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第1章 1
邢南刚走出车站,潮湿的风裹就挟着尘土拍了他一脸。
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才不过十一月的天气,薄凉的气温却好像能透过单衣刺进皮肤里。
“你真的假的,不是干得好好的吗谁能把你辞了?”
隔着耳机,林盛的声音嗡嗡的,淹没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邢南扯了扯口罩,没有回答。
灰败的街道上,几辆摩托车队贴着人群的飞驰而过。一时间叫嚷声、争吵声、小孩儿追逐着尖叫的笑闹声乱作一团。
邢南往旁边退了半步,躲开了一位大姨吐出的果核。
大姨瞥了他一眼,又往嘴里塞了个冬枣,转身挤回了人堆里。
邢南冲着她的背影竖了个拇指。
短暂的茫然之后,他久违地感到了点……踏实。
那种一脚踏进水坑,看泥水飞溅的踏实。
曾几何时他拼尽全力想要摆脱的那些混乱,他不敢回头看的那些枷锁,现在都还在他的面前。
回来了啊。
“不过我说真的,要在外边混不下去了你就回来找我,爹保证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林盛说。
车站附近几年来经历了两次城市规划改造,但变化并不很大。
无非就是谁家的店搬了,谁家被查办了,谁家不在这待了……林林总总,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可能已经翻天覆地,但打眼望去,榆城还是那个样。
记忆里的景象与面前的街道重合,邢南半垂下眼,近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盛话音里多了几分迟疑:“你还会回来吗?”
“会。”他自出站起第一次开了口。
邢南感冒没好,被风一吹更是浑身难受得厉害。一开口,连他自己也被嗓子里的哑意吓了一跳。
“哎祖宗,你这嗓子还是别说话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变异了。”
“没那么娇气,我就是两三天没说话憋着了。”邢南清了清嗓子。
“这话说的,要不是我打你电话几天没打通,还真以为你被孤立了多委屈呢。”林盛骂道,“你还憋着了,继续装你的高冷男神孤立全世界去吧你。”
邢南低笑了声。
不知道是太久没叙,还是怕邢南情绪不对,一路上林盛都在电话那头念个没完。
邢南慢腾腾地往前走着,没再搭腔。
直到拐过巷角,看到横亘在路口的熟悉的泡沫箱,他才终于停了脚步。
这是一家不大起眼的水果店。
门口正顶上的店标历已经褪了色,只能依稀辨个大概的字形。
各色水果随意地码在泡沫箱里,几张写了字的纸壳插在那,就算是价签。和那些特意搭了雨棚、打着强光的水果摊比起来,着实是有些简陋。
邢南粗略扫了一眼,拣了个长得最顺眼的砂糖橘,低头认真地剥了起来。
“哟!”
店里老板一拍案头,盯着他嚷了声。
邢南动作没停,隔着门帘冲老板笑了笑,不紧不慢开口道:“给称几斤吧,林叔。”
“喂?邢南?高冷哥?儿子?我操|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听我在说什么!”林盛突然提高了音量。
邢南被吓得一激灵。
他抬手按了按耳朵,把口罩勾了下来,往嘴里送了瓣橘子,有些想笑:“啊。”
“小南?”林叔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变了表情,几步走了出来,“你是小南吧?林盛以前还天天跟我们念你,怎么都……这么大了。”
“还是很江湖啊,叔。”邢南冲着林叔抱了抱拳。
“等等等等等等等,”林盛终于反应了过来,“你在跟谁说话?我爸?你在我家?你回来了?我操|你是不是回来了?!”
邢南听着林盛瞎嚷,直到他喊累了,才懒洋洋地开口:“surprise——”
“大爷的我在这噼里啪啦讲一大堆,你回来了都不跟我吱一声?”林盛嚷骂的声音一顿,“那今晚……”
“别急,要聚晚点的。”邢南打断了他。
“我现在,要去干一件大事。”
-
“屁的大事。”谢允坐在柜台后,低头按着手机,“边儿玩去,别烦我。”
“允哥允哥允哥允哥,”李知瑞尤不死心,“求你了你帮个忙呗,就镇个场,又不用你动手的。”
谢允头也没抬,摸了包软双喜往他怀里一丢:“没事干就给我跑腿去。”
“哎,”李知瑞条件反射地往楼梯跑,跑一半又回过头来,“那允哥你答应了没。”
“……你是不是以为我很闲啊?”谢允说。
谢允的眉眼生得锋利,似笑非笑的时候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薄凉。
往那一坐,头顶上就像是写了“别惹我”三个大字。
李知瑞本来就有点怵他,被这么一问,撇撇嘴不敢说话,转身跑上了楼。
终于安静了。
谢允把手机往台面上一丢,站了起来。
小卖部不过三十来平大小,坐在柜台后面,一抬眼就能看完店内全貌。
现在不是放学的点,没了那群咋咋呼呼的学生,一天下来店里也见不到几个人影。
也就是隔着天花板传来的凳子拖动声和吵闹声,让店里不至于毫无人气。
生意惨淡啊。
李知瑞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蹦了下来,准备走想想还是回了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允。
“把你二舅家那只狗借我一晚。”谢允突然说。
“允哥……要是是我的狗我就借你了,”李知瑞有点犹豫,“但是你和吴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舅……”
谢允扫了他一眼:“不会有人知道狗哪儿来的。一晚上换我半个下午,换不换随你。”
李知瑞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喊了声:“哎我操,允哥你答应了啊!”
“你这反射弧用飞鸽传书的吧,”谢允说,“过时不候。”
“那必须换啊!”李知瑞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的犹豫,他一脸兴奋的拍了拍大腿,“我操,允哥我爱死你了,我操真的……”
“你再给我操一个试试?”谢允看着他。
李知瑞一僵,伸出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在他望眼欲穿的目光中,谢允扯下手腕上的皮筋,把脑后的头发一扎,没管在楼上打牌的那群人:
“走吧,小缺心眼的。”
-
“你他妈的骂谁?”
“骂的就是你怎么着了吧。”
打眼望去,十几个人把巷口堵了个满。双方领头的一个寸头一个高个,正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彼此骂着街。
邢南随便听了一耳朵,什么“一个人给一群人占位置算不算插队”、“食堂到底算不算公共场合”、“你怂我怂还是他怂”……
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灰,一眼就给他们定了性。
一群半大不小的青年,因为屁大点事就热火朝天的分几个阵营。带着副干天干地的架势,真遇上个寸点儿的动了手,立马就能躺一大片。
没事就喜欢来一场这样的拉锯战,比比谁更会扰民。
放在小混混里都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那一批。
——令人怀念的风土人情啊。
往碰到这种情况,邢南绝对转身就换条路走,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就非从这走不可。
吵着吵着,寸头突然激动起来,推了高个一把。
两边人立马都“哎哎哎”地叫了起来。
看着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邢南叹了口气。
“各位,劳驾让一下。”他说。
十几个愣头青,硬是没人发现邢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突然听到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所有人都懵了。
“不是,你他妈谁啊?”寸头瞪着他。
“我路过。”邢南作无害状举起双手,香烟被随意地夹在指尖,另一只手拎着一兜的砂糖橘,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但他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笃定语气,又噎得人笑不出来:“让我过去,不打扰你们继续。”
“操,你有病吧?”高个拧起眉。
这人到底干嘛的?
要干脆退开,显得自己很傻还掉气势,但是要是不退……
不退又怎样!
李知瑞和王仁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笃定的战意。
身后的小弟收到信号,两拨人立即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对外,冲着邢南嚷骂了起来。
鸡鸭鸟狗猪驴……
爸妈爷奶姑叔祖……
词儿还挺多。
邢南轻啧了声,把烟头递到嘴边叼上,低头一只手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袖口。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和这群人掰扯。
虽然他是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但是鉴于老城区这片儿的地方风貌……
麻烦。
刚整理完右手的袖口,面前的人群突然噤了声,余光中有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允哥。”高个低低地叫了声。
什么允哥……允礼啊?
邢南抬起眼皮,视线迅速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哦,有头发。
不过也差不多吧。
都是扎辫子的碳基雄性二足直立哺乳动物,除了发量多点儿、人长得帅点儿,也没什么区别。
带着群小孩儿耀武扬威的混混头子……
那混得也不怎么样。
不过这人身上的气质明显和这群小孩儿不同,看着就是个打黑架打习惯了的,不知道怎么能和他们混在一起。
更麻烦了。
邢南饶眯了眯眼。
“让他过去。”谢允说。
邢南刚出现在街对面的时候,谢允就发现了。
本来被李知瑞强行叫来看戏,他也没打算管闲事。谁知道李知瑞这群人没数就算了,这位看着人模人样、端着副社会精英架子的人,竟然能比他们还要莽些。
他但凡再晚两分钟开口,就这群二流子,百分百得挨揍。
啧。
王仁带着人往后面退开了。
李知瑞有些不服气,皱眉狠狠剜了邢南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位置。
“一分钟,”谢允转向邢南,笑意不达眼底,对着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分钟不走就别走了。”
“谢谢啊。”邢南完全没有处于众矢之的的自觉,对谢允话里的威胁视若罔闻,懒散地一抖肩膀,就收了先前那副要动手的架势。
路过谢允的时候,他突然把那兜子砂糖橘往谢允手上一挂,声调依旧不紧不慢:“谢礼。”
“……”
看着邢南消失在视线里,李知瑞终于忍不住凑上来:“允哥,你和他认识?”
“站好,”谢允扒开他,转向其他人,面色冷冷清清,“你们吵够了没?”
听了这话,李知瑞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他瞬间跳了起来,瞪向身后的王仁。
王仁立马不甘示弱地向前一步,歪着下巴瞥着他,以示反击。
战火一触即发。
没等他们再吵,谢允就往他俩身上一人砸了个橘子,强行终止了这场争斗:“得了,我看你们刚刚都冰释前嫌一致对外了,这事儿了了。”
“允哥,我……”
王仁闻言有些急了,又在谢允一个眼神下止住了话头。
“愣着干嘛,给你爹道歉啊。”见他这样,李知瑞乐了,狐假虎威地顺杆子就开始往上爬。
“别找事儿。”
谢允一巴掌拍在李知瑞脑后,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过来,半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
“下回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把我叫出来,我就抽你。”
-
邢南打了个寒噤。
在外面被风吹透了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钻进楼道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冷。
习惯了麻木了无所谓了就不存在了。
不论是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旧楼楼道的墙皮塌得一块一块的,墙沿被不知哪家熊孩子拿水彩笔画得乱七八糟。
邢南伸手在墙面的笔迹上按了按,蹭了一手白灰。
都不一样了。
但又都是一样的。
本来想把那兜子砂糖橘拿回家来,但撞上路口那群小孩儿的那刻起,他又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这么多年,榆城就是这样,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爸妈也……就是这样。
再多的粉饰太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反正他也不是奔着阖家团圆回来的。
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重新暗了下来,邢南才慢慢地拿出了钥匙。
咔哒。
门没有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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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第2章 2
邢南懵了一瞬。
拿错钥匙了?
不可能的。这把钥匙他一直贴身放着。
门锁坏了?
看着不像。就是坏了老爸也会修。
是搬家了?
说来前段时间好像是在老妈朋友圈里看到……
门锁被撬动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谁啊?”
这是老妈的声音。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凉了下来,邢南的心跳空了一瞬,站在原地几乎要喘不上气。
没听到回应,老妈在门后嘀咕着骂了几声,邢南回过神来,在门被拉开的前一秒迅速拔出了钥匙,握进了手心里。
“你怎么……回来了?”老妈看到他明显愣了愣。
“就……回来看看。”
坚硬的钥匙硌得手心疼,邢南缓过了劲,慢慢的把握得指节发白的手松了开来。
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确认老妈看到后才把它搁到了鞋柜上:“换锁了啊。”
“哦,之前换了,”老妈有点儿尴尬,侧身让了让,若无其事地往里屋走,“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忙嘛,就没和你说。”
邢南没说话,跟着她进了门,第一眼看向了自己房间的方向。
房间门被换了新的,上面贴着几张风格迥异的漫画版涂鸦,夸张又高调,和整个家灰扑扑的装修格格不入。
是邢安的风格。
“你那房间现在你弟在用,他说做什么……音乐间?毕竟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嘛,空着也是空着。”老妈乜着他的表情,急声解释道。
“哦。”邢南无所谓地笑了笑,“之前我房里的东西呢?”
“在杂物间呢,你自己去翻吧。本来我和你爸想着替你清理掉,你弟拦着没让,就都放那儿了。”老妈说。
邢南嗯了声,没什么表情。
耳鸣。
人总是这样,明明很多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但所有的预期、计划、想法,都不及看到事实的那一眼。
整个人都要飘起来的感觉。
“你出差路过的是吧?”老妈看着他,“刚好你弟最近说想开个店,你……”
出差路过。
哪家IT公司闲得没事来榆城出差。
又有谁家儿子突然回家,父母的第一反应是“你是路过吧”。
……不过也正常。
邢南甚至觉得,这么多年了,爸妈可能连他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知道他会打钱回来就够了。
钱。
钱钱钱。
“邢安想开店,你问我要钱?”邢南撩起眼皮。
老妈讪笑了声:“什么叫问你‘要’钱,你弟还小呢,都是一家人,你做哥哥的帮衬帮衬怎么了?”
“邢安今年二十三岁,”邢南说,“我刚上高中就开始自己挣生活费了。”
老妈不说话了。
从邢南进门起,老爸一直坐在沙发上对他视若无睹。
现在却突然急了,他把眉毛一横:“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哎你真是,别骂孩子,”老妈又唱起了白脸,她看向邢南,“你也知道,你弟弟没你有出息,他……”
邢南突然有点想笑。
老爸涨红的脸、老妈讪笑的嘴、邢安的缺席和这些老生常谈的,几乎贯穿了他人生的话。
是挺好笑的。
邢南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毛病。
越是这种场合,想笑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了,就越是跟嗑了十斤炫迈似的,哪怕再极力遏制也停不下来。
他绝望地听到了从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尚且带着哑意的笑声。
老爸明显被激怒了,站起来像是想要打他。
几步走过来,发现邢南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又停了下来,伸出手指近要戳到邢南的鼻尖:
“你少给我心比天高的,几年不回家真以为自己是外面花花世界的公子了?我告诉你,你就是赚了几百亿我也是你老子。”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神逻辑。
小时候的邢南还会尝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解释,现在的他……
边笑边在脑袋里默背老爸接下来的台词。
我们就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balbal……
虽然你弟没有你有出息但是他比你懂事多了balbal……
邢南抬手捂了捂眼角被笑出的泪花,深吸口气突然正了色:“三个事儿。”
“第一,我被炒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
“第二,这些年我往家里打的钱都用去哪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邢南说。
“哎,爸妈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啊,小南?”老妈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道。
“第三,我不会回来了,以后不用指着我。”邢南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要气不过没关系,想开传票我等你。”
-
“行了知道了,滚吧。”谢允说。
李知瑞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谢允这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发现这缺心眼的话能这么多。
从饮食起居到生活习惯,知道的是把狗借他一晚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儿要和这狗成亲了。
“你哥挺喜欢你的,”谢允揉了揉面前这条大黑狗的脑袋,“是吧小猪。”
小猪欢快地叫了两声。
李知瑞舅舅的这条狗说是带着德牧的血统,虽然真假未知,但单看上去也比街边正儿八经的土狗要帅。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地往路边一站,让人看着就想伸手摸一把。
然后被李知瑞起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小猪,走。”谢允拉了拉手中的牵引绳,准备牵着它从后面进到店里。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谢允的脚步一顿。
小店后门连通的一条极窄的巷子,人走进来肩膀几乎都要卡着两边的墙,平时除了要抄水表电表的,没人会从这儿走。
他特意选的这和李知瑞见面就是怕被人碰上,要是还被碰上了……
“允哥。”
谢允肩膀一松。
陆程清看着小猪,侧着身从外边挤了过来:“对不起,允哥,之前这么多次都没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妈会……”
“不说这个,”谢允说,“麻烦总是要解决的。”
“他们还那样吗?”陆程清蹲下来,在小猪背上摸了两把。
“嗯。”谢允把手中的牵引绳收了几圈,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吴四那群人坏,又坏得不算彻底,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烦得不行。
晚上谢允不守在店里,他们就让人来搞破坏,撬锁、动货架,但是不动钱不拿东西,报警了也就抓个小啰啰进去,第二天照样有人来。
守在店里呢,要就别想睡觉了陪他们耗,要就一样的照破坏不误。
所以他把小猪借来了。
“你要……和他们动手的话,叫我一个吧。”陆程清欲言又止。
“哎,我发现你还挺能操心。”谢允笑了笑,“真要这样,这事儿真就没完了。”
“别想太多,你妈没那么大能量,我不让她在我这儿赌也不全是因为你。”
“吴四早看我不顺眼了,他来我这没事找事和谁都没关系。”
“但要没我妈这么个导火索也没这么些事了。”陆程清垂下眼。
“明年高考了吧?回去吧,高考前别来了。”谢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沉默片刻,陆程清冲着他鞠了个躬。
-
“不必行此大礼。”刚走进房间就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邢南冲着空气嚷了声。
躺在地上愣了半天,他伸手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其实除了门锁被换了之外,老爸老妈的反应大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失望什么的谈不上,但再一次回到这样的环境里,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么多话,多少还是有些头重脚轻的……疲惫。
他这不着边际的前半生……哦没有那么老。
他这不着边际的人生的前二十几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每个人都在埋头过自己的日子,除了父母会对自己的“子产品”有点关心之外,谁活着谁死了谁开心谁发疯,本来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挺可惜的,他这辈子也没怎么体会到身为“子产品”被关心的感觉。
即使还是作为“骄傲”被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时候,压在他身上的也始终只有“你得可以”的压力。
明明是同一对父母,邢安和他却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高谈阔论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套说辞,实践起来还真是天壤之别。
有些差距,可能在他第一次没回家过年……不,第一次去省里读书……不不不。
有些差距,可能从出生起就在那儿了。
大鹏图南。
随遇而安。
邢南叹了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
没有眼泪。
-
“别哭了。”谢允给老妈抽了几张纸,“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老妈抢过纸巾,往他的胳膊上拍了两巴掌,边抹着眼泪边嚷嚷着:“早不漂亮了。”
“我就知道他们都帮着你诓我呢,小病、小病哪儿需要住院啊?我都听医生说了,是什么瘤子是不是,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不我们不治了吧,我们……”
“早期,能治,死什么死。”谢允扬起声音,“你儿子还等着吃你做的大餐呢,你要死了我就只能拿个碗去街边敲去了。”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行行好啊,赏口饭吃吧……”
“你这嘴!”老妈吸了吸鼻子。
“真不严重,要不是我不放心现在不住院都行,”谢允拉过旁边的小桌板,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摆了出来,“行了我这嘴要吃饭了。”
老妈看着他,拿着团纸巾又往自己的眼睛上按了按,显然对他这样转移话题十分不满。
谢允在心底叹了口气。
早期,能治,担心也没用。这是“道理”,也是大多数旁观者信奉的真理。
冷漠的甚至还能关起门来点评两句,反正是生死一刀的事儿,再多的焦虑有什么用啊,想得再多也不过矫情。
又不是晚期。
但是生病的是他亲妈。
哪怕是一场不致命的重病,落到人身上也有着能拖垮一个家庭的力量。
遑论癌症。
谢允比谁都知道老妈的难受,比谁都害怕。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哪怕丁点儿,怕给老妈、给任何人造成额外的压力。
“快吃!”
他压下了眼底的酸意,往老妈面前一凑,故作恶狠狠地:“不然我等会儿就去打听打听,谁告诉你的抓出来打一顿!”
“哎!”老妈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吃吃吃,饿死你了吧!”
-
饿啊。
烧烤烧烤烧烤。
孜然和辣椒面混合的香气。
油滋滋的烤五花烤鸡翅烤牛小排。
邢南拎着两兜子烧烤健步如飞,感觉自己和脑袋前面绑了根胡萝卜的驴没什么区别。
躲在酒店昏天暗地的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差不多凌晨两点。
舟车劳顿的倦惫和久违的饥饿一反上来的时候,别说饭店,就连专门做宵夜的小摊也早就回家了。
还是他几通电话把林盛从睡梦中叫醒,这才收获了一顿臭骂和一家烧烤摊的地址。
要不是那老板急着下班,给他荤的素的乱七八糟送了一堆,邢南死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答应打包回酒店吃。
饿饿饿饿饿。
速速速速速。
刺眼的远光灯舔过路面,邢南下意识偏头,往回退了两步。
强噪的嗡鸣响起,摩托车激起的尘土伴着排气管的热浪掀了邢南一脸。
……什么时候这群智障飙车党都开始夜间作业了。
邢南有些郁闷,顺势就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
石子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抛物线,一条狗突然从巷口窜了出来,被砸了个正着。
那狗吃痛发出一声低吼,矫健的身姿一拧,直直地转向了邢南的方向。
邢南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哈喽……你想吃烧烤吗?”
通背墨黑的狗融在夜色里,一双眼睛反着黑亮的光,腿上颜色较浅的毛发显得十分瞩目,在夜风下微微晃动着。
它低吠了几声,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盯着邢南一步步逼近。
邢南缓缓蹲下,把烧烤放到了一旁,捏起了半块碎砖掂了掂。
抬眼却突然被狗颈上的反光晃了眼睛。
项圈?
不是野狗?
邢南皱了皱眉,还是把砖块丢开了。
砖块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脆响,那条狗应激地抬头,冲着邢南发出威胁的吠声。
“你听得懂人话吧,”邢南和它对视着,边说边往后退,“狗哥饶我一命,我明儿就提米面粮油去你爸爸家答谢……”
仓促间一脚踏了个空。
完了。
整个人摔倒在地之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条狗咧着嘴,直直地向着他冲了过来……
谢允:小猪,咬他!
小猪:(咬)
邢南:……是说的咬我么。
——————
一个过渡章[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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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第3章 3
夜风兜在脸上吹得很舒服,谢允骑着小电驴,慢悠悠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挪动着。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得把追不到人在外面流浪的笨蛋小猪给带回去。
正沿着摩托车留下的痕迹开着,忽地发觉耳边隐隐传来几声低低的狗吠。
听着像搏斗时发出的嘶吼。
小猪?
按说吴四那伙人绝对不会给小猪追上的机会,谢允也压根没打算让条狗去替他出头,把谁给咬出个好歹来。
他只是想表个态。
只要吴四还不算太蠢,就该知道来来回回烦了他半个月也差不多了,想收手得趁他还留有余地。
但是万一他们就是突然转了性,跑了之后想想气不过转头来找一条狗的麻烦……
谢允的眼前闪过李知瑞殷切的表情,抿了抿唇,把车把拧到了底。
那就不得善了了。
顺着狗吠声一路逼近,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电动车的车胎从四散的碎石上压过,谢允被颠起来的瞬间,福如心至地偏头看了一眼——
一个人影和小猪缠斗在一起。
小猪的喉咙里发出低吼,正咬着那人的一条腿,向外撕扯着。
那人挺安静,别说惨叫,连声谩骂都没见他说,但动作却也不慢。
他瞬间便顺着小猪的方向卸了劲,向它的脖子伸出了手,虚握着探了两圈,没很用力。
不是吴四的人。
谢允都不需要看第二眼。
就这种伤敌零自损一万还担心敌人受伤的打法,跟吴四混第一天就得被自己人给开了瓤。
保险起见,谢允迅速环视一圈,没有摩托车,没有第三人……
“小猪,回来。”
小猪高吠一声松了口。
正当谢允犹豫要怎么跟人解释道歉的时候,那人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居然也施施然松了手。
“我说,就是打扰了你们聚众斗殴的雅兴,也没必要放狗咬我吧?”
谢允一愣。
只见下午那位人五人六的社会精英,正倒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邢南的胳膊肘上有几道灰扑扑的擦伤,右小腿上几个醒目的齿痕,周围被撕裂了的皮肤还没来得及充血,泛着不健康的白。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他整张脸看上去都没什么血色,连此刻吊儿郎当说话的样子都没了下午那股子欠揍的劲。
“你……没事吧。”
话刚问出口谢允就想给自己两嘴巴。
这情商被李知瑞传染了吧!
“我问你,”邢南却出乎意料的没出声嘲讽,他上下打量着谢允,“你叫魏国安?”
什么魏国……
李知瑞的舅舅?
这人上哪儿知道的……
“狗咬你你在那扒拉看狗牌啊?!”谢允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扬起。
邢南尝试着曲腿,伤口的撕扯让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尖:“不是,我刚刚是在用爱感化它。”
“你……这种情况扒拉狗牌干嘛啊?”
“打狗前先看看主人呗,”
邢南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喂你家狗现在咬着我的腿不放,没办法解决的话我就抽它了。”
闻所未闻。
都不知道该说这人是太疯还是太冷静。
邢南腿上的伤口开始往外冒血,谢允回了神。
他看着邢南的腿,一咬牙把外套脱下来丢给了他:“你那伤口先包着。”
邢南抬眉看他。
初秋的天气,谢允外套里面只穿了件无袖的背心,凌晨的风一吹,手臂连着胸廓肌肉的形状一览无余。
锁骨下面还有个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的纹身?
邢南挑了挑眉。
“收拾下吧,送你去医院,”谢允说,“我叫谢允。”
“医院就不用了,”邢南对自己的伤口明显不是很上心,拿谢允外套随意擦了两下,“邢南。”
谢允又是一愣。
要不是这风吹得他冻得清醒,他真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什么型男?
哪来的型男?
说他吗?
这算……骚扰吗?
“嘿,”邢南叫了他一声,“出门前脑浆没摇匀吧?”
“哦……你是说你叫邢南是吧。”谢允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
邢南没理他,抻了抻胳膊想站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谢允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把邢南拉起来之后,他皱眉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突然又向着邢南伸了过去。
“哎!”邢南吓了一跳,全身涨着痛没来得及躲,下一秒谢允的手就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在发烧。”谢允对着小猪吹了声口哨,扯着他就往路口走,“去医院。”
邢南挣了两下没挣开,不由地啧了声。
他一绕手腕,下一秒,谢允就被单手反剪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我…操……?”谢允还没反应过来,邢南就又松了手。
“带着你的狗走吧。”邢南说。
也许因为老妈现在是个病号,谢允看着这幅讳疾忌医的样子就来气,都来不及计较邢南突然动手:
“您疯了吗大爷?是不是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一觉睡醒就能刷新身体状态啊?”
