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反派争反派》
第1章 天阶玄境
“是她,她来了!”
一位身着灰袍布衣的男子踉跄几步,险些撞到同行之人身上,即刻又站定假装镇静。他连连后退,想要远离这处天阶玄境。
玄境,乃一个异空间,由玄力附着的物品幻化而成,本源多半为高阶玄丹或玄草,是江湖修行者提升玄力的最佳之处。
而今日,在京城附近的临城,开了两处玄境,分别为地一阶和天三阶玄境。
“跟她在同一个玄境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灰袍男子扮作嫌弃厌恶的样子,却也掩饰不了他心里的害怕。
若分到同方还好,要是分为对立方,那他们这些年的玄力就白修行了。而她为审判者的这种情况,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与他同行之人脸上一道刀疤,面色凶狠,他亦不想惹事:“不知她为何要和我们争这处天阶玄境。罢了,快走吧,再晚些另一处玄境人数就上限了。”
“二位请留步。”
拦住他们二位去路之人身穿一袭白衣,竹叶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不见其神色,只见那人行路带风,衣袂翩跹,似清风明月。
“在下斗胆,”白衣男子抱拳,恭敬地问道,“敢问二位兄台口中的‘她’为何人?”
“少年,你莫不是初入江湖,连柳无弦都不知。”灰袍男子听对方声音清脆爽朗,当是初出茅庐之辈,便仗着自己知晓得多,忘了正事显摆起来。
“柳无弦为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当年,她所在的天音宗逼她入鬼域,她从鬼域中杀出一条血路,出来第一件事便是灭了宗门。天音宗上下,除了她,无人生还。”
刀疤脸本不想再继续逗留,但见灰袍男子讲得如此投入,亦忍不住言语几句:“依我看,若没有柳无弦对天音宗的恨意,还真撑不到她活着爬出鬼域。”
“原来如此,想必这柳姑娘实力远在你我之上,难怪方才这位灰袍仁兄大惊失色。”白衣男子特意把最后几字咬得很重。
“你!”当面被人点破他佯装镇定,实则是为心虚,灰袍一下就变了脸色。
此刻他恼羞成怒,摆开架势,欲给面前那位少年一点教训,“我看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对,”刀疤脸立刻拦住灰袍,皱着眉想要看清斗笠下那张脸,“若你连柳无弦都不知,又是如何得知她是位‘姑娘’?我们方才并未提及她是一名女子。”
白衣男子唇角轻勾,本来只是想打探打探消息,但人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呢。
正当他们剑拔弩张之际,一阵威压袭来。三人皆发现自己双腿如被禁锢一般,动弹不得。但白衣男子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吃力,心道柳无弦玄力果真在他之上。
处在玄境周围之人均被压制,一瞬间如一块巨石砸下,逼得不少人下跪。
在一声声低吟哀嚎之中,一位红衣女子飞身而过,青丝系着红发带,随之飘逸。
世人皆说柳无弦嗜杀成性,但白衣男子瞧着她的面容不过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无非戾气比同龄人重了些,应当不会太难相处。
但下一刻,斗笠霎时被她玄力带起来的一阵风掀飞,露出他那张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的脸,墨色瞳仁清澈如明镜,却也深不见底。
红色身影闪至白衣男子面前,惊得他呼吸一滞,他当下决定收回那个“不太难相处”的想法。
柳无弦身穿金色云纹边红衣裙,腰间束带、佩剑。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透着几分英气,可惜那双眼眸如一潭死水,毫无少女之灵动生机。
灰袍男子被吓破了胆,怕得他浑身哆嗦。倒显得刀疤脸有几分冷静,他正打量着向来只闻其名讳、不见其人的柳无弦。
这里,有人对她敬三分,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亦有人对其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那又如何。
柳无弦轻轻一笑,邪魅而张狂。
听闻见过她这笑容之人必定性命不保,转眼间便会被她碎尸万段,灰飞烟灭。灰袍男子忽觉腿间一股暖流,脚边衣裙被浸湿。
旁人见了难免露出鄙夷之色,这将成为日后茶点之余的笑料。
柳无弦冷漠地转身,纵身跃入天阶玄境波纹状的入口之中。
她离开后威压当即消失,有观者腿软差点站不住脚。放开禁制后,白衣男子长舒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随后也同她跃入玄境中去。
灰袍男子见他们都开始行动,为何自己还动弹不了。他左右摇摆挣扎,硬是像被死死地捆住一般。这下好了,不旦两处玄境都去不成,自己还丢尽了脸面。
天阶玄境内,月黑风高,房屋错落有致,是临城的模样。
地阶和天阶玄境,均为审判行令,即每个玄境上限百人,身份随机。一人为审判者,十名“黑夜”,剩下之人分别为“玄之眼”、同归者和修行者。
“黑夜”只能在午夜后杀人,当红日升起时便不得再动手,否则会遭到玄力反噬。他们须杀掉除“黑夜”以外的人,玄境才会消失,赢得胜利。
而审判者,知晓所有人身份,自为一方,最后只余其一人才算胜出,独享此玄境的所有玄丹玄草。
柳无弦站在屋檐之上,寒风习习,发带衣裙飘扬。她仗剑而立,冷淡地俯视众生。夜色之下,藏匿的**和野性,都将被放大。
她眉心的赤色玄鸟印闪烁,即刻消失。
她是——审判者。
“铛——铛——铛——”
临城南面水祈寺的钟声敲了十二下,午夜降临,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远处小巷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一名“黑夜”站在血泊中。他用玄力握住匕首,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刺穿对方心脏。血滴飞溅,染红他的白色长衣。
他转身回头,双瞳赤红,额间有一只墨色眼睛的印记,那是“黑夜”的标志。他们会在夜晚获得兽性,玄力提升两成。
而修行者在夜间视线模糊,只可认路,无法识人。且当他们快速移动时,会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面对“黑夜”的猎捕,他们是选择躲避、抱团,还是反杀?
“请诸位聚在一起,切不可单独行动!”
一位青衣女子背上挂着箭筒,缠白布条的手持银弯弓。她闭上双眼,直立于修行者之间,如山中雪松。
此刻修行者们如一根紧绷的弦,恐惧达到极点。听见这沉稳有力的声音,便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其聚拢。
可就在汇合的人群之中,一位不起眼的男子睁开眼睛,是赤瞳。他释放出玄力,瞬间将周围人刺杀。
“快散开!”
人群混乱,惨叫声不止。
其余修行者能察觉到危机潜伏在侧,却不敢轻易动手杀人,担心误伤同伴。
有能者将玄力实化为护盾以免受到袭击,但倘若遇到玄力更高阶之人,也无济于事。
青衣女子放出玄力探查,将四周覆盖。她听声辨位,黑夜之中感官本就更加敏锐。
刹那间,她的玄力实化为一根刺,余烬之灰,细长而尖锐,拔地而起,分毫不差地穿破“黑夜”的咽喉。
危机暂时解除。
“才刚刚开始呢。”
柳无弦坐在他们头顶的瓦砾上,笑声和言语声藏在风中。她指尖轻点,冰锥状玄力由地内而生,从下至上扎穿地面人的足底,使之变成血色布鞋。
顷刻间,几人面色苍白,直挺倒地。
“啊——”
痛苦不堪的叫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修行者,还是“黑夜”。
恐慌弥漫在人群之中,他们如刀俎上待宰的鱼肉,随时都可能成为下一个丧命之人。
这时,柳无弦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她迅速转头,伸直手臂,用玄力隔空掐住侧方靠近之人的脖颈。
“……柳姑娘,”那人并未反抗,而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手下……留情。”
柳无弦见来人乃玄境之外那位戴斗笠的白衣男子,只是他的赤瞳和玄青额印,与之少年气质甚不相符。衣裙上的血迹,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柳姑娘……这个称呼对她来说真是……稀奇。
不过,他倒是柳无弦见到的第一个能在兽性下还保持清醒的人。故而他并非没有反击的能力,那为何不抵抗?
“我只是……想和你……”白衣男子面色微红,泫然欲泣,他感觉他快要窒息了,“……做个交易。”
“我凭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柳无弦不悦地反问道,那只用玄力幻化成的无形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能帮你……找到……真相。”
柳无弦闻言一顿,瞳孔微缩,手中力道一松。但她很快恢复冷淡的神色,既然如此,索性放了他,看看他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
白衣男子低头跪在地上,贪婪地喘着气,阴影覆盖之下的眼眸变得冰冷。他心道这份差事果真不好干,差点命丧于此。
“在下魏在思,来自元风门。”魏在思站起身,恭敬抱拳,自报家门,“我自知打不过柳姑娘你,所以想和你做个交易。”
柳无弦轻点头,抬眉,似乎是在认同打不过她这个说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必柳姑娘你亲自动手,我能帮你杀掉玄境所有人,助你取得最后的胜利——而我想要望幽草。”
魏在思赤色的眼眸浸染了一丝兽性的**,但仅一瞬,又很快被他克制住。
望幽草和荟丹乃此处天阶玄境的本源,对提升玄力大有益处,这也是众多修行者争相追逐的缘由。
柳无弦此行主要目的是荟丹,天三阶望幽草对她来说并无太大用处,玄力提升收效甚微。但于魏在思而言应当就不同了。
“哦?这么自信你能杀掉这里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我见那位青衣女子可不简单。”柳无弦有些意外,倒是小瞧他的野心了。
“天二阶。”魏在思勾勾唇角,得意地说道。
“撒谎。”
柳无弦眼眸暗下来,神色阴沉,她抬手在他上方施加威压。
魏在思双手举过头顶,试图抗下这场无形的压力。在玄境之外时,柳无弦并未尽全力。但这次,他面色痛苦,屈膝,直至最后跪下。
所以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吗?玄力恐怕早已突破了玄阶。
柳无弦轻描淡写地开口:“天一阶。”在兽性加成下已逼近玄阶。
天阶和玄阶之间如隔崇山峻岭,令人望而生畏。众人止步于天阶,穷尽一生,亦无法突破。
他装作一位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这副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的模样,柳无弦很是厌恶。
所以她试探他的玄力、施加威压,是想警醒他,他还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谈条件。
柳无弦收回玄力后,魏在思垂首道歉:“在下并无有意欺瞒柳姑娘,还望见谅。”
他知她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同时他也在试探她的实力。
“柳姑娘,你也想要一个真相对吧?灭天音宗的另有其人。”魏在思盯着柳无弦,他在观察她的神情,“听闻闯鬼域者,难以控制自己的杀性。倘若真是你干的,那为何只有天音宗惨遭灭门?其他宗门相安无事?”
柳无弦垂眸沉思,他说得没错,这一年来她确实一直在寻找真相。当年她从鬼域出来回到天音宗时,发现那里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成了天音宗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自然背负了屠灭满门的骂名。
在柳无弦看不见之处,魏在思的眼底如万丈之渊,深不可测,可偏偏他的语气温柔似水、坚若磐石:
“那就让我成为你的利剑。”
第2章 你的诚意
东方吐白,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这场杀戮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柳无弦凝望着眼前之人,他的额印逐渐消失,眸中红光淡去,恢复他那墨色的瞳仁,清澈明亮。
其余黑夜早已作好伪装,混在修行者之中,与常人无异。
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开始消失,空中的血腥味也慢慢散去,一切如初,仿佛昨夜什么也未发生。
在玄境内死亡并不会真正死去,但痛感和恐惧都是真实的。死后他们会返回外界,损失不少玄力。故他们祈求自己那方胜出,如此最后分到的胜利品不仅能弥补损失,玄力还可有小幅度提升。
玄境中,存活之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城中心查看告示。上面浮现出一行字:
天三阶玄境:余下六十二人。
不少人面露难色,第一夜竟死了快近一半的人,不知是黑夜实力太过强悍,还是审判者从中作梗,处境都比以往要更加艰难。
柳无弦瞥了城中人一眼,随后转向魏在思,情绪无波澜:“想要跟我做交易,拿出你的诚意。”
魏在思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身飞下屋檐,融入人群之中。
城中心此刻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就算是一起闯江湖的挚友,当下也难逃猜忌和怀疑。
“依我看,她就是黑夜!即刻杀了她!”一位书生样貌的瘦弱年轻人指着一个女子,情绪激动地朝着四周喊道。
围观的修行者窃窃私语,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
“这位仁兄你可有证据?”魏在思站出来,神色看上去颇有几分担忧,“我们昨夜损失惨重,切不可再误杀同胞。何况我们怎么知晓你是否是在贼喊捉贼呢?”
“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啊,要是你是黑夜,我们如何能信你?”有人附和,跟着不少人认同点头。
一句话,让言论风向发生改变,围观者同样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瘦弱书生。
书生一时语塞,本就是私人恩怨该叫他如何拿出证据?难不成他说她在诗词大会上抢走他的风头,更胜一筹?
