐狸。”姬昀目光深沉地看着手中的名册。再等几月,他定不能再让这些人操控他。 “陛下,是椒房殿送来的羹汤。” “拿进来。” 四福将羹汤递给姬昀后。 四福已在姬昀身边服侍多年,姬昀看一眼他的模样,便知他有话要说。 “四福,有话就直说。”姬昀接过羹汤。 四福直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不应当太过宠爱皇后” 第10章 第十章 姬昀道:“你从何处看出朕太过宠爱皇后。” “殿下年轻力壮,后苑中现下又只有皇后一人,皇后受宠些也是应当。”四福低头劝说道,“恕臣直言,陛下万不可让皇后有子。” 四福同舒婕妤是同乡人,又同姬昀岁数差不多。舒婕妤初见他时,他正被几个小黄门欺负。舒婕妤见他可怜便收到身边来。 而后姬昀登基,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四福不算多聪明,却也占个忠心,便被姬昀一直留在身边伺候。 四福在姬昀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长为如今的少年帝王。他是在姬昀身边伺候姬昀最久的人了,可四福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自己的主子。 陛下少年时在那老虔婆的手下饥一顿,饱一顿。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陛下成婚的日子,四福本以为陛下会立朝中大臣之女为后。 谁知那老虔婆竟然赢过崔尚书,阙尚书,压着陛下立了徐玉容为后。 四福想着椒房殿里住的那个狐媚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既不能为陛下提供助力,还是那个老虔婆的孙女。 “太皇太后赵氏同她的女儿是那般霸道的品性,若皇后徐氏有子,将来只怕同她的母亲,祖母一样。”四福低声道,他一向在皇帝面前沉默寡言,只是此时不劝不行。 若是陛下真让狐媚子哄着了,如何能复仇呢? 姬昀低垂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眼前的四福。 姬昀将手中的羹汤一饮而尽,道:“朕并未太过宠爱皇后。今日之事,朕饶你一次,以后不许再提。” “陛下,现下当以大局为重,若是皇后有子,必会成为太皇太后一党的助力,陛下,我们已经等了十年了,舒婕妤的仇还有待陛下报啊。”纵使姬昀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四福还是继续说道:“陛下难道忘记太皇太后和魏国公主的嚣张跋扈了吗?皇后徐氏是她的女儿。” “四福,你多嘴了,自己去领罚吧。” “陛下万不可让皇后有子。”四福跪在姬昀的面前再次说道。 四福见姬昀面色不虞,还是开口道:“陛下难道不知道魏国公主的野心?徐氏定是想效仿她的外祖母。难道陛下不知?” “若不是为了太后之位,徐氏怎会……” “四福,在你心中朕就是如此易被女色所迷之人?”姬昀冷笑着打断了四福没说完的话。 姬昀大跨步走出温室殿。 徐玉容正坐在椒房殿中,手中翻着从宫外带来的话本子。 在宫里就是这点不好,往常在宫外徐玉容会在外头逛夜市,听戏曲。 现在只能在屋子里头看些无聊的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今日傍晚已经找过姬昀,他来了又走。徐玉容不指望他今晚还能来,送碗汤纯粹是表示自己的关心。 二人成亲这些日子已有几分默契,姬昀每隔几日来椒房殿一次,若是白日来过晚上便不会来。 做一对政治夫妻。 两人已见多了,做起来熟能生巧。 “青金,让你给陛下绣的腰带做得如何了?” “已收了线,只差最后几针了。” “拿上来吧,正好闲着,我来补上最后几针。” 自幼,徐玉容便深知自己是富贵命,一辈子不学女工也无妨。 因此徐玉容不所有给长辈,小辈的物件,都是让青金绣好,自己再添补上几针,便是自己绣的了。 徐玉容只补上在边角的不起眼的位置上的几针线,便算是绣好了整条腰带。 “青金,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当赏。” 徐玉容看着手中的青绿暗丝竹纹腰带,道:“这腰带做得是真不错,我眼光真是好。” 只盼姬昀收了她的东西能乖乖开口,省去她的麻烦。 “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外头侍婢来报。 “他怎么来了?”徐玉容将腰带放在一旁。 “表兄同高丞相谈好了?怎么还有时间来椒房殿?” “朕观雀奴还有话同朕说。”姬昀沉默一会儿,道,“今日晚食,朕用了许多。” 今晚自己才灌了姬昀一堆大补之物,他现在火气确实应该很旺。 徐玉容暗笑。 徐玉容看向姬昀,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靠近调笑道:“陛下,莫不是因着此事才想着来找妾。” 姬昀将手放在徐玉容的腰间,轻轻摩挲。 “你不正是希望朕来找你?” “是呢,雀奴是想要表兄多多来找雀奴,雀奴很是想表兄呢。” 徐玉容感觉姬昀在自己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可她尚未沐浴。 “表兄,这是雀奴给表兄绣的腰带,表兄可还喜欢?” 徐玉容急忙挣脱姬昀的手,拿起刚刚被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腰带。 姬昀随手接过腰带,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 “确实不错。雀奴眼光甚好。” “陛下,都没有细看,便说好,陛下实在糊弄妾。” 姬昀不语,只是抓住徐玉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 徐玉容看向刚刚看过的话本子,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刚刚徐玉容无聊时,恰巧翻到话本子中秀才同他人打赌,赢者可以问输者一个问题,或是输者喝酒。 “表兄,现在天色尚早,不若我们来几局六博。”徐玉容沉默一会儿道,“表兄富有四海,雀奴没什么可输的,不若我们中输者回答赢者一个问题,若是答不上来,便喝酒如何?” 姬昀看着她,顿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好。” 椒房殿里投壶和酒都是备好的。 徐玉容自认自己算个六博高手,就算不能直接问出现下岩州那边的进展,也能把姬昀灌个半醉,再套他的话。 今日好像天佑徐玉容,想让她可以顺风顺水地将压在心头上的事都解决了。 她手气出奇的好,几回摇骰子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几息之间便将姬昀杀了个落花流水。 “雀奴赢了,来吧,有什么想问朕的?”姬昀支着手看她。 徐玉容不打算立刻问岩州之事,意图太过明显,只怕会被姬昀察觉。 “表兄近日来,可还顺心?” “自然是事事顺心。” 两人又博几把,互有输赢,互相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有时也饮几杯酒。 徐玉容看着姬昀脸上似乎染上酒意,已有三分像新婚那夜的醉像。 “表兄,雀奴好奇岩州之事查到哪里了?”徐玉容似在抱怨道,“妾脸皮薄,可不敢收了章阳大姐姐的礼,还不替她办事情。” “岩州之事,朕已查了个七七八八。”姬昀似不在意道,“不过只一件事,高别驾贪污的财数和他府中的银子数相差不少。高别驾可是远近闻名的貔貅。” “只要不是将钱送往章阳府中,章阳的夫婿便没什么大事。” “他是驸马,贪点小钱,朕还能将它杀了,让章阳做寡妇不成?” 徐玉容问到自己想要的,刚刚又饮了几杯酒,已有些累了,便没再继续费劲算着赢。 徐玉容连着输了好几回。 “雀奴,可想做太后?” 