“没。”
邢南右腿虚站在地上,语气依旧平静,“晚上只有四院有急诊,你这车骑过去天都要亮了,一点小伤你不嫌麻烦我嫌。”
“而且你这狗家养的那估计疫苗都不用打……哎送我回去吧我腿疼。”
“不行。”谢允说。
“嗯?”邢南眯了眯眼。
“我现在送你回去,明天你跟我去打疫苗。”谢允看着他。
邢南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市中心那家全季,走吧。”
谢允没再说话,转身向着停电瓶车的巷口走了过去。
其实他心里多少有点憋屈。
和吴四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平的又生出了件麻烦来。
这位不知道来干什么的社会精英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片儿来、还能刚好跟小猪撞上……
这小之又小的概率刚好就被他碰见了。
本来是他理亏,该赔钱赔钱该道歉道歉也没什么。
但邢南始终淡淡的,除了最开始那声的嘲讽,甚至连句质问都没有。
全身上下写满了不关心、不在意、无所谓、别过来,好像没事被这么咬几口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显得他整个人死乞白赖的自作多情。
他身为肇事方还不能干脆置之不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谢允深呼出一口气,把混乱的思绪抛出脑后,这才发觉邢南还没跟上来。
我操怎么回事啊不会伤到骨头了痛得动不了了吧我就说要去医院……
猛地回头,就见邢南抽了块砖头随意地坐在路边,无名指上挂着两兜不知道哪儿来的烧烤,正低着头在里面翻拣着。
不久前还和他打得难舍难分的小猪,正吃着挑出来扔在地上的串,谄媚地冲着邢南摇着尾巴。
察觉到谢允的视线,邢南冲着他偏了偏脑袋:“吃吗?”
“……”
谢允一脚把电瓶车的脚蹬踹下来,走回邢南身边坐下了。
但凡要换一个场景有人这么溜着他玩,他绝对二话不说立马撂了挑子先揍人再走人。
这事儿得记吴四账上。
“不好意思,突然反应过来我有点饿,”邢南给他递了根烤肠,“你车挺帅。”
谢允捏着那根烤肠的签子,犹豫了下,把它丢给了面前的小猪:“我妈的车。”
“白吃还挑嘴啊,”邢南将烧烤袋子递到了他面前,“自个儿拿吧。”
“你……怎么跟小猪打起来的?”谢允没跟他客气,拿了串烤鸡翅。
“我闲得没事踢石子玩。”
“?”
明明挺正经一件事,被邢南随口一转述,立马就变味了。
顺着他的话脑补了一下,谢允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笑吧,笑死了不赔。”邢南说。
谢允咬着鸡翅,半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你是本地人吧?”
“咱能真诚点不明知故问吗,”邢南扫了他一眼,“想问我为什么住酒店?”
“没,我就是没话找点儿话说。”谢允说,“你这样的我用小拇指猜就知道了,来出差的呗。”
邢南笑了笑,盯着路面上的小石子随口回道:“看来你小拇指也没多聪明。”
“我离家出走来着。”
-
“我看你他妈是傻逼了!”林盛怒吼道。
邢南靠在床头,伸手按了按额角,对着面前的沙发,下巴一扬:“别喊,坐。”
林盛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咬牙想骂,看着他这幅模样到底没能说出口,最后还是一拍大腿坐到了邢南指的位置上。
“……我真没想到你能弄成这样。”
“也没怎样,这不好好的吗。”邢南一蹬左腿,从床上蹦了起来,“让你给我带的衣服呢受不了了我要洗澡。”
“去去去,”林盛把包往他身上一扔,想了想还是犹豫道,“真不用爹给你出头?”
“收了神通吧爸爸,你那工作刚稳定下来吧,都多大了就别和小孩儿置气了。”邢南说。
林盛看着他没说话。
“昨晚强拉着人冻了几个小时,今天估计要感冒,又不是故意的,就这样吧。”
邢南在包随便里翻了两件出来,转身就往浴室钻。
“给我站那儿!”林盛喊。
“哎!”邢南转过头,“我是伤员啊,您能不能体谅我一下别老一惊一乍的。”
“邢小南,你他妈真发烧发傻了吧?”林盛盯着他。
“你那睚眦必报一挑五的性子哪儿去了?”
“我他妈刚认识那会儿翻你个白眼你给我按拖桶里抽!现在让人堵家门口放狠话还放狗咬了你就一句算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邢南说。
“别跟我拽词,你绝对有事瞒着我,”
林盛说着几步冲上来,伸手一撑堵住了浴室的门,“你要不说今天就别洗了。”
“……流氓啊。”邢南叹了口气。
他其实从来没和林盛聊过家里的事。
虽然林盛多少能猜到点什么,但也一直就保持着“你不说我就不问”的微妙状态。
顶多单方面对老爸老妈摆摆脸子。
身在关系里的拉扯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特地去转述出来反倒显得矫情。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林盛……
林盛身上的江湖气和林叔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旦知道了个中细节,他才不会管什么礼义廉耻孝亲敬长的,犯混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邢南不讨厌他这一点,但也不想让他跟着掺和进来。
毕竟有些事儿只能自己解决。
“行,你不说我帮你说,你被开了和你爸妈有关系吧?”林盛说。
“不算太有。”邢南靠着床沿重新坐下了。
“那就是有。”林盛一巴掌拍在浴室的玻璃门上,
“所以你终于想通了不当冤大头了是吧。”
“特地回来跟他们吵架来的是吧。”
“已经吵完了心里还是不爽是吧。”
陈述句三连。
不知道事前在心里盘算了多久,林盛问出口的时候就没想着要他的回答。
“……你不傻啊。”邢南有点感慨。
“我操你大爷邢南,知子莫若父你知道不知道!我看你这你这幅半死不活什么事儿都懒得理的状态就知道出事了!”
林盛瞪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你他妈回榆城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就算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你他妈什么都瞒我!你到底把不把我当朋友!!”
“哎,”邢南犹豫了下,张开手臂搂了搂他,压低声音道,“盛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盛气没消,一挥胳膊就把他给甩开了:“放你的屁!在你眼里我就他妈的是个傻逼!滚回你的大城市过你的新生活去吧!”
“林盛,你听我说,”邢南说,“……我不打算出去了。”
“滚你大爷的我不……”林盛喊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你说什么?”
“从离职到现在我只联系过你一个人,知道什么意思了么。”邢南垂下眼皮慢声道。
林盛的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有点无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担心我。”邢南笑了笑,“所以让个道呗皇阿玛,再不洗澡我真要死了。”
“……”
林盛把脑袋偏开没再看他,几步冲回去把自己砸进了沙发里。
邢南松了口气。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林盛会生气。
刚刚没直接上来给他两拳,估计还是因为被咬的伤口看着太惨。
但是他事先确实没办法处理好让林盛只知情不掺和的那个度。
毕竟状态挺差的。
只接了林盛电话,也不是因为邢南有多狠心和过去断绝关系,只是他不想、也没精力处理更多的信息了。
什么疑问啊关心啊义愤填膺想帮忙啊……
算了吧。
只能沉默。
刚要走进浴室,邢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林盛抬起头,挪到床头柜旁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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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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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第4章 4
“……晚点儿的吧。”邢南伸手带上了浴室的门。
林盛的情商说高不高,但总能精准的把握一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用的细节。
比如他刚刚说的是“邢安”而不是‘你弟”……
洗澡水裹着热气淋下来,烫得人皮肤生疼。白茫茫的雾气很快连成了片,邢南站在花洒下,闭着眼吐出一口气。
他对邢安的看法还挺复杂的。
虽然老爸老妈的区别对待让他对‘你弟”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从小到大在他的印象中,其实邢安算得上是一个挺乖的弟弟。
“喂?”
邢南额前湿漉漉的发丝还往下滴着水,捏着手机给邢安打了回去。
“哥?”邢安的声音里掺着点着急,“你……还好吗?昨天我在外面跑材料,刚刚才知道你回来过。”
“挺忙啊,”邢南笑了笑,“最近做什么呢?”
“哎我正要说这个。我和朋友搞了个店,打算开个小酒馆什么的,”邢安说,“之前爸妈问起我就随口提了嘴……我真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不起啊哥。”
“挺好的。”邢南没接茬。
“哥,既然你回来了,哪天一起吃个饭?”邢安顿了顿,“我请。”
“哪儿轮得到你请客,”邢南说,“创业挺累吧?”
……
邢南接连按了几次才按准挂断键。
林盛扯下耳机,给邢南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没事儿。”邢南重新走进浴室,拎了条毛巾出来,擦起了头发。
“……我是问你有事没事吗?邢安找你干嘛啊?”林盛说。
“尬聊呗。大概不知道听爸妈说了什么,有点儿尴尬,急着解释吧。”邢南说。
“哎你们俩……”林盛感叹到一半猛地回神,“靠你这腿现在是不是不能沾水来着?”
“你不如等我泡成巨人观再想起来。”
邢南一只手随意地扒拉着脑后的头发,另一只手低眉按着手机。
林盛凑过去看了一眼,而后愣住了:“你给邢安转钱?”
“啊,不多,”邢南说,“创业嘛,至少吃喝上给点他周转的。”
“你这人……”林盛抿了抿唇。
邢南点开和林盛的聊天框,也发了个红包:“我这人太善良了。”
“你要不抽空去看看脑子吧大款。”林盛点开红包,八块八毛八分钱。
……还挺吉利。
“几块钱就够大款了啊,”邢南乐了,“疯狂星期四在你看来和华尔街风云一个量级的吧?”
“能闭嘴吗我怕我忍不住抽你,”林盛岔开了话题,“今儿还聚吗?”
“聚啊,被狗咬了两口又不是死了,”邢南想了想又补充道,
“中午先随便吃点吧,下午约了那小孩儿去打疫苗。”
“知道。”林盛叹了口气。
-
“你真知道假知道?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李知瑞瞪着眼睛。
谢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哪有人给儿子起名叫型男啊,我还猛男呢!”李知瑞越说越激动,
“短短一天碰到两次,次次出事故就算了,还正好卡在你准备和吴哥清算的时间段,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醒醒,”谢允说,“是你弟弟把人给咬了。”
“啊,是哦……”李知瑞愣愣地张了张嘴。
谢允和邢南约的是下午两点,他看了眼手表,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
本来没打算带着李知瑞来,但是这小缺心眼的挺有公德心,听说了就死缠烂打地要跟着。
赶也赶不走,想跟就跟吧。
谢允抬头,看着马路对面全季的标牌发愣,心底有点感慨。
市中心这块儿,不论是人流量还是车流量,都明显比老街那一块儿多得多。
虽然四处依旧蒙着层灰扑扑的滤镜,但不论是街道还是建筑,看着都规整不少。
昨天送邢南回来的时候他看了眼,在这儿大床房住一个晚上就得要个三百多。
酒店大堂看着是比那些几十块一晚上的亮堂的多,但不就是建得高点儿设施新点儿服务好点儿……好吧。
到底是榆城最好的酒店。
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却好像有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把什么新城、老城、城中村给完全隔开了。
把人也给隔开了。
就像是吴四不会闲得来市中心找人麻烦,邢南不会出现在……
哦,这位还是算了,邢南不但出现在了老街,还在那儿被狗给咬了。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打发时间,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带着几分挑逗意味的口哨声。
谢允眯了眯眼,伸手按住了条件反射要跳起来的李知瑞。
只见邢南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一家酒楼门口。邢南右腿没怎么受力,半个身子靠在旁边的男人身上。
见他看过来,邢南冲他扬了扬眉:“来得挺早?”
“还带保镖啊?”谢允看了旁边那人一眼。
明明才见了没几面,谢允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邢南这时而抽风的模样。
要不是旁边这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他还真可能就要这样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没一点礼貌的开场。
……是不是有点儿抖啊小谢同志。
“赶客啊,”邢南闻言看了林盛一眼,“你先回吧,晚点儿见。”
“其实也……不用。”谢允被他说得有点尴尬。
原本已经准备走了的林盛脚步一顿。
喂走都走了我客气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谢允更尴尬了。
就在这时,李知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冲着邢南喊了起来:“哎你就是那个什么猛男是吧?”
面面相觑的沉默中,脸上写满了霸道酷炫拽的林盛挑起眉,看了李知瑞一眼。
正当谢允还在犹豫要是这人要揍李知瑞他是帮还是不帮时,林盛突然低下头笑开了。
“……挑衅呢。”邢南看向谢允。
谢允其实也有点儿想笑,他低下头深吸口气,努力忍下笑意解释道:
“昨晚那狗是他的,他听说了就……想来赔个礼什么的。”
“没看出来。”林盛边笑边说。
“没完了是吧。”邢南说。
“哎,不是啊哥,我真的很诚恳的。我的愧疚就如那黄河之水涛涛不绝……”
李知瑞慢半拍地捕捉到了林盛话里的关键词,一边解释,一边再次转向邢南,
“猛……邢南哥,我是想说,你不是昨儿才被咬吗怎么吃海鲜啊。”
谢允闻言一愣,朝他俩出来的酒楼那看了眼。
还真是……海鲜自助。
邢南给林盛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林盛摸摸鼻子:“这……有什么说法吗?”
“海鲜是发物。”谢允说。
“那……”
林盛看着邢南,好像想说什么,被邢南打断了:“我死了吗?”
“啊?”李知瑞猛地瞪大双眼。
“没死不就行了。”邢南说。
“你别犯浑,”林盛冲着邢南说,转头又对着他们笑了笑,“没事别管他,他这人就这样。”
本来就是在没话找话说,林盛话说到这份上,连李知瑞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好在林盛没再多留。
谢允松了口气,对着李知瑞说:“去二院吧,打车。”
“别,随便找个卫生站差不多得了。”邢南晃了晃自己的右腿,“晚了我还有事。”
谢允没说话。
虽然他很想问什么事儿啊一天天的能比生命安全还重要去医院是不是能要了你的命啊,但是毕竟和邢南没多熟,这种情况下邢南不接着说,也没有哪个缺心眼的会……
“你晚上有什么事儿啊哥?”李知瑞问。
忘了这还真有个缺心眼的。
“不知道,”邢南随口道,“可能喝点儿吧。”
“……”那真是好大的事呢。
谢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毕竟伤口不在自己身上,最后他俩还是没犟过邢南,真就跟着就近找了个能打疫苗的卫生站。
卫生站里接诊的是个老头,听了谢允的描述之后,就示意邢南坐在病床上,撩起裤腿给看看伤口。
说是病床,实际上往铁架子上垫几个纸盒,再铺块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摸过蹭过的花床单,就算是完成了。
就这连李知瑞看了都欲言又止的环境,邢南却适应性良好,依言坐下架起腿,双手往身后一支,看着还挺悠闲。
谢允在看清邢南腿上的伤口时,不受控地皱了皱眉。
昨晚事发突然加之天色较暗,谢允只粗略看了几眼,知道他腿上有伤口。
加之邢南全程的表现太淡定,除了最开始脸色有点差,和要求他送他回去的时候说了句“腿痛”之外,谢允压根没意识到他伤得有多严重。
直到现在。
除开周边几个小齿痕外,靠近腿腹的地方有一块贯穿伤,再往下被连着撕下了一小块皮肉,整个伤口的形状极度不规则,边缘泛着明显的红肿。
李知瑞只看了一眼就有些腿肚子发软:“我操。”
“你家狗挺凶的。”邢南对李知瑞说。
“啊?我、我不知道啊,虽然我舅让它看厂房,但是他没咬过人,真没。”李知瑞有些急。
“可能因为小猪没太听懂我说什么,只知道我情绪不好,它得去追人,”谢允说,“完了没追到就算了,还被你……”
“抓贼啊?”邢南绕过了他话中的重点,反问道。
谢允笑了笑没说话。
说话间,医生老头带上了手套,在他的伤口边缘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你这伤口沾过水吧?”
邢南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攥着被单的指节捏得发白,也不笑了,半天才低低地应了声。
“你这样怎么行呢!受伤了要好好养的嘛,”老头摇摇头,“保险起见疫苗和免疫球蛋白都要接种,我看看要不要给你打个消炎药。”
双氧水兜着伤口淋下来,红肿的皮肉上瞬间泛出大量的泡沫。
谢允抿着唇,眉头越皱越深。
这伤口完全不像是被处理过的样子,他有理由怀疑,邢南所说的‘不如自己洗洗”,真就是把腿抬着拿水冲冲。
……昨天还发烧呢估计也没吃药。
“我操哥,你是真的猛……”李知瑞又想看又不敢直接凑上去看,急得围着他的腿打转,“我宣布你现在是我第二佩服的人。”
“是吗?”邢南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吃痛的模样,“看来我还得加把劲。”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和李知瑞扯皮?
加把劲,往哪儿加,不如直接拖着条瘸腿哐哐撞树去得了。
盯着邢南有些发白的唇色,他没由来的一头火。
有的人拼尽全力,敬神拜佛迷信到了一日三餐,只求摆脱死亡的境地。
有的人随心所欲,对他人的劝阻不屑一顾,置自己于置危险还沾沾自喜。
真是欠的。
老头一只手拿着棉签给邢南消毒,另一只手拿着针仔细比划着,好像在挑选适合下针的位置。
邢南随口和李知瑞插科打诨着,不知道李知瑞说了什么,他忽地笑着整个人往后靠了一下。
这一动,老头手上的针头差点直接扎进肉里。
“坐好,”
谢允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下,沉着声音,“还嫌不够痛是吧?”
关于小谢同志的小发雷霆——
谢允:我就是……对这些事比较敏感[托腮]
邢南:拿我当妈有点儿勉强了吧[抱抱]
谢允:[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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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第5章 5
肩膀上的触感让邢南猛地愣住了,谢允掌心的温度顺着肩头直直地烫进了皮肤里,他喉结上下一滚,真定在原地不动了。
老头笑眯眯地看了谢允一眼,冲着邢南道:“你们俩兄弟感情挺好。”
“啊。”邢南笑了笑。
“……我去缴费。”李知瑞大概有些尴尬,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老头帮邢南包好了伤口,谢允才把压在他后肩的手给收了回来。
邢南扯下裤腿,也没说什么,拿了开好的药转身就往外走。
谢允看着邢南的背影,半天才叹了口气。
好像是有点儿失态了。
对于陌生人、充其量算作是受害者和肇事者关系的两个人来说,他刚刚那行为怎么说都挺冒犯的。
“邢南。”谢允快步追了上去,“刚刚……不好意思,我就是……”
就是触景生……不对。
就是睹物思……还是不对。
就是……
“没事儿。”邢南没看他。
“你这腿最近少运动,也最好别沾水了,”
谢允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吃东西别吃高糖高盐刺激性的,还有一些发物得让你朋友注意一下,酒也……”
“小允子啊,”邢南突然扬眉笑了,“你要实在良心不安呢,可以每天来端茶倒水的伺候我。”
谢允表情一僵。
“不然就少操闲心知道吗,”邢南收了表情,
“我少说大你半轮了。”
-
“邢小南,我们这群人里年龄最小的就是你了,这么多年混的最好的也是你,”
陈申摇摇晃晃地搂住邢南肩膀,在他的杯子上磕了下,“回来了就回来了吧,有事儿就说,哥哥们是真心疼你。”
不算宽敞的包厢里,气氛暖烘烘的,笑闹的人声混在一起,吵得人有些头晕。酒刚过几巡,陈申的眼神儿就有些迷离了。
“以前也是真看我不爽,”邢南抿了口杯子里的酒,“尽想着怎么收拾我了吧。”
“哎!”陈申瞪着他,猛地一抬手,一杯酒硬生生洒成了半杯,“还能不能聊了!”
“他那破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盛勾住陈申的后领,把他拉了回来,给邢南使了个眼神,“到现在能记着跟我们通个气,已经算有良心了。”
“那倒是。”
陈申咂了咂嘴,注意力很快被勾到了旁边那群划酒拳的人身上。
他往林盛身上一靠,反拉着他向着人群中心挤去:“算了,我们去玩。”
林盛回头指了邢南一下,张嘴说着什么,却被周围略显浮夸的喊声盖了过去,最后还是没能挣扎成功,被按着在人群里坐下了。
邢南靠在包厢的角落虚虚地冲着林盛一举杯,一口把剩下小半杯酒了个干净。
酒意冲上鼻腔,他闭了闭眼,有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哥哥们是真的心疼你。
这句话大概是在场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要不今儿也没办法聚这么齐。
“喝!!”
身旁激昂的喊声,带着不属于他们现在这个年龄的意气。
好像真的回到了他曾恣意过的中学时代。
将重新满上的酒杯送到嘴边,邢南的动作微微顿住,突然有点犹豫。
谢允叫他忌口忌酒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虽然分道扬镳时邢南说的话并不很客气,但是扪心自问,邢南没有生气。
更多的是突然被“关心”的无措。
他不是没在“友情”里被关心过,但是不一样。
比如林盛会担心他有没有事、受没受委屈、需不需要出头,但是其他的,就像邢南说的那样,没死就行。
还真没人关注过他吃不吃药喝不喝酒怎么做对身体好不好。
他不知道谢允是为什么,明明对方看着就不是爱管闲事那一挂的……
现代人的社交礼仪注定了,哪怕是关系再亲近的朋友,都不可能像这样越界的嗔责,自以为是想替他人的生活做决定。
谢允的叮嘱、有些别扭的薄怒,一股脑地超出这个心照不宣的界限,直逼近邢南几乎没怎么体味过的、“家人”的范畴里。
所以邢南理所当然的惊慌了。
谢允。
谢允拧起的眉、
谢允抿起的嘴、
谢允算是个挺好玩的小孩儿了。
邢南盯着手中的酒杯,被水雾浸透的杯壁糊了眼前的视线,突然觉得今晚自己有点悲春伤秋的过了头。
被现场气氛打动,感慨几句“友谊万岁”也就算了。
一个快三十了的男人,闲得没事在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孩儿身上寻找本该由父母提供的亲情。
啧。
再次一口气灌完了杯里的酒,放下杯子的时候没收好劲,玻璃杯在桌上磕出啪的一声巨响。
包厢内安静了一瞬,一群人群人齐齐地看向了他。
“哎我操,”坐得离他最近的猴子率先跳了起来,
“你喝的是白的!五十三度的!大爷的你拿它当啤酒喝灌啊!”
邢南笑了笑。
眼前的色块有一瞬的模糊,他听到有人在低声问林盛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胃里的酒气翻涌,他起身的时候步子有点不稳,四肢百骸都好像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还是不适合喝急酒。
“玩点儿大的吧,”邢南拎起了旁边没喝完的酒瓶,走过去挨着陈申坐下了,“按杯喝,我加入。”
-
“再来一杯。”老妈说。
“遵命。”谢允接过老妈手上的杯子,又给她倒了杯果汁。
“允哥允哥我也要。”李知瑞捧着杯子嚷嚷道。
“没你的份。”谢允说。
“阿姨——”李知瑞立马转过头,硬挤出个委屈的表情,拖长音调看着靠在病床上的谢母。
“啊,”谢允抓了把额前的刘海,一巴掌抖在李知瑞脑后,给他的杯子也倒了个满,“烦死了。”
老妈靠在床头,笑得果汁撒了一手。
“哎你,”谢允赶忙扯出几张纸巾,扔在了泼出来的果汁上。
看着老妈笑弯的眉梢,他垂下眼小幅度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扬起了唇角。
在和邢南单方面不欢而散之后,谢允就一直隐隐觉得心慌。
邢南那种对生命、对自己的身体都随意到了有些漠然的态度,让他有一种一巴掌挥空了的茫然感。
邢南分道扬镳之后,他就直接打车来了医院。
自从得知自己得的是淋巴癌,老妈就一直情绪不高,甚至没事就计划着要出院,每次都要谢允连吓带骗的,才能哄下来。
具体的治疗方案才刚刚下来,这几天医生肯定会找老妈商量,要再一刺激……
他得看看老妈。
不曾想顺路捎来了想凑热闹的李知瑞,竟阴差阳差居然让老妈的状态好了不少。
也许她其实挺孤独。
谢允敛了表情。
“谢允是不是经常欺负你,”老妈转过头去看李知瑞,“你跟我说,我帮你骂他。”
“没,允哥挺好的,”
李知瑞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果汁,看着谢允给他又倒满了一杯,才继续道,“不过阿姨你可以骂他,反正他也不敢回嘴。”
“你这孩子,”老妈愣了愣,而后又笑了,“还挺有意思。”
“他是弱智。”谢允说。
好在这间病房里暂时只住了老妈一个病人,不然就李知瑞这闹腾的劲,刚进门就得被投诉十万次。
但坏也就坏在这。
但凡有个病友平日里能陪她说说话,这段住院的时光也不至于这么难熬。
……铁了心的要让老妈住院,他做错了吗?
可是他确实完全没办法接受再一次的失去。
哪怕不过一丁点儿的影响,也想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老爸。老妈。
别走好吗。
“你闭嘴。”
老妈冲着他扬了扬下巴,对着李知瑞露出个温和的笑,“我就喜欢和你聊天。”
“是吧是吧,一开始允哥还不让我来,”
李知瑞说着说着又开始手舞足蹈,“阿姨,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明儿该上学了知瑞同志,”
谢允踹了他的凳子腿一下,“你能不能对得起你妈给你起的名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下。”
“哎,反正我妈已经对我死心了,她巴不得我不去学校呢,能少打两回架。”李知瑞随口嘟哝着,低头看了眼手机,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乱。
“哎呦,”老妈靠在那笑得花枝乱颤,“怪不得你和谢允能玩到一起去呢。”
李知瑞看了她一眼,眼见她没有注意到,迅速地把手机塞到了谢允怀里。
【有人在你店附近看到了吴哥他们。】
“什么玩一起去,是你儿子我单方面被骚扰好吗!”谢允盯着屏幕一挑眉梢,语气没变,接了老妈的话。
李知瑞看他这样,心里有了底,没再说什么。
他往后一靠,摸过被谢允放在旁边的果汁。
“给我也倒一杯。”老妈说。
“别跟他学,”
谢允拿过了老妈的杯子,抠抠搜搜地倒了半杯,“他奔着尿床去的。”
-
“我、上个厕所。”猴子一把推开旁边的人钻出了包厢。
邢南靠在背后的软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是去吐了吧。”
“看,我说什么来着,”陈申红着脸,手指几乎要怼到他的鼻尖,“这小子就是不会说、不会说话啊!”
