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小废物与师尊和离八次后》 第1章 第 1 章 夜色初上。 “叶上初!站住!” 一声厉喝划破林间沉寂。 迅疾的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树林,叶上初猛地侧头,一支袖箭堪堪擦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内伤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他咬牙飞身跃上枝头,动作却因腰间剧痛一滞,气息紊乱,整个人狼狈地摔入下方灌木丛。 “呃……!” 绝不能死在这里! 叶上初挣扎着起身,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已无声无息地横在眼前。 支逸清剑尖直指,却没有立即动手,“……跟我回去,只要交代清楚,主人不会为难你。” “回去?”叶上初冷笑,抬起胳膊露出腰间那处狰狞的伤口。 墨色的衣衫洇开一大片深暗痕迹,浓重的血腥气在夜风中弥漫。 ——“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支逸清有些动容。 二人情谊颇深,纵使有心放他一马,却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 他眉头紧锁,“你执意如此,我只能带你的尸体回去复命。” 叶上初垂眸,沉默片刻,仿佛终于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 少年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剑下,“逸清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死在你手里,也不觉遗憾了……” 支逸清心头一颤,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才怪!” 趁他出神的刹那,叶上初猛地一脚踢飞长剑,双手撑着地,身体借力腾空翻起,瞬间隐入深沉的夜色中。 “支逸清,下次再陪你玩——!” 少年嚣张的声音回荡在林中。 支逸清这才惊觉又被这小子耍了! 他本能去追,双脚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叶上初悄悄布下的枝蔓缠住,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 “叶、上、初——!!” 支逸清恨恨一拳砸在地面上,暴怒的吼声惊起几只飞鸟,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甩脱支逸清,叶上初不敢松懈,奔逃大半夜终于力竭停下稍作喘息。 “咳……咳咳咳!” 腰间致命的伤口仍在汩汩渗血,他踉跄着扶住身旁一块巨大山石,喉头一股腥甜上涌。 他弓下腰,一大口鲜血溅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石面缓缓滑落。 眼皮愈加沉重,点点落白模糊了视线,眉心微凉。 下雪了。 不能冻死在这儿吧。 人死前总是会做些美梦的,叶上初眨动长睫,那一片雪花怎么也挥之不去,占据了目光,幻化出一位温婉善良的姑娘模样。 他还小呢,不想死。 思绪越飘越远,叶上初昏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所谓的“美救英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升起洒在脸庞,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好似闻见一股清冷的桃花香。 ……冬天哪来的桃花? 叶上初做了一个梦。 有人救了他。 那人雪发白睫,衣裳清香扑鼻,转身容貌惊艳绝伦,好似九重天上的仙子入凡。 随即,他隐约听闻救命恩人在与另一人谈话。 “……这是你找回来的早饭吗?” “看起来不太好吃……” “他很漂亮……灵气……” “先养着,将来……” 后面的话叶上初怎么也听不清了,但毫无疑问,他遇到了妖怪,这妖怪还要吃了他! 这怎么行! 灵气荡漾,飞散的雪花忽然打了个旋儿,桃树枝绽放了新芽。 归砚一向薄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这株桃树枯了近十年,少年的灵气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叶上初苏醒过来,挣扎起身逃跑,却因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伤处,蓦地刺痛从榻上滚了下去。 落地前,他稳稳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清冽的淡香混着雪气争前恐后钻入鼻腔。 叶上初看得痴了。 好一个绝色倾城的大美人! 这哪是什么妖怪,分明是漂亮神仙。 归砚将他抱回床榻上,白皙的手背抵在额头试探。 还是有些发烫。 少年伤得很重,单薄的身躯密密麻麻布满了新伤旧痕,高烧不退,能活下来全凭命大和那一口灵气吊着。 但在归砚看来,他已经烧糊涂了。 叶上初捞过归砚覆在额间的手,苍白脸色因发热而些许红润。 他笑容软软的,似幼兽般撒娇,“美人姐姐你真漂亮,我喜欢你。” 少年的感情热烈且直白。 归砚漠然置之,只当他说了些胡话。 叶上初的手很软,触感温热,虎口却是能明显摸到握刀留下的茧子,一个常年与刀剑打交道的人竟会拥有一双这么软乎的手。 归砚情不自禁捏了一下,少年两只手抱他抱得紧,轻易甩不脱。 无奈,他出声阻止,“……松手。” 叶上初瞬间瞪圆了眼睛,带着些难以置信,眼角泛着淡淡的红。 这位“美人姐姐”相貌倾城绝色,可低沉冷清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男、男的……?!” 美人是对的,不过性别错了。 大绥开国尚不过数十年,皇位传了两代,龙阳之风盛行。 叶上初以小人之心自恃清高,向来不屑,坚定自己没有那断袖之癖。 相比归砚,少年才是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尤其那双湿漉漉的圆溜眼眸,抬眼时乖顺中夹杂着一丝脆弱,似只柔软的雪兔般我见犹怜。 他高烧眼力模糊,脑子也不甚清醒,错将归砚认成了女子。 叶上初受到极大打击似的,神情沮丧。 他两手抱着厚被,翻过身不愿面对美人性别这件事,然牵扯到了腰间伤口,疼得半天缓不过气来。 他腰上那一剑有章法水平,不伤要害,随时间折磨疼痛也可毙命,足可见功底深厚。 归砚留他有用,不想叫人随意折腾废了。 叶上初刚翻过去便被翻了回来,他压好被角,“莫要乱动。” 胳膊塞进了被子里,叶上初被迫直面归砚,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 对方暗色眸子如一汪潭水般深不见底,相视一瞬,他脸颊又烫了几分,匆匆挪开视线。 鼻间缭绕着清冽的花香,叶上初没出息地沦陷了。 都长成这样了,性别也没必要卡得太死。 是男是女又何妨? 片刻,他承认了。 他不是不喜欢男人,是还没遇到喜欢的男人。 而眼前这位救命恩人,便是他喜欢的。 他定了定眼神,“恩人,我愿意为你断袖!” 话音刚落,一勺苦涩的药汁硬灌进了口中。 再不喝药烧傻了。 “呜……!” 叶上初苦得舌头发麻,转头就要吐掉,撞上归砚那冰冷的视线后被威胁着乖乖咽了下去。 他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细声细气道:“恩人,有没有糖啊。” 归砚微微沉眉。 “娇气。” 习武之人连这点苦都吃不来,少年灵气浓郁,却各处充斥着矛盾。 叶上初惯会叫人心疼,他咧嘴一笑,略显稚嫩的脸庞楚楚动人,“无妨,我不吃糖了,有恩人陪着,也不算苦。” 一刹那,归砚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他还只是个孩子,承受病痛折磨,那药实在苦,不过想要一颗糖,又不是什么无理要求。 归砚垂眸,铁石般的心有了微微触动,“且等,我去找。” 叶上初乖乖点头,半阖着眼无精打采,厚被闷热但无力翻动,浑身疲倦。 这时半掩着的窗外,伸进来一只手,声音似有些拘谨。 “那个……我这里有糖。” 北阙露出了半个脑袋,叶上初歪头恍惚。 怎么这人身后好似有条尾巴在晃? 他真该睡了。 这世上有妖,但叶上初比较幸运,长这么大都没碰到过,不能这么倒霉掉了妖怪窝里了吧? 好在北阙很快站起身。 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模样,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黑黢黢的眼睛特别亮,显得炯炯有神,且无害。 很好骗的样子。 叶上初呼气都是灼热的,渴望窗外透进来的凉意,“谢谢。” 糖很甜,是淡淡的桃花味。 “我叫叶上初,你呢?” “……我、我叫北阙。” 北阙胆子小,走在大街上被小姑娘多看两眼都容易羞红脸,莫说少年长得比姑娘还好看。 他紧张将衣角揉捏得皱巴巴,“是归砚将你救回来的,宁居好久没有来人了。” “归砚……?” 叶上初潜意识里,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归砚取了蜜饯回来,叶上初和北阙聊得正高兴。 也不知北阙说了些什么,将少年逗得抱着被子咯咯笑。 叶上初吃过糖了,不忍辜负归砚的好意,双手捧着一包蜜饯如获至宝般笑容洋溢,“归砚,谢谢你。” 归砚心绪微动,那清朗的嗓音似一根轻盈羽毛挠在心间。 一碗汤药灌下,高烧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 叶上初昏睡一夜,醒来后赤着上半身,趴在归砚腿上。 归砚揭开被血浸透的绷带,伤疤狰狞,清晰感受到掌下那脆弱的身躯难以抑制颤抖。 低微的啜泣声随之传来。 归砚不太会安慰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这倒衬得叶上初更懂事。 少年后肩有一块很深的旧疤,像是生生剜去了一块肉,横贯着几道鞭痕无比丑陋。 包扎好,叶上初半晌没听见归砚让他起身的动静,疑惑侧头。 归砚正盯着那疤痕出神。 “归砚。”叶上初小心翼翼唤了声。 归砚若无其事般,将他放回榻上,起身拂了拂衣袖。 叶上初撑着脸看他,眼神天真澄澈,“你不问问这伤的来历吗?” 每一个见过这伤疤的人,都会好奇是怎么来的,他以为归砚也是一样。 岂料对方摇头道:“这是你的私事。” “归砚,你真好。” 叶上初叹息,疲累闭上眼睛,默默念了几遍名字。 四下安静,他以为归砚已经走了,侧脸忽然触到一抹清凉。 归砚手指轻轻磨蹭着,将膏药涂抹均匀。 这张脸赏心悦目,毁了实在可惜。 叶上初有种未经世事的单纯,归砚怀疑自己判断出了错。 “你都不问我为何救你,如此没有防备之心?” 少年扑闪着羽睫,“你既然救我,定然不会害我了。” “归砚,我相信你。” 归砚这些不明来历的伤药效果奇佳,没几天叶上初便能下床走动了。 先前听闻北阙称此地为宁居,他出门后才发现其实也不过一方不大的小院,胜在精致干净。 小院一侧围栏开着,那条路通往山下,而屋后却另有一扇木门,一把沉重的铁锁挂在上面,不知通往哪里。 待他伤好得差不多,归砚便去山下忙自己的了。 叶上初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归砚,内心十分不安。 经他观察,此地全由归砚做主,自己一无所长,担心随时会被赶出去。 外界浮生杀手遍地,追杀令满天飞,要不是支逸清心慈手软,自己没命躲在这儿。 想到浮生,叶上初敛去伪装的天真,眸子里透露着无尽杀气。 浮生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他六岁时便被人牙子拐卖到此,十二年的摸爬滚打与地狱般的训练,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艰难适应了这种生活。 往日虽过得坎坷,倒也能勉强活命,但自从浮生换了一位新主人,叶上初每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新主人偏生看他不顺眼,动辄打骂,冰天雪地里跪一夜,鞭笞皮开肉绽都是常有的事。 兴许他连最后的价值也没了,那人如今想要他的命。 小院有间厨房,每日都按时煮饭。 厨房飘出食物的香气,先前昏迷梦里的对话在叶上初脑海中重复。 妖怪都是活剥生吞,没见过煮饭的。 暂且压下疑虑,叶上初走进厨房,“北阙,你去休息吧,我帮你烧饭。” 北阙熬了一锅虾仁瘦肉粥,鲜香四溢,“可是,你伤还没好呢。” 叶上初调皮原地蹦跶两下,“不碍事的,你们于我有恩,不能光躺着什么都不做。” 北阙被不容抗拒地推了出来,手里拿着孤零零的锅铲,不一会儿,锅铲也被抢走了。 归砚自山下回来,满院子没找到叶上初。 撞上北阙问道:“叶上初呢?” 后者犹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接着,空气中飘来焦香糊味。 一声巨大的爆炸后,叶上初灰头土脸举着锅铲出来,喷出一嘴黑烟。 “咳……归砚你回来了,快来尝尝我刚煮的粥。” 那锅粥黑乎乎的,食欲全无。 “我不饿。”归砚语气平静,默默转身离开。 叶上初的报恩行动不止于此。 翌日,归砚看见自己被洗破洞的衣裳挂在院子里晾晒。 罪魁祸首一脸求表扬,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人不忍斥责。 叶上初见他不说话,拽着衣袖摇晃撒娇,“归砚,你衣裳可难洗了,我手都搓红了。” 都搓破了能不红吗。 少年手上的皂角没洗干净,滑腻腻抹了归砚一身,后者默念了几遍静心诀,催着人回房。 “知道了,去休息吧。” 叶上初听罢感动不已,一把抱住归砚蹭,“归砚真好!” 哄他睡下,归砚阴沉着脸将被蹭脏的外袍脱了,连同那身被洗破的衣裳,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透过火光,北阙好似看到了叶上初的未来。 战战兢兢道:“那孩子也是想报答,并非有恶意。” 岂料归砚摇头。 “你看。” 他指向屋后那扇上锁的木门。 铁锁表面覆着法阵,寻常人看不见,但在他们眼中,法阵显然被人触碰过。 少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老实无辜。 归砚不该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那,要让他走吗?”北阙还是舍不得这个漂亮乖巧的少年。 归砚又摇头。 “他身负灵气,只有他能帮我突破泠洸七雪最后一重境界,落入他人之手,有害无益。” 那株寒冬里起死回生的桃树,无人在意的时候,已悄然盛开了一朵粉嫩的桃花。 … 白日里睡得多了,时至深夜,叶上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窗外飞雪纷纷,屋内铺了地龙,暖意烘得有些发闷。 他起身推开窗户透气,冷冽的寒气刚涌入,两点幽森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待那黑黢黢的庞然大物踏雪靠近,他才惊觉那竟是一头巨狼。 宁居依山而建,有野狼闯入不足为奇,可眼前这头……体型大得骇人,远超出寻常认知的范畴。 巨狼似未察觉窥视的目光,只是甩了甩,簌簌抖落一身积雪。 紧接着,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它伏低身形,在月光笼罩下,庞大的兽躯缓缓化成人形。 第2章 第 2 章 浮生上一任的主人亲口所言,叶上初是条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至于为何将他留下,全凭他那阴狠毒辣的心性,和惯于惑人的无辜外表。 懂得如何让人放松警惕的杀手,才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叶上初嘴上说着要报恩,却不觉归砚他们救了自己就该感恩戴德。 相反,宁居所在的这座山头很安全,只待时机成熟,他要将其据为己有。 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那头黑狼妖。 狼妖离去后,叶上初睁眼熬到了天亮。 归砚的房间就在隔壁,少年顶着两个浓重的乌青眼圈,敲响了房门。 归砚刚起身,雪发梳理整齐,正系着衣带。 见其闯入,下意识拢了拢刚换上的素净新衣。 他有两件衣裳都毁在了叶上初手里。 叶上初受惊似的,站在他眼前瘪着嘴委屈,“归砚,我们这儿有狼吗?我昨晚……看见一头特别大的黑狼闯了进来。” 他边说着凑近,习惯做些小事表现,随手拿起一旁的玉梳,将归砚按坐在铜镜前,不安分打散了他刚刚束好的发髻。 归砚不动声色地将玉梳夺了回来。 “山下有结界,寻常野狼进不来。” “那……家养的呢?” 叶上初心神恍惚,忽略了“结界”二字。 “何来家狼?”归砚抬眼,有些无奈妥协,“你若实在害怕,今晚在我房里睡便是。” 哦? 睡一起。 好呀! 是夜,叶上初抱着枕头被子,乖乖站在门前。 “归砚,你睡了吗?”软软的嗓音透过门缝传了进去。 归砚打开门,地上有积雪,叶上初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还硬要挤出笑容。 小骗子,装可怜是一把好手。 “进来。” 叶上初抱着被褥喜滋滋冲到榻边。 可是眼前的白玉床榻,莫说被褥,连个枕头也没有。 他试探伸手一摸,一股刺骨寒意瞬间蹿上来。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关心道:“归砚,你晚上就睡这个吗?” “不睡。”归砚褪下外衫,没跟他解释修炼之人都是打坐的。 叶上初铺好厚被软枕,拍了拍蓬松的床铺,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归砚,“归砚快来,我的被子让给你!” 归砚微怔,见那白嫩的小手拍打着床铺,险些又被骗了心软,“那你呢?” 叶上初不由分说将他按坐在床边,“我守夜,一定要把那狼妖捉到!” 说罢,他抽出藏在腰后的匕首,将昂贵的雕花木窗撬开一道细缝,鬼祟向外窥视。 小院平时是归砚自己用来休息的,一草一木,一窗一门,皆为亲手打造,宝贝得紧。 谁知住进来一个叶上初,一边装乖卖萌,一边全给破坏了。 究竟哪来的狼妖?! 夜渐深,明月高悬。 “归砚……归砚?” 叶上初压着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归砚合眸躺在榻上,呼吸平稳,似是睡熟了。 他叹了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紧窗外。 叶上初握紧匕首,心里盘算。 倘若归砚不清楚北阙就是巨狼所化,那就借他手除掉北阙,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归砚。 倘若他们是一伙的,自己留在这儿迟早作盘中餐 ,殊死一搏许还有条生路。 时辰将近,熟悉的沉重脚步声踏雪而来。 那头巨狼再次出现在院中,身上带了些风雪吹不散的香火气,和着冷冽的空气缭绕鼻间。 叶上初屏住呼吸,就在极度紧张之际,一双手毫无预兆地贴上了腰侧。 浑身血液瞬间冻住,身后有人! 他本能地要回身反击,对方先一步却钳制了他手腕,紧接着,一股暖流自那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腰间,瞬间驱散了伤口的疼痛。 归砚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脊,周身气息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看到了?”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去,打一架。” 叶上初:???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一股神秘力量便从窗户将他推了出去,狼狈摔在冰冷的雪地里,正正落在那巨狼面前。 一瞬间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巨狼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叶上初已先发制狼。 匕首寒光乍现,招招直取要害,然而对方仅是简单翻了几个身,便将他凌厉的攻势尽数化解。 归砚静立窗前,微微蹙起的眉头似是对叶上初的表现有些不满和嫌弃。 叶上初满脑子都是逃命活下去,不顾一切下杀招。 那巨狼却无心恋战,步步防守退避。 眼见那尖锐的匕首就要当胸刺下,巨狼无奈,只得收起利爪,用厚实的肉垫朝着叶上初轻轻一推。 仅此一下。 一股巨力袭来,叶上初整个人被抛向半空。 北阙差点惹了麻烦,见那身影坠落,他四条腿在积雪里疯狂倒腾打滑,用自己柔软厚实的身体当了活肉垫。 “……汪嗷!” 他被压得仰头叫唤一声,这孩子圆润了不少呀。 