姬昀:我没有宠爱皇后 四福:我天天看着呢,有没有宠爱皇后,我比你清楚 都看到这里啦,求求收藏和评论,我们一起讨论剧情呗,我一个人单机好无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两人本在谈笑间,姬昀冷不丁忽然问这一句,徐玉容的酒都醒了三分。 他在试探我? 徐玉容借着醉意看向姬昀,见他眼含笑意,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徐玉容迅速表忠心道:“妾心中只有安世表兄,只想做表兄的妻子,做表兄的皇后。” “是吗?”姬昀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雀奴还知道朕的字?” “表兄是妾的夫君,妾自然应当知道表兄的字。” 实际上是婚前,女官告诉徐玉容的。 “不过啊,雀奴。”姬昀越过六博棋盘,靠近徐玉容道,“你要有孩子,才能做太后。” 若是他二人真的有一个孩子,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而自己的一切都将由这个孩子来继承。 姬昀忍不住心潮澎湃。 但是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 等到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他会给她想要的。 “陛下的孩子就是妾的孩子。” 徐玉容低头,假装贤惠的模样。徐玉容是不想自己生一个孩子的,她已是皇后,只要姬昀有子,且自己活得比姬昀久便能做太后。 何苦要自己生一个孩子,如自己的外祖母,先帝也不是外祖母亲生的孩子,外祖母也是大齐最尊贵的太皇太后。 “若是朕同其他人有子,雀奴不会嫉妒吗?” “妾是皇后,应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当贤良淑德。” 徐玉容又装起贤良淑德。 不过,她也确实并不在意姬昀将来是否会有妃有子,只要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和太后的位子都是她的就好了。 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与爱,她并不在意。 她并不想再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太皇太后同魏国公主并不擅长于为人母,徐玉容认为自己应当也是如此。 但这只是徐玉容的想法。 太皇太后和魏国公主都希望姬昀的长子由徐玉容所出,因此在徐玉容进宫之前,太皇太后压着并未让其他女子靠近过姬昀。 每一日都有医工来给徐玉容诊脉,脉案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呈到太皇太后的案前。 姬昀看着她低垂着眼的模样,有些恼怒。 他伸手,越过六博案桌,用指尖挑起徐玉容的下巴。 “雀奴很是大度?” 他语调冰冷,眼中的笑意也退却。 “啊?” 徐玉容无奈,时下男子听闻自己的妻子愿意将妾生子视如己出不应该高兴吗?他怎么突然翻脸? “表兄,不如我们再来一局?” 徐玉容笑着说,好似没有感觉到骤然冷的气氛。 姬昀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无名火。 又是这种感觉。 徐玉容假装沉静地看向姬昀。实则心中已无比慌乱。 “表妹没想过做太后吗?” 姬昀看着她,再问了一次。 姬昀是疯子吧。 她想做太后,不得是他先死,然后她才能做太后。 怎么还有人咒自己早死的。 虽然自己确实是想着能当太后,才同姬昀成亲。 但是姬昀在自己面前说这些,未免太吓人了。 “妾只想做表兄的皇后。”徐玉容转过身,用手勾住姬昀的脖颈,看着姬昀的双眼道。 “真的?” 姬昀虽发问,但并未等她回答,便将徐玉容的外衣脱下。 既然她说不出自己想听的话,也就不必说话了。 姬昀堵上她的嘴。 感受到肩上的清凉。徐玉容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荷花心衣。 徐玉容的脸颊染上绯红。 “表兄,等等,雀奴还未沐浴。” “不等。” 姬昀声音喑哑,吻上荷花绣样上缺的那一处。 温热的触感让徐玉容有些陌生。 昏暗的室内,四面的门都是关上的,光无法照进室内。徐玉容向周围看去,周围还是椒房殿的布置,却昏暗无比。 徐玉容一向不喜欢在白日时,紧闭房门,她喜欢阳光照在屋子中的感觉。 她起身,想让石英将门打开。 脚才触到地上时,只感觉一阵腿软。徐玉容扶着身旁的床架子,才勉强站稳。 她抬起手,袖子落下,便看见自己白皙的胳膊上暧昧的红痕。 她抬脚欲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她左脚脚腕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她蹲下身,想仔细看看。 这屋子太过昏暗,她看不清链子的样式。 但她能感觉到,这链子很是轻巧,即使系在脚上,也并不累赘。 徐玉容见这链子细弱,便想将链子扯断。但几次使力却扯不断。 这工匠手艺真是好,这链子纤细轻巧,又十分牢固。若是平常,她定会好好嘉奖这匠人。 但是徐玉容此时没有心情关心工匠,只想问是谁把这链子系到尊贵的皇后娘娘的脚上的,不想活了吗? “石英。石英。” 徐玉容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 徐玉容想往前走几步,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的夜明珠已经亮起,徐玉容可以看清周遭的环境。 更为要紧的是,她面前站着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姬昀。 姬昀看起来已经在旁边站着有一会儿了。 徐玉容刚想开口叫姬昀。 “你想杀了我?雀奴。” 姬昀抬手,用手扣住徐玉容的下颌,让徐玉容只能看向自己。 “看着我,雀奴。你真狠毒。” 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徐玉容刚想开口骂他。姬昀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俯身而下。 他的吻很温柔,两人缠绵的呼吸间,让徐玉容几乎有些沉醉。 忽然间,姬昀狠狠地咬下。 “嘶——” 徐玉容感觉满嘴的血腥味,自己的舌头只怕是被咬破了。 她想推开姬昀,问他发什么疯呢。却被姬昀死死禁锢着双臂,推也推不开。 姬昀又轻轻舔舐徐玉容舌上的伤口。 姬昀疯了。 哪有人这样的。 徐玉容狠命地挣扎。 终于,姬昀松开徐玉容。 “雀奴,你想杀了我。我很伤心。”姬昀低下头同徐玉容鼻尖相碰,好似情人间的呢喃。 徐玉容想开口喊冤枉啊,我没有想造反的心。 却只听自己道:“你怎么没就死呢?你应该死在南湖,我会很感谢你的,陛下。” 我疯了吗? 徐玉容心想,姬昀看起来都这么疯了,自己怎么还不顺着他点。万一他突然发疯杀了自己怎么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徐玉容看见姬昀眼中闪过的快意。 他笑道:“可惜啊,我没死。我赢了。现在是你在我的手中,任我摆布,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现在啊,雀奴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姬昀在徐玉容的耳边道,“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你在旁。” 徐玉容侧过脸去,并不愿看他。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把我关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我怎么舍得伤害雀奴呢?