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第1章 第 1 章 连卿被开除了。 既在意料之外,她却也觉得意料之中。 开除的理由可以说一句荒谬。 连卿和海晏合作一个项目,当然其中内容基本由连卿全权负责,海晏只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将广告词发到甲方邮箱。 这显然是一件极其容易的工作,她可以确信即便是个小学生都能不费力地完成。 但海晏出了错,不过这绝不是因为她蠢,而是因为海大小姐认为世上任何事儿都没有及时行乐重要,因此她十分寻常地忘了。 一般公司都会比较理解海大小姐,不会对她处罚,毕竟她是公司老板看着长大的世交女儿,这么一个关系户,谁敢找她麻烦? 可这次甲方是个态度极为傲气的“爸爸”,向来被人追捧惯了的,乍然看见本该求着它合作的公司态度如此不上心,当即发了威,叫停了另一个预备合作的项目。 这个后果是很严重的,上司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一单,预备大展手脚,加深合作,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公司当然得找人出气。 找谁出呢?自然不会找海大小姐出。于是连卿就成了背锅的倒霉蛋。 兴许上司也觉得愧疚,给了份比规矩多一点儿的补偿。 银行卡里多了个数字,连卿想自己应该笑的,眼眶却酸起来。 已经是初春,但空气仍未回温。 连卿吹着冷风,麻木地盯着人事的消息,太阳穴隐隐抽痛。 她在疼痛中使出余力描绘一个滑稽的场景:下周一去收拾东西,如果那天下了雨,她就得提着东西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水坑,回到这个二十五平米的出租屋做无业游民,实在是狼狈。 连卿忍不住自嘲一笑。 小县城的人见识短,以为考上个好大学就万事无忧了,哪里想到毕业后会踢这么多铁板,可笑她自诩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明白,生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连卿脑海传来阵阵钝痛,她把自己窝进被子里,空气与光线被隔绝在外,连卿静静地等待钝痛消失。 这个流程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大约是大三开始,她脑袋就时不时地疼一下,除了脑袋其他地方也时不时地疼,精神也变得差起来,学习效率下降,她只好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回宿舍休息。后来习惯了,倒也还好,只是不可避免地会影响生活工作,但连卿是个工作狂,每天热衷于加班,把工作做得近乎于完美,这点影响在免费劳动的补偿下就不算什么了。 等到疼痛渐渐过去,连卿拿起床头柜翻到一半的书,逐字逐句地读。 她是很喜欢翻书的,即便现在她眼里像胀着什么东西有点不舒服,心里也不大痛快,她仍然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阅读中。 连卿做一件事时很专注,很难受其他东西影响,这个好习惯在连卿的中学时代发挥巨大作用,让她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 大学她仍然保持这个好习惯,只是作用就显得很小了,在高手如云的地方,她的努力和那蚍蜉也没什么区别了。 天色渐暗,连卿一看就入了迷,直到周边黑得看不清字了,她才发现天黑了,起身去开灯。从被窝里出来,她发现伸在被窝外的手已经冻僵了,又到窗前把窗户关紧。 接着到厨房做饭。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一米五长的台面,立在门后,厨房与卧室没有遮挡,站在门口,整间房收入眼底。 台面旁放着一张小圆桌,她一般在这里吃饭。 另一侧则放着冰箱、洗衣机与衣柜,紧接着就是床。 连卿东西少,但还是不可避免有些杂物,被她用收纳筐一一装好,放在空地,整齐地排放在一起,显得空间大一点。 连卿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住了三年。 毕业时,她谨记租房要点,自己花了一周时间扫楼找到的这间屋子,虽然环境差,噪音大,离CBD远,但足够便宜,只这一点,其他缺点就可以原谅了。 毕竟一个刚出学校工资微薄的学生实在拿不出更多钱来负担房费。虽然连卿有一笔不算少的存款,可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动的。 