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放得下[破镜重圆]》 第1章 chapter 01 怎么放得下 文/听游 2025.10.18 - 一年一度的青年学者论坛举行到最后一天,俞漪同才拿到晚上参加晚宴的宾客名单。 晚宴被安排在了江城大学的大礼堂。她往后随手翻了一页,吸到一半的奶茶好像被珍珠堵住,不上不下的,让她喉咙一阵发紧。她垂下眼去看吸管,忽然就在这页纸的中间位置瞥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周从聿。 俞漪同呼吸一滞,在短短几秒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好像在这一刻,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眼前这个名字。 吸管通了,原本拥堵住的奶茶混合着珍珠一下子挤进她的口腔,明明点的是无糖,却蓦地让俞漪同觉得甜得发腻。她咳嗽一声,珍珠呛到喉咙口,刺激得她开始干呕,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高中好友邓轻姿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手机被压在桌角乱放的书下,俞漪同手忙脚乱地翻找,接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还因为刚才被呛到而略显沙哑。 “你在哭?”邓轻姿愣怔了下,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呛到了。”俞漪同的目光还停留在名单上。都说人最先遗忘的是声音,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才恍然大悟,原来一晃已经四年了,而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邓轻姿静默了两秒,确认俞漪同说的不是假话,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听说了吗,周从聿回来了。” 迎接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安静到有一瞬间她不得不怀疑俞漪同是不是已经偷偷挂断了电话,正当她准备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时,听筒里突然又传来俞漪同比接通时更沙哑的声音。 “你上一句问我什么?” 邓轻姿疑惑道:“上一句?你在哭?” “对,我在哭。” - 大礼堂中间挂着金光闪闪的水晶灯,俞漪同一抬头,只觉得眼睛晃着生疼。作为江城大学宣传办的一员,她今晚的职责是做好每一位来宾的后勤保障工作,让每个人都能有宾至如归的体验。 青年学者论坛算是江城大学的传统了,每年夏末秋初时举办,会邀请江城相关企业家和各学科领域的优秀青年一起切磋交流。 俞漪同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杯子里是猩红的液体,顺着杯壁淌下去,断断续续地留下红色的痕迹。她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脚步深深浅浅的,穿越整个礼堂。 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俞漪同还是没能找到她想要看到的身影。 思绪在整个礼堂上空飘摇,俞漪同在心底苦笑,暗暗嘲讽自作多情又别扭不已的自己。耳畔回荡起挂电话前邓轻姿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拜托,四年都够一个成年人结婚生子离婚又二婚了,你还没放下他呢。” 四年。 心底升腾起无限情绪。 俞漪同站在角落里,将杯中最后一口液体喝光。灯光从头顶落下,在脚边留下一片阴影。抬眸环视一圈,她目光一怔。 男人站在不远处,侧身和身边人交谈。棱角分明的侧脸,比离别时少了分稚嫩,多了分冷峻。 他瘦了。身穿烟灰色西服,低调却显矜贵,是俞漪同从未见过的样子。脸上难得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西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视线顺着他的领带向下,裹挟住男人的一方窄腰,再往下是修长的双腿。 似乎是说到什么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俞漪同看着他勾唇,微微仰头,含笑着呷了一口杯中酒。 放下杯子的同时,周从聿忽然转过头来。他对上俞漪同的视线,又好像没有,反应平淡,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俞漪同心中的期待就好像大海里的船,起起伏伏。有一瞬间害怕他看见自己,有一瞬间又充满矛盾的希望。 只可惜,周从聿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他的目光在俞漪同的方向停留了五秒,眼神中带着氤氲的光,又含着还未消失殆尽的笑意。 然后在与俞漪同目光交织的片刻收回。 光暗了。 - 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凉风一吹,细雨淅沥着就开始下。 外面雾蒙蒙的,看不清雨丝,走到空旷处才能感受到一抹凉与湿。 俞漪同拢了拢肩头的薄外套,裙子的长度刚过膝盖,一双白皙的小腿就这么裸.露在温度骤降的空气中。她在学府路的路边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挡雨,随即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 她的双腿交叠着,用右脚脚尖挑着高跟鞋头,一手撑着头,往学校的方向眺望。 江城大学门口这条学府路是单行道,也就是说,这是周从聿离场的必经之路。 又是一阵风吹过,冻得她打了个冷颤。