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千刀的笱师妹》 第1章 第 1 章 当她拖着身上那件沾染了泥点的素裙,走到大殿前的时候,殿内传出一阵阵的嘶嘶声。 她有些迟疑。不是被殿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惊扰,而是贪恋殿外那阳光,在自己头发上留下的余温。 她就拿样傻愣愣的站在屋檐下,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极力舒展,仿佛要快速苏醒过来,好好感知这个阔别十七年的世界。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转了个身,伸开双臂拥抱那秋日里有些凉意的日光。 日光里,她一直瞳仁漆黑如墨,另一只眸子湛蓝如冰。 大殿内丝竹声骤停,香炉中袅袅青烟盘旋直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住,只有两个人缓缓放下了唇边的酒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戴着面具,女人容色倾城。 男人垂下眼眸,女人勾起嘴角。 “有意思!” 这二人不约而同,带着不同的心境,发出相同的感慨。 “你干什么?还不进去跪拜各位大人?” 以中年男子急急赶来,伸手就要提着女子进殿。忽然,余光看见女子指缝中闪过的银芒,他立刻收回了右手,冷哼一声,入了殿内。 殿内人声鼎沸,众人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一红脖子大汉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放下。 “颜知州,今儿是你家老太太寿辰,我等专门前来贺寿。你为何带着个妖人出来吓人?” “此女面相骇人,难不成,她就是你家二姑娘颜尔?不是说颜家二姑娘貌若天仙,颜知州你藏着掖着不叫她见人,只为用他搏个好前程?原来,这金疙瘩,竟然是个祸水灾星!” “原来如此。颜大人你文武双全,又曾立下战功,竟然没能封侯拜相,反倒来了这偏远之地做知州。竟是这个原因!”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十七年前颜大人在西北吃了败仗,连失城池六座,英名尽毁。莫不是被家中灾星所害?” “家有灾星,颜知州这前程也就渺茫了!” 高坐上的巡抚,知府,刺史大人皆一言不发,神色玩味。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好了戏台子。 听见有人问询,颜尔走进殿内,但立刻被浓烈的酒气与春信香熏得捂住了鼻子。 颜知州怒喝:“颜尔,跪下行礼回话。” 颜尔瞪大了双眼。 “啊?这么多人,先跪谁?” “当然是跪巡抚大人。” “那其他人呢?都是来凑数的?” “放肆!叫你跪你就跪!” 可是,颜尔细细打量高坐上众人,没有丝毫要跪的意思。 老寿星颤巍巍起身跪倒在地。 “诸位大人别见怪。这孩子一向如此粗鄙不知礼,并非有意冒犯。” 那位巡抚大人抚着山羊胡,看向颜知州。 “颜征,这真是你家二姑娘?这面相实在不同寻常啊。” 颜征跪地回话:“此女并非我颜家血脉。当年我兵败回朝,下人们在兵荒马乱中捡到一个婴孩。我不忍襁褓婴儿惨死,便带了回来。至于此女的眼睛,那是因为异族血脉的缘故,并非妖邪灾星。” “异族血脉?”众人诧异。 颜征没有等高坐的人发话,立即拍了拍手。 从门外进来一个曼妙的身影。帷帽遮住了头脸。她衣着寻常,只是头上的各色宝石格外闪耀,纤纤手腕上挂着六七个珠串银镯,随着她的脚步叮当作响。 巡抚大人眼光闪烁,玩味之意更浓。 “怎么,这就是证据?那好吧,你,摘下帷帽。” 女子依言,露出一张深邃浓艳的脸,脸上一双幽蓝的眼眸。 颜征:“大人,此女来自西北大漠深处。她们族人多有蓝色,褐色的眼睛。关外鱼龙混杂,多有异族人行走经商。蓝色眼睛虽不常见,但也不是破天荒头一遭出现,不值得大惊小怪。所谓妖邪附身,灾星降世之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糊涂话罢了。” 众人的目光在那异族女子与颜尔二人脸上来回审视。颜尔却被那一张张矮几上堆得小山一般的烤肉勾去了魂儿。 知府大人爽朗一笑:“原来如此,今日也算长见识了。我们是来贺寿的,不是找茬的。颜大人跪着干什么?快快起身吧。你这儿的酒不错,快别小器,赶紧再搬三缸来!” 颜征笑着起身,果真吩咐人去搬酒。 颜尔心中诧异:“这,这关就这么过了?不是说天下人最忌讳灾星之相吗?异族人这么个借口,他们竟然会信……” 忽然,颜尔的目光停留在东下首方向,在后排角落,有个女子熠熠生辉。 “这是仙女下凡了?我的老天爷,这么好看的女子,扎在这么个污糟之地,不怕被这些红脸儿汉子抢回家做小妾?” 心里的话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声音不大,可足矣令人听得清楚。 那倾城女子一口酒卡在喉咙里,差点呛出鼻子。可她身边两个年轻男子却没忍住,口中的酒喷了满桌。 满殿的人瞬间吵嚷起来,拍桌子摔酒杯,个个脸红脖子粗,活像烤乳猪。 “竖子无礼!你以为我们是山贼还是土匪?” “你这不知礼的小杂碎,谁家小妾是抢回家的?难道视礼法律例如无物?” “哼,你这妖孽不要胡言乱语。谁家小妾是抢回家的?难道视礼法律例如无物?” “打出去!免得污了咱们的呃耳!” “住嘴!”老太太一声呵斥,声如洪钟。“休得胡说,那是张真人观中的大弟子叶姑娘与两个师弟。你可不要脏了人家的耳。” 那倾城美人儿默默瞅了颜尔一眼,目光瞟向那位异族女子。 颜尔瞬间了悟,想到一个问题。 “坏了,我也成异族女子了!那,该死的颜家不会要把我送去关外吧!又或者直接杀掉,免得碍眼?可,我娘的牌位还在他们颜家祠堂,我怎么带走?” “算了!破罐子破摔好了。死前也要做个饱死鬼。那红彤彤的烤肉我非得吃个饱!” 颜征发话:“你出去,回头我派人将你送回关外,帮你寻找亲人。” 颜尔垂眸,挤出两滴眼泪来。 “多谢知州大人多年照拂。只是,为人父母者,将自己的孩子丢弃在荒野,实在是狼心狗肺,恬不知耻,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寡廉鲜耻,猪狗不如……我何必要去寻找这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亲人?”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出去!”颜征被骂的指尖直颤抖,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失了分寸。 颜尔却打定主意要赖着不走。 “今儿不是老太太千秋?哪有赶人的理儿?知州大人生气,倒失了官员气度!” 颜尔打算立刻入座,不给他赶人的机会。 眼下,所有的座位都满满当当。她眼眸一圈圈扫过那些义愤填膺指责呵斥她的人的脸,停在一个低头饮酒,坐在东下首中排矮几后的女子脸上。 那女子戴着一方木面具,只露出漆黑的双眼和双唇,头发随意垂落肩头,只在脑后簪着一支白玉簪。好一副潇洒肆意的派头。 于是,她舔了舔嘴唇径直走了过去。 那女子抬起了头,看着朝她走去的颜尔,眼中尽是诧异。 颜尔三步并作两步入了席,又觉得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直接坐下吃肉,有些不妥。她膝盖一弯,朝着上座依旧跪着的老太太随意点了点头。 “今儿是老太太寿诞,那就恭祝你寿比南山。” 说完,她挤在那女子身边。 “不好意思姑娘,让一让,挪点地方给我!” 那女子惊慌失措跳了起来,一下子窜上了房梁。 “哇,竟然会武功!好轻盈!”颜尔由衷的赞叹起来。 上座几人里,知府夫妇眯了眯眼。 “言儿,不得无礼。” “言儿,你急得慌就出去,不要在这里当猴儿爬。” 颜尔臀部刚坐在蒲团上,听见有人叫她,就抬起了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没有无礼呀,只是蹭个位子吃点东西罢了。哪有客人赶主人的道理?” 那说话的夫妇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刺史大人目光阴寒,与巡抚大人对视一眼。二人似乎交换了什么讯息。随即,刺史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颜尔姑娘,那是知府言家的公子,言顷。是言谈举止的言。” 老太太呵斥:“还不跪下谢刺史大人提点!” 颜尔面色震惊,仿佛没听见此话。 “公的,公子?”颜尔不由得看向刚从房梁上跳下来的那人。只见他衣带飘飞,腰细腿长。 “呃,手比我的要大,身量比我宽,胸前似乎也不是很太平。” 颜尔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那男子起身便朝外走去。就在他侧身的时候,她看见了他喉咙那里明显的凸起。 颜尔抱耻一笑,起身拉住了他的袖子。 男子一时不妨,被拉了一个踉跄,袖子从肩膀撕裂,露出里头的大红里衣。 “咦,今年你本命年?”颜尔笑了,还翻起了自己的外袍袖口,露出殷红的一截袖子。“巧了,我也是本命年。” 男子不语,劈手夺回断袖向外走去。 巡抚大人威严十足的声音响起。 “衣裳也不必换了。红袍更合今日大喜的好意头。男人嘛,何必在在衣衫上下功夫?两壶酒下肚,只怕要热的脱外衫了。” 那言顷只得点点头,抱拳行礼,坐回原处。 颜尔连忙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子。 “哎,好像是个哑巴。好可怜!” 言顷铁青的脸藏在面具后,眼神飘忽不定。 “不让我离席,又许这疯女人流下。” 他的眼神盯向那位依旧跪着的异族女子,心头一跳。 “坏了!他们向颜家发难,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异族女子。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第2章 第 2 章 言顷如坐针毡,猜不透他们的计划。 场上这些老油条们早就看明白这场大戏还没完,个个都假意饮酒作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那位倾城容颜的女子依旧低头饮酒。她身边两个师弟窃窃私语。 “五师兄,我们是不是白来了?他们今日的目标明明是这颜家嘛!” “陆小六你个蠢货,不知道什么叫欲扬先抑?” “呃,欲扬先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不过,师傅叫我们来解救那言公子,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瞧着吧,肯定是惊天大秘密。” 巡抚大人两杯酒下肚,似乎兴致极好。 “这位姑娘,大漠深处风光如何?有什么奇闻异事?” “回大人,大漠有绿洲。人们傍水而生,四处迁徙,一生都在漂泊。我流落他乡,幸得遇上一位神医,学了点本事,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哦?神医?有多神?” “回大人,家师常年在关外游走,救死扶伤,练就一身治外伤的本事。凡是他经手的伤者,除非筋骨尽断,总能痊愈。几遍内里无法复原,看上去也一切如旧,不留半分疤痕。” 一听此言,知府大人夫妇浑身一震。言顷手一抖,捏碎了瓷杯。 颜尔懒得管他们在聊什么,她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扇烤猪,吃的满嘴流油。 “这肉看着鲜香,怎么吃着这么腻?” 颜尔放下肉块,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拿起一串紫葡萄啃了起来。 刺史大人忽然一拍大腿,满面兴奋,之间颤抖,指向颜尔的方向。 颜尔诧异。 “干嘛?你中风了?” 刺史大人翻了个白眼。 “呸,没指你!”他转头看向知府夫妇:“你家言儿,呃,顷儿的病不就有救了?” 巡抚大人大喜:“这孩子可怜,小时候贪玩,跌入火堆里烧伤了脸。今日竟然碰上了神医弟子,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知府大人刚要开口,刺史却急急问那异族医女:“烧伤可能治好?” 异族医女:“先要看过才敢论断。” 刺史看向言顷。 “好孩子,赶快让她瞧瞧。如果能治好,正好解了你爹娘多年心事,你以后也不必带着面具了!” 言夫人冷笑:“你说能治就能治?万一治坏了怎么办?” 颜征听闻,当即解了衣衫,露出大半个膀子。在场夫人们纷纷低头。 “言大人言夫人不必忧心,我当年征战沙场,身上留下不少伤痕。可这两年里,经她医治,疤痕竟然全都脱落,毫无痕迹。” 人们纷纷盯着颜征的腱子肉细看,颜尔也瞧了两眼。 “真的假的?那眼睛颜色能不能给我换一换?” 颜尔真心求解,可惜没人理她。 巡抚笑道:“这颜家女儿因为容貌异常,差点让整个家族背上灾星妖邪之名,遭受灭顶之灾。可见,容貌对一个人多么重要。如今有机会让你脸面复原,为何不试试呢?” 众人看见此状,猜到其中有什么秘辛,纷纷低头,饮酒的饮酒,吃瓜果的吃瓜果。 颜尔眨了眨眼睛,眼神在众人脸上游走。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开胃菜,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这位戴面具的言公子。 这就是官场,人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连环计一环套一环。 “不知,那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又如何破局?” 她噎得慌,便灌下半杯酒,冲下喉咙里肥美的鸡腿肉。 知府夫人噌的一下起了身。 “不行!我儿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如今活的太苦。不能张嘴不能吃肉,日日只能喝稀粥吊命。鼻子也被烟火熏坏了,每吸一口气就钻心的疼。这两年好不容易好一点,怎么能让来历不明的医女贸然医治?她治得了发肤,能治得了内症?万一治坏了,你们谁能赔我一个好孩子?” 巡抚大人面上关切,忙欠身问询异族医女:“内症你能治吗?” 那异族女子思索片刻,果断点头。 “皮肤骨骼皆能重新生长,若是不能,也可移植。听这位夫人的意思,他还伤了肺腑。我有祖传的灵药,加之你们这里的针灸之术疏通肺经,多花几年时间,定能痊愈。” 知府夫人大怒。 “你这女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是赌上全族性命,我就让你治。” 言知府眼皮一跳,听出这话不对。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异族女子犹豫一会儿,竟然点头应下。 “我全族远在大漠深处,我自己都找不到她们。我可以以自己性命为赌注。若治好了,我要良田铺子,若治不好,我的命给你,夫人能否答应?” 她信誓旦旦,仿佛真有治好的把握。 “不答应。好事儿都让你占了,风险我儿担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是请他摘下面具一观罢了,我碰都不会碰他一丝一毫。为人父母者,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让孩子脱离苦海,不论如何都会一试。刺史大人愿意为了女儿以身试药。夫人你怎么反而百般推脱?莫非,此子并非你亲生?” 知府夫人心急嘴笨,气的直掉眼泪,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言知府一时间想不出脱身之法。 言顷不能暴露自己,不敢出言,心里有苦不能说,憋的满头大汗,只得假装犯病,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倒在知府夫人怀中,抱住她那圆滚滚的身子,在她背上划出一个字。 “弓,长,张。” 她瞬间领悟。 “今日巡抚发难,背后必有京城的人参与。在场众人恐怕早就起了疑心,日后依旧不得安宁。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可仍有一人能压制这些人! 母子二人哭成一团,堂堂知府也红了眼眶。大夫赶来想要为言顷把脉,却被知府夫人几个巴掌打了出去。 巡抚轻抚杯口,抹去一点点酒渍,目光从左至右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低头,殿内呼吸可闻。 王妃的哭声凄凄沥沥。颜尔心底那压制已久的断肠心,渐渐被这母子情深所触动,一发而不可收拾。 “孩子难过,又说不出话,却可以扑进父母怀中哭泣。可我呢?我娘早死,爹又是这么个货色……唉,做人真难!” 颜尔握住那精巧的酒瓶,将剩余的酒一气灌入喉咙。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再蔓延向四肢百骸,接着汇聚在后背冲上了头顶。冲断了她头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咚。嘶哈!” 酒瓶被她杵在桌上,她想打嗝打不出来,只得从牙缝吸气,压下肚子里的翻腾。 “府上的酒真好喝啊!” 众人面露疑惑。 “这疯女人又作什么妖?” 颜尔晃悠悠站起身来,正好看见门口两只雪白的哈巴狗在争抢一根骨头。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颜尔以手指敲响了酒瓶。 “想不到家家都有一屁股烂账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颜府是这副死样子呢!” “颜二!你是醉了吧?快快出去醒酒!”颜征大声呵斥。 颜尔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敲着瓶口念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 “门口一只狗。” “在啃肉骨头。” “又来一只狗。” “双双打破头!” 刺史大人大怒。 “好个不知狗头嘴脸的……” 颜尔松手,瓶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她伸手抓起桌上盘子里烤的油光水滑的骨头棒子,狠狠啃了一大口。 真香! “有的人生来就没吃过这么好的肉,而有的人,肉摆在眼前,却只顾着狂吠,让这肉沾染了污浊的口水!” “有的人生来就没喝过如此醇美的酒,而有的人,却任由美酒流淌在地,半点不知道珍惜!” “闭嘴!”巡抚满面通红,释放出极强的威压。 可惜,被囚禁十七年的颜尔是一张白纸,不懂官场规矩与官位高低。巡抚大人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威严可谈,自然不会被压制。 知府夫人也停止了哭泣。言顷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笼罩在灯火光晕中,影影绰绰。 “有的人生来就没见过父亲,而有的人却在父母的庇护之下为所欲为,笑着看别人哭!” “有的人连读书识字都是奢望,而有的人满腹诗书,却黑了心肠,将圣贤二字变成往脸上贴金的手段!” “你们说,那些不幸的人是天意如此,还是生不逢时?还是说,时也命也?该认命吗?” 全场皆惊。 巡抚舔了舔嘴唇。 “她,她这是在骂我无能,不能此地让百姓安乐?” 颜家人慌忙跪倒在地,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群臣与家眷忙跪地高呼:“大人息怒!” 颜尔不解。她不过是借着自身经历过的事,问出心中疑惑罢了。要骂的话还没想好呢,他们怎么全体都跪下了? 一扭头,她看见方才还抱做一团的母子也跪倒在地。那男子面具之后的双眼紧盯着她。 她读懂了。他在说:“适可而止,先请罪!” “我何罪之有?我又没有杀人放火。” 她暗自腹诽,瞪了回去。 “我……窝……”她发觉自己眼花嘴瓢,面前的房子桌子都在晃。 “呕~” 颜尔吐了个昏天黑地,倒在一旁人事不省。 望着那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子,堂堂巡抚也只得满心哀叹。 “人是我设计弄过来的,酒也是我赐下的。若是政务纷争,大可以甩袖走人,若是后宅争端,大可以强行禁足。偏偏这疯女人是颜家女,又喝醉了酒。降罪于她,显得我小气。不治罪的话,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被比做狗,颜面何在?若以此为借口上报朝廷惩治颜征,罪名又太轻。” 他开始头疼。 巡抚大人刚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要在众人面前摘下他的面具,自己也好跟京中贵人交差。可是,那位天仙一般的人儿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那异族医女。 医女被她那惊人的美貌震慑的心虚,赶紧低头避开那锐利的眼光。 “抬起头!” 医女的心扑通扑通,抬起了头。 “真能治外伤?不留一丝疤痕?” 医女提心吊胆,点头。 女子伸手入发间摩挲片刻,竟然将整张脸皮掀了起来。假皮下,那张脸遍布横七竖八的伤痕。 第3章 第 3 章 女子丝毫不顾自己的可怖模样现于人前,会随自己引来多大的非议。 “好,那你跟我回山,见见师傅。” 女子拔腿就走。颜征两个健步挡在门口。 “叶倾城,她是我颜府的人,且眼下还要给知府独子治脸,恐怕不能立刻跟你回去。请叶姑娘转告张真人,待看过言公子的伤势,我一定亲自送这医女上青云观。” 叶倾城脚步没停,颜征也不敢强行阻止,与她身体相触,只得挪开,让出了路。 “这好说,把言公子一并带走!能见我师傅一面,说不定能长进些,是他们言家的福气。” 刺史大人胡子抖动,怒目圆睁,刚要起身,就被巡抚大人按下了肩头。 “不可!” “为何?” “你敢?” “不敢!” 言知府当即使了个眼色。那位黑衣的陆小六立刻起身,拉着言顷快步朝着已经出门的叶倾城追去。 五师兄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揪着醉倒的颜尔抗在肩头,忽的一下就飞了出去。 一场筹谋已久的大戏,竟然草草落幕。重任不敢再久留,借口天色已晚,纷纷告辞离去。 夜色深沉,言家府中不如以往那样灯火通明。 “孩儿特向爹娘辞行。孩儿不在的时候,还望爹娘保重身体。” 言顷跪地,朝着二人磕了三个响头。 言知府的双眼映出烛台的火焰。言家夫人依偎在他的身边,脸上却没有离别的愁绪,与方才宴席上的,仿佛是两个人。 “顷儿,你虽不是我们亲生的。可我自觉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保护你。