后者摔得眼冒金星,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爬起。 怎么好像听到了狗叫? 北阙就地一滚,化回人形,狼狈拍打着满身雪花,质问都显得底气不足,更像是在嘟囔。 “上初,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我怕你吃了我!” 叶上初咬牙切齿,是归砚把自己推出来的,这两人果然是一伙的! “我不吃人啊。” 北阙的声音更小了。 比起自己原形骇人了些,他此刻更忧心叶上初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正常。 “骗子!” 叶上初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发飙的小兔子,毫无威慑力。 “狼不吃人,难道吃草不成?!” 好大一口黑锅。 北阙委屈得不行,无助的目光投向窗边那个始作俑者。 “可是,我不是狼啊……我是狗。” … “两百年前,我被主人收养,如今算来已是轮回的第三世了。” 深夜寂静,北阙声音缓缓,诉说过往。 “主人无儿无女,这一世也是一样,我这几夜是替他扫墓去,也算是尽了百年前养育之恩的孝道。” 北阙说话时嘴角微微弯着,语气轻快,只是眸子里闪烁的泪光暴露了苦涩。 主人希望他能长生,才叫他随归砚修了道,可这孤苦伶仃独活世间,长生又有何意义。 叶上初对于凡尘之外的了解,只限于从支逸清口中听说的幻灵司,传闻那是个专门与妖打交道的地方。 他看向归砚,面露钦佩,“原来你就是那个以妖躯修仙道的归砚仙君,难怪耳熟。” 归砚从容不迫抿了一口茶水,提醒北阙,“淡了。” 接着回答他的话,“我只当你高烧烧坏了脑子,不成想天生愚笨,是狼是狗都分辨不出。” “我又没见过那么大的狗……” 叶上初含泪对了对手指,伤处法咒失效,一阵钻心的疼痛,他顺势歪到在归砚身上。 后者一手举着茶半点没洒,见过他下手狠毒的杀招,再无一丝怜悯。 他拎着人的后脖领,意有所指,“既然爱折腾,不愿待在院子里养伤,索性也别闲着了,明日到院外干活。” “啊……?” “我这小身板能做得了什么?”叶上初诧异,眸中含泪。 归砚不为所动。 末了,忽然唤他。 “叶上初。” “你想修仙道吗?” 凡尘浊世,芸芸众生,没有人不向往长生,仙道则是通往长生的唯一途径。 归砚仙君名扬四海,慕名欲拜入门下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如今这么一个令人艳羡的机会摆在叶上初眼前,他却是摇摇头。 “我不想修道。” “为何?”这个叶上初总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你有天赋,潜心修炼日后必有所成。” “修炼太苦了。” 叶上初沮丧垂着脑袋,“而且还要跟妖怪打交道,说不准哪天成了盘中餐,岂非得不偿失?” “……不思进取。”归砚刻薄评价。 小院只是宁居的冰山一角,叶上初跟着北阙走到外面,才意识到所谓的宁居究竟有多恢弘气象。 目之所及,琼楼玉宇连绵起伏,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在薄如轻纱的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的仙家气韵。 与之相比,自己居住的那方小院简直就是破瓦寒窑。 叶上初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微微张着的唇瓣一直没有合拢过。 北阙只觉少年可爱得紧,更无嘲笑他没见识的心思。 他裹了裹衣裳,感叹道:“近日大雪不断,太冷了,还是小院收拾的像个家,这里没什么人气儿。” 叶上初随口应着,眼馋镶嵌在石柱上的不知名玉石,能卖不少钱。 北阙领他转了一圈,见其东张西望,只当是伤未痊愈便被赶出来受了委屈。 他低声安慰道:“其实归砚也是看你能走动了,怕闷得慌,才让你出来看看。” 殊不知,叶上初满心满眼都是对这府邸的垂涎,盘算着何时才能将这泼天富贵据为己有。 行至拐角,二人迎面撞上几个身负长剑的俊朗修士。 他们神态居高,见到北阙只是略略颔首,算是行过礼,一言不发地擦身而过。 叶上初琢磨他们的打扮,衣摆缀着成片淡粉桃花,像是归砚素爱的风格。 “这是归砚的弟子?” “嗯,算是吧。”北阙的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含糊地应了一声。 归砚门下弟子近百人,皆如一个模子里刻出般,冷得不近人情。 叶上初观察了半余月,数次假装路过都被视若无物。 这日,终于拦住了一名弟子主动搭话。 第3章 第 3 章 少年站在廊下,领口微微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锁骨,眼睛清澈而懵懂。 这副模样,叫人心软怜悯,平白生出些保护欲。 “请问……” 他堪堪开口,那名弟子冷冷一瞥,不待将话讲完,便扭头绕身离开。 叶上初如遭雷劈。 有人拒绝了他的可爱! 即便是归砚,都没有待他这么冷酷过! 一股无名火起,邪恶本性暴露,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扬手掷了过去。 “没礼貌!” 石子不偏不倚,砸在那名弟子的衣角。 那人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眸中透露着森寒之意。 叶上初下意识缩脖子,莫名打了个寒战。 好在对方似乎不屑与他计较,很快便转头走了。 此仇不报非小人! 仙人两界以一条宽阔的仙河阻隔开来,宁居横跨其中,山下是人间居所,山后则连通仙界。 仙河清澈却深不见底,宁居一岸前靠着一座小石山。 夜里,叶上初在石山后布置好陷阱,去弟子回房必经的那条幽暗长廊下蹲守。 他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拽住了白日里吓唬他的那名弟子,压着哽咽的嗓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仙长哥哥,归砚仙君着急用的丹药不小心被我弄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面团儿似的软白小手紧抓住衣袖不放,叶上初以为这么多人在场,对方总不至于像白日那般冷漠。 然而那弟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动容。 倒是听见“归砚”二字,如受到什么命令一般,微微颔首,表示愿意帮他。 归砚为一众仙门之首,座下弟子随着尝尽了风光,他们不知修炼的什么特殊功法,夜晚动作要比白日迟缓很多。 叶上初没有多想,将人引至石山后,指着灯光照不到的暗处。 “我方才绊了一跤,丹药好像滚到那个地方了。” 弟子默然,抬脚走入黑暗。 那处地面被叶上初缠绕了几根藤条,漆黑一片,很容易被绊倒然后滚进河里去。 待人湿成落汤鸡,他便装作无辜,谁知那藤条哪来的。 弟子距离陷阱还有三步之遥,回首摇头,“没有。” 叶上初有些小急促,“你再看看呢!” 对方又往前走了一步,“没有。” 叶上初:…… “明明就在这里的!” 他气冲冲走近,趁黑推了那弟子一把,却不慎自己先踩到陷阱,失去平衡。 缓缓流动的河面近在咫尺,叶上初摔下岸,千钧一发之际,他胡乱拽住身旁弟子的衣裳,拉人一起下水。 噗通两声。 冬日天寒,尤其是夜晚,湿成落汤鸡的少年钻出水面,甩甩头发的水珠,不禁打了个寒战。 好冷。 他不满向那弟子看过去,那人后背浮出水面,已然没了声息。 “死……死了?” 少年茫然,顶着酷寒将人拖上岸,翻过面来,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脉搏也无跳动的迹象。 淹不死他的河水却淹死了一个仙门弟子。 这未免也太脆弱了。 叶上初不了解仙界,更不清楚这些人实力到底如何。 心底深处,深埋的**在诱惑。 他今夜无意淹死了归砚的弟子,想必归砚本人也不难对付。 腰间伤口愈合完全,已不耽误行动。 叶上初嘴角上扬,姣好的面容一改无辜纯情,浮现出近乎残忍的兴奋。 他将那名弟子的尸体埋在了小石山下,忙活完出了一身汗,混着湿漉漉的河水,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你在做什么?” 归砚大老远看见身影鬼祟,走了过来。 叶上初心里有鬼,突然一惊,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 “啊……归砚,河水里飘来一只死去的鸟儿,我刚将它埋了。” 月关倾泻而下,仙河蒙上碎星。 归砚望了望,“想来是仙界的鸟儿,它们有灵,你好生安葬了,否则化作怨魂,可是要被缠上的。” 叶上初心生恐惧,不怕死人,就怕鬼。 少年衣裳半干不干,黏腻腻贴在身上,脚下踩着混了河水的潮湿泥土。 归砚心念微动,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忙完了早些回去歇息,别着凉。” 衣裳有淡淡的桃花香,叶上初吸了一口,乖巧点头。 归砚真好,要不就留他的性命。 天边泛起鱼肚白。 厨房里,灶火正旺。 北阙忙活着,他人老实内向,却掌握一手好厨艺,归砚和叶上初的吃食都是由他负责。 叶上初回屋换了干爽的衣裳,循着饭香走了进来。 今天喝鱼汤,山泉里新鲜捞上来的鱼在锅里小火慢炖,浓白的汤底汩汩翻腾。 北阙微笑招呼,“上初,今天起这么早啊。” 叶上初哪敢说自己熬穿了。 “我那窗户好像坏了,漏了一夜风,你能不能去帮我看看。”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顺手接了锅勺,“灶台我帮你看着。” 鱼汤的香气中掺杂了一丝不和谐的气味,北阙嗅了嗅,“你受伤了?” 这狗鼻子该灵的时候不灵! 血是埋尸时候,出于职业习惯补了一刀,不慎沾了点。 叶上初强装镇定,“昨晚弄窗户的时候划到了手,已经好啦。” 他北阙眼前快速晃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看看。” 后者信以为真,急匆匆地抛下炉灶跑了出去。 叶上初长舒一口气,眸中划过狡黠。 他慢悠悠地掏出一包**散,未脱青涩的嗓音出口却是残忍,“蠢货,这都能信,给你多下点,好好睡一觉吧。” 将整包药粉都抖入那锅香气四溢的鱼汤中,用勺子仔细搅匀。 他盛了一碗汤,汤色浓白香气诱人。 北阙检查完那扇“完好无损”的窗户回来,脸上写满了困惑,“上初,你那窗户不漏风啊。” “那许是门坏了!” 叶上初撒娇哄骗,将第一碗鱼汤塞到他手里,“快尝尝,我刚盛出来的,可香了。” … “归砚,刚出锅的鱼汤!” 叶上初端着热气腾腾的锅进来,殷勤地盛了满满一碗,推到归砚面前。 “今日如此勤快?”归砚挑眉。 这人平日装得像那么回事,却是连端个盘子都不肯,干点活便喊伤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上初蹙眉委屈,“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多做些事情罢了。” “还有你昨夜好心借我衣裳,已经洗干净了,待会儿给你送来。” 瓷勺搅动着浓白的鱼汤,碰撞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微响。 今日这汤香气比往日更盛。 叶上初紧盯着归砚将舀了鱼汤的瓷勺送入口中,一颗心紧张的咚咚直跳。 淡红薄唇沾了一滴汤汁,归砚轻抿,末了颔首,“尚可。” 能不好喝吗,想当年一包药放倒了整个府邸的人,他担心归砚修为深厚,额外在碗里也加了些。 “北阙炖了一早上,你多喝点。” 他又给碗里添了一勺,心中默数。 三声刚落,归砚果然抵着额头,眼神迷离起来。 “怎的如此乏困……” 话音未落,咚的一声,人便伏在了桌上。 彼时单纯可爱的少年终于卸下伪装,显露狰狞面目。 “老东西,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正人君子又如何,能防得住我这阴沟里的小人?” 他抬起归砚的脸,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轻佻。 这张脸一如初见美得惊心动魄,纤长羽睫低垂,面若凝脂,玉骨冰肌,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像。 指腹抚过那倾世容颜,他不禁感叹,这人也不知怎么长得,竟如此好看。 他很喜欢归砚,并非欣赏,而是带着想将这块美玉碾碎的冲动。 匕首在喉间流连片刻,叶上初没能下手。 传闻与修仙者施展双修之术,可颐神养性,百利而无一害。 况且归砚相貌很合他的胃口,怎么也算不上吃亏。 见色起意也是真情。 他将人捆结实了放到床上,拍了拍那张脸,嬉笑道:“美人,等我回来就与你双修。” 少年单纯的恶念最为惊世骇俗。 归砚昏迷,宁居弟子的抵抗愈发无力。 叶上初杀红了眼,浑身如从血池捞出,黏稠的猩红顺着湿透的碎发滴落颊边。 他只觉这些仙门子弟比昨夜误杀的那位更加不堪一击,全然未知这顺利的诡异。 又是一个人了。 短暂的寂静里,一种冰冷的孤寂感突然缠绕了他。 温热的血液黏腻地糊在皮肤上,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望着灰蒙蒙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但很快,这种失落便被另一种巨大的满足填满,这座恢弘壮丽的府邸,完全属于他了。 叶上初胸无大志,这地方足够他逍遥快活一辈子。 他扯过衣袖擦干匕首上的血迹,反手插到腰后。 处理完外面,该解决屋里那个了。 岂料,当他滴淌着一身猩红踏入小院,归砚已不知何时醒来,安然摆脱了绳索,正漫不经心品着那碗犹带余温的鱼汤。 怎么回事?!**散对这老家伙不起作用? 短暂惊疑过后,叶上初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 “咳……归砚!” 他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声嘶力竭,“妖……妖闯进来了!” 归砚一愣,好半晌才辨认出这血人是叶上初。 他眉头紧蹙,“你受伤了?” 叶上初顺势倒在他怀里,泪眼婆娑,拽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 “快……快跑……大家都被害了……咳咳!” 归砚将他抱到床上,转身去找伤药。 “先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 叶上初乖顺抬起胳膊,让对方解开浸透血污的衣衫。 “归砚,我……” 修长的食指抵住了他的唇,打断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胸膛上横贯几道陈年旧伤,归砚擦净血迹,仔细检查了一遍,未能找出哪里添了伤口。 叶上初眼睫眨动,乖巧可人,“归砚,你很好,可惜……” “遇到了我——!” 他猛地拔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那白衫下的胸口刺去。 预想中利刃刺入的闷响并未传来。 寒光凝滞半空,再难前进一步。 蓬松雪白的狐尾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看似柔软,却如铁链般将他捆住动弹不得。 归砚动作温柔,一根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取走凶器。 “你还小,不适合玩这些危险的东西。” 归砚原身是一只九尾狐妖,不仅脸生得魅惑,就连尾巴也是漂亮至极,但此刻叶上初无心欣赏。 他奋力挣扎,越动狐尾缠得越紧,纯良无辜的眸子里显露凶光。 “老狐狸精你放开我!!” 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 归砚眉宇间浮现出阴沉,不再跟他客气。 捏住下巴教训道:“臭小子,一点礼数教养都无!” “我救你性命,供你吃喝养病陪你胡闹,哪点曾亏待过?你还要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 叶上初气急,身体动不了,张嘴就咬。 活像只披着羊皮的恶狼。 “我只后悔刚才没宰了你!老狐狸成精,仗着有几分姿色,惯会骗人!” “哦?” 归砚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广袖轻拂,净了他一身脏污,松开九尾将其摔在榻上——那上面还铺着叶上初亲手抱来的厚被。 叶上初得了自由,忙不迭爬起来逃跑。 归砚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钳制着手腕,狠狠将人掼回榻上。 “我都听到了,你想与我双修?” 耳边喷洒的呼吸灼热,叶上初侧头闪躲,被掐住了下巴。 后者慢条斯理褪尽他的衣衫,在耳侧呵气如兰,“既然你早有此意,那就满足你。” 皮肤骤然接触微凉的空气,激起一片颤栗,叶上初深感不妙。 “等等……你要干什么?!” 归砚浅笑,揉了一把他软软的发顶,“自然是你想的那事。” 叶上初倒抽冷气,面红耳赤双腿乱蹬,“老牛吃嫩草!你刚才说我还小呢!!” “十八,不小了。” 可以下手了。 归砚俯首颈间,至纯灵气瞬间扫除了近来的疲倦。 偏偏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之徒,却生来拥有众生艳羡不来的至纯灵气。 单纯未必是善,叶上初很单纯,却是世间最纯粹的恶。 归砚摩挲着少年因恐惧颤抖的唇瓣,“你天资甚高,却满心杀戮恶念,与其放出去为祸人间,不如由我亲自管教。” 他已决心驯服叶上初这头野兽,将那两瓣唇触得嫣红才罢休。 一声尖叫划破云霄。 “归砚你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翌日。 叶上初浑身酸痛醒来,榻上只剩他一人,身下铺着的还是他的厚被,盖着的这一床却不知是哪里来的。 “嘶——!” 稍一动弹,难以言喻之处的感觉直抽冷气。 王八蛋归砚!老牛吃嫩草!臭不要脸!无耻!败类! 他可怜兮兮蜷缩起来。 里衣干净整洁,大概是归砚给新换上的,微微敞开的衣领下,那些暧昧痕迹惨不忍睹。 归砚并非只知索取,这一夜下来,除了那处有些不适应以外,倒是精神了不少。 双.修还是有益的。 房门响动,他以为是归砚回来了,蒙头进被子里面装睡。 没想到听见了北阙的声音,“归砚,你在吗?” 说罢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昨天怎么在厨房里睡着了……” 叶上初从被子钻出来,气氛一瞬凝滞,四目相对,“他不在。” 一开口,声音是嘶哑难听,嗓子干涩疼痛。 但北阙已经顾不得他声音的异样了,全然沉浸在叶上初睡在归砚床上的震惊。 归砚喜洁,且有严重的洁症,二人一起长大,他还没见过有谁能爬上他的床。 “上初——?!你怎么睡在归砚房间里?!!” “……” 傻狗。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我被归砚给睡.了。 北阙满腹疑问,敏锐的目光观察到叶上初脖子上有几点可疑且违和的痕迹。 没来得及问出口,身后忽然感觉一阵森寒之气。 “归、归砚……” 他说话磕巴,瞥见对方阴冷的脸色,瞬间将满脑子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们忙,我先走了!” 好像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叶上初负气,背过身不去看归砚,和着被子软乎乎团成了一个球。 后者踱步上前,毫不留情剥开厚被外皮露出芯儿来,手掌抚上他的后腰揉了几下,关怀道:“还难受吗?” 怎么不难受?! 叶上初鼻子一酸,大颗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他边哭边拱进了归砚怀里,“疼……浑身都疼……” 小骗子卖惨装可怜,归砚早已识破了小伎俩,但如此温香软玉缩成小团不停颤抖,软软的抽泣声在耳边回荡着,到底狠不下心来。 他的怜弱之心,向来只对有价值的东西起效,显然叶上初便是这一类。 他抬起叶上初哭成小花猫的脸,仔细擦干泪水。 后者两只手抓住他手腕,浓密细长的眼睫挂着一滴晶莹,带着哭腔道:“我、我杀了你所有弟子,你要为他们报仇吗?” 归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他总有无底线的包容。 沉默片刻,归砚取来一身新衣裳给他换上,示意随自己出去。 叶上初抹了把眼泪,也不动弹,悬着双腿坐在床边,眼巴巴望着他。 他小声道:“走不动……” 话音刚落,失重感骤然袭来,清冽的桃花香气侵占了鼻腔,回神时,他人已经被横抱在怀里了。 叶上初轻哼,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姿势眯起眼睛。 宛如一只狡猾的小兔子。 要是这老狐狸能一直对他这么好就好了。 院外。 数名衣摆统一缀着桃花刺绣的弟子,步伐整齐,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叶上初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些人不是都被他杀了? 