你不想做太后吗?”姬昀将徐玉容推倒在床,“雀奴。没有孩子怎么做太后呢?” “我想做什么?我想帮雀奴你实现愿望啊。” 姬昀又俯身在徐玉容的颈侧留下深深的痕迹。 徐玉容伸手,狠狠抓在他的背上,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又是那个梦。 徐玉容看向窗外的景色,天还未亮,自己才同姬昀折腾许久,才刚睡下不久,就做了这么奇怪的梦,又在梦中同姬昀欢好。 若不是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徐玉容只怕真觉得自己是色中饿鬼。 自从自己第一次做梦以来,时常做这种梦,梦见这般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却无比真实。 而且同第一次那恍惚的梦境相比,如今的梦境愈发清晰。起初的梦境,她看不清旁人的脸,也看不清周遭的景色,只能听见声音。 而今日的梦,她不仅能听清也能看清楚,她甚至能看清,梦中姬昀袖口的花纹绣的是什么纹样。 初时她做梦只是如一缕幽魂般做一个旁观者,而自同姬昀成婚以来,她觉得自己好似附身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看见另一个自己同姬昀的相处。 这梦真是愈发怪异了。 徐玉容看向现在正在身旁躺着的姬昀忽然怒从心起,都怪他问自己想不想做太后。 害自己做这么一个怪梦,睡也睡不安稳。 徐玉容盯着姬昀的脸,想着,能不能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给他一巴掌。 忽然徐玉容想起,她在梦中同姬昀欢愉之时,抓到了他肩上的伤疤,很长一道疤,直至背部。 徐玉容小心翼翼地掀开姬昀衣领,生怕在他肩上看到那道疤。 衣领内是姬昀光洁的肩膀,并无梦中那般崎岖的伤疤。 那就是个梦吧。 这梦的内容也太吓人了,徐玉容感觉梦中的自己同姬昀都是疯子。 她要杀了姬昀,还失败了。姬昀居然还没立刻杀了她,还笑得出来。 自己身为姬昀手中的鱼肉,居然还在那里顶撞姬昀,看起来一副不要命的样子,生怕姬昀不给她毒酒一杯的模样。 现在姬昀的肩膀并无如此伤痕,显然是件好事。 若梦只是梦,自己只用好好地活着,就行了。 若这梦不是梦,而是将来之事,自己只需等待,若姬昀肩上多了这一道伤疤,就想个法子跑路。 若是婚前的梦中母亲说的自己被杀害,是因为今日梦中自己想造反杀了姬昀。 徐玉容对自己有自信,虽然她生在大富之家,但她一直是一个小富即安的性子,对于是否能做如太皇太后般掌控天下的女子,她只觉得随缘即可。 她并没有想要造反当太后的心,熬到姬昀先死再做太后的这条路子稳当多了,只要她没疯,应当是不会如梦中那般安排造反,刺杀姬昀。 除非,姬昀想要逼她造反。 看梦中自己恨姬昀恨得牙根痒的模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姬昀现下才掌权,便对盐政下手,而且那般巧合,母亲恰好在高别驾处留有把柄。 现在天色微亮,徐玉容又躺下了,闭着眼思索着,现在的姬昀同梦中的姬昀的相似之处。 两个姬昀都喜欢紧贴在自己耳旁说话,喜欢用手掐着自己的腰,梦中的姬昀全是疯言疯语,现在姬昀偶有疯言疯语。 那个梦应当不会成真。 可千万别成真啊。梦中的自己看起来也挺疯。 而且梦里的自己还被关起来了,感觉过的是苦日子。 雀奴:你们三个发疯不要带我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皇后娘娘,这是考工室新制的头面和首饰。”几个宫女围在徐玉容的身旁伺候她起身梳妆。 椒房殿常常能收到考工室送来的新奇玩意儿。 现如今姬昀的后宫之中只有徐玉容一个女子,徐玉容又喜欢这些奇巧的玩意儿。 考工室十八般手艺地用在了徐玉容的身上。只盼能得皇后娘娘青眼。 徐玉容坐在椅子上慵懒地翻着考工室送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考工室用尽心力做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她们上哪里打探到徐玉容喜欢些奇石,费尽心思将宝石镶嵌进首饰中。 徐玉容放下一支玛瑙偏凤金簪,凤尾勾到了角落一条素链。 徐玉容拿起这条素链,细细端详,这是一整盘里唯一条无任何花样的手链。 链子很是轻巧,镂空工艺,将金丝线如同麻绳一样编织起来。徐玉容有几分意动,将金链放在自己手腕处。 “皇后娘娘,这是考工室新得的手艺,您瞧,这链子轻巧方便,若是夏季佩戴也不会热。”考工室的侍女很有眼色地为徐玉容描述这条手链的好处。 徐玉容听着,甚是满意。现在是夏日,天气太过炎热,她就需要这样轻巧的首饰。 侍女见徐玉容并未有不满之色,便接着道:“皇后娘娘,这链子看着虽细弱,但轻易不可折断,十分牢固。只凭一人之力绝不能让这条链子断开。” 皇后娘娘脾气又好,出手也大方,她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份给椒房殿送首饰的活儿,今日一定要将皇后娘娘伺候好了,得一个大赏赐。 侍女在旁尽心尽力介绍这金链的优势,心里盘算着,若是皇后娘娘喜欢,这次回去当报告给上官,用这手艺做一整套的首饰来献给娘娘,必能得不少的赏赐。 只凭一人之力不能让此链断开,听到这个描述,徐玉容迅速地想起了自己梦中的那条系在自己脚腕上的脚链。 徐玉容的手无意识地在手链上摩挲。 梦中看不清楚锁链的样式,但这手链的编法,粗细,与梦中的锁链相差无几。 徐玉容像被手链烫着似的,迅速地松手,将手链掷在首饰盘中。 “拿下去,别再拿到吾的面前。”徐玉容厌烦地说道。 “诺。”侍女端着盘子从椒房殿中离开。也不知哪里不合皇后的心意,侍女这一趟来奖赏没得到,回去后只怕还要挨上官的责骂。 怎么人人都说来椒房殿送首饰是个美差,自己却挨一顿眼色。皇后娘娘变脸也太快了吧,侍女在心中感叹道。 “今日也不必给吾梳太过烦琐的发髻。”徐玉容靠在椅背上道,“拿最轻薄的衣裳来。” “皇后娘娘,章阳公主前几日已经递了牌子。”石英在旁提醒道,“今日午时后,章华长公主会进宫来。” “那取织室前几日送来的夏装。” 章阳长公主虽是递了牌子说是午后到,可徐玉容才用过午膳,章阳长公主就到椒房殿偏殿候着了。 徐玉容不好让章阳等得太久,稍作休息后,便吩咐侍婢将章阳长公主请进来。 章阳一进椒房殿便感觉到椒房殿的富贵之气扑面而来,椒房殿四处摆放着古朴却尊贵的古物。 堂上坐着一个身穿绯色菱花曲裾,头戴一只镶嵌着的东珠发簪的女子,肤色白皙,莹润如玉,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若是因她衣着不够贵重便轻视她,那是极大的错误。章阳可太知道徐玉容的身份尊贵了。 章阳公主自知世事后,便不喜欢自己这个表妹。 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似这世上什么钱啊,权啊,她都不喜欢。可她偏偏投生在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的肚子里。 自己贵为公主,用的物件,还比不过她个什么封号也没有的人。 若是她真不喜欢富贵权势也就罢了,她一副我不追求荣华富贵的模样,偏偏找个郎君,还是皇帝。 要她说,姬昀也是个傻的,被赵太后控制了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自己有点权了,居然找了赵太后的外孙女。 若她是姬昀,定要在掌权之后将赵太后家这三个女子扫进冷宫。 可偏偏姬昀是个蠢的,为了早两日掌权,立了赵太后的孙女做皇后。 若是姬昀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些宗室还要跟着在一个外姓人手底下伏低做小。 不论章华心中对徐玉容有多少不满,也不得不感叹,现在,徐玉容就是富贵。 形势比人强,自己现下只得是求到她面前。 章阳带着侍女踏进正殿之前,深吸一口气,生怕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显露出来。 “臣章阳拜见皇后,愿皇后长乐未央。” 徐玉容起身在章阳跪下前,将章阳扶起,牵着章阳的手一同入座。 两人坐在一处,一副亲热的好姑嫂的模样。 “章华大姐姐今日来找吾可有什么事?” “臣近日得了一个少见的玉石,此玉外表虽蒙上一层石影,犹如拙石,但剥开石壳,便可见晶莹剔透的玉石,更难得的是,此玉冬暖夏凉。” 章华让侍女将已经剥了一半的石壳的玉石拿上来,“臣一见此石,顿觉巧合,皇后娘娘同陛下才大婚,臣便得一奇石,此物正适宜献于皇后娘娘。” 徐玉容接过玉石,此物确非凡品。便是未央宫也难找第二件这样的物件。 徐玉容看章华一副谦卑的模样,她都有些佩服了。以前她这位表姐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现下真的能为夫婿做到这种程度? “章华大姐姐有心了,此物吾很是喜欢。” 见徐玉容面露欢喜之色,章华便开始切入正题了。 “皇后娘娘同陛下新婚,想必很是甜蜜。” 徐玉容适时露出新嫁娘的娇羞。 “娘娘同陛下感情好,想来不必多久便会有小皇子啦。” “借你吉言啦。” 徐玉容笑着回应。 “臣婚后辛苦求子四年,借着帝后大婚的好运,终于让臣求到一个孩子。”章华低垂着眼,用手抚摸着自己肚子。 这个消息,徐玉容确实是不知道吓了一跳。 此前章华同驸马成婚四年,却始终未有好消息。张驸马家中甚是着急,几次不顾章华公主的贵重身份,想替驸马纳妾,都被驸马顶了回去,这在长安城中也是一桩美谈。 “这是好事啊。” “月份还小,还请娘娘不要声张。”谈起此事,章华眼角也都是笑意。 “娘娘也知道,臣的驸马不如陛下文韬武略,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可他毕竟是臣孩子的父亲啊。” 章阳抽出帕子来擦拭微红的眼眶。 “现下岩州之事究竟如何了,驸马被关在牢狱之中,臣现在是日夜也不安稳。”章阳握住徐玉容的手说道,“臣也知道陛下是为了大齐的江山,臣身为公主,当为万民之表率,本不该来找娘娘。” 言至深处,章阳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可是臣肚子里还有一个,臣就是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啊。” 姬昀怎么也没说他把章华驸马给下狱了,徐玉容暗骂,这下可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徐玉容从侍婢手中接过茶,将茶递给章华公主,道:“你先别太担心,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孩子要紧。” “他们朝堂上的事,吾是不懂的,也帮不上你。你再多耐心等等,也许会有好消息。” 徐玉容并未说得太明确。 章华见徐玉容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连忙道:“陛下以前就对你好,娘娘你得帮臣啊。臣现在一个人支撑门庭。” 章华这下真的流泪了。她一个孤女,父亲早早就没了,母亲只是后宫中不得宠的妃子,若不是真没法子了,她哪里会求到徐玉容这来。 她现在怀着身孕还得操心自己男人,万一真的判了个死,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她可怎么活啊。 徐玉容见章华泪流不止,只得说道:“你不必太过忧虑,驸马毕竟是皇亲国戚,陛下总会留他一命的。” 姬昀是说他会留驸马一命。可现在驸马在牢里,死不了也得脱一层皮。 “真的?那可太好了。”章华立刻止了哭泣。 知道了好消息,章华也有心情同徐玉容谈笑,从徐玉容手中扣了不少的赏赐欢欢喜喜地回府去了。 “章华大姐姐以前多精明一个人,放以前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太皇太后和陛下到底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留驸马一命。”徐玉容看着章华欣喜地离开,有些不解道,“如今还要顶着双身子四处奔走。” “关心则乱。”石英站在徐玉容身旁给徐玉容扇风,“想来公主是太害怕,万一驸马有事,想在皇后娘娘手里求个准信。” “关心则乱啊。若是在意旁人,多于自己,便输了。” 如章阳这般,像是变了个人,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再全由着自己,而是被另一个人牵动。另一人好时,她便欢喜,另一人不好时,她便难过。为他四处奔走,连自己都顾不上。 徐玉容暗叹道,还是心中无人好啊,她独自逍遥。 太皇太后是个忙人,早早便免了徐玉容的请安。只让她一旬去一次便可。 “妾玉容,恭请太皇太后圣安,愿太皇太后长乐未央。” 太皇太后见她来,有些惊讶。她这个孙女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整日里就在自己的椒房殿里,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也不知姬俪是怎么教导她这个女儿的,养成这副懒惰的性子。 好在徐玉容虽不热衷前朝之事,但在行事上也称得上谨小慎微,不会在宫里给自己拖后腿。 “你今日来,有何事?”毕竟是自己的后人,太皇太后慈爱地说道。 “太皇太后,这几日已有几拨人马来找妾,问询有关岩州之事。”徐玉容在太皇太后面前不敢有太多心眼子,诚实道。 “岩州之事已大体解决了,只待岩州官员入京受审。”太皇太后和蔼地说道:“岩州官场大震,官员十不存二。哀家打算选一批与现在朝廷无甚亲缘关系之人,前往岩州,任岩州新县令。将关州刺史调任岩州。”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徐玉容有些惊讶。 “祖母不打算从自己人中选么?”徐玉容压低声音道。 “地方上的人要能干实事。”太皇太后道,“哀家本想让赵赋义任岩州刺史,还是陛下提醒哀家赵赋义年轻,只怕压不住岩州那些盐工。” 赵赋义从名字上便可看出,此人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 “祖母不担心,这是陛下的计谋吗?关州刺史并非我们的人,岩州又是财政重地。” “现在要紧的是岩州官场的稳定。便是少一个赵赋义任岩州刺史,哀家也不会受任何影响。”太皇太后和蔼笑道,“你这小婢,就是太过谨慎。” “谨慎些也好”太皇太后拍着徐玉容的手说道,“坐这个位子,无须太过聪慧,小心便好,不似你母亲。” 太皇太后忽然沉下脸来,“你母亲就是太过胆大妄为。竟敢插手岩州盐政。” 第13章 第十三章 徐玉容立刻跪下替母请罪。 “起来吧,想来你母亲定未告诉你,你并不知此事,哀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你母亲太过大胆。哀家虽准许她插手朝政。”太皇太后顿了许久缓缓道,“但哀家绝无准许她插手盐政。” 太皇太后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太皇太后像是在谈论身旁不中用的朋党。 “姬俪已过而立之年,做事还是毫无成算。” 太皇太后对自己这个女儿不可谓不失望,不够细心,不够谨慎,识人不清。 这几年来经手朝政也并未有长进,沉迷男色,为臣,为女,为母,都称不上一个好字。 “雀奴,你说,哀家让你母亲经手政事,是不是做错了。哀家早知道,她于此事上并无天赋。”太皇太后皱眉。身旁的女官赶紧上前,替太皇太后揉按穴位。 子不言母之过,徐玉容只能低头沉默。 “哀家信她一次,只怕也是错了。” 徐玉容微微抬头,抬眼看向太皇太后。此时,素日里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轻蹙眉头,眼神哀伤。 不过只一瞬,太皇太后又回到了往日里精干的模样。 “此事她还想瞒着哀家。她当哀家老糊涂了吗?” “现在哀家还在,还轮不到她做主。”