连卿扫一眼这间屋子,到冰箱拿食材做饭,吃完她麻利洗完碗,坐到书桌边,拿起自己遗忘的手机。解锁屏幕。界面仍停留在与人事的聊天框内,她退出去看其他消息。 连卿心里已经做了预设,因此看到周徵的消息心里很是平静。 她的社交关系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微信聊天框除了各类通知和工作相关,就只有周徵的头像会时常标着红点。 你还好吗?海晏实在是太胡闹了,不认真工作还牵连到你,我让她给你道歉。 你有考虑接下来去哪吗?我家公司有空缺岗位,你要来试试吗?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很担心你,晚上出来吃饭好吗? 周徵是连卿近几年的唯一一个朋友,其实不只近几年,应当是近十年,在连卿心里,小学后她似乎就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了,周徵是。 由此可见,周徵确是为她做了很多付出,比不上随叫随到,但也能说是一句无微不至了。 不论他有多少缺点和不足,在连卿心里他确是个不错的朋友。 只不过,他也是海晏的发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用海晏的话说就是他们是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吵不散闹不散,可以说是情深骨肉,比亲兄弟姐妹的关系还好。 虽然这话不是对连卿说的,但她能确定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海晏对周徵既像对爸爸那样仰慕他,又像对弟弟那样疼爱他,也像对朋友那样说笑玩闹。时至今日,连卿也无法准确说出周徵之于海晏是个如何神奇的存在。只一点她再确认不过,那就是海晏很看重周徵,这份看重也包括对他感情生活的看重。 所谓长姐如母,兴许海晏将自己代入母亲的角色,对连卿就像旧时代的婆婆看不惯儿媳妇那样,挑剔不屑。当然海晏并不是婆婆,连卿也并不是儿媳妇。 每当海晏看不惯连卿,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时,周徵也为她说话,只是除了说话也没别的了。连卿觉得这是正常的,他们两家的地位相近,关系平等,周徵无法像浪漫的言情小说那样“天凉海破”。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失望罢了。 而周徵的维护让海晏更为不满,她认为连卿配不上她天之骄子的发小,极尽讽刺和挖苦。 连卿解释、回击都无济于事,海晏认为连卿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哄骗周徵,即便他是个智力正常、能力出众的成年人。 因为周徵家庭资产雄厚,而她只是个小县城走出的平凡学子,家境无可比拟。她和周徵交朋友,就是在算计利用他。更别说周徵对她有些男女间的好感,愈发加重了海晏的偏见。 连卿没有回复周徵,看到他的名字,她就想到海晏,心里沉甸甸的,疲惫又烦躁。即便她性子温柔,但在多年的冷眼中,她如今还是忍不住迁怒了。 刚想放下手机,她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是海晏的。 别想着去周徵家公司工作,后果你知道的。 连卿扫过一眼,胃部忽一阵痉挛,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跑到卫生间,直吐到胃液翻滚才停下。 她打开水龙头,捧一把水洗脸,冰冷的液体降低脸部滚烫的温度,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归于平静。 墙上的玻璃镜照射出她的脸,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晶莹水珠,皮贴着骨,一块赘肉都没有,眼神死寂,唇色苍白,凌乱的黑发贴在脸庞,狼狈又脆弱,了无生气。 像是大病了一场。 连卿慢慢收拾好自己,打开求职软件,改简历,投简历。 投了两个小时,才放下手机,转而继续看下午的书。 她很快收到回复,约到面试。 面试公司在离这座城市一千多公里的地方,是一间小县城的国企。 她从小听到大的名字。 连卿一直是个果断的人,她快速收拾好行李,将房子转租出去,买到市里的高铁票。 高铁到时已是晚七点,没有到江城的大巴,连卿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赶最早的大巴车到江城。 