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是,我还是要劝你放下仇恨,远离这个污秽肮脏的地方。” 言顷低头不语。言夫人打了个哈欠。 “顷儿,你不用担心我们。不过话说回来,你走了,我们可就安全了。” 言顷哑然失笑。 “你赶快收拾东西,连夜走吧。趁他们还没时间布后手!” 言顷也不耽搁,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了些衣裳银两,对着烛火前的铜镜摘下了面具。 面具之后,没有疤痕,没有扭曲皱巴的皮肤,竟然是一张白皙的脸,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骨肉兄弟啊,骨肉兄弟!我都成了别人家孩儿,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还是不放过我。叫我如何能不恨?” 半个时辰后,言顷带着一个小侍卫尹川,顶着风露秋霜奔向城外的青云山。 颜尔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肚子里一股股酸水不断翻涌,她哇地一生吐了出来。 下一刻,她面前一阵天旋地转,臀部一痛,双手摸到了冰冷的石头。 “好险,差点被你吐一脑袋。”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颜尔顾不得理会说话的人是谁,立刻翻身爬起来。她不想吐在脚下的石阶上,便死命撑着身子,趴在石阶边的围栏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喂喂,你可别掉下去啊。” 男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拽住了颜尔的后衣领。 “哎哟,下雨了?” “啊!好臭啊!哪个杀千刀的拉我头上了?” 石阶旁的山沟里竟然传出人声,又传来乱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砰砰声。 “汪汪”男子腰间的布兜里伸出两个洁白的狗头。 男子一把把狗头塞回去,拽着颜尔的衣领猛地一拉。一道寒光贴着她的鼻尖划过,一个黑影跳的老高,踩着围栏向山顶的方向飞奔而去。紧接着,七八个黑影越出,朝着山巅追去。 颜尔吐了个痛快,被这山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心也凉了大半。 “是颜家的人来杀我?” 男子摇摇头。 “不像!” 颜尔满腔怒气,大吼:“姑奶奶在这儿,你们眼瞎?想要我的命就速速来取!姑奶奶要是眨一下眼睛,就跟你姓!” 身后的男人张大了嘴巴。 “这姑娘真泼辣!有胆识!有气魄!我喜欢!” 颜尔喊完,才发现人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耳边听到男子的笑声。 “喂。颜姑娘,我是冒着违抗师命的风险,这才把你也带回来的。不然,你早就被那颜征生吞活剥了!” 颜尔浑身酸软,无力的依靠在栏杆上。吐完之后,被夜里的山风一吹,她清醒了一大半。 “少来这一套!别叫我颜姑娘,我是异族人,没有颜家那脏血脉!” “少来!傻子才看不出来,你根本就是颜征的亲闺女。你俩其实有点像的!那些人没追究,不过是因为今日目的不在你身上罢了!” “呵,我偏要改姓。”她看见那人怀中两个狗头探出来。“我偏偏要姓狗!狗多乖,又漂亮又听话。” “……随你吧。不过也太难听了。” “那就草字头那个苟好了!苟活于世嘛,符合我此时的状况。” “……我叫巫尘。如果你能留在我们道观,那你就可以叫我五师兄。” 突然,怪异的声响从脚下传来。两只哈巴狗开始狂吠。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腕。 “刺客!吃我一剑!” 男子一手抱狗,一手拔出背后的柳叶剑,划出一道银光。 “那手的主人一个鹞子翻身,手脚并用挂在崖边,躲过了剑尖。 下一刻,笱尔抄起一只哈巴狗,照着那人的面门砸了下去。 一声闷哼过后,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声音,夹杂着狗子惊恐的嚎叫响彻山谷。月光之下,她好像看见那人带着面具。 “坏了,那好像是师傅新收的十师弟啊!” 巫尘连忙把剩下的那只狗丢进面前这心狠手毒的女人怀里,纵身一跃而下。 谷底,言顷还活着,静静躺在溪水边的乱石坡上。只是,断了胳膊断了腿。 青云山上青云观。 杀猪一般的嚎叫,差点击散了天上的云。 观里所有的人都围在院儿里,看着五师兄口中的七师弟戚风给言顷接骨。 侍卫泣不成声,不住的问:“能不能治好?会不会变成瘸子?” 背言顷回来的巫尘正在擦身上的血迹,满脸不耐烦。 “放心好了,胳膊腿又没全断,筋骨也完好无损,怎么会瘸?你赶紧闭嘴,别打扰七师弟治病!” 侍卫立刻捂住嘴巴。 一个年纪不大,粉粉嫩嫩珠圆玉润的姑娘凑了过去。 “笱师妹,饿不饿?师姐下碗面条给你吃啊?” 老道人身形一晃,胡子被自己揪下两根。 “不行,明日,走人!” 那小胖姑娘扑过去拽住老道人的袖子疯狂的晃。 “师傅您就行行好,收了她嘛。你看她,长得跟鬼似的,出去还不被人打死?” 苟尔:“……闭嘴把你。” 小胖姑娘仍不撒手:“师傅,那腿折了的那个呢?” 老道人身形一动,人已经到了门外。 “他,老十。” “啊?师傅你偏心!只收男的不收女的!” 陆小六一把捂住了这八师妹的嘴。待老道人走远,这才笑嘻嘻的,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 “你啊你,笨死算了!你是观里最小的,排行老八。现在多了个师弟,偏偏排行老十。那我问你,中间的老九是给谁留的?” 八师妹眼眸一亮。 苟尔:“该不会是我吧?” 五师兄:“不是你是谁?” 苟尔:“为什么是我?我们又不认识!” 陆小六:“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将十师弟带回来。可是,他老人家突然给你留了位置,恐怕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令他在这短短的半柱香功夫改了主意。只要你能参透这一点,就能顺理成章的留下。” 苟尔:“你们好像很有势力的样子。方才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带走他们要对付的人,他们竟然不敢拦着。” 八师妹:“我们来这里半年多了,你竟然没听过我师父的大名?” 苟尔:“没有。” 陆小六无语。 “好吧,我们去厨房,边吃边说。要是还没进门就把自己饿死了,可就太亏了!” 厨房不大,一个灶台,一张大桌子,四条长凳。 “咱们师傅啊,不是一般的道士,而是钦天监。呃,这年代还没有钦天监,不好意思。他还是皇帝的养父!” 苟尔吃了一惊。 “那不是叫太上皇?” 正在煮粥的八师姐冷哼。 “他倒是想当。可惜啊,人家只尊他亲生的爹为太上皇,咱们师傅为了堵住幽幽之口,这才遁入空门。好在那皇帝还念着一点养育之恩,不然我们早就被灭口了。” 苟尔心底绝处逢生的**无法压制,顿时打了鸡血:“如此说来,只要留下,就是为自己找到一座大靠山?快快,你们帮我琢磨琢磨,我身上到底有哪一点打动了你们师傅?” 八师妹:“诡异的容貌?” 陆小六:“不是,如果是这样方才就直接收了,何必假意推阻,考察她呢?” 五师兄:“泼辣的性格?” 陆小六:“大师姐可不泼辣,怎么当了我们大师姐?” 五师兄:“有没有可能,因为大师姐是师傅的亲女儿!” 陆小六:“……对哦,我忘了。” 八师妹端了碗粥,亲切的推到苟尔面前。热气四溢,烘得她身上暖洋洋的。 八师妹忽然皱了皱鼻子,哼哧哼哧在苟尔身上嗅个不停。 陆小六:“你属狗的?” 八师妹:“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气味?香臭香臭的。” 苟尔:“我刚才在路上吐了。” 八师妹:“……” 五师兄闭眼片刻,如世外高人一般摇头晃脑。 “有酒气,熏香,熏得还是贵人家常见的雪中春信。有腥味。有泥土气,还夹杂着烟火气,苦中有甘,甘中有酸,还有种雨后树林的清新味儿!” 苟尔:“真的假的?鼻子这么灵?” 陆小六:“人家是高手,五感自然敏锐。不过,什么东西有苦有甜的 ,还有烟火气,你来之前下厨做饭了?” 颜尔:“没有。我给那颜家人挑燕窝来着,挑的是头晕眼花。一气之下,我就把燕窝全扔火里烧了。” 忽然,苟尔福至心灵,开了窍。 “我明白了。请各位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借你们厨房一用!这次,我有把握搞定你们师傅!” 第4章 第 4 章 深更半夜,观里有两个地方烛火闪烁。一个是新来的十师弟的屋子,一个是厨房。 三个人排排站,眼巴巴看着苟尔在炉火前忙活。 桌上摆着一筐柳树叶,桌下捆着一捆榆树枝,灶台摆着一把桂花枝,火上烧着一口大石锅。石锅空烧,冒着热气。苟尔抓起桂花枝,一遍又一遍的在锅里来回划拉。 “喂,再空烧下去,锅要裂了……” 苟尔无动于衷,依旧重复手上的动作。直到一把桂花枝冒着黑烟,渐渐被烧去一大半。那石锅里已经一片漆黑。 九寻停下手中的活,开始编织榆树条。 陆小六:“喂,这树杈子不是用来烧的?” 苟尔:“非也。” 八师妹:“那现在在要做什么?炉子里在不添柴,火就要熄了。” 苟尔:“等。” 五师兄:“你不会是耍我们玩儿呢吧?烧一锅黑灰干嘛?” 苟尔:“瞧着吧!” 说罢,她将编织的细密的榆树枝摆在锅底,盖住黑灰,将洗干净的柳树叶一层层铺在上头,丢了一块燕窝入火,又添了两把干柴。 瞬间,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 五师兄:“哎哟臭死了,烧尸体的味儿!” 陆小六:“啊?你还烧过尸体啊?” 几人冲出厨房,大口的呼吸山巅夜半的冷空气,冻得直打哆嗦。 半柱香后,苟尔捂着鼻子进去,抽走了柴火,只留滚烫的石锅在干蒸一堆树枝树叶。 三人打着哈欠哆哆嗦嗦,可又压制不住好奇心,只得在门外点了火堆烤馒头吃。 这是八师妹吃的最难以下咽的一顿烤馒头。 “这气味实在太刁钻!馒头上都沾染了臭气!” 陆小六倒吃得欢快。 “这算什么?螺蛳粉,鲱鱼罐头,还有塞在海豹肚子里的燕子,吃过没?那才是真的臭。” 众人看他似乎又在说疯话,便没敢搭理他。 等到天蒙蒙亮,苟尔起身将一片片细长的柳叶收起,除去干枯的榆树枝,洗去锅里的黑灰,生了火苗开始炒茶。 翻碾揉搓,她的双手在蒸腾起来的白雾中翻飞。那些柳树叶渐渐变成针一般的青毫,又蜷缩卷曲,成了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青团。 五师兄诧异:“咦,你会武功?” 苟尔抬起疲惫的眼眸。 “不会啊,这是炒茶的手法。” 五师兄情不自禁跟着她比划起来。 “这手法倒像是江湖上一种掌法,名为落叶掌,失传许久了。关窍在于以柔克刚,卸力借力,最适合女子练。” 苟尔失笑:“什么落叶掌。我倒是想学,谁教我啊!快,把这茶拿出去,放在屋顶的雾水中浸润半个时辰。” 陆小六:“什么?茶受了潮气,岂不是要发霉了?” 九寻:“这你别管。” 五师兄虽然疑惑,可还是捧着那小半箩筐新茶飞上屋顶。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晨雾散去。 苟尔将这些潮湿的茶用干枯的榆树枝条掩盖起来,放在仍有余温的火炉边烘烤。 “忙了一夜了,怎么还没好?” “快着些,等一会儿师傅来了,开口赶你走,我们可不敢违逆。” 苟尔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就在老道人踏入厨房的那一刻,她起身掀开了枯树枝,一股奇特的茶香扑面而来。 老道人拈了一粒茶放入口中,闭目品尝。 众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白花花不断颤动的胡子。 老道人睁开了眼。 “不错,昔日的味道。可惜有点臭。” “昔日?的味道?”苟尔细品这几个字,疑心顿起。 “留下,排行老九,名字为寻。” 老道人捡了个烤馒头飘然离去,带走了那些茶叶。 五师兄眼疾手快,赶紧在灶台上翻找,捡了几粒茶叶渣子兴冲冲回屋冲泡品尝去了。 八师姐欢呼雀跃。 “真厉害!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苟师妹啦!你也不叫苟儿了。新名字叫苟九寻!” “九寻?还挺好听的!” 这边,九寻以她娘亲生前教的炒茶法,顺利留在了青云观。她一直以为,娘亲以柳叶榆叶炒茶,是因为她们被关在深宅大院,不得已才用院儿里现成的叶子制茶喝。如今,看这张道人的反应,恐怕这手艺有些来头! 那边,言顷已经痛晕了过去。既入了这山门,以前的身份和名字不能再用。章道人给了他新名字,叫拾方。 昏睡了一天一夜,言十方被生生疼醒。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衫。他想掀起被子看一看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双臂被捆紧,一动便传来钻心的疼。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嘴里被塞了木棍,以布条绑在脸颊上。 “还好,面具没掉!”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心里一松,重重躺下。 房梁上突然垂下一颗人头,吓得十方浑身紧绷。 “你是谁?” “我是你救命恩人!也是你五师兄。” 不提救命恩人还好,一提这茬,他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好啊你们,我好不容易躲过了刺客的追杀,没想到折在你们手里!你这个卑鄙小人,从前打不过我,你就趁机断我的手脚,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陆小六出现在门口。 九寻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她换上了白衣,为亲娘服丧,头上包了块麻布,戴上了陆小六给她的东西遮去那蓝色的眼睛。 一看见她脸上那奇怪的眼罩,巫尘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打扮,像个山贼。” 九寻没理他,将粥放在桌子上,转头一看,看见那人浑身被绑,看着很是凄惨,嘴唇嫣红,面具上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那眼神,就像是画上的小鹿,让人有些怜惜。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前帮他解下嘴里的木棍。 “五师兄啊,你们是在偷偷玩儿五十度灰?怎么不叫我来看啊?不讲义气!”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所以又没人搭理他。 九寻眨了眨眼,对着床榻上怒不可遏的人说:“杀你的人已经全都死在五师兄剑下,砸到你的是颜家的狗。它们记得你的气味,所以才扑过去吧。你要报复的话,找颜家。” 九寻扯谎不眨眼,巫尘满脸钦佩。 八师姐抱着两只狗狗跑进来,撅起了小嘴。 “狗狗好可爱哦,我真的好喜欢!十师弟不会要跟一只狗狗计较吧?好可怕啊!你还瞪我!” 十方咬着忍痛,被气的眼前发黑。 “大兴呢?他没事吧?” 八师姐立刻抢过话头:“你是问那个可爱的小护卫?他没事。我嫌他吵,就给他饭里加了一点**散,睡过去了。” “迷,**散?” 屋子里三个人后背一凉。五师兄默默退后几步,离这个八师妹远了点。 “他不会伤到脑子吧?” “不会啊,我算准了药量的。你们不会怪我吧?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再哭下去,他眼睛要瞎了,好心疼的。” 五师兄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身形一闪就不见了。九寻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八师姐却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立刻换上笑容,端着粥迎了上去。 “来,师姐喂你吃,不吃饭怎么养身体呢?不养身体你就成瘸子啦。” 拾方头皮发麻。 “这,这粥里没放**散吧?” “当然没有!你以为**散很好配吗?光里面用的那朵西域奇花就价值一百两银子呢!我才不会浪费。快吃吧,乖啊。” “这也太腻歪了。书上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九寻不解。 看十方一直不张嘴,九寻没了耐心,上前接过碗,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 “快喝!” “不必劳烦姑娘。我一会儿自己喝。” 九寻没心思多废话,一把掐住十方的腰,拧了一圈。 “啊!嗷~” 没等他叫出声,嘴里已经被塞满了粥。 真香!还是吃吧,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九寻一勺一勺喂进入,十方狼吞虎咽。 陆小六和八师妹一脸慈爱的笑。 “瘸子配独眼龙!真是天生一对!” “好有夫妻相哦!” 十方一口粥喷了出来。九寻心神一震手一抖,最后一勺粥洒落一大半。 湿滑的米粒一颗颗滴在十方那敞着一半的胸口,沿着锁骨窝向下滑落。 他的耳朵脖子瞬间通红,身子一动,胳膊一动,立刻疼得呲牙咧嘴。 偏偏九寻从不懂得男女之防,她眼里只有掉下去的那点粥。 陆小六和朱八戒二人,就这样看着九寻迅速用勺子在十方胸前刮了三四下,把粥抢救了回来,一勺子塞进这位红透了的师弟嘴里。 “别浪费,吃得干净是对做饭人的尊重。” 接着,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低头在十方脖颈下细细擦拭。 十方闻到九寻发间的清香,像空山新雨一样清新。 “好晕,你……” 十方两眼一番,撅了过去。 九寻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探他鼻息,发现还有气。 八师姐一脸无辜。 “不给他下点药,那还不活活疼死?唉,师兄你帮我记下,十师弟欠我一百两银子。算了,都是自己人,打八折吧,算八十两。” 九寻咋舌,觉得这个八师姐真的有点可怕。 “以后要小心了,我还是自己做饭吧。” 拾方昏睡过去,陆小六兴奋起来,摩拳擦掌。 “哈哈,终于等到机会了。我倒要看看这张面具下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陆小六的手伸向那张面具,轻轻揭下。 “啊!” 三人的惊叫差点掀翻屋顶。 那张脸极度扭曲,就像老树皮一样,布满了红黑的疤痕。 “十师弟好可怜!” “我们快叫七师兄看看吧,也许能治好呢?” 第5章 第 5 章 看到拾方的容貌,九寻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从前我一直遮着眼睛,哪怕被关在小院儿里,根本见不到外人,我也不敢把双眼轻易露出。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傻。眼睛颜色不同,总比满脸都烧毁要好得多!” 九寻弯腰捡起那张面具为他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跳。 “没事,想必七师兄心里有数。眼下重要的不是脸,是他的胳膊和腿。” 说话间,睡眼惺忪的七师兄被陆小六拉着跑进了屋。 “咦,面具拿掉了?我昨天给他接骨,刚碰到他的面具,就被他打了一巴掌。你们看,我脸现在还肿着呢。” 戚风上前掀开被子,仔细检查十方的伤情。推了推他的腰。 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 戚风轻拍他的脸,依旧没动静。 一回头,他看见陆小六拉着八师妹正在悄悄挪出门。 “站住!师妹,你又给人下药了?” 八师姐满面堆笑,蹭到戚风身边,拉着他的住口左摇右晃。 “七师兄,人家是看师弟太痛苦,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人家是一片好心呀,你这么凶干什么呀!” 戚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接着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 “我说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点脑子?这人骨头长在肉里。我得看他的反应,才能知道骨头有没有接好!万一没接好,难道要砸折了重接?” 八师姐低头不语,脚尖不停的摩擦地板。 “你用的哪种**散?” “我随手拿了一包,不记得了。” “你……” 九寻抓起木碗伸在戚风面前,打断了他的训斥。 “七师兄,碗里还有些残粥,你能辨别出什么药吗?” 戚风接过碗,埋头闻了半晌。 “原来是这种。我去配解药,你们在这儿等着,扶起他的脑袋,别让他被粥呛死。” 看着七师兄风风火火跑出去,陆小六与八师姐一溜烟跑没影了。 九寻坐在床沿,捧起十方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随后帮他戴上了面具。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鼓起的地方不停抖动。 “是做噩梦了?” 想起从前,自己做噩梦不敢睡觉的时候,娘亲总是轻抚她的头发。 九寻的手抚上十方耳边的头发,却感觉他的的耳朵似乎很烫。 “不会发热了吧!” 戚风像一阵风一样旋进屋子,手里举着一个小葫芦。 “发热是正常的。意味着他的身体没垮。接下来要好生照料。男女有别,我留在这里就好。” 九寻点点头,回到了自己与八师姐居住的屋子。 陆小六与八师姐为了躲避七师兄,早就拿了拾方的玉簪子跑下山换银子潇洒去了。 九寻坐在青云观前,在山崖边那棵苍松下望云卷云舒。 “师傅给我取名叫,寻。是想我寻找到活着的意义?” 她冥思苦想,直到夜色来临,她也没想出自己活着的意义。 “人真的好渺小!成了平头百姓,这才知道权势有多高不可攀。” 夜深了,八师姐还没回来。只有五师兄昨天从人家颜府顺来的两只小狗陪伴着她。 九寻刚想吹了油灯睡觉,就听见两只哈巴狗嗷嗷直叫,一直扒拉着门框。 “等等,憋住!不要拉在道观里。” 她飞速穿上鞋袜,披散着头发,抱着两只小白狗往观外的树林跑去。 弦月隐在云层之后,只留下一团青白的晕。山风越来越裂,吹过山崖,留下呜呜声,仿佛是女人的哭泣。 可两只小狗却在树林中略显枯黄的草地上追逐嬉闹。 “快点拉啊,别玩儿了。万一遇见野狼,我们都得成为人家的野味。” 忽然,一只灰兔跳起,撒丫子朝着树林外奔去。 两只小狗一前一后追着兔子跑开。 山路上,一个人影哼哧哼哧的爬台阶,呼吸粗重。 