太皇太后一挥袖道:“姬俪最近也是日子过得太舒心了,竟敢将手伸到盐政上,传我旨意,让魏国公主在家中好好休养,闭门思过一年。” “雀奴,你当以你母亲为戒,谨小慎微。”太皇太后又慈爱地拍拍徐玉容的手,仿佛刚刚秋风扫落叶一般处置了姬俪的场面并不存在,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只要能够好好做好你的本职便好。” 徐玉容从太皇太后宫中离开,感到一丝怅然。 虽自己现已长大成人,但年幼时也曾对诸位长辈有过期待。但是现实一次次告诉徐玉容在皇室中谈感情只是空想。 正如魏国公主若因亲缘而成为太皇太后软肋,只怕太皇太后也做不到如今的成就。 石英见徐玉容兴致不高,便说道:“皇后娘娘,椒房殿的小厨房新出了几道点心,还有一些果酒。可要送来?” 徐玉容瞧着现在天色已晚,恰到了晚膳的时辰,便道:“传吧。今晚的晚膳也不必传那些油腻的,让她们做些清凉可口的来。新来的果酒全都上一份,吾试一试。” 徐玉容虽称不上丰腴,但也并不瘦弱。如今已至盛夏,徐玉容受了热,受了气,便容易没胃口。 但徐玉容一贯是知道保养自己的,便是再没胃口晚上也会用些东西,毕竟身子是自己的。 “今日便不在椒房殿内用食,你让她们在椒房殿后苑放些冰块,支几个灯笼。吾要在后苑用餐。”徐玉容边布置个舒适的景致,边思索一会儿道,“传朱砂来见吾。” “母亲那边怎么说,处理得怎么样了?” 徐玉容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这酒与其说是果酒,不如说是果子饮,味道清甜,酒味很小。 她没胃口的时候,爱喝这些果子饮。 “启禀皇后娘娘,魏国公主已经拿到了高别驾手中的三封信件。真如皇后娘娘所料,高别驾将信件藏于他外室子手中。”朱砂顿了顿,又道,“不过魏国公主并未找到账目,高别驾说他从未做过账本,他都记在心中,怕留下祸端。” 徐玉容皱眉,没找到账本。 “想办法给高别驾判个流放,再弄到手里,确保他真没有账本,也永远开不了口。” “诺。” 待朱砂走后,徐玉容坐在亭阁中,感受着湖边微风的湿意,远处有安排好的宫人在吹笛,声音不近不远,曲声悠扬。 徐玉容怕热,自长乐宫回来以后,便早早地换了轻薄的衣裳,一边饮酒听曲一边赏景,好不惬意。 姬昀来时,便见徐玉容身着素色薄纱衣,头发用一根素木簪挽起,倚靠在栏杆上,露出颈上白皙细嫩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照之下闪烁着温润的莹光。 桌上放着凉菜糕点和几壶酒。 “雀奴,今日晚膳就用这些?” 徐玉容本来用了一些桑葚酒,有几分醉意,正吹着风神游,忽然听见姬昀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看见姬昀身着月白色常服,并未戴天子冠冕,唇角含笑,看起来如寻常人家的少年相似。 姬昀的身形极好,个子高挑,宽肩窄腰,若他不是帝王,便是凭借这一身皮囊,也能得徐玉容的欢喜。 徐玉容还记得,自己的手从姬昀胸膛擦过时的触感。 徐玉容没想到姬昀今日会来,昨日他才来过椒房殿。 现下后宫中虽只有自己一人,但也有些规矩。自他们成婚后,姬昀便时隔几日才回来一次椒房殿。 但是这个隔几日的几日是越来越短了。初成婚时隔七日,自上月,便已是隔三日。 怎么到了现在,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 徐玉容还是喜欢刚成婚时,姬昀每隔七日才来一次的光景。 一方面是两人本就是政治联姻,又不是什么情深似海没必要天天见,另一方面是徐玉容疏于锻炼,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徐玉容扶了扶自己的腰,起身给姬昀行礼。 “陛下来,怎么不让底下人提前通传。妾失礼了,未能迎陛下。” “无妨,朕就是想来看看雀奴。” 姬昀在徐玉容的身旁坐下。 “表兄今日怎么想起来椒房殿?” 姬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朕今日得空,很是想念雀奴,便来看雀奴。” “雀奴是个无心之人,朕不来,雀奴也不想着来找朕,朕很伤心。”姬昀饮一杯酒,道,“可朕实在思念雀奴,既然雀奴不来,那就朕来找雀奴。” 徐玉容看着姬昀胡说,脸都不红一下的,她实在是佩服。 她宁可相信姬昀是思念和她行房事,也不信姬昀是思念她。 姬昀看着徐玉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信。 他来此确实是有事。 岩州别驾的骨头,比他想得更硬,死活不开口。 这只小雀鸟,是只吞金兽,得让她把钱吐出来。 “表兄若是真如此思念妾,现下你我二人还是夫妻,那以前雀奴未和表兄成婚时,表兄如何度过漫漫长夜呢?” 徐玉容今日饮了酒,便不愿再同姬昀虚与委蛇。 “朕想着同雀奴的婚事,便欢心不已。”姬昀缓缓靠近徐玉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徐玉容一听便笑了。 还是这么虚伪,满口谎话。 “若表兄真如此喜欢雀奴,怎么刚成婚时,未日日来看雀奴呢?雀奴很思念表兄。” 他装,我也装。徐玉容伏在姬昀胸前,一副伤心的模样。 “雀奴怎知朕不思念雀奴呢?怎奈何杂务缠身,实在是未得闲。” 姬昀顺势搂住徐玉容,长指在徐玉容的长发上轻抚。 徐玉容的一头长发养得极好,乌黑发亮,衬得她像从山林中跑出的妖怪。 “陛下可用过饭食了?” 徐玉容旋过身,她现在整个人都在姬昀的怀中。 “朕尚未用过饭。” 徐玉容伸手从桌上的果盘中,取出一片凉瓜,递给姬昀。 徐玉容本想着等姬昀接过凉瓜,但他迟迟未有动作。 “抬高些。” “啊?” 徐玉容不由得听他的话将手抬高。 姬昀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就这么吃了一个凉瓜。 徐玉容感觉姬昀是故意的。她能感受到吃到最后时,姬昀含了一下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 本来若只是递了片凉瓜给姬昀,她随手拿湿帕子擦掉瓜果汁液便可。可现在姬昀就着她的手吃了瓜,她再伸手去擦手,岂不成了嫌弃陛下。 她现在的身份是深深爱慕陛下的皇后,怎么能嫌弃陛下呢? 徐玉容十分想擦手,但不得不忍住。 姬昀知道她爱干净的毛病的,他就是故意的。 他笑看徐玉容想擦手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 “表兄。” 徐玉容终于忍不住了。 不能当着姬昀的面擦手,她转身拥住姬昀的腰,嘴里说些亲昵的话,手在姬昀的衣裳旁轻擦。 她已经沐浴过了,可不能擦在自己的衣裙上。 至于姬昀月白的衣裳上黄色的印记,那就不关徐玉容的事了。 既然姬昀来了,显然是要在这里用饭的意思。便不能再同之前一样,只用些瓜果糕点。 徐玉容又唤来下人,再传了一些简单的菜式。 徐玉容坐在桌旁边用些酒,边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这位表哥。 看着真的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任谁来,也不能将他同自己梦中那个有些阴鸷,疯狂的人联系在一起。 若是眼前人非梦中人,那可太好了。 但姬昀精准下手魏国公主有伸手的盐政一块,还是让人不得不想知道,姬昀究竟对朝堂掌控到何种程度。 果子饮也醉人,徐玉容感觉自己脑子不如往常,想不出委婉的问法。 “表兄为何最近想起来派人去查岩州的盐政呢?” “从账目上看,岩州的官员们可是一点也挑不出毛病。” 他派了朝堂上最擅刑名的秦文乐前往岩州,恐怕是在去岩州之前便已知岩州盐政有问题。 姬昀缓缓说道:“在岩州的驻军给朕密报,在岩州发现了东陵王世子姬修。他这些年应当是藏在岩州海上。难怪这些年遍寻他,而不得。” 被这个消息惊的,徐玉容的酒杯险些没拿住,洒了几滴酒在衣裙上。 东陵王是太皇太后夫婿明景帝的异母的兄弟。东陵叛乱虽叫作东陵叛乱,却不是东陵王主导的叛乱,主谋是东陵王世子元修。