为首那个,分明是跌进河里淹死后被他亲手埋在石山下的尸体。 “外界传我座下弟子无数,实则,这么多年,我一位徒弟也未曾收过。” 归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叶上初压下心头震惊,“他们是怎么回事?” 只见归砚身后凭空出现了九条半透的白尾,卷起漫天飞雪,那几名弟子如受召唤,又走了回来。 被至纯灵气滋养后的狐尾比昨夜的更加漂亮灵动,归砚虽分毫未动,施法的气势却愈发磅礴。 那些弟子脸色木然,眼神呆滞,归砚抽走了体内的魂珠攥入掌心,瞬间活生生的人,化成几段实木七零八落散在雪地。 叶上初大张着淡粉薄唇,惊掉了下巴,“假人?!” “是巫偶。”归砚纠正道。 “宁居终究太冷清了,北阙也不习惯,我便操控了几个巫偶充当弟子。” 几个?我怎么数着有上百个。 归砚摊开手,散发着微光的魂珠安静躺在掌心,“每个巫偶体内都有一颗这样的魂珠,魂珠有灵气,可驱使他们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 “你真是个变态!” 叶上初一阵恶寒,只想快点脱离他。 手脚并用挣脱了怀抱,跳到积雪薄薄一层的地面,翻那几段木头。 这老狐狸,一身妖法。 归砚抱臂道:“巫偶终是巫偶,操控着做些杂活也就罢了,有血肉且能力出众的子弟,这些死物到底不能替代。” “我是不是被你们给耍了。”叶上初满脸憋屈,后悔还不如早点死在山下痛快。 归砚自身后掐住他的脖子,没用力道,暧昧摩挲着白瓷般的细腻皮肤,“分明是你耍我一道,我以为捡了个乖巧聪颖的徒儿,竟是条白眼狼,但凡你没恩将仇报的心思,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小白眼狼记吃不记打,心术不正,不圈住给点儿教训,日后怕要闯下滔天大祸。 归砚薄唇若有似无擦过他的嘴角,握住人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低沉又透露着危险气息。 “你灵气至盛,院里那株枯死多年的桃树都盛开了,不过运气好,长这么大没碰上妖,否则非得被捉走,生吞活剥才是。” “你这小废物毫无自保的能力,真不想拜我为师?” 夸就夸,非得最后贬低一句是做什么。 叶上初昨夜刚体会过“生吞活剥”的滋味,对妖族和仙道更是好感全无。 傻子才修仙,狗都不干! 他站起身推开归砚,噘着嘴,“没兴趣,您老还是继续跟木头玩吧。” 那株粉桃在寒冷的雪天,开得正旺盛,淡粉色的花瓣随风摇曳,与纯白飞雪共舞,美得动人心魄。 叶上初停驻树下,虽不知归砚说的是真是假,可这桃花确实比初见时绚丽了不少。 桃花是旺盛了,他的腰遭老罪了。 心头的委屈不言而喻,他气冲冲跑回归砚屋内,相伴多年的匕首安静放在床头。 这般夺人性命的利器,在归砚眼中不过是些造不成威胁的孩童玩具。 厨房里,那一锅鱼汤早就倒掉了,北阙至今还是懵然状态,不甘心便又去捞了一条鱼回来炖。 他不知道在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归砚和上初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他大概是明白了。 还记得归砚将叶上初抱回来时,说这人有助于自己修炼,万万没想到这修炼的“修”,竟是双.修的“修”啊! 归砚今年少说两百岁了,叶上初好像才刚…… 苍白肤色蓦地升腾红晕,北阙使劲拍了两下脸,警告自己不要多想,归砚做事自有分寸。 在这时,他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又一下狠凿进木头里面。 “混蛋狐狸精……老不死的,小孩也欺负!” 探头一看,只见叶上初顿在归砚最爱的那株桃树下,嘴里一遍嘟嘟囔囔骂得难听,手上疯狂忙活,匕首快要将那树干给掏空了。 北阙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可爱的孩子给气到骂脏话了,难不成是归砚对人家用了强的? “咳,上初……” 叶上初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因足够弱小,生气都像撒娇,“干嘛!你跟那老狐狸一伙儿的,不是好东西!”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北阙极力解释,“归砚没你想的那么差,他既然……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等等,你说负责?” 叶上初歪头。 忽地他眼里精光一闪,蹦蹦跳跳跑走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多谢!” 北阙:? 灵气天才都是这么不同寻常吗? “老狐狸精——!” 叶上初找到归砚,兴冲冲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睡.了就睡.了,但你得给我一个名分!” 相比起吃苦修炼的徒弟,他更愿意要一个不用付出便能威慑四方的名分。 成为仙君道侣,日后出门,浮生还想欺负他也得掂量掂量。 归砚沉下脸,训斥道:“没大没小,谁许你这么唤我的。” “别管这么多了。” 叶上初愤愤叉腰强调,“我要当你的道侣,你快去昭告天下!” 小家伙想一出是一出,归砚自是不依,“我不缺道侣,只缺个徒弟。” 叶上初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已想好应对之法。 “你不答应我,我明天就满街嚷嚷,归砚仙君酒后失德,不想负责!” “反正我不要脸,不嫌丢人!” 男人要什么贞洁名声,他才是受害者,沉默不言只会让更多归砚这般的登徒浪子猖狂。 归砚侧眸看着他,有理有据,仿佛自己才是苦主的模样。 就是想不起是谁先灭门动了杀心的。 他不紧不慢拿出一张宣纸,递到叶上初眼前。 那纸上赫然画着少年俊朗的模样。 “叶上初,生死不论,凡擒其回浮生者,赏金百两。” 归砚好整以暇道:“百两黄金,将将够抵我那两件毁坏的衣裳了,不若,我现在便将你送回去?” 浮生的追杀令竟然贴到这儿来了。 叶上初下意识退后一步,满脑子都是怎么跑路。 然而归砚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眯起眼睛,“你要是敢跑,明日这世间就不止这一份追杀令了。” 叶上初很荣幸,将成为第一个登上归砚仙君发出的追杀令的人。 少年生出四海之大无以为家的凄凉之感,不消片刻便红了眼眶,泪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归砚。 生在寻常人家,他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些委屈。 泪如串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叶上初紧咬着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呜……” 又哭。 一个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归砚决心给他改了这个毛病,不加理会,不想这小子越哭声音越大,直将他一颗心扰得烦乱不得清净。 他还只是个孩子。 归砚转身默叹,心甘情愿又上了小白眼狼的当。 他掏出帕子,温柔替他擦干眼泪,“别哭了,方才吓唬你的。” 叶上初一扭头,抢过帕子擤了一把鼻涕。 这帕子归砚决计不会再要了。 他拿出一张四角印着金纹的请帖。 “这是……什么?”叶上初打了个哭嗝,两只软软的小手接了过来。 “拜师大典的请帖。” 归砚嘴角含笑,眼底划过一丝得意,“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仙门各家不日便会派代表前来,你莫要让人家扑空。” 那些人千里迢迢赶来,若叶上初执意不出席,他们不敢将怨气发在归砚头上,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你……!” 请帖被叶上初用力摔在地上。 归砚稍稍弯下身子,双手捧着那肉眼可见圆润的脸颊捏了一把,手感极佳。 “乖徒儿,在为师这白吃白喝这么久,真正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拜师大典的请帖广发出去,与归砚交好的仙门陆续抵达,平日里清幽的宁居也跟着添了几分喧嚷。 人多眼杂,归砚不放心,特意叮嘱叶上初莫要四处乱走。 可叶上初天生反骨,越是不让,他偏要试试,夜幕刚刚降临,他便溜到了石山下,挽起袖子,开始奋力挖掘。 准确来说,是挖尸体。 每个巫偶体内都有魂珠,剖出来能卖不少钱。 归砚不缺这点,昨日他问过,对方摆摆手道不要了。 几铲子下去,土坑里露出了那弟子毫无腐烂痕迹的尸身。 他一铲子敲到尸体胳膊,硬邦邦的,分明是木头触感。 然而问题来了,巫偶已经挖出,该怎么把魂珠弄出来? 归砚勾勾尾巴那魂珠便飞到了手中,他一介凡人,根本没学过法术。 试探几次摔打巫偶都没有将魂珠摔出来后,叶上初缓缓撅嘴,脸耷拉下来……又是白干的一天。 想到自己竟被这些没有生命的木头人戏耍了半个多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只有他骗别人的份儿。 “老狐狸精。”他鼓着腮帮子,用最稚气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早晚有一天,把你也埋在这儿!” 最终,弄不出魂珠的叶上初恼火地将铲子一扔,任由那巫偶尸体明晃晃地躺在坑底,不管了。 夜色渐浓。 扶荇代师尊前来参加拜师大典,却在这庭院深深的宁居里迷了路。 周围找不见引路弟子,七转八转到了灯火黯淡的石山附近。 正当他纠结是否引咒发出求救信号时,一名少年如救命稻草般从阴暗角落钻了出来。 “诶!这位道友……” 少年闻声转头。 便是这一瞥,扶荇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一袭朱红锦衣,白绒绒的毛裘领缀在颊边,活脱脱一位大户人家出来的富贵小公子。 檐角灯笼的微光照过来,映出少年如画般秀气的眉眼,唇瓣轻抿着,玉雪可爱,透露着涉世未深的稚气。 好漂亮。 此刻扶荇脑海中只剩这三个字,呆怔盯着,半晌想不起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叶上初展颜一笑,“仙长哥哥,有什么事吗?” “啊……!” 扶荇如梦初醒,红着脸局促道:“我迷路了,请问,青居小筑怎么走?” 宁居占地广阔,归砚将前来观礼的宾客都安排在了房舍最多的青居小筑歇息。 “原来仙长哥哥是来参加大典的,随我来吧。” 叶上初为他引路,扶荇忙不迭跟上前,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落在那张纯净无瑕的侧脸上。 叶上初察觉到他窥视的视线,唇角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勾。 扶荇主动开口攀谈,“这位小公子,也是归砚仙君的弟子吗?” 叶上初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情不愿,虽不愿承认,但确要过了明日,他才算归砚名正言顺的徒弟。 “不过,仙长哥哥,你有没有听说一件事啊。” 他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嗓音道。 扶荇被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发飘,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什么?” “我听说,仙君明日要收的新弟子,是硬抢来的。” 叶上初眼眸狡黠,不遗余力抹黑归砚的形象,“我还听闻,那人根本不愿拜师,是仙君强逼了人家,关在宁居不让外出呢。” 扶荇惊讶,“归砚仙君名动天下,竟会有人不愿拜师?” “许是人家品性高洁,与我们这些俗人不同吧。”叶上初背着手走了几步,忽地侧身回眸,压低声音,“仙长哥哥,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他带扶荇到石山后。 那里满地泥土狼藉,躺着一把铲子,还有一具尸体。 叶上初抬起衣袖半掩着脸,语气变得低落,“这位小仙长昨日还同我说话呢,今日却寻不着了……他之前曾向我求助,说宁居的师兄们都是被胁迫而来,仙君视弟子如玩物,稍有不悦便……可我仰慕仙君已久,怎肯轻信?” 他声音微颤,眼圈泛红,竟似要落下泪来,“没想到……他说的竟是真的……仙君他竟然……” 这几滴眼泪恰到好处,扶荇本就单纯,顿时心生怜惜,对归砚杀徒之事已信了七八分。 叶上初趁机又添了一把火,紧咬着唇瓣,“我想,归砚仙君的名号恐也是强取豪夺来的,不然他一只狐妖如何修炼成仙?” 话不必说尽,归砚究竟是仙是妖,明眼人自然有了分辨。 但是,扶荇却知其中内情。 他对叶上初已无戒备,坦言道:“可这名号,是上一任木烟仙君主动退位让贤,归砚仙君也只是代行职责。” 叶上初眼睛瞪大了,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代理的还敢这么嚣——” 话音未落,身后静谧的夜色里,传来一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一道雪白修长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踱出。 叶上初沉浸在被一个假仙君骗了的愤慨中,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倒是扶荇先看见了来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行礼,“见、见过仙君!” 叶上初闻声转头,对上归砚深邃的目光,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定然是被听全了。 但他最大的优点便是知错不改,反而扬起下巴,用眼神挑衅,就是我说的,怎样,有本事打死我? 扶荇吓得肝胆俱颤,生怕下一刻两人便要血溅当场。 谁知,归砚竟做出了一个让他惊掉下巴的举动。 只见归砚上前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将叶上初揽到身侧,目光落在他衣袖沾染的泥土上,细心拂去,又取出素白帕子,轻轻擦拭他眼角残存的泪水。 “好端端的,怎的又哭了。” “你管不着。”叶上初扭开头,像只赌气的小兽。 归砚也不恼,只柔声道:“天色已晚,莫要贪玩,早些回去歇息。” 扶荇看得目瞪口呆,思绪一片混乱,归砚仙君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了? 仙君虽无残暴之名,却也冷得不近人情,至少扶荇印象中,对方从未对任何人展现过温柔的一面,更何况方才他们说闲话被听了去。 这少年的来历,恐是不简单。 归砚仿佛无事发生,转身离去。 叶上初脸上毫无背后嚼舌被撞破的尴尬,依旧顶着一派天真烂漫的表情。 “仙长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知道归砚这么多事?” “在下扶荇,”扶荇惊魂未定,老实答道:“家师……正是木烟仙君。” 当年木烟为何主动退位至今还是个迷,真相大概只有临危受命的归砚才知道。 “木烟仙君?”叶上初欲再套些话,无意一瞥不远处的回廊。 一名巫偶弟子正提灯引路,身后跟着一人,朝着青居小筑的方向行去。 灯笼微光映出那人半边侧脸,俊逸却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叶上初瞳孔骤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白日见鬼。 不,那人比鬼更可怕。 “……天色不早了,扶荇哥哥,我们下次再聊!” 他扔下满头雾水的扶荇,几乎是落荒而逃。 惊魂未定逃回房,内衫已被冷汗浸透了,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他将门闩锁紧,背靠着木门脱力坐在地上。 叶上初死也不会认错那张脸,他是浮生的新主人——边代沁! 浮生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尔虞我诈,拼的是真刀实枪,他凭借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和一股子狠劲儿,倒也活下来混口饭。 可自从边代沁出现,便处处与他为难,鞭打、罚跪、禁闭……变着法儿地折磨他。 叶上初只想活命,再待下去,没死在任务失败的路上,先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他逃离浮生,一半是为了活命,一半就是被边代沁逼的。 谁知刚出狼窝,又入了归砚这狐狸洞,沦落至此,全拜这两人所赐! 为何边代沁会出现在宁居? 莫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起,莫非是那老狐狸出尔反尔,与浮生串通好了,待大典一结束便将他交出去。 他暂时想不通归砚这么做的理由,但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老东西奸诈,不值得轻信。 叶上初嗖一下爬起来,立即翻出纸笔。 … 翌日清晨,叶上初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他躲在青居小筑外的回廊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焦急地在来往人群中寻找扶荇的身影。 可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他看得眼花缭乱,最终还是扑了个空。 眼看大典时辰将至,想起归砚千叮万嘱不得耽误,叶上初只好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双腿条件反射般一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主……主人……” 膝盖磕在冷硬的石板上,钻心地疼,那些早已愈合的鞭伤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撕裂,折磨着他每一寸神经。 男人五官深邃,轮廓冷硬,垂眸睥睨着,带着刺骨的寒意轻启薄唇,“叶上初。” 只是个名字,便足以让少年溃不成军。 他声音慌乱,“主人!您听属下解释……!” 无力的辩解戛然而止。 边代沁的手已扼住了他脆弱的脖颈,五指缓缓收紧。 那声音很轻,却如恶魔低语般。 “终于找到你了。” “呃——!” 胸腔的空气被迅速剥夺,窒息感汹涌而来,叶上初本能抓住那只铁钳般的手挣扎,却如同蜉蝣撼树。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声遥远的呼唤似救命天神降临。 “上初——” 紧攥的力道忽然松开,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腑,叶上初跪在地面,捂着脖子呛咳。 “上初!你怎么了?!”北阙急匆匆跑来,将他扶起。 典即将开始,却不见叶上初踪影,归砚需在外应付宾客,便差他前来寻找。 “咳……咳!” 叶上初脚下发软,借着北阙的手臂才勉强站住,他惊魂未定四下张望,边代沁的身影已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唯有喉间火辣辣的刺痛,清晰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白皙的颈项上留下了五道刺目的指痕,幸而他今日穿了件高领衣裳,稍加遮挡便不易察觉。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的,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 … 拜师大典之上,当叶上初现身时,满座皆惊。 少年身姿灵秀,皓齿明眸,灵气逼人,确是一副万年难遇的绝佳根骨。 众人不禁暗叹,归砚当真是捡到了宝贝。 归砚仙君座下弟子无数,资质较于其他仙门弟子虽为上乘,可也仅限于此了,没有一个拔高出众的。加之他妖族身份,仙门各派表面敬畏仙君的地位,背后里没少嚼舌根瞧不起这妖族。 妖终归是妖,自身运气好得了仙君的名号,再往下教导徒弟,便暴露了这低劣妖族的无能了。 这些话,归砚并不是没有听过,他们自以为讲得隐秘,实则还是逃不过归砚的耳朵。 他的那些所谓“徒弟”,都是巫偶做的,法力强弱全靠他本身,同时操控百余个巫偶,没有出众者也属正常。 此事归砚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他懒得解释。 他只需用绝对的实力将仙门的一群乌合之众威慑住,待仙门何时有实力将这些话当面讲给自己听,关于徒弟平庸的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但叶上初的出现,叫归砚改了按兵不动的主意。 