台阶高低不同,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格外累人,一不小心就会踏空,摔倒在地。这是特意为之,为了防止歹人上山打劫。 忽然,眼角白影一闪而过。 此人定睛一看,竟看到一只白色的动物,不知是狐狸还是刺猬。 “嘿嘿,刚回山就看见野味。那我就不客气咯!” 小白狗吓了一跳,拔腿就跑。那人跳起来就追。 刚追了几步,只见那小东西钻到了一棵树后面。 男人刚要上前,就听见山风呜咽声中,竟然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 “叫你们不要跑,你们偏不听。吓坏了吧?哈哈哈。” 男人后退两步,正在犹豫之中。突然看见那大树枝干后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形。 一身白衣,头发很长很长,被风卷着胡乱飘摇。 “不会是八师妹吧?死丫头,是不是你?” 九寻吓了一跳,忙拨开脸上凌乱的头发,想看清楚那人是不是陆小六。 正是这一眼,男人看见那女人的眼睛竟然泛着蓝光。 “妖怪啊~” 男人拔腿就跑,一脚踏空。 “咕咚,噗通,稀里哗啦!” 九寻眼看着那男人像个大石头一样滚下去,不一会儿就滚远了。 “不好,可别摔死了!” 九寻立刻抄起两只狗跑回巫尘的院子,一脚踹开了房门。 巫尘刚刚入睡就被吓了一大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挂在了房梁上。 “何方妖孽,敢偷袭与我?” “五师兄是我,赶紧去救人,我方才看见有人一脚踏空,从山顶滚下去了!” “笱师妹?喂,这是男人的闺房,你乱闯什么?万一看见什么,我不是亏大了?” 九寻可不管这些,没好气的回道:“区区两三寸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救人要紧。” “喂,你这疯女人瞎说什么?你你你瞧不上谁呢你!” 说话间,他还是翻身下地,取了宝剑飞出青云观。 大半个时辰之后,五师兄从山腰背回来一个男人。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衫。 “是三师兄,快叫七师弟来治!” 戚风赶来,探查片刻。 “断了三根肋骨,胳膊腿都断了一条。三师兄武功不低啊,这条路也走了无数遍了,怎么会滚落山崖?” 巫尘觑着眼睛瞟向九寻。 “笱师妹,你该不会真的是灾星降世吧?你看,你来青云山的第一天,十师弟断了胳膊断了腿。你来的第三天,三师兄断了胳膊断了腿。” 巫尘忽然面色大变。 “六师弟八师妹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了意外?我得下山走一趟!” 话音未落,巫尘人已经飘远。 七师兄满头大汗。 “师傅一会儿就来。三师兄伤的严重,我得留在这儿。十师弟那边,就交给笱师妹你了。每隔半个时辰要喂他喝药,要用酒水替他擦身。额头要敷久一点。” “我现在就去。” 屋内,十方浑身滚烫,又忍不住浑身的疼痛,在梦中不住的呻吟。 梦里,他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他在村口等了一天又一天。因为,照顾他的老爷爷说过,五岁的时候,他爹会接他回家团圆。 那一天,十方等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见过老爷爷之后,便带他离开村庄。 谁知,刚上马车。车上的汉子突然动手擒住他的双臂,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抹在了他的脸上。 那种无法忍受的瘙痒领他痛不欲生。 十方手脚被绑,他挣扎着靠在马车壁,用那粗糙的木头摩擦自己的脸,直到血肉模糊。 折磨了十几天后,奄奄一息的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想让父亲狠狠责罚那凶恶之徒,为他报仇。 可是,却听见父亲叮嘱旁人的话。 “这孩子我不能留。你既然舍不得,那就带回去,当做你自己的孩子养着吧!不过,为保稳妥,你得以炭火烧毁他的容貌。” 那盆炭火当时离他的脸只有一指距离,他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炙烤的焦糊味。 “好热,不要……好热!” 正在扇火炉熬药的九寻忙放下扇子。 “热吗?那我给你擦一擦。” 她手忙脚乱的取了方巾,蘸了酒水,却顿在原地发愣。 “这,擦身要脱衣服的吧。可是,娘亲曾说过,脱了衣服就是肌肤相亲,自己要嫁给他的!可是,怎么能嫁给他呢?” “不行不行,救人要紧!他的一身伤是我砸出来的。如果他死了,那我的良心是不是会难受一辈子?” “算了算了,他脱了,我又没脱!这不算是有肌肤之亲吧?” 心中天人交战,九寻坐立不安。忽然,她在盆中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她想通了。 “我是灾星,是妖怪啊。肌肤之亲是人和人的规矩,我为何要在意?大不了翻脸不认,谁又能奈我何!” 她随手把手中的方巾甩进酒水盆里,绑了袖口,一把掀开被褥,快速帮榻上那个痛苦扭曲的人宽衣解带。 “富人的装束也太复杂了!” 那锦缎丝绸薄如蝉翼,剥了一层又一层,累的满头大汗也没剥完。那每层衣服又有五个系带与盘扣,解的她心烦意乱。 九寻没了耐心,双脚摆在他两侧,半跪在他身上,双手抓住衣领使劲一扯。 “滋啦”声不绝于耳。 她就像剥白菜一般,刷啦啦地,把十方身上的衣裳撕成了破烂布条。 门口,刚被巫尘抓回来的陆小六和八师姐目瞪口呆,不敢进门。 “笱师妹好勇猛!她该不会是想趁机办了咱们十师弟吧!” “瞎说什么呢八戒,师弟病得这么凶,失了那么多血。呃,他的血不足以流向某个地方。” 八师姐疑惑的大眼睛眨啊眨。 “这么说吧。方才我们吃烤肉,油水没化,肉才能弹润饱满。肥油被你烤化了,肉串就变得干瘪纤细。就是,那个,十师弟身上肥油不足,饱满不起来。你明白了吗?” 八师姐摇头。 陆小六无奈。 “不明白算了。我不能再细说了,不然过不了审。” 第6章 第 6 章 九寻细细为他擦拭身体。累的满头大汗,却翻不动眼前这白条鸡。一扭头,才发现门口两个人在咬耳朵。 “你们在干什么,快来帮他翻个身!” 八师姐红着脸凑了过来。 陆小六一把捂住她的脸,将她推到门外。 “非礼勿视。你还是个未成年呢!” 他扯下外袍子盖住十方白花花的身子。 “笱师妹你杀猪呐?用酒水帮他擦擦胸口和手脚就行了。扒得这么干净干啥?” 九寻脸颊有些烫,赶紧取了扇子,转身蹲在小火炉边疯狂扇火,假忙活。 突然,药吊子口冒出一股股黑烟,焦糊味四散。 陆小六尖叫着冲过来,飞起一脚,把药吊子踢出门外。 “笱师妹!熬药要小火慢炖。这药罐子这么小,你还扇那么大的火,你以为是炼丹吗?算了算了,你去照顾师弟,我去厨房熬药。” 陆小六舀了两瓢水,浇熄了泥炉里的炭火,飞快的跑出屋子。 忙的腰酸背痛,反而帮了倒忙。九寻耷拉着肩膀,觉得自己好没用。 “好冷……好冷。” 拾方缩在榻里,瑟缩不已。 “冷?刚不是还喊热吗?” 九寻赶紧跑上前去,将他裹进被子里,细细掖好被角。 汗珠在拾方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断滚落。 九寻忙倒了一碗水,一勺一勺喂给拾方。 他眼下的样子,让九寻不由得想起娘亲当日的情状。 她的手不住的颤抖,灌进去一小半,撒了一大半。 拾方依旧喊冷。 九寻红着眼眶,不知要怎么做才好。 这时候,八师姐托着个小瓷瓶进来。 “药来了!” 瓷瓶一开,药香弥散。 九寻来不及细闻,忙托起拾方的脑袋,给他灌了下去。 “这可是大师姐留下的宝贝。说要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才能服用。师姐你先照看着,我去三师兄那边帮忙。” “有劳师姐辛苦奔波。都是我的错!” “唉!说这些干嘛?你也不是故意当灾星的,我……呃,反正以后再说。” 八师姐自知失言,涂了吐舌头,转身离去。 他上的人大汗淋漓,口中呓语不断。 九寻擦了擦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捡起酒水盆里的手巾为他擦拭额头。 直到天色蒙蒙亮,拾方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九寻松了口气。看见拾方嘴唇干裂,她想起身拿清水为他润唇。 可是,她刚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头晕目眩无法自持。她只得摸索着坐在床沿,靠在床柱上歇息。 拾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朦胧,依稀看见白袖浮动。 他闻见满屋酒气药香。 晨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在榻上,刺了拾方的眼。 他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光晕之中的一袭白衣与满头乌发。 那女子眉尖若蹙,未施粉黛,长发垂在耳侧。 “好美丽的女子,不似人间颜色,这是山中精灵?还是仙女下凡?不好,我难道是要死了?仙女前来接引我?” 拾方顿时心如死灰。 “我活了这十几年,隐忍了这十几年!我只想光明正大的走在人前,这有错吗?” 九寻睡眼朦胧,忽然听到怒问有没有错,吓得差点滚下榻去。忙敷衍道:没错没错!当然没错!又做噩梦了?” 拾方闭眼长笑数声,笑得自己流下眼泪来,也笑得九寻莫名其妙。 “不会是把脑子烧坏了吧?我得赶紧告诉七师兄去!” 九寻起身便走,却被拾方扯住了两根手指头。 “手心好烫,不是喝了灵药了吗?难道又发热了?” 她忙折返回来,右手覆上他的前额。 拾方一把握住额头那只手,只觉得温润柔软,心底一阵叹息,悲凉更甚。 “旁人如我一把年纪,早已成家立室,妻妾成群。独我两袖清风,好个逍遥自在啊!真是可笑!” 九寻帮他掖了被角,小心劝慰:“不可笑!七老八十的鳏夫大有人在,你才十几岁而已,实在不必这样哭哭啼啼。” 拾方眉头一皱。 “这,这仙女说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不会是妖怪假扮的吧?” 他睁眼一瞧,正对上那只湛蓝的眼。惊的他两腿一蹬,方寸大乱。 腿上剧痛袭来,拾方哭笑不得。知道自己还活着,可能不会死。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你你你……你这女子不知道男女大防?难道,是你照顾了我一整晚?” “不是我是谁?” “七师兄呢?” “他,他忙不过来。” “啊兴呢?” “他,也许还在昏睡吧。” “六师兄呢?” 拾方不断追问,九寻面色越来越差。 “怎么,你是金子打的,还是美玉雕的?我没有资格照顾你?你原是王孙公子,金贵无比,我是平民丫头,污浊低贱。你是这个意思吗?” 拾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不是嫌弃你!我,我是说,男人照顾我更妥当一些!” 九寻被气笑了。 “敢问公子,我哪里不妥当了?磕着你了还是碰着你了?你发热的时候我给你擦身,你喊冷的时候我给你加被子,你做噩梦的时候我哄你睡觉。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换的,头发也是我绑的。到底哪里不妥当?” 拾方掀开被角一看,看见自己果然被换了一身干净中衣,顿时脸上臊的慌。 “我不是说你不妥当。我,我是说,男人在身边更方便一些。” “哦?哪里不方便?我是真的不懂你们这些繁文缛节。照顾病人而已,摸了碰了都是寻常事,怎么就男女大防,授受不亲的?怎么摸了碰了就非得嫁人不可?瞧把你给委屈的!你就是敲锣打鼓抬了三座金山来求我,我也不一定会嫁呢!” 这长篇大论砸的拾方眼冒金星,急得心头冒火。 “我……我尿急行了吧!我快憋不住了。您少说两句,赶快叫个男人来帮我一把行不?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我谢你十八代祖宗行不行?” 九寻满腔的不满顿时化作尴尬。 “稍等,我去找男人来,你忍住!” 九寻飞快地向外奔去,找了一大圈,没找到有空的人。 七师兄还在接骨,师傅在熬药,五师兄下山买药,六师兄不知所踪。那侍卫啊兴还在昏睡,九寻踹了他好几脚都踹不醒。 等九寻磨磨蹭蹭回来的时候,拾方已经拖着半残废的身体爬下床榻,小解在了茶壶里。 九寻赶紧将他扶上床榻,为他盖上被子。 二人默默无言,一个闭眼假寐,一个装成哑巴。 九寻也疲乏的很,又不好撇下病人回房休息,索性坐在榻前,趴在床边抱头入睡。 拾方悄悄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看见她的头顶沾着几片枯叶,竟忍不住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想帮她摘去。 忽然,响声传来,惊醒了屋内两人。拾方连忙缩回手。 六师兄推门而入,手中举着一个布袋子。 “啊呀呀,累了我大半夜,渴死我了!”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猛灌起来。 “住手!” “住口!” 二人惊叫。 “住手还是住口?嘿,我都不住!咦,这茶……” 九寻拾方对视一眼,双双低头不语。 “这茶颜色还行,就是闻着又酸又涩。茶叶又发霉了吧?” 说着,陆小六就要打开盖子去看茶叶。 拾方九寻四目相对。顷刻间,二人决定把此事的真相永远埋在心底。 九寻连忙指了指那布袋子。 “这里面是什么?我好像看见里面有东西在动?” 陆小六一脸得意,拿着袋子靠近,打开。 “啊!” 九寻跳起来躲得老远。 袋子里竟然是一堆密密麻麻的黑甲虫,个个都有拇指尖那么大。好吓人。 “喂,笱师妹别害怕呀。这可是上好的药材,叫土鳖虫。有活血化瘀,续筋接骨的妙用。我这就烤了给十师弟吃。” 眼看着陆小六点燃了炉火。又解了帐子上的铜钩,将一只只甲虫穿成一串放在火上烤。 拾方欲哭无泪。九寻深表同情。 “太恶心了。我堂堂知府独子,想要什么药材都有,为何要吃虫子?” “是挺恶心的。咦~好像闻着有点香!是我的错觉吗?” “呃,是挺香的,像烤鸡腿。但它还是虫子,我死都不要吃!” “喂!不要这么倔强。人家连茶壶里的东西闻了,你吃点虫子怎么了?” “这也不怪我啊!” “怎么不怪你?明明有夜壶,就在床底下。你为什么偏偏要小解在茶壶里?” “你还说!是谁把夜壶踢到床榻里面的?我死活够不着。” “哟!果然是豪门公子哥儿,这么有本事,你咋不尿床呢?” “你你你,你个泼妇!” “喂,你们俩大眼瞪小眼的,暗送秋波呢?来来来,师弟快吃,一天吃二十个,一个都不能少!香喷喷的嘞!” 一串碳烤土鳖虫送到拾方眼前。 “好恶心,真要吃?” 拾方看向九寻。九寻以袖掩嘴,点点头。 “吃吧!大丈夫能伸能缩。” 拾方眼神充满坚毅,如慷慨赴死一般,闭着眼一口咽下去。 “咦?还挺好吃的!不信你试试?” 九寻连连摆手,退出门外。 “你吃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逃命一般跑回自己的院子。 那边,陆小六与拾方二人分着吃了那些美味。 这边,九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身擦了脸,去了三师兄那里。 看见九寻来,七师兄伸了个懒腰。 “笱师妹你来了?快帮我扶着他的头,我实在是累的没力气了,赶快喂他一点药,我好休息休息。” 谁知,九寻刚走上前来,正看见三师兄幽幽睁开了眼。 “啊啊!妖怪追到家里来了啊~” 三师兄脑袋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九寻扶额无语。七师兄连连叹息。 “唉!看来我今天是不能休息了。笱师妹啊,算师兄求你了,你乖乖呆着吃好喝好睡好,就是在保护我们了。快回去睡觉吧!乖啊!” 九寻只得讪笑着离开,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崖上的松树下吹冷风。 第7章 第 7 章 树叶落尽,秋雨连绵。 观里有两个重伤的人,众人忙昏了头。唯独九寻日日清闲,到哪儿都被人嫌弃。 谁让她顶着灾星降世的名头呢? 本来她全然不信这无稽之谈,可是,来到这道观才几天,这里就闹的人仰马翻。她心中直犯含糊。 九寻闲来无事,独自进山思考人生。 “笱师妹!师傅交代了事情呢,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闲来无事,去山中采蘑菇去了。” 八师姐一面在九寻的篮子里翻来翻去,一面滔滔不绝。 “师傅说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渐暖的时候,我们就要出发去北方。” 九寻开始忧心。 “我们观又没有香火供奉。大师姐送来的粮食不多。还有两个病人要养伤,吃喝不能瞎对付。这么多人要生活,冬天可怎么过?” 八师姐挑了些野浆果丢进嘴里,酸的她直皱眉。 “可不是?大家都烦这个呢!” “那以往你们怎么过冬的?师傅他地位这么高,皇家应该供养他老人家的吧。” “笱师妹你想多了。往日我们住在京城,皇家道观方圆百里,所有的田地马场都是皇家产业,当然不愁吃喝。可那不是师傅的产业。走的时候也就能带些干粮罢了,银子那是一文都没有的!地方官虽给师傅几分薄面,可人家没有必要上门巴结送银子呀!就算送了,师傅哪里敢收?” “如此说来,我们要尽快下山赚银子。三师兄和十师弟重伤,可千万不能短了他们的汤药。” “师傅就是这个意思!大师姐不在,七师兄脱不开身。五师兄,六师兄,还有你我二人都要下山赚钱。不仅要赚够他们的汤药费,攒够我们过冬的口粮,还得赚够明年春天的盘缠。” 九寻想起那位长相极端的大师姐。 “她的脸是怎么了?” 八师姐:“面具罢了。江湖易容术。” 九寻:“那,她的哪张脸是真的?” 八师姐:“我也不知道。你可别提这茬噢,小心惹恼她。她出了名的小心眼,翻脸比翻书还快。” 九寻缩着脖子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便收拾行囊下了山。在田间地头找了一处农舍暂住,商讨赚钱大计。四人兴致高昂,摩拳擦掌,准备大展宏图。 八师姐一马当先。 “我昨夜想了半宿,想出来一套妙计!听我慢慢道来。” “如今百姓才经历过战乱,他们的银子我们赚不到,也不能赚。只有把主意打到官卿府中。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我们是谁?我们是道门弟子啊!算命占卜、合八字牵姻缘、净家宅保平安、画符念咒,捉妖打鬼!这可都是赚大钱的买卖啊!听说东山上那个道爷做一次法事,就能得十几二十两银子呀!” 九寻:“这么厉害!你们还会捉妖打鬼呐?” 五师兄:“呵呵,赌鬼色鬼酒鬼我倒是打过。” 陆小六:“打你个大脑袋。师傅可没教过这些!我估计,他也不会。” 九寻:“啊?你们都不会?那还当什么道士?” 八师姐:“九师妹你还是太年轻!会不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人信不信我们会!先把银子拿到手,如果不灵验,就反问他们心里有没有数?有没有做亏心事?他们这些当官的,谁手里没个人命官司呢?到时候,我们早就拿着银子远走他乡潇洒去了,谁还管他们这些破事呢?哈哈哈哈!” 九寻:…… 五师兄:…… 陆小六:…… 三人鄙视的眼神投来。八师姐傻笑两声,住了嘴。 五师兄站起身来,抖了抖手中的剑,无比豪迈。 “师弟师妹听我说!我们那天青山里宝贝多得很呢!知府大人曾发过告示,不许人去天青山行走,免得打扰师傅清修。因此,我们那山里野味珍馐药材从没被祸害过!你们三个进山布陷阱打野味,顺便采野菜蘑菇,如果碰上人参灵芝何首乌,那不是赚大了?听说,百年老参能卖一百多两呢!” “真的?” “真的!我行走江湖多年。百年老参那都是吊命用的。官宦人家即使用不上,也会囤一两颗来镇宅,以防万一嘛!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你们师兄我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功,一天进山十几趟不成问题。我们摆摊卖野味,无本万利啊!” 八师姐嘴巴一嘟。 “五师兄!每天进山,从早累到晚,捡那么点野味能卖几个钱?再说了,百年老参,千年何首乌哪有那么好遇?前些年兵荒马乱的,所有的山都被百姓们搜刮过几次了,树皮都剥来吃了,哪儿能给你长出百年灵药来?” 五师兄恹恹的闭了嘴。 八师姐眼珠一转,看向陆小六。 “六师兄啊,你以前不是总说,你最会做什么古法工艺品的嘛?还有你说的那种种异域美食。你做一些出来卖,新鲜玩意儿,好赚钱的呀!” 陆小六翻了个白眼。 “说起这个,倒气的我发昏。来之前我也算是看遍各大博主的资深网民,什么古法的破东西我都会。可真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才发现什么叫东施效颦!网络害人呐!” 五师兄:“完了完了又疯了。” 八师姐:“先别疯!喂,六师兄,你不是说你会做蜡烛吗?一根龙凤红烛一两银子呢。” 陆小六:“哼,这个时代也有匠人啊!山野中的白腊木与乌桕早就被挖光了。没有原料,我们怎么做蜡烛?蜂蜡更难得,药铺卖的比金子还贵!” 八师姐:“那,做镜子!你不是说你见过的镜子纤毫毕现,明亮如水晶?那一定是至宝啊!” 陆小六:“这个更别提!我又不会炼玻璃。银汞矿又是皇家重兵把守,我也拿不到啊。” 八师姐:“那首饰呢?” 陆小六:“我再手巧,也比不过你们这儿的匠人啊!簪环珠钗,珠宝首饰,缠花绒花什么的,我做的那些破东西,大师姐嫌弃得很,说比不过城外那些工匠。比起京城的巧匠更是云泥之别。官家女眷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买的!” 八师姐:“那,织布绣花也不行了。异域美食可以试试啊!” 陆小六仰天长叹:“师兄无能啊!别的府上不说,就说知府家,一天菜肴二十四样,点心四十八样。色香味俱全,精致的不得了!我从前爱吃的汉堡牛排披萨跟这些东西一比,那简直是寒酸的我想死!就算我会做,也不好意思拿出手啊!” 看见他又说疯话,五师兄使了个眼色。 三人不敢多话,怕引得陆小六更疯,只得扭头收拾这破屋子去了。 只有九寻暗自思量:六师兄真可怜。跟我一样不招人待见。 她轻轻摸着陆小六的后脑勺安慰道:“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一直想着投其所好,制作官宦人家常用的东西,自然比不过人家钻研了好几代的人。不如,你做一些你们那里有,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叫他们开开眼!也好证明自己的价值啊!” “未来有,过去没有的?” 陆小六开始沉思。越沉思,越破防!因为,他啥也不会,只会天天躺在床上跟网友对喷…… 九寻见他神色不对,立刻起身开溜。 只留陆小六悲恸大呼:“胭脂水粉,笔墨纸砚,什么螺子黛!什么香云纱!古人做的都比我好啊!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如此自惭形秽?唐牛才是真正的食神?紫儿才是最厉害的仙女?