东陵王早就已经不记事了,一直当自己还是十岁的皇子。将东陵王府认作是未央宫。 东陵叛乱被成功镇压后,元修逃之夭夭,东陵王府内只留已完全不知事的东陵王,太皇太后在各方求情之下留了东陵王一命。 姬修是东陵王的独子,是姬昀的皇叔,徐玉容的表叔。东陵叛乱的真正发起者。 多么亲近的血脉关系啊,却对他们这些亲人操戈相向。 “抓到他,然后杀了他。” 第14章 第十四章 提到这个名字,徐玉容才发现自己的恨意一点也没有淡去。 徐玉容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八年前姬修阴狠的面孔又浮在她的眼前。 明景帝同东陵王都少子。明景帝尚有姬俪和先帝这一子一女。东陵王只有姬修一子。传闻姬修幼时在东陵便如帝王一般,说一不二。 至姬修年长,东陵王又糊涂了,整个东陵郡都在姬修的手下。姬修的野心便越来越大,直至先帝驾崩。姬修终于开始动手。 徐玉容陷入元和二年的痛苦回忆中,手中的酒杯也滑落,摔在了地上。 “陛下,是妾想着抓住叛党,一时过于心急了。” 酒杯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徐玉容,徐玉容意识到自己沉溺于过往情绪中,忽视了在一旁的姬昀,连忙替自己的失态找补道。 “因而陛下想在岩州盐政下手,找姬修与岩州本地官员勾结的证据是不是?” “确实如此。”姬昀轻声说道,“在朕同雀奴说之前,雀奴是如何以为的呢?” 当然是觉得你故意针对魏国公主和我啦。 “妾只觉得陛下神勇非凡,随手一查便能抓到大蛀虫,厉害得很。”徐玉容自是不敢和姬昀说实话。 “那陛下查到什么了?可有查到元修的踪迹?” “朕确实有查到奇怪之处。但目前无法确认是否同元修相关。” “什么奇怪之处。” 徐玉容急忙追问。 “岩州别驾所贪之数同他府中金银之数相差甚多。”姬昀认真道,“朕想他定是将他贪下来的钱财送到了其他人手中。” “怎奈何现在无论使什么手段,他都是不开口。” 徐玉容一下气势就低了。她可太清楚岩州别驾把钱送到哪里去了。 “叛党气焰太过嚣张。还是要上大刑。” “陛下不可。” 徐玉容慌忙开口。 高别驾可不是个嘴巴严的,能撑到现在不开口已是难得。若是再上大刑,高别驾铁定要供出魏国公主。 “雀奴可有什么想法?” 徐玉容刚刚只是凭借着本能开口,现在听到姬昀反问,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看向面前的菜式。因着陛下来了,纵使给小厨房的时间短暂,小厨房还是十八般武艺齐上,做了不少菜式。 徐玉容连忙先给姬昀夹了一筷子的凉菜,“陛下不如试试椒房殿小厨房的凉菜。” 在姬昀动筷的时候,徐玉容在想着对策。 “陛下不如再查查,看看岩州别驾是否还有其他房子或是外室。妾料想他一个小小别驾应当没有胆子同叛党勾结。”徐玉容沉思一会儿道。 “是吗?” 姬昀看着她,都能猜到她想怎么编。 “朕再找秦文乐,让他再查查钱去哪里了。”姬昀顿了一会儿,“可一定要查到,再查不到朕可没有耐心等了。” “陛下一定能心想事成的。”徐玉容朝姬昀敬了一杯酒。 徐玉容同姬昀两人便在椒房殿的后苑用了一顿晚食。 徐玉容同姬昀是标准的政治夫妻,两人一般同处的时候,都是在床上。 今日晚食用得早,刚吃完就到床上去,有些不太好。 何况不论几时开始,姬昀一般到子时后才结束。徐玉容的腰现在还隐隐作痛。 徐玉容想了想,提议两人可以到后苑散步。 两人虽已成婚几月,难得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徐玉容跟在姬昀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夏日的凉风穿过她的发丝,裙边,带来丝丝的凉意。 徐玉容看向走在前面的姬昀,纵使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姬昀依旧衣冠整洁,一丝不乱。 徐玉容总觉得,姬昀的内心同他的表现不同。姬昀幼时还是有名的犟种,在另一个犟种太皇太后的教导下,长成了如沐春风的君子? 这不像姬家人的血脉。 姬家自太祖始,哪一个不是又争又抢。姬家就没有过君子。 若是姬家真的能出君子,东陵王世子姬修就不该长成那副恶毒模样。 徐玉容现在想起姬修仍感到十分恐惧。 姬昀见徐玉容许久没跟上来,转身,便看到徐玉容站在原地看着他出神。 微风穿过她的裙边,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纱裙边。她好似疏离于世间,下一刻便会离开。 姬昀走上前去,牵住徐玉容的手。 “雀奴用过饭便累了?”姬昀紧紧握住徐玉容的手。 “没。”徐玉容同姬昀并肩走着。 徐玉容偏头看向身旁这个男人,忍不住问道:“陛下少年登基,可有过不如意之处?” 被太皇太后压制?傀儡帝王?不受重视? 姬昀低头,忽然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雀奴,若你富有天下可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这男的又在逃避回答。 徐玉容已经发现了,每次问到姬昀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就是这样。不回答问题,只反问她。 “现下是妾先问表兄,还请表兄先回答妾。” “嗯。”姬昀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朕少年不如意之处,只有雀奴眼中无我,却有考工室献上的物件。” 徐玉容没料到他会提这个,一时间脸上有如火烧。 “妾那时候年幼,还请陛下原谅。”徐玉容想了想又道,“那些物件实在精美,怨不得妾想抢人所爱啊。” 徐玉容从姬昀手中抢走的摆件,如玛瑙雕的小马驹,玉制蟠桃树等,徐玉容真的很喜欢,甚至作为陪嫁带回来了。 “雀奴真的很喜欢吗?” “是。妾真的很喜欢。” 那匹玛瑙马驹还摆在徐玉容的书房里。 “你喜欢就好。” 又装。 徐玉容心想,若是有人从她手里抢东西,都不用两次,她就能恨死此人。 “陛下幼时不讨厌妾吗?” “雀奴看看朕。” “嗯?” 徐玉容看着姬昀停下,让她仔细看着他。 姬昀见她还一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点醒她。 “朕身上可有如你一般的环佩装饰?” 徐玉容仔细看着姬昀,才发现他身上确实没有一点装饰,发髻也只用一根木簪束好。 徐玉容与姬昀不同,纵使现在她已是换好轻便的衣裳,身上依旧带着许多玉石。左手带着两条自己串的玉石链,身上佩戴着一条此前她亲自设计的铜铃玛瑙链。 “你我二人,究竟是谁更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徐玉容看着姬昀的笑眼,随口说道,“那些物件,是陛下让考工室做来给妾的?” “确实如此。” “啊?” 徐玉容转头看着姬昀,有几分吃惊。 “给妾的?”徐玉容可不觉得自己同姬昀有这么深的情分。 “那表兄既然要给妾,何不直接给,还要让妾……” 徐玉容有点说不下去了。那两年她仗着自己年纪小,坑蒙拐骗全使上了。 “雀奴,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姬昀看着她,十几岁的小娘子,总会露出不合年纪的悲伤。 “那时候朕拿着这些物件,你即使嘴上不说,喜欢也从你的眼睛里流出来了。” “你直勾勾地盯着朕,手上的东西。”姬昀想起那时候的徐玉容,年纪不大,装作一副沉稳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逗逗。 “嘶——” 真相居然是这样。 徐玉容真受不了了,姬昀肯定暗戳戳地看她在背后使计,在那里偷笑她。 徐玉容尴尬地想甩开姬昀。 回去要把那匹玛瑙小马收起来,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东西了。 