天气仍然阴沉沉的,湿冷的空气吹红鼻尖,连卿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发动机的闷响和廉价皮革的难闻气味将她包围,驱散睡意,连卿恹恹地放空思绪,在一颠一颠的车程中抵达江城车站。 小县城的车站很小,毕竟除了过年热闹一些,其他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连卿跟着指示牌走了一百米就到出口,她走到公交车站,导航到酒店打算先歇息一会儿。 看好车次,连卿坐下等公交车。 她希冀公交来的速度能快一点,可惜公交车发车时间和她高中时一样慢,连卿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一路车。 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连卿在窗边坐下,看着熟悉的街景: 不宽的水泥地面,道路旁三三两两的树木,灰扑扑的矮小楼房泛着陈旧颜色,店铺头顶的牌匾朴实而老气。 眼中的小城破旧、灰暗、混乱、沉闷,却又有种踏实的生活气息。 这一幕幕与连卿脑海中的画面重叠。 离开江城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七年时间,她的记忆却未消退。 到达酒店,连卿定好闹钟躺床上补觉。 昨晚失眠,她几乎睁眼到天亮,坐上车已困倦不已,却被噪音和气味扰得睡不着。 窗帘拉上后一片黑暗,连卿艰难找到睡意,没睡多久,闹钟响起,连卿起床赶去公司。公交车上,她一直盯着手机看天海相关信息,加深了解。 连卿履历平平,和其他优秀的同学比起来,不值一看。而她又恐惧无所事事,因为没有事物占据连卿的脑海,她就会陷入焦虑和自我怀疑中。因此她十分看重这份不算好的工作,为这场面试做了十二分的准备。 面试官是位中年女士,看完连卿的简历,眼里露出惊讶:“你这学校是985啊,怎么来我们这面试了?” “我老家是江城的,准备回老家发展。” 面试官挑眉,不知道信没信。 连卿面色如常,心里却蓦地一沉。她不受控制地推测面试官的潜台词,一个985高材生就混成这样? 心里尴尬又忐忑,连卿看着面试官,努力保持镇定。 “市区不是有好几个公司吗?离江城也不远,发展机会也更多些,你怎么想到来我们这个公司的?” “我从小听着天海名字长大的,对它有种特别的感情,而且天海离家近一点,到时候上下班比较方便。”连卿自如微笑,她已经学会面不改色的说话,心跳也渐渐平静。 面试官点头,接着问问题,连卿一一回答。 面试完,连卿下楼,听到天海的员工吐槽宣传部抓人拍视频,不得有些惭愧,她以后大概也会成为其中讨人厌的一员。 同时她听到她们对一所名叫轻玉的公司极尽推崇,像是恨不得立马跳槽到隔壁。 “我听说他们每个月还有月经假,迟到几天也不扣全勤,好像是五天之内还是多久,不像我们公司,不放假就算了,迟到一分钟还扣全勤,太不人性化了。” “他们不愧是做娱乐的,就是灵活,不像天海,太死板了。” 连卿忍不住走了会儿神,她们就从公事聊到了老板**。 “听说轻玉老板是富二代是不是真的?” “你不知道?他家在我们这挺出名的,家里搞建筑的,对面那个小区就是他们家的。” “富二代也这么能赚钱,这是遗传吗?” “很有可能,而且他长得还帅,完全校草级别。” “人生赢家,慕了。” 连卿走完楼梯,脑海里隐隐浮现一个名字。 她打开手机搜索轻玉,心随着加载线而提起,直到屏幕上出现“裴遇”两个字,那根线条变为刺扎在她喉咙里,隐隐作痛。 果然是你。她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连卿坐班车回了一趟乡下老家,看望姑姑姑父。 家里就剩这一门亲戚,虽然多年未联系,但回来还是得去看望一下。 老家在离江城十几公里远的一个镇上,到下车点大约要五十分钟。 今天依然是一个阴天,乌云连绵地挡住太阳,留下一片灰暗。 马路对面零星立着几辆摩托,车身上覆着层灰尘与泥土,几个男人或坐或站或蹲,等待光顾。 连卿走近,报地名问价钱。 车主正在给谁发消息,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客人:“十块。” 几乎瞬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上熟稔的笑:“这不是小卿吗?好多年没看到你了,回来玩啊?” 连卿愣了愣,看着眼前男人黝黑而饱经风霜的脸,费劲回忆关系,笑:“是啊。” 没等她想起,车主已经摆正车,等她上车。 连卿坐稳,摩托车“呜呜”地向前驶去,车主话多,对她这个回乡的考上好大学的学生十分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 连卿不善言辞,只能干巴巴地一一回应,她自觉尴尬,车主却半点不受影响,依旧聊得起劲。 