纳威才是被选中的男孩?天呐!古人比现代人厉害?倒反天罡啊!” 下山赚钱的第一天,六师兄道心破碎,在田野里疯跑。踩坏乡亲们大白菜好几亩。赔了人家一贯钱,得了半屋子破白菜。 第二天,大家依然没有赚钱的法子。 四人浑浑噩噩游走在大街上。 一个侠客,一个混混,一个瓜娃子,一个独眼龙。 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人人都绕道走。 八师姐开心的不得了,一会儿要买包子,一会儿要买胭脂。 九寻无奈。 “师姐,省检些吧。这么一会儿功夫,荷包空了一半了。” 陆小六拍了拍袖子,浑不在意。 “笱师妹别担心。不是有那么多白菜吗?我想过了,一大半用来腌酸菜,剩下的做成泡菜。人家棒子国的人民,一颗泡菜能吃半个月。我们也能!勒紧裤腰带,过冬足矣!” 话没说完就挨了五师兄一个脑瓜崩。 “好意思说啊你!叫师傅陪着你吃咸菜?我不管,我要吃肉!我还在长身体呢!” “呸呸呸,你都快三十了还长啊?你是木头人吗?” 九寻刚想劝架,突然听见似乎有嘈杂声随风入耳。 陆小六一把揪住八师姐的衣领,把她从馄饨摊前扯了回来。 四人快步走上前去,远远看见人群聚集,屋檐树梢上挂着白帆。铿锵的声音传来。 八师姐兴奋的直搓手。 “这是办丧事做法事,请了人说书呢!我们快去凑热闹,听完书顺便蹭个饭。” “好好好,快走快走。” 三人急急上前,九寻脚步滞住。 “这是谁家?丧事都办的这样体面热闹。而我娘,走的那么凄凉。” 她压下愤怒,追了上去。 说书人口若悬河,把一个三郎救母的故事说得如泣如诉,闻者落泪。 两位师兄倒不见外,混入人群端来了席面。私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立马开吃,狼吞虎咽,仿佛饿死鬼投胎。 三碗席面下肚,陆小六一拍大腿。 “我找到赚钱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众人围了过来。 陆小六得意一笑,环顾四周。 “做殡葬服务业!” “啥?” “殡葬服务!就是办丧事的人家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这叫顾客第一!” 九寻:“他们需要什么?不过是纸钱蜡烛元宝麻布罢了。又动不得荤腥,你该不会想要卖素面吧?” 陆小六:“呸,破素面谁家自己做不起?我要卖的,是我的才华!” 第8章 第 8 章 没等陆小六开始详述他的赚钱大计,九寻就已经被旁边大婶儿的闲话吸引。因为他们提到了知州颜家。 “听说没,东山下来了一伙儿强盗,占了知州颜大人家的田庄,死了不少人呐!” “什么,有这等事?光天化日的,难道没人报官?” “报了呀。可那是一伙亡命之徒,挟持了几个刚打发来做苦力的小娘子。我远远瞅过一眼,有个小娘子那长得可标致了,眉心一点红。看得我都想赶紧去讨来给我做儿媳妇了。” 九寻一把 扯过那大婶儿的胳膊。 “眉心一点红?是不是年纪不大,柳叶弯眉,圆圆脸面的小丫头?” “是啊是啊,你,你认识啊?” 九寻眼中的焦急,师兄师姐看在眼里。 “怎么了?是你亲人?” “胜似亲人!那是我娘曾经的丫鬟,叫樱闻。自从我娘死后,她就被提走了。我们已经七八年未见面了。可我一直记得,她眉心有胭脂痣。” 八师姐摸着下巴沉吟:“按理说,高门大户的丫鬟,即便是犯了错不想要了,那也该发卖出去。谁家这么豪横,把娇滴滴的丫头赶到农庄里做苦活?” 九寻:“那肯定是冲着我来的呗。早不打发晚不打发,偏偏我闹了这一出之后才把我的故人打发出来。” 陆小六:“就是,他们颜家那么多田庄,怎么偏偏把你娘的丫鬟赶来我们山脚下的农庄?那不是点你的眼,让你不痛快吗?” 八师姐:“他到底什么意思?单纯是想膈应你?这颜知州真是闲的慌!” 五师兄:“废话,当然是个陷阱,引我们上钩咯。不信你们回头,还能找到哪两个长舌大婶儿吗?” 几人回头,眼前果然不见了两个大婶儿的人影。 九寻重重叹了口气。 “明知这是计,可我不能不去啊。万一,他们折磨樱闻怎么办?” 五师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明你是个傻子。” 陆小六阴笑:“喂,你不是一向自诩大侠,立志锄强扶弱的吗?怎么不敢去跟那些坏人碰一碰?切,胆小如鼠。” 五师兄淡定吃面。 “激将法没用。不过,去是要去的。笱师妹,师兄我这身武功可不是白练的。只要那颜知州本人不来,其他人我手拿把掐一刀一个!” 九寻:“你打不过他?” 五师兄暴起,一掌劈断了面前的桌子。碗筷哗啦啦掉了一地。 “喂,什么人敢来捣乱?” “扰乱人家丧依,真缺德!不怕遭报应?” 人们四处搜寻作乱的人。可始作俑者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四人改了装扮,扮成寻常庄稼人模样,稍稍遮掩面容,直奔东郊而去。 夜晚,东郊颜家的农庄里,守门老汉正揉着肚子等放饭,没有留意到树荫中有黑影越上围墙,翻身入了庄子。 黑影脚尖点地,掠过井口,飞过屋檐。不一会儿就将庄子探了个底朝天。从后院儿围墙跃出。 “计划改变。那庄子里总共也就二十六个男人,身上有杀伐之气,像是将士乔装的。我们实江湖人,不能与官兵正面相杀,悄悄进入,救了人就走。” 夜深了,守门老汉在睡梦中被打晕,四个山贼打扮的人光明正大进入农庄。一路摸向后院儿的小屋子。 一入屋内,迎面一张大网兜头而下,将四人笼罩其中。 “哈哈哈,不枉我们在此等候这么久,终于抓住了前来偷盗的匪徒!按律历,入室劫盗着,可当场格杀!动手!” 五师兄抽剑猛挥,却割不断那网。 “完了,是赤金索制成的天罗地网,好大的手笔!” “哈哈哈,算你识货!这天罗地网金贵无比,刀劈斧砍都不断。专门用来对付你们受死吧!” 领头的那人飞身而起一刀劈来。火星四溅。 里面的四人愣了片刻,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陆小六:“喂,各位军爷!你们是不是扮农户扮久了,脑子退化了?不是你说的刀劈斧砍都不断吗?我们在里面岂不是最安全?哈哈哈哈。” 二十多人挤在小屋里面面相觑。领头的人面色一红,咬牙切齿。 “瓮中之鳖,逞什么口舌?砍不到你们,我就用火烧,用水淹,碎石活埋,想想都可怕呢!” 九寻此时反而没了惧怕之意。 “官爷,我们不过是苦命人,日子难过活不下去,这才铤而走险当了山贼。看在我们从不敢伤人的份上,饶我们一次吧!” 八师姐:“对对对,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各位!” 汉子们一阵哄笑。 “编,继续编。你们的画像,我们早看过无数遍了。好不容易把你们引来,又怎么会轻易放你们走呢?” 九寻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冲着我来的?果然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都已经离开他们颜家,他非要置我于死地?只是为了泄愤?” 领头的人冷笑:“对付你个小丫头用得着天罗地网?” 汉子们进进出出搬柴火,个个面露喜色,仿佛已经得到知州大人赏赐一般。 九寻想通了其中关窍。 “你们的目标,应该是言知府独子吧?他没出现,你们交不了差。” 众人手脚慢了些,领头人面色凝固。 “你们想以我们为诱饵,引他前来。这是不可能的。实话告诉你们,他已经被我打断了手脚,想来也来不了。不如这样,我们来个约定。你放了我们,我们把他抬下山送给你们。如何?” 领头人没有言语,冷飕飕地盯着九寻。摸不清她的底。 陆小六帮腔:“他进我山门才不到一个月,我们又不熟。用他一条命,换我们四条命,我觉得值!” 八师姐赶紧表态:“对呀,我们都是平头百姓,父母双亡。人家官宦子弟,与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做师弟的,为师兄师姐献出生命,这是孝道!对吧?” 五师兄轻咳:“他被你们追杀,是我帮他捡回一条命。救命之恩大如天!我向他讨一条命回来,不过分吧?放了我们,我们帮你逮他!” 想到知州大人的嘱咐。如果杀了那言公子,取他人头复命,就会被提拔到巡抚大人身边做侍卫。汉子们都有些意动。 “可是,我们已经送了勒索信上山了啊!” “什么?”四人气得不得了。 “你个蠢出生天的货!谁会为了刚认识十几二十天的陌生人送命?你娘怎么安了个石头脑袋在你脖子上?” “笱师妹骂的好!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你!你那狗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诱他来送命,绑他爹妈啊!绑我们干嘛?” “八师妹骂的好!一个个胸大无脑,不敢动他爹妈,绑他七大姑八大姨,绑他老相好啊!你们到底是不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 就这熊样儿,还指望你们保家卫国?直接找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六师弟骂的妙啊!我们行走江湖,讲究个礼义廉耻。你们哪个沾边了?说出去叫人笑死!” 四人一阵痛骂,气的二十几个汉子脸红脖子粗,拿了砍刀疯砍一阵,砍得自己大汗淋漓,网内四人却毫发无伤。 领头人点了一支火把走近。 五师兄奸笑。 “呵呵呵,拖了这么久,他们血气翻涌,应该要发作了。” 话音刚落,汉子们一个个叠罗汉似的倒地不起。 领头人挣扎着爬向门口,关闭了石门,这才昏倒在地。 而那支火把正好掉在了堆好的木柴上。 “啊呀呀,要失火了,怎么办?” “八师妹莫慌,木柴那么粗,不容易被点着的!”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木柴已经阴干,很快就被点燃,烧起了小火苗。 四人傻眼,不约而同鼓起嘴巴猛吹,想要把火苗吹灭。 可那小火苗晃晃悠悠就是不熄灭。 四人吹得两眼发黑的时候,火苗反而烧的更旺了。 九寻揉了揉胀痛的脸颊,看了两位师兄几眼。 “师兄,要不,撒个尿吧!” “什么?” “啥玩意儿?” “师兄,这天罗地网不好解开吧?你们男人尿的远,就麻烦你们了!” 五师兄一把扯过陆小六的衣领。 “我没感觉。陆小六上!” 陆小六反手握住五师兄的手。 “我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尿不准的。师兄你武功高强,想必膀胱更大,括约肌有力,还是你来吧!” 五师兄一把捏住陆小六狗头。 “你上午吃了三碗席面,喝了三碗面汤。我才吃了两碗。你尿的肯定比我多。怕瞄不准?没关系,师兄帮你扶着,你只管撒就好!” 陆小六一阵恶寒。 九寻催促:“快点啊!火势更大了!” 陆小六牙一咬,心一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俩女的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许偷看。” 九寻八师姐连忙照做。 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片寂静。接着水流声哗哗不断。 许久之后,九寻挪开手指,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陆小六恶狠狠的声音。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外传,不然我翻脸!” “好好好,绝不外传!” 三人异口同声应下。 黑暗中传来八师姐压抑着的笑声,像老鼠。 天罗地网果然不好解。成千上万个锁扣,一环扣一环。不知道关窍所在,一个个试的话,得试好几个月。而罗网下又是石板地,根本挖不动。 四人筋疲力竭,也无法脱困。 不知过了多久,四人饥肠辘辘。耳边渐渐热闹起来。 “我的妈,好黑!我是被活埋了?” “哎哟,谁踩我的脸?” “谁在我屁股底下?” “蹭~砰砰~” “谁打我?” “砰砰砰!” “都住手!哎哟,谁打我?” 石门吱呀一声打开,天光散入屋内。接着天窗被打开,屋内亮堂起来。 领头人青着眼眶,疼得呲牙咧嘴。 “好啊你们,是不是在我们井里下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正在此时,门口出现一个身影。一道清冷而极有威严的声音传来。 “人抓到了?” 第9章 第 9 章 “人抓到了?” 汉子们不知是谁,不敢得罪。只得试探着问:“抓到四个,可是,要紧的人还未落网。不如,您在宽限些时日?” 那人冷哼。 “你们都过来,我家主子有赏。” 领头人犹豫片刻,留下四人看门,带着其余人跟随而去。 可是,那人竟领着众人出了农庄。 庄子外停着两辆马车。 汉子们一看那骏马气宇轩昂,便知马车主人金贵,顿时信了七八分。 车帘一动,露出一张清俊孤高的面容。 “赏!” 马车下那随从伸手一指。 “那马车上的酒,赏你们喝。若是殿下心愿达成,你们也不必回府了,直接随殿下回京。可小心伺候着!” “殿下?什么殿下?哪个殿下?”众人不明所以,更不敢得罪。只得跪地磕头,七手八脚从马车上抬下几瓮美酒入了农庄。 几口酒下肚,汉子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眼睛睁着,人也醒着,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那随从呵呵一笑,取出个羽扇摇了两下,打了个寒噤,只好又塞回去。此人竟是七师兄戚风。 马车内,贵人闭目调息,像是在忍痛。 石屋内,方才黑漆漆的,汉子们误触机关。天罗地网掀起一个口子。 五师兄一招制敌,解决四个汉子。四人脱困,顺便收了那宝贝网,趴在墙头观望。 五师兄趴在屋顶一瞧,看见车帘后那张丰神俊朗的脸。 “定是背后使坏的人了!可见,相由心生是假的。这么坏的人,竟然长得比我帅气。真是天道不公!” 八师姐:“套了麻袋,把他的脸打花!” 陆小六:“不好吧。我们不知他的底细。” 九寻冷着脸:“有什么不敢的?我们现在是山贼欸!套他麻袋痛扁一顿,先出出气再说!” 五师兄给了个赞赏的眼神。 “师妹晓勇!就这么办!” 车内的人正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动了。 七师兄刚好出门,就看见自家四个不成器的师兄师妹驾着头一辆马车狂奔。 “喂喂喂!都自己人!快回来!” 回答他的,只有秋风。他只得驾了后一辆马车狂追。 那人被颠得差点吐血,突然被一个人掀开扯下车帘套在头上,丢下马车。 “呔!好个小郎君,定是哪家的贵公子!送上门来的肉,不抢白不抢!” 紧接着,四个贼人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哀嚎连连。 九寻停了手,总觉得手感有点奇怪,有些熟悉。 陆小六喝道:“可惜是个男人!咱就抢了他的马车,夺了他的衣冠荷包,丢到田里去等死。” 八师姐手快,上前就扯人家的衣衫。 只见,一个木面具掉了出来。 “咦,这不是十师弟的面具吗?” 八师姐伸手一掏,又从其怀中掏出一方手帕。 九寻一把抢过来,果然看见上面绣着两朵梨花。 “我的手帕?不好,恐怕十师弟早已被他所害!我们不必留手了,直接灭了他!” “啊?计划不是这样的啊!” 其余三人心惊胆战。 看见八师妹还在扯人家的衣裳,陆小六赶紧把她拉了回来。 正是这一拉扯,那人腰臀上露出小指头尖大小的胎记,状如三瓣竹叶。 九寻脑袋嗡的一声。 “是十师弟啊!屁股有竹叶,我见过的!” 八师姐:“啊?他不是毁容了吗?” 陆小六:“难道是七师兄帮他治好了脸?他有这个本事?” 马车隆隆声传来,驾车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刀下留人!” 四个人傻眼,面面相觑。 七师兄勒住缰绳,跳下马车,伸着脖子一看。他家“主子”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他探了探鼻息,又把了脉。 “伤上加伤!骨头又裂了。还好脏腑没打坏!” “你们这帮惹祸精!当我是铁打的?净给我找麻烦!师傅我告诉你们,再惹祸,就别回山了。逐出师门!好好赚钱!下雪之前赚不回二百两,一样逐出师门!” 四人低头,自知理亏,大气不敢出。 “老五,你带老十回山。我去还马车。我已经给那些人灌了哑药,这辈子别想开口说话了!大师姐一会儿就派人来,接这些人下矿做苦力!” 七师兄发起怒来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极其可怕。 “你们三个,去庄子里毁尸灭迹,别叫人查处线索来!敢露出半点马脚,我就把你们给毒哑!” “是是是,这就去!” 三人拔腿就跑,片刻不敢耽误。 “真的是十师弟?他的脸怎么又好了?”九寻刚问出口,忽然想起大师姐那易容术,顿时闭了嘴。 回到农庄,看见一地汉子。九寻走到那领头人跟前,一脚踩在那人脸上。 “现在是算账的时候了。风水轮流转呐!” 领头人张着嘴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眼中满是祈求。 “怎么,你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必定心软?你错了,我偏偏是个冷心肠的。你到了阴曹地府,别告我的状。” 八师姐拉了拉九寻的袖口。 “笱师妹啊,七师兄交待我们不要乱来。而且,这些人已经是大师姐的了。大师姐那人,我可不敢惹。” 陆小六连忙扯了扯八师妹的衣摆。 “大师姐不好惹,笱师妹也不敢惹。她所到之处,总能掀起腥风血雨!你看看这满院子的哑巴。你总得让她出气嘛,不然,她拿咱们撒气怎么办?我可不想像十师弟那么惨!” 八师姐打了个寒噤,立刻点头哈腰。 “哎呀我说着玩儿的。这帮人是变态!笱师妹为民除害,有什么错?你,你要怎么出气啊?” 九寻取了火把,又从地上捡了个火折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八师姐犹犹豫豫:“不好吧!一刀宰了算了,何必要活活烧死?” 九寻翻了个白眼:“谁要烧他了?我要烧光他的头发眉毛,在他光秃秃的脑袋顶上刻字。叫他不论身在何处,都忘不了今日差点烧死我们的罪孽!” 八师妹咂舌。 片刻后,那领头人已经变成了秃子。九寻拔下簪子,蘸着火把上的黑灰,在秃瓢上刺了两个大字:阉人。 农庄被囚禁的人们被陆小六放了出来。一个水葱一般清秀的姑娘一头扑在九寻身上,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姑娘,我们总算又见面了。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九寻眨巴眼睛,将泪水憋回去,强颜欢笑。 “咱俩都苦,不过现在总算自由了。跟我回山,以后好好生活。” “奴婢一定照顾姑娘一辈子。” “真不至于!自己照顾自己吧……”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闭嘴不谈。 “笱师妹,石屋被我俩烟熏火燎的折腾了半天,已经面目全非了。” 九寻笑了笑。 “都烧了吧。我才想通,为什么大师姐的人来的这么晚。想必,是半道上与颜家纠缠去了。既然最终来的是她的人,说明这场仗是她赢了。我们这儿露不露马脚,都不重要了。” 八师姐点点头,深以为然。 农庄燃起来的时候,三人已经带着搜刮出来的金银细软与粮食走得老远。 知州府,颜征一夜未眠。全家老小衣冠整齐的在门外等了一晚上,都没见到那人前来。 老太君支撑不住,旧疾复发,引得好一阵慌乱。 七天后,各府一片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暗潮汹涌。刺史知州暗中会面。 颜知州:“飞鸽传信不假。太子爷真的去过我那农庄,那四人还活着,反而我们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都被太子带走了。” 刺史:“我去找过巡抚大人。可他只是叫我景观前,莫要声张。我总觉得此时蹊跷得很。” 颜征眉峰拧到了一起,愁容越来越深。 “那这事儿,我到底算办好了还是没办好?巡抚答应过的,只要帮他做事,他会举荐我入太子麾下。” 刺史哪儿敢跟他聊这个,假意安抚了几句便离开。 “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堂堂一国太子这样揪着不放。” 颜征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小厮跑进来。 “老爷,老太太不好了!大夫说寒症引发旧疾,来势凶猛,汤药都灌不下去,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颜征一愣,随即竟然一喜。不断在书房徘徊。 “我家有大丧,无暇分身。这个理由好啊!即便巡抚大人对我不满,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苛责与我!好好好,吩咐下去,寿材丧仪都备好,白布白帆也挂上,法事也准备好,叫工匠开工挖土,修缮陵墓!就当冲喜了!” 大夫人一头闯进来。 “夫君你糊涂了,修什么陵墓?停灵三个月后,要埋在族地祖坟里的呀!” 颜征眉毛一竖,呵斥:“停灵的地方也要好好修缮!按着祖父的规矩来,动静越大越好。你懂什么?正好借此事,名正言顺的停了值,免得陷入党派之争无法脱身。守灵三个月,我亲自送母亲回族地,等巡抚大人消停了我再回来。你可不许生出乱子!” 就这样,三日后,颜府大办丧事。上到知府刺史,下到各地县令主簿,皆派人前来吊唁。连巡抚都惊动了。 老太太灵前,金条元宝钱串子,挂满了一整条街。街边纸人纸马纸树纸房堆的满满当当,来者无不惊叹。 流水席面摆了半天大街,不论是父老乡亲,还是流民乞丐,都能来吃。人家说,这是刺史老爷周济穷人,为老太君积阴德。 巡抚家的两位老管家下马车的时候,被惊的差点闪了老腰。 “我的老天,这么豪横干什么?丧仪而已,照着旧例办就是了,何必这样兴师动众?” “你还看不出来?人家这是借故瞎忙活呢。啧啧,瞧瞧这扎纸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哟,你看,鸡鸭鱼都有呢!” 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一声锣响,震魂惊魄。 醒木一敲,说书人开口。 “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复年。富贵贫穷都一样,都是空手到人间。” 来吊唁的众人皆被吸引了注意。 “这说书的倒有趣,我们别急着走,先听听!” “诸位看官,你道这故事从何说起?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大海之外有一美丽国,国内有一造船坊名为白星。这白星船坊专为皇族军队铸造船只。那一日,这船坊精心铸造二十年才成的巨轮出世,震惊朝野啊!皇上亲笔为这巨轮赐名,唤做泰坦尼克!” 不过说了个开头,人群便乌泱乌泱聚集起来侧耳倾听。别说各大府前来吊唁的官家嬷嬷,就连颜征府上的主子奴才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这说书人是谁,不用猜,正是天青观的陆小六。