姬昀看着徐玉容恼羞成怒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 如此鲜活的她,现在已经在他的掌中了。 “表兄以前真坏啊。” 徐玉容把自己心里想骂人的话,换成情人之间的娇嗔骂出来。 “是吗?朕一直以为朕是君子。”姬昀心情颇好,笑道,“虽然朕的方法不对,但是朕想送给雀奴的礼,最后不都到雀奴手中了。” 你是个鬼的君子。 徐玉容愤怒地腹诽。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月光透过窗缝,烛火在床帐庞摇曳。 徐玉容靠在姬昀的怀中,汗水湿透了两人身上的纱衣。纱衣紧紧贴在身侧。 徐玉容脸上还带着潮红,眼角眉梢中带着舒展的愉悦。 也许男欢女爱之事颇有一番道理。 徐玉容的手环住姬昀的腰,轻抚姬昀腰上的肌肉,她还沉浸在刚刚的快乐中。 她真的很喜欢自己的腰,姬昀有些得意。 姬昀顺势紧紧地抱住徐玉容,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 “很高兴?”姬昀在她的耳侧轻念。 “尚可。” 徐玉容矜持地对姬昀表示赞赏,不想承认自己确实享受鱼水之欢。 但姬昀紧紧贴上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表兄,热。” 徐玉容伸手推开姬昀。 “这么怕热?”姬昀笑道。 “是啊。”徐玉容从他怀中脱身,直起身,从高处俯视姬昀。 “过几日,就去华泉宫避暑。” “真的?”徐玉容喜上眉梢。 华泉宫建于长安城以外的乔山山脉之上,每年夏季,天气炎热之时,举朝前往华泉宫避暑,办事。 徐玉容身为公主之女,全长安最尊贵的娘子,自然也跟着去华泉宫避暑。 夏季炎热,纵使屋子里放了冰块,也同真正凉快的山里不同。徐玉容每年都是十分期待去华泉宫,华泉宫山后还有射林苑,可用于打猎。 不论怎么说,华泉宫都比未央宫好太多了。 徐玉容的喜悦之情快溢出来了。 姬昀伸手握住她的腰道:“真这么高兴?” “皇后娘娘,魏国公主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将岩州所收之财全部交给高别驾的外室子。”朱砂说道,“现下,只等秦大人提审高别驾。” “好。” 徐玉容在椒房殿里随意地翻着册子,看看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待天光大亮,便启程了。 徐玉容可太喜欢华泉宫了。尤其是华泉宫里给皇后住的那个长湖苑。 以前徐玉容身为公主之女虽然在华泉宫也有自己的院子,但是无论是方位还是景色都差长湖苑甚远。 长湖苑里不仅有一片湖,还有一座温泉。 徐玉容已经打算好了,到华泉宫要观湖赏景,骑马打猎。 “皇后娘娘,今晚陛下要大宴群臣。娘娘还要出席啊。” 石英见徐玉容的心已经要飞走了,忍不住提醒道。 “祖母还是不去宴会吗?” “是呢。长乐宫宫人来报,太皇太后这几日精神不济,不宜饮酒。” 浩浩荡荡的马车驶出长安,长安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城中的贵人门每逢夏日便会离开。 待到一行人抵达华泉宫,天色已经暗了。酒宴已在华泉宫大殿备好了。 “大齐有明主,愿我大齐国泰民安。”丞相带头向姬昀敬酒。 宴会上的酒食都是早早备好的,中看不中吃。 徐玉容这个挑剔饮食的自然是一口都不会碰。石英已经让侍女在长湖苑做了徐玉容爱吃的,徐玉容现在只用在姬昀的身旁,假装是座雕像即可。 现下的宴会是既是夏日夜宴,也是皇帝对臣子辛苦一年的表彰,特带他们来乔山避暑。 比起在未央宫中的夜宴随意许多,也准许他们将自家亲属带来宴会。 往年未成婚事徐玉容是不来参会的,才至乔山她累得很,不想动弹。 反正她们家有魏国公主来参会就够了,魏国公主虽然严格,但对于这些不会妨碍到她的大业的事,一向都随徐玉容自己的心意。 徐玉容左下首坐得便是裕阳公主姬暇。 姬暇的母亲杨太妃身份尊贵,又护犊子心切,裕阳公主姬暇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 “嫂嫂,你看崔太傅的女儿,在西南方向那个穿蓝衣服的姑娘。” 徐玉容身为皇后自然是坐在殿中心之处,而崔太傅的女儿作为一个官员之女坐的地方离她是十分远。 徐玉容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窈窕的轮廓。 “嗯。能看到,怎么了?” “崔娘子家中在同阙经艺商量亲事呢。听说阙经艺这次游学归来,便留在京中不走了。” 姬暇显然是很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悄悄话的天赋,她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看起来在说正经事。 “咳——”徐玉容正喝着果酒呢,以为姬暇要说正经事,谁知道她是要说八卦,被吓得险些呛到了。 “真的假的?”徐玉容接过手帕,在唇角擦拭。 “吾上次出宫时听说的。崔娘子今年十七了,尚未定亲。”说着,姬暇眼睛一转,看到在另一个角落的阙经艺,“阙郎君今日也来了啊。怎么安排得离崔娘子那么远,宫里的小黄门也太不会排座位了。” “阙经艺在哪里?吾怎么看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十六岁同十一岁相差太多,徐玉容感觉自己眼睛不够好用,怎么找也找不到阙经艺。 “嫂嫂,你往右看,数过去离墙第三排,穿着一身绿衣裳的那位就是阙郎君。” “啊,是。裕阳还是你眼睛尖。”徐玉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嫂嫂,之前你在长安城中可以听说为何阙经艺身为长安第一公子,到了二十二岁还未定亲吗?吾表兄还小阙公子一岁呢,孩子都两岁了。” 徐玉容瞥了一眼姬昀,见他还在同朝臣推杯,放心不少。 “不知。公主府同阙尚书家中并无交情。” 徐玉容心虚地移开眼。她撒谎了。她不仅知晓为何阙经艺迟迟未定亲,甚至阙经艺迟迟未定亲还是因为自己。 当时母亲左手在商谈自己同陛下的婚事,右手在秘密同阙家商谈婚事。若是同陛下的婚事不能成,自己的夫婿应当是阙经艺。 母亲魏国公主的身份压着,阙家也不敢给阙经艺相看其他人。 徐玉容又看了眼阙经艺。 他身着青绿色衣裳,头戴紫玉金冠,身形笔直,如一棵翠竹立于宴会之内。 幼时自己也曾喊过阙经艺阿兄,然后就狠狠耽误了阿兄的婚事。 若是阙经艺真同崔娘子定亲了,请太皇太后给阙经艺赐婚,也算是对耽误他议亲的补偿。 “雀奴在看哪里?” 徐玉容猛然惊醒,转过眼,才发现姬昀拿着酒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第16章 第 16 章 “妾在同裕阳妹妹闲谈。”徐玉容笑道,“陛下也有意听女孩子的闺阁之言吗?” 徐玉容不知为何不想同姬昀说自己在看阙经艺。 虽然当年自己同阙经艺议亲一事,只有阙尚书和母亲身边的人才知晓,姬昀定是不知,但徐玉容直觉还是不想告诉姬昀。 姬昀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深沉地盯着徐玉容,道:“朕是好兄长,确实想知晓雀奴同裕阳说了什么?” 裕阳公主姬暇见姬昀转过身来同徐玉容说话,便立刻端正姿态,目视前方,活像一尊塑像。 姬暇一向害怕她这个皇帝兄长。每次见了姬昀,比见太皇太后还慌张。 徐玉容见到姬暇那一副被姬昀扼住了喉咙的模样,无奈叹道:“裕阳同妾说,她出宫时知晓了崔太傅家的二娘子在同阙郎君议亲。” “阙经艺?容止客观,威仪风流的郎君,正是长安城中小娘子们喜欢的。他比我还大三岁,竟然还未定亲吗?”一旁来给姬昀敬酒的乔成济说道。 乔成济原是姬昀的伴读,在姬昀身边已经多年。乔家同太皇太后的娘家赵家也有些姻亲关系。 因着他的家世和同陛下的幼时的情谊,他同姬昀说话很是随意。 “说起来,陛下也是人物风流的翩翩郎君,与阙郎君相像呢。”乔成济端起一杯酒,敬陛下。他家祖上三代都是练武的,可偏偏他自幼就仰慕那些提笔安天下的书生意气。 “若是早知道阙郎君离开长安之后未定亲,我应当让母亲派媒人去阙家问问。