俞漪同捏紧了手机,开始在眼底酝酿醉意。被手托住的头开始往下坠,浑身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倚在椅背上。 路灯闪烁,她在赌。 赌注是她自己。 随后玩家开始进场,庄家这把梭.哈。 周从聿靠在汽车后座,透过前座的挡风玻璃,老远就看到有个人坐在路边。一袭红裙亮眼,人却坐得歪歪斜斜,一如她今晚喝下的猩红色液体。 前排司机钟叔慢慢踩下刹车,侧头道:“小少爷,前面是俞小姐吧?” 钟叔从周从聿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周家做司机。多年前周从聿上高中那会住宿,周末来接他放学,就看到自家小少爷磨磨蹭蹭,和前座小姑娘两个人推推搡搡着从楼道里出来。再后来周从聿上了大学,他看见前座小姑娘的频率就越来越高。小姑娘脾气大,一点点小事就生闷气,常常嘴撅得像挂了油壶,自家少爷就鞍前马后地哄。两人不在一个地方上大学,他开着车往返两地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最后一次是四年前的冬天,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可能是那晚下的雪太大,一不小心就把所有东西的痕迹都抹净了。 周从聿低低地嗯了声,表情冷淡。 俞漪同眼看着熟悉的车身驶来,两道灯光亮得她睁不开眼。 抬手去挡眼前刺眼的光,手放下时才发现车已经稳稳地停在她身边。 那么刚才在大礼堂,周从聿一定是看到她的。 俞漪同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如同吊死鬼一般在空中晃悠,准备掉下来随机砸死一个她心里不停怂恿的小人。 后窗玻璃漆黑,隐隐约约能看到男人的轮廓。她犹豫着下一步的动作,车窗已经缓缓降下去一半,露出车内半张熟悉的脸。俞漪同终于想起了周从聿的声音,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 声音低沉,穿过雨丝落在她耳畔。生涩又寡淡的,让俞漪同第一次对时间这个东西有了实感。 “这里不好打车。” 俞漪同抬起头,在今夜第二次对上周从聿的视线。 周从聿的薄唇轻启,淡淡道:“上车吧。” 车里是熟悉的味道。俞漪同的鼻子比她先适应,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人拉回那些已经回不去的青葱岁月。她恹恹地陷进柔软的皮质座椅,和钟叔的视线交汇在中央后视镜。 “钟叔好久不见。”她的声音里染上浓浓的醉意,小手指缠上卷曲的发丝,歪着头去偷看一旁坐着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抬起潋滟又迷离的眸,俞漪同的声音多了份缱绻。 “周从聿。” 她小声去唤他,只觉得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她觉得这个名字竟然有些拗口,明明他们以前不是这样。 人怎么能作成这样? 俞漪同想不明白。推开了又怀念,失去了才念念不忘。 而后终于明白,她再也不是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唯一又长久的主导者了。 或许她其实早就不是了。 而周从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搭理她。 眼看着左转的灯即将跳红,钟叔脚下轻踩油门,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掉了个头。 俞漪同没坐稳,险些摔向周从聿的肩。她懒洋洋的,好像化作了一滩水,跌跌撞撞的各种不稳。 周从聿终于没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俞漪同脸上一副醉态,悬着的心却又偷偷落了五厘米。 她借着酒意,靠在周从聿的臂弯,伸手就去拽他的领带,让他不得不低下.身来凑近听她说话。 周从聿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混合着他一如既往的衣服香气,原来人长情起来可以将近十年不换洗衣液品牌。 看着眼前人紧绷的唇,借着路灯照进车厢里忽明忽暗的光,俞漪同的睫毛微微颤动,顺着酒劲忽然大胆:“周从聿,当年说的毕业就娶我,还算数吗?” 话音刚落,车厢里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周从聿迎着她炙热的目光却不说话,俞漪同知道自己悬着的心不用落了。 已经死了。 良久,周从聿忽然轻笑出了声。 他眯了眯眼,眸底似一潭死水般漆黑。语气散漫却带刺,嘴角依旧还是含着俞漪同看不懂的笑。 或许是嘲笑。 “我也早就放下你了,俞小姐。” 俞漪同闭了闭眼,四年前说过的话在此刻被他如数奉还。 太记仇了。 空气一瞬间凝固,只剩尴尬的气息在涌动。俞漪同的手还扣着他的领带下摆,窘迫到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一秒该放在何处。 原来赌场里最后的输家是她自己。 手机震动声适时传来,俞漪同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被人拖拽着浮出水面,得以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 屏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是孟修远的电话。 接通,传来孟修远的声音:“喂?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啊,”俞漪同两只手抓着手机放在耳边,“刚才没看手机,怎么了?” “没事,想问问你走了没,没走的话我送你。”孟修远也是江城大学的毕业生,按时间他是大俞漪同两届的学长。再一个,他是俞漪同毕业论文导师曹榆博士的表弟。 “不用了学长,我已经快到家了。”俞漪同的声音不大,她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有一个路口就到悦澜雅苑。 “那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钟叔开到悦澜雅苑门口,刚想开进去,却听后座的周从聿蓦然冷声道:“停车。” 第2章 chapter 02 钟叔忙不迭踩了刹车,在小区门口的路边稳稳停住。 俞漪同拉开车门,好像赌气一般,没给周从聿一个眼神,径直往小区走。 她的背影带着气,脚下却觉得悬浮。明明踩的平地,却好像回到了大礼堂里柔软的地毯上。 小区楼道是声控灯,有个灯泡线路老化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灯光也是时有时无、忽明忽暗。 俞漪同将肩头的外套脱下来攥在手里,慢慢地往电梯方向走。 脑海中还想着刚才在车里的情景。 这是她和周从聿认识这么多年来,周从聿第一次用如此淡漠的语气和她说话。 可能人和人的缘分尽了,有些事就真的回不去了。 俞漪同颓唐地想。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跳到7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俞漪同用指纹刷开了家门,进门后没有第一时间开灯。巨大的黑暗将她笼罩,风卷残云般将她吸进了无边孤独里。 窗外还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风开始变大,呼呼地撞击在窗玻璃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远处有闷雷炸开,夏末的雷阵雨说来就来。 俞漪同只觉得闷。空气闷,心里也透不过气。 不知道到底是被拒绝了觉得丢脸,还是对她和周从聿从年少情深走到形同陌路感到悲伤,抑或是对四年前她的无理取闹又执拗不堪感到后悔。 如果时间回到半小时前,她一定不会在路边假装醉酒、假装等待。 也一定不会恬不知耻地问出那句话。 俞漪同将手里的衣服甩到一旁的沙发上,缓慢地弯下腰来。 将脸埋进手心里,肩膀开始颤抖。 - 钟叔看着俞漪同晃晃悠悠朝里走,终于没忍住转头问道:“俞小姐喝多了,一个人走回去能行吗?” 周从聿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挑着眉冷哼道:“她没喝多。” “一个晚上滴酒未沾,总共喝了两杯葡萄汁。” 汽车又驶进黑夜里,在无人的高架路上疾驰。 雨打在天窗上,钟叔默不作声地打开音乐。 是很舒缓的调子,掩盖了窗外的风雨声。他透过后视镜向后看,从送走俞漪同后,周从聿就闭上眼,静静地坐在后座。 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与颓然。 夺目的红裙,是她年少时一度不爱穿的颜色,那时候俞漪同嫌红色艳俗,如今在她身上却衬得她皮肤白皙格外好看。 从周从聿走进大礼堂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她。 她的一颦一笑,热情地招呼到来的宾客,游刃有余。和曾经他记忆里那个害羞又内向,却总是窝里恨的女孩不同,在他们彼此分开的这几年里,他觉得俞漪同变了很多。 那时候他们是学生,从穿着高中校服到步入大学校园。如今俞漪同脸上有了进入社会后阅历更加丰富的雕琢,她明眸皓齿地站在那里,如愿以偿地完成了大学毕业前的理想。 留校工作,干的还是学生时代热爱的宣传事业。 收到江城大学邀请函的时候,周从聿原本是没有打算参加的。江大这个青年学者论坛他曾经听俞漪同提起过,每年一届,俞漪同那时候参加江大校报的学生采写工作,每次都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这次又采访了哪位业界有名的学者。 周从聿刚回国,听从父亲周长宇的安排,借着在国外半导体行业学习工作积累的几年经验,进了自家通朗科技,终于成了他人口中名副其实的“小周总”。 于是在扔开邀请函的同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一曲终了,钟叔换了一首旋律稍显激进的曲目。 窗外有闪电划破云层,轰雷随后炸开,急雨嘈嘈切切。 车厢内的空调温度低,酒意仿佛在他的血液里流淌,顺着四肢散开来,让周从聿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冷。一如四年前见到俞漪同的最后一个冬天,他也是如此,打心底里觉得凉意横生。 那是一个雪夜。江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雪,没多久就积了起来,上一次江城下暴雪记忆里还是2008年的冬天。 临近圣诞,街上都是张灯结彩的节日装饰,明晃晃的灯挂在郁郁葱葱的圣诞树上,堆积如山的礼物盒子缠着五颜六色的丝带。 俞漪同跟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俞漪同的火气大到周从聿急急忙忙从怀城驱车赶来,在江大门口的雪地里站了几个小时,而俞漪同却宛如人间蒸发般,没有回复一句他的消息。 冷意像一条蛇,顺着周从聿的脚底往上钻,冻得他生疼。寒风肆虐,如刀割般划过他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连他的睫毛上都堪堪挂了些雪珠,一开口就是如雾似幻的水汽扑面而来。 俞漪同是在很久之后才出现在校门口的,彼时周从聿的手机已经快打到没电。她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带着厚厚的羊毛围巾,穿过雪色,从宿舍楼里走出来。 站在周从聿面前时,俞漪同的脸色平静,语气却让他觉得比这场雪更冷。 两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周从聿在校门的这头,俞漪同在校门的那头。 雪还在下,保安缩在值班室里揣着手哈气,还不忘探头探脑地窥探窗外的情景。 江大依山而建,校园内的地势略高。俞漪同站在那,却让周从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将彼此隔成了人生的对立面。 “周从聿,要不我们到此为止吧。” 