他旁边那两个黑脸儿书生,正是八师妹与九寻。 九寻以树胶粘了右眼皮,谎称是被马蜂蜇了,混了过去。反正她被幽禁十七年,整个颜府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不怕被人认出来。 第10章 第 10 章 论起办丧事的活计,陆小六可算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除了不会开坛做法,其余的事他都能掺上一脚。从元宝纸钱到纸人纸马,从宴会排场到吊丧说书,没有他不会的。 三人请了五师兄出山,以内力震碎木头,磨成木浆,制成火纸,扎了纸人纸马等物,便前往刘员外家毛遂自荐。 刘员外本就好面子,一看那些纸扎的东西样样俱全,活人家里有的,他们都能做出来。又听了一段书,听得欲罢不能。当即定了价钱,让他们四人好好操办。 刘家小妾下葬那日,陆小六说的书令在场众人泪流成河。青云丧葬团成功出道,名声迅速流传开来。 这宗生意,他们赚了四两银子。刚好可以付拾方的汤药费。 要知道,说书可不是个简单的营生。不论是红白喜事,不论高门大户还是街头巷尾,人们总爱请个说书人,说些奇闻异事来热闹热闹。 若是翻来覆去就会那几个故事,这说书人的身价可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陆小六不同,像他这样脑子里装着故事金矿的人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另一个。 可称作是天选说书人。 颜府,人们连席面都顾不得吃,听得如痴如醉。 “说时迟那时快,杰克肉丝深吸一口气,随着那断成两截的船尾,一起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她的娘亲远远望着这一切,却无可奈何,只能无声落泪。” 巡抚家的老管家擦了擦眼泪,实在舍不得走。身后的小厮急得直跳脚。 “我们实在不敢耽搁了。还要回去复命的呀!” 两位老管家这才两步三回头的离去。 帷帐后,另一位说书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故事不错,可高低起伏不当,全无节奏,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哗众取宠罢了,岂能长久?” 八师姐凑上前:“你这么厉害,那敢不敢和我赌一把?接下来三个月里,我们轮流说书,不许重复。谁得的赏钱多算谁赢!你敢不敢?” 那说书人抚着山羊胡得意一笑。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书三十年。连巡抚家寿宴都特意请了我去。岂会败给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我若赢了,你们的酬劳全归我。如何?” 八师姐全然不怕。 “一言为定!你若输了,我不光要你的酬劳,还要你的赏钱!不过,我们之间的赌局,你不许说出去。” 那老头儿只当她怕输怕丢人,便得意应下。二人当即立了字据,签字画押。 “嘿嘿,冬天的酒肉粮食就要到手啦!” 九寻原本以为,自己见到颜家人,可能会愤怒,会歇斯底里失去理智,会伤心难过。 可是,她看着颜家浩浩荡荡的那么多生面孔,她的心里异常平静。 “恨意,也不是凭空而来的。本就没有情,哪儿来的恨?” 刺史大人颜征一身素衣,头顶白帽,在七八个小厮的搀扶下哭的几乎晕厥。 九寻觉得可笑的很。 “瞧瞧,哭的跟死了亲娘似的。做给谁看?” 五师兄一副马夫打扮,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捧着一碗席面吃得很艰难。 “人家本来就死了亲娘!喂,笱师妹,再怎么说,棺材里躺着的也是你亲祖母。要不,悄悄找个没人的地方磕个头?” 九寻勒紧蒙在眼睛上的布条,生怕露出蓝眼睛。 “面儿都没见过,祖你个头啊!爱谁谁!不过,瞧这排场,颜家够有钱的啊!” 五师兄翻了个白眼,把碗筷随手一丢。 “有钱是有钱,可也太抠了!席面里不是白菜帮子就是萝卜条子,难吃死了。虽说孝期不能吃肉,但可以多放点炸豆腐炸素丸子嘛!一点油星都没有,真小器!” 九寻嘴角一勾。 “喂,五师兄,你说,他们家产这么丰厚,是不是该有我的一份儿?” “嗯,是该有你一份儿!” “即便我被赶出去了,这十几年的折磨我可是受完了。按六师兄的说法,我是不是该找他们要十几年的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该要!还有你的嫁妆,也得要!” “还有我娘的精神损失费和赡养费,以及月例银子!官家小姐,一月能得二两银子。一年二十四两,十六年就是三百八十四两。” “为什么不是十七年?” “因为刚出生不是零岁,而是一岁啊!我今年十七岁,刚好过了十六年。我可不占他便宜。” 五师兄:…… “加上以上种种,收他五百两不过分吧?加上我娘的一份儿,就算一千两好了。” 五师兄一口面汤喷了出来。 “一,一千两?笱师妹,一千两银子能买下颜府的宅子了!我们要是真偷走这么多,必定惊动巡抚大人。到时候,全城搜查,我们哪里逃?再说了,我扛着一千两银子该怎么跑?墙头都翻不上去,就会被人打死了。” 九寻认真纠错:“不是偷,是取!取回我应得的,很过分吗?再说了,银子拿不动,可以拿宝贝抵嘛!一颗夜明珠就值三百两了,金啊玉啊,随便拿一些就够了!” “五师兄,当官的就没有不贪的!我们不拿他库房里的宝贝,专拿他密室暗格里藏着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嘿嘿,谅他也不敢报官。探查暗格密室的事儿,就交给师兄你了!” 二人奸笑。 入夜,五师兄换了夜行衣在屋檐下的梁上游荡,比山里的猴子还灵活几分。 可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把颜征的书房卧室,连带着老太太故居都翻遍了,竟没有找到密室。 “奇怪,难不成,这颜大人真的是个清官儿?不可能!” 五师兄爬上一颗老松眺望。想看看这颜府的布局。 颜家人都在守灵,各个屋子都黑灯瞎火。可后院西北角却有几星灯火闪动。 西北角的小院儿修在小山坡上,沿路开满了各色菊花,显然是费了不小功夫特意栽的。 院儿虽小,可里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秋千花架样样齐全。 五师兄趴在花丛里,等阁楼的灯火灭了,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天窗翻进屋子里,挂在房梁上。 借着月光,他看见屋内陈设颇为奢华。紫檀木的桌椅香味独特,山水花鸟的屏风极为惹眼,妆台立柜无不描金,拔步床上挂的纱帐都如青烟一般缥缈。 “哇!真的好有钱!要不,就偷,呃不,就拿这里的东西吧。首饰盒里肯定有好宝贝!” 就在五师兄翻身而下的时候,床头的轻纱猛地一旋,如灵蛇一般朝他袭来。 五师兄一眼看出此人内力不强,招式花哨,不是练家子,要么是卖艺的,要么是舞娘。 他无心恋战,抽出靴子中藏着的短匕将细纱搅碎,掐着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拔步床里头,想将其打晕。 没想到,青纱帐内另有乾坤。床顶盖下竟镶嵌着几颗夜明珠。 绿朦朦的光下,那女子香肩半露,青丝散落,那张脸妖媚娇俏,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女子竟然不怕,原本推着他双肩的手一滑,从他的胸口滑下,转而掠过肋骨,朝着他的腰脱摸了两把。 “咦?不是老爷啊?小郎君~身子好结实啊!姐姐喜欢的!不知脸面眉眼如何?给我看看吧。” 说着,她竟真的伸手去扯他的面巾。 五师兄腾空而起,向后飞掠七八步,心中诧异。 “我,我这是被调戏了?算了,还是快走吧。” 他正要飞身攀上房梁,却看见那女子迅速爬起来。 “别走啊!你要是敢走,我就喊人了!外面的守卫武功可不低!你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五师兄噗嗤笑出了声。 “喂,大娘,我是飞贼,不是采花贼。你要是想男人了,去找个守卫凑合一下,别烦我哈?” 女子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大娘?我大你个死人脑袋,姐姐我才二十八!喂,你让我看一下脸,我就放你走。” 五师兄累了小半夜,起了玩儿心。 “不行。露了脸,以后该怎么做贼?” “我绝对不说出去。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跟旁人说了你的长相,就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你现在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我看你床头有男人的头冠。你是颜家的小妾吧?” “是啊,可我并不打算一辈子做一个老男人的小妾!大侠,你就让我看一下嘛!” “哦~原来你是想找个顺眼的,然后和人家私奔啊。有志气!不过,我长相一般,且不近女色。” “别走别走!一般不一般我说了算!不近女色的话,把我当男的不就成了?都好说!” 五师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无聊!” “喂,英雄,你是不是在找颜家的密室啊?我告诉你在哪里,你让我看一下好不?” “你知道在哪里?别是诓我的吧?” “那我先告诉你,等你去偷了宝贝,再回来让我看一下。如何?” “好!” “密室就在书房天花板上。香炉顶正对着的那块石板就是入口。后面有个小阁楼。里面就是他藏着的宝贝,价值连城哦!快去吧。” 五师兄狐疑片刻。暗想:“即便是个圈套又如何?反正我身上有收缴来的天罗地网,自保不成问题。去就去!” 他飞身翻出天窗,忽然又把脑袋伸进屋子。 “喂,你不怕我一去不回?” 女子轻笑:“不回就不回呗,反正你偷的也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我相信你会回来的,毕竟,我这么美的人可不多见。” 五师兄嗤笑:“我还真见过比你美的。不过,你是个神经病!哈哈哈。” 他依言进入密室的时候,果然看见那小小阁楼里宝贝多得很。 拳头大的夜明珠、金枝玉树、东海明珠、各色宝石、金条两箱、五彩琉璃茶盏酒杯好几套。 五师兄这样自诩不贪财的人都忍不住手心出汗。 “不行不行!盗亦有道,拿够数目就走!” 他颤抖着双手抓了十根金条,取了一盒珍珠。 “不行不行,好想都拿走啊!怎么办?” 犹豫片刻,计上心头。 他果断把能带走的都带走,搬了好几趟,藏到巷尾枯井中。 井底,九寻看着那么多宝贝两眼发直。但她心里清楚,这么多宝贝,她根本吞不下。 二人商量片刻,又想出一条妙计。 第11章 第 11 章 当晚,打更的王麻子正走在街头。忽然有东西从天而降打在他脑门。 “咦,下冰雹了?不是!哪个龟孙砸我?” 低头一看,他竟然看见脚下两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 王麻子迅速捡起,揣进怀里。 鳞次栉比的房顶上,一黑衣人飞速奔走。不断的把怀里的金玉等物丢进各家各院。 忙了一整晚,五师兄把大部分宝贝都散了出去,又把大件的宝贝送入大小官员府邸。连在此地暂住的巡抚大人那儿,都送了一尊白玉蟾。 一夜未睡,但九寻与五师兄二人皆神采奕奕,一点都不觉得困。 九寻干脆离开颜府回到农庄,与八师姐二人提着锤子斧头,将金条全都砍成小块,锤成金片,方便销赃。 樱闻先一步回山,负责为伤员煮饭。 陆小六一觉起来,身边扮作随从的两个师妹全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五师兄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今日轮班,他不用说书,可外头嘈杂的声音吵的人睡不着。他只好起来算账。 “卖丧葬物品,收入三两,抛去本钱,净赚二两。说书三个月,价钱五两。定金二两。赚了四两,还不够给十师弟买药的!我的老天!为什么赚钱这么难?” 五师兄翻来滚去,忽然开始傻笑。 “师兄,你脑子坏掉了?你要实在闲着,不如回去把我们腌好的酸菜拿去卖吧,能赚一文是一文。” “神经,我才懒得去呢。那种臭烘烘的东西谁吃啊?” 陆小六一愣,随即大喜。 “我忘了,你们这儿的人吃不惯酸菜。如此一来,我就开个找饭馆,不,开个火锅摊儿!正好冬天快到了,热气腾腾的酸菜火锅一定会受欢迎。到时候,吸引到大户人家,我就卖底料!哈哈哈,发达了发达了!师兄,你赶紧……咦?跑哪儿去了?” 在陆小六满脑子想挣钱的时候,五师兄已经看不上这点儿辛苦钱了。他的脑海中总是想起昨晚那个媚骨天成的美人儿。 美人儿等了大半夜,没等来那个没良心的死鬼,气的骂骂咧咧,一觉睡到大天亮。 外面丫头叫了好几次,吵的她心烦,正想起来骂几句,一翻身就看见房梁上挂了个人,头发正垂在空中,有点子吓人。 “梅姨娘,该起了。”外头丫鬟又在叫门。 这梅姨娘抄起一个茶杯砸去,砸的粉碎。 “叫什么叫,叫魂儿呐?把我关在这儿不叫出门,我不睡觉能干嘛?再叫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门外脚步声快去离去。屋内房梁上的人哑然失笑。 “这么凶!喂,他干嘛把你关在这院儿里?” 梅姨娘没理他,快步走到桌前饮了两口凉茶漱口,又急急忙忙取了香木枝,蘸了点细盐刷牙。忙了好半天才洗漱好。 “喂,你也下来刷一刷牙呗。” 五师兄正好觉得口中发苦,便没拒绝,跳下来刷牙漱口。 香木枝断口有丝,放在嘴里不但不苦,反而有点香甜滑腻,比他常用的柳枝好用的多。 洗漱完毕,五师兄摸着脑袋有点尴尬。 “呃,梅姑娘,我是想着不能失信,这才来……” 话没说完,梅姨娘已经扑了上来,二人齐齐倒在拔步床里,被青纱帐盖的严严实实。 “别别别,我可不是想做这个……” “别说话,怕人发现不了吗?” 梅姨娘手指一勾,就勾掉了他的腰带。 “喂,我忙了一整晚,没洗澡呢!” “没事,我洗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五师兄全身上下只留下一双靴子。 “我眼力果然还在,一瞧就是个精壮的汉子。” “你……你也不差,不像半老徐娘。” “呸呸呸,闭嘴,做完再说话!” 窗外屋檐下,寒霜被日头暖化,淅淅沥沥滴落,忽缓忽急,砸在石阶上,溅起一阵水雾。 屋内弥漫着旖旎的气息。美人儿已经起身梳妆。男人趴在床头睡得正香。 梅姨娘挽了发髻,随手插了个蝶绕牡丹钗,定定的望着男人的侧脸傻笑。 “跟我想象中一样!是江湖大侠的样子,好有男人味!越看越喜欢,怎么办?” 男子脚后跟一抽,猛地惊醒。 “吓我一跳,看我干啥?别犯花痴。” 女子脸上的笑容化开,如三月春风。 “大侠,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带,带你走?” 五师兄赶紧爬起来找衣服。 女子愠怒。 “怎么,吃干抹净不认账?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我的阴阳合欢散,如果离开我,轻则抓心挠肺,重则失魂丢魄。想要解药吗?” 五师兄已经穿好了衣服,忙着穿鞋子,头也不抬。 “这么严重啊!那我还是去死好了。” 女子抓起一个玉梳砸在他的脑袋上。 “滑头!那你去死吧,我可不拦着。” 眼看男人绑好裤腿穿上靴子,起了身。梅姨娘踮着脚跑过去拉住他的腰带。 “喂,真要走啊?大白天的,你穿一身黑,这么显眼,不怕被人发现?反正我也不出门,留下陪我嘛!” 五师兄嘿嘿一笑。 “这府里人都忙的焦头烂额,谁会注意你这破地方?以我的轻功,如果被发现,我脑袋 摘下来给你。” 说着话,他人已经跳上天窗钻了出去。接着,又把脑袋伸进来。 “我还有事呢。有空再来。” 梅姨娘笑得风情万种。 “晚上来啊!不来的话我要生气了。” 五师兄翻出高墙,绕了个远路,又扮作马夫进了颜府。 陆小六正大口吃面。 “师兄你回来了?快去吃面,一会儿泡软了就不好吃了。” 五师兄闻了闻,一脸嫌弃。干脆拉着陆小六往外走。 “走,我们去外头吃肉。天天吃素谁受得了?” 陆小六一把捂住荷包。 “不行!我才赚了四两银子,说书的赏钱才得了三吊,买药都不够用呢!忍忍吧。” 五师兄手劲大,拉着他就出了府。 “放心吧,想必笱师妹和八师妹已经去买药了。汤药费不用担心,过冬的粮食也不用愁,只管吃好喝好!” 陆小六大惊失色。 “哪儿来的钱?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勾当了?” 五师兄笑而不语。陆小六气急败坏。 “喂,我含辛茹苦,呃,辛辛苦苦说书,嗓子都哑了。你们背地里搞幺蛾子居然不带我!哼,绝交!” 陆小六扭头就走,被五师兄扯住袖子。二人当街拉拉扯扯起来。 “咦,师兄你好香啊!” 五师兄吓得花容失色,跳出老远。 “不是,你身上的香味很奇怪!有茉莉粉香,有胭脂香,还有其他香味。啊!你逛青楼去啦?” 五师兄闪身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胡说什么呢,谁去青楼了?” “你谈恋爱了!和谁啊?你哪儿找到的红颜知己?漂亮吗?多大啦?师傅知道吗?” “呃,不好说,没我大,漂亮的不得了,师傅不知道。” 陆小六狐疑。 “别告诉我,你和大师姐好上了。” 五师兄又一巴掌拍的陆小六差点趴地上。 “呸呸呸,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少废话,不然揍死你!” 二人进了怡红酒楼,点了七八道荤菜,吃得满嘴流油。 师兄弟二人大快朵颐的时候,九寻与八师姐辛辛苦苦四处奔走,从银庄、当铺、首饰铺子等地方换银子。 各店里掌柜都纳闷。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拿着金子来兑银子?且都是高成色的黄金。真叫人费解。” 换了银子,二人乐不可支,转头就进了酒楼。谁料,一进门就看见窗户边桌子上,自家两个师兄正举着大骨头啃的正香。 八师妹登时大怒,一把揪住陆小六的头发。 “好啊你们,居然背着我下馆子!哪儿来的钱?” 陆小六呲牙咧嘴。 “哎呀,放手放手!是五师兄请客啦!” 八师妹仍不放手。 陆小六连忙出卖了五师兄。 “五师兄找到意中人了!不信你们闻!” 此言一出,八师妹果然放了手。 “是谁?漂亮吗?多大了?怎么认识的?不会是青楼的花魁吧?” 五师兄瞟了一眼微笑看戏的九寻,有些心虚。掩嘴低声说:“是,是颜知州府金屋里藏的娇!” “啥?颜府的大小姐?”三人惊的嘴巴合不上。 五师兄讪笑:“不是!是,是他家的梅姨娘。” “啥?” 九寻拍案而起。 “我拿你当师兄,你跑去勾引我后娘?” 五师兄一把拉着九寻坐下。 “呸呸呸,什么后娘?你不是不认那个爹吗?他的妾跟你有啥关系?再说了,我这不是帮你报仇嘛!” 九寻一愣,满心感动,一把握住五师兄的手。 “师兄为了我,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果然是江湖儿女,就是讲义气!来,我敬你一杯!” 一低头,发现没有酒。九寻端起一碟子醋一饮而尽。 人家都敬醋了,五师兄无奈,只得端起另一碟醋一饮而尽。 两个人酸的涕泗横流。 吃饱了饭,四人撑得直打嗝。陆小六也知道了九寻与五师兄做的事,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就要出去花天酒地。 谁知,五师兄却带着师弟师妹买了一头驴,然后去了城中最大的药铺,买了最贵最好的伤药。 红花当归、**大黄、枳壳续断、杜仲地黄,样样都买了一大包。连百年人身都拿了三颗。其余各种丹药十几瓶,花费白银六十两,黄金五十两。喜得药铺掌柜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又送了他们一头驴。 陆小六与八师姐回颜府继续赚辛苦钱,九寻与五师兄拉着驴,驼着药材与酸菜回山。 “师兄,你真的喜欢那个梅姨娘?” 五师兄点头。 “喜欢!” 九寻面色犹豫。五师兄爽朗一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并不在乎她嫁没嫁过人,又曾是谁家的妾。只一条,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这就够了!” 九寻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的郑重与温柔,忍不住会心一笑,心中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天在知府后宅,拾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当时,自己竟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想说的话。 “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 “没什么。师兄你这么大手笔,莫不是有事要求十师弟?” 五师兄一脸狡黠。 “我想借十师弟一用!我跟我媳妇儿能否在一起,就看十师弟肯不肯帮忙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两头驴在树林里漫步吃草。 大包小包的药材堆在库房,七师兄喜笑颜开,脸色立刻变得谄媚起来。 “你们赚大钱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唉,弄这么多药材,发霉了多不好。怎么不攒起来娶媳妇呢?” 五师兄正色道:“说得对,那赶紧退了,我正想娶媳妇呢!” “死一边去!谁家姑娘愿意跟你?图你不洗澡?图你脚丫子臭?” 九寻生怕七师兄追问银子来源,赶紧岔开话题。 “外面还有熏鸡腊鸭咸鱼干呢,我是没力气搬了,就交给七师兄了。我先去看看三师兄和十师弟。” 七师兄浑身一僵,忙嘱咐:“看看就行了啊!不许碰不许摸,不许乱给他们东西吃。” 九寻无奈点点头离开。 五师兄立刻跟了上去。 “笱师妹,我的事儿,就麻烦你跟十师弟谈了!” 九寻退了三步。 “为什么我去谈?你干嘛不自己谈?” “我不是得罪他了嘛!先前又是举剑砍他,又是绑他手脚塞他嘴巴。前几天揍他,我出手最重,如今怎么好意思求人家帮忙?” 九寻哀叹。 “不是师妹我不帮忙。你看他被我害那么惨,我更开不了口啊!” 五师兄邪魅一笑。 “放心好了,你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即便他眼下不答应,等我们走了,他也会出手帮忙!不信你等着瞧。” 九寻去三师兄那里的时候,他正在熟睡,脸色看着还不错。她不敢惊扰,转身去了拾方那儿。 拾方到底年轻,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如今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 他正想着喝口茶,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素衣女子走了进来,鞋面与裙角沾染了几点土星,腰间挂着个墨绿荷包,长发飘飘,清丽脱俗,头上的白花不见了,系了两根翠绿头绳。 “看来,她已经放下了旧事。” 拾方微微一笑,心中莫名安定了许多。 还没等他迈步,九寻已经冲了过来,搀住他的胳膊扶他坐下。 “放着我来~你是病人,怎么能亲自喝水呢?” “啊?” 九寻快速倒了一杯茶,走到一半,又折返回去往里头加了三勺蜂蜜,然后送到拾方嘴边。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喝。” 九寻一把拉住他抬起的手。 “这么客气干什么?快喝,是不是太烫了,我给你吹吹。” 拾方赶紧伸了脖子,撅着嘴喝完了一杯蜂蜜茶。 九寻还要继续倒,被拾方一把拉住了手。 触电一般,二人立刻撒开。 拾方盯着九寻看了半天。 “喂,有什么事求我?直说便是!若是想请我原谅你,那免开尊口。我还没看到你的诚意。” 九寻翻了个白眼。 “是五师兄有事求你,他不敢自己来,就托我传话。” 拾方起身就走。 “不帮!请回吧!” 九寻赶紧追上去,挡住他的去路,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小葫芦。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手把件?” “不是。这些可是上好的丹药!一瓶价值三十两银子!十两银子一颗哦!” 拾方狐疑,表示不信。 九寻赶紧将其一一打开。 “这是补心丹,专治心脉受损。这是续骨丹,比吃虫子管用一百倍!这是强体丹,专治大病初愈的体弱气虚。这是化瘀丹,效果比红花丸好一百倍。这是地黄丸,专治肾虚尿频尿急。还有……” “够了够了!真这么有效?七师兄看过了没?” “真的!七师兄都舍不得用呢。便宜你了,一天吃一颗,七日之后,保管你生龙活虎。” 拾方毫不客气,将丹药全部收下。 “姑娘请回吧。我身受重伤,实在帮不了你们。还请见谅。” “喂,我还没说要请你帮什么忙呢!” “不必说了,我要睡了。” 人家下了逐客令,九寻也不好赖着不走。 她扭头就去了库房,取了一颗百年老参,到了厨房生火熬汤。 九寻的心在滴血。这么一颗人参就花了她十两黄金。可是,为了五师兄的终身大事,十两黄金又算的了什么呢!反正,人参也是用来给两位伤员补身赔罪的,用就用了。 于是,她又取了熏鸡,切成块,与人参片一起,整整炖了两个时辰。 拾方此时坐立不安。 “本以为她是个急性子,一定忍不住会回来继续求我。多求个三四次,我再提些条件,也就答应了。谁知,她竟这么沉得住气!” 正长吁短叹,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来的正是九寻。拾方勾起嘴角,倚在床头。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熬好的人参鸡汤,你快喝了吧,好好的补一补!” 拾方看着九寻走近。立刻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客气有略显疏离的神色。 “有劳姑娘,言某愧不敢受。” 九寻撇了撇嘴。 “有什么不敢的?这可是百年老参汤,值黄金十两!” 拾方纵然是知府家的公子哥儿,可从小到大也只在家见过一次百年老参,还是供在自家祠堂里的,也没见人喝过。听九寻这么说,他装出来的高傲立刻跑的一干二净。 “百年老参?真的假的?” 他细细看九寻脸色,看她那肉疼的样子不像作假。赶紧朝碗里一看,只看见琥珀色的汤。 “老参呢?我怎么没看见?” “捞出来了呀。精华早就溶进了鸡汤里!快喝吧,一滴也不许剩!” 拾方凑近仔细一闻,果然闻到微苦的涩气,又瞧那汤晶莹剔透,有股奇异的浓香。 “果然是好参!不喝白不喝!” 拾方一饮而尽,只觉得入口回甘,热流一路向下,化向四肢百骸。 看在百年老参的份儿上,拾方松了口。 “他有什么事让你传话?” “五师兄找到了红颜知己,想求你假扮京城贵人,帮他把人要到手。上次你不是扮过一次吗?毫无破绽,这易容术真厉害!” 拾方面色一沉。 “不行,不扮。这样一件小事还用得着这样?他不是江湖混混么?偷一偷,抢一抢,不就到手了?” 九寻汗颜。 “偷,是偷了。可还真不敢抢!民不与官斗嘛!咱可不想变成逃犯。” “哦?竟是官家女子?他不是一向眼高于顶,觉得人家千金小姐娇柔做作么?可真是打脸!” “呃,也算是官家女子。可,不是千金小姐。而是别人家的美妾。” 拾方深吸一口凉气,下巴差点掉下来。 “狗东西,敢去偷人了?我从前只以为狂傲,竟不知他私德败坏至此!” 九寻不太高兴。可是拾方的话好像也是对的。五师兄确实去偷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这次偷的人比较特殊。我们都支持他!” “你们沆瀣一气,将伦理道德置于何地?” “偷的是颜家的梅姨娘!” “偷的好!我收回方才的话。你们下山等着,我伤好一点就去帮你们要人!” “一言为定!” 九寻生怕他返回,立刻跟他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拾方满头黑线,打了个嗝。 “不好意思。” “没事!” 九寻看见拾方面色不大对,脸颊绯红,额头有细密汗珠,手脚好像控制不住的抖动。 “你,你怎么了?不会又中毒了吧?” 拾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只想脱了衣服泡在凉水里。 “啊!你你你,你怎么流血了!” 拾方脸上滚烫,根本感觉不到鲜血从鼻子涌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胸前已经一片鲜红。 九寻跑的飞快,带着七师兄一路狂奔。 回来的时候,看见拾方已经趴在地上,差点被鼻孔的血当场呛死。 一把脉,七师兄怒不可遏。 “哪个杀千刀的给他吃人参了?不知道养病期间不能大补吗?” 九寻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碗。 “是五师兄!他也是一番好意,特意买了百年老参叫我炖的汤!” 七师兄惊呆了。 “百年老参?全炖了?我的天,好贵的!” “是啊,都炖了,还加了一只鸡。熬出来一碗参汤。” “只有汤?那参呢?” “没用了就扔了呀!给驴吃了。” 七师兄一口老血到了嘴边,又使劲咽下。心痛的不得了。 “造孽啊!杀千刀的!这么好的宝贝竟然给驴吃了?” “也许,没吃完呢!我去看看!” 九寻知道闯祸,一溜烟跑没影了。 七师兄一边哭,一边把脉,随即面色好了些。 “还好还好,只是参汤,没那么补。刚好把体内的瘀血逼了出来。吃点温和的药去除燥气,反而对他的伤有益。” 九寻赶紧通知五师兄逃命。得知拾方应下,五师兄高兴的不得了,拉着九寻谢了又谢,走路都是飞着的,立刻就下山找他老相好去了。 九寻生怕颜府盗窃事发,不敢再去当金子,便带着两条白狗和两头驴进山采秋日最后一茬蘑菇,希望能捡到灵芝等物,换点银子。 忙了好几天,采了几大筐蘑菇。她高高兴兴牵着驴下山,到集市上卖。 哪知道,陆小六因说书名声大噪,各大官眷早有耳闻,便借着吊唁的名头前来颜府听书。 巡抚家的夫人要来,大小官员听闻风声,便一窝蜂递帖子赶去。这可愁坏了颜府总管。 大丧饮食本就没荤腥,秋末又没什么素菜可以吃,总不能请人家官家夫人们吃咸菜配面条吧!所以,颜家下人满城打听,想要多囤点鲜菜。 正好,九寻那四大筐蘑菇出现,暂时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老管家灵机一动,想着,蘑菇虽是乡野菜。可是,巡抚夫人不常来偏远地方,想必甚少吃到如此新鲜的蘑菇。不如,就办个蘑菇宴来招待官眷。 有了好丹药,拾方的伤果然飞速好转。于是,他休息几日便下山了。 “扮成你,去起抢别人家美妾?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你就受着吧。哈哈。” 拾方乐不可支,偏偏,他不知官家女眷都在,就这样大剌剌的出现在颜家门口,要见颜征。 颜征只瞧了一眼,就吓得抖似筛糠。忙把他请了进去,好好安顿在最清幽雅致的院子里。 “太子殿下驾临下官府上,不知所谓何事?” 为了不卖破绽,拾方背着手阴沉着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颜征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太子的画像他见过好几次,实在太熟悉了。眼前这位,似乎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太子。 一时间,颜征不知如何是好。 第13章 第 13 章 假太子在屋内喝茶揉腿,真知州却一身孝衣跪在门外不敢离去。 五师兄踩着屋顶瓦片,小心翼翼从天窗翻入。蚊子嗡嗡一般小的声响,却被颜征的耳朵捕捉。 “殿下!没事吧?” 拾方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 五师兄笑道:“人家在外头跪着呢!” 拾方翻了个白眼。 “颜卿,你不去跪灵,在这里跪孤做什么?莫不是有心诅咒孤早亡?” 颜征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连连告罪,弓着身子离开。 五师兄松了口气,在屋子里四处搜寻值钱的东西。拾方无奈摇头。 “没出息的样子!喂,你不去帮着你的老相好收拾行囊,跑我这儿干什么?” “你计划还没和我说呢,收拾东西干嘛?叫人发现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计划很简单。你负责引来守卫,叫你家小娘子溜出来露个面。我就说我看上了美人儿,那颜征岂敢不拱手相让?” 五师兄傻眼。 “这么简单粗暴?喂,大庭广众之下,抢朝廷官员的姨娘,传出去还不得被言官儿们骂死?你这扮相倒是不错,扮的是谁?竟把颜知州吓成这个样子。” 拾方没有解答,而是哈哈大笑。 “我偏偏要抢的大张旗鼓,叫我自己脸面尽失,最好能被写进书里去遗臭万年!对了,回头就叫六师兄把这个好故事编一编,去茶楼里好好说一说,弘扬洒家的英姿!哈哈哈。” “切,还成洒家了。” 五师兄饶了两圈,看上了屏风上镶嵌着的金丝攒菊,伸手就要扣下来。被拾方伸手拍了一巴掌。 “喂,好歹是江湖大侠,不要这么掉身份好不好?我既然出马,何止要他一个姨娘?不扒他一层皮我就不姓言!准备好麻袋装银子吧。” “殿下,奴婢给您送吃食来了。是新采的鲜菇和菊花饼。” 五师兄舔了舔嘴唇。 “是笱师妹采的蘑菇。今年秋天最后一茬,错过了可就吃不到了!快叫她们端进来。” 五师兄飞上房梁,拾方才叫她们进屋。 门一开,领头的宫女眼神一变,盯了一眼房梁。 “竟是个武功高强的丫头!” 拾方正襟危坐,戒备起来,望着那领头宫女。 “你留下布菜,其他人出去。” “是,殿下。” “五侍卫,不必放哨了,下来吃饭。” 五师兄早蒙了面,翻身而下,单膝跪地。 “属下不敢。”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为孤卖命?吃!” “属下遵命!” 那丫鬟安安静静布菜,两人装模作样的吃菜。 精美的盘子里,炸蘑菇金黄脆嫩,蘑菇汤奶白浓香,炒蘑菇油光水滑。 五师兄细细感应那丫头行走的脚步,认定她武功不如自己,轻功也一般,便放下心来,开始大快朵颐。 只是他戴着面巾不方便。很快,大半菜肴进了拾方的肚子。 外头,官家女眷们也不藏着掖着,替颜家老夫人上了香,赠了幡,便集聚在前院儿听说书。 “说时迟那时快!沃特突然出现,从后面扭断了大卫的脖子。唯一活下来的肖博士与沃特一起,登上了飞船。就在肖博士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满心希冀幻想以后,自己和沃特二人在新地方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小木屋。可是沃特却满脸疑惑。这一刻,肖博士明白了,眼前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原来是恶人大卫假扮的!此时,大卫张开嘴,从口中吐出一枚异形卵……”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哗哗。 “好惨呐!” “太可怕了!” “没人性啊!后来呢?” “欲之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陆小六一拍醒木。九寻与八师姐连忙捧着木盘上前收赏钱。 巡抚夫人意犹未尽,可不好意思开口叫人继续说下去,便掏出个荷包丢进木盘。 九寻胳膊一抖,只觉得沉甸甸的。这一包银子,少说也有五两吧! “发财了发财了!不愧是大官儿的夫人,出手真的阔绰!” 八师姐连忙拉着九寻行礼,口中大呼:“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好有大族风范啊!这银子我们不好独享,一定拿出一半来购置粮食,分给穷苦人家过冬。小的替百姓们谢过夫人大恩!” 这一席话直白又体面。听得巡抚夫人乐开了花。 大帽子一扣,其余夫人可不敢拿几个铜板糊弄,纷纷丢了碎银子入木盘。 九寻二人正乐着呢,就看见灵堂门口一阵骚动。几个丫头疯了一样跑出来。 “闹鬼啦,闹鬼啊!” 九寻赶紧把银子塞进怀里。八师妹撒腿跑上前去看热闹。 巡抚夫人眉头一皱。 “大白天闹什么鬼?颜府可太不像话了。你去瞧瞧。” “是,夫人。” 一个嬷嬷快步走向灵堂,扒拉开人群一瞧,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只见,灵堂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个个上吐下泻,臭味熏天。老嬷嬷忍不住干呕起来。 而刺史大人却目光呆滞,跪在角落里,朝着木头桩子不停的磕头,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娘啊,孩儿虽有私心,可做的这一切没有不尽心啊!您可千万不要带我走啊!您要是需要人服饰,我多找几个丫头去给您陪葬,您饶了我吧!” 老嬷嬷面色铁青,拉过一个小厮问道:“看样子是中毒了。你们府中的大夫呢?” 小厮慌忙回答:“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八师姐乐不可支,想跑回来给九寻报喜,可被人群所挡,一时脱不开身。 谁知,前院儿更乱。夫人们个个腹痛不已,头晕眼花满头大汗。 “哎哟,夫人这是怎么了?您不会也中毒了吧?”嬷嬷吓了个半死。 “快,快走,赶快回府!” 可是,巡抚夫人还没有走出大门,她那肚子就受不住了。 “快,扶我去恭房!” 嬷嬷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把四处乱闯的九寻扯过来。 “恭房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九寻不解。 “恭房是什么?” “哎你个傻丫头,就是茅房!带我们去茅房!” “哦,好好好!” 九寻刚带夫人们出了门,就看见一个丫头踩着树梢,飞过屋檐,一头扎进人堆里,朝着灵堂飞掠。 可是,一进门,那丫头傻了眼,急得眼泪直流。 “不好了,大事不好啊大人。太子突然中毒了。您快去看看啊。” 可是,刺史大人正神志不清,正跪在地上朝着木头桩子磕头呢。 这丫头快要吓死了,扭脸看见府里的几个大夫拎着药箱跑来。她立刻跃至跟前揪住大夫的衣领。 “跟我走,有重要的人要你医治!” “可是,大人夫人们也等着我们医治呢!” “少废话,这是我们老爷的吩咐。如果治不好那位贵客,就让你们全家人头落地!” 大夫被截胡。下人们忙着牵马,想出府请大夫。 八师姐爬上了树杈找九寻,正好看见陆小六咧着大嘴看热闹。 “喂,师兄,到这里来,这儿视野好!” 树杈上,二人看的乐不可支。忽然,八师姐想起一件事。 “比巡抚夫人还贵的贵客。那是谁?” “我的天,不会是十师弟假扮的那个小白脸把?” “不会吧!完了完了,快去看看!” 二人满府乱窜,找到了茅房外的九寻,三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拾方所在之地。 五师兄打晕了那个丫头。他自己面色苍白,但还撑得住。 可是,拾方却遭殃了,他躺在床头,伸着手乱抓,口里不停的喊着:“好多神仙啊!请神仙赐我绝世武功!赐我金山银山!” 三个大夫束手无策。以银针试毒,银针却不变色。 陆小六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恍然大悟。 “蘑菇中毒!还好还好,不是砒霜鹤顶红。哎,上次买的护心丹,保肾丸什么的还有吗?护住五脏经脉,吃点泻药,再多喝水,等毒素排出就好了。” 五师兄赶紧掏出瓶瓶罐罐,倒出丹药塞进拾方嘴里,送水服下。他自己也吃了几颗。 九寻羞愧的无地自容。赶紧出来主持大局,以稍稍减轻负罪感。 “三位大夫,你们去隔壁房间等着,不许离开。八师姐去烧水泡茶,茶里加点盐。五师兄好好休息一下。六师兄去拿恭桶草纸来给师弟用。” 三位大夫自然不听一个外来说书人随从的话,理都不理就要走。 九寻大喝:“拿下!不许去给颜家人看病!让他们一家老小好好拉个痛快,正好排毒去湿,美容养颜!” 五师兄不由分说,抓了三个大夫丢进隔壁房间,顺便把门上了锁。 “哎呀,我忘了,啊梅说不定也吃坏了肚子。我得赶紧给她送药去!” 说着,他飞身就出了院子。 三人扶额叹息。 午后,颜家依旧一片兵荒马乱。 拾方吃了那些死贵的丹药,果然恢复了神智,就是,拉的身子虚脱。 “你个死丫头,我拖着病体下山,是为了帮你出气!你居然用毒蘑菇害我!没良心!黑心肝!” 九寻自知理亏,低着头扭扭捏捏。 “喂,你下山不是为了五师兄和他媳妇儿吗?” “你还顶嘴?要不是为你出气,我会忍着恶心住到他颜家来?” “喂,你明明是给自己报仇吧!当日那帮人和颜征勾结对付你。你比我更恨他吧?” “你不恨?” “恨啊!可是又能怎么办?忍着,以待来日呗。” “没出息!” “你才没出息。谁让你吃那么多蘑菇的?一辈子没吃过好饭似的。” “好啊!还说你不是故意下毒?你们三个怎么没事?偏偏我们两个就中毒了?” “我们三个忙着赚钱啊,哪儿有空吃饭?没吃饭,自然不会中毒咯。说起来,我们这么辛苦赚银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药吃?你坐享其成,还好意思怪我们!哼,活该拉肚子!” 九寻扭头就走。拾方气的脸红脖子粗。可是,刚刚自己确实吃了人家不少死贵死贵的丹药。 吃人家嘴软,拾方气的骂骂咧咧蒙头大睡。 一觉睡醒,天也黑了。 “事情要尽快解决才是!以免夜长梦多!” 第14章 第 14 章 傍晚,颜征清醒过来。整个颜家立刻有了主心骨,渐渐恢复些秩序。 书房内,那会武功的丫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爷,奴婢仔细探查过了。住在我们府里的确实是真的。如果是易容术,不会这样毫无破绽的。” 颜征面色黑了几分。 “是真的,那就麻烦了。太子殿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跟各官眷一起来。而今日的饭菜里偏偏加了剧毒的蘑菇!那卖蘑菇的人找到了吗?” “回老爷,没找到。街坊们都说,那卖蘑菇的女子遮着脸,又是第一次在那里摆摊。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想来是特意冲着我们颜府而来的。” “那,今日请回来的大夫呢?为什么偏偏他有解毒的丹药?查到底细了吗?” “老爷,查不到!那大夫是游医。我们府的小厮一时心急,听说他最擅解毒,就把他请来了。事后我们府一片混乱,连那大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颜征一拍桌椅站起身来。 “一颗解毒丹要一两银子!他们当我颜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殿下那儿,吃了我们送的丹药了吗?” 丫头沉默片刻。 “殿下没吃。他那里,似乎有更好的丹药。殿下苏醒的也比您早许多。” 颜征颓然坐下。 “难道,今日这一场,真的是太子殿下弄出来的?可是,我只是个知州,他图什么?” “老爷,咱们手里的兵权不过一洲,上有巡抚知府压制,又有知州通判辖制。太子殿下恐怕另有所图。不如,老爷备上好礼前去谢罪,顺便探一探口风?” 颜征抬头扫了一眼自己密室入口的木板,定下心来。 “太子孤身来我颜府,连巡抚知府都没惊动,又没有人马随行,只带了一个护卫。想来,他是偷偷离京,为的一定是见不得光的私事!” 不得不说,刺史大人所料全错!可是,结果却莫名其妙猜对了!拾方确实是为了见不得光的私事而来。 此时,一家子师兄师妹都聚在一起闲谈。 “还是大师姐鸡贼!竟然偷我们的胜利果实!” “就是嘛,她突然派人来卖药,一两银子一颗。那么多人中毒,一下子就叫她赚去四百多两!” “那么多银子,压的马车都吱吱乱叫了。她也不知道给我们分一点。太过分了!” 九寻拾方一脸莫名。 “你们怎么知道是大师姐干的?” 三人异口同声:“直觉!肯定是她!” “大师姐好像很缺钱的样子。她在忙什么?” 三人再次异口同声:“不知道!”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怒吼,如雄狮震山林,飞鹰惊夜空。 九寻心里咯噔一下。 “他发现自家失盗了。我们散了吧!” 众人头也不回,走的干净。 拾方整理衣衫,等着颜征来请罪。 颜家书房,颜知州望着空无一物的密室,怒不可遏。着急忙慌找了几圈,也没找到贼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瘫坐在圈椅中,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思索良久,颜征失魂落魄走入灵堂,赶走所有人,自己打开棺椁,取了老太太的一样陪葬品,这才前去请罪。 假太子身子虚弱,坐在纱帐后一言不发。 颜征也不绕圈子,双手捧着一明黄的东西高举向前。虽隔着纱帐,拾方依旧认出那是一条玉龙。 这玉龙有巴掌大,通体金黄流光溢彩。龙口衔珠,纤毫毕现。 拾方忍不住掀开纱帐细看。越是细看,他越挪不开眼。 颜征窃喜,悄悄打量太子的脸,看清他的眉毛鼻子、汗毛胡茬,确定他没有易容。 “殿下,今日之事是个意外,还请殿下降罪,臣不敢辩驳。这玉龙乃是臣当年在边关截获,是西北大漠深处流传出来的宝物。臣留到现在,特献给殿下。” 拾方接过玉龙把玩,只觉得触手温润滑腻,仿佛涂了油脂一般。 “果然是顶好的东西。只怕父皇的库房里也找不到此等奇物。” 颜征不敢接这种话,只得低头装傻。 “难为你费心,留到现在才愿意献给孤。对了,听闻你府上有位新姨娘艳若桃李。你金屋藏娇,不叫她为老太君守孝。难不成,也是为孤准备的?” 颜征身形一晃,差点惊叫出声。 “我,我没听错吧!堂堂太子,未来的皇帝,怎么如此下流无耻,公然讨要别人家的爱妾?” 拾方双眼一瞪,冷笑两声。 “怎么,孤看上的人,知州大人不愿割爱?” 颜征愣在原地,怔怔地问:“太子殿下竟是为她而来?” 拾方点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正是!自从巡抚大人给孤看了你家这位美人儿的画像,孤就夜不能眠,辗转反侧。