现下我妹妹们都定亲了。”乔成济是个话多的,完全没在意一旁姬昀阴沉的脸色,又道,“哎,错过错过。” “乔成济,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姬昀偏头,冷笑着看向乔成济道,“等会儿,你留下陪朕练几手。” “别啊。”乔成济面色凄苦地接旨。 待乔成济离开,徐玉容还有些乐,也有些胃口了,笑着用了桌上微凉的糕点。 也不知乔成济是怎么在姬昀身旁做了如此久的伴读还未被姬昀贬去塞外的。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 “雀奴也觉得朕同阙经艺相似?”姬昀伸手在案桌下扣住徐玉容的手。 宴会上的糕点为了塑成更精巧的形状,不怎么放水,干得很,徐玉容用了一杯茶水,才将将咽下,姬昀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抚。 姬昀冰凉的指尖透过衣裙将凉意传到徐玉容的身上。 徐玉容转头看向姬昀,他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但徐玉容觉察到,他似有些怒意。 “表兄怎会如此想?”徐玉容看了一眼角落的阙经艺。阙经艺正举着酒杯,身体朝着友人倾斜,含着笑意同身旁的人说话,即使徐玉容同阙经艺相距甚远,也能看到阙经艺平和,平易近人的气质。 徐玉容又看向身旁的姬昀,姬昀即使眼含笑意,气息也锐利许多。徐玉容认真道,“在妾眼中,表兄与阙郎君并无相似之处。” “表兄如云中月。”徐玉容发自内心地说。 姬昀确如云中月,外表儒雅皎洁,有时云遮月,便露出疯样。 “是吗?”姬昀勾起嘴角,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生气。 “若雀奴觉得我同阙经艺相像,我便杀了阙经艺。”姬昀靠近徐玉容的耳旁,似情人间的呢喃般道。 徐玉容转头看向姬昀,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情绪。 徐玉容只当他是认为自己是帝王之姿,被他人言同一介书生相似,恼羞成怒,笑道,“那他日史书工笔,表兄是暴君,妾是妖后。” “暴君妖后。”姬昀如戏台中的暴君一样,将徐玉容搂在怀中,用轻佻的手指挑起徐玉容的下巴,笑道,“正适合朕和雀奴。” 清晨,晨露落在枝叶上,一层薄雾萦绕在山间,阳光透过树丛洒在林间,几只鸟在林间啼叫。 徐玉容身着正红赤金骑装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上,背上束着几支箭。 徐玉容骑着白马,纤长的手指有力地抓握着缰绳,控制着马蹄正欲向山的深处驶去。 “太皇太后刚刚晕过去了。”一个侍从急忙跑来,“还请皇后娘娘速速前去主持大局。” 徐玉容听了,并未言语,只迅速握住缰绳,调转马头方向,朝着太皇太后的住所骑去。现在天色尚早,路上只有宫婢在走动。 “太皇太后如何了?”徐玉容下马,疾步向院内走去。 “启禀娘娘,太皇太后前些时日偶感身体不适。这几日在华泉宫似水土不服,精神不济。”服侍太皇太后的侍女支支吾吾地向徐玉容汇报道,“今日太皇太后晨起后用过茶,感觉比前几日有精神些,便在院中走了几步。” “然后呢?”徐玉容斜眼看向身旁的侍婢,厉声道,“你再不说,便去宫正司中说。” “待太皇太后行走到院中的流水桥时,太皇太后不让侍从搀扶,自己扶着流水桥走。”侍女顿了一瞬,道,“行至桥中,只一瞬,太皇太后忽然松手,便向地上倒去。” “太皇太后摔倒了?”徐玉容被惊得急停下脚步。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若是摔一跤,只怕是有大事,恐于寿数上有碍。 “没有,没有。”侍女急忙道,“婢子们扶住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边的得力的侍女苏荷见徐玉容来了,连忙给徐玉容请安,道:“张院正已经来了,替太皇太后把过脉,正为太皇太后开方子。” 徐玉容看向张院正,张院正忙起身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时过去辛劳过度,不注意休息,加之近来小病缠身,往日里身体里压住的病气得了机会,发作起来,来势汹汹。” “往常你们请脉,都说太皇太后身体康健,怎今日才说太皇太后身体里有病气。”徐玉容斜睨张院正,面色不佳地道。 “是臣等学艺不精。”张院正忙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身子压得更低了,“太皇太后几十年来一直为国操劳,这些过度的劳累引起的病气藏得很深。” 张院正看着徐玉容恨不得剜了他的眼神,又擦了一遍额头道,“皇后娘娘肯定听过有些人不生病,一生病起来便不得了。” “太皇太后便是如此,往日里这些病气不害人。多休养,排出这些病气即可。”张院正将身体压到最低,“这几年太皇太后年岁渐长,病气泄不出,臣等开了药辅助太皇太后休养,本已控制住了病气。” “可不知为何,今日晨时病气一下子全发作了。”张院正底气不足地说道。 “不知为何?你是院正,你不知为何?”徐玉容冷声道。 “启禀皇后娘娘,民间也常有此种情况。毕竟太皇太后已过知天命之年,又操劳过度,一场风寒,水土不服此类的小病都可能成为引子,引起病气。” 徐玉容听了张院正这一番推卸责任的话,冷声道:“太皇太后日日有你们这些医正,院正请脉,同民间的寻常老人自是不同。太皇太后若是醒不来,唯你是问。” “启禀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服了臣的方子后,不过三个时辰便能醒来。”张院正难得有底气些,微微直起身子,“只是……” “只是什么?”徐玉容扬起手中本用于驯马的鞭子,鞭子狠狠砸在地上,“还要吾请你,你才能说吗?” “只是太皇太后以后的身体只怕是大不如前,须得好好休养,方能延年益寿。” 徐玉容一听,便听出张院正的藏着没说的话,厉声道:“若是未能好好休养呢?不要对吾遮遮掩掩。” 张院正将身子狠狠压低,将头埋进胸膛里:“那只怕是就这两年了。” 徐玉容穿过屏风,看到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往日里精神健硕,面色红润的太皇太后,今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只一眼徐玉容便不忍再看。她从未见过太皇太后如此憔悴,脆弱的模样。 “陛下来了吗?” 徐玉容接到侍从的消息便骑马赶来,华泉宫坐落于乔山之上,乔山宽广,宫殿之间相距甚远,她的马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因而她能来得早。 “奴先派人找了娘娘。”苏荷说道,“陛下应当还有几盏茶的工夫才到。” “做得好。此事不易走漏风声。在太皇太后醒来之前,将此事瞒住了。”徐玉容冷静对苏荷道,“你去找太皇太后身边信得过的侍从,现在悄悄下山,不得惊动旁人,去公主府通知母亲,速速来华泉宫。除此人之外一个人也不得放出去。” 魏国公主因着盐政之事,惹了太皇太后不满,还在公主府禁足中,自是不能同众人一同来华泉宫。 现在太皇太后尚在昏迷中,徐玉容已顾不得禁足令了,只能先将母亲找来。 如今太皇太后昏迷不醒,虽说张院正说他能保证太皇太后能在三个时辰内醒来,可此前他还言太皇太后身体康健得很,徐玉容信不过他。 若是太皇太后醒不来,姬昀想做些什么,可是容易得很,徐玉容得找魏国公主来压阵。 何况太皇太后这病来得蹊跷,前些时日,太皇太后还康健得很,今日便病倒了。虽然张院正言之凿凿,民间的老人家也常见一日之间忽然病倒的。 可徐玉容早梦见过,姬昀掌权的第一年,便狼子野心地杀了太皇太后。 会是姬昀动的手吗? 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侍从疾奔至徐玉容面前,道:“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