“那、那个……”那姑娘战战兢兢地举手,声音还在颤抖,“我……可以为我自己辩解。”
她面容姣好,头上戴着一朵小野花,身穿鹅黄色衣裙,手腕上还有一对精致的玉镯。看上去不像是会杀人的,不知是哪家小姐出来游玩,说不定还有护卫藏在暗处。
“这是我的贴身香囊,”她从腰间取下一个绣着梅花的淡粉色香囊,拿着它绕了一圈,“若和我同行之人应当能闻出这梅香。”
有好几人识出这熟悉的气味:“我记得!其余修行者和我同行时,我说为何会有一阵清香,原来是这位姑娘的。若她是黑夜,那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旁人觉得有理,这么多人帮她说话,不可能皆是她的同伙。
“还、还有,香囊中藏有粉末,黑夜攻击我时,我为了能逃跑,故意朝其撒了一把。”小姑娘有几分胆怯地看向书生,却并不软弱,“若他身上有粉末,那我有八成的把握他就是黑夜。”
于是众人便开始对书生搜身,不出所料,在他的衣袖内发现了那位姑娘的粉末。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书生苍白无力地喊叫,可又有谁会信。
修行者白日再不逮出黑夜,那他们必将处于劣势。于是有人释放玄力动手,打得书生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他奄奄一息时,先前那位青衣女子从人群中走出:“住手!他并非黑夜。”
在柳无弦的眼中,青衣女子的脖颈侧方有一个金色莲花花纹,是“玄之眼”的印记。
玄之眼,属于修行者一方,能在人性命危在旦夕之际看见他们的身份。
柳无弦扫视一圈,未见到同归者。
众人循声望去,识出青衣女子的声音,她便是在黑夜之中引领他们的人。
她莫非是玄之眼?
“诸位!无论你是修行者,还是黑夜,我们皆在一条船上,须共同对付一个人。那就是审判者!”
青衣女子义正言辞,她握着银弓的手紧了紧,随后转头看向屋檐上之人——柳无弦。
嗯?
柳无弦本在美美看戏,怎么一下就成了戏中人?
人群中传来细碎的私语声:
“柳无弦?她是审判者?”
“那我们这次很难活着出去了。”
“怎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我们怕柳无弦作甚?她还能一个人打我们这么多人不成?”
众人不语,还真有可能。
虽然他们厌恶柳无弦,但她实力毕竟摆在那儿,谁也不愿上前一步成为下一个炮灰。可作为修行者的自尊不允许他们承认自己比别人差,于是将由头扔给了黑夜。
“修行者凭什么和黑夜联手!他们夜晚杀我们那么多人,我们白日还要和平共处?”
“就是啊,这对修行者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似乎这样能让他们更心安理得地逃避和柳无弦一战。
“各位同胞,我乃清山派掌门嫡传弟子,江问衾。”江问衾最终不得已暴露身份,稳住人心,“若想拿到本源,必须联手先除审判者,否则功亏一篑。望诸位能够不计前嫌,共同御敌!”
哦?清山派?
魏在思抬眸,眼底似冰霜,杀意陡生。
他最恨的就是清山派。
清山派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宗门,自然让在场的修行者们平添几分信心。若有她在,或许他们可以和柳无弦一搏。
江问衾腾空跃起,取羽箭、拉银弓,敛息凝神,将玄力注入箭簇,使其融为一体。
现世运用玄力的最高境界,便是将器物和玄力合二为一,无异于赋予器物灵性,发挥玄力最大极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支箭瞬间离弦,刺破长空。诸多旁观者甚至来不及反应。
柳无弦连眼眸都未抬,低头抚摸着她手中的那把弦音剑。银色剑刃反着日光,明亮晃眼。
她在等,等他的诚意。
就在羽箭直逼柳无弦时,横空飞来一把青剑拦住其去路。箭矢受阻,失了方向,坠落至地。
而青剑之主,白衣翩翩,单手背在后,立于柳无弦前方。魏在思屏息,唤剑归。青剑折返,重回他手上。
江问衾脚尖轻点,落在对面瓦砾上,她皱眉看向魏在思:“你为何要帮审判者?”
魏在思轻轻一笑,他握着剑,剑锋直指江问衾,同样是在警示其余人:“想要杀她,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话一出,不少人疑心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言外之意,那位少年此后将与整个江湖为敌。
魏在思心知肚明,柳无弦是想拉他入泥沼,除了她无人可依,让他不敢违背誓约。
那他就放大猜疑,让谣言再更真切些。
柳无弦看破他的计划,盯着前方之人的背影,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只对他一人言语:“我手里的东西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随后下方观者见魏在思笑得荡漾,以为他们二人说了什么甜蜜的私语。柳无弦向来霸道蛮横,也不是没有她强虏少年郎的可能。
“既然如此,”江问衾毫不留情地释放出玄力,“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玄力实化为数支鸭青色飞箭,密密麻麻一片,穿过长风,向二人逼近。
其余修行者皆惊叹于清山派大弟子的实力。
魏在思紧握手中青剑,抬腕、偏头、转身,动作行如流水,轻易地抵挡住每一支朝他们飞来的箭,不让其触及身后之人半分。
灰箭撞在玄力附着的剑刃上,发出声响,或清脆或刺耳。
“竟然能一支不落地挡住江姑娘的攻击!”
“那白衣男子是何人?来自何门派?看来也不简单。”
江问衾瞧出他只防御,不攻击,连玄力实化都不曾用。怕白日杀人遭到玄力反噬,看来他是黑夜无疑。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再次抽出身后羽箭,搭弓拉箭,几乎倾尽玄力融入其中。射离这支箭后,江问衾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江姑娘!”底下人露出担忧神色。
那支羽箭速度极快,箭簇锋利无比,像一只凶猛的鹰,伴随着一声长鸣,俯冲而下。它与众多灰箭一同朝柳无弦二人刺来,一时难以分辨。
魏在思手中动作不停,未有半分松懈。他知江问衾亦是实力不凡,毕竟那可是她的徒弟。
不料在一刹那间,一支羽箭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色伤痕,直奔身后人而去。
魏在思向来胸有成竹的神情竟闪过一丝讶异,夹杂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护卫失责的担心。
出于本能,他立刻闪至羽箭一侧,将玄力凝于剑锋,用青剑横向劈去。
那支箭生生断成两截。
柳无弦漠然地望着他,随后垂眸,松开手,本来聚于掌心的玄力消散。
暗红的血顺着魏在思的嘴角下流。方才他附了太久的玄力在青剑之上,最后那一劈伤了玄源。
后知后觉,他脸上的伤痕如火在灼烧,带着似酒一般的辛辣之感。江问衾的玄力已入他体,可……灰色玄力能耐他何?
一瞬间,风云变幻,夜幕降临。水祈寺的钟声又响了十二下。
玄境中的昼夜本就不同于外界。白日和黑夜分别只有两个时辰,还会随着待在玄境之内的时间缩短。
当昼夜完全重叠,仍未决出哪一方为胜者时,玄境就会关闭,他们会被永远地困在里面。
魏在思的眼眸覆上赤色,额间的那只墨眼显现,他轻笑道:“到这里该结束了。”
第3章 胜利者
江问衾心道不妙,夜晚她处于劣势,他之前分明是在拖延时间。眼前视线又变得模糊,若快速移动还会有一阵眩晕感,故而她索性闭上双眼,侧耳倾听。
柳无弦清楚地看见,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玄力从魏在思的身后释出,似泉水涌动。
原来白日他不用玄力实化,是因为他的玄力是至黑色。无需柳无弦拉他入墨池,他已无法像常人一样行于江湖,和当初的她无异。
柳无弦迅速发动玄力,覆盖于所有人的瞳仁之上,让他们如失明一般。
“江姑娘!我来助你!”
“我们同你一起!”
修行者中较高阶者挺身而出,站在江问衾的前方和侧方,筑起一道人墙。虽然他们无法视物,但若结局都是一死,那何不死得更有价值?
所有黑夜开始用玄力刺杀。而这一次修行者也不再逃避躲藏,他们选择了反击。
方才那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四周围着几个护卫。所有护卫夜晚怀中藏香,彼此靠香气识人,白日又用玄力将气味包裹。
可偏偏站在中间的那位姑娘有着眼睛样额印,眼神不像白昼时那般灵动,此刻充满杀意。她的玄力刺穿护卫的胸膛,血滴从玄力尖端落下,在地面晕开。
场面一度混乱,刀光剑影,器物碰撞、摩擦的声音混杂着呻吟、惨叫和嘶吼。大地逐渐被浸染成了血色。
血腥味在空中弥漫。
同样悬在空中的还有喷涌的至黑玄力。
魏在思的赤瞳愈发变红,他几乎要被兽性吞噬。身后玄力实化的尖刺伸长,像一只毒蝎蝎尾,朝着对面之人进攻。
江问衾和一旁的修行者感知到危险,将玄力实化为一道屏障,立在前方。
当锋利的刺尖欲穿破屏障时,后方修行者凝神聚气,加厚玄力围墙。两方相持,可最终屏障还是裂开一个缝隙。
但让修行者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并未有屏障迎面破碎的冲击感,而是面前空无一物的心慌感蔓延至他们的心头,令人背后一凉。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的唇角渗出。
他们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夜幕之下,万物本就难以辨清,但柳无弦太熟悉眼前此景了。
至黑玄力沿着缝隙渗入屏障之中,一点一点地消融、瓦解玄力,像一只啃食的啮虫,贪婪地侵蚀着,直至将整个屏障完全吞噬。
在这江湖中,当修炼之人突破天阶时,便能将玄力实化。玄力本质相似,却也因人而异。
他们实化的玄力色相不同,以黑白为两极,中间灰调过度。
传言极黑能腐朽所有玄力,而极白能净化万千糟粕。二者相生相克,如同矛与盾,谁也不知它们相遇会发生什么。
因此,众多修炼者追求至黑玄力,却也常常被江湖人所不容。
破了屏障,墨汁般的丝状玄力迅速发起攻击。它分散开来,刺向不同的修行者。
江问衾释尽方才恢复的玄力,试图护卫前方之人,可终究是迟了一步。
细长锐利的尖刺穿破他们的心脏,又无情地拔出。血滴飞溅,像在夜色中绽放的赤红色望幽草,艳丽凄美,最终坠落在地。
江问衾能察觉到他们已不在身侧,她收回玄力,抵抗再次袭来的猛烈进攻。但她主攻远击,近战并非她的优势。
魏在思心底的**滋生,他悬立在半空中,背后是无尽黑夜,不见月光。源源不断的玄力从他体内涌出,逼近玄阶临界。
一抹红色在晚风里飘飞,乱舞的发带衬得柳无弦那张脸如此平静。她始终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正当江问衾快要撑不下去时,一把阔刀旋转飞来,劈开长夜,从中间砍断至黑玄力。她暂时得以解脱。
来者黝黑的皮肤,脸上一道疤,还被溅上几滴血迹。他伸手高举,稳稳接住回旋的大刀。
柳无弦识出他是玄境之外的那个刀疤脸,而在他右膀上有一个匕首样印记。
“他是同归者。”柳无弦开口对魏在思说道,她也表明一下作为同伴的诚意。
同归者受到的致命伤能同化给杀他的人,即同归于尽。
刀疤脸向右偏头,他的声音粗犷有力:“江姑娘,让我来护你!”
江问衾位于他的左侧,听他声音貌似喊错了方向。她的玄力快耗尽,实在无法继续打斗,需要时间恢复,她感激地朝他言了一声“多谢”。
魏在思提着青剑,腾飞迎面而上,从高空中一跃而下,借着坠落之力,朝刀疤脸斩去。后者持刀反抗,眼看剑锋相逼,他拼尽全力把刀上举。
一刀一剑分离,两人亦拉开距离,落在地面上。
此时下面存活之人寥寥无几,就算留有一口气在,也是强弩之末。
刀疤脸和魏在思打斗,起初尚能勉强应付,但后面渐渐处于下风。他看不见对手,只能听声辨位,更何况魏在思还是在兽性的加成下,二人终究是实力悬殊过大。
魏在思握紧青剑朝他刺去。刀疤脸侧耳听剑声,他欲避开,却被青剑穿进肩膀。他吐了一口鲜红色的血。
说时迟那时快,在魏在思的后方,利箭破风而至,他已来不及闪躲。
远处的江问衾用玄力探查两人的方位,那相当于她的双眼,但如此做极其耗费玄力。
她想救下同伴,于是手举弓箭,用尽玄力射出最后一箭,致使她最后因玄力枯竭,跌落下屋檐而死。
但那支箭并未伤到魏在思,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声。那人背对着他,尖锐的箭簇刺穿她的咽喉,鹅黄衣裙被下流的鲜血浸湿,染成暗红色。
……怎么会?
柳无弦皱紧眉头,这走向实属在她预想之外。
其实她早就料到江问衾那一箭,她想暗中用玄力操控,一箭双雕,成为最终胜者。可她万万没想到,那小姑娘从人群堆里杀出,只余下她一人还活着。
但……她是如何看见那支箭的?
柳无弦分明已用玄力遮住他们的视野,而她却能精准地站在魏在思身前,挡下那一箭。
柳无弦心中疑惑,直到她看见了小姑娘额间的那只眼睛。它不再只是额印,而是一只真正的、与常人无差的眼。
她和魏在思同为黑夜,被赋予了一样的兽性血脉。出于本性,她为了保护同胞,变异生出那只活眼,为他挡下身后之箭。
江湖上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有此事,柳无弦头一次见到,还真是有意思。
但更让她更觉得有意思的还在后头,那姑娘□□在一瞬间破裂,乌色玄力往外涌出,避开魏在思穿入刀疤脸全身上下。
刀疤脸瞳孔放大,根本来不及思索现在是何状况,就已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最后偏头断了气。
真是一出好戏啊。柳无弦都忍不住拍手叫绝了,这怎么不算是黑夜中的“同归者”呢。
魏在思松开握着青剑的手,刀疤脸便没了依靠,倒地不起。他满脸不置信地回头,却未见到任何人,只有地上一滩血迹和一支染红的羽箭。
现在玄境内只剩下了柳无弦和魏在思两人。
魏在思从震惊中脱离出来,他那双赤红的眼眸看向柳无弦,眼光如刀锋般锐利,全是杀意。他已完全被兽性控制了。
他释放出体内最后的玄力与她一战。
但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柳无弦现在乃全盛状态,而他的玄力所剩无多,已是垂死挣扎。
融入玄力的弦音剑朝着斜下方飞去,穿破至黑玄力,划开一道长口,直直地向魏在思刺去。
弦音剑刺穿他的胸膛。
满城一片血色,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这场杀戮终于落下帷幕。
清风拂起柳无弦的赤色发带,她茫然地看着夜色之下的这座城池,唯余下她一人。
那天也是这般,她一个人立在血海和尸堆中,提着剑,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
柳无弦从逐渐消散的玄境中走出,身后的波纹状入口闭合,恢复如初。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外界与玄境中一样,过了五个时辰。
魏在思已在此处候着,他面露难色,捂住胸口,虽然伤痕会随着回到外界消失,但他仍觉得被剑刺穿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魏在思见柳无弦出来,他迎上去,眼神冰凉,却痛心又委屈地对她说:“柳姑娘,没想到你下手这般狠。”
柳无弦瞥了他一眼,眼底不见情绪,她毫不留情地拆穿:“倘若有滴眼泪会更相像些。”
魏在思语塞,仿佛一刀扎进他的心。
……他演得很拙劣吗?