没想到,颜卿如此贴心,竟将美人儿留着,等孤来接!爱卿真是忠心了鉴啊!” 颜征被这没脸没皮的太子气的差点吐血。 “非这么大劲,闹得我人仰马翻,得罪了那么多官眷。就是为了一个女人?简直荒唐至极!还厚颜无耻!” 即便他心中对这个太子极尽鄙夷,可面上还得捧着敬着,别提有多难受了。 “回殿下,梅姑娘虽是寡妇,但姿容出色性情和顺,人也极聪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歌喉舞技更是出众。此等明珠可不能蒙尘。唯有殿下慧眼识珠。” “好!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了!孤这就带美人儿回京。不过,美人儿既然从你府里出阁,这嫁妆可是不能少的吧?” 颜征目瞪口呆。 “嫁妆?太子抢了我的人,还图我的银子?我密室里的宝贝一定是他偷的吧!无耻至极啊!无耻至极!” 颜征深吸一口气,挤出一脸和煦的笑容。 “那是当然,臣看中梅姑娘,视她为女儿一般。嫁妆早就备下了。只是,梅姑娘要随殿下入京,那田庄铺子等物无法带走,就折成银子吧。臣明日就叫人点了现银,抬上马车。” “ 不必明日。美人儿在手,孤也不多逗留了。一个时辰后就走吧。早日回京,也好叫母后早些心安。对了,银子就不必了,太重!换成金子吧,方便携带。” 颜征欲哭无泪,磕头退下。 一个时辰后,假太子携了那兴高采烈的美人儿从颜府后门出去,带着两箱金子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那梅姨娘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带走了他费心搜罗来的所有珠宝首饰,就连屋子里陈设上的金玉等物都扣下来带走,只留给他一片狼藉。 “没心肝儿的娼妇!别以为攀上高枝儿就高枕无忧。太子你抢我妾室,夺我大半家当,坏我丧仪,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颜征本就余毒未清,又受了大气,竟一病不起。 而拾方的马车东游西逛,甩开后面跟着的暗哨之后,才停在荒野之外的农庄里。 五师兄拉着自家俏娘子在田里狂奔,赶着看日出去了。 其余四人正在农舍内砸金条。 陆小六忙忙碌碌,正为大家煮他提起过的酸菜火锅。 另外三人流着哈喇子挥动锤子斧头,将两箱金条砸的面目全非。 “搞定,即便颜家想要追踪,也追不到金条的去向!” “这么多钱,够我们吃喝半辈子了!终于不用努力了!哈哈哈,终于过上好日子了,好想哭。” 陆小六是真哭了。 “老天有眼。我再也不用说书了!你们听我这嗓子,都哑成什么样子了!” 九寻八师姐二人毫不客气,在挽梅带出来的包袱里翻腾。金玉明珠,各色珠宝首饰晃瞎了眼。 九寻捡出一绿雀衔珠的步摇,握在手里爱不释手,立刻就像插在自己发髻上。 拾方伸手夺过,丢进包袱里。 “人家的东西,你不要乱戴。” 九寻不满。 “我戴一下怎么了?我们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一定会感谢我的。那我就跟她讨要这个。” “没出息!一根破步摇而已,那是别人用过的,又是一个恶心的老头子送的,你也愿意要?” “我从来没戴过这么好看的东西,连个木簪子都没有。从前,我一直用布条包头发的。天热的时候,也就随手折根树枝当簪子用。” 八师姐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抓起一个最华丽的发钗,想插在九寻头上。却又被拾方劈手夺走。 “别戴了!长的够美,根本不需要这等俗气的东西装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六师兄说得好!除非,你们两个觉得自己太丑,必须用俗物装饰。” 九寻、八师姐一愣,异口同声说道:“我们的确丑啊!必须用金子装饰才能好看!” 说着,二人抓了金片,捏成团塞进怀里。 “走!我们姐妹去首饰铺子打簪子去!” 拾方一瘸一拐挡在门口。 “马上要吃饭了!再说了,你们两个是道姑欸,穿着不值钱的布衣,却带着金子打的首饰。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道观不干不净呢!” 陆小六赶紧帮腔。 “是啊,首饰要心爱的人送你们,这才算有意义。哪怕只送个木雕的簪子,那也比金玉更贵重!” 八师姐连呸三口。 “穷酸!木头的再好也不如金子!” “你势利眼,钱串子!” “你才是小气鬼!穷光蛋!” “你拜金女,白莲花!” “你吃软饭,虾头男!” 九寻一把将两人扯开。 “行了行了,口水都喷进锅里了,我们还怎么吃嘛。别吵了,先吃饭。” 酸菜火锅果然不同凡响,吃得人浑身冒汗。 陆小六与八师妹还在斗气,谁也不理谁。九寻懒得劝,主动起身去洗碗。 拾方坐在柴堆前,拿着一把匕首不知在干什么。 九寻下意识想提醒他,骨头还没长好,不要干重活。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等她洗完锅的时候,一转身,看见拾方站在门槛上朝着她笑。 “你站那么高干嘛?小心摔下来又骨折了。” “瞧瞧这是什么?” 拾方摊开手,手心躺着一个细长的木簪子,通体赤红。 “咦,这是一只猫?” 簪子头儿一只小猫竖起尖耳,伸着舌头舔小爪子。 “送你了!” “真的?为什么?” “看你可怜啊!我这人最心善了。不必谢我。” 九寻一看这簪子就很喜欢,立刻拿过来细看。 八师姐与陆小六对视一眼,二人眼光在九寻拾方之间游移。 “哟哟哟,丑八怪配独眼龙!天定的姻缘哦!” 第15章 第 15 章 九寻再一次见到颜征的时候,他双鬓已经花白。 “太子”已经带着他的女人和金子离去。他也不用再装模作样。 陆小六说了五天的书。第六天,颜家老太太入土下葬。 陆小六得了说书钱,又拿到了另一个说书老头儿输给他们的六两银子。 看着那老头儿满头的白发,八师妹于心不忍,递还回二两。 “喏,自己留着给你孙儿买糖吃吧。别说我欺负老头儿!” 老头儿双眼瞪得像铜铃,嘴巴一咧,露出两颗金灿灿的后槽牙。 “看到没,纯金的!我想是缺银子的人吗?愿赌服输,我不需要你这小胖丫头的施舍!” 八师妹登时双手叉腰。 “死老头儿,说谁是胖丫头?” 陆小六悄悄扯了扯八师妹的腰带。 “喂,悠着点儿。万一把老头儿气到了,噶在这儿,你就等着蹲局子吧!” 八师妹顿时没了嚣张气焰,缩回了脖子。可那老头一伸手,把二两银子捞走,揣进户自己怀里。 “既然你们得罪了我,我就勉为其难收下把。权当是你们的赔罪礼了。今儿心情好,走,我给你们算上一卦!” 八师妹汗颜。 怡红酒楼里,老头儿盯着拾方瞧个不停。 八师姐:“你不是说给我们算命嘛,老盯着他干什么呀?难道,他有血光之灾?” 想到这位十师弟这段时间的遭遇,众人皆一脸同情。 老头儿放下手中的鸡腿,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陆小六腹诽:“这老头儿好变态哦。” 拾方故作镇定,其实后背发麻。听见老头儿说:“小郎君可否摘下面具一观?” 众人齐齐惊叫:“不能!” “为什么?” 陆小六:“他太丑!” 八师姐:“他毁容!” 九寻:“他是个女的!” 拾方迅速抓起一个鸡翅膀塞进九寻嘴里。 老头儿爽朗一笑。 “不打紧,摸骨就成!” “摸骨?” “就是摸骨头,比看面相还准的!” 拾方还没想出拒绝的话,老头油腻腻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手腕。 忽然,老头儿如被针扎一样缩回了手。盯着拾方浑身上下扫视。 “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师弟该不会真有血光之灾吧?” “别胡说!血光之灾算是都度过了。往后的日子定能节节高升。他福气无量啊!” 九寻不信。 “节节高升?他又不做官,怎么升?你该不会是说,他会升上西天吧!” 老头儿张牙舞爪阻止九寻,忽然又是一惊。 “老神仙别吓我,难不成,我也要上西天?” 老头儿伸着脖子凑过来。 “姑娘八字能否告诉我?” 九寻想了想,凑近老头儿耳朵,小声告诉他。 老头儿那本就不大的眼睛瞪的如猫头鹰一般。 “哎哟,姑娘你可是凤命啊!” 众人一愣,随即轰然大笑。 拾方也撑不住,笑得肚子疼。 “喂,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她要是凤命,我就是皇帝命!哈哈哈。哪有外族血脉的凤嘛!” 老头儿默默瞅了一眼拾方,没有说话。 八师姐一把推开拾方,凑到老头儿面前。 “老神仙也给我算一下呗。我的八字是……” 老头儿闭眼掐算片刻,忽然跳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不会吧,姑娘你,你这八字也是凤命!不过,奇怪的很!你的面相跟八字不太合啊。到底为什么呢?”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陆小六迎上去。 “快帮我算算吧,说不定我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呢。” 老头儿瞅了他两眼,又是把脉又是摸骨。好半天才开口。 “呃,你,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我说的可对?” “切!江湖骗子!我们是不会付钱的!” “不用不用,老头子我这就滚了。” 老头儿麻利起身卷了包裹,抓起剩余的半只鸡塞进布袋里,一去不回。 四人吃完饭,一出酒楼,就看见对面柳树上贴着一张画像。 “有点像五嫂子啊!” 众人连忙走近,发现画上果然是挽梅。上面还写着:刺史府上义女啊梅,乃是异族女子颜尔假扮,被识破后,下毒潜逃。此异族女子精通移形换颜秘术,常以美貌混入官员后宅刺探情报。此女天生异瞳,左眼为黑,右眼为蓝。抓住妖女者,赏银十两!” “无耻啊!太无耻了!”四人齐齐唾骂。 九寻:“嘿,我就值十两银子?” 陆小六:“笱师妹,这不是重点吧。” 拾方:“姜还是老的辣!如此一来,既给太子抢人的事收了尾,又替太子的女人抹除了过去。还把中毒的事儿给了各官眷一个交代!一石三鸟,高手啊!” 九寻:“合着,吃亏的就我一个?狗东西,追着我不放了还?” 陆小六:“气死我了,好想给他套麻袋狠狠揍一顿。然后上报大橘,将他全家发配宁古塔!” 八师姐:“宁古塔是哪儿?” 陆小六:“这不是重点!” 八师姐:“不如我们去挖他家老太太坟吧?棺材里陪葬品一定不少!” 众人:“喂!不至于!” 九寻:“好啊,他想掐架,本道姑奉陪到底!” 陆小六:“人家是知州!” 八师姐:“很大的官儿哦!你连籍契都没有,连人家的丫头都比不过!” 拾方:“他要真想杀你。师傅也保不住你。毕竟,师傅无官无职。” 九寻:“算了,先跑吧。回山上再商量对策!” 就这样,众人垂头丧气回了青云观。 出人意料的是,五嫂子挽梅竞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这顿晚饭,大家吃得格外香。 饭毕,师傅离开。众人开始秉烛夜谈,商量对付知州大人的对策。 沉默许久,拾方率先开口。 “没救了,逃命吧!” “去死!”众人抓起桌上的瓜子皮丢了他一脑袋。 九寻:“不过是个知州,有那么可怕吗?” 拾方:“你傻了啊?堂堂知州!我爹这个知府也只比他高了两级。你说这官儿不大?” 九寻:“要不,你再帮个忙,扮太子出面,把他官位给撸了!” 众人:“……” 五师兄:“就算是真太子也没那个权力去撤知州的职。除非皇帝开口。” 挽梅:“我看是没戏了。除非,我们借力打力!” 九寻:“借其他大官儿的力量压制他?” 挽梅:“没错。眼下这里,比他官儿大的除了知府刺史二人,便是巡抚。你只要想办法让他们听你的话,对付颜征自然不在话下!” 九寻思索中。 陆小六:“我想到办法了!城里新开了家青楼你们知道吗?” 众人:“……他又疯了!” 陆小六:“没疯!听我说,达官显贵都跟青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论是消遣作乐还是探听消息,亦或者是私下聊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青楼都是最佳去处。你只要努力成为花魁,一定能……” 众人:“闭嘴!” 拾方:“馊主意!她的样子,青楼怎么会要?” 九寻一巴掌拍在拾方后脑勺。 “我呸!姑奶奶我有那么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天天顶着别人的脸,不就是嫌自己不如人家生的俊?” 拾方:“我呸!也就你这个独眼龙看不清人脸,才觉得这张脸俊!” 八师姐:“平心而论,算好看的!” 陆小六:“比我好看多了。” 五师兄:“没我有男子气概。” 拾方:“五师兄说得好!一点男子气概都没,天天扮笑面虎,躲在后面搅弄风云,算什么男人?” 七师兄:“不要吵!去青楼不行!” 陆小六:“又没说要卖身。青楼不也有清婠?有一技之长,必能出人头地!你不会我教你啊,保你三天出道,十天成团,十五天红透半边天!艺名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如烟。” 众人:“打出去!” 陆小六被强行闭嘴。 八师姐:“既然要借势,那就得抛去自尊。不勾的男人晕头转向,又怎么能让他们听话呢?” 九寻:“不会吧!你想让我去给十师弟当后妈?” 拾方:“……神经病!” 八师姐:“当然不是!那不就乱了辈分了嘛?我是说,叫你入巡抚府。要么给巡抚儿子当媳妇,要么给他当后娘。你自己选!” 众人:“叉出去!” 拾方:“乱棍打死!” 八师姐被强行闭嘴。 七师兄:“老三,老十,回去睡觉!病人需要多休息,不然明天多吃十只土鳖虫。生吃!” 三师兄和拾方立刻退走。 拾方一走,七师兄立刻关上门,跟做贼似的。 “不就是借势嘛。不当十师弟后娘,可以当他的媳妇儿。” 五师兄:“十师弟!知府独子啊!只要你嫁给他,什么也不用做,颜知州自然奈何不了你。” 九寻:“这不好吧!我根本没想过嫁人。” 挽梅:“也许是桩好姻缘呢。他对你有男女之情!” 九寻:“瞎说。” 陆小六与八师姐点头如捣蒜。 “是真的,我们早看出来了!” 七师兄:“我也看出点苗头。” 五师兄:“我怎么没看出来?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他说笱师妹丑到连青楼都不要欸!” 九寻:“就是啊!刚才还跟我吵架呢。” 挽梅:“夫君,还记得你我定情那晚,你说我什么来着?” 五师兄:“半老徐娘?噢我明白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喜欢谁就偏偏要骂谁。” 九寻:“可是……” 陆小六:“没有可是!你也喜欢他!” 九寻:“放屁!” 八师姐:“笱师妹啊,十师弟送你的簪子呢?” 九寻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簪子就包裹在里面。 八师姐:“你为什么不戴呢?” 九寻:“我这不是怕摔坏了嘛!人家送的东西,弄坏了不好。” 众人一脸慈爱的笑容。 七师兄:“瞧瞧,一个破木头,你都藏在怀里怕摔了。还说你不喜欢他?” 九寻:打死不承认! 陆小六:“笱师妹,十师弟身材如何?” 九寻红了脸。 陆小六:“反正你都看光光了,也算是确定了他没有隐疾,比如弯腰驼背罗圈腿啊,不举啊什么的。跟他好,你吃不了亏的。” 挽梅:“我虽只见过他两三次,可我觉得,师弟他人聪明,心气又高。讲道义,更讲义气。关键是,手段够狠!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啊!” 九寻:“可是,我配不上他吧?” 八师姐:“你管谁配不上谁!先嫁了再说!眼下,找个靠山最重要。实在不行,以后再和离嘛。” 这话说到了九寻心坎儿里。 “对啊!先找个靠山把颜征那厮给收拾了再说。来年离开此地,跟着师傅天南海北的跑,恐怕再也没机会报仇了。嗯,就这么决定了!在飘雪的季节拿下十师弟!” 第16章 第 16 章 “我嫁给你怎么样?” 拾方一口药喷了出来。 “大清早发什么神经?去去去,别打扰我养病!” “咦,他们不是说……” “说你个头!是不是菌子吃多了?赶紧走,我要出恭。” “你不是能走动了吗,怎么还在房间里出恭啊?” 拾方一把将九寻推出门外。 “我有这个癖好不行吗?你管的够宽的。”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差点砸扁九寻的鼻子。 屋内,拾方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想嫁给我这个知府独子,狗仗人势收拾颜知州吗?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真是无耻!” 九寻呆呆站了半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陆小六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 “笱师妹啊笱师妹,你这也太沉不住气了!一上来就先暴露全盘计划,嫌死的不够快嘛?” 九寻眨了眨眼。 “不是你说的,真诚是必杀技嘛。” “我说的是真诚,不是愚蠢!接下来听我的,你不许自由发挥。” “你有计划了?快说说。” 陆小六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胡须。 “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挠他脚心!” “我不干!这也太不庄重了。” 陆小六又一指头戳过来,被九寻灵巧躲过。 “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说,要挑战他的下限,突破他的上限,让他脚趾扣地、百爪挠心!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叫他想忘也忘不掉,最好留下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懂了吗?” “不懂,什么下限上限的。不应该是投其所好才对吗?” “青楼女子接客才投其所好。谈恋爱是战争!爱情三十六计,不是一场游戏,你要自己掌握遥控器!” “怎么还唱起来了?” “你别管,全听我的,保管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乖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九寻听得一愣一愣,丧失了思考能力。 “那,那要怎么做?” 陆小六阴笑。 “第一步,平地惊雷!走,找八师妹补个妆先。” 三人在屋里忙了一个半时辰。八师妹脸上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行吗?我怎么觉得不靠谱?” 半个时辰后,拾方被七师兄赶出了门。 “今日天气甚好,你该出去走动走动,不然两条腿会长短不一。后山平湖岸边有一丛石斛,你帮我采回来。多谢!” 拾方拄着拐杖,一步一颠的走向后山。 青云山风景秀美,初冬的日光穿不透山间的薄雾,反而引得雾气升腾浮动。 十几道涓涓细流从高低不等的山峰间流下,无声无息灌入那清澈见底的湖水里。 拾方沿着小溪顺流而下,贪婪的呼吸林间松枝的香气。 忽然,有袅袅歌声随风而来。 “见鬼了?谁在唱歌?” 拾方快步上前,拐杖哒哒作响。转过两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被松山倒影染绿的湖面上,一叶扁舟横着,船桨搅动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一女子粉袄蓝裙,在湖中间唱歌垂钓。 “天上没有乌云盖~呀,为什么不见情哥来~百花开呀等你采,难道你也不喜爱~” 拾方听了这奇怪的歌,眉头皱的更紧了。 “大冬天哪儿来的百花开?又一个神经病。” 拾方没理,低头在一个个大石头缝隙里寻找石斛。找着找着,忽然看见石头缝伸出两个头。 “六师兄,八师姐?你们在干嘛?” “我们在钓鱼啊!再不钓湖面要结冰了。” 这俩在这儿出现,不用想,湖里那个人肯定是九寻了。 拾方懒得跟她们过家家。 “呵呵,唱这么大声,能钓到鱼才怪!那二位请继续,我先走了。” 这边,八师姐已经掉上三条鱼了。那边,九寻尬的脚趾扣船底。 “什么嘛!不是说要借山光水色吸引他,好让他以情寄人吗?我都唱这么久了,怎么他不过来看热闹?” 八师姐:“喂,不上钩怎么办?” 陆小六:“淡定,我心里有数。” 八师姐:“失策啊失策,十师弟显然是个武夫,对咱们弄出来的这意境美无感啊!” 陆小六:“别急,好戏在后面。” 八师姐:“咦,笱师妹的船怎么飘那么远了?不好!前面是瀑布啊!” 船上的九寻已经发现了异样,因为,她的船不受控制,跑的越来越快。 她立刻丢了鱼竿,拼命摇桨。可是,扁舟不进反退。 九寻耳边已经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吓得她花容失色。 “救命啊,我实在划不动了,快来救我啊!” 陆小六猛地起身大喊。 “不好啦,笱师妹被冲到瀑布那儿去了!救人呀!” 八师姐立刻反应过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陆小六是想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啊!二人在湖面搂搂抱抱,感情不就来了? “师弟救命啊!快去救救笱师妹!这里救你一个会轻功,赶快去呀!” 拾方定睛一瞧,看见那船正在缓缓接近湖水边缘,上面的女子正手忙脚乱。 “真是的!搞什么鬼?” 拾方扔掉拐杖,忍着右腿的不适,立刻施展轻功,蜻蜓点水,朝着九寻飞奔而去。在船掉下去的一瞬间,拥九寻入怀,踏着水面飞掠而回。 可惜,拾方很久没有练功,又抱着个大活人,实在飞不动。 二人华丽落水,砸出巨大的水花。 “救命,我,咳咳,我不会凫水。” 挣扎间,九寻的脚踩到了乱石。 “咦,这么浅!水才到胸口?谁说这是个湖,分明就是滩涂嘛。” 一抬头,她看见拾方抱臂冷笑。 “喂,可真有你的!想让我英雄救美,然后你就提出要报答我。然后以身相许,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吗?” 九寻这次是真的懵,连忙遮住浮起来的裙摆,脸红到了耳朵尖。 拾方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子,她的头发凝成几缕贴在脸颊上,滴着水珠。冰冷的湖水冻结了呼吸,升腾起阵阵白雾,脸上的胭脂也化开,双颊粉红嘴唇煞白,低眉垂眼欲语还休。 他心软了,叹了口气。 “赶快上岸烤烤火吧,不然会得风寒。” 他伸出手去,九寻有些犹豫,依旧捂着胸口,压着裙裾。 拾方脱下外袍,拧成麻花绳索,将一头丢了过去,转过身不看。 “抓着,我拉你走上岸。” 九寻冻的直打哆嗦,赶紧抓住外袍。 二人一前一后,在水中游移。 陆小六笑得滚倒在草窝里。 “快看快看,美人计成功!实话告诉你,我先前跟笱师妹说的,全都是瞎扯。其实,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拉近距离,要示弱!” “为什么?” “因为你们古代的男人,本质上都是大猪蹄子!