“申哥,我敬您。”邢南冲他举起了酒杯。
“不喝了,谁喝得过你,”陈申又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了。
包厢内一群人都喝得五迷三道的,邢南自顾自地喝完了才放下杯子,支起胳膊按着额角。
陈申在旁边费劲地摸起了口袋,邢南下意识地皱眉:“要抽烟离我远点儿。”
“我真抽你你信不信!”陈申终于掏了个红包出来,
“邢小南,都知道你一直挺有主意……但现在毕竟是失业了。哥哥们给凑了点,就当给你应个急。”
猛地抬眼,包厢里一群人带着酒气冲他傻乐,无声肯定着陈申的话。
邢南愣住了。
“不不不不不用,”他连声道,“我存款加上赔偿金够吃几年了。”
“我说什么来着?”
猴子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立马嚷嚷开了,“邢南要被开只能是他不想干了,故意搞的事儿要拿n 1吧?”
“哎。”邢南笑着应了声。
“我操|我就知道!这他妈才是你邢小南的风格!”
“我真服了,”陈申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强硬地把红包往他怀里塞,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什么坏事都做尽了,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装无辜的。
“在学校老师不查你就算了,上班了还没人能抓到你把柄……妖孽啊!”
“人比人气死人,认命吧,”林盛靠在旁边看着他们乐,“人毕竟是初中就连跳两级的天才少年”
……
夜风吹醒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充斥着酒气的喧嚷声渐渐消散了,邢南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点了根烟。
陈申一伙还在门口踉踉跄跄地拥抱、高喝着,猴子跑去厕所吐了两回,现在反倒成了最清醒的那个,正忙前忙后地把他们挨个塞上出租车。
一群明儿还得准点上班打卡的老男人,没事居然能玩这么疯。
……英雄本色不减当年啊。
邢南按着口袋里被硬塞进来的红包,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林盛是怎么说的,在陈申他们眼中,他的形象已然变成“众叛亲离只能回榆城生活的小可怜”。
小可怜住的酒店一晚上五百块。
哪怕听他解释后,他们或嘲或骂的嚷了半天,也依旧没能打消给小可怜募捐的热切心情。
邢南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准备多少贯彻一下小可怜原则,直接走回酒店。
主要是醒醒酒。
好久没这么乱七八糟的喝,他现在感觉整个脑袋都发着胀,呼吸间都带着些飘飘然的感觉。
要再坐车给颠两下,怕是真的要吐了。
没有了酒桌上的吵闹,也没有了半夜发疯的恶犬,半夜的榆城显得分外的安静。
思绪有些发散,邢南叼着烟拐进了北二街,打算抄个近道。
旁边的窄巷里面前突然走出了三个人,吊儿郎当地往那一靠,把他面前的路给堵住了。
那三人大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拿眼角乜邢南一眼,然后发出夸张的哄笑声。
邢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正准备转身回大路,身后又堵上了两个人。
北二街比较偏,窄而深的街道附近,都是饭店KTV大排档一类,住在这块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半夜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压根不会有人从这儿走。
趁醉打劫专业户?
邢南只花了不到一秒就弄清楚了形势,他重新转过身来,微微屈了屈自己的右腿,看向人群中央的那人:
“劳驾,捡尸还是劫道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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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第6章 6
这群劫道专业户一看就没有遇上邢南这种奇葩的经验,为首那人愣了半天:“你什么意思!”
“叫你们让路的意思。”邢南面色平静。
“……你哪条道上的?”劫道头头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颇为谨慎地问了句。
“北二街啊,”邢南指了指旁边的路牌,“问路五十。”
“你他妈——”劫道头头反应了半天,旋即急怒了起来。
邢南将烟夹在指缝里,把手往下一压:“稍安勿躁。”
“你们让呢,我就当没这事,”
微凉的夜风簌簌吹着,额前的刘海几次在扫过眼角,让邢南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不让呢,等会儿你们也得求着我当没这事。”
“我操你大爷傻逼吧你!”
劫道头头还没说话,旁边的人率先按耐不住了,高喝一声就向着邢南冲了过来。
邢南摇摇头,指缝里的烟蒂掉到地上,被他一脚踩灭了。
这种动手还得嚷一声提醒他的人……
邢南擒住那人肩膀,提起左腿踹在了他膝盖内侧,借着他下盘不稳的间隙,迅速把他往旁边的墙上一掼。
那人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支起胳膊试图爬起来,结果胳膊一软,脑袋再次磕在墙上,整个人倒下去不动了。
战况……单方面碾压得过快,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邢南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唤回了其他人的注意:“下一个。”
……
短暂的吵嚷之后,小巷里恢复了安静。
方才受了力,右腿的伤口有些充血,邢南虚虚地点了点脚尖,站在那劫道头头面前。
本来要是所有人一起上,邢南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但是大概是他最开始那下太过唬人,混战还没完全开始,就有人先退出了战局。
只有那劫道头头硬挨了几下,摔在地上后,也一时没敢直接爬起来。
邢南面无表情地又摸了根烟出来,火机冒出的火光摇曳着,在他的脸上划出片边界模糊的明暗交界线。
混乱,苦痛,快意……
多久没这么疯过了。
“哥,哥哥哥,”
旁边一个小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生怕他接着发难,赶忙地想要来拉他,又不敢碰到他的胳膊,
“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咱算了吧。”
邢南叼着烟,低头看了眼仍瞪着他的劫道头头,忽而笑了笑。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把里面的卡全抽出来,只留了两百块钱,而后啪的一声砸在了那人的脸边。
“医药费,多的不报。”
一行人或惊恐或羞恼的注视下,邢南缓缓地向着他吐了个烟圈,而后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摆了摆手,“走了。”
-
“下回再来就别走了。”
看了眼那几个低智小弟跑开背影,谢允转身上了小店的阁楼,扯开折叠椅靠了上去,支起胳膊捏了捏眉心。
为了照顾老妈的情绪,得知吴四找上店里的时候,谢允没第一时间离开。
等他把李知瑞送回家之后再赶过来,吴四又已经先一步溜了。
给他留下的只有门头卷帘门上乱七八糟泼着的红油漆,和门口散了一地的垃圾。
旁边几个比小喽啰还小喽啰的家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围在旁边哄笑着欣赏他们的“战利品”。
蠢货。
今天他连小卖部连门都没开,吴四不可能不知道。
谢允给了和解的机会,也给过反击的信号,吴四这时候以这种方式找上门来,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藏头露尾的、**裸的挑衅。
既然吴四没把这几个小喽啰当人,谢允也没客气。
当即就堵了个正着,盯着他们把门口重新给洗了个干净。
这样算来他好像也没怎么吃亏,反倒是吴四那边又白忙活一场。
但是还是烦。
吴四愚蠢又自大,吃一堑从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从上学时期一直到现在,他对谢允的挑衅屡屡失败,却始终死追着不肯罢休。
让人防不胜防。
谢允深吸了口气,一巴掌把旁边的水杯给扫到了地上。
……
“拿两条软经典。”
周旭平大咧咧往面前的柜台上一撑,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后面的谢允。
他的眼角青了一块,半张脸都肿着,此刻装模作样咧着嘴,摆着副找事的姿态,看着倒有些滑稽。
“被吴四收拾了?”谢允似笑非笑。
“放你的屁,”作为吴四的头号狗腿,周旭平最听不得人说这个,冲着谢允一横眼睛,一语双关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谢允挑起眉,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他要的烟拍在了柜面上,“吴四该比你清楚这个。”
谢允能来钱的途径不算少,只要他想,随时把小卖部一关,立马就能有新活干。
更何况在吴四一行人持之以恒的找事下,周围大多数住户都对他敬而远之。
这小卖部开着,一天下来进账基本都源自二楼打牌的台水费。
要不是恰好碰上老妈住院,他待在店里方便两头跑着照顾,在他们第一次找事的时候,他就直接走人了。
反正本来就不靠它过日子。
周旭平脸色变了变,沉默地站在原地半天,才掏出钱包抽了两百块往桌上一拍:“吴哥约你明儿谈谈。”
“不谈,”谢允看着他手上的钱包眯了眯眼,“你这钱包哪儿来的?”
哑咖色的皮料,看着是磨砂皮的质感,一圈车线简约而规整,左下角有一行刻印的话题英文……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不久前才在邢南手中看到过。
要是吴四找他的麻烦,想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大多数和他关系近点儿的,都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彼此知根知底。
哪怕是李知瑞这种傻小孩,看你是个混混平时避着点,真要逼急了,各路关系一算下来,还真指不定是谁吃亏。
只有邢南。
虽然邢南也是本地人……
虽然他和邢南其实不熟……
虽然邢南看着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至少周旭平这种人不可能花钱买这种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钱包。
周旭平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手上的钱包,眼角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僵着表情硬声道:“打野来的呗,尽问废……”
话没说完,谢允忽地起身,兜住他的脑袋向下一按,他没有防备,脑袋直生生地磕在了柜台上。
周旭平低骂了一声,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给我收拾了。”谢允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指了指从他指缝里滴下来的血。
周旭平愣着没动,谢允就那么举着纸巾看着他。
僵持半天,他还是接过纸巾,老实低头擦了起来。
“收拾完了钱包留下,”谢允冷着声音一字一句,
“告诉你主子,要就别搞小动作,要就做好见一次被我抽一次的准备。”
-
“接受你的挑战。”
邢南看着旁边一脸不服气的中学生,漫不经心地扬起唇:“输了别哭。”
无所事事地在酒店躺了几天,前几天出门乱逛的时候,邢南发现这附近有一家旧街机厅。
门头上“高级游戏厅”五个大字已经褪了色,生锈的金属拉门后挂着几条碎花布,质朴的白色格子墙砖一贴,看着至少有三十个年头。
老板倒是个挺年轻的姑娘。
邢南以前没玩过这些东西,而今看着倒也稀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些天他没事就跑来这个游戏厅坐着。
连着几天下来,终于有个看不惯他一直霸着机子的中学生向他发起了“挑战”。
不知道是空间太小、二氧化碳浓度过高,还是街机厅里早早的开上了暖气,几局下来,邢南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打累了中场休息,他听着身旁这位中学生絮絮叨叨,顺手把袖子和裤脚都卷了起来。
“好吧你确实比我厉害点,但是你别以为自己的技术很牛逼。”
不你误会了,我技术可太差了。
“我哥很快就来了,他一根手指就能杀爆你!”
一根手指怎么打街机。
“我哥他……”
“哎,”邢南往椅背上一靠,仰首打断了他,“喝可乐吗?”
“什么?”中学生愣了愣。
“去拿吧,给我带一瓶,我请客。”邢南说。
中学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最后一拍大腿,跳起来往门口冰柜那去了。
邢南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抬手盖上了眼睛。
有点儿累了。
再回来的时候,中学生身后又跟了个人:
“我真服了,就你那三脚猫水平还跟人搞决斗,谁啊那么无聊就陪着你……”
邢南睁开眼,冲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面上写满了“见鬼了”三个字。
“嗨?”邢南把身下的椅子往旁边拉了拉,给他腾了个位置出来。
世界真小。
王仁的嘴角一抽。
“哥,就是他,”
王朝没看出现场气氛的不对劲,此刻脸上写满了狗仗人……狐假虎威的倨傲,“给他看看你的实力!”
“你……”王仁看着邢南,回想起和他的一面之缘里的那“一面”,在心里把他弟骂了十万次,没话找话道,“腿怎么了?”
邢南低眉看了眼自己卷起的裤腿下露出的厚厚一截绷带边。
因为他嫌麻烦,每次都只胡乱地缠一缠,乍看上去是挺唬人。
“问你头儿去。”邢南说。
王仁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半天没说出来话。
他知道谢允以前混过,但介于李知瑞经常跟着谢允跑,他对谢允的敬畏只停留在“一个挺厉害的人”的表面上。
没想到谢允居然那么狠,只见了一面,有点连摩擦都算不上的小矛盾,前脚冠冕堂皇地把人放过了,后脚就打断了人家的腿……
还好他当时没死撑着跟李知瑞叫板。
王仁打了个寒噤。
再抬头对上邢南平静中有些戏谑的神情时,王仁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的矛盾要寻仇别找我啊。
“他、他不是我头儿。”王仁有些结巴。
“嗯,李知瑞头儿嘛。”邢南盯着机子的屏幕,一边挑着游戏,一边不紧不慢道。
王仁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这人看就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主,现在连李知瑞都打听到了,看来是真打算寻仇……
用余光乜着王仁的表情,邢南有些好笑。
要不怎么说逗小孩儿是人生一大乐事呢。
“哥,哥,哥你愣着干嘛!你们之前见过?”
王朝看了眼邢南,又看了眼王仁,完全在状况之外,
“不会吧,你们一起打过游戏?哥你打不过他?”
“……闭嘴。”王仁冲着邢南尴尬地笑了笑。
“给你哥也拿瓶去。”邢南拿起脚边的可乐,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着王朝蹬蹬蹬地跑开,邢南拧开可乐喝了口,看向王仁:“打吗?”
-
“打起来是不至于,”宋章说,“但是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了,往那一坐从早到晚的,谁知道想干什么。”
“人就不能是正常地打个游戏吗?”谢允手上拿着几瓶饮料,夹着手机快步走进了小卖部二楼。
一群男男女女嚷嚷的杂音闯进了电话里,麻将磕在桌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谢允把水放下后说了句什么,引发了一阵激笑。
“我觉得不能,”
宋章对此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她朝着店里角落的一个方向迅速地看了眼,也没管谢允在不在听,就继续道,
“打得也不怎么样,看着得二十六七了,还像个正经人,这个年纪哪有这么闲的。”
“万一人最近就是比较闲呢,”谢允走出棋牌室,将闹声隔绝在了门后,拿下了被夹在肩窝里的电话轻声道,
“宋姐,这事儿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我身上现在有多少麻烦,你是知道的。”
自那天周旭平被他赶走后,吴四那边就好像真偃旗息鼓了,一直没什么动静。
他现在每天医院小店连轴转的,还得防着吴四阴他一手,是真没什么闲心去主动挑事。
“哎,姐也不用你去把人怎么着了,”宋章压低了声音,“就探探底,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数。”
“探探底,对了我落不了好,不对了还得我给人轰出去,是吧。”
“这话说的,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宋章顿了顿,继续道,“跑一趟五百,打起来另算。”
谢允皱起眉,向着小店楼梯的方向看了眼,屈起指节叩了叩桌面,一时没说话。
“六百。”
谢允默了默,忽而叹了口气:
“为您服务。”
邢南:(认真地打游戏)
宋章:一直在挑衅
谢允:为您服务
邢南:?
——————
下一章就又见面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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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第7章 7
挂在门口的碎花衬布被拉开,一股风带着凉意灌进室内,谢允拉了拉额前的帽檐,低着头走进了游戏厅。
“换五十个币。”
谢允歪着身子靠在前台,抬起眼皮在室内看了一圈。
有人听到动静冲着他的方向看了眼,很快就又失去兴趣,收回了视线。
他身上的混混气质浑然天成,这样一个人没事跑来游戏厅里,任谁也不会觉得稀奇。
宋章给他拿了个装好硬币的小红框,指了指角落的位置:“那块儿空机子比较多。”
“谢了。”
谢允随手拿出两枚硬币在手上抛着,向着她指的方向转了身。
视线粗略地从那个角落扫过,不需要宋章再说什么,他便立马锁定了目标。
这位确实不像是会在这儿久坐的人。
在旁边和他一起的那小子脑袋都要凑到屏幕上了的情况下,他整个人反而微微向后倾着,脊背打得笔直。
露出的半截胳膊上肌肉线条挺漂亮,看着像是练过,腿上还缠着绷……
等等。
谢允猛地抬眉,被把玩的游戏币脱手,随着几道清脆的声响,滚落在了那人的脚边。
“允哥?”王仁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来。
谢允看了他一眼,再次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帽檐,转身就准备走。
在他迟疑的不到两秒的时间里,任务目标本尊已经把椅子往后一翘,半偏过头露出那熟悉又清晰的侧脸,抬腿虚拦在了他的面前。
“挺巧,”邢南眯起眼睛,视线自下而上地扫过谢允的脸,“小允……”
谢允的额角不受控制地一跳。
我操了冤家路窄的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再敢叫小允子试试呢……
“小允哥。”邢南说。
谢允表情僵了僵。
“像个正经人”的任务目标是邢南,确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本来按“探探底”的流程,他这已经算是任务完成了直接走就是,但是……
谢允乜了王仁一眼,随手给他抓了两把游戏币:“你去自己玩会儿。”
本来是年轻人,和邢南边聊着边打了几把游戏后,王仁已经彻底把他们先前的“恩怨纠葛”抛在了脑后。
眼下谢允突然杀出来,不知道打什么哑谜,剪不断理还乱的。他看看谢允,又看看邢南,捧着手上的硬币愣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去吧。”邢南笑了笑。
王仁如蒙大赦,尬笑两声拉起他弟就往旁边走。
“不是,等等,为什么啊?”王朝尚处于状况之外,“你想玩让我哥陪你呗,他技术可好了我告诉你,要不是……”
“因为我技术不行,”谢允靠在王仁先前坐过的椅子上,“所以需要个比较菜的陪练。”
邢南拇指一挑,一个币从他手上飞了出去,贴着谢允的脸落在了他手上的框里。
谢允挑起帽檐看了邢南一眼。
“哦,那我……”
王仁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头也不回走得飞快:“南哥允哥你们聊。”
“哎不是哥……”
俩小孩的闹腾声渐渐远了,邢南和谢允干坐着谁都没开口,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谢允晃了下手上的小框,率先打破了沉默:“打两把?”
“不打,”邢南把面前剩的币丢到了谢允的框里,“你玩儿吧。”
谢允的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
你们刚刚不还打得好好的吗?
见我来就要走可以直说,没必要虚与委蛇的在这儿……
“连着坐一下午了,我得动动。”邢南说。
“……哦。”
谢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逼。
热脸贴屁股贴得上了瘾,别人稍微给点反馈就要受宠若惊……
有病。
他看了眼邢南,二话没说拎着筐转身就走,身后的邢南突然问:“这儿有什么能站着玩的吗?”
“嗯?”谢允愣了愣。
“别跟我装傻,”邢南慢悠悠地站起来,“你不老板特地叫来堵我的吗?对这儿不熟?”
“……”
操。
邢南真是很……神奇一人。
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都能保持一种淡然到冷漠的姿态。
既不讳莫如深,也不死缠烂打,又总能在关键时刻冷不丁地突然冒出来、告诉你“我都知道哦”。
但凡换个心态差点儿的在这,这话就真完全没法接了。
谢允自诩算得上波澜不惊的了,和邢南几次交锋下来,还是经常被对方一句话点得心跳过速。
啧。
谢允的视线扫过邢南的侧脸,此刻的邢南半耷拉着眼皮,唇角微微扬起,好像带着几分点破他的小快意。
矛盾又危险的特质……
眼见着邢南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谢允才恍然回了神。
邢南冲着他眨了下眼。
“……”
把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大脑,谢允往宋章的方向看了眼,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会打台球吗?”
“会点儿,”邢南随意地挥了挥手,若有所指地背向宋章的位置,“先和你雇主交代好了的。”
谢允险些又是一跄。
……
“什么情况?”见谢允回来,宋章赶忙凑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误会,都认识。”谢允说。
“你认识?”宋章有些吃惊,下意识地看向邢南的方向,正好碰上邢南在往这边看,“……你这朋友到底什么情况?”
“不清楚,晚点儿我问问。”谢允轻叹了声,“你那台球还有桌么,我们玩会儿。”
“你去我那屋玩就行。”宋章顿了顿又问了句,“你确定没事儿是吧?”
“你别……”谢允迅速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但还是没来得及阻止。
“帅哥,”宋章站了起来,冲着邢南招了招手,“来。”
大半个街机厅的人都顺着她的声音看了过去。
……造孽啊。
对于众人毫不掩饰的打量,邢南好像适应良好。非但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反过来冲着宋章笑了下。
“这是宋章,我叫她宋姐。”
谢允冲着刚走过来的邢南介绍道。
“宋姐好。”邢南说。
“哎,别客气,”宋章领着他们从后门出去了,“这姐叫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邢南看了谢允一眼,“我跟着小允哥叫。”
“妈呀,”宋章愣了愣,有些夸张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你们这差辈了吧?”
眼见着邢南还打算接着胡诌,谢允赶忙转向宋章:“这是我……朋友,邢南。”
“你这名儿……还挺有个性的。”宋章笑得更欢了。
“宋姐!”谢允压低声音喊了声。
“哎不好意思,我这笑点就这样,”
宋章勉强止住了笑,拍了拍邢南的肩膀,
“谢允朋友就是我朋友,以后来玩别客气。台球厅在后面,谢允认路,让他带你过去就行。”
……
狭巷两边的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路面却是意料之外的干净,除了墙尾躺着几颗碎石,看不到什么垃圾。
榆城从来不缺巷子,哪怕是靠近商圈,也依旧到处是这样零落贯通的小道。
邢南慢步跟在谢允的身旁,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打量着四周。
比起游戏厅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装潢,台球厅看着要好了很多。
厚玻璃围成的墙壁三面通透,深红色的腰条上印了一圈水波状的logo,里面齐整摆了几个球桌,一群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精神小伙,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
……怎么说也就十年前的水平。
谢允把帽子放在前台旁的置物架上,坐在柜台后的人看了他一眼,丢了把钥匙给他。
“就这儿还有包厢呢?”邢南有些意外。
“私人领域。”谢允推开角落房间的门,随口应道。
邢南点点头没再说话。
沉默。
“你……最近比较闲?”谢允拿起巧克蹭了蹭台球杆的皮头,状若无意地开口。
“终于舍得问了,还以为你得再憋会儿的,”邢南活络了下手腕,“我开球。”
“已经努力憋一路了。”谢允拎起球杆站到了一旁。
随着清脆的一声撞击,台面上的球四散开来。看着目标球擦着洞弹了出去,邢南轻啧了声:
“因为我现在是失业人士。”
谢允一愣。
邢南说这话时整个人都挺随意,让他一时不太分得清这是不是逗着他玩儿。
这人上回说自己离家出走也这个语气。
刚刚说自己会点儿台球也是这个语气。
“离家出走”的真实性未知,但是就从邢南开球的姿势来看,就不只是“会点儿”的水平。
谢允俯下身子,推杆看着球进洞:“你现在住哪儿?”
“查户口啊,”邢南挑起眉看着他,沉默了半天才道,“最近没心情找住处。”
在全季?
真失业了?
真失业了怎么不回家?
出个差出失业了不敢回家?
谢允的思绪有些混乱,以至于一杆下去,白球只贴着他目标球的边蹭了下。
是因为……
他的视线落在邢南虚站在地上的右腿上,是因为受了伤、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工作,所以被辞了?
因为工作丢了不敢回家,一边待在酒店假作无事发生,一边每天待在游戏厅度日?
哦对钱包还丢了。
……感觉怎么想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象力别太丰富了,”邢南低下头一连进了三颗,“没那么复杂。”
“我……刚说话了?”谢允又是一愣。
“猜的。”邢南说。
“那你现在……”谢允盯着桌上的球,“还有经济来源吗?”
“有啊,”邢南抬起拇指指腹在球杆上搓了搓,漫不经心地,“我明儿就找个碗上街上要饭去。”
谢允沉默了片刻:“不然你来我这儿帮忙看店吧。”
邢南眯起了眼睛。
谢允的脸上写着挣扎的认真,睫尾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我给你开两……三千一个月。”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谢允的表情,邢南抿了抿唇,生生咽了回去。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谢允真是……挺有意思一小孩儿啊。
明明身上脸上带着要日遍全世界的不耐气势,做的却是莫名其妙想帮人一把的滥好人的事儿。
“你要找到新活儿了呢,随时都可以走,要没找到,你这腿一时也做不了新的……”
“两千吧。”邢南说。
“嗯?”谢允没明白。
“你这局赢了,我去你那儿干,只要你两千,输了以后谁都别提这事儿,”邢南掂起球杆,在球桌的边缘点了下,“能认真打了吗?”
“……我给你提供工作岗位,还得赢了求着你啊?”谢允看着他。
“你要求我也不是不行,”邢南说,“叫你声哥别真把自己当哥了,小孩儿。”
“你这人一直这样吗?”谢允的语气里带着些恼火。
邢南挪开了视线没说话。
台球杆尾敲在地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邢南盯着墙上的一个黑点,平静地想。
对,就是这样,生气了就撂杆子走吧。最好走之前再骂他几句动动手,然后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因为别人给点本来就不怎么需要的好处就感恩戴德。
只会觉得有压力。
他是觉得谢允挺好玩的,能交个朋友也不错,但是谢允毕竟不是林盛陈申,跟他也没有十几年的交情。
任何关系一旦涉及到利益纠葛就会变得脆弱,何况严格来说,他俩现在也没什么关系。
倒不如一开始就这样吧。
既然体面拒绝的方式错过了,那不如把话说得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干脆杜绝任何更进一步的机会……
“那你准备准备明儿来上班吧。”谢允说。
邢南猛地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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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第8章 8
再说话时,谢允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没看邢南,拎着杆子走到台球桌旁,低下眼睛看着球杆所指的方向。
谢允的指节修长,垫在杆下的手指扣住桌面,微微用着力,掌背上凸出几条青筋。
他的领口随着俯身落下一截,让人抬眼就能看到衣下光景。
邢南这回看清了,他锁骨上的纹身是个圆。
黑色的细线围成一个空心的圆环,上半部分跟着锁骨周围的皮肤微微凸起,下半部分被常年遮挡的皮肤和外面有些色差,但都被圈在同一个圆里。
看着莫名的……
邢南闭了闭眼。
房间里又回归了安静,只有球与球之间碰撞发出的嗒嗒声。
一杆、两杆……最后一杆从刁钻的角度打了出去。黑八落袋,邢南有些好笑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松了口气。
个没深沉的。
谢允把球杆往桌上一扔,转向邢南依旧没什么表情:
“早九前过来,地址晚点儿发你。”
-
“你说你在哪儿?”林盛有些不能理解,“知道现在几点吗你真闲出屁来了是吧。”
“啊。”邢南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神经。
事情好像顺理成章的,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份上了。
新奇的感受刺激着感官,他确实多少有点……没那么想立马脱身了。
“你等等等等等,”
电话的那头传来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林盛翻身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名片夹里翻找着,
“你缺活儿我给你找个呗,怎么说一个月下来都比两千多点儿。”
“……您睡醒了吗。”邢南弹了弹刚捡到的小纸片,靠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了。
“知道你本来没打算上班,那不是……算了,”林盛嘶了一声,“你真要在榆城买房?”