柳无弦欲转身离开,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她向魏在思伸出手,掌心浮着一株赤色的花:“你要的望幽草。”
“你不是要我帮你找真相吗?”魏在思将望幽草收入囊中,本以为柳无弦会以此要挟,没想到竟如此爽快便给他。
“不必了。”柳无弦转身朝前走去,冷漠地丢下一句话,“我不需要废物拖后腿。”
又一刀插在魏在思的心口。不行,若不让他助她找真相,那便再难找理由接近她。
“不,我既将你的花收入囊中,”魏在思追上去和她并肩,“那我就要履行承诺。”
柳无弦闻言顿住脚步,她快速转身拔剑,抬手将弦音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对他穷追不舍的行为很是厌恶,她不耐烦地质问他:“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不必在我面前装好人。望幽草你已经拿到了,你还想从我这儿取走什么?”
“不,我并非想要望幽草,它只是我接近你的托辞。”魏在思望着眼前之人,眼波流转。他的两指捏住剑刃,默默将它移开。
“我接近你,只缘——”
“我心悦于你。”
第4章 悬赏令
柳无弦就这么歪头看着他,红发带自然下垂,她微眯眼,一脸“你觉得我会信么”的神情。
魏在思未思索便点头,立马又摇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最后迟疑片刻,变成缓缓点头。
柳无弦扭头就走。
“哎!”魏在思下意识想要拉住她,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她衣裙,又捏成拳缩回。
结果拦住柳无弦的另有其人。
“柳姐姐!柳姐姐!”一个小姑娘提着衣裙角一路小跑而来,面色红润,额头冒着细汗,还微喘着气。
柳……姐姐?
柳无弦蹙眉,又让她听到了一个稀奇的称呼。
“久闻你名讳,今日终于见到活人了!我真的仰慕你许久了!”小姑娘眼眸似有满天星辰,她围着柳无弦绕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魏在思被挤到一边:“?”不是,怎么还带抢人的啊。
柳无弦的目光落在她额间的梅花花钿上,她心中一惊,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那只会动的眼睛。
她不禁问道:“这花钿……是你自己画的吗?”
“花钿?”小姑娘随身掏出一个小铜镜,照着左瞧右看,“不是我画的,可能是阿双画的。她知我向来喜好梅花。这花钿怎么了?”
“无事。”柳无弦收回思绪,兴许是她多虑了。
“小姐!你、你……”
后面追来一个丫鬟,看清她家小姐身旁站的是何人后,吓得说不出来话。
哦,追来的不止一个丫鬟,后面还有五六七八一串护卫。
“对了!我亲手绣了一只香囊,并非贵重之物,还望柳姐姐你能收下。”小姑娘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精致的梅花香囊,双手捧着递给柳无弦,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
“我不需要。”柳无弦偏头,双手抱在胸前拒之。
小姑娘期待的眼神落空,她垂眸,似乎泪珠随时会滴落。她的指腹抚过针线,是柳姐姐嫌她缝得不好吗……
那位应当是叫阿双的丫鬟在她耳边言语了几句,小姑娘立刻抬眸,明媚地笑道:“对哦!我光顾着自己喜欢,柳姐姐一看就不喜欢香囊。那我下次给你挑剑鞘、流苏,如何?”
……为何?
为何要对她这般?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她不是十恶不赦吗,她不是屠灭满门的千古罪人吗?他们不应避而远之,对她恨之入骨吗?
“你……不怕我吗?”柳无弦不解。
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传言真真假假,只有自己亲身感受过才知晓。”
柳无弦一时怔愣。
那些被谣言裹挟的传闻,原来除她之外还会有人愿替她拨开云雾,见天日、见月明。
只不过……真话又有几分?
“哎?是你!”那姑娘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人有点眼熟。
魏在思未言语,神色冷如冰。应当并非他的过错,他站在此处有些时候了。
“我还在玄境中救了你。”
“竟是姑娘出手相救,”魏在思换了笑脸,恭敬抱拳言谢,“多谢姑娘,是在下欠你一个人情。”
小姑娘大度地摆摆手:“小事何必挂齿。”
旁边丫鬟轻扯她的宽袖,示意她不可再逗留了。小姑娘亦知回去迟了爹爹会生气,便不舍地与柳无弦道别:“柳姐姐莫忘了,我叫燕秋银!”
燕秋银乃燕家小女,燕氏夫妇的掌上明珠。不过,燕家怎会舍得将她送入玄境,或许现在已有了眉目。
燕秋银听闻柳无弦去了天三阶玄境,便哭闹着同去,夫妇俩拿她没辙,只好派上高阶护卫在其左右。
柳无弦瞧着燕秋银一步三回头,回家路程不知得多久,她无言地转身离去。
离了燕秋银,甩掉魏在思,柳无弦一身轻松。她走近一胡同小巷,在入口处周围溜达几圈,才在一间木屋前停下。她再回望确认无人后便轻敲窗沿,开窗翻身而入。
屋内坐着一女子,头戴素色面纱,纱后真容朦胧似幻。首饰衣裙单调朴实,如莲般出淤泥而不染,仿佛有清香徐来。
柳无弦将一小木盒推至她的手边。
“柳姑娘果真是位值得托付之人。”女子声音似山间清泉,清澈悦耳,她轻笑道。
白皙纤长的手半掀面纱,她轻启木盒,盒中翡翠绿玄丹圆润有光泽,似清晨朝露般晶莹。这便是此次天三阶玄境的本源之一,荟丹。
“姑娘谬赞。”柳无弦面上虽是笑着,但眼眸中却并未有笑意。
三日前,柳无弦在黑市揭下赏金最高的悬赏令。不同于其他买卖,买主并非雇杀手取人头,而是求荟丹和录世剑两物。
取荟丹并非易事。现天三阶玄境入口初成形,将在三日后开启,其本源便是荟丹。且不说在腥风血雨的玄境中存活下来,还要在存活之人中出类拔萃,才能有选取荟丹的资格。
而求取录世剑更是难于上青天。千绝宗已放出消息,不日后在千绝山举办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摘得大会桂冠者,便能得到那把绝无仅有的录世剑。
据说,千绝宗为这把录世剑倾注了不少心血。其熔铁取自北方雪山岩,经过千万次锤炼打造,才成为现今江湖上与玄力相融最适的一把剑。
柳无弦一身黑衣束腰,扎着高马尾,脸上蒙一层黑布,露出那双薄情寡义的眼眸。她飞身而上,扯下那张悬赏令。
来黑市的皆是有胆有谋、实力不容小觑之辈,见此景却亦忍不住感叹道:
“谁竟如此胆大,敢接这差事?”
“荟丹尚可一拼,就是这录世剑难上加难,那可是高手如云的试剑大会啊。”
“虽然赏金高,但若在黑市揭榜而未完成者,须上交一大笔罚银,否则会被黑市高阶暗卫追杀,非死即伤。”
“不如我们打赌,那人能否完成?”
“难!我赌不可能!”
……
那些闲言碎语柳无弦并未放在心上,她将悬赏令卷折收入怀中。通过黑市中间人联络,她出发前往与买主约定地点。
地方在山中一偏亭,柳无弦蒙面,一路上小心谨慎,以免有人跟踪。
亭中端坐着一女子,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她闻声有人来,便抬手举壶倒茶。茶水冒着热气,她将其轻置对面桌沿。
“久等。”柳无弦在女子的示意下就坐,见她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柔有礼,行事亦不紧不慢、沉着冷静。
“你便是揭榜之人?”
“正是。”
“不知你是否明了我十日后便要荟丹和录世剑两物?”
“自然。”
女子似乎因对方的豪爽轻笑了一声,其眉眼和朱唇透过薄纱隐约可见。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不喜饮茶。”柳无弦未动茶杯,她思索一番,眼眸比方才冷了几分,“敢问姑娘为何求此两物?”
“无碍,是我思虑不周了。”女子掀起半面纱,修长指尖搭在茶杯沿,送入唇边轻抿,“我可是听闻柳姑娘揭榜从不过问缘由。”
柳无弦揭榜不问所以,乃是她早已知晓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此次,一为赏金太高,二为她竟查不到任何有关消息,仅能凭自己推测。背后究竟是何谋划,她决定以身入局探之。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柳无弦面色不改,只是觉得对方也并非是传闻那般。
“依我之见,普天之下唯有柳姑娘方有这般胆量。”女子似乎带着笑意,她看穿了柳无弦心中所思,“柳姑娘放心,我知江湖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的规矩。我求此两物并非事关朝廷,实乃个人恩怨。”
看来对方已知晓柳无弦猜出她的身份。
放眼整个朝堂和江湖,如此大手笔之人本就不多。传闻三公主知书达理,为人低调节俭,行事不扬,惯用左手。柳无弦方才瞧她喝茶右手举杯略显生疏。
再者,太子生辰在即,他最喜珠玉,又暗地痴好玄力修行。荟丹形似碧玉,对玄力提升大有益处,乃献礼最佳之物。
若三公主当众献上荟丹,无异于和太子撕破脸皮,她应当不会如此。与朝堂无关便是最好,其余之事柳无弦还是知晓得愈少为妙,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柳无弦赔了个笑:“姑娘多虑了,本无他意,只是心中关切罢了。”
“柳姑娘聪明人。”笑意在女子唇角边晕开,她赞赏道,“和柳姑娘共事真是愉悦。若事成,价钱可随你开。”
“事成之后,必有重金感谢。”屋内已近暗色,素色面纱掩住女子神情,“两日后试剑大会,静候柳姑娘佳音。”
柳无弦翻窗离去,怀中揣着方才三公主赐的几锭银子。
夜幕已至,家家户户点亮屋前灯,以待归家之人。有路人行色匆匆,亦有人四处游荡。在见惯了血腥和厮杀后,这一刻竟如此宁静祥和。
一切事宜已置办妥当,柳无弦方觉腹中空空,可惜许多店铺已紧闭门窗。
“柳无弦!”
柳无弦循声回头,叫住她之人乃那位偶遇几次的刀疤脸。
“实不相瞒,鄙人敬你三分。”刀疤脸撇撇嘴,有些别扭和不甘,但他又爽快地说道,“此次玄境未能正面交手,两日后的试剑大会上,定要一决高下。”
“恭候。”柳无弦心不在焉,搪塞了事,她现只思索着在何处寻吃食。
“我说刀疤,你不如先打过我,毕竟我是柳无弦的手下败将。若你连我都胜不了,那你还是回家再修炼个几十年吧。”魏在思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只手搭上刀疤脸的肩膀。
“你为何也在这此?”柳无弦觉得这人阴魂不散。
“一天未进食,自然是出来觅食。”魏在思慵懒地应着。他忽然抬眉,似是想到什么,走近柳无弦,语气颇有几分轻佻,“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跟踪你?”
弦音剑从剑鞘中滑出半截,熟练地架在魏在思的脖颈处。
“现在呢。”柳无弦扬眉,毋庸置疑的语气。
“当然是这临城太小了!你我有缘,因而再遇。”魏在思睨了一眼横在脖前的剑,立马挤了个笑容,他向来能屈能伸。
“咕咕咕——”
刀疤脸腹中声响缓解了二人紧张的气氛。
“那个……”刀疤脸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能否同你们一起觅食?”
柳无弦收了剑,决定暂且和魏在思休战。魏在思舒了一口气,至于觅食……他灵机一动:“我有一计。”
俄而,三人站在一家食肆前。门窗闭着,但可见屋内有光透出,许是店家还未离去。
“这就是你的一计?”柳无弦很是怀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点子。
“你瞧着吧。”魏在思朝柳无弦一笑,他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随后,柳无弦便见他去敲人家的门:“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柳无弦:“……”
“魏兄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刀疤脸双眼呆滞地望着他,半信半疑。
可不久,柳无弦见刀疤脸也去敲门了。
“来了!”门内传来回应。
木门开了一个缝隙,暖黄色的光从里溢出,似乎带着热气,驱散了夜的悠凉。
店家见来者三人,器宇不凡,这个时辰寻吃食……莫非是才从玄境中杀出,那定是高手!
他心中一喜,趁着光映在几人脸庞上,于是定睛往后一看,那不就是……
“柳、柳……柳……”
下一刻,店家倒地晕了过去。
第5章 试剑大会
三人:?