你瞧,笱师妹不慎落水,被英雄所救。二人距离那么近,呼吸可闻,一搂一抱之间,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这就叫顶级拉扯!” “喂,这也太不雅了吧!” “你个未成年懂什么?告诉你,一个女子处于弱势,需要被英雄搭救的时候,那种破碎感、娇羞感,还有莫名的依赖感,都会给英雄莫大的冲击!这种心与心的直接交流,最能催化出爱情的花朵!” “哦,学到了学到了!赶快生火吧,他们来了。” 陆小六一边扯杂草一边吐槽。 “可惜啊,笱师妹演技太差!如果刚才落水之后,她夹胸轻抚脸颊,轻轻喊一声,啊~好凉~那将是绝杀。张飞来了也得沦陷。” 正说着悄悄话,拾方与九寻已经哆哆嗦嗦爬上了岸。 岸边生起了一堆篝火,青烟扶摇直上。 二人脱下外袍烤火。拾方打着哆嗦,卷起裤脚查看小腿。果然,贸然动用轻功,还是引发了旧伤。 九寻本就心存愧疚,赶忙上前帮他查看伤势。 “呀,怎么肿起来了,疼不疼?” 一双冰冷的小手在拾方的小腿上游走,轻轻揉捏。又抬起他的腿脚搭在自己膝盖上,想为他脱靴。 这次换拾方的脸红到耳朵尖。他赶紧使劲,想要收回自己的腿,却被九寻一把握住脚踝。 “你别乱动!七师兄以前说过,如果伤腿肿了,就要高高翘起来,免得瘀血堆积。还要按摩脚底,加快血瘀流散。” 拾方两只手掰着自己的大腿,僵硬的移开,搭在另一边的大石头上。一言不发。 陆小六与八师姐捂着嘴暗笑。 “行啊,笱师妹真上道儿!瞧把十师弟撩拨的,话都不会说了。” “笱师妹果然有前途!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接着,四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八师姐望向陆小六,开始了无声的对话。 “做点什么呀,这太尴尬了!” 陆小六:“还得加一把火才行!” 八师姐:“要不,捉个虫子吓一吓笱师妹,她趁机扑进十师弟怀里?” 陆小六:“低级!且低级!” 八师姐:“那你说怎么办?” 陆小六:“此刻不需要一惊一乍。需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情!” 烤鱼的香味渐渐浓郁。陆小六拔出插着烤鱼的棍子递给九寻,使了个眼色。 九寻秒懂,看向拾方。 此时,拾方高高翘着腿,一边借着火边石头的温度暖脚,一边揉捏自己酸胀的伤臂。 九寻低头仔细挑鱼刺。可是,这湖里也不知长的什么鱼,小刺竟然那么多!她挑的眼睛花了,都挑不完。白花花的鱼肉被她挑得零零散散,跟饺子馅似的。 不管了,她直接抓着一把鱼肉碎送到拾方眼前。 “快吃吧,鱼肉最能补身。” 拾方满脸嫌弃。 九寻不满。 “喂,我费这么大劲,就是怕你扎着喉咙。你还嫌弃?” 说这,九寻把鱼肉一把塞进拾方嘴里。 拾方躲不开,只得一口噙住。舌尖触到九寻那微烫的掌心,有点咸。 拾方的脸再次红到了脖子。忙抬头假装观望天色。 九寻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有些担心。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有点烫。你不会是得了风寒吧?我们得赶快回去,让七师兄把把脉才行。” “没事没事。没得风寒。就是火烤的有点闷。一会儿出了汗就好了。” “还吃吗?我再给你剥点肉?” 拾方白了九寻一眼。 “是不是傻?把鱼烤焦一点,鱼刺就可以嚼碎了。” 九寻恍然大悟。 拾方看向一边窃窃私语的五师兄和八师姐,心里来了气。 “八师姐,你去烤!陆小六,你去帮七师兄找石斛!整天不干好事,净想着折腾我!” 二人面色绯红,赶紧点头哈腰忙着干活去。 第17章 第 17 章 陆小六的挠脚心计划没有成功。 因为,第二天饭桌上,拾方竟然拒不接招。 九寻夹了一筷子酸菜肉片,刚想送到拾方碗里。 拾方“刚好”端起碗,为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鸡汤。 九寻不服输,硬生生举着筷子等他慢悠悠喝了两口汤,这才满脸堆笑。 “师弟饭量大,多吃点。来,吃点酸菜五花肉吧!” 拾方摆摆手,把碗挪远了些。 “多谢师姐关怀,师弟理应听从。可是,七师兄说了,病人不能多吃腌菜。所以,要辜负师姐美意了。” 九寻抿嘴一笑,伸长手臂,把肉片在鸡肉汤里涮了涮,又举到他面前。 “不辜负。我把酸菜涮掉了。师弟快吃吧。” 众人:“……” 拾方皱眉。 “鸡汤里沾了酸菜,串味儿了。师姐,饭桌上还是要讲规矩的,不然别人怎么吃?” 众人齐齐摇头。 陆小六:“无所谓,我爱吃酸菜鸡汤。” 八师姐:“味道更鲜美了呢!” 三师兄:“你们在干嘛?” 七师兄:“偶尔吃点腌菜不打紧的。” 五师兄:“酸菜那么多,不赶紧吃就长蛆了。” 挽梅:“饭桌上不要说蛆。影响胃口!” 拾方只得把那片五花肉吃了。 九寻又舀了半碗青菜豆腐汤,推至拾方跟前。 “师弟,这青菜豆腐里加了虾米,很鲜的,你尝尝?” 拾方淡然接过,几口喝了个干净。 “多谢师姐关爱。” 九寻玩心大起,夹了两片生姜,放在他的碗里。 拾方吃了个干净。 “昨天受了寒,今日吃些生姜,正好暖胃。难为师姐记挂。” “哦?这样啊,那该多吃些辛辣发汗的东西。来,吃点大葱,再配几个大蒜。” 拾方捡了个馒头,夹着大葱和蒜瓣送入口中,嚼得吭哧作响。 “多谢笱师姐,师弟无以为报,都记在心里了。也感谢诸位师兄师姐们惦记,师弟我也全记在心里了,日后必定报答!” 拾方人在微笑,可那最后几个字好像有点咬牙切齿。 众人被熏得东倒西歪,一顿饭草草结束。 接下来的七八天,拾方进退得宜,不急不躁。任九寻使出浑身解数在他身边套近乎,都被他的温言温语拒于千里之外。 几人凑在厨房冥思苦想。 陆小六:“师弟定力太强,寻常招数恐怕不管用。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八师姐:“得想个必杀技才行!” 九寻:“不就是成个亲嘛,又不是要他的命。你们不是说他喜欢我?那怎么不愿意娶我?” 陆小六:“你想借他爹的势,他肯定不乐意做啊!” 九寻:“你先前不是说什么下限上限的?还管用吗?” 八师姐:“笱师妹,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证明你的下限确实够低。上限嘛,除了长的赏心悦目,再没有其他的了。” 陆小六:“而且还是个独眼龙。” 九寻:“他还是丑八怪呢!谁也别嫌弃谁!” 三师兄拄着拐杖走进门。 “原来你们在闹这个事儿啊!这好办的很。” 九寻:“此话怎讲?” 三师兄:“师兄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都不记得了?” 陆小六:“我并不觉得在青楼当龟公是件荣耀的事。” 三师兄:“呸!什么龟公!是乐师!” 九寻:“不会吧!三师兄你虎背……呃,珠圆玉润的,没看出来,竟是个乐师!” 三师兄:“人不可貌相。我也算见惯了红尘俗世中的痴男怨女。当年,我们快活楼最出色的花魁娘子,你们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倾国倾城,花容月貌?” “非也。” “能说会道,能歌善舞?” “非也。” “蕙质兰心,游龙戏凤?” “非也。” “别卖关子,快说!” “她,是一个温暖的人,年方三十八。” “三十八?你确定她不是老鸨?” “老鸨年纪确实比她还小几岁。可是,那女子不靠才貌,不靠手段,却得了大部分恩客的心。人人都想跟她同桌共饮几杯。我思来想去多年,才发觉其中的奥秘。” “什么奥秘?” “因为,天下的男人,心底里多半藏着母亲的影子,一辈子挥之不去。” 陆小六抢答:“这就是传说中的恋母情节。” 九寻与八师姐倒吸一口凉气。 “好恶心,好不伦!” “去去去,两个死丫头不要这么无知又龌龊好不好?三师兄你继续说。” “别管什么身份的男人,通通逃不过母姓光辉的包容。这次听我的,保管他离不了你!” 九寻想起自己的娘亲,眼神一暗,随即失神。 “拾方娘亲早就故去,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陆小六:“师妹多虑了。我娘亲也离开我很久很久了。每次想起从前在家的一件件小事,哪怕是吵架摔碗,都觉得是温馨的。同样,我也趁机劝导你,时间会冲淡一切,留在心底的,永远是温馨难忘的回忆。” 三师兄:“说得对!现在,计划第一步,唤醒师弟内心深处的母爱!” 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进窗子,拾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手脚,觉得骨头愈合的很不错,能使上力气而不酸痛。他心情畅快,披了衣衫走出屋子,打算练练拳脚功夫。 拾方刚打了一拳,忽然,门口飘进来一个人。 九寻拿着一叠毛茸茸的东西走来,将其抖开。 “这是我做的披风,外面是毛呢,里子是绸缎。轻便顺滑,不容易皱,也不沾衣。兔毛镶边,暖和又好看。你快披上吧,大病初愈的人身子虚,可不能着凉。” 拾方退后五步。 “师姐心意,我心领了。披风贵重,不如送给三师兄吧,他比我伤的重,身子更虚弱。” 九寻不理,拿着披风径直进了屋。 “咦,这味儿太大。每天清晨得通通风,对身体好!” 九寻将窗子支起来,扭头看见床头一片凌乱。 “唉,怎么起来也不知道叠被?山上冷,屋里阴。被子要晒晒才蓬松。我帮你晒。” 拾方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床头。 “不必不必,我一会儿自己晒。我只是起来出恭,还想睡个回笼觉。师姐要不,午后再来串门儿?” 九寻一扭身,从怀中掏出两个白馒头,放在地上只剩余温的火盆沿上。 “睡觉固然重要。可是晨曦之气最能养神,可不能一味贪睡。” “师姐方才说得对,生病的人最怕冷,我在屋里活动活动就好,师姐自己去沐浴晨曦吧!” “屋里太闷,你快漱口洁面,然后去门槛上坐着晒太阳吧。我帮你篦头发,松缓精神就不困了。头发篦好,再吃点烤馒头垫垫肚子。” “篦,篦头发?”拾方舌头打结,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九寻伸手,踮着脚携了拾方鬓边一缕头发,捏了捏,随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头发油了,中午阳光佼佼的时候洗个头吧。多用点皂角粉。” 拾方已经石化在原地。他在九寻眼中没有看到捉弄人的促狭,好像,依稀看到了一丝慈爱? “喂,搞什么幺蛾子?要洗头你自己洗去,别打扰小爷儿我睡回笼觉。去去去,喂你的驴去!我可不帮你喂了。” 九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拾方推着后背,一路推出了大门。接着,大门关上,里面传来上门栓的声音。 二人隔着一道门发愣。 九寻:我娘以前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呀,怎么不管用。他咋还急了呢? 拾方:怎么跟我家奶妈一样啰嗦?大清早鬼附身了? “好在披风留下了。如果事情如三师兄预料的那样,拾方若是不要,势必要送还给我,我就可以以退为进扮可怜。他若是不敢还,每一次看见披风,都能想到我。哈哈,目的达成!对了,他为什么说不帮我喂驴了。难道,不是七师兄在喂?” 九寻立刻转道去了驴棚。 驴棚牲口味很重,但地上没有驴粪,石槽没有草料,驴也不见了。 “不好,有贼!快来人呐,我的两头驴被偷了!” 七师兄牵着两条狗路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别吵,没丢,小侍卫牵去后山吃草去了。” 九寻觉得自己好没有担当。总是忘了自己有两条狗,又忘了自己有两头驴。 “唉,当了我的宠物真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三师兄的计划收效甚微。 拾方既没有还披风,也没有留下它。 第三天,九寻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帮自己的驴铲粪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辛苦熬了一整晚缝的披风,正披在一头驴的背上。 第四天,啊兴扛着一大捆干草走来。九寻生气的问:“这披风是他给你的?” 阿兴一边铡草,一边回答:“是啊。手艺看着很一般,比起我们府里丫头缝的差远了。我怕驴受冷,就给它用了。” 九寻气的七窍生烟,刚想出门找拾方算账,就听见阿兴说:“冬天来了,山上又格外冷,风又大。驴不能养在院儿里了,需要盖个屋子。请姑娘找人帮帮忙吧。” 九寻本就有愧,哪里敢拒绝?立刻就答应下来。 当天午后,观里男男女女六个人开始挖土打地基。三师兄抢了去后山放驴的活儿,拾方只能负责做饭送饭。 晚饭送来的时候,六人笑得很勉强。 一篮子馒头,一盆黑乎乎的炒酸菜,一盆水煮肉。这水煮肉,正是字面上的水煮肉。盆里一只熏鸡,一只腊鸭,三个兔头,放在水里煮成了一锅气味熏人的汤。 这些就是拾方忙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阿兴硬着头皮啃了个兔头。 其余众人犹豫了半天,不知从哪道菜下口。 拾方得意的笑着。 “你们啊,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吧。合起来折腾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第18章 第 18 章 大家吃了那顿晚饭的心情,就像是自己做牛瘪汤,不小心掏错了牛的胃室。吃了一锅翔。 第二天一早,众人开工的时候,拾方拎着早饭走来。 大家紧盯着大篮子,心中忐忑。 陆小六:“没事,有馒头吃就行!” 拾方施施然走近,打开了大篮子。 里面确实是馒头,可是,却不是平常那种白面掺了杂粮的大馒头。而是一整个黑乎乎的大馒头,跟篮子一样大。 八师姐哀嚎:“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是不会吃它的!” 挽梅忙替拾方挽尊:“厨房的馒头吃完了。十师弟一个大男人,不会蒸馒头,也很正常。不爱吃这个,我们吃其他的。” 五师兄:“昨天我们告诉你了,鸡鸭鱼那些东西都是熟的,直接隔水热一热就行了。很简单的!这总不会出错吧。” 拾方打开另一个篮子,又是一个巨大的黑馒头。 九寻拍案而起。 “喂,你故意的吧!说好的鸡鸭鱼呢?你是故意打击报复,不让我们吃饭?” 拾方满脸无辜。 “鸡鸭鱼都有啊,按照你们说的,我只蒸了一下,连盐都没敢放。” 他费力的取出巨型黑馒头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把长剑一劈。 剑光闪过,大馒头被劈成两半,断口处流出褐色的汁液。 “看,鸡鸭鱼不是在里面吗?我本想着蒸肉包子的,大家吃着也方便,我还不用洗碗。可是,杂粮放多了,面也和稀了。我干脆直接把肉都包进去,包了两个大包子。大家切一切凑合吃吧。” 七师兄:“师弟心思奇巧,师兄佩服。可是,谁家好人往包子里包一整条咸鱼的?” 拾方:“闻着臭了点。可这么多肉,吃起来一定很香。快吃吧,快凉了。” 八师妹跳起来,离那“包子”远远的。 七师兄闭眼,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 “这样的话,师弟你吃吧。我们看着你吃。” 拾方傻眼。 “我,我刚才做饭的时候吃过了。” 众人:“吃!” 七师兄:“浪费粮食!吃不了我就给你喂点巴豆,把肚子腾空了,继续吃。” 拾方可不敢惹大夫,不然有的受的。只好上前揪了一块,塞进嘴里。 一瞬间,味蕾炸裂。他蹲在干呕不止。 五师兄:“太臭了,熏的我头晕目眩。我跟娘子要下山吃饺子,好好补补。” “我也要吃饺子。” “我也要下山,我想吃豆腐包子。” “师傅怎么办?” “师傅还没起呢!不要吵他,他有起床气。” “那走走走,反正不缺银子,我们下馆子去!” 众人一窝蜂离开这臭烘烘的地方。 阿兴愁眉苦脸,捂着肚子。 “少爷,这臭东西怎么办?你真要吃啊?” “哼,我脑子被驴踢了,吃这个?拿去给驴吃吧。驴不吃留给狗吃。” “好吧。” “你也去吧,跟他们吃好的去!” “你呢?” “我去蒸只鸡,再烤个鱼。不用担心。” 阿兴兴高采烈的追着众人而去。 拾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 山下小镇的饭馆里,九寻想出一条妙计。即可以免除挖石头的辛苦,又能省去盖房子的繁琐。 那就是,在山门道观下的不远处,挖一个窑洞。冬暖夏凉,很适合两头驴避寒。 八师姐与陆小六夺回了做饭大权。 一顿饭的功夫,众人花言巧语,哄的阿兴乐不思蜀,将拾方的老底交代得干干净净。 三师兄宣布:“第二步计划正式启动,时光回溯!” 回山的第二天,九寻掐着时辰来到拾方院外等候。就在阿兴出门喂驴的时候,她趁机从门缝挤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拾方正裹着个帐子,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哼,给你披风你不要,还拿去给驴穿!现在知道冷了吧?” 拾方有些听不懂。 “给谁?给驴穿?我什么时候把披风给驴了?” “你还不承认?要不要跟我去看看?看披风到底在不在驴身上?” 拾方恍然大悟。 “是阿兴干的。他不知道披风是你送的。” “你以为让他背黑锅,我就能绕过你了?说我针线太差,比不上你府里的丫头。我肯给你做衣裳就不错了,哪儿来的脸挑挑拣拣?” “喂,本少爷都说清楚了。你爱信不信。” “你这个性子啊,比茅厕的石头还硬。以后出门了小心点,被打了我可不帮你出头。” 九寻放下手中的食盒,扭头就走,头也没回。 拾方捏了捏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抽什么风呢?还教训我!不过,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 他打开食盒,看见一叠梅香雪花糕。酥脆的绿皮里,满满都是雪白的芋泥,散发着梅香。 “好东西,外头能买得到这个?” 他忍不住往嘴里塞了一个。 “嗯嗯,原来的味道!” 拾方眉开眼笑,赶紧打开第二层。 下面放着一碟子甜酒腌海棠。红彤彤的果子一入口,立刻散发出清甜的气息,还带着酒香。 “好久没吃到了。她到底在哪儿买的?” 第二层被挪开,底下一股浓郁的香味四散开来。 看上去只是一碟切碎的小咸菜,可拾方眼睛一亮,口水差点流出来。 “骨醉春香!绝了!” 拾方迫不及待抓起一撮放进嘴里,满口生香,无比满足。 师兄们都在后山挖窑洞,师姐们都在扎围栏。 拾方的午饭晚饭都是三师兄装好了送来的。这一整天,他快乐的像老鼠,走个路都哼着小曲儿。 连续三天,九寻没来跟他吵架。 又连续两天,九寻还是没来烦他。 拾方肚子里的馋虫被唤醒,总想着那骨醉春香,做梦都在流口水。 终于,他忍不住下山转了半日,又进城转了半天。可仍旧找不到卖骨醉春香的饭馆。 第七天,窑洞挖成,篱笆扎好。两头驴乔迁新居。为了庆祝这隆重的日子,众人决定再下山吃顿好的。 第八天,拾方急急赶来。 “我也去。正好快到重阳,该回家看看二老才对。” 九寻正想取笑他两句,忽然瞥见他穿着那个驴穿过的披风。刚要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呛得她咳了两声。 “笱师姐没事吧?该多注意身体才是!”拾方上前关心。吓得九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事没事。倒是你,腿脚不便还爬山,会不会太勉强?” 拾方:“不勉强。多活动,才能恢复的好嘛。欸,师姐气色不错,就是打扮素了点。” 九寻:“素吗?我是道姑欸,打扮的太艳不合适吧。” 拾方:“不穿红戴绿,可以稍稍装饰。怎么头发上也不戴钗环?上次不是买了些首饰吗?” 八师姐:“看了看没买,嫌贵!” 陆小六:“不是有个雕猫木簪子吗?木头可不能捂着,不然要发霉的。” 九寻只好拿出来,准备随便戴上。可拾方的手伸过来握住簪尖。二人拉拉扯扯起来。 “我帮你戴吧。方便!” “不用,我自己来。” “何必这样客气呢?” “小事一桩,不必费心。” “前几日赠饭之事师弟我都记着呢,举手之劳而已,何必推阻?” 九寻一拍大腿,放了手。 “哈!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还有没有出息了你,纠纠缠缠竟然是为了几盘吃食?” 拾方正使劲着呢,没料到九寻突然放手。出于惯性,他的胳膊猛地收回,拳头砸在了自己肚子上。 “啊!”一声惨叫。拾方松开了手,簪子插在他的肚皮上晃晃悠悠。 众人的惊叫此起彼伏。 陆小六:“喂!想知道美食在哪里买的,直接问啊,用不着切腹自尽!” 八师姐:“为了口吃的,至于吗?” 九寻:“苦肉计,想引起我们的同情?” 五师兄上前,一把撕开拾方腹部的衣衫。 七师兄查看片刻:“还好,没伤到内脏,只刺破了皮肉。不过伤在这里,需要缝合一针。不然,伤口可能腐烂流脓,肚子出现一个洞,里面的东西会……” 拾方颤抖的手一把握住七师兄的肩。 “别说了,赶紧缝!” “现在没法缝,先回观里。” 五师兄拦腰抱着拾方就往山上跑去。 九寻朝着拾方的背影大喊:“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点心!双份好不好?” 这一次意外受伤,拾方吃到了记忆中的金银南瓜盅、黄米糖莲藕,竟然还有春夏才有的米醋扮榆钱。 榆钱是盐漬过的,清甜的味道已然不在,可那一点点涩味还留在舌尖。 拾方躺在床上嘴角噙笑,脑海中全是小时候在深山里生活的片段。 “除了榆钱香椿,还有松仁、素肉根、红刺芽,等常吃的野菜。如果能全都尝一尝,再给我身上扎十个洞我也愿意!” 受伤第五天,九寻送来一个瓦罐。 拾方面上不为所动,敷衍的支走了九寻。 九寻前脚刚走,拾方就迫不及待打开瓦罐。 可是,他只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狂烈的愤怒。 他飞起一脚将瓦罐踢飞。瓦罐砸在木门上轰然碎裂,碎片中是一个个炸的金黄的蝉蛹。 九寻还没走远,忽然听见巨响,顿时停下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看看。 没等她下决定,门已经被踹开,拾方双眼微红鼻翼微动。 “是阿兴告诉你们的?” 九寻见他是真的生气,便不敢再嬉皮笑脸,连忙上前几步挡住路,生怕他去寻阿兴麻烦。 “别怪他,是我给他灌酒,套他的话。” 拾方低头,突然看见九寻发间别着三枚不起眼的小蝴蝶,是以干草编织而成,双眼一眯。 九寻从他的眼中看见了煞气,心下一凛,当即抽出腰间的匕首横在拾方喉结前。 拾方抬起的手没有停顿,依旧挥了起来。 九寻吓得闭上了眼,手中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向后挪了半分,没有割伤他的咽喉。 被扇巴掌的剧痛没有出现,头上吹过一阵风。 九寻睁眼一看,看见拾方握着那三枚小饰品大步走了回去。 他扬起一阵阵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