清晨的榆城雾蒙蒙的,整个城市都像是没睡醒。
廉租房的巷道里,刚下夜班的人拖着步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止水的木然。偶有三两个比较勤快的这个点就出了门,也总是步履匆匆。
邢南虚望着人群的往来,言简意赅:“再废话挂了。”
“你是我祖宗,”林盛叹了口气,“不买二手的,还有呢?”
“不要客卧不要餐厅,如果可以的话客厅我都不想要,”邢南掰着手指,语气懒洋洋的,“带个阳台吧,五十给我搞定了。”
“……你要不直接租个单间呢?”林盛说。
“酒店我住的都是套房。”邢南理直气壮。
“那人酒店不也得有个厅儿吗?!”林盛又嚷了起来。
“哎那就一居室我不都说了吗!老小区也行,找个隔音强点儿的,”邢南说,“看好了合同我去谈。”
晨晖刺破云层,冲淡了空气中的寒意。
挂了电话,邢南垂下眼,把手机放回口袋:“听够了就出来吧。”
没有动静。
邢南啧了声,左脚在地上一点,石子应力腾空,落在他的手心里。
他掂了掂手上的石子,刚扬起手腕,动作忽地一顿,转而往两边看了眼。
没狗。
石子直直地砸在了侧后方的墙角。
周旭平眼角的淤迹已经淡了很多,走出来瞪着邢南咬牙切齿:“……你想怎样?”
“嗯?”邢南夸张地加重了语气,“我以为你来寻仇的呢。”
周旭平背在身后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某种程度上来讲,邢南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经过多天的苦心造诣,吴四终于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
周旭平手上的密封框里满满当当地装着蟑螂、老鼠类的害物,本来打算趁着谢允还没开门,为他的小店送上这份“大礼”。
谁承想刚散了通宵的牌局,赶过来的时候,邢南已经坐在了店门口。
没听到回答,邢南回头看了眼身后再普通不过的便利店门头,挑眉看向周旭平:“和谢允有仇?”
“关你屁事。”
下意识地冲完一句,几日前算不上美好的记忆回笼,周旭平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满是警惕地盯着邢南。
本来在谢允这搞阴招,就是仗着他抓不到切实的可以翻脸的证据。而今被邢南随口点破,让周旭平多少有点下不来台。
他和谢允什么关系……?
“你和谢允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邢南的态度平静且坦然,伸手往身后的便利店指了指,“但是现在这店归我罩了。”
“想在这儿挑事,你可以试试。”
……
谢允骑车到小店的时候,邢南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他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曝露在阳光下的发丝透着光,神色冷清。
谢允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
七点十五。
没错啊。
还以为按邢南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能压着九点的边赶来,就已经算得上勤快。
谁知道居然来得和吃饭似的积极。
……邢南吃饭积极吗。
“早。”邢南夹着烟冲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来这么早?”谢允拉开卷帘门,带邢南走进了室内。
“刚到。”邢南打量了一圈,“你这店不需要特意请个人来看吧。”
“我最近比较忙,”谢允说,“二楼有几桌麻将,得有人看着。”
“赌局啊?”邢南微微皱眉。
“到不了那程度,我这儿扑克都只让斗地主。来的多是些打发时间的叔姨,也就打个一两块的。”
谢允低头拉开了柜台后的抽屉,边翻找边说着,“之前李知瑞帮忙的时候我写过价格表和注意事项……”
刚翻到记忆里那本薄皮笔记本,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抽走了躺在抽屉旁边的咖色钱包。
邢南用拇指摩挲着钱包的皮料,唇边翘起一个不算明显的弧度,视线落在谢允脸上,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
谢允猛地有些尴尬:“那不是……”
“我知道。”邢南说。
谢允扬眉看向他。
你又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吃惊表现得太过明显,邢南唇角的弧度很明显翘得更高了些。
“他刚来过,”邢南说,“吃早饭没?”
谢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邢南这两句话里没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
“周旭平来过?”谢允顿了顿,“你不刚到吗?”
“周旭平是谁。”邢南反问。
“……”
算了。
就邢南这打哈哈的架势,看也问不出什么他不愿意透露的东西。
谢允叹了口气,把本子拿出来放在柜面上:“我去买早餐,你自己翻着看看吧。”
“等等。”
邢南指缝间夹着张卡片递了过来,眼皮半垂懒懒散散:“我吃这个。”
谢允接过那张卡:M记早餐券。
这玩意儿前段时间发的满大街都是,算下来相当于七折的折扣券,刚好卡在大多数人都觉得有点优惠但不多的范畴里。
当时他也跟着风存了几张,但一直没特地跑M记去吃过。
……这行动力。
哦不用自己去当然是比较有行动力的。
“您知道离这儿最近的M记多远吗哥哥。”谢允说。
“这就要交给你的粉色Q版小电驴了,”邢南笑了笑,“谢谢老板。”
什么粉色Q……
“我有时候真挺想抽你的。”
谢允扯起嘴角,看了眼邢南被长裤包裹着的右腿,转身出了店门。
……
邢南窝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伸手捻开了谢允留下的本笔记本的纸页。
不算好的纸质被指甲剐蹭发出沙沙的声响,被翻得多的地方已经卷起了毛边。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迹,微微一挑眉。
还挺可爱。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每个字占不到一行的三分之二。
要不是谢允明说了这是他写的,邢南可能会以为是哪个初中小女生代为撰笔。
明明看着也是个酷哥啊。
小店里卖的东西杂七杂八不少,但毕竟店不大,所有的商品售价加上注意事项,也不过写满了两页纸。
邢南往后翻了翻,本子里除了这些外,还写了各类进货的资料和……谢允的碎碎念。
【2025年7月13日城西批发市场】
【王大明商铺】
-被骗去看新店,原以为能多个进货渠道,谁知道这老板就是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弱智。
-明在哪儿啊真服了,我看叫王大饼还差不多!!
邢南看乐了,趴在桌上边看边笑,不知不觉一本笔记本就被翻得要见底。
……
刚进门就看见邢南捧着那进货日记在看,谢允有些无语:
“你挺无聊的是吧?”
“你过来。”邢南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谢允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
只见邢南拿着支从不知道哪搞来的铅笔,把他平日里进货最多的几个地儿都打上了标记。
邢南在旁边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一个箭头把它们给串了起来:“这是现在的进货途径。”
他在其中几家上打了个叉,又重新连了条箭头:“这几家进的东西要么可替代性强,要么销路一般,跑货的成本和单条收入差不多能持平了。”
“我累了具体的就不分析了,看你也不很想听,”邢南顿了下,重点圈出了两家,“替代货源,可以直接拿着进货联跟他们谈价。”
谢允低眉看着桌上的本子没说话。
由于先前种种不靠谱的操作,邢南“前·社会精英”的形象在他那已经差不多塌完了。
直到方才一通话下来,谢允才恍然意识到,邢南身上那股子格格不入的“外来户”气质,绝对不止是他的错觉。
即使是本地人,他和在榆城土生土长的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能在不到一个小时里研究出这些东西,简要直接地一语道破现存模式的弊病……
其他人做不做得到另说,单是能想到要去做、能去做、敢去做,就已经超过了太多人。
可惜邢南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三句话。
一口气说完之后,邢南就靠回椅背上认真吃起了早餐,全然不见方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是挺无聊。”邢南突然道。
谢允又从头到尾理了半天,才明白他这句话该是连在哪的。
……您老的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儿长了。
“无聊憋着。”谢允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大概是为了方便理解,邢南在每个相关的记录旁都做了标记。
谢允原本看得还挺认真,试图跟上邢南的思路。
直到翻页的时候,他发现邢南把“王大饼”三个字给圈了起来,还在底下留了一行铅笔的小字。
-饿了,明天吃馅饼。
“……”
邢南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看不见特别锋利的笔锋,但字形结构里始终透着股迥劲。在连笔的地方喜欢带一个小钩,看着很有观赏性。
一手好字就写了这么个玩意儿……
谢允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暴殄天物。
-
“浪费啊。”
邢南支着脑袋,看着门口俩小学生从干脆面里拆出小卡,接着就把干脆面扔进了垃圾桶,忍不住感叹道。
在楼上打牌的人挺安稳,除了偶尔送水送烟的需要他上楼,一天下来他一直在柜台后面窝着,感觉都快要发霉了。
无聊得看了一圈商品配料表,实在没事干了甚至玩起了扫雷……
这才不过第一天。
啧。
这活儿说好干,那是真的好干。
但是即使是在榆城这样的小地方,真愿意干的估计也数不出十个人。
毕竟一个月两千不包食宿,大多数人连自己都养不起。
更别说还要处理店主人不知道上哪儿惹的仇家……
-“你护着他?你他妈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我看你挺正常一人,跟他混在一起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回想起早上周旭平被他友好劝离前胡乱嚷的话,邢南眯起了眼睛。
“允、允哥!”
思绪被李知瑞急迫的喊声给打断。
只见他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了进来,连坐在柜台后的人是谁都没来得及看清,便把手往上一拍。
他喘着气,支在台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着颤,眼眶通红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救命啊允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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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第9章 9
“怎么了?”
这一嗓子嚎的实在太凄惨,邢南的冷汗几乎在瞬间就冒了上来。
李知瑞给他的印象,也就一带点小叛逆的高中生。
这脾气容易和不经世的同龄人起冲突,但本性不坏甚至还有些傻,怎么也不该能与需要“救命”的事扯上关系。
能是什么事儿?
霸凌、斗殴、还是当街砍人……?
“猛男哥?”
看清是他之后,李知瑞明显一愣,脸上的急迫褪成了木然,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允哥呢?”
“别急,说事儿,”邢南起身,强硬地把愣在原地的李知瑞按着坐下,都顾不上纠结称呼了,“我能给你解决。”
李知瑞吸了吸鼻子,双手抱头埋在腿间,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邢南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呼吸。”
他猛地扬起头,唇色发白,前言不搭后语:
“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们、他们怎么能……”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邢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原来要救的不是人命。
李知瑞前段时间发现了一窝流浪狗。
年轻的母狗孤身带着几条幼犬,窝在垃圾堆的角落里,看着惨兮兮的,对所有人的靠近都显得十分警惕。
李知瑞没事就跑去和它们待一会儿,喂点吃的。
它们也从最开始见到他就躲,到会主动来舔他的手指,逐渐变得亲人起来。
今天他照例去看那窝狗,却撞上一群拿着摔炮的熊孩子,追着一只幼犬戏耍。
土黄色的小狗才刚能独立出窝,在李知瑞的投喂下对人类还算亲近,看到小孩子睁着大眼睛看自己,便傻乎乎地凑了上去。
直到摔炮砸在脚旁发出清脆的炸响,它才应激地蹿了出去,发出声不解的呜鸣。
这一躲,却让熊孩子们得了趣。
他们一路追着它扔着摔炮,一直赶着它回到了垃圾堆的小窝。
听到它受惊的叫喊,原本趴在窝里的母狗迅速咧着嘴冲了出来。
偏偏小孩儿不知危险,看到大狗出来了,还维持着一路的兴奋往它的脚边扔了个摔炮。
下一秒,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孩就直接被扑倒在了地上。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聊着天的大人们见状,瞬间便急了,嚷骂着便冲了上去。
自此场面便变得彻底不受控制起来。
李知瑞拉不开任何人,在外围急得团团转,只能一咬牙跑回到谢允这搬救兵。
“我知道野狗伤人不对,可是、可是……怎么就成这样了,”
李知瑞深吸了口气,声音微颤,“允哥肯定有办法,可是允哥不在,为什么不在啊,怎么就今天不在呢……”
“你不该没事去喂它们的。”邢南说。
李知瑞猛地抬头:“你他妈什么意思?”
“你不打算养它们,”邢南的语气很平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给了它们惯性,却担不起责任,会发生这种事是必然的。我就这个意思。”
李知瑞不说话了。
他咬着牙,盯着邢南看了半天,最后默不作声一甩手转身就走。
邢南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李知瑞的着急是真的,好心是真的,最后转身时眼底的愤怒和失望也是真的。
“从事发到现在用了多久?”邢南问。
李知瑞的脚步一顿,攥了攥拳头没回头:“关你屁事,说你的风凉话去吧。”
“我说了,能给你解决,”
邢南拎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肩上一披,“回来看店。”
……
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邢南赶到现场的时候,事态已然发展到了更为混乱的地步。
“天杀的哎!死畜生!就这样乱咬人没人管吗!没天理啊!城管呢!都干什么吃的!”
一位胖大婶怀里抱着个还在扯着嗓子哭的小孩,扒拉了两下黏在额前的碎发,举着手机对着正呲着牙的狗拍着。
邢南飞速地将那小孩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也没看出哪儿有个能见血的伤口。
除了他,其他几个孩子好像都被吓傻了,围躲在大人身后,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
小狗们四散着逃开,那条母狗被围在中间,在殴打下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犬吠、辱骂、哭喊、恸鸣……
这看着哪是想解决问题。
就算是流浪狗无故伤人,恨得再深、想泄愤,让它丧失行动能力也差不多了。
当着小孩儿的面搞这种以命换命的虐杀戏码,是真的愤怒得失了智,还是是借着正义的名义,释放心底的不忿与暴戾。
邢南顺手从垃圾堆旁抄了根水管棍子,往旁边的墙上狠狠一敲,压声喝道:
“流浪狗在他妈的哪儿呢?!”
他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眉尖下压,扫视着全场眼神犀利。
两边的衣袖都被拉到最高,露出精实手臂肌肉,一根旧水管硬生生被挥出了钢棒的气势。
满口脏字、目中无人。
要是谢允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这个模样,绝对不可能把他和“社会精英”扯上任何的联系。
这声暴喝让现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男人突然喊了声,抬起脚就要往那条狗的脑袋上踩。
这是真的会要命的。
邢南微微蹙眉,抬腕将棍子一提,强硬地拨开了那人,顺势挤进了人群。
被邢南挤开,正打得上头的人想也没想,抬起拳头就直冲着他的面门挥来:“我操你大爷,你他妈挤什么啊?”
邢南面无表情,一棍子抽到他手腕上:“都给老子让开。”
邢南抽他的时候用了巧劲,被抽到后整条手臂会迅速地从手腕开始麻到手肘。
那人立即抱着手缩了回来,恨恨盯着邢南。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向着离他远的方向退了一步。
这不没失智么。
骚乱被邢南一棍子抽停,场面上只剩下小孩的哭叫,和野狗低低的、近不可闻的呜呜声。
邢南低头扫了被围在中间的那条狗,捏着水管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它几条腿都很明显的折了,眼里还泛着凶光,却已经没有行动的能力,趴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
啧。
“什么意思啊?”胖大婶瞪向邢南,“你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
邢南嗤了一声,拎着水管敲在地上,随手扯起了右边的裤腿,“我送它们下地狱。”
昨儿刚好把纱布用完了,他也没特地去买新的。
裤腿一拉,他腿上的伤口就这样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几天过去,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深褐的痂黏连着皮肉,四周仍泛着红肿,打眼看去比新伤还要狰狞吓人。
大婶愣住了。
“都打算观摩?”
邢南掂起水管,冲着周围人指了一圈,“围观费一人五百。”
-
“你赶着抢钱呢吧?”
宋章把车钥匙拍在桌面上,忽地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是阿姨……”
“没。”谢允伸手勾过钥匙,“赚点儿零花的。”
宋章给了他个无语的眼神。
“懒得管你,”她抽出支烟叼到嘴边,“上回你那朋友,在哪儿认识的。”
“怎么?”
“第一次见你交这卦的朋友,我好奇不正常吗?”
缭绕的烟雾顺着她的指缝升腾,谢允看了她一眼,从被丢在桌面上的烟盒里磕出支来:“跟我就别绕着圈子说话了吧,宋姐。”
宋章把火机抛给他,笑眯眯的:“谁先开始的?”
“我真没缺钱。”谢允轻叹了口气。
他确实没对宋章说谎,但也算不上说了实话。
老妈的治疗进入了正式阶段,医院那边每天都得缴费,月底还要给邢南发工资,他暂时是不至于缺钱但是……
还是未雨绸缪吧。
宋章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所以是吗?”
谢允盯着指尖的烟没说话。
“姐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性格也挺好,但是呢…要是你对他有……”
“没有。”谢允低声打断。
……顶多算得上是有点儿好奇。
而且谁性格好啊你说邢南吗!
宋章不置可否,抖了抖烟灰正准备说什么,谢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顺手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掐灭了,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口。
“你现在有事吗?”邢南说。
谢允不动声色地往室内看了一眼,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了?”
“来西街这儿一趟,别和李知瑞说,”邢南说,“我有话问你。”
“什么?”谢允有些懵。
什么话电话里不能说吗还有又和李知瑞有什么关系……?
“李知瑞没找你吗?”邢南有些意外地顿了顿,“得,我说,你听着。”
“这事儿你要管呢,就快点过来;要不打算管呢,我就按我的意思处理了。”
……
挂了电话后,谢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让邢南来帮着“看店”,本来就只是个借口。
且不论邢南是因为什么被开了,就冲邢南从头到尾连医药费都没问他要过,他也得想办法暂时拉他一把。
但不过短短一天里,先是周旭平,后是李知瑞,平时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发生的事儿全堆在了一起。
还件件都得邢南解决了他才知道。
本来人就只有一条好腿了再这么到处乱跑的合适吗……
“我可能有点事,”谢允转向宋章,“请你吃饭改天呗姐。”
宋章挑起半边眉:“邢南啊?”
本来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至多不过是或非两个回答。
但是和刚刚的话题结合起来,被讨论的当事人一给自己打电话,自己立马火急火燎地要走……
谢允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就随口一问,还真是啊?”宋章有点吃惊。
“是因为李知瑞……”他猛地有些尴尬。
“行了,你去呗,”宋章摆摆手打断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你再描两下真要黑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不很明亮的街灯在路面上投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几条小狗早就趁着混乱跑得没了影,只剩那条母狗伤得过重,趴在街面上喘着粗气,看着十分萎靡。
谢允只看了一眼便断言:“救不了了。”
“李知瑞会哭吧。”邢南说。
谢允默了默,走到它旁边蹲下,凑上去重新检查了遍:“也不一定,就是怕内脏出血,不叫专业的人来不敢移动。”
……不废话么就是没专业的人才叫你的。
“李知瑞说你一定能解决,我才叫你来的,”
邢南靠在路灯杆上,语气淡淡的,“他挺信你的,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
“他从小就这样,”谢允垂下眼,“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骂也骂过了还能怎么办,”邢南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硬送去医院试试,车程四十分钟,撑不下来就说找人寄养了。”
“……李知瑞不是真弱智。”
“所以呢?”邢南反问。
谢允看着他。
“大不了就觉得我骗了他,讨厌我还是恨我的,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谢允张了张嘴,半天才重新开口:“他……挺喜欢狗的。小时候没人陪着玩,他就追着人家野狗玩,被咬了也不知道哭。”
“他爸妈不让养狗,小猪养在他舅家,也只有放假能见到。”
“我也没想到他自个儿又在外边养了一窝。”
他伸出手指挨个探过它们的鼻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拍拍膝上的灰站了起来。
“这事儿留给我处理吧,你别管李知瑞了,本来你的工作也不包含这些。”
“我看上去像冤大头吗?”邢南看着他。
谢允一愣。
“为了你一个月两千的工资鞍前马后的,上哪儿做的那么好的梦。”
“……我是这个意思吗?”
每次为着他着想都能被噎个半死,谢允的火气也上来了,他满是嘲讽的笑了声,
“您老要不去夜市上找个摊干算了,这么能挑刺的。”
“我记得你和人介绍我是你‘朋友’。”
邢南没接他的茬,蹲下身低眉看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的狗,
“你要打算收回呢,我现在立刻马上转身就能走。”
他的语气很轻,说话的时候唇角牵动表情,谢允视线黏在他浅淡的唇色上,微不可查地屈了屈手指。
满腔的火气就这样被浇了个彻底。
“那你呢?”谢允突然问道。
“什么?”邢南没抬头。
“我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我朋友’;我要说算了,你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是这意思吧。”
谢允低眉看向他,“那你呢?你连这种事儿都没自己的想法吗?”
邢南顿了顿,忽而笑了:“……我有没有说过,你还挺可爱的。”
第10章 10
什么……玩意儿?
谢允隐隐对邢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的本意是对邢南这幅冠冕堂皇、又游刃有余的姿态感到不满,但这话说出来,莫名其妙就变得像……
“要名分啊?”邢南说。
我就知道。
尴尬尴尬尴尬尬嘎嘎嘎嘎嘎嘎……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这种事儿还得特地问两句确认下呢,”
邢南蹲在原地笑了半天,“真懒得理你的时候给没给过你好脸不知道么……哎我腿蹲麻了拉我一下。”
“操。”谢允被他笑得尴尬都顾不上了,伸手一拽把他拉了起来,“您这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儿太跳脱了。”
“好像是有点儿。”视线落在趴在地上的那条狗身上,邢南收了笑,
“得了,叫李知瑞来吧。”
谢允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跳脱程度应该不止有点儿了吧哥哥……
“怎么,刚那么急着赶我走,你不是打算把他叫来?”邢南抬眉。
……是。
“你们老男人是真挺烦的知道吗。”谢允说。
……
用鞋底蹭了蹭地上的血迹,谢允把周遭乱七八糟的杂物踢回了垃圾堆里。
李知瑞还没赶来,邢南就这样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见来搭把手……
谢允往他腿上看了眼,把外套脱下来丢了过去:“找个地儿坐着去。”
邢南愣了愣,而后似笑非笑地转向他:“你外套还挺多的是吧。”
屁呢通通就三件还有件给你摸去了!!
“那腿要充血了晚点儿我帮您锯了。”谢允乜着他。
“哎!”邢南应了声又笑开了,“你这心操得真可以入宫了知道么小允子。”
“……”神经病。
“哥,允哥,猛男哥,我、我来了!”隔得老远,李知瑞的声音就已经扬了起来。
他背着一个大包,跑得整个人都有点喘,路过他俩时脚步没停,直直地跑到那条狗身旁蹲下了。
情绪看着倒是比一个小时前高了不少。
“慢点儿。”谢允说。
他说完才发现,李知瑞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有些拘谨地冲着他和邢南点了点头,而后便紧跟着李知瑞跑了过去。
嚯!
谢允饶有兴致地抿起了唇角。
和李知瑞比起来,那女生显得很沉着得多。
她指挥着李知瑞把包放下,娴熟地从夹层里拿了几副夹板,半跪在那条狗的旁边,低头处理了起来。
“有烟吗?”邢南突然问。
“你有瘾啊。”谢允说着转过头去,看到邢南的瞬间,他整个人明显一愣。
只见邢南席地而坐,他的衣服被叠得好好的,搭在邢南的腿上。
见他看来,邢南还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冲着他笑了笑。
明明看着也是个讲究人,怎么一天天的如此……不修边幅。
那衣服你不用还给我呗。
“没瘾,闲得无聊找点儿事干。”邢南说,“没有就算了。”
“……”谢允从口袋里摸出盒口香糖,“只有这个,嚼着玩儿吧。”
李知瑞在那边手忙脚乱地想帮忙,围着那女生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被她忍无可忍地赶了开来。
他一步三回头地蹦跶到他俩面前,瞪着邢南酝酿了半天,猛地一喊:
“猛男哥,我错了我下午就是有点着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我……”
“小作文留着吧别念了。”邢南扶额偏过了头。
“我这都是发自内心……”
“让你闭嘴,”
眼见着李知瑞还要慷慨激昂地讲几句,谢允看了眼邢南,又看了眼蹲在那独自忙活的女生,一巴掌抽在了他脑后,平声问道,“她什么情况。”
“哎哥!……魏禾,我同学,”
李知瑞赶忙跑开几步,捂着脑袋解释道,“她家里开宠物店的多少会点急救什么的,听说了就跟来了。”
魏禾处理伤口的手法还算娴熟,没了李知瑞在旁边捣乱,很便快完成了手上的工作。
“那个……你们谁能帮忙组装下这个吗?”她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折叠钢架,冲着他们扬声问道。
邢南忽地抬手,把外套压回了谢允的手上,打断了刚准备应声的谢允,而后施施然起了身:“我来。”
“……”
这会儿倒是积极。
谢允抖了抖外套,靠在身后的墙上没说话。
钢架拼起来长得像个小推车。
邢南正低着头拧螺丝。
小推车轮子前面挂着减震板。
邢南的手指还挺好看……
哎!
一条土黄色的小狗从旁边的垃圾堆里窜了出来,张口就冲着蹲在一旁,准备帮忙把大狗搬上车的邢南手指上咬去。
邢南反应很快,眉尖一挑便抽了手。
……甚至还有闲心伸出根手指顶在它的头上,听着它无能狂怒的叫。
谢允刚提起来的心缓缓地放下了。
“怎么了允哥?我操……”李知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马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
小狗见到李知瑞后,茫然了一瞬,随即收了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扑倒他怀里呜呜地叫着。
李知瑞手忙脚乱地双手抱起了它:“哎,没事、没事儿了”
“它受伤没。”邢南问。
“应该没有,”魏禾围着它看了一圈,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但是可能有点应激。”
“对,应激……它就是最开始被追的那只。”李知瑞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操了这群熊孩子。”
夜风吹散了小巷的沉寂,旁边夜市的喧嚷声隔着几条街传到了他们身旁。
魏禾接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先拖着推车从巷尾出去了。
看着面前窜出来的短腿小土狗,李知瑞的情绪短暂地扬起,又很快沉了下去。
“它还能找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吗……算了找到也没什么用。野狗嘛,指不定下回遇见就成敌人了。”
“以后它就一个人了……魏禾应该可以帮忙找领养,但是我……”
“一条狗。”邢南说。
“嗯?”李知瑞抬起头来。
“它以后就是一条狗了。”
小土狗趴在他肩膀上,应景地嗷嗷叫了几声,李知瑞的情绪突然被打了个稀散。
谢允没忍住笑了两声。
“不行我养吧。”邢南说。
“谁养,它现在这个样子……”李知瑞猛地反应过来,“等等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真的吗猛男哥我……”
“别操了人儿叫邢南。”谢允打断了他。
“啊?”李知瑞愣了愣,带着一脸的清澈愚蠢,“真的……?”