今日的拜师大典,一来是想给叶上初找个合适的位置搁置在宁居,二来也是叫那群人睁大眼睛好生瞧瞧,他归砚的徒弟,不只有平庸的巫偶。 “去哪儿了?” 他扫过叶上初魂不守舍的模样,敏锐的目光落在他刻意拉高的衣领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叶上初摇头,已无心思应付。 他感觉到,人群中,边代沁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牢牢锁定着他。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朝归砚身后缩了缩,试图躲避那令人胆寒的视线。 台下众人的目光皆聚焦于叶上初,归砚一时难以分辨他究竟在惧怕什么,只得暂且按下疑虑。 “先落座。” 叶上初依言坐在归砚身侧。 归砚亲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酒,“新启的梅子酒,你应当喜欢。” 归砚的酒窖早被叶上初偷偷翻遍,那些陈年烈酒辛辣呛喉,他尝都不敢尝,唯独几坛清甜的梅子酒深得他心,喝了个痛快。 可此刻,叶上初却把头一扭,嘴角向下撇着,故意找茬,“不爱喝梅子酒了,我要喝桃花酿。” 归砚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以免落人口实,但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他又命人取来桃花酿,谁知叶上初只抿了一口,便扭头全吐了出来,蹙眉抱怨,“不好喝,苦死了!” 归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叶上初觑着他的脸色,竟磨磨蹭蹭站起身,径直走到离得最近的扶荇身边坐下,仰起脸,绽出一个乖巧无辜的笑容, “扶荇哥哥,我想喝你倒的酒。” 第6章 第 6 章 叶上初亲昵环着扶荇的胳膊,笑容明媚地撒娇。 仙君强大的威压下,后者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一众仙门跟着心惊胆战。 少年一身华贵锦衣,举手投足间尽是娇养出的骄矜,任谁都看得出归砚仙君是费尽心思在宠着。再说这宁居,他们也只在对接公务时才得以进入过,像这般典礼,还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可这徒弟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竟恃宠而骄到不知分寸,当众下仙君的面子,这哪是收徒,分明是请回了一位小祖宗。 坐席上,一众仙门分成两派。 一边在看归砚的好戏,暗自嘲笑妖族能收到什么好徒弟,莫看少年灵气非凡,也有可能是被归砚灌了些灵气强装门面,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花瓶罢了。 另一边则是感叹,少年这般英勇挑衅师尊,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有被宠着的资本,就是缺少教导,不懂得尊师重道的礼节。 然叶上初哪种都不是,他的坏心眼很简单,就是靠近扶荇。 归砚广袖之下的指节悄然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淡然将那惹是生非的小徒儿拎回自己身边。 他低声轻斥,“存心叫人看为师的笑话。” 叶上初立刻顺势牵住归砚的手,讨好声音又软又甜,带着委屈道:“师尊你生气了吗?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对,师尊若不喜欢,徒儿以后便不去找扶荇哥哥玩了。” 他眨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懵懂又乖顺,一片赤诚之心不加掩饰。 这番情态落在众人眼中,第一派的仙门继续期待热闹,第二派的风向立转。 如此灵秀可爱的徒儿,纵有些小性子,也是仙君自己宠出来的,合该受着,如今还板着脸,未免太不知珍惜。 归砚这般老谋深算,岂肯在众人面前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他抬手摸了摸叶上初的发顶,“没生气,你离为师而去,有些伤心罢了。” 骗谁呢老东西! 叶上初吃痛,被那小心眼老狐狸悄无声息拽掉了一根头发。 … 扶荇心绪不宁地饮了几杯酒,他代师尊木烟仙君前来,位置距上座极近,终于寻了个借口离席透风。 行至无人处,他才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那封叶上初借机塞来的信件。 少年虽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但心思纯良,方才在归砚身边时,那苍白的脸色绝非作伪,的确不似心甘情愿。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信,只见上面字迹歪扭,密密麻麻写满了“救命”,最后一句更是触目惊心——“归砚要杀我!!” 他彻底傻了眼,叶上初在向他求救。 他出身名门正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分内之事,可对手是深不可测的归砚仙君…… 他正犹豫间,脑海中却浮现出叶上初被欺负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决不能叫这个无辜的孩子毁在归砚手中! 兹事体大,还得速速禀报师尊。 他双手结印,欲传讯回去,不料法术刚成,天空忽地飘来一阵灵动的飞雪,柔中带刚,竟蛮横卷走了他手中的求救信。 “诶!” 扶荇撒腿去追,好巧不巧,追到了归砚面前。 “……” 他瞬间僵住,慌忙躬身行礼,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仙、仙君!” 归砚指尖夹着那封信,慢条斯理展开阅过,随即轻轻折起收入袖中,语气平淡无波,“此事,莫要让第三人知晓。” 扶荇呼吸重了一瞬,背上沁出冷汗,又听他补充道:“你师尊也不行。” “是……是!” 宴席之上,叶上初面前摆满了珍馐美馔,手边还放着归砚特意备下的各色佳酿,他却食不知味,坐立难安。 只因数尺之外,边代沁那骇人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身上。 如同被天敌盯上,在边代沁手下磋磨太久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叶上初只想逃离。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归砚修长的身影宛如一道屏障,恰到好处挡在他身前,隔绝了那道锐利的视线。 同一时间,几名持剑的巫偶弟子步入场中,径直走到边代沁面前,看似恭敬地攀谈起来。 众仙门目光汇集,议论纷纷。 “这位是谁?面生得很,不似仙门同道。” “他坐的似是亭崖宗的位置?” “亭崖宗的井宗主不是在闭关吗?” 边代沁面色平静,缓缓垂下眼睫。 他心知此地不宜动手,亦无此打算,简单交谈几句后,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目睹此景,叶上初长长舒了口气,抬眼望向归砚,眼中带着困惑。 归砚微微侧首,眉头轻蹙,“既如此害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叶上初瘪嘴不答,认定他们是一伙的。 归砚也不再追问,指尖轻拂,一缕冰凉的雪意灵巧钻入他的衣领,脖颈上那火辣刺痛的指痕瞬间淡去不少。 叶上初抬手摸了摸。 归砚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为师不会害你,结束后再同你解释。”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诱哄,“马上便宣读贺礼,不想听听?” “贺礼?”叶上初耳朵微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值钱吗?” 归砚颔首,“除法器仙丹外,金银珠玉亦是不少。” 叶上初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凑近了些,眼巴巴地问,“师尊,那这些贺礼……都是给谁的?” 有事师尊无事老狐狸,归砚斜了他一眼,理所当然,“自然是给我的。” “……哦。” 叶上初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兴致全无。 嘁,没劲。 归砚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素白的手指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补充,“不过……既是拜师大典,我想,今日的主角合该是我的徒儿。” 话未说尽,叶上初却已全然明了,立刻换上一副灿烂笑脸,一口一个师尊叫得无比亲热。 “师尊!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是夜。 叶上初盘腿坐在归砚榻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银票珠宝,他见钱眼开,早将什么浮生什么阴谋抛到了九霄云外,光是数银票就快活消磨了几个时辰。 他心满意足瘫进归砚怀里,任由那双手在自己发间背上撸毛般揉搓,笑得合不拢嘴,“师尊真好~就知道没跟错人!” 人生在世,金银到手吃喝不愁,就叫他原谅了归砚之前对他做的坏事又有何妨。 叶上初忽然觉得,要是每日都有如此待遇,好像当归砚的徒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跟归砚提条件,晃了晃手里的银票,“师尊,我乖乖当你徒弟,往后每月可有这么多零花钱?” 归砚冷冷一瞥,“不乖又如何,你能逃到哪儿去?” 叶上初目光幽怨,他确实哪里也逃不出去,就是不知道给扶荇的求救信是什么情况了。 屋内暖意融融,木窗半掩着,窗外簌簌落雪,一片岁月静好。 归砚侧倚在床头,极为喜爱地把玩着怀中人那双软乎乎的小手。 放在平时,小白眼狼碰都不让碰。 叶上初数钱数得专心,归砚的指尖流连到他颈间,轻轻拨开衣领,见那指印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后者反手捏着他日渐圆润的下巴,“如今你我已有了师徒之名,可知对待师尊要尊敬?” “瞧您说的。”叶上初忙把银票往怀里揣了揣,嘟起嘴,模样无辜极了,“徒儿被您叼床上都没敢反抗,这还算不上尊敬?” 归砚冷笑一声,取出那封求救信,正色道:“浮生乃凡间江湖组织,不属仙门,我并未发帖邀请,边代沁不请自来,此事我亦要查个明白。” 叶上初眼前一黑,自己铁定完蛋了,大致猜到扶荇未能幸免,便小声多问了一句,“那扶荇呢?” “估计是回家寻他师尊哭诉去了。” 木烟仙君护犊心切,即便他警告过扶荇守口如瓶,那小子表面答应,转头必定会向师尊求助,看来不久之后,木烟这个麻烦就要找上门了。 叶上初蔫头耷脑,看着那封求救信沉默不语。 归砚有所准备,将边代沁所持的那张请帖重新翻了出来,“你识字,细看看这上面,署名送去给亭崖宗,至于为何落到了浮生手里,我也不清楚。” 叶上初还是不信,归砚无法,商量的语气,“改日我将亭崖宗请来,当面解释清楚可好?” “哦。”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声,缩进床脚把自己团成一团,只留下一个落寞可怜的背影,软软的声音里满是幽怨。 “你们一个个都神通广大,何苦来管我一介草芥的死活……白日里被浮生追杀,晚上还要被你折腾……” 说罢,他啜泣起来。 呜……我的命好苦呀…… … 叶上初以为所谓的拜师不过就是挂个名分,了却归砚的执念。 当赖床的他第三次被归砚从被窝里扒出来,才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啊——!” “您去换个徒弟祸害成吗?!!” 他困倦烦躁,崩溃用被子蒙住脑袋,归砚非要他大早起练剑。 “我只有一个徒弟。” 归砚将门打开,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室内,被子里那一小团立刻打了个寒颤。 叶上初绝望反驳,“你明明有一百个木头!” 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他还是被塞了一把未开刃的长剑,半拖半拽弄出了门。 叶上初面如死灰,睡意朦胧打了个哈欠,手中长剑随之晃悠,险些砸到归砚脸上。 是不是故意的就不太好说了。 “剑乃百兵之君,你有武功底子,没学过剑?” “没。”少年顶着一张软萌的脸,回答吊儿郎当,“我们搞暗杀的,讲究的是下毒阴招抹脖子。用剑那是处决同门时才给的待遇。” 浮生规定杀手不得佩剑,处决同门时,主人会单独给一把剑。 支逸清追杀他那晚,若是剑法纯熟,他恐怕也难以脱身。 而叶上初唯一一次用剑,是十六岁那年,亲手斩下了同伴的头颅。 在那地方,你不杀人,就得死。 这就是浮生的生存法则。 他心不在焉朝着院中的桃树胡乱挥了几下,剑风过处,只零落打下几片花瓣。 归砚沉眉,上前一步,温热的手掌覆上他执剑的手,纠正姿势,“你若实在不愿练剑,倒还有另一种法子,可助你增长功力。” “什么法子?”叶上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归砚盯着少年红嫩水润的唇瓣,眼底幽光流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双修。” 叶上初:…… 他转身立正,扬起长剑对天发誓—— “师尊!徒儿悟了!徒儿定当勤学苦练,绝不辜负您的厚望,争取早日成为一代剑术天才!” 然而,一把上好长剑在叶上初手里被用得七零八落。 归砚实在看不下去,终是上前一步,自身后将他整个环住,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手把手引导。 “手腕需稳,出剑要快。”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热气。 可一讲到这些正经东西,叶上初便无法专注。 他偶尔抬头,目光掠过归砚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脑子里想的却是这老东西原型是只狐狸,不知何时才能冒出那双毛茸茸的耳朵,让他摸上一把。 归砚察觉他神飞天外,“又在乱想什么?” “我想摸你狐狸耳朵,还有尾巴。”叶上初老实回答。 归砚动作一顿,反手将长剑插入身旁积雪中,空出的手捏住他软乎乎的脸颊,轻轻往外扯,“为师应当先教你何为尊师重道。” 叶上初哎呦一声喊疼,眼泪淌得那叫一个快,“呜……师尊,我不想练,好累呀。” “又哭,真当眼泪是万能的?” 归砚气极反笑,索性弯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既然吃不得练剑的苦,或许双.修之法,更适合你这懒骨头。” 叶上初:啥? 他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床榻,也如愿摸到了狐尾,只是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意识迷蒙间,望着眼前那两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淡色薄唇,叶上初色迷心窍,半睁着泪汪汪的眸子,仰头便贴了上去,在那唇角印下了一个带着湿意的吻。 归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措手不及。 此法只是借叶上初的灵气,助他增长修为罢了,一场自以为很公平的交易,说到底无意情爱。 叶上初不光是条小白眼狼,还是条小色.狼。 “唔……不公平!”叶上初气息不稳抱怨,声音带着黏腻的哭腔,“我只有师徒这一个名分……却要干……干两份活……” 难怪如此主动,原来还惦记着名分。 归砚扣在他腰间的五指微微收紧,带着惩罚的意味,“还想要何名分,你我互利,为师给你的贺礼钱财还不够多?贪心。” 叶上初搭进去自己的老腰,仍没能要到道侣名分。 事后,他像只慵懒的猫儿,脑袋一下下拱着归砚的胸膛,声音软得惹人心痒,“师尊~” 这声百转千回的呼唤还未落下,门外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北阙清朗的嗓音传来,“上初,你在里面吗?可知归砚在何处?” 榻上二人动作齐齐一顿。 叶上初与归砚对视一眼,指向屋内那一人高的衣柜,压低了声音,“要不……你先进去躲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归砚半个身子被塞进衣柜,他才骤然回神,意识到这情形荒诞得离谱。 “等等。”他抵住柜门,眉头微蹙,“我为何要藏?” 叶上初压着嗓子,理直气壮把他往里推,“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还是师徒,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你不藏谁藏?” 归砚日日将尊师重道挂在嘴边,对这小徒弟行的却尽是些蔑伦悖理之事。 此刻被他这般质问,竟真有瞬间觉得这话在理。 但,这是宁居,他说了算。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叶上初手忙脚乱想把归砚彻底塞进去,奈何对方毫不配合,宽阔的肩膀卡在柜门处,倒凭空生出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屋内景象着实算不上清白。 二人衣衫皆是不整,少年只松垮披着一件外衫,瓷白细腻的肌肤上红梅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暖昧。 北阙一眼扫过,脸颊唰地红透,猛地转过身去,口中念念有词,“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归砚倒是淡定,挥袖间周身已穿戴齐整,衣衫连一丝褶皱也无,又是那位清冷出尘的仙君模样,仿佛方才的混乱与他无关。 “何事?” 北阙背对着他,脑袋垂得低低的,磕磕巴巴道:“山、山下来人求助,峡洲城有恶鬼伤人……我、我想过去一趟,跟你说一声……” “可。” 归砚应下,目光却扫向榻上那个用厚锦被把自己裹成蚕蛹,只探出个毛茸脑袋的蠢徒弟。 小家伙腮帮子鼓鼓,活像只受了气的兔子,显然还在因他贸然开门闹别扭。 他心念微动,改了主意,“但你须得将他带上。” “嗯?” “啊?” 北阙和叶上初异口同疑问。 “上初吗?”北阙谨慎偷瞄一眼那团被子,不确定道。 叶上初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眼睛瞪得溜圆,“你认真的?” “自然。”归砚颔首,理由冠冕堂皇,“既学了些防身的本事,也该下山历练一番。” 他究竟学什么了?双.修? 叶上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皱着一张小脸哭唧唧,“师尊,就我这三脚猫功夫,你也不怕我被恶鬼吃了呜呜呜……” “有北阙护你周全。” 北阙在一旁默默低头,自觉没那个十足把握。 归砚循循善诱,抛出具诱惑力的条件,“事成之后,所得赏金,你与北阙平分。” 这个可以有! 听说有钱,叶上初满口答应。 北阙张开的嘴悻悻闭上了,这个家到底归砚说了算。 他沉闷接受了叶上初这个只会卖萌的吉祥物当拖油瓶。 “还有一事,”北阙补充道:“亭崖宗宗主井邬涯前来拜见,我已让他在前厅等候,可要见他?” 亭崖宗泄露请帖,致使外人混入,即便苦主叶上初不追究,归砚也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见。” 归砚顺手将一件外袍抛给还赖在榻上的叶上初,“你不是不信我?正好随我一同前去,当场证明为师的清白。 叶上初磨磨蹭蹭,归砚给他梳好发髻簪上发冠,他不习惯嫌痒全给挠乱了。 待他收拾妥当,随归砚来到前厅时,井邬涯带着两名弟子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见过仙君。” 井邬涯须发花白,面容古板,见到归砚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丝毫不敢有等候长时的不耐。 叶上初看着他那一板一眼的模样,觉得牙酸,再偷偷瞄一眼身旁归砚那张清绝出尘的美人面,顿时觉得自家师尊顺眼多了,暗道自己真是捡到了宝。 “井宗主,本君为何请你前来,想必你心中有数。”归砚无意寒暄,直入主题。 他一个眼色,侍立的巫偶便捧着那张让叶上初吓破胆的请帖呈了上来。 