前两人缓缓回头,眼神颇有些幽怨地望着柳无弦。魏在思那神色分明在说“看你干的好事”,可惜近在咫尺的美味就这么飞了。
柳无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也未想到人就这么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破门而入,杀人放火呢。
“先把他抬进去吧。”
柳无弦见那人衣衫单薄地躺在地上,入秋夜凉,若是弃他不顾,明早被人发现时难保还活着。到时候又得算在她的头上了。
刀疤脸二话不说将人扛入屋。
魏在思四处张望一番,这食肆不大,但用物尚算齐全。于是他又灵机一动:“依我看,我们可自食其力。”
“魏兄、柳……姑娘,”刀疤脸毛遂自荐,“这事不如交于我,我是个屠夫,烧饭我还算在行。”
“那便多谢刀兄了。”魏在思抱拳道谢后,寻一坐处等候。
中途,魏在思见店家快醒了,于是背后又给了他一掌。柳无弦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不还是算在她头上的么。
三人用完膳,留下些碎银,便分道扬镳,两日后再会。
柳无弦回到住处,是在临城靠近京城方向的一座偏僻木屋。
自天音宗覆灭后,柳无弦便独自下山寻居所。她曾在树上憩过几夜,最后寻到这一间木屋。连着观察了几日,屋内积了灰,也未见人来过,于是她就先在此住下了。
柳无弦来到木屋前那棵老槐树下,刨开泥土,从洞里取出一个酒坛。这一年来她行走于刀尖上,将得到的赏金藏于坛中。
今日又添几锭银子,柳无弦放置好酒坛,重新埋于树下,覆土、压实,再用玄力封印。
不出意外,两日后试剑大会,待她取下录世剑,交于三公主换赏金,便有足够的钱财在京城买下一座房屋了。
柳无弦仰头,望着夜色中的那轮秋月。月光温柔地映照在她的脸庞上,似乎带着一丝冰凉。她垂眸,自嘲般地笑了。
唯余下影子和她作伴。
世人皆言往事随风,可她偏偏要逆风而行,寻得一个真相。
风吹开窗,发出细碎的声响。同样是在那轮圆月之下,一个人影立于窗前,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旁人未能看清他的神色,只闻其声:“进展如何?”
“请您放心,”另一人站在他的身后,勾唇一笑,似乎对此事稳操胜券,“已顺利接近柳无弦,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日后,柳无弦收拾包袱,决定即刻动身前往千绝宗。
千绝山在北,从临城出发须穿过京城,一路北上。若搭乘同路马车,则需一日时长,晚间便可到达山底。
晌午,柳无弦在一处茶肆歇脚。她压低玄色宽檐竹笠,半张脸皆在阴影之下。如今尽量少露面,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她和车夫挑了个角落坐下,向小二要来一些吃食,顺路听过客谈话,打探近来情况。
“听闻那把录世剑不仅是江湖上与玄力最相适之剑,且玄力还可在此上有一定提升。”
“你是说那剑自带玄力,剑上融合的玄力比剑主附上的还多?此宝剑当真有如此逆天?”
“那可不是。”谈论之人抿了一口茶,“据说清山派和南宫派来了不少人,旁人若想取这剑,难。”
柳无弦知清山派和南宫派向来不对付,争江湖第一宗门多年。此次试剑大会她不如先看戏,再出手。
“话说你猜清山和南宫谁能取得录世剑?”
“自然是南宫派。”
“为何?”
“我可是听闻南宫派已有两人突破玄阶,清山派大弟子才天一阶。”
“如此短时间竟有两人破了玄阶?看来这次他们势在必得了。”
两人皆突破玄阶,事情对于柳无弦而言变得棘手起来。当初她出鬼域便是玄阶,这一年兜兜转转亦才玄三临近玄二阶。愈是高阶,愈难往上。
柳无弦也并未因此担忧,她向坐在对面的车夫打听消息:“老伯,你常年行于江湖,见多识广,可听闻玄阶玄境为何样?”
“这玄阶玄境呐,十年一遇,神阶更是百年难遇。玄阶以上并非审判行令,而是关乎爱恨痴嗔。再者,玄境中丧命之人无法再回到外界,破境不易啊。”车夫看向柳无弦说道,眼眸深邃,似乎又有看破世间的淡然。
柳无弦已大致知晓:“多谢老伯。”
行至千绝山山底,已是暮色。
“愿姑娘得偿所愿,一路顺风!”说罢,老伯便挥舞手中马鞭,驱着敞风马车离去。
柳无弦注视着他远去的方向,直至他消失在弯曲的山路中。
山腰的客栈是由千绝宗特意为远道而来的修行者准备,各样吃食应有尽有。柳无弦决定先饱腹后再去熟悉对手情况。
按照行令,挑战试剑大会的修行者皆要上交入会金,以人头计。有能力的大宗门皆会派门下弟子前来,这无异于是一次提升的绝佳时机。
清山派此次便派了五名弟子,最高阶便是江问衾,天一阶。南宫派有四名,据说其中两位已突破玄阶。
像柳无弦这种无宗门派别的,便以个人名义挑战,她的入会金是由三公主替她付的。
“都说了叫你们别跟来!”
柳无弦听这熟悉声音就知是燕秋银。
燕秋银此时正对她身后的几个护卫说话,语气有些不耐烦。她一转头便瞧见了柳无弦,霎时呆在原地,还未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柳、柳姐姐……”方才还气呼呼的燕秋银瞬间变得温顺,她委屈地说道,“我平时不是这般的,我对他们很好的,只不过今日他们实在气人。”
她爹爹非要这些人跟着她,她都说了不需要他们的保护,却如何也赶不走。燕秋银双手合十,向柳无弦投去乞求的眼神。
柳无弦盯着她额间的梅花花钿出神。
“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柳无弦朝后面的护卫走去,眼眸中仍是一贯地不见任何情绪。
“可……”
几个侍卫犹豫再三,还欲争取一番就被燕秋银打断:“怎么,还是说你们能打过柳姐姐吗?”
“不敢。”他们最后低头退下了。
燕秋银踮起脚尖,见他们都离开后才笑容满面地扯住柳无弦的衣角:“柳姐姐!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不知柳姑娘是否有思念在下?”
魏在思斜靠着门沿,双手抱在胸前,轻勾嘴角,笑眼盈盈地望着柳无弦。
“柳姐姐是我的!你休想!”燕秋银皱着眉反驳他,就差动手了。
“你有何证据?她亲口承认了?”
“……”
柳无弦揉了揉眉心,听他们吵得头疼,径直离开,回到自己的客栈房间里休息。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东方渐渐吐白。
众多修行者现身千绝宗,试剑大会场地。除了八十余名挑战者,亦有不少慕名前来观赛的江湖人。
“诸位高手到临我千绝宗,乃本宗的荣幸。”千绝宗掌门顾山白衣翩翩,立于阶梯上方,恭敬而谦逊,“想必各位已知晓,此次摘夺桂冠者,可取走那把由千绝宗耗费三年时间打造的录世剑。当然除此之外,亦有其余器物散落其中。愿诸君大展身手,取得自己心仪的宝物!”
“本次试剑大会共分为三场。第一场,同阶对决。”
擂台旁的鼓被有力地敲击了三下。台下的看客止住议论,屏息凝神,不约而同地望向上台的挑战者。
只见一缃色衣裙的小姑娘站上擂台,她挺直脊背,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凶狠吓人。
而她的对手,则是一位皮肤黝黑、膀大腰粗的硬汉。
“哈哈哈哈哈这算哪门子对决?杀鸡焉用牛刀?我看还是尽快投降放弃吧!”
看客们窃窃私语,混杂着细碎的嘲弄和轻笑声。
柳无弦站在其中,脸上尽是不悦,那群人真是聒噪。若非规则受限,此刻弦音剑已经让他们闭嘴了。
魏在思立于其侧都能感觉到她的杀气。他取下自己腰间的水壶,故意在方才那人的耳边晃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哎呀,这半壶水为何也叮当响啊?”
如此欠揍的语气,连向来让人仇恨的柳无弦听了都佩服。
那人似是听出了魏在思的言外之意,转头正欲同他理论一番,话还未说出口,就对上柳无弦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眸,吓得他腿软差点没站稳。
那人心想他莫非前世得罪了神仙,为何又让他碰上了这位活阎王。上次的账他还未与那白衣男子算清,但此时他已无暇顾及,还是先保命要紧。
他双腿打颤,说话也变得不利索:“那、那个……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便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这下周围静下来,柳无弦的视线才重新聚焦于擂台上。
燕秋银察觉到她的指尖在发抖,她手握成拳,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是什么运气,让她抽到和这个看上去就不好对付的壮汉对决。
她往台下一瞥,见到了那抹令她心安的红色。若燕秋银想和柳无弦同路,不拖她的后腿,那就必须靠自己。
他一定要是天三阶啊,燕秋银在心里祈祷着。
壮汉率先发起进攻,他手抡一柄长斧,腾空而跃,朝燕秋银劈来。
燕秋银侧身避开,绕至他的身后。在力量方面她并不占优势,只能靠速度和灵活度取胜。况且她还不知晓他的玄力阶层,唯有先和他周旋。
壮汉落地,仿佛整个擂台都在颤动。他转身,傲慢地俯视着那小姑娘,似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再次发起攻击,欲速战速决,可偏偏对手左闪右避,单是防御也不进攻。
壮汉看破了,她就是在与他转圈圈,想要耗尽他的力气。于是他停下攻击,在擂台中央站定。
他向四周释放出灰黑色玄力,往燕秋银的方向涌去,欲拦住她的去路,将她包裹。
燕秋银见状心道不妙,看样子他是天二阶。此时她已逼近边缘,再退一步出了擂台她就输了。
乌色玄力化成龟壳样护盾,抵挡住来势汹汹的玄力攻击。
燕秋银眉头紧锁,她拼尽全力用双手撑着护盾,掌心像火焰在灼烧般疼痛,五脏六腑都被玄力巨大的冲击力撕扯着。
她的实战经验和对玄力运用的熟练度远不及他们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她感觉快突破她身体的极限了。
突然“咔嚓”一声,护盾破裂,碎片飞散。
一块细碎片轻划过燕秋银的的脖颈。对方的玄力失去阻挡,立刻朝她袭来。玄力变成一只手,避开要害,瞬间穿过她的腹部。
燕秋银脸上的惊愕还未褪去,她捂住血淋淋的伤口,忽觉眼前一黑,身体后倾倒地。
第6章 同阶对决
这本来是众人意料之中的结果,为何此刻竟觉得有几分唏嘘。
一见有人倒地,一人便在旁开始计数漏壶。当第十滴水落地时,若倒下之人还未起,则宣判这轮挑战结束。
柳无弦望向台上躺着的人,轻皱眉头,不知为何,她的心不像以往那般平静。
各宗门近白极玄力的修行者,亦称为医师,已在台下候着,一旦挑战分出胜负,他们便可向伤者注入玄力,为其疗伤。
燕秋银觉得四周很吵闹,可是她的眼皮沉重,睁不开眼睛。腹部的伤口也不似最初那般疼痛,麻木到几乎快让她失去意识。
可她不想就这般止步于此。
燕秋银挣扎着起身,用手按压住腹部,利用痛感使自己清醒。她面色痛苦,额头细汗黏腻发丝,连嘴唇也褪去血色。
当初柳姐姐定是吃了不少苦,才能有今日的实力和地位。既然如此,那她为何就不能?
就在这时,一股暖流涌入她的身体,让她的疼痛缓和了许多。
台下看客惊呼:“她竟在此时破了天二阶!”
在最后一滴水落下之前,燕秋银在擂台上爬起来站立,并举手示意可继续挑战。她用玄力附在伤口外,暂时止住血。
壮汉心想他果真是轻敌了。他将玄力与自己的长斧融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朝着燕秋银攻击。同时玄力在她身后实化,形成一柄巨大的斧头。
燕秋银的脸色苍白,可她额间本是梅色的花钿此刻却变得血**滴。
壮汉盯着她眉心的梅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像不受控制一般,就在斧头将要劈下去时停在了半空中。
燕秋银立刻释放出的乌黑玄力穿透她身后的巨斧,也刺穿面前之人的四肢,将其钉在了擂台上。反转太快,众人来不及反应。
“我认输。”壮汉喘着粗气,他已无力反抗,输得心服口服。
高台处站着一位男子,他见这轮挑战结束,便高喊道:“无门派燕一胜!”
燕秋银闻言脱力地半跪在台上,她望向台下的柳无弦,她瞧见柳姐姐在对她颔首,这不就意味着柳姐姐认可她了!
“这燕家小女还有点实力。”魏在思赞赏道,随后他昂首挺胸地对柳无弦说,“下一轮是我和刀疤的对决,你且看我表现!”
柳无弦见燕秋银的丫鬟阿双上台搀扶,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一副在沉思的神色。但她听魏在思言语,迅速回过神来,不过仍是面无表情:“没兴趣。”
魏在思顺着柳无弦的视线用余光瞥了台上一眼,嘴上却不停:“如何会没兴趣?你莫非不想见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英姿吗?你莫非不想一睹我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剑术吗?”