“假的,”邢南说,“接着叫猛男吧其实我是UFC总冠。”
“那什么U啥的……是什么?”李知瑞问。
“……没事儿了,玩去吧。”
“您这阴阳怪气真不是是个人就能听懂的。”谢允又乐了。
“要夸你吗?”邢南伸手接过了李知瑞怀里的狗,一语双关,“一说就懂,挺通人性。”
“谢谢。”谢允说。
“……”邢南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向李知瑞,“给起个名儿吧。”
经过李知瑞的安抚,小狗微微发着抖,鼻尖凑在他的手上轻嗅着,没太挣扎。
“不要。”李知瑞说。
邢南半天才反应过来:“狗叫‘不要’是吧。”
鉴于小猪的鼎鼎尊名,这会儿没起个小鸡小鸭小驴的,大概已经算得上李知瑞超常发挥了……
有个性。
“对,纪念我这从今往后再也不乱喂流浪动物的青春。”李知瑞拍了拍胸脯。
“……好。”
李知瑞的身上有种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几分钟前还期期艾艾的,这回儿又看着不要傻乐了起来。
……俗称缺心眼。
邢南在不要的脑袋上揉了两下。
“吃饭么,”他说,“我请。”
“真的吗?!”李知瑞两眼一亮,“我知道有一家特好吃,就在前边夜市街里……”
“怎么就你请了?”谢允看了眼蹦跶着跑开的李知瑞,压低声音转向邢南问道。
“没事儿,”邢南说,“主要是饿了。”
“那也不用你请啊,我……”
夜风吹得谢允的头发有些散乱,半扎的辫子随着他低头晃荡着,发丝从邢南的脖颈扫过,邢南的表情一顿,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下。
这一避,谢允外套的拉链兜着风便刚好甩到了他的指节上。
“劳驾。”邢南打断了他。
被邢南这一连串反应打得有些懵,他猛地一抬头:“怎么了?”
邢南差点又被他的头发扇一巴掌。
他顿了顿,在“拉链拉好”、“头发扎好”、“离我远点”中犹豫了一圈,最后冲着谢允举起了不要:“帮着抱会儿呗。”
“你手断了吗一条狗还得……”谢允笑到一半,看到他指节上被抽出的那一截肿愣了愣,眉头一拧,“怎么了?”
他将不要兜进臂弯里,另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拉邢南的手。
“断了。”邢南绕开了他的手。
谢允啧了声,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扯回了自己还在迎风飞翔的拉链:“您老直接点儿说句话能死吗!”
“这不是说了么?”邢南甩了甩手指,“没事儿,没那么娇气。”
没那么娇气有种您别叫住我啊逞能还逞上瘾了是吧!
谢允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还好邢南不是他什么人……哦不对。
还好邢南只是他朋友不需要他负责的,不然他一天至少被气死五百次。
嗯,朋友。
邢南说的。
李知瑞带着他们在拥挤的夜市街里七拐八拐,路过几排色香俱全味儿不知道的小摊,最后停在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
看着面前的小店,邢南的眼角不受控地跳了下。
室内的空间看上去狭窄逼仄,桌椅和墙壁上都泛着层厚厚油光,店面甚至没有门头……
算了来都来了吃就吃吧。
“他们家烤鱼特别好吃,还好现在不是宵夜高峰期不然排都排不到,我看看可能还得拼桌……”
周围的环境闹哄哄的,李知瑞扯着嗓子讲话还都让人有些听不清。
谢允跟着他从桌与桌之间挤过去,他的手上抱着不要,挪动得有些艰难,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大腿在隔壁的桌子上撞了一下。
整张桌子猛地一晃,放在桌沿的杯子失去平衡腾空掉了下来。
哎!
逼仄的空间不方便提膝,谢允退了半步刚垫好位置,邢南便已经接住了它,顺手将它搁回了桌面上。
杯里剩的半杯水伴着震动摇晃着,邢南说:“不好意思。”
“没事,”坐在那桌的人把杯子往里面挪了下,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迟疑,“……谢允?”
宋章的声音让他们一行三人都回了头。
小店的灯泡有些老化,灯光泛着淡淡的黄。
暖色的光兜着头打下来,将他们脸上各色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啊。”谢允搂着手上的不要,有点尴尬地应了声。
刚鸽了人然后在饭店遇上了……
他还和邢南在一块儿……
哇塞。
人生就是这么多的惊喜。
“还有李知瑞和……邢南是吧,”
宋章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包,拉开椅背往里面扯了一把,扬起头冲他们笑了笑,
“要不一起?”
UFC: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终极格斗冠军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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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瑞:朋友们我傻吗[问号][问号]
邢南:……
谢允: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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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第11章 11
“方……便吗?”谢允问。
“有什么不方便的,”宋章说,“反正我也就一个人。”
“……”
啊那为什么一个人呢真是奇怪呢。
邢南抱臂站在一旁,抿着唇似笑非笑,看着漫不经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允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按说邢南说了要请客,他是不该替对方做决定的。
但是眼见邢南完全没有要应声的意思,而宋章话说已经到这份上,要再推脱,就算不得罪人,也显得太反常了。
他略显僵硬地扯起嘴角,拉过李知瑞往桌面前一推:“那刚好,一起呗。”
李知瑞倒没觉得有什么,一屁股坐下后便顺手拿过了旁边的菜单:“姐你点了什么,我看看再加点。”
“刚刚让老板推荐的招牌。”
看着宋章凑上去和李知瑞讨论起了菜色,谢允单手反撑在桌上,回过身冲着邢南比口型解释道:「刚我鸽了她跑出来的。」
邢南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
「女朋友?」
这都哪跟哪儿啊!
谢允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邢南收回视线,绕开挨着宋章的位置,在李知瑞旁边坐下了,“谢谢宋姐。”
“哎呦喂,别搞这么客气,”宋章捂着嘴笑了起来,“谢允平时都不这么叫我,总被叫老了我得急。”
“哪儿能呢,我跟着小允哥叫的是敬称,”
邢南扯了张纸巾,把自己面前那一块儿来回擦了几遍,
“要真按年龄论资排辈,李知瑞得管我叫叔了。”
听到“小允哥”三个字,李知瑞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在谢允和邢南之间来回看了圈。
“怎么了?”宋章不出意外地被李知瑞的反应吓了一跳。
……个缺心眼的。
谢允给了他一记眼刀,默不作声地抬起支着额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没,就是有点震惊,”
李知瑞讪笑两声,侧目错开谢允的目光,接声问道,“猛男哥你到底多大啊,这也看不出来啊?”
“过完今年生日二十九。”邢南说。
“多少?!”
他在邢南身上上下打量了遍,最后视线落在他有一搭没一搭逗着不要的手指上,半天才憋出一句:“哥你还挺显小。”
……确实看不出来。
别说是李知瑞和宋章,就连谢允也有点吃惊。
单凭他身上的气质,当时宋章紧盯了几天,也就给了个“看着得二十六七了”的保守估计。
虽然邢南曾和他说过“少说大你半轮”,但鉴于邢南平日里阴阳怪气的风格,谢允一直没太当真。
作者在此处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哎我操怎么是真的。
宋章拿起旁边的一次性杯,慢悠悠地送到嘴边,和谢允交换了个视线。
——大你七岁啊。
谢允抿着唇没说话。
“啊,”李知瑞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还真是,那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
“那倒不必了。”邢南迅速打断了他。
“猛男哥”听起来顶多有点中二,要变成“猛男叔”……
按李知瑞不知道怎么长的脑回路,哪天的再变异成威猛先生就真没救了。
“都二十来岁的人哪儿来的按年龄论资排辈,”宋章笑了笑接过话头,“别在这儿装成熟。”
“宋姐说得对。”李知瑞立马附和道。
“有你的事儿吗?”谢允说,“再借两岁你也凑不到二十啊。”
“允哥!”李知瑞嚷道。
笑闹声里,邢南拖开凳子:“我上个厕所。”
……
焦香的烤活鱼被端了上来。
不锈钢的方盘里,红油还在滋滋冒着泡,热气立马扑了几人一脸。
被烤得酥脆的外皮淋了一层芝麻做点缀,双色的辣椒盖在上面,连一旁的佐菜也被衬托得鲜亮可口。
李知瑞率先提起了筷子,见其他人都在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顿在了半空。
“吃你的。”谢允说。
一顿饭的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饭桌上,邢南竟意外地和宋章聊得挺投机。
穿上那套伪精英的皮,眼眸微弯侃侃而谈,正经的不正经的详略有序,看着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踏实感。
谢允从他的脸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这嘴原来有正经用处呢。
直到邢南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人群里,全程埋头苦吃的谢允才抬了眼。
他撂下筷子,端起旁边的杯子灌了几口茶水,而后冲着在前后来回跑着忙活的老板喊了声:“结账。”
宋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率先掏出手机:“我来。”
谢允没应声,直接起身看向旁边的老板:“多钱啊叔?”
“我看看……”
看着他俩的争执,老板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边左右陪笑,一边翻看着手上的账本,随即忽地一顿,“嗯?”
谢允看着他。
老板环视他们三人一圈,有些懵地抬起笔在账本上划了一道:
“你们这桌付过了啊。”
-
“付个屁,”邢南看着和谢允的聊天框,随口应道,“等压压价的。”
林盛捏着电话,盯着面前的不要:“还等多久啊祖宗。”
【谢允】那条狗救活了。
【谢允】李知瑞说想去看不要。
【谢允】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
自那天晚饭过后,谢允就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偶尔从李知瑞口中听到点允哥长允哥短的,几天以来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过。
忙成这样还有闲心来替李知瑞当说客……
行吧。
“这狗你亲生的吧,哎我操!”
在不要扑上来之前,林盛飞速抽手放下舀狗粮的勺,同时抬脚把狗碗踹到了墙角,
“顺着它的时候看着还人模……还狗模狗样的,一不顺心了天天的恨不得咬死我。”
“受着。”邢南低眉打字。
【邢南】急么?
【邢南】不急晚点儿的。
【谢允】。
【谢允】我让李知瑞直接去烦你行吗?
邢南盯着屏幕笑了下:
【邢南】明儿就行。
【邢南】顺道来帮我搬个家吧。
“你大爷。”林盛骂了声。
“不行你也别住你那破酒店了,找个二十五块一晚的宾馆住住得了,至少人家不管你养不养狗的。”
“你给我二十五。”邢南突然开了口。
“……为什么?”林盛愣了愣。
“给你找个宾馆住,”邢南说,“刚好‘人家不管你养不养狗的’。”
“你——”
“我二爷。”邢南抢在他之前接了声。
林盛沉默片刻,一连给他发了十个价值两块五毛钱巨款的红包。
红包封面还是他自己。
看着像是现拍的,挑衅地对着镜头竖起了中指。
【谢允】?
【邢南】你一个人就行
【谢允】?
【邢南】谢谢
【谢允】……
“行了不逗你了,”邢南对林盛的红包照单全收,“合同我下午去签。”
“晚上叫人把家具换进去,明天就去接……”
“汪汪!”
“哎!不要不要!”
林盛那头叮呤咣啷的一阵骚乱,邢南把手机拿远了点,一直到那边重新安静下来,才又悠悠地开了口:
“老男人就别学人家小年轻卖萌了行吗?”
“什么玩意儿?”
刚安抚好突然应激的不要,林盛举着手机,有些狼狈地扒了把额前的头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邢南笑个没完,直到林盛不耐烦得要挂电话了,他这才轻咳两声捏起嗓子:“不要不要~讨厌讨厌~”
“我操你大爷的邢南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林盛骂到一半就没忍住笑了出来,绝望地靠在身后低骂着,
“啊我迟早有天套个麻袋把你打一顿。”
-
“别跟我吆五喝六的,”
谢允叼着根烟,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了下午有事。”
坐在后排的男人被他的态度气到了,他一拍自己的大腿:
“你什么意思!信不信老子一句话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
“不信。”谢允扫了眼后视镜,
“龚老板,就我这个价开夜车,拉货包来回还能捎个你的,是你赚了还是我赚了你应该清楚。”
龚老板被噎了下,脸色更臭了:“做服务业连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宋章拿什么替你作保。”
“当然看业务水平,”谢允说,
“如果除开‘拒绝合同之外私人时间被占用’外,我还有哪儿有问题,欢迎投诉。”
龚老板瞪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嘁了声:“这卖力卖对了方向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有底气,晚上没少和宋……”
城郊的土道上,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谢允把着方向盘,车身在原地转了个漂亮的圈,龚老板直接被强大的离心力指节甩到了车门旁。
咔哒。
谢允按开车门的锁,半侧过头很轻地扯了扯唇角:“滚下去。”
“你怎么能——”
龚老板瞪起眼睛想要争辩什么,却被谢允眼底戾气逼得瞬间噤了声。
他默了默,一把抓起旁边的包,甩开车门就准备下车。
“等等。”谢允说。
一张塑封过的收款码被递到了他的面前:“车费八百,付了再走。”
“不是说好的六百?!”
“一千。”谢允说。
“你这是坐地起价!”龚老板捂着心脏咆哮道。
“很遗憾,”谢允弹了弹手中的收款码,“这才是市价。”
龚老板瞪着他看了半天,猛地从车门跳下去转身就跑,好像生怕谢允撵上来。
蠢货。
谢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这才不紧不慢地绕下车,带上了后座的车门。
从接单前的交涉起,龚老板的表现一直就很……粘牙。
要不是这单刚好能和跟邢南约好的时间接上,谢允压根不可能多看一眼。
一路上挑刺、装逼、翻来覆去的口水话层出不穷,甚至临了想让他用下午的时间免费加班,谢允都可以权当没听到。
赚钱嘛,不寒碜。
但敢在他面前这样信口开河的,这还是头一遭。
要是这姓龚跟他道个歉,死赖着待在车上不走,那可能也就算了。
要是再不讲理点儿,等着被谢允揍几拳撵下去,这事儿也就了了。
但是拒绝付款自主下车转身就跑……
不让他赔比大的都说不过去。
谢允靠在车门上,给宋章拨了通电话:“姓龚的跑单了,准备走流程吧。”
宋章愣了愣:“你故意的?”
“说了我不缺钱。”谢允说。
“你要不是故意的他跑得了才怪了,”宋章说着叹了口气,“算了,就他那风评,这亏早晚要吃的。”
“到时候赔款你抽多点儿成吧,”
谢允笑了笑,他盯着龚老板消失的方向,抿起唇角缓声道,
“剩的全买脑白金给姓龚的送去。”
-
“不收礼谢谢。”
邢南面无表情地看着林盛,“你没事儿特地请假找事儿来的吧?”
只见林盛一只手兜着不要,另一只手拎着俩不知道哪来的礼品袋。
早早地蹲在他酒店房门口,一见到他,就迎上来,把手上的东西往他怀里塞。
“屁的收礼你想得还挺好,”林盛掂着手上的礼品袋,“之前给它买的宠物用品都在这,快拿走,拿远点。”
邢南伸手在不要的脑袋上扒拉了几下,转身刷开了房间门:“我要是你老板早晚开了你。”
“那不成,就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还是有一天在工作的不是吗。”
林盛极为自然地推开门,往套房里的软布椅子上一倒。
“你就是……”
不要在地上围着桌子腿到处乱跑,邢南说着一个没注意,差点踩到它的尾巴。
看着它咧嘴转过身,他的眼皮一跳。
你们狗界近来正兴碰瓷呢吧……
不要刨了刨爪子,尾巴高高翘起,张开嘴刚嗷嗷两声,邢南就眼疾手快地从礼品袋里捏了两粒狗粮,塞到了它嘴里。
“我说什么来着,”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林盛乐了,“它精力也忒丰富了。”
啧。
邢南蹲下来,伸手捏住它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和它对视着。
几条腿在空中胡乱蹬了半天,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水汪汪地盯着邢南。
也许是想起了那天邢南英雄救狗的英姿,几番挣扎后,它终于呜呜着收了声。
“被你林叔带坏了,”邢南把它放到了桌上,“乖点儿。”
不要汪了声。
“关我屁事啊这是诽谤,”林盛斜了他一眼,“你这没事儿喜欢和狗讲话的习惯到底上哪儿养成的。”
“天生的吧。”邢南笑了笑。
不要趴在邢南面前,短暂地安静了一阵,而后便又开始到处鼓叨了起来。
从桌面的这头嗅到那头,它短腿一蹬,一头把纸巾盒从桌沿给顶了下去。
纸巾盒落地发出一声响,不要被吓得原地蹦了下。
歪着脑袋在邢南和林盛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冲着林盛汪汪叫了起来。
“嚯。”林盛猛地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截,“欺软怕硬呢?”
“你哪儿软呢,”
邢南一边笑,一边翘起椅背去够那个纸巾盒,“人品不行就直——哎!”
他笑得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又发出了一声巨响。
不要懵懵地转过头看着他。
林盛愣了半天,突然爆发出一阵爆笑:
“哎我操到底谁人品不行啊,你一天天连说话的终于遭天谴了!”
“笑个屁。”邢南沉着声骂了句,倒在地上后顿了顿,终于也没忍住傻乐了起来
笃笃。
一道不算太明显的敲门声从身后响起。
邢南闻声,漫不经心地抬起眉角,微微回过头。
——而后便从没关实的门缝里对上了谢允的视线。
第12章 12
“我是不是来的不大是时候。”谢允说。
隔着门缝虚虚望去,室内大半的景象都被门页遮住,只能看见餐椅杂物乱七八糟撒了一地。
木质的地板上,邢南仰头倒坐着,撑在地上的手臂微收着力,回过头时双眼半眯起,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旁边另一个人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只露出架着二郎腿的下半身。
这是在吵架?
邢南和他的神秘同居对象……
确实啊一个人住酒店也没必要住套房……
停。
强行遏止脑中飘忽的思绪,谢允作势就准备把门带上:“我晚点儿再来。”
“别跑。”邢南说。
谢允的动作一顿。
“谁啊,”林盛向着门口探头,“进来呗。”
面前的门在原地卡了一下,随即重新被缓缓地推开。
谢允半垂着眼,伸手把邢南拉了起来。
“谁跑了,”他飞快地瞥了林盛一眼,眉尖不受控制的一挑,压着声音道,“别把话说得那么怪。”
邢南盯着他看了半天,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慢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允瞬间瞪起眼睛,两步退开了。
哪样?
他想的是哪样?
好端端的他想个屁啊想!
看到走进来的是谢允,林盛也有些意外:“是……你啊。”
“啊。”谢允应了声。
而后两人便同时沉默了。
“咱能不尬聊吗朋友们。”
邢南将将纸巾盒捡起来扔回了桌面上,指了指林盛:“一个特地旷工来送狗。”
又指了指谢允:“一个提前半小时来帮忙搬家。”
不要扭着屁股扑进邢南的怀里,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指,眨着眼看着刚刚出现的谢允。
邢南在他俩之间环视一圈:“行了没。”
“……我是没想到你俩都这么熟了,”林盛冲谢允笑了笑,率先终结了这场诡异的沉默,“被他奴役辛苦了。”
“能说我点儿好话吗。”邢南转过头。
谢允看了他一眼:“邢南……哥人挺好的。”
“哎我,”林盛乐了,“这傻小孩。”
邢南抿着唇指了他一下,林盛迅速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他抱着不要,绕开桌子倒在沙发上,又冲着谢允扬了扬脑袋:“把我行李拖出来去。”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林盛笑得更欢了。
“……”
啧。
就邢南那腿,不知道好没好全,都到了搬家要找他帮忙的程度了……
算了。
谢允面色冷淡地收回视线,转身推开套间的房门。
里间模样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里,大多数人住酒店,尤其是像邢南这种住小长期的,多得是图省事。
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是随便扔,有时候想找个什么东西都得翻个小十分钟。
能把垃圾固定丢在一个角落不往床上扔,等着酒店的保洁每天来收拾,就已经算得上爱卫生。
但邢南的房间完全是……超乎意料的整洁。
垃圾桶盖好了盖,打眼看去房间里别说垃圾,地板上连灰尘和头发都看不见。
床上的被子被特地扯平,竖着叠了一叠,枕头平平整整地压在上面。
除了酒店自带的设施之外,好像压根没看到什么属于邢南自己的东西。
行李、行李……
床头柜的旁边放了一个银色的行李箱。
然后……就没了?
谢允重新环视一圈,微微阖眼往门上一靠,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时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谢允】?
【谢允】您老就一个行李箱还特地把我叫来?
林盛还在外面坐着,他连质问都只能以这种……窝囊的方式。
【邢南】其实不是
【谢允】?
【邢南】我也就随便一提
【邢南】哪儿知道你真能答应
【谢允】……
吸气。
呼气。
有些事看着挺离谱,但一想到主角是邢南,莫名其妙又变得有些合理了。
谢允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的行李箱。
是他的错。
他是傻逼。
“行了他走了你有话就说吧,”
邢南突然在外面喊了声,“再憋会儿等下给自己憋傻了。”
“你进来。”谢允说。
“什么?”邢南问。
“进来。”
外间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邢南已经优哉游哉地靠在了门口:“放。”
谢允上下把他打量了圈,最后从他的腿上收回视线,淡声道:“行了没事了出去吧。”
邢南挑了挑眉没说话。
“现在知道什么感觉了么?”谢允说。
“你打不过我。”邢南突然道。
谢允抬起眼皮看着他。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么?”邢南和他对视片刻忽地笑了,“我错了小允哥。”
“……”
其实邢南的笑并不少见,散漫的、挑衅的、调侃的……甚至于一个人呆坐着的时候,他的唇角也始终习惯性地扬起。
但是除了偶尔聊天时被戳中笑点的傻乐,更多的时候,那笑意总是不达眼底,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亲切,不如说是疏离。
而眼下,邢南歪着脑袋靠在门上,侧目低笑,他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看上去多了几分生动的亲切感。
一个带着几分讨巧的、发自内心的、真笑。
邢南左边的眼皮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邢南在大多数时候还挺靠谱的。
邢南其实只是性格怪了点。
邢南……
谢允率先偏开了视线,伸手拉过行李箱:“走了。”
邢南掂了掂怀里的不要:“外面还有俩袋子。”
“……要不还是打一架试试吧。”谢允说。
“汪!”
不要适时地冲着他叫了声,邢南笑得更欢了:
“谢谢小允哥。”
-
“你还当上哥了,”老妈靠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人给你面子你还真敢应啊。”
“您这反应正确吗!”谢允有些无语地嚷道,
“正常做妈的这会儿不该紧张你儿子有没有被骗有没有吃亏改明儿该离精神病远点吗?!”
老妈的精神头看着还不错,这段时间已经做了两轮化疗,头发剃了泛着淡淡的青茬,宽松的病号服套在身上,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叹气。
只能尽可能想办法来转移注意力。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转移老妈的,还是转移他自己的。
“我才不管你,”她冲着谢允摆了摆手,“店都给出去了还说这些。”
宋章略微差异地看了谢允一眼:“嚯。”
“别造谣我成吗人就是帮忙看个店,”谢允面色如常地略过宋章的目光,
“不然最近我哪来的时间天天往医院跑。”
“有什么区别吗,”老妈撇撇嘴转向宋章,“不理他,小宋,来,我俩聊。”
“……您俩聊着吧。”
谢允从口袋里捏出根烟,冲着宋章晃了下,一个人推开病房门出去了。
吸烟区的露台在住院部的最外面,谢允一路走过去,擦肩的人大都步履匆匆,他听着各个病房里传出来的或哭或笑的动静,思绪有些飘忽。
目前老妈的治疗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过年前就能出院。
现在他手上的存款也还够用,有点儿多的甚至还能带老妈去旅个游什么的。
存款。
其实也不能叫存款。
老爸当年事故的赔偿金一直留着没怎么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爸还能救这个家一次……
哎跑偏了。
谢允闭了闭眼,压下眼角的酸意,站在露台的栏杆旁,低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他微微屈起胳膊,将烟头的红点虚虚地怼在停在马路对面的半挂货车上。
总之在大多数同类型的患者里,老妈现在的情况已经已经算是很行……
行。
邢南。
本来宋章就觉得他和邢南的关系不清不楚,今儿再被老妈这么一提,这下算是彻底理不清了。
虽然老妈应该没这个意思……
邢南。
啧。
其实他俩到现在连相互了解都算不上吧。
……哎又跑偏了。
重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谢允愣了愣。
只见老妈正戴着一顶假发,靠坐在床头,对着宋章手上的镜子小心整理着。
漂亮的长发泛着光泽,老妈的表情带着一丝隐秘的雀跃,谢允的心脏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
早点儿好起来吧。
“漂亮,”
谢允凑上前去,镜子里的老妈立马被他挡住了大半,“就是跟我比差了点儿。”
“你上一边待着去。”
老妈一巴掌把他给抽开了,“你这嘴能不能跟小宋学学,我迟早哪天得给你气死。”
这就气死了那你要和那位真气人的杠上了不得一天气吐血三百回……
停。
“且着吧。你是没见过她‘调解纠纷’时的嘴。”谢允说。
天天和姓龚的那类极品打交道,能把所有人都吃得死死的,能是什么好鸟……
“我又不是‘纠纷’我看那玩意儿干嘛。”老妈说。
“看,还说我呢,”谢允转向她,“我这嘴不都师承我们李青女士。”
“没大没小,”她翘起指尖,又拨了拨耳边的假发,而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个白眼,“小宋,帮我抽他。”
“得嘞。”
宋章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举着的镜子,从挂在身侧的包里翻出了一根……甩棍。
她掰开握把上的卡扣,抬腕在墙面上一顶,几截内管瞬间便弹了出来。
……谁家好人上医院带这玩意儿啊!
谢允的嘴角抽了抽:“哎!”
-
“喊什么?”
邢南扯了扯面上的口罩,抿着唇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在二楼那个嘈杂的环境,还能听见底下乱七八遭的喊声……
又有老板仇人挑事儿来了?
“哎,你是老板吗?”
几个看着和李知瑞差不多年纪的人围在柜台前。
明明是周中,他们却没一个人人穿了校服。不知道是后面专职的学生,还是早就辍了学的小年轻。
……应该和他可爱的酷哥老板没什么关系。
“怎么?”邢南反问。
人群中间的男生抬头看着他,唇角扬起露出半颗虎牙,指着柜面上的一张纸:“哥,这是你画的吗?”
清澈的青年音里带着纯粹的疑问,一听到这语气,邢南就下意识地抿起了唇角。
从学生时代那群弱智到李知瑞再到这位……怎么他身上是有什么专吸这类人的雷达是么?