他顺势揽住叶上初的肩膀,姿态像极了为孩子撑腰的家长,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本君最是疼爱这个徒儿,因亭崖宗疏忽,致使请帖外流,害他受惊陷入险境。井宗主,此事你需得给本君一个交代。” 外界皆知归砚座下弟子上百,却唯独为叶上初一人宣告六界,操办大典,这份偏爱有目共睹。 叶上初立刻人仗狐势,眼圈一红,挤出两滴泪,半躲在归砚身后,捏着袖子小声啜泣,又可怜又委屈,“师尊……您一定要为徒儿做主啊……” 归砚呼吸一滞,并非因他撒娇,而是这小混蛋手不老实,正悄悄在他后腰上用力拧了一把。 他面不改色,淡然将手背到身后,精准捏住那只作乱的手,在其手背上不客气回敬了一下。 表面看来,师徒二人亲密无间,姿态依赖,暗地里,两只手在你来我往间,已掐得对方青一块紫一块。 井邬涯双手接过请帖,神色凝重捋着胡须,“回禀仙君,关于此帖,老朽来此之前,已在宗门内严加查问过了。” 归砚眸光微沉,“结果如何?” “涉事弟子……已伏法自尽。” 这个答案显然未能让归砚满意,他脸色瞬间沉了几分。 井邬涯长叹一声,解释道:“收到仙君请帖时,老朽正在闭关,是由内门大弟子封正璞代取。岂料他道心不正,竟转手将请帖高价卖予了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待老朽察觉异样,拿他问罪时,封正璞自知罪孽深重,已在宗门前……自缢身亡了。” “怎么会这样……”叶上初适时露出惊异之色,微微张大了嘴。 “尸体现在何处?”归砚一双锐利的凤眸紧盯着井邬涯,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尚停于宗门之内,仙君若不信,随时可前往查验。” 小指又被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叶上初不明就里,被推到了前面。 “逝者为大,本君亦不愿过多追究,但此事终须有个了结。”归砚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带着引导的意味,“上初,你乃苦主,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少年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长睫低垂,似在纠结。 片刻后,他扬起一张纯善动人的小脸,望向归砚,软声请求,“师尊,既然首恶已诛,再追究下去,反倒显得我们得理不饶人了,徒儿……徒儿已无大碍,也相信井宗主所言非虚,请您莫要因徒儿之事,牵连了亭崖宗其他无辜之人。” 井邬涯掌管亭崖宗近百年,形形色色的弟子见过无数,却无一人似眼前少年这般灵秀纯粹,又这般懂事明理。 他不说话时,微微垂睫的模样恬静乖巧,一开口,那清脆嗓音和体贴言语更是惹人怜爱。 纵是井邬涯这般古板之人,也忍不住心下暗赞,为何亭崖宗就收不到这般佳徒。 归砚见状,顺势颔首,表明此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亭崖宗之责。 “井宗主,请吧。” 井邬涯告退离去前,忍不住又回望一眼。 但见雪地之上,那桃红衣衫的少年立在归砚身侧,灵气夺目,竟分走了仙君几分光华,显得那般理所当然。 听闻拜师大典之上,相传少年是继玄阳门成烨后的又一位灵气天才,今日一见,井邬涯凭借着百年修为,直觉少年并不似传闻中那样简单。 … 叶上初对于宁居山下的印象,还停留在昏迷前的那场落雪。 他本以为北阙去峡洲城,至少要先带他徒步下山。 却不想对方只让他将手搭在自己肩上,眼前景物骤然模糊,再定睛时,耳边已充斥着小贩热情的吆喝与熙攘的人声,他们竟已置身于热闹非凡的峡洲城内。 “怎么做到的?!” 叶上初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 北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师父传授的瞬息移动之术。” 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自豪,“这招,连归砚都不会呢。” “师父?”叶上初疑问。 “嗯,我师父,也就是归砚的养父。”北阙神色柔和下来,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我想你应该听过‘鬼煞’这个名号。” 鬼煞? 叶上初瞳孔微缩。 那可是人死后怨气所化的极凶之煞,传闻中喜食人心,是他儿时闹觉时,被嬷嬷用来止哭的恐怖存在。 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与这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产生关联。 难怪归砚总板着张脸,怕不是小时候就被这位养父给吓成面瘫了。 两人随着人流进城,只见城门口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官兵正在张贴一张巨大的寻人启事。 叶上初天生爱凑热闹,挤过去一看,却先在一旁的城墙拐角,瞥见了印着自己画像的追杀令。 “……” 天杀的边代沁。 北阙早有预料,递过来一块素白面纱,“喏,归砚交代过的,你暂且不宜以真面目示人。” 叶上初不情不愿戴上面纱,这才将注意力放回那巨大的寻人启事上。 细看之下,他发现这竟只是个开头,整个告示栏几乎被同一张孩童画像铺满。 画像下文字写明,此乃当朝二皇子池淮,皇帝胞弟,于数十年前走失,悬赏十万两黄金寻其下落。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这都多少年了,二皇子如今怕是相貌大变了,这要怎么找?” “告示上不是写了,后肩有颗朱砂痣。” “皇家的钱哪是那么容易赚的,难喽!” 北阙不赞同地蹙起眉头,“那孩子走失时尚在稚龄,这告示贴了十几年都杳无音信,往后更是大海捞针。” 他十年前便见过这画像,理解皇族寻亲心切,但如此霸占整个告示栏,让那些平民百姓的家寻亲告示何处容身? 叶上初眼里却只剩下那金光闪闪的十万两黄金。 他激动扯住北阙的袖子,眼冒精光,“北阙,十万两!还是黄金!这不比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捉恶鬼来得划算?!” “这难度也比捉恶鬼强上不止十倍。” 北阙失笑,拉着他往外走,“大海捞针,从何找起?这横财,不该我们赚。” 叶上初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跟着北阙来到了那户报案的人家。 只见府邸门楣上,匾额遒劲有力地写着四个大字——南员外府。 “……咳!”叶上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怎么了?”北阙忙扶住他。 “没事。”叶上初欲盖弥彰拉紧了脸上的面纱,眼神有些闪烁。 南员外名唤南阮利,祖上靠经商起家,捐了个虚职,传到他已是第三代。 门前小厮问明二人来意,立刻恭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一位眼底乌青,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在屋内焦躁踱步,闻声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发间已见霜色,正是被恶鬼困扰得几夜未合眼的南阮利。 “二位仙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北阙甫一踏入府中,便敏锐察觉到一股森然鬼气盘桓不散,停留于此的恶鬼怨念极深。 叶上初则用一双明亮的眼眸细细打量着南阮利。 此人眼下只能用狼狈形容,虽值壮年却已华发早生,原本端正俊朗的五官被愁苦侵蚀,苍老了许多。 叶上初暗自咂舌,两年前他潜入南府时,这位员外还是个神采飞扬的俊朗公子呢。 北阙只当少年好奇,低声叮嘱他可在此府内小范围走动,但绝不能离开自己视线。 随后,他转向南阮利,“南员外,希望你能解释清楚,这恶鬼究竟从何而来,按常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主动纠缠生人。” 鬼魂前身亦是人,死后若无极深执念支撑,难以在人间久留。 而执念深重化为恶鬼者,其害人举动,多半与此地的人或物,与其生前执念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 南阮利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叶上初尽职尽责当一个只会卖萌的吉祥物,眉宇间透露着单纯,满是关切与疑惑,“南员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他状似体贴叹了口气,扯了扯北阙的袖子,“算了,北阙,既然南员外不便明言,我们强求也无用,这案子棘手,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他作势便要拉北阙离开。 南阮利顿时急了,慌忙上前拦住,“诶诶!二位仙长留步,请留步!” 他花费重金多方托关系,才从宁居仙君座下请来高人,岂能让人就这么走了? “仙长,我说!我全都如实告知!只求二位务必救我南府上下老小性命啊!”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咬牙说道。 第8章 第 8 章 南府作乱的恶鬼,原是南阮利一名早逝的小妾所化。 据南阮利所述,正室夫人甄灵性情强势,与小妾素来不睦。 一次争执推搡间,小妾失足跌入后园池塘,不幸溺亡,此后便怨气不散,化作恶鬼夜夜纠缠,搅得南府上下鸡犬不宁。 “起初……只是夜半听见女子哭声,房梁上会莫名渗出污血,虽骇人得很,到底不曾伤及性命。” 南阮利说到此处,声音因恐惧而不住发颤,“可后来……巡夜的下人说在池塘边瞧见有东西爬上来,第二天,那人竟一头撞死在廊柱下了!” 他死死抓住北阙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长!求您救救南府!那恶鬼怨气日重,我母亲受惊不过,已悬梁自尽……下一个定会轮到我了!” 小吉祥物中看不中用,南阮利根本没把希望寄托于他。 叶上初倒也乐得清闲,自顾自踱步打量庭院,不料小腿忽然撞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北阙已理清来龙去脉,追问道:“尊夫人现在何处,人既是她失手推下池塘,冤有头债有主,恶鬼首要寻仇的该是她才对。” “夫人……” 南阮利神色一瞬茫然,随即流露出真切悲恸,“夫人她……已被那恶鬼害死了!” 他掩面哽咽道:“先前请来过一位仙长,谁料是个江湖骗子,他让夫人夜半时分独站院中,点燃红烛,说是能化解怨灵执念……结果第二天,夫人她就……” 南阮利说不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那骗子害了我夫人性命!如今这府里,就只剩我和小女芽芽相依为命了……” 此事疑点重重,北阙总觉得他言辞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你说的那个骗子,叫什么?是何来历?” “他自称师出亭崖宗,叫……封正璞!” 又是这个名字。 亭崖宗大弟子封正璞,先倒卖宁居请帖,后又招摇撞骗害人性命。 北阙与归砚自幼相识,太了解他的作风,表面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背地里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无论那封正璞是死是活。 北阙正想询问叶上初的看法,转头却见那小吉祥物正撅着屁股,和方才撞到他的小女孩聊得热火朝天。 “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衣服也漂亮!”小女孩声音清脆,满是羡慕。 归砚自身喜着素衣,却为叶上初备了满柜鲜艳的衣裳,尤其桃粉朱红一类的,美其名曰红色更衬他。 叶上初初时还觉扎眼,不过几日便坦然接受,这颜色确实将他本就秾丽的容貌衬托得愈发夺目。 此刻,少年如同只骄傲的小兔,微微扬起下巴,“自然,我师尊给我买的,衣柜里还有好多呢!” 北阙不禁扶额,想起早上不知是谁还在念叨归砚的种种不是。 那名叫芽芽的女孩约莫五六岁,孩童心性,对叶上初喜欢得紧,好奇他面纱下的模样。 趁其不备,小手一伸,竟将那面纱扯了下来。 她眼前一亮,欢喜地拍手,“漂亮哥哥!芽芽见过你呀!” 并非仅在追杀令上见过那么简单。 原来南府的老员外早年经商结仇,曾遭浮生刺杀,叶上初正是参与者之一。 浮生索价极高,每一条人命都需单独计价,当年他们用药迷倒满府之人,却只取了老员外性命。 芽芽之所以记得叶上初,是因他当时递给她一碗加了迷药的糖水,甜甜的,很好喝。 芽芽是南阮利唯一的女儿,后者眉头皱起,训斥道:“芽芽!回屋,别捣乱……” 目光不经意扫过叶上初毫无遮掩的脸,心中猛地一咯噔。 父亲遇害那夜的混乱情形骤然浮现,这少年容貌过于出色,令人过目难忘,他绝不会认错的。 南阮利激动地指向叶上初,“是你!你是当年刺杀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又不是我一人动的手,凭什么只记得我! 叶上初千防万防,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若在以往,他早已溜之大吉,如今自觉有靠山,倒也不甚畏惧。 他微微撅嘴,委屈躲到北阙身后。 北阙抬手将他护住,心下无奈。 难怪归砚不止一次提醒,叶上初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个吉祥物都自带招霉体质。 南阮利怒视叶上初,“仙长,此子与那伙江湖杀手是一路的,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北阙反手召出佩剑,雕刻精致的桃花纹剑鞘横亘身前,表明身份。 “南员外,冷静。” “上初乃归砚仙君亲传弟子,自幼于宁居修行,与你所言之事绝无干系。”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认错人事小,若伤了仙君爱徒,届时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就是就是!师尊最疼我了!”叶上初从北阙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点头如捣蒜,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得意。 看着少年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南阮利迟疑了。 归砚仙君,他确实得罪不起。 他只得弓下身子,深深一揖,“是在下眼拙,冒犯了小仙长,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芽芽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低头捏着那方被揉皱的面纱,小声道:“对不起,哥哥,芽芽是不是做错事了……” 叶上初轻哼一声,算是接过台阶,“看在芽芽道歉的份上,原谅你啦。” 芽芽被下人带了下去,一步三回头,满眼不舍。 叶上初早已习惯旁人因他容貌而产生的青睐,对此并不在意。 然而,就在女孩转身的刹那,烈日照耀下,她的影子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瞬。 叶上初疑心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影子却已恢复正常。 … 傍晚时分,北阙给南府众人分发了护身咒符,将大家集中至后院偏房。 “上初,我教你布设结界如何?日后若遇险情,也可自保……” “遇到危险不是还有你和归砚嘛!” 天色渐暗,叶上初对鬼怪心存畏惧,亦步亦趋紧跟北阙,“我没那么大本事,当个吉祥物就挺好。” 北阙被他逗笑,打量着他道:“说起来,你与归砚幼时,倒有几分相像。” 莫? “归砚能有我乖?” 叶上初不信,抬手看了看手背和腕间的痕迹。 前者是晨间与归砚“切磋”所致,后者是某人借口增进修为留下的印记。 “那老东西道貌岸然,岂能与我这般可爱的吉祥物相提并论?” 提及往事,北阙眼中泛起神采,“归砚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却顽皮得紧,每每闯祸,师父舍不得责罚,便交由我主人管教。” 叶上初一听归砚可能挨揍,立刻来了精神。 却听北阙笑道:“谁知他卖乖讨巧的本事无人能及,非但没受罚,反将我主人哄得心花怒放,整日抱着他不肯撒手。” 没听到想听的,叶上初有些失望,却更好奇那位清冷仙君失态会是何等模样。 结界布设妥当,二人回到前院静候。 北阙已在各房设下驱鬼咒印,只待子时阴气最盛,咒印发力,逼那恶鬼现形。 然而,直等到子时过半,院中依旧风平浪静,连白日里那股浓重阴气都消散无踪。 北阙首次遭遇这般情形,心下生疑,目光最终落在身旁因困倦而小鸡啄米的叶上初身上。 难道……他真是什么能令百鬼退避的祥瑞不成? 少年对此毫无所觉,睡得正酣,微张的唇角还淌下一点晶莹口水。 北阙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归砚修炼的功法特殊,需汲取大量灵气,但他相信,对方选择叶上初,绝不仅仅是为了灵气……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惨叫撕裂夜空。 “不好!是后院!” 北阙心头一紧,拉起尚在迷糊的叶上初就向后院冲去。 只见结界笼罩的小院内,一名小厮倒毙在地,双目圆睁,喉间被什么钝物生生咬穿,血肉模糊。 另一旁,南阮利正发出惊恐惨叫,芽芽面容扭曲狰狞,张开猩红大口扑在他身上,已将他手腕咬得稀烂。 结界完好无损,说明恶鬼始终附在芽芽体内,未被察觉。 北阙神色凝重,急速念动法咒,封鬼印凌空显现,直压女孩头顶。 不过片刻,芽芽软倒,一道形如未足月胎儿的黑影自她体内窜出。 结界阻隔去路,北阙心念一动,缚魂链如灵蛇出洞,顷刻将那小鬼牢牢捆缚。 南阮利捡回一命,瘫坐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北阙不轻易动怒,然而这次实在是恼火了。 他一把攥住南阮利的衣领,厉声质问,“你还隐瞒了什么,这小鬼究竟从何而来?!” “我……” 南阮利双腿发软,□□洇了一片,失声大哭。 “环儿死时已怀有身孕……那是她腹中的孩子……” 事情远比表象复杂,北阙心知棘手,将人掷在地上,“你夫人可已下葬?立刻带我去灵堂!” 南阮利茫然无措,不知他要做什么。 府中接连变故,人心惶惶,连丧事都无心操办,老夫人与甄灵的棺木皆未入土。 那被擒的小鬼双目还未睁开,满口血尖牙,形态可怖。 叶上初只觉一阵恶寒,他宁可见死人也不愿面对这等鬼物,坚决拒绝同往灵堂。 他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我保证乖乖待在此处,你去忙你的。” 北阙仍不放心,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他,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剑嘱咐,“拿好,若有危险,立刻唤我。” 叶上初接过长剑,随手比划两下,只觉沉手,远不如自己的匕首轻便。 仙家法器自有灵性,非其主难以驾驭。 北阙拎着失魂落魄的南阮利,踏入阴森的灵堂。 此处连基本祭奠都未布置,桌椅歪斜,中央并排放置两具棺木。 北阙一脚踢开左边棺盖,见南老夫人尸身灰白,颈间勒痕清晰,死状安详。 轮到右边甄灵的棺木,南阮利捂眼不敢再看,夫人死状凄惨,他记忆犹新。 北阙朝棺内只看了一眼,语气骤沉,“空的。” “什么?!”南阮利难以置信,扑到棺沿向内望去,棺内空空如也,莫说尸身,连只老鼠也无。 “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北阙并指点向他眉心,却感一股诡异力量阻碍灵气探入。 另一边。 院中的叶上初正百无聊赖地将北阙的佩剑抽出又送回,复又拿出自己的匕首比较。 虽然他的小匕不如人家的华丽值钱,但他是绝对不会抛弃糟糠之匕的! 他轻抚匕首,喃喃自语,“小匕乖,待我再从归砚那儿坑些银钱,定给你配个最好的新鞘。” 这时,芽芽悠悠转醒,慢吞爬起身。 周围下人见识过她被附身的恐怖模样,惊叫着逃回屋内,紧闭房门。 叶上初反应稍慢,被独自留在了院中。 气氛一时凝滞。 “哥哥……”芽芽揉着额角,声音虚弱,“芽芽头好痛哦……” 叶上初常年与死人打交道,对活人尚且有几分胆色,对付鬼怪却心里发毛。 他强作镇定,翘起二郎腿,把玩着匕首,“你先去洗把脸醒醒神,方才你那模样,大家都害怕。” “哦。”芽芽似不清楚发生何事,只觉浑身酸痛。 她依言走到井边洗脸,回来后便安静倚在石凳旁。 第9章 第 9 章 “哥哥。” 女孩神情萎靡,忽然低低开口,“娘亲不在了,爹爹总是打芽芽。” “你娘亲不是刚过世不久吗?” 叶上初顺着她的话问。 “可是以前娘亲也很忙呀,她没空理我的。” 芽芽抱膝坐在地上,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嫩生生的脸颊上还沾着未洗净的血迹。 她不懂得大人世界的复杂纠葛,只沉浸在无人疼爱无人倾听的悲伤里。 “还有环姨……她说等有了小弟弟,就不要芽芽了,会把芽芽赶出去……” 在这偌大的府邸中,因着南阮利与甄灵的冷漠与疏于照料,芽芽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委屈的人。 此刻,她将叶上初当成了唯一的倚靠,一种奇妙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漂亮的哥哥或许能明白她的苦楚。 “其实……我一直知道弟弟藏在我身体里面的。” 她抬起空洞的眼睛,“他经常陪芽芽说话,芽芽……不讨厌他。” 她看向叶上初,眼眶里是黑洞洞的瞳孔,“哥哥,你说弟弟还会回来吗?” 那眼神让叶上初莫名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推拒着她,“你……离我远一些。” 芽芽不懂他为何突然害怕,但还是乖巧地往后挪了挪。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某扇未关紧的窗户发出呜呜声响,如同凄厉诡谲的哭声。 叶上初后背发凉,此刻无比后悔没有硬着头皮跟北阙去灵堂。 他一手紧握北阙的剑,一手攥着自己的匕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战战兢兢。 这府里作祟的,可不止那只小鬼,还有一只更凶的女鬼。 “哥哥。”芽芽忽然又喊他。 叶上初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你说。” 芽芽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刃上,突然咧开嘴笑了,“没什么,就是记得刚才好像对爹爹做了很坏的事……如果芽芽有想伤害哥哥的意思,哥哥就杀了我吧。” “……好。”叶上初干涩应道。 不必她说,这个念头早已在脑中,甚至此刻就想动手。 这小东西被附身后的言行太过异常,而叶上初无处可躲,只盼着北阙能快些回来。 偏房与厨房仅一墙之隔,透过圆形的拱门,能看到厨房方向似乎有烛光。 芽芽踮脚朝那边张望,眼中流露出渴望,“哥哥,芽芽还想喝糖水……” 她想起了当年那碗甜滋滋的糖水。 叶上初也是孩子心性,当年南府大乱,同僚们各自执行任务,只有他趁乱溜进厨房找水喝,顺手拿了碗糖水,正巧被饿肚子的芽芽撞见,这才灵机一动,将迷药下在了糖水里。 一碗并非出于善意,甚至裹挟着恶意的糖水,却让单纯的女孩牢牢记住了那个递给她糖水相貌极好的哥哥。 “哥哥,芽芽还想喝糖水。”她跑过来重复,冰凉的小手拉住叶上初。 少年一个激灵,却怎么也无法甩脱,顺着女孩所指的厨房方向望去,他莫名愣住了。 好像,该过去一趟。 一个强烈的念头毫无缘由地在他脑海中升起,引诱着他朝厨房走去。 身后石凳上,北阙的佩剑开始嗡嗡低鸣。 然而叶上初恍若未闻,被女孩牵着手,步伐僵硬一步步踏出了结界保护的范围。 凑近了才看清,厨房里黑黢黢一片,根本没有什么光亮,但那片黑暗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 他该进去,他必须进去。 芽芽与他并肩站在厨房门前,敞开的木门如同巨兽的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叶上初神情恍惚,堪堪抬起一只脚。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厉喝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叶上初——!” 他猛地回首,只见拱门处,归砚负手而立。 阴寒的夜风吹起他披散肩头的银白长发,周身仿佛散发着驱散无尽长夜的微光。 叶上初甩了甩头,眸中蒙着的雾气瞬间消散,恢复了清明。 归砚沉眉,面有愠色,“看看你牵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叶上初一惊,慌忙低头。 手中的触感不知何时已变得冰冷黏腻,只见“芽芽”再次变回了那副獠牙狰狞的模样,没有眼瞳的空荡眼眶正死死盯着他。 “走啊哥哥……陪芽芽去喝糖水……嘻嘻……” 这声音尖锐刺耳,哪里还有半分孩童的稚嫩,分明是个怨毒的女人。 叶上初惊悸大叫,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只看似柔弱的小手。 “芽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命地将他往漆黑的厨房里拖拽。 拉扯间,芽芽的脸庞有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钳制他的力气也骤然小了许多。 是女孩不堪一击的神智正在与体内的恶鬼争夺控制权。 她趁着这短暂的清明,朝着叶上初努力笑了笑,飞快地摘下腰间一枚玉佩,塞到了他手里。 “哥哥……谢谢你的糖水……” 话音未落,她主动松开了手。 下一刻,女孩小小的身影被一股猛力重新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啃噬声,温热的鲜血混着碎肉喷溅而出,几点猩红落在了叶上初苍白的侧脸上。 他微微睁大眼睛,长睫颤抖着,呆滞看着手中那枚尚带余温沾着血迹的玉佩,甚至连归砚何时来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她……死了?” 叶上初喃喃道,第一次对死亡这个熟悉的字眼感到如此陌生。 自己分明也是刀口舔血的人,此刻却荒谬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归砚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静,“魂飞魄散,这是她的命数。” 那女鬼未能得到叶上初这个更具灵气的身躯,在啃噬完芽芽的肉身后,带着冲天的怨气与凄厉的尖叫,从厨房黑暗中冲出。 恰在此时,北阙和面如死灰的南阮利也赶到了院中。 “南阮利——!是你!是你杀了我啊啊啊——!!” 女鬼发出泣血的控诉,伸出惨白尖锐的鬼爪,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朝南阮利猛扑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惊雷,狂风大作,细密的雨丝夹杂着冰冷的雪花纷扬落下。 归砚雪白修长的身影立于风雪正中,衣袂翻飞,巍然不动。 他甚至未曾抬手,女鬼头顶便凭空浮现出刻画着繁复咒文的金色法阵,数条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锁链,交缠相错,瞬间形成天罗地网,将女鬼死死缚住。 “怎么回事。”归砚拂袖侧首,目光投向一旁的北阙。 北阙迅速将所知信息和盘托出,“这家人记忆都被篡改过,尤其是他的夫人甄灵,问题很大。” 他回想起第一次询问南阮利关于夫人去向时,对方脸上那片刻的茫然,仿佛需要努力才能想起这个人。 归砚对“甄灵”这个名字并无印象,但既然记忆能被大规模篡改,连名字也极有可能是假的。 “亭崖宗那边,加派人手盯着。”他吩咐道。 北阙点头应下,感应到召唤的佩剑嗖地飞回他手中。 他看向一旁抱着匕首,神情呆滞的叶上初,有些担忧,“上初他……” “吓着了而已,无妨,你去处理后续。”归砚示意他放心。 待北阙离开,归砚才走到叶上初身边,发现他并非在看匕首,而是怔怔凝视着芽芽塞给他的那枚玉佩。 玉佩做工简单,表面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圆润,显然被佩戴了很久,只是中间刻着的字磨损严重,只能模糊辨出一个“寺”字。 叶上初缓缓抬头望向归砚。 他真正难过到极致时,反而是哭不出声音的。 少年白净的小脸上无声淌满了泪水,冲淡了颊边溅上的血点。 他声音虚弱,带着低落情绪,“归砚,芽芽……真的没救了吗?” 归砚不想用虚假的希望安慰他,事实虽然残酷,但必须认清,“尸骨在厨房。” “那你……你那么厉害,也不能救救她吗?”少年想法天真。 归砚闻言失笑,语气些许无奈,“一堆碎骨残骸,你告诉为师,要如何救?” “让她活过来。”叶上初的眼神异常认真。 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他竟是头一回,如此强烈地想要救一个人。 若要问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仅仅因为那个小女孩和他一样,都喜欢一碗甜甜的糖水。 归砚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无奈摇了摇头。 他伸手捧住少年冰凉的脸颊,用指腹轻柔抹去不断滚落的泪珠,语气放缓了许多,“听话,莫要再胡思乱想,鬼使稍后便到,会将这恶鬼带走,我接应完鬼使就回来陪你。” 然而,他越是安慰,那无声的泪水流淌得越是欢快。 归砚擦拭的动作几乎跟不上眼泪涌出的速度,索性放弃了。 这孩子不知哪来这么多眼泪,怎么也流不干。 叶上初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嘴角委屈地向下撇着,用浓重鼻音的哭腔可怜兮兮哀求。 “师尊……你救救她吧,我求求你了……师尊……” 归砚当初将他捡回来时,何曾料到这小子会如此难缠。 真像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 叶上初想救芽芽,他心里清楚归砚并非无所不能,方才的请求更多是一种绝望下的挣扎,没想到归砚竟真的松了口。 归砚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只见白嫩的掌心已被玉佩的边角硌出了几道深红的印子。 “听着,”归砚声音低沉,“为师无法让她起死回生,但待会儿鬼使到来,可以破例带你一同去往鬼界,亲自送她最后一程,助她残魂入轮回。” 按照规矩,芽芽不仅惨死,更被恶鬼附身害人,理应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机。 但她刚死不久,或许还能从其遗骸中勉强寻回一缕残魄。 叶上初听得一知半解,懵懂问道:“那入了轮回的芽芽,还是原来的芽芽吗?” 这个问题,触及了天地法则的深层,连归砚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的片刻沉默,已然让叶上初明白了结果。 但少年却破涕为笑,努力做出懂事听话的模样,主动伸出双臂搂住了归砚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没关系……谢谢师尊。” 这个不含任何算计全然依赖的拥抱,让归砚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心底掠过一丝罕见受宠若惊。 他原以为,这只小白眼狼永远学不会真心实意的感恩。 然而片刻后,他立马推翻了这个想法。 叶上初就是叶上初,借机拥抱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这叫患有洁症的归砚无法忍受。 他反手脱下外袍,披在了叶上初身上。 叶上初委屈巴巴抬头,“师尊你知不知道你的衣裳很脏啊……” 归砚:“你知道就好。” 南阮利家破人亡,失魂落魄守着满院狼藉,此人虽非大奸大恶,却也绝不无辜。 恶鬼既已擒获,北阙按约定索要了赏金,并将其中一半分给了叶上初。 然而,这沉甸甸的钱袋还没在叶上初怀里捂热乎,就不得不易主了。 前来引渡亡魂的鬼使名为“魅”,是个眉目清俊,沉默寡言的青年。 在听完归砚想要带生人进入鬼界的要求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叶上初伸出了苍白修长的手。 叶上初茫然眨眨眼,下意识问道:“要……牵手吗?” 脑回路倒是清奇。 鬼使魅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似也被这单纯的少年逗笑了。 一旁的归砚只觉得眼前一黑,脸色更黑了几分。 他一把夺过叶上初紧捂着的钱袋,“买路钱。” “这是鬼界的规矩,生人魂魄不得擅入鬼界,需以阳世钱财买通冥路,寻常鬼魂得了好处,便不会刻意为难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金灿灿的元宝落入鬼使魅苍白掌中,只见他五指轻轻一握,金锭竟化作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扬扬间,一条雾气氤氲通往幽冥的虚幻道路在面前缓缓开启。 叶上初看得心疼不已,那可是真金白银啊!直接买点纸钱烧过去不行吗?! 长长的冥路一直蜿蜒至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彼岸花丛,在此处分出了两条岔路。 鬼使魅面无表情牵着那两只不断挣扎嘶吼的恶鬼,踏上了开满森白彼岸花的那条路。 叶上初忍不住问,“他去哪?” “地狱。”归砚言简意赅,“恶鬼害人,怨气深重,需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以消业障。” 叶上初咕咚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发抖,“会怎么样?” 归砚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道:“剥皮、抽筋、剔骨、下油锅……诸般刑罚,周而复始,没日没夜,反复死上数十万次,或许才能赎清这身罪孽。”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叶上初煞白的小脸上流转,慢悠悠补充,“尤其是你这种,以杀人为营生的……死后待遇,只怕比这还要丰富几分。” 如愿以偿在少年脸上看到了恐惧,归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嘛……倒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叶上初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抱紧了归砚的大腿,仰起脸,眼神万分虔诚,“请师尊赐教!徒儿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简单。” 归砚抬手,指尖轻轻抬起少年精致的下巴,细细摩挲着,似笑非笑,“欲不入地狱,唯有,长生二字。” 第10章 第 10 章 鬼界的天空,便是凡人脚下所踏的大地,上下颠倒的规则带来沉沉的压抑感。 四周昏沉灰蒙,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形形色色半透的鬼魂漫无目的地游荡徘徊。 叶上初似只受惊的幼兽,紧紧攥住归砚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他心里怕得要命,偏偏一双灵动的眼睛又忍不住,滴溜溜四下张望,好奇与恐惧交织。 途经一个被削去半边脑袋的鬼魂,血肉模糊的创面正对着他,那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 叶上初吓得嗖一声,整个儿钻进了归砚怀中,把脸死死埋住。 归砚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心下无奈。 人菜瘾还大,不知分寸。 目送着芽芽那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残魄,飘忽融入轮回井散发出的光晕中,叶上初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他半生作恶,罄竹难书,此番,就算是他难得做一回好事,积点阴德吧。 “芽芽的玉佩,你且收好。” 归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生母至今下落不明,我总觉得,此事与这玉佩脱不了干系。” 叶上初闷闷点头,将玉佩握在手心。 他终究心有不甘,仰起脸,眼底带着一丝希冀,“师尊,你说,入了轮回的芽芽,真的不能再是原来的芽芽了吗?” “魂魄虽不全,但本性总会保留一二。” 归砚沉吟片刻,寻了个折中的说法来哄他,“这一魄亦是芽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融入了轮回,便不能说她就此彻底消失了。” 正如眼前这小家伙,纵使将来三魂七魄被打散重塑,每一片碎片里,也定然还是那个又怂又爱惹事的小废物本质。 小吉祥物听了这番解释,情绪稍缓,伸出小指,勾住了归砚的手指。 鬼界阴气森森,他一个生魂贸然闯入,即便交了买路钱,四周黑暗中仍不乏穷凶极恶之徒在虎视眈眈。 所幸归砚周身散发着凛冽强大的气息,暂时无鬼敢轻易近身。 轮回井旁,有一处被巨大石壁遮掩的狭小空间,像是一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简陋居所。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道阴沉的视线直勾勾盯在归砚身上。 那目光太过瘆人,连带着叶上初都感到背后一寒,他下意识回头望去。 “啊!” 只见石壁后的阴影里,竟藏着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 头顶一对毛发稀疏,难以辨认原貌的兽耳耷拉着,之下是苍苍白发,一张脸毫无血色,爬满纵横皱纹,唯有一双眼亮得骇人,其中翻涌着狰狞的凶光。 叶上初慌忙躲到归砚身后。 而归砚见到那怪物,却镇定自若,甚至反手牵住他的手,稳步上前。 紧接着,叶上初目睹了比见鬼还要惊悚的一幕。 归砚在那怪物面前驻足,姿态是罕见的端正,神色间竟透出几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他垂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声音平静,“见过族长。” 那怪物自黑暗中完全现形。 叶上初这才勉强看清,对方虽苍老异常,但仔细端详,五官底子却是极好的,轮廓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想来年轻时,也是个与归砚不相上下的绝色美人。 “成仙了就是不一样啊,归砚。” 那声音尖锐嘶哑,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先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继而脸色骤变,痛骂道:“不知廉耻的叛徒!谁是你的族长?!我不是!” 归砚依旧波澜不惊,只平静陈述事实,“族长,我仍是妖身,从未背弃根本,接管仙界之职,亦是奉妖君之命行事。” “夙渊和鬼煞那两个贱人!” 归羽情绪更加激动“若非当年他们将你强行抢走,我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下场?!” “族长,是您糊涂了。” 当年是归羽自己走上了邪魔外道,几乎将整个九尾狐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若非鬼煞及时出手相救,他归砚早已身死道消,何来今日。 近年来,归羽衰老得越发迅速,神智记忆也混乱不堪,想来,是大限将至了。 归羽发出一声惨笑,“是,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如今仙界,狐族都是你归砚说了算,哪里还有我这老废物说话的余地!” 叶上初躲在归砚身后悄悄打量了许久,终于认出对方头顶那两只光秃秃丑兮兮的玩意儿是狐狸耳朵,和归砚那双毛茸蓬松优美的狐耳根本没法比。 他按捺不住好奇,悄咪咪趴到归砚耳边问道:“师尊,他怎么没有尾巴呀?” 哪有狐狸光露耳朵不露尾巴的? 自己和归砚深入交流时,对方会放出尾巴和耳朵来哄他。 他也摸出了一个规律,归砚可以单独露尾巴,也可以耳朵和尾巴一起露出来,就是不会单独露耳朵。 小吉祥物这话,可谓是精准地戳到了归羽的痛处。 归砚无力揉一把他的脑袋,理解孩子好奇心重,“被鬼煞砍掉了,不该问的别问。” 哦,怪不得。 叶上初恍然大悟,这只老老狐狸是被老狐狸的养父砍掉了尾巴,怪不得恨得如此咬牙切齿,见面没直接给归砚一巴掌,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归羽早就留意到了归砚身后那个灵气充沛扎眼的少年。 他咧开干瘪的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怎么,这是你新养的小男宠?” “这张脸生得真俏,不妨摘下来,给我吧?” 