姑姑家是一栋自建房,两层楼高,墙外贴着瓷砖,上方是白,下方是红,老家常见的装修风格。 房子就在路边,车停在房前,屋子里坐的人向外张望着,看见连卿,连忙出门:“到了啊,来,快进屋坐着。” 姑姑将双手放在连卿双肩,样子十分亲昵。 连卿本想往屋子里走,姑姑却在原地和车主说笑,她只好也站在原地陪笑。 站定没多久,姑姑寒暄完,带着连卿进屋。 屋子靠墙放着一张四方木质饭桌,四边都摆着一张木质长凳。 连卿被招呼着坐下,她将手上提着的牛奶水果递给姑姑,笑道:“姑姑,这是给您们买的一些水果和牛奶。” 姑姑接过放一旁,客气道:“你说你,还带什么东西啊,人来了就行了。” 连卿不知道说什么,干笑着站着。 等姑姑把东西放好,又招呼她坐下,连卿才拘谨地坐好。 虽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相处不多,相隔多年见面,她待这位亲人难免生疏客气,自然就拘束起来。 “工作找好没有啊?”姑姑关心。 “昨天去面试了一个,结果还没出来。” “哦,不着急,慢慢来,你学校这么好,工作肯定好找。”姑姑安慰一句,顺势抱怨起自己儿子,“你表哥不知道一天在外面搞什么,这里跑一下那里跑一下的,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啊……之后过几年就好了。”连卿假笑,内心已经感觉到煎熬。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母亲讲儿子的坏话。 “谁知道他的呢?”姑姑说完,看见空无一物的桌子,风风火火起身:“之前买了点饼干,我去拿过来。” “嗯,好。” 姑姑出了这间屋子到隔壁,传来抽屉打开和塑料袋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姑姑提着塑料袋进屋,放桌子上打开,又去拿了一瓶还剩大半瓶的雪碧和一个一次性杯子,给连卿倒了一杯。 姑姑询问起连卿在外上学和工作的经历,她挑选地回应,一问一答,气氛倒也融洽。 快到饭点,姑姑起身去厨房做饭,开了电视机让连卿看。 连卿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对机顶盒的了解近乎为零,她走近看了看这台机器,又坐回凳子上。 房子的装修风格和其他村里人家一样,风格朴实粗糙,没有时尚感,不在意搭配,只在乎实用和价钱。 对于穷人而言,性价比永远是第一考虑因素。 没一会,门外传来电动车停车的声音,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连卿转头看见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姑父。” 姑父笑着道:“小卿来了。” “嗯。” 姑父自然地进厨房看了一眼,又出来坐在连卿左方的凳子上,沉默一会儿,问:“工作找到了吗?” 连卿将刚才的回复又说了一遍。 姑父点点头:“县里的工作比较少,估计你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市里和抚河的比较多。” 抚河是隔壁市,是一个一线城市,挨着河流,水运便利,上世纪被国家大力扶持发展,如今发展得还不错。抚河市离江城近,许多人都去了抚河市谋生,而非留在本市。 连卿曾经想过在抚河市读大学,因为离家很近,一周回一次家都是有可能的,但父母相继去世后,她没了再留在抚河市的心思,而是想走得远远的。 因此她去了离江城一千多公里的沿海城市,和江城完全不同的繁华都市。 很快饭做好了,姑姑和姑父一起端着菜出来,连卿想去帮忙,却被挡回来:“不用你,你坐着等吃就行了,你姑父在这呢。” 连卿坐回去,桌子上摆上几道菜:炒白菜、青椒炒肉、土豆炖鸡以及海带豆腐汤。 姑姑给她舀了一碗饭又热情地给她夹菜,直把碗堆成一座小山。 连卿忙说:“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电视机仍然放着,姑姑姑父聊着家常,连卿静静听着,氛围温馨宁静。 饭吃完碗洗完,姑姑姑父一同在身边坐下。 连卿注意到姑父给姑姑使眼色,还在茫然中,就听姑姑问:“小卿交男朋友了没有?” “还没。” “这个岁数倒也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看看了,再过几年就不好找了。” “嗯嗯,我知道。”连卿收紧身体,两双腿并拢,有些尴尬,怎么突然开始催婚了? “你爸妈都走了,家里就一个人,我们也就你表哥一个孩子,你们两兄妹以后一定要互相照顾,同心协力,外人才不会欺负你,之后你老公要是对你不好,你表哥可以给你撑腰。” 