“是,”他看都没看那张画,拉开柜面后的椅子坐了回去,“喜欢送你了。”
这不过是他看店太无聊,抽了支圆珠笔随手摸的。
深深浅浅的排线没有固定的主题,各种无意义的图案聚集在一张纸上,像是什么小众纹身设计作品集。
虽然每个图案乍看都挺精致的吧……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惊讶的。
贺寻予立马怼了身旁人几下:“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
“他说你就信啊,我还说蒙娜丽莎是我画的呢。”
另外两人明显不太服气,其中一人拿起那张纸,对着头顶的灯光一点点照着他的笔触。
“哎,不用那么麻烦,”
邢南托腮看着他俩,拿起了搁在一旁的笔,“给你们表演一下。”
他画画的模样很静,时常上挑着的唇被压得很平,只需寥寥数笔,那俩小孩就彻底心服口服了。
轮廓、雏形,深化、阴影。
这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来自谢允。
仔细想来,自搬家那天起,他俩又有小半个月没联系了。
虽然不知道联系谢允想干嘛要干嘛能干嘛……
“怎样?”邢南重新抬起头来。
“太帅了哥,”贺寻予说,“专门学过吗?”
“没。”邢南笑了笑。
哪儿能呢。
尖锐的争吵,愤怒的怒吼,被摔了一地的书本,茫然颤声认错……
我要出人头地的嘛。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圆珠笔的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道油墨。
邢南叹了口气。
伸手蹭过那道墨迹,他将纸叠了两下,撕碎了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哎你怎么……?”旁边人下意识叫唤了起来,被贺寻予拉了一把才闭了嘴,但还是带着一脸的不解看着他。
邢南不经意地往垃圾桶瞥了眼:“这张我私藏了。”
“私藏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正处于下午放学的时间段,落日把房屋都染上艳色。
谢允站在门口向里看,发梢随风轻轻摇晃着,余晖披在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看清他眉眼的瞬间,贺寻予一愣。
第13章 13
“都私藏了能告诉你吗?”
邢南一脚把垃圾桶踢回了柜面下,“终于舍得露面了啊老板”
“……”谢允看了贺寻予几人一眼,“来给你发工资。”
面对现场略显古怪的气氛,贺寻予略显尴尬地环视一圈,拉着身旁人就跑了出去:“哥我下回再来,拿了盒薯片钱放桌上了。”
“发现金啊?”邢南微微挑眉。
谢允按在外衣口袋上的手顿了下,表情没变,抽出个牛皮信封丢到了柜面上:“话挺多。”
邢南捏起那个信封,在手上把玩两圈,忽地看向谢允笑了笑。
他右手拿着信封,不重不轻地一下下在左手手心里敲着:“这不止两千吧。”
“两千没过最低工资标准,”谢允有点诧异,“这还能摸出来?”
“别和我们老男人比阅历,”
邢南把信封扔回柜面上,从旁边拿了个小笔记本,递到了谢允的面前,“我以前的学费都这么交的知道么小孩儿。”
不知道。
什么学费需要学生亲自经手?
就算需要,至多一学期一次的数个钱……能练出这目测水平?
疑问在脑中转了几圈,想到邢南那张口就来的糊弄水平,他到底没问出来,只是看向手上的本子:“这什么?”
“您发工资不查账么谢老板,”邢南说,“是不是有点儿不符合人设了。”
“……”
大爷的蟹老板。
谢允低眉翻开了账本。
邢南的账记得很细致,每一笔收支从日期到商品都写得明明白白。
甚至还有闲心单开出一列“经办”,在每一行都规规矩矩地签下他自己的大名。
也是不嫌麻烦。
他的余光扫到页尾的一个数字,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就这店一个月光卖东西的进账能有这么多?”
“差不多吧。”邢南说。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我平时在店里看到好玩的直接就拿来玩了,”
邢南随口道,“加上吃点零食什么的,可能是比之前多点儿。”
“……”
这哪是多点儿这都快翻倍了!
最开始邢南把自己的工资往下砍,他还能觉得对方是单纯的怕麻烦,但是照现在这个架势来看……
谢允眯起眼睛:“你其实根本不缺钱吧。”
“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邢南沉默了片刻,“社畜十来年了总得有点儿积蓄吧。”
“……”
好。
很好。
非常好。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凡邢南要说得不那么欠揍,谢允可能都能想想然后坦然便接受了。
“你,”他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现在出去。”
邢南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我再说一句成吗?”
看着他这幅依旧油盐不进的滑头模样,谢允的额角一跳,无名的火瞬间升腾而起。
“说说您全程把我当傻逼玩儿的心路历程吗?”
谢允扯着他的外套把他推出了柜台,顺手抓过旁边的信封往他怀里一塞,
“苦了您了看个店还得带个口罩装逼,嫌丢人是吧。”
“你,现在,闭嘴,出去,再说一句你看我动不动手的。”
“嗯?”
邢南微微一愣,将口罩从面上勾了下来,“这是拿来挡楼上烟味的。”
谢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反应过来又是猛地把他往外一推:“把人当弱智当上瘾了是吗,你那烟抽的闻不了烟味?”
“我抽烟,”邢南看着他,“但是闻不了二手烟,懂了么?”
谢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邢南便皱起眉,略显强硬地打断了他:“手先拿开。”
他伸出根手指,按在被扔在柜面的账本上:“我工作态度亏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谢允怒极反笑:“感情我还得谢谢您了是吧?”
“……知道了,”
邢南掂起那个牛皮信封拍回了柜面上,“拿回去吧。”
“操你大爷的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我生气是为了这么三千块吗?
你把你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喊完这么句话后,谢允忽然有种荒谬的脱力感。
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在情绪里通通剪不断理还乱的绕成一团,闹得双方都不得安宁。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收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强行把脾气先压了回去。
“……你犯不着跟我生气,”邢南说,“对不起,我的错,就这样吧。”
谢允抿了抿唇没说话。
当他沉着脸重新抬起眼皮时,邢南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算快,从背后看去,完全看不出任何吵架被气得甩袖离开的痕迹。
反常的姿态拿捏得过了头,显露出的反倒成了沉郁的落寞。
像在故作洒脱。
谢允心口处的盛怒突然空了一瞬。
“话说完了再走。”他说。
这话脱口的时候,邢南刚巧停在店门口,谢允十来分钟前刚站过的位置。
金色的余晖大半已落幕,夜色未起,几道不算强的光透过建筑与招标的间隙,落在邢南的身上,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道界限分明的投影。
邢南回过头看着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个。”
“?”
“你是不是挺喜欢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
“……”
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是你要多管闲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谢允终于失了最后的耐心,再一再二不再三,就是圣人在场也没办法再继续……
邢南却转而收了话锋:
“一直不纠正误会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但是我之前说的把你当朋友是真的,来你这儿待着有帮到我也是真的,我没无聊到那种程度,特意浪费时间的耗着就为了恶心谁。”
他的语气很淡,面上不见一贯的笑意,眉尖微微蹙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紧不慢地陈述着。
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盯着他反问道:“帮你什么了?”
邢南默了默:“你就当我闲得无聊需要找点事干吧。”
谢允抿起唇角,往身后的柜台上一靠,冲着邢南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允的爆发打乱了节奏,失去了一贯的散漫作为保护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邢南的状态明显不大对。
有些事有些话一旦换一个角度来看,立马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说他喜欢揽事不是隐晦的拒绝而是……
啧。
谢允指节屈起,不轻不重地叩着柜面:
“不回家一直待在酒店,被狗咬了连疫苗都懒得打,一连几天泡在游戏厅,这不是‘无聊’吧?”
“几次去找你林盛哥都在,他盯着你呢吧怕你……”
自杀了。
最后的三个字谢允没发出声音,邢南看着他的口型,心跳猛地空了半拍。
……言多必失啊邢小南。
被人从头到脚彻底看穿的恐慌在瞬间席卷,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对谢允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那么点微妙的……期待。
真是疯了。
“如果我说得有问题你可以随时——”
“是。”邢南说。
谢允顿住了。
“但是我真没那个想法。”
邢南闭了闭眼,靠着门口直接在地上坐下了:“不好意思,我抽根烟。”
……
楼上的牌局散场,一行人乌泱泱地从二楼下来,听着耳边乱哄哄的声音,谢允靠在收银柜台后的椅子里发着愣。
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刚刚跟邢南的那一架吵得其实还挺没道理的。
毕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一厢情愿地要替人遮风挡雨。
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说过什么事、承什么情,这让人怎么直接指出误会在哪里。
何况邢南也不是没告诉过他少操闲心。
视线落在面前的账本上,方才邢南带着几分哑意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确实有点儿自私了。”
“以后不会了。”
在那个瞬间,谢允本能产生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对事态即将无法挽回的慌张。
他不想、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也许宋章的感觉是对的,他对邢南是多少有那么点什么。
“那么点什么”没到越界的程度,很大程度来说,可能和邢南对他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会好奇,会觉得有意思,会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处好关系。
无关情爱。
大概是因为邢南是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实在特别的人。
“你要有空的话,以后接着来吧。”他听到那时候的自己说,“我是真挺忙的。”
“……”
邢南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最后很轻地翘起了嘴角:“那我可能得先请一周的假。”
面前人撞在货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谢允猛地回了神。
他懒散地抬起眼皮,开口叫住了他:“张叔,烟钱没结吧。”
一周。
张叔闻言挠了挠头,冲着谢允尴尬地露出一个笑来:“哎,小谢啊,怎么是你,之前那个小哥呢,我和他说……”
七天。
“我这儿不赊账。”谢允说。
一百六十八小时。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习惯了吗。”李叔表情僵了僵,一把拉住旁边的人,嚷嚷着借来了二十块现金递给了谢允。
习惯。
谢允挥挥手让他走了,低头在账本上添了两笔。
笔尖在经办那列上顿了下,他莫名地笑了笑,跟着头顶一连串的“邢南”,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谢允”两个字。
所以说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和邢南认识也没多久,明明不久前吵架的时候是真的生气,但眼下话刚说开,要面对邢南不知有无界限的休假,他又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微妙的忐忑来。
没出息。
-
咚。
台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黑八翻袋进洞,邢南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上的球杆,走到球袋旁准备重新摆球再打一场。
“哎,帅哥。”
邢南循声抬眼,只见一位干练的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见邢南看过来,她递给邢南一张名片:“我看你台球打得挺好,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做私教?”
“……不用了谢谢。”
和谢允吵架的第三个小时,有点想他……
的“私人领域”。
在大厅里单开桌,吵点还是被围观他都可以无所谓,但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榆城、台球、私教。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邢南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的形象已经变成这挂的了吗……
听到邢南拒绝,她也没气馁,笑着把名片放到了台边上:“我们是正规台球厅,私教的形式和健身房差不多,不搞那种擦边球的。”
邢南扫了眼那张名片,平静地嗯了一声——
【金xx台球俱乐部张理文】
看不出一点正经的痕迹。
“你这种水平,底薪我可以开到一个月六千,感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张理文介绍完,便很有分寸感地走了。
邢南盯着那张名片看了会,最后还是把它拿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万一呢。
又一个人闷头打了大半个小时,邢南终于撂了杆,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条凳上,低头摸出了手机。
看到谢允头像上那个代表未读的小红点,他划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谢允】李知瑞来找你,我和他说你请假了
【谢允】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邢南】他平时怎么烦你的就怎么烦我的,想不熟都不行吧
屏幕那头谢允秒回:
【谢允】那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
【邢南】?
【谢允】他烦我烦多了我真会抽他
将这一小段聊天记录来回翻了几遍,邢南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点。
他收回手机,起身准备去前台开单结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非常有活力的叫喊:
“哎猛男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14章 14
……怪不得都说没事别在身后议论人呢。
刚在这一个人霸着球桌“炫技”半天,来一个美女主动搭讪,还被他半不搭调的拒绝了,周围不少人都看邢南不爽。
本来碍于“名不正言不顺”的没人来找他麻烦,李知瑞这话一出,立马让他们找到了发难的由头。
左边跟他隔了两桌的位置,一个光头花臂男浮夸地发出声嗤笑:“哇哦,‘猛男’。”
周围人或戏谑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迅速黏了上来。
邢南像是没听见一般,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他回头看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纯良的李知瑞:
“能跟我说说你喊这一嗓子的心路历程么?”
“哥,哥,”
李知瑞低着脑袋,拉着邢南就要往外走,
“我错了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哎快走快走。”
“问你个事儿,”
邢南站在原地没动,“你们这到底有多少个混混小团体啊?”
“什么叫……混混?”李知瑞往光头花臂男那看了眼。
“你这样的不算。”邢南说。
“没多少个,这一片基本都是吴哥说了算,其他人……都是跟他混的。”李知瑞说。
“你也是?”邢南看着他。
“不不不不不,”李知瑞连忙摆手,“允哥才是我亲哥。”
回想自认识起谢允的表现,邢南若有所思眯了眯眼。
所以谢允其实和那劳什子“吴哥”是同一个量级的吗……
那么谢允的那位神秘仇家就是……
半天没等到回应,李知瑞有些急了。
他又看了眼光头花臂男,压低声音冲着邢南道:“真快走吧哥……那个就是吴哥。”
被晾在一旁半天,吴四也绷不住了,他盯着李知瑞看了半天,突然挤出了个古怪的笑:“哦,是你啊。怎么,都认出来了,不给介绍介绍?”
李知立马仰起脑袋瞪着吴四,完全不见方才跟邢南装深沉的劲。
但他还没开口,被邢南按着肩膀推回了身后。
邢南冲着吴四懒散地点了点头:“让让。”
“哟!”吴四两眼一瞪,作势就要动手。
邢南依旧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冷冷淡淡:“知道我是谁么?”
吴四愣了愣。
“去问问周旭平。”
邢南面无表情地绕开了他,强扳着李知瑞的肩膀,把他一路拉到了前台。
前台的小伙沉默着开完了票,若有所指地垂下眼摇了摇头。
“谢了。”邢南笑了笑。
刚他还有点奇怪,既然吴四和谢允有过节,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儿。
就这群人、包括李知瑞的反应……看来明面上就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宋章的店。
挺有意思。
不知道他的话让吴四联想到了什么,说完之后,吴四始终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瞪着他,却到底都没有什么举动。
就这样的还能当地区一霸呢?
孬种。
邢南收好小票转身就走。
直到出了店门,一直沉默着的李知瑞才猛地蹦了起来:“哥你刚刚干嘛按着我!”
“不按着你让你直接上去跟他冲么,谢允就这么教你的?”
邢南上下把他打量了个遍,“是不是有点儿太溺爱‘弟弟’了。”
“……没。我就是看他那样不爽。”李知瑞一脚踹飞了面前的碎石。
石头从面前飞过,邢南应激地抬眼,迅速将面前几个巷口都扫视了圈。
知瑞小朋友你这样很容易被狗咬的知道么。
哦小猪是你家的狗那没事了。
“别老仗着有人护着就胡来,”邢南说,“真把人惹急了看有没有人帮你吧。”
“那你肯定帮啊不要都是你救的呢!”李知瑞不假思索。
“……”
邢南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感受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挺像被自己噎着时的谢允。
天道好轮回……
“算了,这事你别跟允哥说。”
李知瑞的不爽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他顿了顿,突然转向邢南,
“哎,我找你干嘛来着?”
“……”你问我吗?
他一本正经的思考半天:“哦对,之前那条狗有人领养了,哥你有没有空带着不要一起去看看它。”
“就这事儿你给我发条信息问问不成吗兴师动众的?”
“我要没找到你就发信息了,”李知瑞说,“这不先试试吗?”
好一个舍近求远……想想这小孩好像一直这样,上回急成那样的也没见想发个信息,硬是一路跑回谢允那店里。
有什么心理阴影么这是。
“下回你再不说话的突然出现在我背后,”邢南看着他,“我就让你哥揍你。”
李知瑞抓重点的能力依旧出众:“所以哥你答应啦?!”
邢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
“真拒绝了?”电话那头,宋章犹不死心地追问。
谢允支着脑袋,看着在自己指尖转动的笔:“拒了,我看店呢。”
“你店不是给邢……”宋章一顿,随即转了话锋,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大主顾,要我说你那店不如关门两天。”
“不拉人。”谢允说,“最近心情不好,再来个姓龚的那样的我真无福消受。”
“……你和邢南吵架了?”
“没,人就有事儿请几天假的。”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谢允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开始发散。
按原本的计划,明早该去医院的,这一下又要回来看店,还没跟老妈说……
前几天接的预定单也还没取消……
唉。
谢允挂了电话,刚准备给老妈发信息,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余光中。
他转笔的动作一顿,伸手反扣住了手机:“干什么的。”
王仁下意识地把手往腿侧一并,站直了身体:“允哥。”
看清来人后,谢允有些无语:“李知瑞不在。”
李知瑞和王仁是典型的臭味相投,俩青春期精力旺盛到无处安放的傻小子。
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月里能闹好几个来回,要不是李知瑞硬拖着他一向懒得掺和。
不知道这回又是个什么破事。
“不是,允哥,”
邢南莫名瘸了条腿带来的冲击还在,王仁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弟。”
“怎么?”谢允皱了皱眉。
“我弟好像……不见了。”
谢允的表情瞬间变了:“你过来说。”
“我我我弟、昨晚手机被收了,一怒之下闹离家出走。”
“以前他也闹过啊但是几个小时过去就屁颠颠的回来了,我们压根就没当回事、可是、可是……”
“可是这回一直到现在他还没回来,问他同学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人,我……”
王仁越说越着急,一句话能颠三倒四地讲个好几次。
大概听出了是什么个情况,谢允打断了他:“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周六上班呢,还没回家,不、不知道情况。”王仁有些结巴。
“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通知你爸妈报警,”
谢允站起身来,摸过电动车的钥匙,重新按开手机拨号的界面,“你跟着我重新找一遍。”
-
“重新找就重新找吧。”
挂掉客服打来的电话,邢南有些无语地把手机扔回桌面。
他回榆城时浑浑噩噩,除了几套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几乎什么都没带,先前在锦城的房还也没退租。
他打算借着这回的假,去把那边的东西给搬过来。
也算是彻底跟过去道别,下定决心要安定下来了。
但是要一路上带着不要又有点麻烦。
榆城的高铁没开通宠物托运,隔了省别说打车,连货拉拉都不好叫。
为此,猴子信誓旦旦给推了个本地的拉货群,结果他发完订单后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找到个符合条件的接了单,最后居然无言给退了。
这车真有这么难打?
本来他的开价就是普价的两倍,要过半天还没有反馈,他就……
【客服】您的订单已被接取
【客服】司机的联系方式如下
“……”
不到五分钟。
那前面的进度一直卡在“待分配”、“等待司机确认”是什么情况,便昭然若揭了。
屁大个群还搞黑幕呢……
被黑幕的对象还看不上他的价……
啧。
多大的腕啊。
加上了司机的联系方式,邢南冲着在墙角抱着个磨牙玩具啃的不要招了手:“来。”
“汪汪!”
不要纡尊降贵地抬起头来冲着他叫了两声,扒拉着怀里的玩具,没肯挪窝。
“行吧,我过来。”邢南走到它旁边蹲下,
“你英勇的母亲还等你呢,能出征了么陛下?”
……
据说领养那条狗的是一对独居老人,住在城区的边缘。
自建房外圈出块地作院子,宽敞且安静,挺适合宠物在乱跑。
也算是为那条狗寻了个善终。
刚走到人院门口,不要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哎!”
李知瑞生怕它蹿出去吓到屋里的老人,死死地拉着牵引绳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面前的院门被唰地拉开,门后人的面上写着不算明显的不爽:“来看狗的?”
邢南下意识地扬了扬眉。
如果他的社会认知水平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位应该还够不上“老人”的边吧。
“是啊朋友,你住这儿的?”李知瑞一边努力拉着牵引绳,一边看向院内,“那什么……”
“你那绳解开吧,这儿有地方给它跑,”
贺寻予看了不要一眼,表情变得缓和了些,“进来吧,我爷爷奶奶都出去了……欸?”
对上他惊愕的表情,邢南抿起唇笑了笑:“世界真小。”
大狗盘睡在院内的角落,听到不要的叫声头顶两只耳朵在瞬间立起,向着门口跑了过来。
他的腿明显还有点跛,跑起来一颠一颠的,但看着挺有活力,恢复的大体还算不错。
两条狗撒着欢一通乱跑,李知瑞甩了甩被牵引绳勒痛的手:“你们认识啊猛男哥?”
贺寻予一愣:“猛男?”
“……邢南。开耳邢,东西南北的南。”邢南说。
“啊,”贺寻予看着李知瑞的神情有些复杂,“南哥好。”
“别那么客气的。”
李知瑞已经毫无芥蒂地跑去跟着它俩撒起了欢,邢南站树荫下,一边看着他们一人二狗在院子里闹,一边随口跟贺寻予瞎扯。
里屋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请人进来坐坐?”
循声望去,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口。
那人的穿着算得上标准的学生装束,全身上下透着股刻板的规整。
如果邢南没有记错的话,他身上的校服应该属于榆城唯一一所重高。
他有些意外地扫了贺寻予一眼。
这位疑似街溜子的小孩儿人际面还挺宽泛。
“我操|我忘了。”贺寻予猛地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向邢南,
“走呗南哥。”
门口那人有些无语地摇摇头,又一个人钻回了里屋。
“不用了。”邢南又往那人先前站的方向看了眼,随意地摆了摆手,靠着树干没有动,
“你们玩去吧,待会就有车来接我走了。”
-
“你哪儿去?”李知瑞咆哮道,“我操了这事你都不早说?!”
谢允微微皱起眉,伸手捂住手机的收音麦,半偏过身去压低声音:“我真忘了。”
“忘了忘了忘了!全天下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是吧!”李知瑞不依不饶地嚷着。
说话的声音被湮没在愈发嘈杂的吵闹声里,手机里传来几道明显的杂音。
谢允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指了指差点又要扭打起来的王仁和李知瑞:“你俩,闭嘴。”
自王仁的弟弟离家出走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快两天了,人还是一直没能找到。
按说一个初中生,身上没钱也没手机,怎么都跑不远。
但谢允他们几乎地毯式地在附近找了几遍,硬是没能见着人影。
忙了一天天都要黑了,谢允才想起来,他还是忘了跟老妈说今天不去看她。
……那就是让老妈白白的等了一天。
他有些头痛地给老妈打去电话,这边才刚接通,李知瑞又在后面和王仁吵了起来。
这都些什么事啊一件件的!
眼见着他俩都齐刷刷地闭了嘴,谢允重新背过身去,冲着电话无奈道:“我错了,我真错了,明天晚上我就去看你,成不?”
“谁要你一定来了,你妈我在你眼中就这样的形象啊?!巨婴吗?”老妈激昂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差点儿以为你像你爸一样死外面了知道吗!!”
这么多年来,老爸一直是他和老妈之间一片不能蹚的雷区,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以这种提及,谢允猛地怔住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妈,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你先别急……”
李知瑞和王仁在旁边又开始无声地互瞪,大有一言……哦不一眼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好不容易安抚完老妈,挂了电话,谢允看着他俩刚要说话,王仁的手机铃紧接着响了:
“你弟找到了!”
第15章 15
“帅哥,到了。”司机说。
“嗯?”邢南靠在座椅上恍惚了好一会儿。
不要在车上没有平时闹腾,两人一狗一路上相安无事,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脑袋歪了一路,从脖子到肩膀都有些发酸,一动就头晕得想吐。
司机给他递了支小瓶的矿泉水,邢南按了按额角,稍稍缓过了神:“谢谢,辛苦了,晚上再过来装车就行。”
“好嘞老板。”司机憨厚地冲着他笑了笑,中卡的轮胎卷起一片尘灰,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回来了啊。
工作日的白天,小区门口只有零星几个出门遛娃的阿姨,邢南环视一圈,若无其事地将外套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
这个小区离他之前的公司还挺近,就他所知,就有不少同事住在这里。
虽然是工作日……
冲锋衣的帽檐遮住他小半张脸,他微微低着头,划开了手机。
【邢安】哥你在吗
【邢安】我有事想跟你说
【邢安】[语音通话]未接通
【邢安】看到了给我回个电话吧哥
【邢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邢南的动作顿住了。
自刚回榆城的那通电话后,邢安就一直没再和他联系过。
连以前每个月往家里打钱的日子,都毫无波澜地度过了。
爸妈的联系方式他都没删,快两个月来,时不时还能在朋友圈刷到些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确幸”。
好像爸妈当真听了他的话,决意要和他这个不孝子断干净。
那现在又能是什么事儿啊……
邢南犹豫了几秒,牵着不要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低眉拨通了邢安的电话。
刚一接通,邢安便急切地开了口:
“哥,哥,哥你可算看到我信息了。”
不知道邢安此刻在哪,那头背景的杂音有些扎耳。
有人在扯着嗓子喊着什么,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激起一片高声的尖叫,隐隐的还传来几道哽咽着的哭泣声。
不用看就能想象到的混乱。
邢安的语气里掺着不算明显的鼻音,邢南的心头一跳:“怎么了?”
“昨、昨天,就昨天,我们在城郊遇到一个小孩,不知道干嘛看着像迷路了。”
背景音里的一道男声猛地扬了调,接着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
邢安的呼吸声忽然加重了,应该是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些。
“我们还有个材料没跑完,但是、但是又想说帮个忙,”邢安吸了吸鼻子,“就找了个地儿让他先待一会。”
“谁知道还没回去,他家里人就报警了。”
“现在就乱定性,说要我们赔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不赔就要拘我们。”
“我怎么办啊哥,根本解释不通,我都不敢跟爸妈说,而且、而且你知道的,我现在身上哪儿来的钱啊……”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而后便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邢南也沉默了。
刚悬起的心脏缓缓地落回原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垂着脑袋盯着在一旁刨土的不要。
漏洞百出的谎。
半天没从邢南这得到回应,邢安有些耐不住了:“哥……?”
还没等他再绞尽脑汁地编出什么胡话,邢南便沉声打断了他:“你缺多少。”
“哥你要给我出吗?我不是听爸妈说你失业……”
邢安有些做作地轻呼一声,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可是明明不是我们的错吧,要不我再……”
不从审视的眼光来看的时候,邢安就是个生在偏心家庭仍根正苗红的好弟弟。
一旦决定了不再继续装傻……
不能不继续装傻。
“看看吧,我能找人借点儿。”邢南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毕竟你不是创业么,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
邢安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在意外么?
意外他真失了业得找人借钱,还是意外他没听出话里的漏洞,还能在这儿心平气和地演这场兄友弟恭的大戏?