叶上初一哆嗦,强撑着虚张声势,“你别过来,我可是师尊明媒正娶的徒弟,敢动我的脸,师尊会杀了你的!” “他有那个胆子?”归羽怪笑,“小家伙,过来,把你的脸给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不要!啊啊啊你走开!!”叶上初尖叫着后缩。 两边一个比一个能叫,归砚夹在中间头痛欲裂。 他将吓得炸毛的小徒弟紧护在身后,对归羽道:“族长,您累了,晚辈改日再来拜访。” … 奈何桥边,叶上初鼓着张包子脸,气呼呼趴在冰凉的石栏杆上抱怨。 “我这么漂亮的脸他也敢要,配得感太强了吧!” “族长从前,亦是六界闻名的美人。” 归砚望着桥下翻涌的忘川河水,“便当是在夸你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归羽犯下大错,若能及早回头,诚心悔过,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晚景。 归砚心底惋叹,握着小徒儿软乎乎的手指,“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但愿莫要与族长一般执迷不悟才好。” 叶上初耷拉着眼皮,抽出手指不给捏,“什么好师尊这样想自己徒弟啊。” “你叶上初的师尊。” 奈何桥上鬼影幢幢,有的肢体残缺,蹒跚而行,有的魂魄不全,身形飘忽如青烟。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叶上初忽然指着桥下那一片猩红的河流问,“师尊,那里面是水吗?” “不是水。”归砚否认,“那是无数入不了轮回的怨魂汇聚而成的,无论人鬼,一旦掉下去,顷刻间便会被他们啃噬得一干二净。” 末了,他像是恐吓小儿一般,刻意添了句,“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这招虽幼稚,但对叶上初格外管用,他赶紧往桥中央缩了缩。 正说着,身后一个魂魄黯淡,身形却罕见保持完整的鬼魂,缓步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鬼魂原本浑噩,途经少年身侧时,却感应到一股异常纯净诱人的生灵气息。 灵气,纯净无暇的灵气。 生前痛苦不堪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缓缓滑下两行浓稠的血泪。 思绪迅速被无尽的仇恨与执念侵蚀,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有人偷走了属于他的灵气!他必须夺回来! 在鬼界停留太久对生魂有损,归砚算着差不多时辰了。 “该走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股阴冷寒风从背后袭来,叶上初还未及回神,就感到后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一撞,整个人不受控制朝桥外翻去。 天旋地转间,他瞳孔骤缩,视野中最后剩下的,是归砚那张惊惶失色的脸。 失重感下,那道雪白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叶上初——!!!” 归砚的呼喊,成了他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被无数冰冷怨魂包围撕扯的那一刻,叶上初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不仅会死,还会如归砚之前所描述的那般,被鬼使押入十八层地狱,经历剥皮抽筋下油锅,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遇见那只老狐狸精! 从他被捡回宁居的那刻起,原本单纯的打杀生活,突然冒出了一堆妖魔鬼怪,归砚简直就是他的扫把星。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开始回笼。 少年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好消息,他没死。 坏消息,他好像瞎了。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四肢也动弹不得。 渐渐地,耳边的死寂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人群的熙攘声取代。 贺喜、交谈声不绝于耳,显得格外喜庆。 其中,一个洪亮的嗓门格外清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叶上初惊骇发现,自己的脑袋竟不由自主,跟着这唱和声,一次次深深低了下去。 俯身时,眼前晃动的鲜红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垂下目光,清楚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绣工繁复的大红喜服。 叶上初嘴角再也忍受不住瘪了下去。 呜…… 他还是个孩子啊! 除了被归砚那老王八蛋占过便宜,怎么就拜堂了?! 和谁拜的?! 他心中害怕,一连串的疑问还来不及出口,便听见盖头外,传来一道温和又陌生的男声,“阿寄,我们终于成亲了。” 四周的贺喜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他被几个小丫鬟搀扶着,簇拥着送进了布置红彤彤的洞房。 房门吱呀开合,周遭终于陷入了寂静。 日头渐渐西沉,叶上初僵坐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找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莫名其妙就跟人拜了堂,这简直比被归砚没名没分睡.了还要荒唐。 关键是这和旁人成了亲,还怎么向归砚讨名分。 倒霉的小吉祥物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他倒也不是天生就爱哭,只是在浮生那些年,为了活命完成任务,他早已习惯用眼泪来骗取目标的信任与心软。 任务完成,才有温饱可言。 久而久之,眼泪也成了不可或缺的武器。 哭得有些累了,他忽觉手指能稍微活动了,立刻摸向腰后,触到那坚硬熟悉的刀柄时,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小匕还在,起码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夜幕吞噬,黑暗降临。 叶上初不知第多少次尝试,想要抬手拽掉这碍事的盖头,却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桌上那对粗大的龙凤喜烛无火自燃,昏黄跳动的烛光,照亮了满室的黑暗。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他快速抽出匕首藏入宽大的袖袍中,而后努力挺直背脊,做出乖巧端坐的姿态。 来者是个人,因为叶上初瞥见对方脚下拖着一道清晰的影子。 少年一身艳丽夺目的喜服,衬得身形愈发纤细单薄,大红盖头遮住了所有容貌,金线绣成的精致纹样自袖口蜿蜒,底下一双嫩白小手因紧张而紧紧交握着。 美人在骨不在皮,单是这身姿,便足以让人想象,盖头下定然藏着一位绝世佳人。 果然,红色最是衬他。 那人似乎刻意加重了脚步,一步步走近。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几分熟悉感的手,轻轻搭上了盖头的边缘。 叶上初无暇多想,心脏咚咚狂跳,袖中匕首握紧,只待盖头掀开的刹那,便要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 管他是人是鬼,先下手为强! 然而,他积蓄的力量在对方眼中简直如同儿戏。 手腕甫一刺出,便被对方轻而易举一把攥住。 哐当一声脆响,心爱的小匕脱手掉落在地。 “孽徒。” 头顶响起熟悉的斥责。 叶上初偷偷掀开一只眼睛,毫不意外是归砚那张冷脸。 “呜……师尊!” 盖头是归砚掀开的,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红的喜袍衬得少年肤白胜雪,眼尾染上了一抹嫣红,平添几分娇媚动人。 而归砚依旧是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两人一红一白并肩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榻上,竟莫名有种和谐。 徒儿见了师尊,有事无事,总要先哭上一场。 归砚五指微拢,一道灵光闪过,解除了叶上初身上那效力即将耗尽的束身咒。 叶上初立刻扑进他怀里,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抽噎地,“师尊,这到底是哪儿啊?” “是某个魂魄残存的执念,所构筑出的幻境。” 归砚双指抵住发疼的太阳穴,他也没完全搞清,为何奈何桥上那个看似正常的魂魄会突然发狂。 按理说,奈何桥有鬼差看守,应当有所察觉才是。 “你被那魂魄撞入此地,无辜受到牵连,须得找出那魂魄的执念究竟为何物,方能安全脱身。” 归砚解释道:“执念也许是个人,也许是个物件,抑或是某件事。” 叶上初听罢,这简直比让他去刺杀十个边代沁还要难。 他抓住归砚的手,哭过的眼眸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愈发可怜,“师尊,我是您唯一的徒儿,您可一定要救我出去呀。” “呵。”归砚故意逗他,“为师还有一百个木头。” “木头又不能睡!” 叶上初急于证明自己的独特,搂住归砚的脖颈,跨坐到对方腿上,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漂亮小脸,在归砚颊边吧唧亲了一口。 归砚面上嗤笑他没出息,为了活命什么招都使得出来,然而眼底深处已有暗流涌动。 他刚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徒按在喜榻上好生教训一番,一股浓烈的酒气飘了进来。 “阿寄……我的阿寄……” 一个男人醉醺醺的身影倚在了门框上,似乎找不着方向,口中仍执着一遍遍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叶上初猛地将归砚推开,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起。 屋内一角立着个一人高的木衣柜,他一把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泛着一股陈旧木香。 “快!你快藏进去!”他急急朝归砚招手。 “……我为何要藏?” 归砚身形未动,只眸色沉了沉。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而且这场面,十分熟悉。 “咱们现在只是师徒关系!”叶上初说得振振有词,一张小脸板着。 他这师尊,从来就不叫人省心。 “师徒就不能共处一室?”归砚仍是不动。 叶上初伸手去拽他胳膊,却如蚍蜉撼树。 “都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这像话吗!” 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闷响。 房门被人从外重重倚开,一个同样身穿喜袍的男人四仰八叉跌了进来,浑身酒气,瘫软在地。 “阿寄……?” 男人醉眼朦胧,神志早已模糊,根本没留意红盖头是何时被掀开的。 此刻在他浑浊的眼中,叶上初俨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新娘子模样。 叶上初反应极快,一把扯过床上红艳艳的鸳鸯喜被,猛地蒙在归砚头上。 那被子厚实,沉沉压下来,几乎叫人透不过气。 “我是强行闯入他执念的外人,不属于这里,他看不见我。” 归砚的声音从被底闷闷传出,带着几分不耐。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攥住被角,一把扯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果然,那男人眼中只有叶上初。 他咧开嘴,痴痴地笑,“阿寄,你变漂亮了。” 叶上初下意识捂脸,竟有点羞涩,“多谢夸奖。” 对方踉跄着爬起来,步伐虚浮,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可他脚下是没有影子的。 男人张开手臂就要抱过来,带着一股执拗的醉意。 就在这时,飞雪伴着寒风,凭空骤然卷入,凝成一道无形屏障。 男人尚未触及叶上初衣角,就被掀飞出去,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回床榻。 叶上初眨了眨眼。 罪魁祸首正抱臂立在榻边,一脸冷然。 “不用谢。” “谁要谢你!” 叶上初简直头疼,转身跨上床榻,揪住男人的衣领使劲摇晃,“你快说!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我也好出去啊!” 男人本就醉得厉害,这一摇,更是头晕目眩。 他含糊地嘟囔:“阿寄……头晕,好晕……” “你再不说我就宰了你!”叶上初拔出贴身藏着的匕首,冰冷的锋刃贴上男人的脖颈。 “他已是鬼了,你还怎么宰?” 烛光跳跃,落在银白的匕首上,反射出幽冷的寒光。 男人垂眼看了看,却并无惧色,反而流露出深切的失望。 “阿寄,你答应嫁给我了……心里却还想着他。” “师父带领全宗门反对我们成亲,可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求你了……忘了他吧……” 他说着,竟如同被遗弃的孩童,抱住叶上初的胳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可他既无少年撒娇卖惨的资本,也无稚气未脱的容貌,这般情态,只显得格外滑稽狼狈。 “哎呀!我袖子都被你弄脏了!” 叶上初嫌弃瘪嘴,扭头看向归砚,眼神求助。 后者面无表情地掂起一旁的铜烛台,手感沉甸甸的。 他眉眼未动,手腕一沉,烛台带着风声砸下。 “咚!” 男人应声瘫软,头顶迅速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 第12章 第 12 章 归砚本有更温和的方式让他昏睡,但这醉鬼纠缠叶上初的模样,实在碍眼。 少年手脚并用爬下床,捧着身上繁杂的喜袍研究,软白的小手搓着绣纹。 “三角恋?他的执念……莫非就是这位新娘子?” “未必。”归砚盯着那身刺目的红格外讨厌。 他伸手替叶上初脱下喜袍,随手将自己的外衫裹在他身上,动作间占有欲十足。 “记住,除师尊之外,旁人皆不可轻信。” 我的师尊又算什么好人了?徒弟都是抢来的。 叶上初暗暗翻了个白眼。 归砚穿着合身的外袍,到了叶上初身上,却长得拖了地,他只得将那过长的下摆胡乱在腰间系紧,显得松垮又笨拙。 几刻钟后,归砚慵懒倚在唯一的椅子里,一手支额,仪态闲散。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房中来回踱步,焦躁的叶上初。 “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真被困死在这里吧……师尊!你快想想法子啊!” 谁知归砚压根没有着急的意思,轻飘飘一句,“我又不缺你一个徒弟。” “不缺你收什么徒?!” 叶上初心头火起,“强迫我双.修,逼我拜师!外面归砚仙君的好名声倒是赚足了,现在就不管我死活了?!” 他说着,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泪珠顺着秀气的脸颊滚落,瞧着可怜。 “呜……我怎么这么倒霉……跟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整天受委屈,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死在山下算了!” 他哭了一会儿,偷偷从指缝里瞄去,却见归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完全无动于衷。 喵了个咪的! 这老狐狸的心怕是石头做的吧! 他负气哼了一声,抹掉眼泪,转而扑过去抱住归砚的大腿。 少年仰起脸,嗓音变得又乖又甜,“师尊~要不您直接把他打得魂飞魄散吧,鬼死了,执念没了,我不就能出去了。” 归砚听罢,微微眯起眼。 修长的手指捏住少年的下巴,语气不善,“心术不正!为师就是这样教你残害生灵的?” “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叶上初不服,梗着脖子顶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 “歪理。” 归砚横眉冷对,只觉跟这三观不正的小混账根本说不通。 叶上初难得发次善心来鬼界做好事,却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他悻悻起身,拍拍灰,又去跟师尊抢那把唯一的椅子,“你起来,我要坐。” 归砚稳如泰山。 叶上初便耍赖般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 忽然,他后腰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 归砚也察觉了,手探到他腰间,摸出了那把匕首。 “这匕首平平无奇,日后你若想精进修为,靠它绝无可能。” 归砚平淡,“回头去宁居的宝库里,另挑一把合适的法器。” “不可能!” 叶上初一把将匕首夺回,紧紧抱在怀里,鄙夷道:“我发誓过不抛弃糟糠!我的小匕,比你的那些破铜烂铁强多了……哎哟!” 归砚默默抬手,从他头顶薅下一根发丝,放在匕首刃上,来回磨了好几下,那发丝才断。 “你的小匕,该上磨刀石了。” “小匕咱不听他的,他骗你的。” 叶上初心疼地抚过匕首,虽然嘴上说着不嫌糟糠,却忍不住想起北阙那柄佩剑华美精致的剑鞘。 嗯,改天也得给小匕弄一个。 红烛静燃,偶尔爆开细微的噼啪声。 直至最后一滴蜡泪燃尽,光亮熄灭,屋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叶上初发现自己正与那男人对坐在桌前用早膳。 男人笑容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憨气,不停往他碗里夹菜。 “阿寄,你最近清减了,多吃些。” 叶胖初盯着碗里喷香四溢的糖醋烧肉,口水直流。 可这碗肉的命运竟与那新婚夜的男人一样,被归砚毫不留情地挥手扫落。 “胖成什么样了,还吃。” 自打叶上初来了宁居,北阙便变着花样给他投喂,生生将原来干瘦的少年养得圆润了一圈,连小腹那点薄薄的肌肉都快软没了。 少年气得一手攥紧一根筷子,狠狠瞪着归砚,捶了下桌子,“我长身体啊!哪跟你似的!” 老东西,想长个也长不了! 而对面的男人,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些异样,依旧笑着,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日常琐碎的趣事。 如此平静却诡异过了几日,归砚看上去丝毫不急。 叶上初起初还挣扎着试图跑出小院寻找出路,可院墙之外,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吞噬一切。 尝试几次后,他也渐渐死了心。 就在他几乎要认命时,某次沉睡醒来,周遭景象终于骤变。 他与男人身处一间四壁粗糙的昏暗密室,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对方瘫坐在地,眼泪已干,眼眶红肿得骇人,面如死灰。 男人透过叶上初,痴痴地望着那个不存在的人影,声音嘶哑破碎。 “阿寄……你把灵气还给我……行不行?” “师尊要将我逐出师门……” “玄阳门不要我了……” “方才在城里,赌坊那帮人逼我赔他们输掉的钱……我不是天下第一了,我一无所有了,阿寄……” 叶上初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脑袋,思绪混乱,一时理不清这瞬息之间,男人与阿寄之间究竟又发生了怎样的纠葛。 他只会撒娇,不懂安慰,只得尴尬地伸出手,“你先、先起来再说……” 不料,一向对阿寄温柔的男人突然挥开他的手,骤然爬起,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归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是玄阳门的成烨。” “谁?”叶上初对仙门一无所知。 “曾经名震仙门的灵气天才,” 归砚语速加快,“因轻信邪修,被夺尽灵气逐出师门,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淖。