连卿收了点笑,认真地点头:“嗯。” “你表哥都这么个岁数了,工作还不稳定,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女孩子能看上他,现在人家结婚都要男孩买房子的,乡下自己建的根本看不上,要在城里买。你也知道我跟你姑父一辈子没挣多少钱,存款也就这么些。 “之前我跟你姑父去县里看了套房子,修得还可以,面积有90平米,好像有三室一厅,我跟你姑父看了都觉得挺好的,除了地段有点差,但便宜也不用管这个了。 “就是现在首付还差点钱,之前你爸出事老板不是给了一笔赔偿款吗?应该给得不少吧?我们这还差几万块钱,小卿,你看能不能拿出来补个缺?之后这房子也是有你一份的,我们给你留个房间,过年放假什么的都可以过来住住。” 姑姑一口气不停地说完诉求,连卿心里渐渐凉了下来。 原来今天的主题是要钱买房子。 裴遇今天处理完事情才下午一点,作为老板,他日常早退,先去中学门口吃了碗面。 这家店是他还在上小学时就开着的老店,老裴曾带他来吃过,味道好,客源不断,即便是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饭点都要排一截队。 这个时候客人也不少,店里的几张桌子几乎坐满。 裴遇是熟客,轻车熟路点了一碗大份牛肉面,在人群中寻到一个空位,叫老板娘收拾收拾桌子。 抹布一擦,桌子瞬间干净许多,裴遇又扯张纸在桌子上擦了擦。 裴遇吃饭快,几分钟解决完,回小区睡午觉。 这套房子是裴遇自己赚的钱买的,一百五十个平方,他一个人住绰绰有余,甚至有些空荡。 郑乾常说这套房缺个女主人,兴许他看不见的地方住着个女鬼。 他回房子这么大,一家人合家欢也不是没可能。 买房子时裴遇在一百一十平和一百五十平犹豫了瞬,文林建议他选一百一十平,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之后也好出租,但最后他还是选了一百五十平。 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套房他只做了一间卧室,其他几间卧室改成电竞房、书房和健身房。 书房里没有书,他不喜欢看书,也懒得像老裴一样附庸风雅,明明连字都认不得多少,还装了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要不是保姆隔段时间进去擦擦,书早被淹沙漠里了。 这个午觉没睡多久,也就一个多小时,裴遇就睁开了眼。 他坐到电竞房里,打算玩游戏放松一下,眼皮却在“进入游戏”的界面跳了跳。 裴遇不信什么跳财跳灾,但心口突然又跳了一下,这不得不让他提起警惕。 解锁手机,裴遇打开备忘录径直点开置顶,里面记载着一个个日期,各相隔一月左右。 而今天离最后一个日期快一个月。 他又点进微信,看见冯溪给他发消息,说是他这个星座的幸运日。 裴遇一眼扫过,没当真,起身出门。 裴遇决定去扫墓。 他先去花店里买了三朵花和纸钱,再开车到墓园。 连卿和姑姑说自己要考虑考虑后就告辞离开。 她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到上车点,还是姑父打电话叫摩托车过来接她。 坐班车到下车点,连卿又坐公交车到墓园。 墓园在江城边缘,离下车点不远不近,连卿到时人影寥落。 灰黑相间的墓碑整齐地排列在一起,随着山体坡度慢慢升高,灌木与绿树相间其中,宁静而肃穆。山顶挺立在乌云下,像蒙上一层薄薄细纱,朦胧地留在眼里。 连卿到父母墓前祭拜。 她是个家庭和睦的孩子,家里虽然没多少钱,但父母的爱是实打实的。她现在仍然记得父亲攒半个月工资买的玩偶。她生病时父母三天没合眼照顾她,笑自己一夜白头;因为调皮弄坏了家里的电视,父母也没有责怪,反而轻声安抚。 但那些温暖的过往变成两堆骨灰埋葬在这里。 她没有父母已经很多年了。 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年的事,像小时候父母说起自己的回应那样告诉他们她的经历。 她声音带着哭腔,双眼红肿,时哭时笑。 许久,她才起身,和他们告别。 连卿转身,双眼被茫茫的景象影响,似乎出了问题,她拼命眨眼,看向墓碑中间的一道挺拔身影,身形修长,肩宽腰窄,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寻常打扮,却令人移不开眼。 他正和一个女孩说着什么,侧脸冷淡,又透着几分不羁。 几秒后,女孩离开。 男人在原地默了几秒,转身,目光精准地落在连卿身上。 他们隔着墓碑对望。 这张脸在连卿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每个失眠夜,她都靠痛恨他度过。 日日念他,夜夜恨他。 第3章 第 3 章 连卿家在江城没有房产,父母做的都是劳心劳力的辛苦活,工资不高,攒不出钱买房子。 