“多少?”邢南伸出一条腿去逗旁边的不要,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次。
“两、两万。”邢安咬着牙报出一个数字,旋即话里的哭腔加重了,“哥对不起,对不起我……”
“知道了,晚点儿打给你,和人家好好说。”邢南再次打断了他。
发火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儿,尤其是当处于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里。
吃力不讨好地打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平衡,落到自己身上只会陡升烦躁。
算了吧。
何必呢。
牙齿抵上舌尖,粗粝的钝痛让他咽下了想说的话,邢南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
“你那电话打完了没。”一派死寂中,谢允面无表情地看着躲在角落的邢安。
王朝的这场失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起初不过被一群和他差不多年龄的不良少年给盯上,堵在巷角要保护费。
这种事在榆城一天不发生个十件也有八件的,王朝要就这么被抢了,别说他爸妈,就是王仁可能也就嘲笑他两天,闹不出什么乱子。
谁承想这傻小孩宁死不从,一鼓作气地打了面前最近两个人,转身跑走了。
被打的两个人气不过,往上一求,紧接着就又蹦出个不知道什么哥来找他的麻烦。
这位主犯哥……说到底也是个小孩,不知道该说法律意识太强还是太淡薄,他没直接对王朝动手,而是找了个废弃岗亭把王朝锁了进去。
一锁就是快两天整。
本来压根没几个人会在意的同龄人打架,硬生生地给闹成了一场人尽皆知的非法拘禁。
王朝被救出来后口供一录,从最开始那群不良少年到主犯哥,一个都没能跑掉。
于是该追责的追责、该教育的教育、该扯皮的扯皮……
这位看上去油烟不进的“安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现场。
主犯的那小孩看到他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扑上去就是一通又后怕、又庆幸的宣泄。
也就是这时候,谢允才从他乱七八糟的哭诉中敏锐的发现,这位“安哥”好像才是这事儿背后的指挥者。
于是好不容易被劝稳下来的场面,又不可复加颠三倒四地闹到了现在——
邢安挂了电话,看上去心情居然还不错,笑眯眯地就凑上去跟谢允套近乎:“哎,哥,这事绝对有误会,要不我们……”
“没有误会,”谢允抱臂站在王仁身前,“非法拘禁,三年以下。”
一直坐在角落没吭声的主犯哥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邢安。
“什么啊哥,我们家小孩今年才十五岁,懂什么拘禁不拘禁的啊?”邢安表情不变,有些谄媚地转过头去冲着王仁的爸妈笑了笑,
“小孩子闹着玩没掌握好分寸,一下子过了头。叔叔阿姨你们别生气,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王仁的爸妈文化水平不高,兢兢业业地打了一辈子的工,平日里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骑电瓶车闯几个红灯,为人不说墨守成规,也能称得上一句憨厚老实。
邢安这绵里藏针的一通话把他们气得不行,偏偏红着脸在原地梗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最后王仁的爸爸撇开脸一挥手:“你别跟我们说这个,听不懂,你去跟他说,我只听小谢的。”
邢安微微眯起眼睛:“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位‘小谢’到底是不是好人呢?”
“你拿什么在这儿跟我扯好人坏人呢,”谢允看了眼旁边那男孩,“教唆未成年犯罪,你也跑不掉。”
“啊,这样吗……”邢安双手一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证据呢?”
王仁终于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他伸出手指着坐旁边脸色越变越差的那小孩,看向站在一旁的警察:“他刚刚说的什么谁没听到,说出来的话还能收回吗?!”
负责的警察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没说话。
像这样的乌龙事件,单这一片儿一个月都能出个四五件。
一没受伤二没恶劣影响的,大多数情况下,骂完闹完,人都会选择协商私了,太早地掺和拉扯反而容易被攀咬。
遑论涉案的还是群未成年。
邢安也终于褪了笑,皮下那层攻击性彻底地显露了出来:
“几个成年人围着个小孩咄咄逼人,他孤立无援的,被吓懵了说点什么话都不奇怪吧?这也能被当作证词么?”
邢南的额角不受控地一跳。
这人的说话逻辑、切入的方式、甚至是神态语气,在某些时候和邢南有些神似。
啧。
如果是邢南遇到这种事儿……
“疑罪从无,叔叔,”邢安再次看向王仁的爸爸,“咱不如各退一步。”
“孩子受到了惊吓我理解,但是这事目前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么?”
“我出两千块,给孩子买点儿吃的补补。回去我再让他给你们家孩子手写一份道歉信,怎么样?”
“……”
被邢安软硬兼施的几句话一扎,他爸妈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了。
邢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们要闹也只是心里有口气出不去,毕竟……这也没出事不是吗?
被废岗亭里放出来的时候,王朝还能冲着王仁嚷嚷,让他替自己“报仇”呢。
感受到二老复杂又迟疑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谢允扫了邢安一眼,转身拉过了还准备发作的王仁:
“和你爸妈商量清楚去。”
王仁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掺和不了了,”谢允在他肩上捏了下,“去吧。”
邢安看着他们交涉,也没再催促,只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挨着那小孩坐下了。
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沉默里,王朝突然抬起了头:“哥,我没事,我们要钱吧。”
“那人好恶心,”他飞速扫了一眼看似一脸恳切的邢安,“我听他说话就烦死了。”
确实烦。
真和这种人掰扯起来,那才是没完没了了。
王仁默了默,抬眼看向邢安:“两千?”
……
“所以最后拿了多少。”李知瑞趴在柜台前嚼着薯片。
他凑热闹未半而中道崩殂,因超过宵禁时间而被他爸一通电话骂回了家。
转天听着王仁的转述,对自己没能亲眼见证到这样的现场表示十足的遗憾。
“八千!”
王朝蹲在旁边,满脸的兴奋,“能抵得上我爸妈一个月工资了呢!要我说这多亏了我……”
王仁抬脚就要往他屁股上踹:“你还嘚瑟上了。”
“嗷!”
王朝立即捂着屁股跑开了,“哥你能不能有点人性!我差点儿被妈打死了都,你还想踹我!”
“哪来的人性,”李知瑞被这一嗓子给喊乐了,“你哥做畜生很久了。”
“你找事儿是吧!”王仁瞪向他。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谢允从楼上走了下来:“又吵什么。”
经此一役,谢允在王家两兄弟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见他出来,王朝也不哀嚎了,立马扬起脑袋一脸星星眼的看着他:“允哥!”
“别嚷。”谢允说。
王朝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冷淡,反倒凑过去越说越起劲:
“允哥,我们是不是在游戏厅见过啊?你喜欢打游戏吗?我们下回一起打吧!”
“我记得你说‘需要一个比较菜的陪练’什么的,我比上回那个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我比他更菜的!”
“……”
你在一脸骄傲的说什么啊王朝小朋友这是正常初一学生该有的心智吗。
谢允看了王仁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梁不正……
“你闭嘴吧,”
王仁把他弟往旁边一推,顺势抢过了话头,“允哥,你最近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吃个饭。”
“嗯?”谢允愣了愣,“没让你离我远点儿以后别跟着我鬼混?”
“最开始……还真没有。”王仁说着忽而有点尴尬。
最开始?
谢允扬眉。
“因为允哥你气场太强了,我妈就问你是干什么的,”王朝举起手抢答,“然后知瑞哥说你是开赌场的……”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怪不……等等。
开什么玩意儿?
李知瑞嚼着嘴里的薯片碎,看着谢允一脸诚恳:“天地良心,我真没这么说。”
“……”
如果是李知瑞的话,能造成这样的误会,还真确实……不很让人意外。
甚至谢允一闭眼,都能差不多猜到他是怎么凭借高超的语言艺术,把事情加工成这样的。
“来。”谢允顺手从旁边的纸箱里抽出了根扫把棍,冲着他勾了勾手指。
王仁立马拉着王朝闪到了一旁。
“等等,等等允哥,”李知瑞垂死挣扎,还不肯放下他的薯片,“我错了我错了,让谣言止于智者啊哥……”
“汪汪汪。”
一抹土黄色的痕迹从门外蹿了进来,直接飞身扑到了李知瑞的脚下。
室内的四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邢南从门口探出半个身体,慢悠悠地在室内环视一圈:“打小孩儿呢?”
谢允掂着棍子的手一顿。
“正好啊,”
邢南极为自然地拎过门口的板凳,老神在在地冲着对面一脸讶异的王仁点了点头,
“我凑个热闹。”
第16章 16
……热闹是这么瞎凑的吗哥哥。
店里一个缺心眼的弱智,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傻子,一个刚刑满释放的愣货,甚至再加上突然蹿进来的不要,都没有邢南不紧不慢的两句话来得让谢允头痛。
谢允还没说话,只见李知瑞一把抄起脚边的不要,弯膝曲肘一撑,就直接从柜面上翻了出去。
“猛男哥!!”他两步跑到邢南身后,“救我!”
被他的动作猛地一带,柜面上槟榔架连带着本子笔,噼里啪啦地地摔了一地。
谢允掂起手中的棍子指向李知瑞:“你是真欠收拾。”
邢南抬起头,看了眼怼在眼前自己不到半米的棍子,毫不犹豫地伸手把李知瑞一拦:“边儿去。”
“卧槽哥你好无情!!”李知瑞哀嚎道。
“什么时候名儿叫对了再对你多情的。”邢南说。
“哎我……”
谢允收着力在他胳膊上抽了两下:“滚去捡起来。”
李知瑞立马闭了嘴,抱头……抱胳膊鼠窜回了柜台边。
“你……”谢允把扫把棍插回原位,转向邢南,“不是请一周假?”
“啊,”邢南揉了揉刚被李知瑞抱回来,趴在他身上发着愣的不要,“遛狗经过,顺道来看看。”
不要“嗷”地叫了一声,甩甩脑袋从他的腿上跳了下去。
店里,王仁和李知瑞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谢允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你明天有时间来看店么?”
“……我今儿刚从外地回来老板,”邢南抬眼看着他,“要销假多少也等一天的吧。”
谢允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一直以为,邢南要这一周的假,主要是因为他俩吵的那一架。
为了好好想想以后还打不打算在他这儿待,为了调整状态让日后的相处不至于太过尴尬……
为了体面。
他甚至连邢南再也不回来的可能性都考虑过,独独没想到邢南是真的有事。
那……邢南是刚忙完就跑他这儿来了?
连休息都没能来得及。
为了……
哦,为了遛狗。
“那算了,”谢允收了话锋,“等你复工了再说吧。”
虽然王仁爸妈已经提了饭局,他这边没个准数的,就这样撂着人家多少有点不礼貌,但是他都“开赌场”了……
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有事儿?”邢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那也不是不行吧。”
“你那假给你往后延一天。”谢允立马说。
“先说好,”邢南曲着胳膊,整个人微微倾向谢允的方向,抬起根手指晃了晃,“我得补个觉,明早来晚点儿。”
谢允愣了下。
九点上班再晚点那不中午了吗。
医院今天去过了,其他活儿也都推了,王仁爸妈要请也大概率是晚饭,明天白天他应该没什么事。
“那要不……”你下午再来接班就行。
“差不多八点半吧。”邢南说。
谢允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几点?”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回想起之前撞见早早守在店门口的邢南的情景,谢允的话音扬了起来:“你平时都什么时候来的?!”
“老板上班的点儿呗。”邢南说。
如果这个“老板上班的点”指的是第一天他来开门的时间的话……
七点左右。
“你疯了吗又不做早餐这片儿又没人的没事儿来那么早干什么!”谢允有点难以置信,
“我也没每天都六点多爬起来上这儿来蹲着好吗?难得勤快两天没让你当标准啊!”
“啊……”
这下换做邢南意外了,他沉默了片刻,“没事儿,我们当社畜的都比较有职业素养。”
“以前公司淡季还强制加班,我照样坐那儿一宿一宿地熬到凌晨。”
谢允又是一愣,关注点莫名其妙的被他给带偏了:“加班到凌晨……还算淡季啊?”
“不知道,反正我没活儿,”
不知道想到什么,邢南突然乐了,“我当时就天天趴工位上玩雷霆战机。”
雷霆……什么玩意儿?
“就那种弱智打飞机小游戏。满屏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子弹,躲开了biubiubiu的打死对面就赢了。”邢南边笑边说。
“……操。”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弱智玩意!
谢允顿了顿,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哎,”笑了半天,邢南起身冲着不要吹了声口哨,“就这样吧,走了。”
-
“我就不走。”李知瑞强行怼在邢南旁边,“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我在我允哥店里瘫会儿怎么了?”
邢南强忍住一胳膊抽李知瑞身上的冲动:“那请你离我稍微远点儿成么?”
“不行,除非你正面回答我,”李知瑞理不直气也壮,“你真跟王仁说允哥把你腿给打折了?”
“就这样让允哥背小猪的锅……哎,你这算不算在骂允哥是狗?”
“……”都什么跟什么。
邢南抬起眼皮:“再嚷个没完我叫你允哥来抽你知道么。”
“那我就直接告诉允哥你骂他是狗!”
李知瑞撇了撇嘴,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是骄傲,“再说了,他现在估计在医院呢赶不过来。”
什么时候就成了骂他是狗了……
邢南按了按额角,突然发觉有些不对:“他去医院干什么?”
“还用问吗他去看他妈……”话到一半,李知瑞猛地抬手捂住了嘴。
和邢南大眼瞪小眼半天,他才慢腾腾地扯了扯嘴角,有点尴尬:“允哥没跟你说啊。”
“阿姨怎么了?”邢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李知瑞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瞬间蔫吧了闭着眼一味的摇着头。
需要长时间住院到李知瑞都能理所当然说出一定在医院的程度……
“车祸?骨折?”
“哥我求你了,允哥没告诉你我真不能说。”
邢南抬了抬眼皮:“器官问题?”
李知瑞话音微顿:“反正你别问了,我……”
“癌症?”
李知瑞突然噤了声。
漏勺啊知瑞同学。
搞得像是被刑讯逼供了还宁死不屈的,就这反应,说不说还有什么区别么。
“别急,”邢南笑了笑,稍稍安抚了下他,“我不会闲得没事去问他的。”
“行吧。”李知瑞破罐破摔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你刚干脆老实点听我的,直接走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邢南补刀道。
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李知瑞重新记起了他原本的目的。
李知瑞的惆怅来的快去得更快,话音猛地一转:“所以你真的……”
“不是,没有,没说过,”邢南打断了他,“你俩也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
【王仁】南哥我错了
【王仁】orz
看着这没头没尾的两条消息,邢南就有点开始头疼。
李知瑞三四个小时前就被他赶走了,如果只是为在背后胡说八道的事儿,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又怎么了啊各位小朋友。
【邢南】?
【王仁】今晚允哥在我家吃饭,饭后我们在那聊天,我弟就跟他乱七八糟讲了一堆。
【王仁】他就是个弱智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是昨天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听了几句所以就。。。
【王仁】我已经跟允哥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但是允哥好像还挺生气,要是他迁怒你真的对不起!!!
“……”
邢南的手抖了下。
虽然王仁没明说,但就李知瑞跑他面前胡扯的那个架势,他也能猜出来王朝大概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些个断章取义的、上升价值的、不算太好听的怪话。
不久前才他和谢允才就他“有没有耍着谢允玩”吵了一架,翻篇归翻篇了,但要是王朝用的是和李知瑞一样的话术——
“邢南在背后骂谢允是狗”
啧。
原本像这种乱七八糟的误会,他向来懒得解释,要是连这种话都能信的,掰了就掰了吧。
这不弱智么。
但是一想到几天前谢允盛怒中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委屈的神情……
谢允家里人正生着病,各方的压力往身上一堆,再加上他还有“前科”,真误会了其实也……
正常。
邢南垂下眼,刚准备打字回复,一条新的信息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谢允】店里等我,半小时到
-
近来又降了几次温,风在耳边刮出的声音嗡嗡的,谢允单手把外套的拉链扯到了最顶。
贴在腰际的手机震了震,他盯着面前的路况,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停车。
李知瑞这几个一个比一个喜欢胡扯,他压根没把王朝的话当真,再听王仁那么一解释,立马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了。
但其实还是有点隐秘的不爽。
一是猛然想起来,邢南之前叫他和现在叫不要一样,用的都是一声轻佻的口哨。
二是……如果他那天没有答应宋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邢南这面。
明明不欢而散的时候摆着一副“莫挨我”的架势,背地里却能这样自然的信口胡诌。
听他的语气,着与其说是嫁祸的问责,不如说是……带着亲近意味的玩笑。
邢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但凡跟他关系近点儿的,从李知瑞到宋章,不知不觉的就都和邢南认识了。
但是邢南身边的人,除了林盛,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他在这边出着神,王仁那边立马去给邢南报了信。
发现王仁的小动作后,谢允是真无语得有点想笑。
怎么他的形象到底成什么样了一天到晚乱挑事的明明是邢南好吗……
盯着和邢南的聊天界面,信息打了又删,谢允最后还是觉得,隔着个屏幕,实在有点难以解释。
在邢南没开口的情况下,他莫名其妙的凑上去:“哎我没生气啊你别理王仁那傻小子”……
像弱智。
伴着一个夸张的摆尾,粉色的小电驴停在了小店门口。
谢允推开头盔的护目镜,正准备解扣带,一道熟悉的口哨声从身侧传来。
“……”
抬眼看去,只见邢南站在店门口,冲着他扬了扬手上的一次性筷子:“再加点儿餐么?”
可以,这很邢南。
只见他在柜台旁支了个小桌子,桌上的电煮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旁边几盘新鲜的肉菜,一眼看去没有什么附近就能买到的食材。
锅底里的红油翻滚着,邢南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两盒素菜:“刚点的外卖。”
怎么会有人没事儿蹲店里煮火锅啊。
“还挺能享受。”谢允说。
邢南扫了他一眼:“话那么多你别吃了。”
谢允笑了笑刚要说话,旁边的塑料袋被灌进门的风吹到了他的脚下。
他一脚踏空,踩着塑料袋狠狠向前一滑。
失重。
邢南猛地拉住了他。
随即被借着惯性一掼,没控制住后退两步,后腰直接磕到了旁边的柜台上。
“我操,你没事儿吧。”
谢允晃了晃神,也顾不得他俩眼下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他反扣住邢南的手尝试借力站起来。
忙则生乱,他刚起身还没站稳,慌忙中又一个失重,便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直直地朝着邢南的方向摔了过去。
哎我操刚路上小脑给冻萎缩了吧!!
谢允迅速在柜台上撑了把,但事情发生的太快,还没来得及控制摔下去的角度,胳膊肘磕到柜面上的钝痛便已经席卷上来。
“你大爷。”邢南低低地骂了声。
紧接着,谢允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扣住,猛地往旁边一扳,邢南面无表情地捂着嘴起了身。
谢允愣愣地抬起头来。
邢南的唇边被蹭破了一块,血迹在刚刚的动作中被蹭开,配着唇角的肿痕和此刻一脸烦躁的表情……
他的心跳猛地错了一拍。
就刚刚那个姿势……嘴能磕到哪儿啊?
额头?
腕表?
还是……?
“摔傻了么?”
邢南一把扯下套在谢允脚上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转过身抽了两张纸递到了他手边,眯了眯眼慢声道,“牙口挺好。”
唇峰处的痛感姗姗来迟,谢允猛地坐起来,低下头避开邢南的视线,慌忙接过纸巾往自己脸上一按。
他低声:“不好意思。”
邢南没有回答。
第17章 17
说不清是尴尬、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邢南的沉默、
邢南的神色、
邢南半捂住的嘴、
都让人忍不住心慌。
谢允闭了闭眼,听着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
再抬眼的时候,邢南已经一个人坐到了那张小桌旁,皱着眉看着满桌的食材,既没动筷,也没表态。
谢允不动声色地跟着扯了张板凳,坐到了邢南对面。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锅里的水沸了又平,平了又沸,带着呛人油香的蒸汽氲满室内,谢允还是没绷住,率先低头按开了手机。
【邢南】生气了?
这是他在骑车时邢南发来的信息。
前后不过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他俩之间的气氛却进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啧。
【谢允】没
“真摔傻了啊?”
被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亮,邢南扫了一眼,终于有了动静,“你跟着我坐这儿发什么愣呢?”
“不知道,”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愣在这,邢南这么一笑,谢允莫名觉得更尴尬了,“就……愣着。”
“刚我忘理你了是吧,”
邢南终于甩甩手拿起了筷子,虚虚地搭在面前的一次性碗沿,“不用道歉,没事儿。”
邢南说话的语气和切入点都太自然,谢允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
没事儿。
连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隐晦变化,邢南确实比常人敏锐,但到底也只是**凡胎,哪能什么事都全知全能。
邢南把旁边肥牛卷下进锅里:“我刚……在想事儿,老年人只能处理单线工程,体谅一下。”
哎一锅汤都要烧干了终于舍得下菜了。
谢允看了眼那口可怜的锅,到货架后面提了桶矿泉水过来:“想……什么?”
“我没吃晚饭快饿死了知道么,”邢南扯了扯嘴角,“但这是个川锅。”
“所以?”谢允一时没反应过来。
邢南轻扫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谢允还没来得及反应,邢南又往后收了半寸,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下。
“也没发烧啊……”
在谢允难以置信瞪着他的目光中,邢南施施然收回了手,“这不嘴破了么。”
痛。
痛痛痛痛痛痛!
练过一指禅吗这手劲!
谢允仿佛听到了自己脑门的破裂声。
他额角一抽,差点没绷住形象,直接伸手去捂额头,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有了。
什么嘴唇什么破了什么川锅……
“所以您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给我来一下是吗?!”谢允嚷道。
“没,我还是决定好好吃饭,”
邢南抬起筷子捞出了沸锅里被烫透了的牛肉,在谢允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直接放进了他面前的碗里,“而且你得跟我一起吃,独痛痛不如众痛痛的。”
“——这是公筷我没用过。”
……
麻辣与鲜香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唇边的创口被辣椒蛰的刺痛有点麻木了,邢南摩挲着手中的筷子,挑起眉尖看了谢允一眼。
在刚刚的某个瞬间,他是真的差点儿……失控。
要没有谢允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在手机上给他回的那条“没有”,他多少得坐那再愣着装个几个小时的死。
唉……
“啊我不吃了!”谢允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了筷子。
“怕痛啊?”邢南揶揄道。
“……我现在不想骂你。”
谢允半垂着眼睑,眉眼处满是落拓的锋利,却下意识地探出舌尖,抿了抿唇峰处的伤口。
他嘴唇本就破得比邢南更严重些,被川锅的辣油一浸,整个唇色都泛着艳艳的红。
浅色的舌尖被唇瓣包裹,带着漉漉的湿气……
在谢允起身的瞬间,邢南收回了视线:“榆城有什么能玩的地儿么?”
谢允从饮料柜里拿了两盒凉茶,一边把吸管怼进自己嘴里,一边把另一盒递到邢南的手边:“你刚说什么?”
“城西那老游乐场倒闭了么,啊谢谢,”
突然被冰一下,邢南差点反手抽谢允的手背上,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前段时间去晃了圈,设备看着还活着,大门像是死透了。”
“你要去城西那个游乐场?”谢允有点震惊,“要去玩你直接去那个大游乐场不行吗?”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谢允轻啧了声,按开了手机:“……没倒,但是不每天都开了,不够运营成本的。”
“你们几个人,我问问宋姐。”
“就我。”邢南说。
“?”
谢允打字的手一顿。
“你要一个人去城西那游乐场?!”他的尾音扬得比先前更高了。
城西游乐场说是游乐场,实际也就勉强能算得上个大点的儿童乐园。
就是硬把门口摆摊的套圈小铺子算上,所有项目加起来,估计都没超过二十个。
所有的项目里,勉强能挨上“刺激”的边的,也就那么两个。
过山车的限高不过一米二,鬼屋全程逛完要不了五分钟,怎么看来,都不像是能吸引成年人的地方。
本来还以为邢南要带谁家小孩去玩……
“不然和你林盛叔说‘你别上班了陪我去玩吧’么,”邢南说,“听起来像是脑袋里的水没控干净。”
问题是这个吗哥哥……
无数个槽点里,谢允突然道:“我发现你是不是有点太能占便宜了。”
“嗯?”邢南终于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了。
“怎么林盛是叔,到你这就是哥了,”谢允说,“年龄还有相对论啊?”
“你对我有色眼镜是不是有点儿重了,这辈分跟我可没关系啊,”
邢南愣了下,又没绷住笑了起来,“我从小就因为小他两岁,没被少逼着认贼做父。”
“比起他我还是挺有品的吧,”邢南顿了顿,“至少没按着你们谁叫爸爸的。”
什么什么什么又叔叔爸爸的……
林盛比邢南还要大两岁?
这也看不出来啊你们是都有什么减龄buff在身上吗。
哎跑题了。
就邢南刚刚那语气,听着不但是想去城西游乐场,而且还像是因为找不到个人陪他一起去而有点遗憾。
“你要一个人的话,要不……”谢允有些迟疑,“我跟你一起?”
“我俩?”
“你要想带上李知瑞也行,”谢允低头在手机上按着,语气没什么变化,“都小孩儿去玩的,单人票不好买。”
“那算了,”邢南忽而又笑了下,“就我俩。”
……
买票时说得轻巧,刚一到地方,看着面前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谢允就开始有些头痛了。
成年人主动去这种地方玩,已经足够奇怪,两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人一起去,那更是……像抽风了。
偏偏邢南不知道哪根弦没搭对,好像真的对每个项目都挺有兴趣,跃跃欲试的想上去坐一下。
“真……要玩这个吗?”顶着一群小小孩好奇的目光,谢允的嘴角抽了抽。
这是一个小型摩天轮。
摩天轮的座舱看着像个开口的蛋壳,设施的最高点不过八米,座舱压根没有封顶,就那样慢哉哉的打着转。
“要不想玩就外面坐着等我去。”邢南说。
盯着队伍前播放着欢快音乐的小摩天轮,谢允咬咬牙,还是没挪位:“……您是真童心未泯啊。”
来都来了不如就舍命陪君子吧。
直到排到他们,准备上摩天轮的时候,谢允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
小摩天轮不比大摩天轮,转着不用停也能完成上下位的交接,只能按着位一个个轮。
在后面的人全部坐上来之前,已经坐上去的人就那么停着被挂在空中。
看着是有点滑稽。
再加上一个蛋壳里只能坐一个成年人,这种格格不入的搭配使得邢南刚坐上去,谢允就没忍住开始笑。
一直笑到工作人员开始催促他,谢允好不容易正了色,抬眼看到就被挂在旁边两米多高点的邢南,终于还是没忍住,垂下头来笑着摆摆手,直接从出口出去了。
里面的机器还在上人,谢允一边笑,一边对着邢南猛拍了几张照。
浅绿色的蛋壳上映着花花绿绿的各色斑点,邢南依旧淡定,支着脑袋趴在围杆旁,甚至还有闲心冲着他的镜头比了个耶。
看着居然还有些不符合年龄的……乖。
伴着欢脱的儿歌声,邢南坐在蛋壳上摇摇晃晃的转了起来,谢允站在那欣赏了会儿,收起手机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秋天的太阳在人脸上晒得舒服,谢允仰起脑袋,后颈搭在长椅的靠背上。
温和的乐声里,小孩吵得人脑晕的笑闹声,听着都变得温馨了。
“妈妈,我要玩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这个呀……”女人如是回应道,“弟弟喜欢玩,你让他玩两次,他把其他的项目让给你好不好?”