周从聿愣怔着,俞漪同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划破了两人之间难以维持的平静。 没有人能做到波澜不惊。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这场雪冻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俞漪同不是第一次和他提分手。从高三到现在大四,四年里大大小小的争吵最后都会化为俞漪同一句轻飘飘的分开。她把分手当作是钳制住周从聿的杀手锏,正如邓轻姿曾嗤之以鼻地辣评:“你们结婚前要分九十九次手。” 周从聿上前一步,以为她这次还是和之前闹分手一样,伸出手想去拉她,却被俞漪同躲开。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互相耽误了。” 周从聿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这四年我是在耽误你吗?” 手里的伞倾斜着落在雪地里,周从聿的肩头也霎时落满了白色,他用深沉的眸凝视着眼前人。 俞漪同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她撇了撇嘴,别开了头。 一阵冗长的沉默,周从聿的眼里像是有一个漩涡。 随后,俞漪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对。我已经放下你了,周从聿。” 就到这吧。 漫天飞舞的雪,在俞漪同走后没多久,就将她的脚印淹没,让人有一种她从未来过的错觉。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雪开始下大。 周从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他的手脚开始发麻、钝痛,冷得没了知觉。 他踉跄着将双腿从积雪里拔出来,一转身,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 孟修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着他像一座渐渐融化的冰雕,眼里满是受伤和隐忍。 孟修远撑着伞,另一只手揣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两人目光交汇,他迈开步子向周从聿的方向走来。 “等很久了?”孟修远的嗓音温和,这是周从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他。 一双丹凤眼,薄唇抿着,一举一动都做足了兄长的姿态。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孟修远抽出一支递给周从聿。周从聿没接,他自嘲地笑着,熟稔地放到自己嘴边。 “啪”的一声,火光从打火机里窜出来。 孟修远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传来他深邃又沾染了不明笑意的声音:“实在抱歉,带漪同去市里过圣诞,下雪天路难开,耽误了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你不会介意吧?”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孟修远一字一顿地问。 - 钟叔将车停进观萃湾的车库时,这场雷阵雨刚好结束。 地面还是湿湿的,水汽蒸腾。 想到孟修远,周从聿才睁开眼,身体却没动。 钟叔见周从聿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审时度势地自己拉开门,给他留足了私密的空间。 他知道周从聿从小就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把自己关在密闭的环境里自我调节。最久的一次就是和俞小姐彻底分开的那次,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礼拜没出来。 出来时只带了一本翻得纸张都皱皱巴巴的《小王子》。 车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周从聿只觉得心里堵。 车厢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俞漪同的气息,淡淡的,将他困在此处动弹不得。 分开时俞漪同站在高位睥睨,重逢时却故意攥着他的领带。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都从来没有读懂过她。 摸不透的人,不管过了多久,依旧让人费解。 他在俞漪同身上思考的时刻太多了。 周从聿又想起了孟修远打来的那个电话,询问俞漪同是否需要送她回家。 那么在他不在江城的这四年里,孟修远又送了她多少次。 脑海中似有烟花炸开,心底的软肉被啃咬得伤痕累累。呼吸急促间,周从聿开始痛恨自己的缺席。 一如他痛恨冬天里的每一场雪。 他从此不再过圣诞。 - 大雨过后是难得的好天气。 俞漪同睁眼时,刺眼的阳光正争先恐后地从窗帘缝里中涌进来。 暑假接近尾声,还有几天又是新学期开始,能够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不多了。 上大学的时候,俞漪同就加入了江大的记者会,同期进去的同学陆陆续续退会,她一跟就跟到了大学毕业。带她的老师是宣传办的副主任,一直致力于江大校报的发展,在她的鼓励下,俞漪同也努力考进了宣传办,继续为江大的宣传事业做贡献。 而上个学期末,恩师退休了。 也就是说,这个学期开始,俞漪同要孤军奋战了。面对新媒体的异军突起,纸媒虽曾经辉煌,可也难免受到冲击。 想到这里,俞漪同痛苦地翻了个身,将自己重新扔回了被窝里。 手机震动传来。 是一串电话号码。 俞漪同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就被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吓了一跳。 和周从聿分开后她就换了手机,这串号码也就没有存进通讯录。 