“并不想。”
但柳无弦真想用玄力把他的嘴封住。
“下一轮挑战即将开始,请元风门魏一和无门派刀二上擂台!”高台男子报道。
魏在思这才闭上嘴,迈开腿朝着擂台走去。
在等候期间,男子再次重申试剑大会行令:“大会全程有各宗门高阶长者监看,入会修行者不得私下斗殴,不得向对手行致命招数。一旦发现,取消其挑战资格。若严重违反者,将废除其玄力,逐出江湖。”
燕秋银被阿双扶着下台来,又被其余长者用玄力疗伤。她正欲找柳无弦,却未见她踪影。
擂台上的挑战还在继续,台下看客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如山中鸟雀般吵闹不休。
方才就在刹那间,一玄黑斗篷从柳无弦的视野中一闪而过。柳无弦瞬间警觉,她心中怀疑,于是悄声跟了上去。
前面那人走得急促,却又很稳,似乎有意让柳无弦跟着。
“柳无弦。”千绝宗掌门叫住她,慈祥和蔼地笑道,“往些时日总是从他人言语中得知你的事,今日一见本人,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原来是顾掌门,失敬。”柳无弦假意微笑,不知他这话是褒是贬,但心里却在想拦住她,不让她继续跟踪是何意。
“怎么不去观看挑战?”顾山问道。
倒还打听起她的事来了,究竟在隐瞒什么。柳无弦敷衍着回应:“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也对,玄阶本就不必挑战第一场大会,更何况是像柳姑娘这般实力不凡之人。”顾山自顾自地说着,而柳无弦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瞎扯了。
“若是顾掌门无要紧之事,那我便先行一步。”
柳无弦也未等他回应,径直返回擂台处。
她止不住思索,斗篷之下为何人?引她去往何处?顾山又因何而阻她?她不清楚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思绪乱得令她头疼。
“在想何事?”
魏在思歪头出现在柳无弦面前,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就这么盯着她。
他适才将刀疤脸击下擂台,赢下这轮挑战。中途他却并未见到柳无弦,下台来注意到她才回来。
所以她去了哪里?抑或是见了什么人?
“恭喜魏公子拿下这场挑战。”柳无弦莞尔一笑,“不是说要帮我找真相么,我想取录世剑,魏公子可愿助我?”
“那是自然。”魏在思未犹豫便应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的野心,将利用和筹码摆在明面上。
柳无弦倒是有几分意外,他竟未有一丝踌躇。她单挑眉,再问他一遍:“就算取剑之路如此艰难,魏公子也愿意?若稍有不慎,那可是小命不保。”
魏在思坚定地望向她,亦再郑重其事地回道:“既已应下,那便绝不反悔。”
听到令她满意的答复,柳无弦轻笑一声。不过话里真情掺几分她不知,也不在意:“还望魏公子别拖后腿。”
希望他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那你方才未见到我那如此霸气的一剑真是可惜了。”提至此,魏在思又开始吹嘘,“我先是故意落刀兄下风,随后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逆转局势,让诸多看客皆未料到……”
第一场挑战一过,便只余四十三名修行者。近一半之人止步于此,与录世剑无缘。
晚间,千绝宗备好美酒佳肴,轻歌曼舞,以待各位修行者。既是为了愉悦放松、疗愈伤者,亦是在鼓舞人心,为明日第二场挑战养精蓄锐。
“燕小姐,你的伤势如何?”柳无弦手提着酒壶,见燕秋银走近,看上去她面色比之前红润些,唇上也有了血色。
“已无大碍。”燕秋银面上微微笑着,眼睛弯成一条缝,可内心却如有千万匹骏马奔腾而过。
啊啊啊啊啊柳姐姐方才是在关心她么?!银子!你又离她更近了一步!
魏在思捧着酒碗,还未走至柳无弦跟前,便见燕秋银一脸陶醉样。
这酒……如此醉人?
他抬手自然地夺走柳无弦手中的酒壶,两指尖相擦,似乎还残存着余温。他往瓷碗中斟酒,罢了又将酒壶还给柳无弦。
柳无弦:?
还未见有人能如此光明正大地从她手中抢酒。
“柳姑娘能否赏脸,与在下共饮?”魏在思端起酒碗,意欲与柳无弦相碰。分明他也未喝酒,可听声音却有几分醉意。
罢了,柳无弦也不愿斤斤计较。她将酒壶往碗沿上轻轻一磕,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随后提壶仰头一饮而尽。可惜是清酒,并非烈酒。
魏在思见状,同样豪爽地将碗中酒喝尽,一滴不剩。
“我也想喝……”燕秋银凑近酒壶,闻了一下残留的酒香,只是她爹爹不让她喝。
“燕小姐年岁尚小,还是别喝了。”魏在思难得好心,出声劝说道。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眸色暗了几分。这柳无弦的酒,自然只能他一人喝。
燕秋银觉得他说得在理,她不能在柳姐姐心中留下一个酒鬼的形象。
末了夜色已深,酒宴散去,众人回到客栈就寝。
入秋后,气候渐凉,夜间的风吹得行人拉紧衣襟,双手藏进袖里,环抱在胸前。
竹林沙沙作响,今夜无月,一切皆笼罩在一片暗色之中。一人靠着竹木,仍是那件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三殿下今日欲引柳无弦去往何处?”一袭白衣出现在那人的身后,似乎被夜色浸染的衣袍变得灰暗,衣角也被沾上林间潮湿的泥土。
“掌门如此心急来兴师问罪,怎么,是怕本殿坏了你们的计划不成?”前方传来的声音从容不迫,温柔却冰凉沁人心,“放心,本殿只是逗她玩玩而已。”
顾山看不透眼前之人,因此这场博弈每走一步都须小心谨慎,不容半分差错:“希望三殿下信守承诺,否则休怪我们不讲情面,鱼死网破。”
他的威胁不痛不痒,三公主根本未放在心上。今日本就是给那些人一个警示,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可别忘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自然。”她消失在夜色中,唯余下一句话仍在顾山耳畔回荡,“掌门年岁已高,还望多保重身体。”
顾山闻言脸色阴了一半,这哪里是好心祝福,分明是在咒他。这三公主果真是难对付。
清晨,第一场挑战失败的修行者可打包下山,亦可留下继续观战,而其余则在千绝宗宗门处聚集。
顾山站在最上方,一身衣裳整洁如新,连脚下皮革靴也是才换过。
高台男子声音高亢嘹亮,朝着下方修行者喊道:
“第二场,取红绸。”
第7章 红绸
“在西子山中,共系有二十条红绸。取得红绸者,在日落之前返回此处,便视为本场挑战胜出。”
柳无弦垂眸看着千绝宗递至每人手中的地图。中间的千绝山为母山,而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子山。现在他们所在之处为南子山靠西。
“各宗门高阶守卫在上空巡视,以保证大会公正,护诸位平安。若中途有人欲退出试剑大会或有突发状况,可释放信号弹求助,守卫便会即刻前来。山中还有物资和器物散落,请各位留心~”
“祝愿各位踏平坎坷,得胜归来!”
入山顺序由抽签长短决定。柳无弦抽到靠后入山,这对她不是很有利,但也无妨。魏在思在她前面几位,而燕秋银抽到的竹签是他们三个中最短的,第五个入山。
“燕小姐,你可先在山中躲藏,待我入山后再与我汇合。”柳无弦毕竟答应了她家丫鬟和侍卫护她安好,自然信守承诺。
“柳姐姐可别小瞧我,我靠自己也可以做到!”燕秋银背上千绝宗派发的初始行囊,将信号弹放于袖中,以备万一。她现在可是天二阶了,才不需要柳姐姐的保护。
“还有,”燕秋银转头看向柳无弦,神情认真,似乎在谈一件尤为重要的事,“柳姐姐叫‘燕小姐’怪生分的,可以叫我的小名——银子!”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唯余后面发簪上的金丝吊坠在一摇一晃。
柳无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来她倒是低估这个小姑娘了。本以为她会有大小姐脾性,却没想到比不少人都还要刻苦。
“柳姑娘,稍后见!”魏在思的脸上露出恣意的笑容。
他今日身穿白色交领齐腰襦裙,裙下摆点染山水墨画,朝柳无弦挥手时,似乎衣上游水荡漾开来。
他要从另一个入口进山。
千绝宗今年开放了三个入口进西子山,后入山的修行者可选择更换入口。
从首位出发至柳无弦动身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显眼易取的红绸定已被前面之人抢去,她在原位口入山后只能另辟蹊径。
西子山比柳无弦预想中的还要大,地形较为复杂,山丘、山洞、陡崖,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若稍不注意,便会在这山林中迷失方向。
路上柳无弦遇到几人,但都并未交手,她推测大致是因为她手中亦未有他们想要的红绸。
第二场挑战,取红绸并非难事,难的是护红绸。四十三人中只有二十人可取到,那就有超一半之人唯有靠抢。
行至树林之中,山路更加崎岖。柳无弦仰头见一条红绸高挂于树枝上,碧叶繁茂,遮挡大半,却也衬得红绸更红。
她没有犹豫,立刻飞身而上,伸手去抓住飘扬的红绸尾。
但说时迟那时快,柳无弦用余光瞧见一个身影横空出现在她的身旁,似乎要同她争抢这条绸带。
柳无弦先一步把红绸攥在手中,随后借下坠之力将其取走,却未曾想那人竟扯下她的红发带。
她落下时青丝如瀑,飘散在空中。长发莹润顺滑,发梢轻微打卷,令其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
柳无弦脚尖点地,顺势转了一个圈,红白相间的裙摆如花瓣一样绽开。她抬腕用红绸系发,高马尾不似先前那般利落,添了几分凌乱。
“魏在思。”
“是我。”
魏在思从柳无弦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恼怒,他偷瞧一眼她的脸色,应当并无大事,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并非有意而为之,只是这红绸与赤色发带太过相似,一时恍惚,便误扯下她的发带。
“有人来了。”
四周草丛传来异响,柳无弦竖起耳朵,立刻警觉,她的右手放在剑柄上。
魏在思噤声抬眸,眼神瞬间切换。他将红发带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一手牵扯住一端,另一端以齿衔之打结。
草丛后窜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模样有几分相像,皆身穿墨色缎带衣裙,样式略简,衣料价钱却瞧着不菲。特别是一人持一刀,那刀柳无弦认出乃千绝宗量身打造。
男子腰间绑着红绸,他们应当还缺一条。二人见魏在思手臂上的红丝带,便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魏在思顺着他们的视线低头,瞥见发带,嘴角不可察觉地一提。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来吸引注意。
他偏头对柳无弦说道:“你先走。”
“你并非他们的对手。”柳无弦没有半分后退之意,她拔出弦音剑。
她能感觉到前面两人的玄力波动,皆已突破玄阶,莫非他们二人便是南宫双子,南宫逍和南宫遥。
“柳无弦,今日终于一见。”对面的女子手中握着银色弯刀,刀刃锋利无比,“我们只为取红绸。若你非要多管闲事,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阿姐,交给我。”
南宫遥手持弯刀径直朝魏在思袭来,他速度极快,刀在他手中转成一个银圆盘,是双刃刀。
“分散他们,切忌硬刚,见机逃跑。”柳无弦轻皱眉头,冷静低声地对魏在思说道。
在这个时节双方碰上没有半点好处,还或许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但柳无弦见他们执意要抢红绸,看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为避免损失,柳无弦和魏在思只得与其二人周旋。
魏在思同样执青剑向着南宫遥刺去,他眉宇间平添几分锐气,眼神狠厉。是双刃刀么,那他便刺穿圆心。
南宫遥停手,止住弯刀转动,抬臂提肘,刀面横向与青剑相抵。以刀袭击只是一个幌子,他藏在后背的手凝结玄力,实化成一张灰黑色纸片,薄而锐利,欲砍下魏在思的手臂。
魏在思想要抽出青剑,附上玄力后抵挡,可惜一切发生尽在一瞬间,他来不及以剑反抗,看来只能使出玄力实化了。
就在他抬手时,忽觉前方一片阴影,似有人挡在他身前。
方才柳无弦见状,手握凝聚玄力的弦音剑,迅速侧身闪至南宫遥身旁。剑刃划过玄力实化的薄面,劈成碎片。
刹那间,她偏头、手腕一转,便扭转局势,将剑锋对准了南宫遥。
南宫逍为保护他释放出玄力,化成护盾立在他和柳无弦之间,抗下她的那一剑。
南宫二人相视点头,迅速聚在一起。
“不能让他们使双刀!”柳无弦知若是两人合体,那他们的胜算几乎渺茫。
起风了。
“不就是要红绸吗?给你们!”魏在思扯住发带把手一扬,发带散落,随风而去,直飞上空。
姐弟俩的视线跟随红绸同时仰头,南宫遥跃起,一脚斜点树干,屈膝借力腾空,伸直手臂去够那条飘飞的丝带。
“阿姐,我抓住了!”南宫遥把丝带攥在手中,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等他落地,二人才发现柳无弦他们早已不见踪影。
南宫遥歪头,天真无辜地问南宫逍:“阿姐,我们还要追吗?”
“无妨,红绸拿到手就行,保留实力。”南宫逍也并非要赶尽杀绝,还等着和她在第三场挑战见呢。
“可是阿姐,”南宫遥两手各捏着一条红丝带,眼神很是疑惑不解,“这红绸怎么和我腰间的那条不一样啊。”
南宫逍皱眉,眼神中充满怒气。一把弯刀被狠狠插进树干中,她咬牙切齿:“我们被骗了。”
不知跑了多久,魏在思确认后面没人后才停下。他轻微喘着气,问旁边的柳无弦:“他们应当不会再跟来了吧。”
“应当不会,”柳无弦并未看他,而是环顾四周一圈,最后平淡地应道,“我们也迷路了。”
他们误入了一片迷雾树林,兜兜绕绕,最后又回到了柳无弦标记的那棵树旁。
魏在思站在柳无弦的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清透,如那天在玄境中他融入夜色中的至黑玄力一样,复杂而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其实之前在玄境中,你便已知晓我的玄力实化是至黑色,也是你让其余人看不见的,是吗?”