决定在江城定居后,连卿就开始找房子。 太多年没回江城,连卿早就不清楚租房价格,在网上找了个中介看房子。 虽然她从小在江城长大,但亲近的人少。 父母两边亲戚大都去世,只留下姑姑一家,昨天才提了借钱的事,连卿不敢再让他们帮忙。 同学多,但都不熟,高中毕业后都没联系,连卿连一个微信号都没加。 至于朋友,上学时只顾着学习,不重视交际往来,一个朋友没交到。 因此,二十多年活下来,她孑然一身。 租房这件事,她只能委托给中介。 他们约定好在小区门口见面,连卿提前二十分钟到地方,左顾右盼,看见几十米远的地方有间便利店,过去买水。 时间充裕,她随手拿瓶矿泉水,在小小的便利店里面慢悠悠转了一圈,拿着水结账。 回到小区门口,只过去五分钟,连卿拿出手机看搁置许久的文学名著。 手机屏幕在室外的光暗,连卿忍受着不太舒服的阅读体验,等到平稳的脚步声走近。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略有迟疑的声音:“连……卿?” 这个声音略有些耳熟,连卿抬头,看见一张白胖的脸,虚浮的肌肉上一双小眼睛写满了惊讶。 连卿记得这个人:“郑乾。” “欸,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郑乾似是想到什么,在四周环顾一圈,只看到三两个不紧不慢的路人,转回头,“你就是那个来看房子的?” “是,你看这个是你吗?”连卿点进微信,把和中介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给他看。 “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你。” “是啊,挺巧的。” “你怎么回江城了?是回来干什么的?”郑乾带着她往小区里走,丝滑地开始寒暄。 “回来工作。”连卿拢拢被风吹开的开衫,收收肩,把手揣进开衫口袋里,冻冰的手麻木地感受到暖意。 “工作?”郑乾有些讶异,“怎么打算回来工作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机会啊?”他开个玩笑。 连卿笑笑,并未为这个玩笑放松:“没什么好机会,就是想……回来歇歇。” “哦,是外面压力太大了,回来摆烂是吧?挺好的,我想摆烂都摆烂不了呢,怕辞职就找不到工作了。” “算是吧。”连卿含糊过去。 两人不尴不尬地闲聊到单元楼。 这个小区是十年前建的小区,配套设施已经有些陈旧,绿化率不算高,但地理位置比较好,靠近江城的一个广场,购物方便。 房子在九楼,有电梯,是两室一厅,年付九千。 连卿听完介绍,自己又转了转。 郑乾在她看房子时,自己退到一边,掏出手机往群里发消息。 郑乾:你们知道我看见谁了吗? 文林:谁? 郑乾:连卿! 文林:那个学霸? 郑乾:对!就是她,她找我租房子,说要回来休息。 文林:哦哦,挺巧的,我记得裴遇好像不太喜欢她来着? 郑乾:那我也不会为了他给连卿使绊子的,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文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low了,我们是这种人吗? 被说low的郑乾很委屈,他那不是想起了给裴遇使绊子的竞争对手吗,那被坑得体无完肤的下场,想起来都得感叹一句:太狠了! 不过连卿一个女孩,又没害过裴遇,裴遇看见她也就是当陌生人一样,不论怎么都不会像对付那几个人对付她的。 顶多,也就是无视吧。 刚想完,郑乾正想为自己辩解,就看见裴遇发来的消息:我在金梧桐不是有套房子吗?你把它便宜租给连卿,价格可以低于市场价,但别太离谱,让连卿觉得不对劲。 郑乾:? 这怎么看都不是不太喜欢啊! 他陷入沉思。 连卿看完这套,又跟着郑乾去看了其他几套,中途他说有一套新的房子很符合她的要求,跑出去拿了钥匙带她看。 在十三层,仍然是两室一厅,视野极好,望出去能看见江城出名的八角阁,在一座小山上。 青山远望,秀美清新,檐角流畅,弧度优美,古韵雅致。 小区配套设施也很新,楼间距宽,光线好,绿化不错,距广场十几分钟路程,环境清幽。 无疑是今天看的房里条件最好的一套。 价格应该也是最贵的一套。 连卿转头问价,谁料,竟然刚好相反。 郑乾解释:“这套房房主不缺钱,定的价本来就不高,就是想有人住养着房子,你也知道,这房子久了不住人就坏得快,房主就想找个爱惜房子的人。刚好你这不是在找房子吗,我们也是老同学了,知道你肯定是爱惜房子的人,就带你来看了。” 连卿点头,内心还不敢相信,她今天运气这么好?不都说坑熟人吗?她竟然还借了光。 思来想去,只能归功于这位老同学人好。 “那就要这套吧?”她很快做决定。 “好嘞。” 两人很快签了合同,走完流程。 听说连卿还要买辆电动车,又带着她去买。 