但她曾今日思夜想的数字哪怕没有备注,她也能一眼认出。 手机还在叫嚣,可俞漪同却不知道该不该接。 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建设,在此刻又轻而易举地崩塌了。 俞漪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半晌才伸手点到绿色的接通图标。 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说第一句话,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 俞漪同的心在打鼓,又好像被一只手用力拧着。 窒息般的疼,她伸手去扯身上的被子,试图做一只鸵鸟。 周从聿却开了口:“带着你的证件下楼。” 简短又不拖泥带水,语气淡而没有感情,冷漠得像一台发号施令的机器人。 “去哪?” 俞漪同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声音被笼罩得又黯又沉。被子下透出一点点日光,她用手扒拉开,像游鱼跃出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民政局。” 第3章 chapter 03 18岁的少女心事在22岁戛然而止,又在26岁时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俞漪同在洗漱台前站定,嘴里还含着满是泡沫的牙刷。眼底的乌青见证了昨晚的失眠,此刻她只觉得后脑勺嗡嗡直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楼道的声控灯不知道被谁修好了。 今天的周从聿是一个人开车来的,不是昨天熟悉的那辆,而是换了辆俞漪同没见过的四门轿跑。 俞漪同下意识地去拉后座的门把手。 没拉开车门,透过车窗玻璃,她看到周从聿微微偏头,抬眸扫了车外的她一眼。 俞漪同乖乖地挪到前排,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她不知道周从聿来了多久,又在楼下等了多久,只觉得前挡风玻璃的阳光刺眼。 从她上车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相顾无言,车厢里呈现出诡秘的安静。 只有陈僖仪在悠悠吟唱《蜚蜚》。 “我厌弃听这是是非非 到最尾决定盲目爱你” …… 到民政局有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俞漪同都在思考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以及他们似乎即将共同拥有的将来。 这些年就像做了一场冗长又难以醒来的梦。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自相矛盾又彼此亏欠,试图抓紧却又没办法好好在一起。 当俞漪同习惯性脱口而出的分开再也没有得到和从前一样的回应时,她才恍惚发觉她消耗了周从聿太多的爱了。 这场噩梦对她的惩罚是彻底结束。 思念贯穿在时间的长河里,不留情面地切断了她与周从聿之间的联系。 当烫金字样的红本拿到手里的时候,俞漪同只觉得世界都不真实。 她的脑袋里晕乎乎的,像是一团浆糊在翻滚。 只记得摄影师在说“靠近一点”“笑一下”,但是翻开照片,两个人的眉宇间还是满满的疏离,亲密无间是她和周从聿之间的伪命题,只适用于四年前的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俞漪同并没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明明她在分开的日子里,一直念念不忘又频频渴求的,是重逢与相爱。 周从聿今天没有带眼镜,甚至都没有翻开结婚证看一眼,就将他的那本放进了西服的口袋里。 俞漪同也只能将她的那本放进包里。 临近中午,日头正盛。 走出政务大厅的时候,俞漪同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周从聿没看她,但还是顺从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递到俞漪同面前。 “滴”的一声,俞漪同扫好码,发送了添加请求,随后又用戏谑的语气故作轻松道:“没想到吧,当年删我删的那么决绝,现在还不是得加回来。” 不知道是哪句话引起了周从聿的注意,他终于抬眼深深凝望着眼前人。 眼里意味不明,似有一团火被点燃。 周从聿顿了下,没接俞漪同的话茬,而是缓缓道:“下周六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俞漪同在脑海中想了一圈,那会儿刚开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随即应道:“哦,那我能冒昧问下周先生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周从聿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平静地挑了下眉,低头看着俞漪同,良久才淡淡开口道:“吃饭。我生日。” “你生日不是下个月吗?”俞漪同愣了下,疑惑地问。 “今年想过阴历。” - 俞漪同以为的吃饭是和周从聿两个人共进晚餐。 比如上大学那会她就和周从聿说,等以后毕业挣钱了,必须要请她去江城的标志性建筑环球金融大厦的主塔顶楼搓一顿,听说那里一次只接待一桌客人,还得提前很久才能预约上。 不知道周从聿还记不记得,俞漪同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地比划金融大厦的高耸入云,用充满期待的语气跟他形容在顶楼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江城的整个夜景。 鳞次栉比的高楼,璀璨夺目的灯光,底下是车水马龙的路面,往前眺望可以看见穿城而过的江面。波涛滚滚,汹涌而来,如一条彩带般将江城一分为二。 “要不然以后我们也买个顶楼的大平层,然后搞个大大的落地窗,这样我每天都能和你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夜景。”俞漪同记得她是这样总结成词的,从餐厅一路畅想到买车买房,周从聿都在一旁含笑着听,他的嘴角和眼尾都是上扬,时不时在俞漪同的幻想里添加一点自己的见解。 收回思绪,俞漪同换了条湖蓝色的连衣裙,收腰的造型凸显出她细腻的腰肢,背后是镂空带钻的设计,露出一片白皙的背。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钟叔的车正好开到。 周从聿坐在后座,还在很认真地处理工作。身上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腕骨上带着银色的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听到俞漪同上车的动静,周从聿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但也只是短短几秒,在俞漪同关上车门坐稳后又将视线重新收回到电脑屏幕上。 俞漪同还没来得及跟他打个招呼,毕竟这应该两人在领证后的第一次见面。 但周从聿的手机铃声来得太过及时,一下子打断了俞漪同的动作。 她只能默默把扬起来准备打招呼的手放下,把那句晚上好又咽了回去。 周从聿接的是个工作电话,说了一堆俞漪同听不太明白的专业术语。俞漪同听不懂,只能无趣地将头转向一边,对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电话挂断的时候,车正好到酒店门口停下。 周从聿放下手机,整理了下袖口,拉开车门下车。 俞漪同跟在他身后默默往前走,这家店她没来过,装修成小桥流水,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一条小溪穿过大堂,水里有几艘小船,上面还坐着几桌在用餐,烟雾缭绕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拐了个弯,服务生领着两人向包厢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人已经大多数都到齐了。 见周从聿进去,里面人哄笑着站起来大喊:“寿星就是架子大,哥几个等得花儿都谢了。” 俞漪同觉得声音很耳熟。 定睛一看,都是老熟人。 周从聿的那帮子大学舍友。 俞漪同不是第一次和周从聿这几个兄弟们一起给他过生日了。往年周从聿过的都是阳历生日,攒个局,一帮子人在怀城各种店里吃吃喝喝。俞漪同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的时候,是大二那年,也是她第一次见周从聿的这几个大学同学。 里面有个叫关有承的,据说是怀城大学的校园十佳歌手之一。大家落座后,关有承正好坐俞漪同旁边一个位置,大伙儿开始撺掇关有承献唱一曲,美其名曰给寿星助助兴,毕竟这也是寿星第一次带女朋友加入他们的小团体。 关有承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清了清嗓子,让俞漪同挑一首歌。 那年电影《后来的我们》刚上映,俞漪同便点了首电影片名曲。 “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狠心割舍 别回头看我亲爱的” …… 俞漪同每每想起,都想给当时点歌的自己来上一巴掌。 她实实在在地难过着,并且一直到现在,听到《后来的我们》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当初真是毒奶了自己一手。 别回头看我,亲爱的。 一语成谶。 思绪回笼,她定了定神。 关有承是第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也是周从聿这几个朋友里唯一还留着自己微信的人,俞漪同朝他挥挥手,算是回应他。 杨百川看到俞漪同的时候,很明显地皱眉了,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平静,看上去微不可察,但还是被俞漪同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杨百川咳嗽了声,轻轻用手肘碰了下坐在身旁的陆邈。 陆邈是周从聿宿舍的舍长,刚和俞漪同认识那会,嫂子嫂子叫得最欢。结果等到俞漪同和周从聿彻底分开,他第一个就把俞漪同删了,第二个是杨百川,速度之快就好像俞漪同是瘟神一般。 陆邈原本还在给自己杯子里倒酒,感受到杨百川的动作,他放下酒瓶抬头看。 俞漪同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陆邈的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二人,仿佛视她为洪水猛兽。 俞漪同收回目光,转头就看到陆邈左手边坐了个女生。 看上去比在座的都年轻一两岁,穿着粉红色的小洋裙,涂着亮晶晶的唇蜜。眼睫毛夹得翘翘的,眼线是下垂的狗狗眼线,一下子就营造出了一种无辜的感觉。 很甜美的样子,头发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卷,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从聿哥,生日快乐呀!”陆筝筝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周从聿面前,笑着和他打招呼。 说完,她转头看向周从聿斜后方的俞漪同,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这位姐姐是谁呀?好像是第一次见。”陆筝筝凝眉,只听身后的陆邈冷哼了声。 陆筝筝看着俞漪同,俞漪同也同样望着她。 周从聿回头看她,见她还站在门口没进来。 他伸出手,虚虚地揽住俞漪同的后腰,轻轻一推,将俞漪同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她靠到自己身边来。 