“是。”
柳无弦对于此事也不藏着掖着,爽朗地应道。
她走近那棵树木,用指腹抚摸着它粗糙干裂的树皮。触感真实,并非是幻觉,那这迷雾应当就是障眼法。
“为何替我隐瞒?”
魏在思又回想起方才柳无弦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他想不通像柳无弦这样的人竟会站出来帮他,除非……
“若你暴露被人追杀,岂不是连累我找真相?”柳无弦停下手上动作,最后才回头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确是一把趁手的好刀。魏在思这么想,满意地缓缓点头。
“闭上眼睛,抓住我的剑鞘,走出这片迷雾。”柳无弦不愿再在此处耗费时间,要尽快离开这里。她握住半截弦音剑,递至魏在思的跟前。
“好。”魏在思应道。
“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趁你闭眼一剑把你杀了?”柳无弦挑眉,语气中的杀意却并不浓烈,“少一个对手于我而言更有利。”
“有资格做你的对手岂不是我的荣幸?”魏在思轻笑一声,“若乃障眼法,闭上双眼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总能穿过这片迷雾。我信你。”
魏在思抓住柳无弦递至他跟前的半截弦音剑,结果指尖刚触碰到剑鞘就缩回。
这剑……怎么烫手?
他抬眸瞧了一眼柳无弦,后者似乎不知情,正用眼神催促他快点。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忍着疼痛把剑握在手中。
柳无弦在前方引路,同时释放出玄力探查四周环境,以防万一。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柳无弦察觉到前方玄力波动,于是睁开双眼。突然一道光芒映入她的眼眸,她微眯眼,下意识抬手挡光。
待她适应后,看清那光是一把剑发出的。剑插在岩石上,剑柄系着红绸。那应当便是他们口中的,散落在其中的器物。
魏在思同样感觉到玄力波动,他放开柳无弦的剑鞘,睁开眼看到那把闪着光的银剑。
“你要取那把剑么?”柳无弦偏头问魏在思。
“不了,”魏在思垂眸看着自己的青铜剑,“这剑虽破旧了些,这么久也未给它取名,但真要换掉它,我还有点舍不得。”
魏在思飞近银剑,欲取上面的红绸。
那剑突然发出一道异常闪亮的白光,照得人晃眼。
“等等!”
柳无弦察觉到不对劲,可惜已经迟了。
第8章 轮回幻境
“阿弦!”
“你看父亲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孩童般高的柳无弦瞧见父亲提着一盒点心,满心欢喜。原木色的纸张朴实无华,封口处用细线捆绑成结,还盖着店铺的印章。
“是沈记的百花酥!”
柳无弦搓着稚嫩的双手,蹦跶着,伸手去够父亲手中的点心。
柳烨满脸温柔地笑着,在她快要碰到时又故意将点心抬高,逗得她叉腰生气。
“好了好了,夫君你再逗阿弦,等会儿她若是哭了你自己哄。”柳无弦的母亲姜云飞用手肘轻撞柳烨,略过他抱起柳无弦,同她的父亲一般高。
这次,她很轻松地便从父亲手中夺走百花酥了。
“我们家阿弦怎么会是小哭包呢。”柳烨摸着柳无弦的头,理顺方才她弄乱的碎发,“阿弦勇敢又坚强的人,什么困难都打不倒她。”
“还是娘亲对阿弦好!”柳无弦用自己的脸颊肉去蹭姜云飞的脸,小嘴嘟囔着,“爹爹坏!”
柳烨从姜云飞怀中单手抱过柳无弦,另一只手搭在姜云飞的肩上,笑着打趣她说道:“爹爹坏的话,下次就不给阿弦带百花酥了。”
“不要不要,”柳无弦连忙说道,“娘亲和爹爹都是这个世界上对阿弦最好的人!”
三人一步一台阶缓缓走进天音宗。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们的脸庞上,把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可是有一天,百花酥落在了地上。
在百花酥旁边,柳无弦看见,她的父亲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毫无生气。
火焰在燃烧着,愈烧愈烈,血腥和腐烂的气味钻入柳无弦的鼻腔,令她的胃翻涌,想要干呕出来。
“爹爹……爹爹!”柳无弦冲着扑过去,滑跪在地上,她摇晃着柳烨,“我不要百花酥了,你回来好不好……”
她满脸泪痕,哭到声嘶力竭:“我一定能救你的,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柳无弦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差点一个踉跄又摔倒。
场景瞬间切换,转眼柳无弦来到一家药铺。
“我要最好的药!我有银子……我有银子!”她把捧在怀中的碎银全部散在柜台上,用哀求的眼神望向药铺掌柜。
掌柜最后给了柳无弦一个玄黑色药瓶。
她双手颤抖着打开药瓶,把里面的液体倾倒在柳烨的身上。
“爹爹,我能救活你……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刹那间,一道白光扩散,吞噬了万物。
“阿弦!”
“你看父亲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是沈记的百花酥!”
……
“娘亲和爹爹是这个世界上对阿弦最好的人!”
……
“我不要百花酥了,爹爹你回来好不好……”
“爹爹……我一定能救活你……”
在柳无弦的眼眸中,一团白色的光慢慢变大,将一切包裹侵蚀,也包括她。
“阿弦!”
“你看父亲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
柳无弦跪在柳烨的身边,她泪眼朦胧地回头,哭到近乎晕厥,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阿弦,阿弦。”
“醒醒。”
“醒醒。”
柳无弦忽然惊醒,她睁开眼睛,抬手木然地摸着眼角滑落下的泪。
是幻境。
不对,她的玄力在流失。
柳无弦看见魏在思还沉浸在那把剑营造的幻境中,他皱着眉头,双眼无神,嘴里念叨着“别走”。
柳无弦抬眸,两指凝玄力,抹在剑刃上。她举剑,果断地斩断魏在思和那把银剑之间的联系。
“魏在思,快醒醒!”
魏在思似乎听到她的话,指尖颤动。他回过神来,茫然若失的眼神聚焦于柳无弦身上。
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同样拔出青剑,扬手一挥,破了那剑的玄力波动。
“看来我们要多加小心。”魏在思的眼眸阴沉了一瞬。这试剑大会暗藏玄机,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幸亏方才无人经过,否则他和柳无弦就危险了。
魏在思从地上拾起一小石子,远远地朝那柄剑掷去。小石子撞击银剑,发出“哐当”一声。
剑没反应。
应当无事了。
魏在思瞧见柳无弦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怎么觉得刚刚她像是在看傻子一样。接着就见柳无弦默默徒手一挥,玄力隔空打在剑柄上。
那剑随之剧烈摇摆,稍后停息。
魏在思:“……”忘记还有玄力这茬了。
“取红绸吧。”柳无弦双手环抱在胸前,对魏在思说道。
他上前一步,扯下红绸。
柳无弦转身继续走,一边赶路,一边问魏在思:“刚刚除了幻境,你是否还有其他异样?”
魏在思思索片刻,他确实未感到其他不适,于是摇摇头:“怎么了,你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柳无弦神色恢复如初:“无事。”
两人走后,那柄剑也消失不见。
-
柳无弦把地图摊开,依据他们的逃跑时间和路线,确定两人大致的所在位置。现他们要朝着东偏南方向一直走,返回千绝宗。
中途,他们遇到原路返回的燕秋银。
“柳姐姐!”燕秋银老远瞧见柳无弦,向着她兴奋地挥手。
柳无弦打量了她一番,除了她怀中抱着的物资,没见到其余东西。于是她问道:“红绸你取到了吗?”
“嘘。”燕秋银凑近,压低声音,轻声说,“我一进山就发现了一条。可惜当时人太多,带在身上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于是我把它藏在了靠近入山口处。”
魏在思闻言感叹燕家小姐还算机灵。大会明令若红绸在身,则必须显露在外,不得有意藏之。但若红绸不在身呢?倒也并未违反大会规定。
“好,”柳无弦应道,“尽管如此,我们也不可懈怠,即刻动身返回。”
现在距离日落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柳无弦带着他们俩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欲绕开众人的视线离开西子山。
三人来到燕秋银藏红绸处。
可燕秋银见到就在她标记点的上方站着一个人影,她呼吸一滞。柳无弦和魏在思则是准备拔剑,进入戒备状态。
那人转身回眸,乃一位身穿墨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衣袍布料粗糙,身上有一股花草的淡淡清香。他头束发冠,眉眼似剑,眼神锐利如鹰,布衣亦不掩他矜贵清冷的气质。
男子的手腕上绑着一条红绸。
燕秋银在心里默默祈祷,观他所在地面平坦,稍微安心了些。她虽然害怕,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劳、劳驾,能否恳请这位公子挪一下步。”
“哦,抱歉。”男子抬脚,站在一旁。
只见燕秋银双膝跪地,毫不顾忌地用手刨开泥土,挖出一个洞,从里面取出一团青叶后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在。”燕秋银一层层打开包裹红绸的碧叶,将红绸同香囊一起系在腰间。
她的玄力相较于其他人低微,都不敢用玄力封存,怕被人轻易探出,只好用这种笨拙原始的法子。
黑衣男子移开在燕秋银身上的视线,转向柳无弦,说道:“鄙人名为沈仪安,特意在此等候柳姑娘,欲有一事相求。”
“沈兄,”魏在思出声打断,有意四处张望,似在探察附近是否存在危险,“何事可否回到千绝宗再言?”
“这位兄台所言有理,此刻不宜再在西子山逗留。”沈仪安意识到不妥,抱歉地应道。
可几人行了几步,便见不少修行者围堵在入口处。看样子他们已等候多时,专抢过路人的红绸。
果然不出柳无弦所料。
“你们先走。”
柳无弦压低眉眼,抽出弦音剑。她执剑斜立于身前,摆出架势,干脆利落。
魏在思和她对望了一眼,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点头回应:“你多加小心。”
“柳姐姐,我们在千绝宗等你回来!”燕秋银朝着柳无弦喊道。
她虽然相信她的柳姐姐,但心里还是会担忧。可惜她留下也帮不上忙,只会拖她的后腿,要是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你们一个也走不了!”其中一个修行者满脸胡茬,使长枪相向,阻拦他们的去路。
柳无弦把弦音剑往上一抛,迅速反手握住剑柄,横刺于长枪下方空隙,向上一挑。那支枪从中间断成两截,一半还攥在胡茬子的手里,另一半悬空翻转,直立插入土中。
“你们的对手,是我。”
柳无弦把玩着手中剑,轻笑一声,望向他们的目光却冷冽如刀,锋利而无所畏惧。
在此时还未取到红绸的,要么运气不行,要么实力不够,再或者一开始就打算守株待兔,只欲坐享其成。
柳无弦环视一圈,这群人中玄力最高的也才天二阶。就这还想阻他们去路?痴人说梦。
魏在思杀出一条路,护送燕秋银离开。
柳无弦提剑背对着他们,由她来断后。
一条鞭子甩来缠住柳无弦的剑,有人想跃过她去追赶魏在思几人。柳无弦扭动手腕,将弦音剑一侧,往后退几步,一个转身将执鞭人带飞。那人直接撞倒前面欲绕过她的修行者。
“红绸在她头上!”胡茬子眼尖,瞧出柳无弦发带的不同。
此话一出,众人重燃斗志,发狂地朝柳无弦扑来。柳无弦觉得打着实在没劲,一群人如一盘散沙,毫无章法。
不过几招,地上便倒了一大片,个个叫苦连天的。还有几个被上空来的试剑大会护卫带离此处。
可就在那一瞬间,柳无弦察觉到一支箭向她飞来,玄力和风同时而至。她往右边侧身闪躲,与箭擦过。
可下一刻,柳无弦突然意识到这箭并非意在刺中她,而是为扰乱四周玄力波动,故意隐藏后面真正那支箭的玄力,让她无法提前感知预判。
已经迟了。
一个残影刺穿柳无弦的右手手腕,洞口血肉模糊,鲜红的血顺着掌心和指间下流。
向来稳拿在手中的弦音剑,这次却因她松开手,掉落于地。
第9章 折返
魏在思和燕秋银一路向南,过关斩将,马不停蹄地赶回千绝宗。
最后他们终于登上千绝宗的告示台。
只要挑战者在日落前将红绸系于细绳上,并挂上自己的名字木牌,即表明第二轮挑战成功。胜出之人不可再回到山中干扰其余修行者挑战。
魏在思在台上见到了南宫双子和其余几人,他们在收拾包袱回客栈了。
燕秋银挂上木牌,她回头眺望着远方的山路,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担心。她在期盼有一个身影会出现。
今日无云,可见一轮圆日此刻悬于苍峰之上,完全没入山中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
“柳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燕秋银望了一眼天色,开始急得跺脚。
“燕小姐,你放心,柳姑娘玄力高深,定能在日落之前平安归来。”沈仪安系上木牌后立于其侧,安慰燕秋银道。
燕秋银闻言惊叹:“你如何知晓我乃燕家小姐?”
“鄙人不才,对江湖、朝廷之事皆略有耳闻。”沈仪安谦逊地应道。
燕秋银也并不奇怪,猜想他应是饭后茶点之余闻他人所言得知。
“诶?”她突然意识到少一个人,“魏在思去何处了?”
-
“柳姑娘,对不住了!”