“可是我也喜欢玩啊!”女孩有点忿忿。
“那个是小孩子玩的,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是吗?”女人说。
谢允皱了皱眉,挑起眼皮看向那对母女。
游乐场的门票分为两种,正票和陪伴票。其中陪伴票只有进园资格,没有游玩的权限。
小城市的电子设备还没那么发达,因而为了区分这两种票,每张票上能玩的项目都是计次的。
而今听着这位妈妈的意思,像是要求女孩儿把自己的游玩次数拱手让给弟弟。
“可是,可是你看!”那个小女孩看着也才不过七八岁,她跺了跺脚,伸手指向坐在摩天轮上的邢南,“他不是大人吗?大人都可以玩,那我也可以!”
那位妈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你不觉得那个叔叔很奇怪吗?羞羞脸呢!你想变得和他一样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拿着门票的手背在了身侧。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歪着脑袋没说话的小豆丁突然跳起来,一把直接拿走了两张票,头也不回就往排队的方向跑:“妈妈我先走啦!你在这等我!”
谢允没忍住啧了一声。
像邢南有什么不好,至少有素质的不会像这样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
“啊!妈妈!你看他!”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女孩没忍住哭了起来。
哄了她两句,见她还没有停歇,方才还和声细气的女人突然变了颜色:“每次带你出来玩你都要闹脾气是吧?”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一定要那么自私吗?所有人都得顺着你?能不能学学你弟一天到晚的让人省点心!”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声吼给骂懵了,她呆呆的愣在原地,小声啜泣着,只敢用手背抹抹眼睛,时不时偷偷抬起眼看看面前沉着脸色的女人。
“大家本来心情都好好的,你非要破坏我的好心情,那就这样吧,谁都别玩了。”女人作势甩手就要走。
“妈妈不要,我错了妈妈。”女孩被吓得赶忙去拉她,却被她反手在胳膊上抽了一巴掌。
谢允有些看不下去了,沉着脸起了身。
刚向着那对母女的方向走了两步,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硬生生别着手把他扯回了原地。
“刚拍了什么我看看。”邢南说。
“放手。”谢允压着声音。
“不。”邢南言简意赅。
操!
谢允扭身挣了两下没挣开,情急之下索性抬膝往邢南腹上一顶。
这一下不过是情急之举,邢南看着也不是那种四体不勤的绣花枕头,要躲过去想来不用费什么力气。
然后他就可以借着邢南躲避的间隙,用巧劲脱身。
谁曾想邢南却定在原地没动,硬是抗了他这一下。
谢允怔了一瞬,而后便抬眼去看邢南的表情。
疯了吗大爷等下别讹我……
“冷静了么?”和他对视片刻,邢南终于松了手。
“……”
谢允飞速往身后扫了一眼,果不其然,那对母女此刻已经不在原地了。
“为什么?”谢允看着他。
“不为什么,”邢南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你不是救世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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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第18章 18
“救什么世?”
谢允的语气不很客气,“她想玩,刚好我不玩,把我票给她去玩一场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呢?”邢南平静反问。
谢允愣了愣。
“你就这样直接过去,她妈妈发现自己被围观,自家孩子要接陌生人的票,”邢南拧着眉,唇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
“你知道你走后那小孩儿会面对什么?你知道这之后这事能被提起多少次?你知道人家是会愤懑还是感激?”
“……”
谢允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刚刚那人变脸的模样实在历历在目,他张了张嘴,一时却没能说出话来。
“既然你不需要知道,”邢南淡淡,“就管好自己别乱发善心。”
谢允默了默,低头按开手机相册,语气还沾着点不虞,但到底主动换了话题:“要看看吧。”
邢南扫了眼屏幕,再开口时也收了语锋:“怎么技术比林盛还差,人至少还能拍出我三分之一的帅气。”
“您刚玩那摩天轮是不是把什么落上面了?”谢允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机。
“怎么?”
“脸皮挂那儿了吧,”谢允抬起根手指,顺着小摩天轮的最高点虚虚一比划,“挂那么长。”
“哎我。”邢南乐了。
谢允也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其实邢南刚说没两句,他就反应过来了。
是有点儿冲动了。
他惯常的说话方式本就不算和善,何况方才还带着气。
就那样走过去,别说她妈妈会怎么想,就是小女孩,都可能因为没搞清楚状况反而觉得他有毛病。
可是。
遇到件糟心事没法管事小,毕竟他也没高尚到活雷锋再世。
可是一想到邢南见怪不怪的神情,他就没由来的升起了几分不爽。
真就……只能这样了吗?
灌了两口水,谢允勉强平复了心情:“下一站去哪儿?”
“不玩了。”邢南说。
“?”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邢南施施然起了身,“走了。”
“您老跑这么远来就为了玩个摩天轮的吗?”谢允有点难以理解。
邢南沉默了片刻:“也不是,就是想来看看。”
“那……”
“谢允。”邢南突然道,“又浪费你一下午,谢谢啊。”
谢允不说话了。
“要想听故事晚点儿的吧,”
邢南冲着他笑了笑,顺手把谢允手上的门票抽了过来,“先去把你那好人好事给做了。”
……
围着园区的主干道转了小半圈,终于在中央的休息区看到了刚刚那三人。
妈妈和小豆丁坐在遮阳伞下的桌椅上,小豆丁的手上捧着根烤肠,吃得满嘴流油。
而那小女孩一个人蹲在后面的沙坑旁挖着土,看上去依旧不很高兴。
“嗨。”邢南蹲在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冲着她歪了歪脑袋。
小女孩看到他一怔,而后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你是刚刚摩天轮上面那个叔叔吗?”
“嗯,你看到我了?”邢南冲她笑笑,“你一个人吗?”
“不是呀,弟弟饿啦,我妈妈和他在那边吃饭呢。”她说着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邢南蹲在原地没跟着起身,刚好保持在一个能平视她的高度。
他冲着她展示了下手上两张门票,而后指了指站在沙坑外的谢允:“那个叔叔不想玩了,我们还有项目没玩完,这个门票送给你怎么样?”
小女孩看了眼谢允,又转过头来看了眼他手上的门票,眼睛一亮,带着几分扭捏的不可置信:“真的嘛!”
“真的,”邢南把手摊在他面前,示意她自己拿走门票,“知道怎么和你妈妈说吗?”
闻言,她眨巴了下眼睛,回头朝她妈妈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捂着嘴笑了起来:“我跟她说我带着弟弟去玩。”
谢允有些意外地偏了偏头。
“然后弟弟就会丢下我一个人去玩,我就可以自己玩啦!”小女孩说着,突然向着邢南和谢允一人鞠了一个躬,“谢谢叔叔!”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直到看着邢南心安理得受下这一鞠躬,谢允憋了半天,才没什么语气地吐出一句:“注意安全。”
“知道啦!叔叔们再见!”
临走出五六米,谢允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很快的把那两张门票叠好塞进了口袋里,又若无其事地蹲回原地挖起了沙子。
嚯!
“舍不得走你也蹲那挖土去。”邢南说。
“我就是有点吃惊,”
谢允说着,忽而转过头将邢南上下打量了一遍,“你说她胆子怎么那么大,就不怕你是什么坏人?”
毕竟怎么说也是人妈妈口中“羞羞脸”的怪叔叔一个……
可疑啊邢南叔叔。
“她弟弟看着才那么一丁点儿,都会和她妈玩声东击西打配合了,”
邢南的话里带着不算明显的嫌恶,“没什么好吃惊的。”
也是……
等等。
那小豆丁抢门票的时候,邢南不正在坐摩天轮吗?
邢南是……一直在看吗?
“而且你真以为她不知道我俩什么意思么?”邢南说。
谢允愣了愣。
“这样的小孩,心里都门儿清呢。”
-
“我看你就挺没数的。”老妈说。
“怎么就没数了!”
谢允有些不满地嚷了声,而后伸手去拿床头果篮里的梨。
老妈二话不说,给了他手背一巴掌,偏过身去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捏了个苹果出来丢给了他:“现在就挺没数的,梨是我的。”
“哎,”
谢允拿着苹果在手上转了一圈,看着它屁股上极其明显的那一块黑斑,有些无奈地扯起嘴角,“您真是亲妈。”
“不是亲妈还得了啊?”她睨了谢允一眼,“人跟你说‘晚点说’你就真不问了?”
谢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陪护椅上,翻出把水果刀对着水果的屁股比划着:“不然呢?”
“……”
老妈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现在突然觉得你也可能不是亲生的。”
这不好吧妈。
我爸他在天之灵要当真了引道雷下来给我劈死了怎么办。
谢允在尚且完好的果肉上切出了个小弯弯,老妈眼疾手快地捏走了那一小块苹果: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这脑子到底随了谁啊。”
“人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等着你追问呢。”
谢允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
不至于……吧。
邢南怎么说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这种情况你要不问人要怎么说啊,”
她嚼着苹果,声音有些含糊,“都主动提点你了你还傻愣着呢。”
“不说就是关系没到位呗,”
谢允又剜下来一块果肉,就着刃面把它送进了嘴里,语气没什么波澜,
“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到,省得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你这脾气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老妈突然道。
谢允一愣。
和老爸相关的记忆其实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占据回忆最大篇幅的,就是那几个沾着血的破碎片段。
对于老爸的脾气,他是真没什么印象。
“就那个什么小南是吧,多好的一孩子啊,你这破性格能天天忍你的。”
本来因为老妈一句话而有些翻腾的情绪,又被这紧接着的下半句给浇灭了。
哪儿来的好孩子您说谁忍谁呢?!
“您这胳膊肘是不是有点儿太往外拐了。”
“那我要朝内拐不怼我自己腰上了吗,”
老妈笑着倒回身后的靠枕上,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行了你早点回去吧,我好着呢,没事别天天往我这儿跑。”
-
“嗯,明白,”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在面前的键盘上敲了几行字,“这一个多月来状态一直有在好转吗?”
走廊上的嗡嗡声穿透诊疗室的墙壁,邢南支起胳膊按了按眉心:“是吧。”
面前医生的语气斟酌且怀疑:“是这样,你的自我调节能力挺强的,不需要太担心。”
“目前看下来是有些习惯性焦虑,我给你开一些安神类的药物。”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可以抽时间做个更细致的理化检查,有空的话多找人聊聊。”
“谢谢啊。”邢南垂下眼笑了笑。
拉开诊疗室的门,下一个到号的患者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走了进去,邢南将开的药单叠了几叠,随手丢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出了医院,邢南坐在停车场的花圃前点了根烟。
医生的言外意他听得清楚,毕竟他自己最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撒了谎。
——大多数时候他都挺烦的。
那种无所鸟谓、不如一了百了的烦。
精神的疲惫总是来得突然,贯穿身心的倦怠让人难以抵抗。
不过他毕竟已经一路向上走了这么久,就算现在半途趴地上了,真要一了百了,也未免有点儿太亏。
更何况地上的风景其实也还不错。
捡了条狗,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还有……谢允。
“邢南?”
邢南猛地抬眼,仓促间被烟给呛了下,他仰起脑袋深吸了口,而后把剩下半根烟碾灭在了花圃上。
只见对面的路口,停着辆有些眼熟的粉色电动车。
车上人单腿支在地上稳着车,正蹙眉向他的方向看着。
谢允。
邢南忽而挺愉快地笑了下:“好巧。”
原来谢允妈妈在二院住院。
“你怎么了?”谢允兜着车把转到了他面前,“昨儿不好好的吗怎么来医院了?”
“没事儿。”邢南下意识回道。
话刚脱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妙。
谢允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挺稳的人,被怼了被逗了被烦了被骗了都不怎么生气,唯独这种什么受伤啊医院啊健康上面的事儿……
果不其然,谢允的神色在瞬间就变了:“……你要就别回答,要就别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敷衍我。”
哎怎么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真没事儿,”邢南立马正了色,抬起右腿在空中踢了下,“来补最后一针疫苗。”
“你不是死活只去卫生站?”谢允还是有些怀疑。
“我那时候就是懒得理你,”
邢南摆摆手,顺势把那剩的小半截烟屁股塞进了外套口袋里,“前阵子忘了,本来没打算打了,但今儿正好没事干,顺道就来看看补上有没有问题。”
这一通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显得有些牵强,唯独邢南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再加上他此刻坦然的表情,谢允一下子便信了九分。
他在邢南身上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什么新的外伤,才冲着肩后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坐这儿等车吗,捎你一程?”
邢南又没控制住笑了下:“谢了。”
……
外套被风兜着向后飘着,谢允腰腹的曲线被摹得清晰,邢南的视线从他的肩背滑落:“能把外套拉上么?”
“怎么?”谢允靠着路边把车停下了。
邢南指了指他衣角的拉链:“走路上给我抽下没事,骑车还是别了吧。”
谢允反应过来后有些感慨:“这回会直说了啊?”
“你对我意见很大?”
“算不上特别大吧,”系好拉链,谢允低头看了眼显示盘,
“你要不急先回趟小店呗,车快没电了,直接送你回去我怕它死半路上。”
“死路上你不给它做个心肺复苏什么的?”邢南说。
“……神经病。”谢允低声骂了句。
“谢谢。”邢南笑了起来。
谢允单手扶把,另一只手伸到后面竖了个中指,而后一个压弯,直接拐进了通向小店的岔口。
邢南坐在后面笑了半天。
忽然一个急刹,邢南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猛地往前一冲,撞到了谢允的后背上。
身前的谢允突然没了声。
他捂着鼻子抬起头来,只见上回那劳什子吴哥带着周旭平、还有乌泱泱的几个生面孔,正二仰八叉地坐在谢允小店门口的台阶上。
谢允捏着车把的手青筋暴起,整个人微微发着抖,邢南当机立断,按着他的肩膀跳下了车:
“你待着别动。”
“那个谁?谢允请的外援是吧,”
吴四往地上啐了口,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人,再转向邢南,一副胸有成竹、是邢南占了便宜的架势,
“要不这样,我们的恩怨自己解决,你还是别掺和了吧?”
“……”
外援本人现在正挡着谢允以防他一电门把你们撞出个好歹来。
邢南突然有些感慨。
怎么每次心情一不好,这群人就能雪中送炭的来找找事儿。
自助餐么。
“吴哥,我都说了,跟这种人你是讲不通的。”通向后巷的小道里走出来一个人。
听到这人声音的瞬间,邢南原先还算游刃有余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那人的语气操着被特意捏起来的正经,拿腔拿派地朝着他俩的方向看来。
看清邢南的脸时,他的话音忽地落了地:
“……哥?”
第19章 19
谢允捏在车把上的手一松。
邢南的弟弟……
亲弟吗?
他腿一蹬下了车,眯起眼睛看向吴四一行人。
吴四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儿门脸的混混,在一众中二少年里人更横些,能做出些擦边球的蠢事,但到底不是什么真的狠角色。
和他积怨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大动作,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要没有什么别的依仗,几乎不可能跑他店门口来守株待兔。
审视的目光转而落到邢安身上。
王朝出事时寥寥几句就把众人都唬得分不清天地,这种沾点小聪明、不阴不阳的人向来麻烦……何况这人还和邢南有关系。
邢南会……倒戈吗?
哦不对。
邢南本来也不属于他的阵营。
啧。
“跑材料?”邢南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邢安立马扬声解释道:“不是的哥,这些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哎,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吴四左看看右看看,起身插入他俩的对峙之中,“兄弟,咱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也别跟谢允一起混了,跟他待久了迟早倒霉。”
谢允抬眉睨了他一眼。
“哥,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说的那小孩吗?”
邢安遮遮掩掩地往谢允的方向瞟,又苦笑着压低了声音,
“我是后来听这群兄弟们说,才知道他其实是惯犯。”
“我就是气不过,所以……”
惯犯?
什么惯犯?
谢允差点要气笑了。
上回到底是王仁的家事,他顶多算是助了个阵,没想到转头就能被扣上这样的帽子。
说白了就是觉得在他这儿丢了面子,和吴四一拍即合,上门找不痛快来了。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邢安当时的行为,邢南也知情?
“这样么……”
邢南半垂下眼,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信了大半。
邢安的表情却立马变了。
“小允子,”
邢南的声音里沾着几分谑意,“你在外边还有个私生子呢?”
谢允心领神会:“要私生狗我可能还能给你搞几只回来。”
“不是哥,我不是那意思,那小孩儿也不是他的……”
邢南没理他,继续向着谢允问道:“那两万块钱呢?”
两万?!
这是硬生生打了个二十五折啊!
谢允没忍住又看了眼邢安。
一个有点小聪明但不多,被惯坏了什么事儿都敢干的人,两头瞒两头欺的小动作被捅到正主的面前,下不来台了。
那应该是亲弟无疑了……
“哥,就是你给我两万块我也不敢要啊。”
谢允笑了下,若有所指地,“说个七八千的可信度还高点儿。”
“知道了。”
邢南在他的肩上捏了捏,先前漫不经心的姿态一收,终于沉了脸。
“……误会,哥,这真是误会,”
邢安看了眼还处于状态之外的吴四,又看了眼邢南,闭着眼一咬牙,转向谢允,“不好意思啊哥我可能认错人了。”
“等等,什么意思?”吴四瞪着他扬起了音调,“我们不是说好了……”
“你闭嘴!”邢安喊道。
坐在旁边的周旭平立马两步跳起来,伸出手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邢安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两步,却咬着牙硬是梗着脖子没说话。
“周……旭平是吧,”
邢南抬起眼皮,指了指小店的门头,“我上回说什么来着?”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谢允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
什么上回又说什么了怎么你们之间的纠葛不是钱包吗和我的店又有什么关系。
周旭平嗫嚅两下收了声,吴四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饶是早就看出了邢南不是个善茬,但眼下的形势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他们据了先手优势、又人多势众、还有邢安来做背书的情况下,不过三言两语的几个回合,主动权就回到了邢南的手上。
先前邢安分明说只要他出人,包让谢允大吃一场亏,而现在……
吴四若无其事地回退几步,给坐在地上的其他人使了个眼神。
谢允不紧不慢地抬腿,挡住了身旁的巷口。
剑拔弩张。
无声的对峙里,邢南冲着邢安招了招手:“来。”
邢安攥了攥拳头,定在原地没有动。
“既然是误会,那总归是要解决的,”邢南温和地加重了语气,“来。”
“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
他眨了眨眼,硬扯出个无辜的笑,“要不我们……有机会再聊。”
“……”
邢南沉默了片刻,正当谢允以为他终于要忍无可忍时,他却侧身让开了,“那你走吧。”
邢安如蒙大赦,头也没回,擦着邢南的肩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咔哒。
邢南不知什么时候又叼了根烟,明灭的火光里,他把玩着打火机,冲着身前人微微一欠身:“各位见笑了。”
他顿了顿,又转向谢允:“剩下你随意。”
谢允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人,抿了抿唇。
一时无言。
这回跟着吴四来的,一看就是经特意挑选过的“精兵”。
除开周旭平这么个毒唯外,到了现在其他人的表现都还挺冷静。
不像是喜欢无脑喊打喊杀的愣头青。
“小四啊,”他终于开了口,“计划赶不上变化吧。”
吴四瞪着他没说话。
“滚吧,”
谢允转身让开身后的路,“我晚点儿,亲、自、找、你、谈。”
邢南身上的气势陡然一松。
他从嘴边捏下烟头,一只手把小店卷帘门拉上去半截,冲着谢允随意一点头,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吴四依旧瞪着谢允,明显有些不甘心。
但他多少还是有点脑子,至少能看得清局势。
现在这个情况,就算他们人多势众,这条街上到处是监控,到最后输了住院赢了坐牢,怎么都躲不掉。
要只是送手下几个二愣子去挨揍就算了,让他自己……
这种百分百亏本的生意谁做谁傻逼。
“走着瞧。”吴四故作强硬地回了声。
谢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说话。
碰上吴四已经在他的预料之外,更别说还有个邢安。
单一个吴四还算好对付,但只要加上邢安,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邢安这种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滚刀肉,要不是刚好在医院和邢南碰上,今儿还不真知道该怎么收场。
邢南、邢安。
把车推到充电棚下插上线,谢允紧跟着进了小店。
卷帘门下的空隙里打进一截日光,照亮了靠近门前的不到两排瓷砖。
店内没有温度的黑暗里,只有邢南手上的烟头燃着淡淡的火光。
邢南窝在柜台后的躺椅上,一只手手臂屈起搭在脸上,听到动静,夹着烟的手指晃了晃:“没事儿,我缓缓。”
谢允默了默,伸手拍开电灯开关:“喝点儿吗?”
邢南有些意外地抬了眼,在谢允面上打量一番,才道:“嘴不疼了?”
“我就多余问你。”谢允直接在货架上拿了瓶酒下来,给他俩一人倒了杯。
邢南笑了笑没说话。
谢允和他碰了下,低眉抿了一小口:
“……刚刚那个头头儿,叫吴四,上学那会儿我跟他关系还行。”
“嗯。”邢南应了声,抬起杯子举到嘴边。
“后来我家里……”谢允顿了顿,话到一半改了口,
“后来我爸出事了,我挺低迷的,吴四又一天天窜得不行,我俩就玩不下去了。”
“李知瑞不窜么?”邢南的声音有点哑。
“不一样,”谢允说,“光我爸的死亡玩笑他都不知道开多少回了。”
邢南微微皱起眉头:“那你脾气挺好。”
“也……没有,”
谢允又抿了一口,回想起以前的事儿,反而有些乐了,“后来升旗的时候他被我扒了裤子一脚踹主席台上去了。”
“之后他绕着我走了好几年,也就是我现在金盆洗手,他这才……”
邢南沉郁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松动。
嚯。
什么咖位啊金盆洗手都用上了。
谢允看就没怎么喝过这种高度数白酒,两口下去,还没邢南半口咽的多。
绯色却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他的耳根,他拿着酒杯,说话已经粘上了点飘飘然的意味。
“邢安,我亲弟,是想问这个么?”
邢南终于开了腔,“……不能喝倒点儿给我。”
谢允盯着自己杯中的酒愣了愣。
见他半天没动静,邢南索性直接拿起他杯子,一股脑倒走了三分之二:
“下回想问直接问,我用不着……这种‘公平’。”
因为没有意义。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
想来他活了二十来年,一直到昨天之前,他都没正式走进过城西游乐场的大门。
长大了、没有空、不可以。
你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你和他不一样,你要出人头地。
“我家一直就这样,习惯了,”邢南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也能猜到。”
“啊。”谢允应了声。
“我爸妈挺奇怪的,”
才喝了几口,谢允耳廓的红意便已经爬上了眼角,邢南扫了他一眼,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闷了,
“一边说人生是自己的,我们怎么样都不关他们的事,指望不起。”
“一边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邢安,一边又事事等着我替一家人兜底。”
“你……”谢允看着他,有些生涩地张了张嘴,“要哭一下吗?”
邢南怔了怔,忽而靠回椅背上笑了起来:“上小学起我就没哭过了小孩儿。”
谢允愣愣地哦了一声,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抬眼瞪向邢南:“你刚说什么?”
邢南于是笑得更欢了。
“给我满上,”
笑了一通心情轻快不少,他叩了叩桌面,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没想到邢安能来找你麻烦,对不起啊。”
“你道什么歉啊?”
邢南一怔。
因为我是哥哥啊。
“他毕竟是我和我爸妈一路惯出来的,”邢南笑了笑,“邢安就那样,我早就知道。”
在邢安第一次压着语气里的得意,故作关心地一再追问他,“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时就知道了。
“我说,你他妈有什么可道歉的啊!”谢允皱了皱眉,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他是他,你是你,他和你除了血缘有半点关系吗?”
“你管他是羡慕你讨厌你还是别的什么,就他那样的,再腆着脸模仿你也就东施效颦!”
哎等等这词儿能这么用么……
谢允应该是喝得有点上头了,本来就多少带着火,眼下更是借着几分醉意嚷了个没完。
邢南歪在靠椅里一通傻笑。
笑完了又有些感慨。
原来那么明显。
羡慕、讨厌、模仿。
那些他自欺欺人至今假装不知情的东西,一个才见过邢安不到三面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
失败啊。
邢南闭了闭眼,心底猛地升起一股未名冲动。
“是啊,”他说,“其实我真的、完全、一点儿都不想做这个哥哥。”
——邢安的出生像是一根横生的骨刺,牢牢插入他的家庭关系之中。
是一切疼痛的根源,却也是唯一可供依附的支架。
从他出生开始,邢南努力过、挣扎过、抗争过,最终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快三十了才肯承认自己的败落。
但是他却没办法责怪邢安。
因为不论怎么说,邢安到底只是一个比他小六岁的、眼界和能力都有限的、弟弟而已。
错不在他。
可要是没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邢安,邢南就是邢南,而不是哥哥、不是长子、不是榜样、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没有邢安……
多年念念经久贯肠,今日惶惶自投罗网。
“所以我罢工了。”邢南说。
身旁的谢允沉默了片刻,忽而起了身。
错落的呼吸中带着层薄淡的酒气,谢允微微低头搂了上来。
胸膛的温度和肩膀相撞时,邢南回神抬首,嘴唇无意识地蹭到谢允的耳根。
……居然是凉的。
谢允微不可查的一顿,而后抬起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一。
二。
三。
湿热的呼吸打在邢南的耳畔,谢允低声说:
“小允哥罩你啊。”
两小时前的谢允:不愿意说就关系没到位呗[白眼]
两小时后的谢允:我以前balbal……他以前balbal……然后又balbal……(疯狂暗示)[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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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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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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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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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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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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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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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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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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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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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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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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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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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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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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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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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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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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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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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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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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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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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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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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