陆筝筝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很快就维持住了原本脸上的笑意。 周从聿的目光在俞漪同脸上流连了几秒,在和俞漪同对望的瞬间转头。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穿透环境的嘈杂。 口吻漫不经心却又不带一丝犹豫。 “我太太,俞漪同。” 第4章 chapter 04 周从聿说完这句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这句话就像石头砸进水里,激起阵阵涟漪。 杨百川和陆邈震惊之余还不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 陆筝筝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就因为周从聿一句话,一时间变得阴霾密布。 陆邈一下子就看出了妹妹心生不悦,忙站出来打圆场,拉着陆筝筝入了座。 大家也是识相的,眼观鼻鼻观心,很快就明白了场上的局势,赶紧嘻嘻哈哈地转移了话题。 这一餐吃的陆筝筝食不知味。 中途俞漪同打了个招呼,离席去洗手间。 洗完手擦干,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陆筝筝。 陆筝筝将粉色小洋裙的披肩脱了,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看她的眼神带着不满。 俞漪同将擦手的餐巾纸团成团,如同一根抛物线,干净利索地扔进了对面的垃圾桶里。 她本想假装没看见陆筝筝,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走出去。 俞漪同不想惹事,这陆筝筝看着年纪小,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更何况,她还是陆邈的妹妹,于情于理俞漪同都不想和她发生什么冲突。 就当给周从聿和陆邈一人一个面子。 俞漪同心想。 可陆筝筝忽然伸手攥住了俞漪同的裙摆。 一双葱白的手,十个指头上都涂了白色的指甲油,显得一双手白得仿佛没有血色。 俞漪同低头望向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逃不掉。 “姐姐,”陆筝筝的声音嗲嗲的,一听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还没跟你做过自我介绍呢。” 俞漪同默默将陆筝筝的手推开,将裙摆上被她攥出的褶皱抚平,然后双手抱臂,歪着头注视着陆筝筝,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她只是一个刚巧经过顺便留下来看热闹的路人。 “我叫陆筝筝,今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伦敦艺术大学学新闻的。” 哦,真巧,还是个同行。 “我在英国这几年都是从聿哥在照顾我,姐姐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见俞漪同不搭腔,陆筝筝继续说。 俞漪同侧头假装思考了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终于慢慢地开口:“你把我留下来,就为了和我说点我早就知道的成年老瓜吗?” 陆筝筝皱了皱眉,很显然她诧异于俞漪同竟然说她知道。 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时陆筝筝的脸上又重新堆满了笑意:“我的意思是,说起来还没好好感谢过从聿哥呢,这几年把我照顾得很好。要不姐姐,你有空替我转达一下我的谢意,好不好?” 神经。 俞漪同在心里骂了一句。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么无聊的一套。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从陆筝筝身边掠过。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俞漪同脚步顿了顿,她摆摆手,只留给陆筝筝一个背影:“你让陆邈替你去致谢吧,我看他应该是也挺乐意的。” - 陆筝筝跟着俞漪同走出包间的那一刻,包间里诡异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 憋了快一个晚上的众人终于有了不吐不快的感觉。 “认真的?” 杨百川一晚上在脑海中构思了各种问法,最后如挤牙膏一般硬生生只憋出了三个字。 千言万语汇成这精华的三个字。 周从聿往自己的酒杯里添满酒,又给杨百川倒上,却没回答他。 “有那么放不下吗?非要继续互相折磨。”陆邈手中的烟抽了大半,撑着头问道,“合着哥们这几年劝来劝去的都是白干,这回头草就是非吃不可呗。几岁了?多大人了?还玩白月光这套呢。” “这就是你着急忙慌,非要把我们聚在一起过什么所谓阴历生日的原因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由头,来宣布你和俞漪同又复合了的「喜讯」?” “所以说,上学那会儿咱们说的那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关有承或许是这张桌子上唯一不唱衰的人。 说着,他往门的方向看去,拖着长长的尾调拍了拍周从聿的肩。 “周从聿的聿是俞漪同的俞。” 听到这句话,陆邈冷哼了声,将烟蒂用力撵在了烟灰缸里:“大情种是这个样子的。要不明天就去改名吧,改成周从俞,别人问你为什么,你就说扩句就是一生跟从俞漪同的意思。” 杨百川从陆邈的烟盒里蹭了一根,歪头又去陆邈的打火机旁借了火。烟雾升腾,他吐出一个烟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那孟修远那事呢?你也不管了?就当没发生过?” 陆邈一听,连忙接上话茬:“是啊,俞漪同她必然是出轨啊。要不然当初跟你提完分手后,24小时不到就把你微信拉黑删除了,动作那么利索可不就是心虚吗?” 