柳无弦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流血的伤口残留着对方的玄力。她凝聚精神,利用自己体内的玄力将其驱逐、吞噬。手腕处传来一阵酥麻感。
银箭、突破玄阶的玄力,挑战者之中能集于一身的,柳无弦现在只能想到——清山派,江问衾。
她抬头望向藏于树上的江问衾,果然。不过第一轮挑战她也上场了,那就是今日才破的玄阶。
江问衾一身青蓝色衣裳,腰间红绸格外瞩目。她仍是背着箭筒,手持那副银弯弓。
她的脸上挂了伤,是晌午时对上南宫双子留下的,他们还夺走了她师弟师妹的红绸。她的师弟为护她们离开而受伤,不得不退出挑战。她的玄力也是在那时突破的。
在江问衾身旁站着的便是她的小师妹,年岁虽小,但极具天赋。她释放的玄力,能似一张网铺开,干扰修行者对玄力的感知。
“柳姑娘,抱歉了!既已遇上,那你的红绸该归我们了!”江问衾和小师妹飞身下树,落在平地上。
其实江问衾并不想与柳无弦对上,可所剩时间不多,只能竭尽全力一战。她们方才躲在暗处,见柳无弦与他人打斗,联手射出那两支箭,靠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柳无弦左手握住右手手臂,咬牙忍受住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现在只能以玄力驱使弦音剑。
江问衾半跪于地,用一只手撑着,往地下释放玄力。小师妹两指并拢,横竖比划,在空中织出一张无形的玄力网。
柳无弦头晕得厉害,她感知到周围的玄力像理不清的线头,乱成麻,在搅乱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凝神聚玄力。
这对愈是高阶者愈不利,因为他们对玄力的波动会更加敏锐。
弦音剑在半空中抖动。
玄力实化的灰黑色尖刺穿破土地,直逼柳无弦。她不能提前预判,便只有在长刺穿出地面时迅速做出反应,以此来躲避攻击。
柳无弦身体向后倾,避开尖锐黑刺。但紧接着在她的前后左右,皆有玄力实化袭来,欲将她包围。她只好腾空翻转,尖刺在不断生长,离她的眼睛不过一寸。
柳无弦落地,身后红绸舞动。
她发现四周混乱的玄力她在逐渐适应,能隐隐觉察到江问衾藏在其中的玄力。
小师妹再在指尖附玄力,编织着那张网。她唇上血色慢慢褪去,似乎玄力快耗尽。
忽然一根尖刺从柳无弦身后突出,她未躲避,穿破她的衣裙下摆,扎进左侧小腿,迫使她单膝跪地。她召回弦音剑,立于身前支撑。
江问衾以为柳无弦已完全被玄力波动影响,于是对准她拉弓射箭。
柳无弦嘴角轻勾,该结束了。
就在下一刻,柳无弦附近实化的玄力开始消融,天色突然暗沉下来,一片阴影笼罩在上空。
江问衾师妹布下的玄力网正在被至黑玄力瓦解。她瞳孔放大,尚处在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便吐了一口鲜血。
玄力源于心,游行于血脉,依靠意念向外释放。故侵蚀她的玄力,无异于在损伤她身体的一部分。
“柳无弦!出剑!”
魏在思的声音在柳无弦耳畔响起,她没有犹豫,集聚玄力驱使弦音剑向江问衾刺去。
剑锋和箭矢在半空中相对,但弦音剑却从中劈开羽箭,令其裂成两半,径直穿过。
须臾之间,小师妹一个箭步挡在江问衾身前,剑刺穿她的右侧肩膀。她哽咽着对江问衾说道:“师姐,快走!我不要红绸了。”
江问衾眼眶微红,望着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落山的悬日,忍痛转身飞离。
魏在思行至柳无弦跟前,屈膝看着她。他向她伸出手,顺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往上,仍是那张干净的脸庞,墨色瞳仁晕染上一丝温柔:“还能走吗?”
“能。”
柳无弦瞥了他一眼,神色有几分幽怨。她轻拍他的手,一触即分,随后自己用剑支着站直。
她抬头望向上空的护卫和医师,又看了一眼江问衾的师妹,示意他们此处需要帮助。见他们在为她疗伤后,柳无弦才转身一瘸一拐地返回千绝宗。
“你……我……”柳无弦眼神想刀人,最后无奈换了个微笑,“你来的真是时候呢。”
“那是,”魏在思拍拍胸脯,还在沾沾自喜,“怎么样,感动到对我死心塌地了吧。”
柳无弦的言外之意,是他不应折返,还暴露了他的至黑玄力。再给些她时间,她便能应付清山派两位,要不然她故意在江问衾面前受伤是为何。
罢了,既然事情已发生,那柳无弦再计较亦无用。他也算是把她的胜算从五成提至八成吧。
魏在思走几步就到柳无弦前面去了,他又放缓脚步等她。来来回回如此几遍,他终于忍不住了。
“再这样走下去,等我们到千绝宗天都黑了。”魏在思犹豫再三,最后半蹲在柳无弦前面,他没回头,嘴里却一直在念叨着,“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只是你看着落日将至,我们行路缓慢,那我们便可以直接打包回家了,明日第三轮挑战就不必再去了,录世剑也只好拱手让给他人……”
“吵。”
柳无弦被他念得头疼,只好俯身贴在他的背脊上,双手扣在他身前。
当柳无弦碰到魏在思的那一刻,他话语戛然而止,接着轻咳一声:“扶稳,我可走了哦。”
魏在思眼神不自然地闪躲,垂眸时瞧见她手腕上的刺伤。他的视线停留,启唇轻声问她:“疼吗?”
“不疼,习惯了。”柳无弦在他耳边淡然地应道。
魏在思托起柳无弦,比他想象中要轻。于是他为了赶路,用轻功跃起,轻盈地从一棵树上飞至另一棵树树枝头。
柳无弦被颠得想吐:?你想死直说。
落日在接近天与山的边界。两人达到千绝宗时,时候还有余。
魏在思把柳无弦轻放在地上,后者觉得自己伤情比方才更严重了。她慢步走上告示台,和红绸一起挂上名字木牌。
魏在思系在她的旁边。
“柳姐姐!”
燕秋银一直在此等候,见到柳无弦后那颗焦急的心才平复下来。
“你受伤了?!”她注意到柳姐姐的手腕和左腿都有伤口,满眼担心地扶着她,“我去找医师。”
“不必。”柳无弦拉住要离开的燕秋银,摇摇头。
“柳姑娘,鄙人懂些医术。若姑娘放心,可让在下为你医治。”沈仪安走上前来,温和地笑道。
可柳无弦却觉得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莫非你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倘若她再三拒绝,有伤不治,更易引起怀疑,倒不如迎面而上。
“无妨,”柳无弦回了他一个笑,“那便麻烦沈医师了。”
几人回到客栈,沈仪安为柳无弦疗伤。柳无弦撩起袖口,露出手腕的伤口。伤痕处模糊成一片,燕秋银不忍细看,她实在心疼。
沈仪安抬眸瞧了一眼柳无弦,似乎察觉到异样。
正常人的伤口不会愈合得如此快,难道柳无弦的玄力同他一样,皆是近白极玄力?这便是她要隐藏的秘密吗?
沈仪安沉思,那她能有今日的名声和地位实属不易。方才他还怀有恶意揣测她,沈仪安的眸中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
他掌心向下,对着柳无弦手腕处释放玄力,逐渐疗愈她的伤口。
沈仪安说道:“请魏兄回避,燕小姐留下,鄙人将为柳姑娘治疗腿处的伤。”
魏在思转身离开,在门外等候。
沈仪安治好柳无弦的腿伤后,起身打开门,并一边开窗通风,一边嘱咐她说道:“明日伤口才能完全恢复,还请柳姑娘留心。”
魏在思刚在门外闲来无事,拿出之前天阶玄境时柳无弦赠予他的望幽草。他并未以此来提升玄力,而是把它捧在手心,静静地观赏它。
赤色花瓣像被溅上暗红的血,绽放在夜色之中,发着幽光。它是世人所知的野心和**侵染的花。
魏在思指尖凝结玄力,同以往那般轻点花瓣。它微微晃动,似在回应着他。
他见门开,于是入门后随意找一处坐下,继续用玄力喂养着望幽草。
“多谢沈医师。”柳无弦已整理好衣裙端坐着,她忆起白日他所言,“在西子山时,沈医师不是有一事相求?”
“哦,不过小事。自家铺子最近有了新点子,现恕在下无法与姑娘细说。”沈仪安应道,他抬眸看向柳无弦,“柳姑娘,能否冒昧问一下,你最喜好何花?”
“无甚特别心悦的。”柳无弦思虑片刻,她注意到魏在思手中的花,便说道,“那就望幽草吧。”
沈仪安亦是觉得不错,连连点头:“望幽草生于绝境和黑暗之中,不仅火烧不尽,还能浴火重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本,又拿出入客栈时找店家要来的笔墨,在纸上涂涂写写。罢了他抬头转向燕秋银:“不知燕小姐呢?可有心仪之花?”
“梅花!”燕秋银不假思索应道。
沈仪安颔首,又在小本上记下:“梅花飘香于寒冬,有傲然独立之躯,坚韧不拔之志。”
燕秋银瞧见望幽草立在魏在思手里,疑惑又好奇:“魏公子,你这是做甚?为何要用玄力浇灌这望幽草?”
“望幽草,望幽望幽,乃为忘忧。一古书上记载,望幽草不仅可提升玄力,其高阶更是能使人忘掉忧伤往事。为验真假,故每日我以玄力喂养。”魏在思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回复道。
“何古书记载?从未听闻望幽草有这般功效。”沈仪安亦被勾起好奇心,忍不住问他。
“《在思言思》。”
三人:???
柳无弦就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10章 千绝山
夜已近深,人群散去,重归宁静。
柳无弦换了件玄色衣裳,赤红衣带系腰间作点缀,身后青丝用木簪挽起。她提着酒坛,独自飞身上屋檐。
秋风吹得她衣裙飘飞,带来些许凉意。
柳无弦又回想起幻境中的场景,那却并非幻觉,而是她心中所思的投射。若她父亲没死,那他们一家会一直这样幸福生活下去吧。
“阿弦,醒醒。”
母亲如此温柔的声音,真是令柳无弦沉溺啊。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酒坛,似在倾听坛内传来的清音。
可是到底要她怎样才能原谅母亲后来的所作所为,看着她被人欺辱、逼入鬼域,却始终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柳无弦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冷。她托着酒坛,仰头豪饮,掺杂着凉风,借酒浇愁,但好似愁更愁。
“受伤了还喝酒。”不知何时,魏在思也飞上房顶,他为柳无弦披上一件外衣,随后坐在她的身边。
“水。”柳无弦用来骗骗自己,“酒坛里装的水。”
“那一人喝闷水也没意思,”魏在思自备酒碗,递至酒坛边,“我陪你。”
魏在思厚颜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柳无弦已经逐渐习惯。她倾酒坛,往他的酒碗中倒水。
“你为何想找当年的真相?”魏在思偏头盯着柳无弦的侧脸,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还自己一个清白。”柳无弦木然地应道,草草捏了个理由,似乎思绪不在此处。
魏在思浅浅笑着,不语,他觉得柳无弦在撒谎。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吗?恐怕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执意要找真相。
“好,”魏在思将碗中水一饮而尽,“我也陪你。”
二人静静地观夜景,远处的灯火点点,似是天上星辰的倒影。此处幽静,远离喧嚣,但却又孤寂上头,总是心系着那里,会有一方小小的天地被称作“家”。
魏在思起身,轻拍去衣裳上的尘土。他对柳无弦说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便是试剑大会最后一场挑战了,我会助你取得录世剑。”
翌日,余下挑战者在初见之处聚集。
现下要进行第三轮挑战——取录世剑。
“录世剑位于千绝山最顶峰,这剑究竟花落谁家,还请诸位各凭本事。”
柳无弦大致扫视了一圈,昨日取到红绸,并在日落之前赶回千绝宗的,唯有十二名,即她要同其余十一位修行者争夺录世剑。
所有挑战者被临时告知,每人须蒙眼随机分散于千绝山中,且没有地图辅之,只能凭靠他们自己的记忆能力和辨路本领。
柳无弦扯下眼前的黑布条,适应光线后观察周围环境。她蹲下抓起一把土,土壤呈棕色,地上落叶为细长针状,可见树木多为云杉和冷杉。
昨日在西子山,她就注意到从山底至山顶,因气候不同,树木也不尽相同。
山底的土壤为褐色、暗棕色,树木叶面宽阔,临近秋冬,已有落叶迹象。柳无弦往上走,树叶多为常绿,形似细针;再往上,植被低矮,以灌木为主。而山顶少见高大树木,常为草甸、苔原。
如果柳无弦从下往上把它分为四层,那她现身处的地方应当是第二层,其余修行者亦应在此层附近。
她可一路向上走,径直去往山顶取剑,但若遇上南宫双子,她一个人并非两人的对手,因此她要先与燕秋银和魏在思他们汇合。
正思及此,柳无弦忽觉身后风过,她立刻向侧边闪避。一身影出现在她身旁,刀刃反着光。
两人错开站立。
柳无弦认清那人乃南宫遥。这时候偷袭她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是想报上次的仇么。
他两指点着额一侧,自言自语,似在与南宫遥感应:“阿姐,我没有胡来。我就是要她知道捉弄我们的下场!”