连卿不会骑电动车,但会骑自行车,在店里试了试就上手了。 郑乾热心地帮她挑完车,又帮她砍价,在一个小时内帮她解决好交通工具。 连卿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对方明显帮了自己,她也得投桃报李。纠结片刻,还是提出请郑乾吃顿饭。 却被郑乾拒绝,他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连卿便和他告别,先去把酒店的行李放到家里,又出去采买一些生活用品,跑了几趟才运完。 接着就为自己的工作做个岗前准备。 连卿一口气看到天黑,直到肚子“咕咕”直叫,她才出门吃饭。 连卿骑着电动车漫无目的地往外走,看见一家比较顺眼的面馆,就停下车进去。 这是一家小店,红底牌匾已经褪色,写着店铺名,墙面泛着灰和油点。饭点已过,小木桌上稀稀疏疏坐着两三个人,桌上的面汤泛着油光,红油香辣,直往鼻子里钻,叫人食指大动。 连卿认真盯着贴在墙上的菜单,目光一寸寸下移,看完所有,才说:“要碗排骨面。” 她说话的前一秒,一道男声响起,说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话。 点菜的老奶奶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人:“只有一份排骨面了,妹妹你换一份吧。” “排骨面给她吧,我要肉酱面。”男人即刻回答,说完却没动。 他微微斜站着,随意的姿态流露出散漫不羁,却在刚才慢慢变得僵硬。 “好。”老奶奶笑着说:“不好意思啊。” 连卿转身坐在最近的位置上,马路上车轮驶过地面的摩擦声,行人路过的脚步声,拖拽椅子的“吱呀”声,手机里传来的音乐,吃面的吸溜声响在耳侧,却好像被罩子罩住一样,变得微弱而模糊起来。 她只听见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明明在远离,她却越听越清晰,一步一步敲击耳膜,直到停下。 她胸腔内的心脏急剧跳动,愤怒和恨意猛地翻滚,像黑洞一样吞噬所有理智,面色却依然平静。她抬起头,目光飞快扫视过众人落在裴遇身上,澄澈的黑眸冷冷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像火焰一样如有实质,在连卿转头前,裴遇就已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收回视线。 目光在排骨面端上桌时被收回,裴遇却被定住似的,安静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吃面的女生。 煮面的老爷爷把肉酱面端到裴遇面前,笑着说:“好久没看见你过来了,最近在干什么呢?” “工作,除了工作还能干什么。” “最近挺忙啊。” 老爷爷坐到桌子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客人,眼神却在裴遇身上停滞。 他吃面的速度慢了太多,以前一筷子卷走一大把面,现在和蜗牛似的一小条一小条吃。 今天做得不好吃了? 不对。 他看着裴遇吃一口抬一次头吃一口抬一次头,眼神像变了个人似的,看得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姿态也不复往日懒散恣意,反而拘束和小心起来。 人声喧闹中,他的侧影沉静地坐在如烟的光线下,目光像越过千山万水,踏过日月星辰的风,柔柔地落在她身上,若有若无,似轻似重。 老爷爷顺着他视线看见连卿,了然。 连卿吃完面,出了身汗,灌进的冷风都暖了不少。她抬手拢了拢头发,不慎碰到了脖子上的项链。这条项链做工廉价,吊着一只半褪皮的鸽子。 这只鸽子很有年头,部分身体已经掉皮,露出锈黑的内里,还掉了张翅膀。 早该进垃圾桶的东西,她却留了很多年。 连卿目光落在鸽子上,目光变得悠远。 这是戴了很多年的项链,为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精心挑选的。 高中时,连卿喜欢课间到走廊透气,因为裴遇的班级和她在同一层,她经常能在这条走廊上遇见他。 裴遇也喜欢在走廊透气,连卿总能得偿所愿,在他们那群同伴中一眼捕捉到他的影子。 有一天,她在他手腕上看见一条鸽子手链,听他朋友说,裴遇最近喜欢上鸽子。 她的心砰砰直跳,因为她也喜欢鸽子。 连卿周末去了精品店,在一堆项链里一眼挑中这个鸽子,带在身旁。 仿佛只要这样,他们就会离得近一点。 连卿期盼鸽子能为他们搭座桥。 后来愿望实现了,但已经太晚,太晚。 鸽子摔断翅膀,那座桥也没有人上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