周从聿的半张脸埋在顶光的阴影里,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坐着。 眼眸低垂,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他甚至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去描述他现在对俞漪同的感情。 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如果陆邈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那他到底在放不下什么。 周从聿想不通,或许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如果有时候他也可以像当年的俞漪同一样决绝就好了。 可他非要分个高低。 在这场支离破碎的感情游戏里,他总不能轻而易举就认输。 太不甘了。 “你们懂什么?谈过恋爱吗我请问。”关有承将面前的菜向右转动,转到一道文火牛肉时停手。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有些凉了的牛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这他妈是爱情。你聿哥追求的是爱情。” 杨百川嗤之以鼻。 “狗屁爱情,等俞漪同拿你们周家的钱去养孟修远那个小白脸的时候你就老实了。” “呵呵,”陆邈伸手一把揽住周从聿的肩,头也侧过去摇头晃脑道,“你就等着吧周从聿,到时候跟你离婚还能分走你一半财产,当代大怨种。” 陆邈的酒气扑鼻。 周从聿的心沉了沉,语气如淬了冰一般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闭嘴。” - 俞漪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回包间。 包间里的气氛让人浑身上下宛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她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拥堵的心口,慢慢往门外走。 晚上的气温不如白天那么高,燥热的空气被晚风吹散,闲适的夏蝉匍匐在枝头,一山高过一山般地鸣叫,惹人头疼。 俞漪同在门口挑了块还算干净的楼梯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开始放空自己。 陆筝筝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俞漪同的思绪被拉得远,远得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偷偷飞去伦敦的那天。 思念像一条游走的毒舌,吐着信子将俞漪同淹没。她约邓轻姿出来喝酒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两个人坐在吧台边撑着头,看着杯子里密密匝匝的小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俞漪同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她是个一喝酒就容易上头的人。 也是个一喝酒就容易想起周从聿的人。 她的眼神空洞,手却还拉着邓轻姿的衣袖,眼底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了。 俞漪同抬起脸,用手捂住眼睛。 “这里的光太亮了。”她嘟囔着,却难掩哭腔。 再放下手的时候,她的眼眶微红,鼻音浓重。 但还是沙哑着嗓音,用坚毅的眼神望着邓轻姿。 “我要去伦敦。” 不依不饶。 飞机从黑夜飞到白天,第一束光洒进机舱的时候,俞漪同扯下脸上的眼罩。 一路上什么也吃不下,胃口差得她连喝水都想吐。 忘了前一晚和邓轻姿喝到几点,也忘了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记得睡前头痛欲裂,睡醒后好像直接断了片。 浑浑噩噩地去机场,俞漪同甚至没带件像样的行李。 有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会不停推着她向前走。 登机的时候,俞漪同还没想好,如果真的见到周从聿,第一句话该跟他说什么。 什么都没想好,飞机就已经起飞了。 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是她也从不后悔。 除了固执地和周从聿分开这件事。 这是她第二次在发生争吵后主动去周从聿的城市找他。 第一次是大一的初冬,俞漪同偷偷出现在周从聿的宿舍楼下,插着腰气呼呼道:“如果你现在不和我和好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要和好了!”仿佛问题出在周从聿身上,而不是因为她的无理取闹和作天作地。 可能被偏爱的人真的会有恃无恐。 周从聿淡笑着摸摸她的头,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俞漪同的鼻尖一下子充斥着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和舒适。 周从聿将下巴抵在俞漪同的发心,顺毛似的从上到下抚摸俞漪同的头发,好像在宽慰一只炸毛的猫。 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白色袋子。 “给你买了草莓。”周从聿低头吻了吻俞漪同的眉心,将她的脸捧起来认真地说。 俞漪同惊讶地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满脸写着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周从聿勾了勾唇,笑声无奈又宠溺。 “你忘了你的打车软件设置了我为紧急联系人,你一出门我就收到了系统发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