后来,他无法承受沦为凡人的平庸,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难怪他见到身负灵气的叶上初会突然发狂,定是勾起了惨痛的回忆。 当初成烨的名声大到归砚都听闻过,对方屡次上宁居慕名拜见都被他拒之门外了,原因无他,这人对归砚无用,自然不肯见。 但还是觉得,成烨这位天才,论起灵气纯粹,不及叶上初十分之一。 “所以……”叶上初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那个阿寄就是骗他的邪修,他现在是要去上吊?” 归砚颔首,拉住他的手腕往外跑。 “必须阻止他,若让这怨魂再次死于执念,你也会被永远困在此地!” … 成烨曾是天之骄子,天资卓绝,是玄阳门的荣耀,百年不遇的奇才。 谁曾想,最终了结他性命的,不过是一条潦草悬于梁上的白绫。 他年少时便心悦一名叫阿寄的女子,性子憨直,即便对方心有所属,仍日复一日捧着一颗真心到她眼前。 终于,阿寄被他的执着所打动,舍弃了那位对她爱答不理的心上人,转身与他成亲。 成烨以为此生圆满,却不料,这只是阴谋的开始。 阿寄师出亭崖宗,暗中修习了一种名为摄灵术的邪功,专事摄取他人灵气。 而成烨,不过是她众多猎物中,最丰硕的那一个。 “阿寄……” 一滴饱含悔恨与不甘的泪滑过眼角。 成烨将白绫甩过房梁,缠绕颈间。 生死一瞬。 “砰!” 房门被猛地踹开。 一道身影逆光闯入,模糊了面容,唯有那清脆中带着急切的软糯嗓音如天籁。 “你别死啊——!” 叶上初一路狂奔,喘着粗气赶到,眼见那白绫已套上脖颈,急得声嘶力竭大喊。 “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脑子一热,什么承诺都敢往外扔,“大不了……大不了我把我的灵气都给你!” 许是这纯粹的善意触动了什么,此刻,他在成烨眼中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是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阿寄了。 成烨第一次见到如此灵秀的少年,一时竟看得痴了,攥着白绫的手也下意识松了力道。 岂料叶上初会错了意,以为他还要寻死,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哀求,“你下来吧,我求求你啦!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婆跑了咱再找一个不行吗?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女的不喜欢,你就找男的!只要感情到了性别没必要卡那么死!” “唔……咳咳……!” 成烨被他这一扑一拽,呼吸更是不畅。 叶上初却没留意到旁边被踢翻的凳子,只觉对方反应剧烈,更是叽里呱啦又讲了一大堆来劝他看开。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想想你的父母朋友家人还有师尊!” “为个骗子不值得!” 成烨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朋友因他灵气尽失蹭不到荣光皆远离了,师尊更是将他逐出师门。 如此一想,他好似真的没有活头了。 叶上初劝人死的本事旁人望之莫及,他却不自知。 若非砚觉察异样及时出手,凝气割断了那根要命的白绫,这会儿成烨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成烨从短暂的昏迷中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雪衣银发的清冷男子。 对方拧着眉,厉声训斥旁边那个蔫头耷脑的漂亮少年。 那少年还一脸不服气。 “毛毛躁躁,不知所谓!叶上初,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他要是被你害死了,你我都得毁在这里!” ……小初? 成烨头脑尚有些混沌,听得不真切,他挣扎着坐起来,望向那少年,“你……叫小初吗?” 叶上初:? 归砚:…… 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 “对对对,我就叫小初!” 叶上初死里逃生感动到流泪,恨不得当场给这位磕一个。 “我现在立刻就去把名字改成小初!只要你不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归砚头疼扶额,这软骨头,真是师门之耻。 少年那软糯的嗓音,更像是在撒娇,成烨蓦地红了耳根。 他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干咳一声,“咳……我都记起来了。” 他眼神黯淡下去,声音是释然后的疲惫。 “谈寄她……修炼摄灵邪术,骗我说,只要她取得宗门大赛头名,便将灵气尽数归还,可谁知……等我将灵气借给她,却再也没见她回过家。我去亭崖宗寻她讨要说法时,她翻脸不认,直接将我赶了出来,还有那成亲时结下的道侣契,原来……也是假的。” 叶上初听罢,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扭头就看向归砚,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探究,“道侣契还能有假?那我们的师徒契……” 归砚扬起下巴,眼神危险地眯起,“怎么?要我亲自找人,来给你验验真假吗?” 后者立刻双手捂嘴,使劲儿摇头。 成烨失落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成亲前,师尊便再三告诫过我,说谈寄非是良配,心术不正……是我不听劝,一意孤行,错付了真心。” 可那终究是曾经深爱过的人,他看向灵气纯净的叶上初,竟下意识为谈寄开脱起来。 “其实她在成亲当晚,便向我提出借用灵气之事,是我不肯答应……倘若我能有小初半分善良,早早将灵气借予她,想来也不会将她逼至如此境地,更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成烨至今还以为,是因自己将这身灵气护得太久,勾起了谈寄贪婪的**。 殊不知,即便成亲那晚他慷慨奉献,谈寄也一样不会放过他。 且善良这个词,跟叶上初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声情真意切的小初,更是叫得归砚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刻薄毫不留情道:“你不仅眼盲,识人不清,心更是瞎得透彻。” 叶上初闻言,捣了他一胳膊肘,“你怎么说话呢,哪有当师尊的不盼着自己徒弟点好?好不容易哄好了把他逼死你也出不去!” 少年鼓着腮帮子,连生气都像是在卖萌。 成烨见状,反而释然一笑。 从叶上初不顾一切冲进来想要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心中那份纠缠不休的执念,便已悄然放下了。 他生来性善,想要的,并不是被谈寄偷走的灵气,也不是仙门灵气天才的地位称号。 他只想,在从云端跌入泥潭后,有人能理解安慰他一句,而并师尊那失望的眼神,逐出师门的责罚,还有外界井下石的咒骂。 成烨曾在自己最偏爱的小师弟那里,听到过最疼痛的诛心之言。 ——“浪费时间讨好他做甚?没了灵气便是废人一个,还不如早死了算了。” 风光时,他受过所有人的追捧,也尽心尽力帮助过许多人,但当他身处绝境,那些人竟无一人过来拉他一把,反全部盼着将他推下深渊。 说到底,成烨的死因,不尽然与谈寄有关。 被执念困了近百年,直到叶上初的出现,一句“你别死”,少年真挚的情绪顷刻间便叫怨念烟消云散了。 归砚看穿成烨心底所想,也知叶上初这回是歪打正着了。 这小白眼狼哪有什么善心,不过稀罕自己那条小命罢了。 归砚抬手揉了揉额角,对成烨缓缓道:“亭崖宗谈寄因修炼邪术已被逐出师门,再不得踏入仙门半步,也算得到了惩罚,你尽可安心了。” 叶上初一撇嘴,“又是亭崖宗,莫不是什么邪门宗派,净出坏人。” 执念消散,成烨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对着叶上初道歉,“小初,对不起,无辜将你牵连进来,也谢谢你最后救了我。” 他微笑着,身影越发淡去,“我该去轮回了……这个送给你,聊表歉意。” 说罢,透明的魂魄彻底消散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向着渺远的天际飘去。 眼前景象流转,叶上初和归砚再次回到了奈何桥头。 少年摊开白嫩的掌心,里面多了一颗流光溢彩色泽鲜红的琉璃珠,触手温润。 “这是什么?” 他好奇把玩着。 “成烨死前,将自己残余的毕生修为与灵气,凝练成了这颗琉璃珠。” 归砚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解释道:“当年事发后,各大宗门为夺宝物,几乎翻遍了他家中每一寸角落,都未能寻获,不想竟是被他随身带入了鬼界。” “这是你的机缘,好生收着,日后或有大用。” 叶上初拿着珠子,比划了一下大小,忽然眼睛一亮,发现正好可以镶嵌在匕首柄上。 他仰脸嘿嘿一笑,“师尊,小匕有新衣裳了!” 第13章 第 13 章 二人因在鬼界一番折腾,耽搁了些时辰,北阙已先行返回宁居。 归砚带着叶上初直接回到了宁居山脚下,谁知这小家伙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徒步爬上去吧?” 叶上初指着那高耸入云的山阶,小脸皱成一团。 “山路虽崎岖,对修行之人而言亦是修炼途径,并非难事。” “可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小虾米啊!” 山脚下紧挨着一座热闹小镇,路边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吸引了叶上初的目光,那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就诱人。 他立刻跑到小贩面前,眼巴巴地瞅着,又回头看看归砚。 “师尊~” 他转瞬乖巧,“徒儿知道您平日里操持宁居,赚钱不易,但徒儿可是砍了足足半个月的木柴,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些碎银子,您能不能准许徒儿,用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买一根小小的糖葫芦呀?” 少年背着双手,微微歪着头,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湿漉漉的,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那小贩何曾见过这般“懂事”的孩子,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直接取下一根最大最红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 “好孩子,来!这根叔叔请你,不要钱!” “谢谢叔叔!您真是个大好人!” 叶上初接过糖葫芦,笑容比那糖葫芦还要甜几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就感觉腰间一轻,那个装着辛苦钱的鼓囊荷包飞了出去,几枚铜板叮当作响,正正落在小贩手中。 “啊!我的钱!” 归砚拿着荷包,给那愣住的小贩提了个醒,“这是个惯会演戏的小骗子,日后多防着些。” 小贩看着手中远超过糖葫芦价值的铜板,又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银发仙君,一脸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这看乖巧可怜的少年师尊竟是鼎鼎大名的归砚仙君。 叶上初计划败露,双手叉腰,气成了个圆鼓鼓的包子,“你诚心和我作对是不是,糖葫芦明明才两个铜板!” “剩下是你骗人的代价。” 归砚倒也没多为难,将荷包抛还给他,顺便就着他举起糖葫芦的手,低头,慢条斯理咬掉了最顶端那颗最大的山楂。 他清冷绝尘的脸上,罕见浮现出一抹堪称得意的神色,“甜。” 赔了钱又折了糖葫芦,叶上初悲愤交加,“咱们师徒从此恩断义绝!!” 归砚一脸无所谓,顺手按着少年的头顶揉了一把,将那柔软的发丝揉得乱糟糟。 “为师尚有要事需处理,你玩够了,记得早些回山。” 叶上初捂着脑袋,又损失了一根宝贵的头发,照这个趋势下去,被这老狐狸薅成小秃子是迟早的事。 小镇不大,却因背靠宁居,受仙门庇护,百姓安居乐业,显得热闹非凡。 叶上初愤愤啃完那串缺了一颗的糖葫芦,随意在街上逛着,鼻间忽然缭绕一股浓烈呛人的脂粉香气。 他抬头一看,街对面赫然是一家装潢艳俗的青楼,穿着暴露的姑娘和小倌们正掐着嗓子,娇媚万分倚在门边,不遗余力招揽着过往行人。 叶上初年岁虽小,但在浮生那种鱼龙混杂的江湖组织里待过,什么人没见过,他并非没被那些荤素不忌的同僚拉着去过类似的地方。 不过他去,多半也只是找个顺眼的陪着喝喝花酒,听个小曲,倒也没真做过什么。 此刻他咂咂嘴,想起归砚酒窖里的那些仙酿虽好,却喝腻了,不知这家烟柳之地的酒,又是个什么滋味。 摸了摸怀里依旧鼓囊的荷包,叶上初瞬间底气十足,他搓搓手,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走了进去。 “哎哟,好俊俏的小公子!快来玩呀!” 他刚进门,一位身着水红色纱衣长相颇为娇媚的小倌,便眼波流转贴了上来,手里捏着丝帕,扭捏作态。 楼里不少嫖客的目光,也立刻黏在了叶上初身上。 他容貌太过出众,甚至有人窃窃私语,以为是老鸨新弄来的绝色花魁。 叶上初挨个瞪回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眼神里透出一股在浮生磨砺出的冷冽杀气,倒是让几个心怀不轨的人收敛了些。 他将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拍,扬声道:“给小爷我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那名唤作丛儿的小倌立即端上一壶酒,素手纤纤,执起白瓷杯盏斟满,笑意盈盈地抵到叶上初唇边。 他笑吟吟道:“小公子,来,奴家喂您~” 叶上初在遇到归砚之前,袖子还是完好的,来这种地方也只点姑娘伺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小倌伺候起人来,比姑娘还要周到妥帖。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啊。” 就要逛窑子喝花酒抱小倌,气死归砚! “小公子真有趣,不仅出手阔绰,人也生得这般可爱。” 丛儿捂着嘴咯咯直笑,另一只手的指尖,灵活从少年胸前,一路似有若无徘徊滑到了腰间。 叶上初浑不在意,甚至将一条胳膊随意搭在丛儿肩上,姿态闲适,仿佛真是个风流老手。 不过这丛儿看着娇弱,身材确实个肩宽体阔的。 他轻哼了一声,正要再饮一杯,眼神无意间扫向大门,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不是天杀的支逸清吗?!当真阴魂不散! 叶上初神色慌张起来,也顾不得喝酒了,抓着丛儿催促,“走!我们赶紧去你房间!” “呀!” 丛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先是一愣,随即羞涩地红了脸颊,“小公子怎的这般心急,奴家还没准备好呢。”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反手紧紧揽住叶上初,引着他快步往二楼走去。 少年将将推门走进,陡然寒光乍现,匕首贴着白嫩的脸颊划过。 “叶上初——?!” “支逸清——?!”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发出惊疑。 “你长翅膀了飞那么快?!怎么找到这儿的!” 千躲万躲,终是没能躲过。 叶上初反应极快矮身,险险错开那直指自己咽喉的兵器。 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支逸清的目标似乎并非在他。 与支逸清同行的另一名杀手,已扬起利刃,朝着丛儿狠厉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看似柔弱的丛儿,竟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下腰闪过,广袖翩然挥动,反手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铮地一声,抵挡住了那致命的袭击。 支逸清是来杀他的,这丛儿身份绝不简单。 短匕对长剑,本就吃亏。 但浮生训练出的杀手,招式狠辣,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支逸清与同伴默契,攻势凌厉,丛儿虽身手不凡,应付起来也逐渐显得吃力。 叶上初眼珠一转,趁三人缠斗,猫着腰悄无声息就往门口溜去,企图逃离这是非之地。 岂料,他这点小动作,早已被丛儿用余光瞥见。 后者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手中软剑一甩,剑身有生命般缠上叶上初的腰,猛将他拽了回来,牢牢箍进自己臂弯之中。 丛儿依旧浅笑盈盈,眸子含着一汪春水,“两位公子打得奴家好疼啊。” 剑尖微微上挑,抵住了叶上初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他们打你关我什么事啊!” 叶上初死命挣扎,发现自己的力气竟完全挣脱不开这小倌。 “让奴家猜一猜。” 丛儿目光转向面色阴沉的支逸清,笑道:“这位公子,一定是很在意我怀里的这位小公子了,如果不想他这漂亮的小脸蛋开花,或者脖子上多道口子的话……” 冰凉的剑刃贴着皮肤,叶上初颇为绝望,“你搞错了,他们也是来杀我的!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能不能商量商量?” 他决计认为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就在丛儿出言威胁的时候,支逸清握着兵器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便是这一刹那的分神,丛儿猛地将怀里的叶上初朝着支逸清的方向用力推了过去,同时身形退后,毫不犹豫纵身跳窗逃离。 叶上初踉跄几步,正好撞进支逸清及时伸出的手臂中,才免于狼狈摔倒。 他见丛儿跑了,也着急想跟着跳窗逃命,却被另一名反应过来的杀手一个闪身,严实拦住了去路。 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刃,再回头看看沉默不语的支逸清,叶上初瘪瘪嘴,委屈道:“逸清哥,你再放我一马呗……” 少年褪去了常穿的那身便于隐匿沾了泥灰也看不出的粗布黑衣,换上了一袭朱红长袍,衣领袖口处皆以银线绣着内敛却难掩华贵的暗纹。 如今的叶上初,被宁居的灵食仙露娇养着,宛如一块被精心雕琢的美玉,与上次相见时相比,那张漂亮的脸蛋丰润了些许。 他此刻睁着一双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支逸清,软声道:“逸清哥……” 支逸清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沉默了。 叶上初不但没死,而且看样子……过得远比在浮生时要好得多,通身的气度都透着一股被娇养的矜贵。 上一次,他便是因这小子卖乖装可怜上了当,一时心软,回到浮生后被吊起来结结实实挨了三天的鞭子,去了半条命。 杀手也分三六九等,与他同行的另一人级别较低,此刻虽握着兵刃,却一直在观察支逸清的脸色,等待命令。 “……你去追目标,这里交给我。” “是!” 那名杀手得令,毫不迟疑,立刻从窗口追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叶上初和支逸清二人。 前者见状,更是努力眨巴眼睛,硬挤出两滴泪来。 支逸清知道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 他手中利刃往前送了半寸,几乎贴上叶上初纤细的脖颈,恨铁不成钢道:“没用的废物!逃跑也不知道跑远些,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 “好嘞哥!我这就滚,立刻滚!” 叶上初如蒙大赦,忙不迭应着,扒着窗台便要往下跳。 支逸清看得眉心直跳,眼疾手快一把提溜住他的后衣领,“……走门。” “哦。” 叶上初讪讪,乖乖从大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