柳无弦闻言轻挑眉,单枪匹马的确勇猛,但自大鲁莽却是万万不可的。她未察觉到南宫逍在附近,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是孤身一人。
她饶有兴致地看向南宫遥,如同猎人盯上猎物一般,嘴角的笑带着几分戏谑。
“那你阿姐有没有告诉你,跟我斗,可不要分心哦。”
柳无弦拔出弦音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逼近南宫遥,掀起一阵风。
若是柳无弦现在伤了他,让他无法继续挑战,便令南宫双子不能使出双刀,那局面会对她有利许多。再者,就算他们之间有双子感应,南宫逍也没那么快赶过来。
事发突然,南宫遥怔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当柳无弦的剑要刺中他的胸膛时,他使出玄阶护盾。
剑触及护盾,柳无弦被巨大的冲击力反弹,她落地后一只脚在后支撑,止住倒退。
南宫遥舞刀反击,同时实化玄力如两头狮子,伴他左右。柳无弦没有退让,她持剑迎上去,融入玄力的弦音剑正好适合斩狮。
可偏偏二人快相对时,南宫遥又开始有意躲避,改攻击为防御。
哦?柳无弦想,这是被他姐批评了一顿,开始拖延时间了?那她得速战速决了。
柳无弦挥剑连续进攻,速度极快,动作行云流水,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让南宫遥近乎招架不住,找不到她的破绽。
这剑式的最后一击,柳无弦反手挑剑,朝对面刺去。南宫遥为避开这一招,腾空旋转半圈,并释放玄力化作一头威武的狮子朝前扑去,而后稳稳落地。
一团黑色的东西从他身上掉落入丛林,他未曾注意。
雄狮张开大口,露出獠牙,似乎还能听见一声怒吼。但柳无弦未被影响,再怎么凶猛,也只不过是变幻的玄力而已。她的剑上附玄力,劈开雄狮。
正当她要再次发起进攻时,南宫逍赶来。果然,南宫派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柳无弦不恋战,转身就撤,干脆又洒脱,走之前还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后会有期。”
南宫逍简直要被气死了。
柳无弦离开后,她又走了一截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魏在思他们。
她在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
柳无弦顿了一下,轻微皱眉,见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墨色衣裳,头上的束发像个鸡冠。那是沈仪安么。
“银子。”
燕秋银回头,见到柳无弦后两眼放光,笑容满面:“柳姐姐!”
等等……方才柳姐姐叫她什么?银、银子?啊啊啊银子!柳姐姐第一次叫她的小名,银子!
燕秋银觉得她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
“柳姑娘。”沈仪安恭敬地问好,但眼神却被柳无弦盯得莫名有些飘忽,他莫不是有何事得罪她了?
“我刚在路上遇见沈公子,”燕秋银对柳无弦说,“他是近白极玄力,攻击性不强,所以我们就打算暂时联手,结伴而行。”
“嗯。”柳无弦冷淡地应着。
听柳无弦语气不悦,燕秋银一紧张就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抚摸上面的刺绣纹路,时不时地瞄一眼柳无弦。
“怎么,你们是在特意等我吗?”魏在思斜靠在树干上,风吹拂他的衣角。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张扬恣意的笑容。
三人不语,不约而同地转身往上走。
“喂!”
唯余下魏在思一人在原地狂叫。
愈往上,气候变得愈冷。针叶树木渐渐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索性他们早有准备,每人皆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外衣和一些吃食,顺便停下休整,稍后再出发。
柳无弦一边啃着饼,一边飞上枝头察看附近情况。她望着山下的方向,心下却总觉怪异。
“怎么了?”魏在思站立在她身侧。
“你有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玄力波动?”柳无弦本就对其敏锐,她觉得那股波动陌生又熟悉,但能肯定那并非是人身上散发出的玄力。
魏在思闭上眼感受,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有几处闪烁移动的光点,可好像有一处从远方而来,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幽光。
他睁开眼:“有倒是有,但非常微弱。”
柳无弦不清楚那究竟是何物。
“你要去探探吗?”魏在思问她。若她要去,那他自然会陪同她一起。
“不了,还是先赶路要紧。”
柳无弦听离他们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后她仰头望向上空飞过几位护卫和医师,带走两人。
紧接着,一颗豆大的雨滴毫无防备地砸在柳无弦的额间,湿润冰凉。
天色暗淡下来,一片阴沉。秋风中夹杂着雨滴,从高空落下。渐渐地,雨愈下愈大,雨水连成线,敲打于叶,似一位低眉弹奏的少女,谱写着乐曲。
“柳姐姐!雨下大了!”燕秋银双手举过头顶遮雨,和沈仪安一起跑至树下躲雨。
“那是玄境。”柳无弦眺望着玄力波动的方向,那感觉逐渐强烈。她飞下树枝,正找一处躲雨。
“玄境尚要几天时间方可形成,如此短的时间内怎会在此处形成玄境?”魏在思皱眉思索,但方才的设想皆是基于地阶和天阶玄境,倘若不是二者其一,“等等……莫非是玄阶玄境?”
“如此说来,我也感觉到了玄境玄力的波动。”燕秋银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大树皮,双手撑在头顶。
沈仪安扶住树皮一角,轻微抬高。他朝着另一棵冷杉下的柳无弦喊道:“柳姑娘!我们如今是继续上山取剑还是下山去玄境?”
燕秋银听着沙沙的雨声,忽觉手上一轻,抬头看,发现沈仪安正撑着,自己根本没使上劲。
柳无弦看这雨意不止,须尽快做出决断。玄阶玄境十年一遇,对玄力的提升远比取剑要大。但玄境上限十人,言外之意就算他们取完剑再入其境也不迟。
“先取剑!”柳无弦当机立断,对其余三人说道。
正当她欲离开树荫往前走时,一顶竹色斗笠轻扣在了她的头上。魏在思的声音恰在她身后响起:“这斗笠还是你当初掀翻的那顶,我最后拾回来的。”
而他自己头上戴的则是方才现编的草帽。
“多谢。”柳无弦回头向他颔首。
可下一刻,她眼神陡变,立即推开魏在思。一薄刃飞刀从两人间旋转而过,深深嵌入后方树干之中。
第11章 逃离千绝山
“对不起,阿姐,我把母瓶弄丢了。”南宫遥微抿唇,眼角猩红、泫然欲泣地望向南宫逍。
他寻遍全身和附近丛林,皆未见其影,于是嗔怪道:“定是在与柳无弦打斗时不慎掉落了。”
南宫逍见他这般,责怪批评的话也说不出口:“别担心,我们现在就把它找回来,母瓶万万不可被他人发现。”
二人临近时,南宫逍顿步停下,她轻皱眉头:“不对。这分明是玄境的玄力波动,且是玄阶。”
“阿姐,莫非……”南宫遥惊疑地和南宫逍对视一眼。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如此短时间内便形成玄境,看来他们不得不入境内了。
“燕秋银!你和沈仪安先下山入境!”柳无弦盯着那薄刃,心下不安,她迅速回头对着他们喊道。
他们之间隔着滂沱大雨,其为山林披上一层薄雾。空中潮湿,地上泥泞,使人寸步难行。
柳无弦最不想发生之事终是来了,但没料到竟如此之快。若他们要对旁人赶尽杀绝,那玄境可作暂时的避处。
“柳姐姐,你们小心!”燕秋银没有迟疑,和沈仪安一同下山撤退。
下一刻,一阵威压袭来。
魏在思耳畔的雨声渐消,取而代之的,是逼压下的耳鸣声。一滴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他的轮廓,但此刻他头痛欲裂,没法感知。
是冲着他的至黑玄力来的么。
模糊的视线中,魏在思见一个身影再一次挡在他身前。他紧皱眉头,与那股剧烈的眩晕感相抗,拼尽全力抵住威压。
人在绝境中会突破极限。若是不能,那便是死路一条。
柳无弦持剑的手在抖,但却使她愈发将剑紧攥在手中。她释放出玄力与上方威压抗衡,方勉强站稳脚步。
“现身吧。”柳无弦咬紧牙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三个玄衣面具人一瞬出现在他们面前。中间为首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撑着一把赤金色油纸伞。两侧一人持苗刀,一人赤手空拳,面具遮住脸。
柳无弦能感知到他们三人的玄力至少玄二阶,尤其是中间那位女子,似乎远在他们之上。
“放弃反抗,跟我们走吧。”女子朝他们勾勾手指,笑得妩媚惑人心。
柳无弦面色冷若冰霜,不为所动。上空的护卫已被调离,而他们并非挑战者,却能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此处,少不了千绝宗与其暗中勾结。
她无法确定他们是否与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有关,但无论如何,她定会报仇雪恨。
柳无弦抬手挥舞弦音剑,用玄力隔空劈开逼近的威压,上方如巨石般的压力瞬间消失。
女子见状轻微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她眼眸中带了几分冷意,语气仍是那般勾人:“既然不听话,那我们只好驯服猎物了。”
“小苗苗,这次轮到你表现了。”女子转头,笑眼盈盈地对身旁持苗刀的那人说道。
“都说了叫我大苗!”苗刀手似乎不愿听从女子的安排,但又迫于玄力阶层不得不臣服于她。
他出刀极快,将刀法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苗刀刀身修长,长五尺。即可当刀用,又能当枪使。
柳无弦上前一步,双膝微屈,执剑抵抗,剑法与其不相上下。对面快到只剩下残影,她打斗同时在观察他的破绽。
苗刀手左划、右砍、上挑、下切,最后双手握住刀柄,如枪一般,向着柳无弦刺去。如此游刃有余的刀法,非十年功夫是做不到的。
柳无弦再欲凝聚玄力于弦音剑上,还未来得及,苗刀便擦过剑身,火花迸溅,直逼她的眼睛。
她顺势下腰闪躲,一个侧翻避开苗刀,但不曾想仍被刀身外溢的玄力波及反弹,腰背被狠狠地撞至树上。
柳无弦一口鲜红的血喷出,低头双手撑地。手臂上全是被树枝划破的伤痕。
苗刀手乘胜追击,此刻乃拿下她的最佳时机。但一把青剑却突然横飞过来,令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青剑归位,魏在思释放出至黑玄力,护在柳无弦身前。
伞下女子本还在欢喜很快能回去交差,卧在榻上把酒言欢,但她见那人出现,又增添了不少麻烦。她不悦地“啧”了一声:“碍事的家伙。”
他竟在方才突破了玄阶。
女子起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想着解决完柳无弦,便可将他随意处置,没想到倒是低估他了。
“伞姐,我来对付他。”那位身材健硕、高大威猛的壮士自告奋勇。
他握紧拳头,手臂增粗,玄力撑破衣袖。
苗刀手和壮士两人同时夹击魏在思,速度和力量轮番碾压。不过片刻,魏在思就趴在了柳无弦的旁边。
他捂着被壮士重击的腹部,目光呆滞,莫非这就是玄阶的江湖吗。
柳无弦站起身,她的疼痛已有所缓解。她提着剑,剑锋划擦过地面。
魏在思看见她剑上的血在顺着下流,血滴滴落,染红土壤。
是她的血。
魏在思眼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明。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她。就算有,她也会爬起来一千次、一万次。
他挣扎着站起,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苗刀手见状微眯眼,什么时候了他竟还笑得出来,难不成他们还有后手?
魏在思与柳无弦并肩,他笑着调侃身旁之人:“柳无弦,你为我如此拼命,是不是早已心悦于我了?”
“别自作多情了,”柳无弦抹去嘴角的血,望向对手的眼神变得坚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是顺带的。”
说罢,柳无弦向着苗刀手出剑。她已大致摸清他的刀式,堪称绝妙,与他正面碰上占不到优势。
魏在思背对着柳无弦,他来应付那位壮汉。既然对手力大无穷,那他便不让他近身好了。
“我好歹也是玄阶了,实力也很强的好吧。”魏在思不服地还嘴。
“那就让我见见魏公子的实力。”
魏在思在她身后见不到她的的神情,似乎听见她轻笑了一声,他也跟着嘴角一勾。
他将玄力实化为一个半环,以保持与壮汉的距离,并驱使青剑袭之。
柳无弦与苗刀手对峙周旋,看似处于下风,实际上只有苗刀手知道,他的每一刀虽然势头很猛,但落刀时却如削入水中,使不上劲。
两人旋转错开时,柳无弦向魏在思使了个向下的眼色,后者立刻了然。
他们其实无法撑太久,此乃缓兵之计,要在那三人,尤其是那位伞下女子反应过来之前,下山入玄境。
于是二人打一段,往山下跑一段。
“俩小兔崽子搁这儿遛我们玩呢。”壮士两个拳头相碰,骨骼发出脆响,“看来要动点真格的了。”
“你最好是,再浑水摸鱼,要是柳无弦跑了,回去就等着挨罚吧。”苗刀手冷着脸,执着刀,穿过树林,去追击前面两人。
“小心别暴露身份,见过我们的人必须死。”
“小苗苗,你怎么说话呢。”一听他这般说自己,壮汉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浑水摸鱼了?”
“都说了叫我大苗!”苗刀手烦躁地甩下一句话,只留给身后那人一个背影。
山下雨渐止,树木也愈渐繁茂。
女子以伞御风,抖去伞面上的水珠,像晶莹透亮的泪滴滑落。她漫不经心抬眸,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倒是机灵,知道往玄境里躲。”
玄境的波状纹入口如涟漪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借此望去,后方树木扭曲不成形。
柳无弦能感知到它的玄力与她相当,是玄三阶玄境。可见入口已在缩小,快要关闭了。可她道不清为何,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看来唯有入境方知。
入口前方,撑伞的女子挡住去路。赤色油纸伞雕琢金色花纹,伞下阴影之中藏一张狐形面具,衬得那朱唇愈发红艳。
“陪你们玩够了。”
她松开手,指尖轻点。油纸伞在半空中旋转,伞上残留水珠飞溅,似绽开的花瓣。
但融入玄力的水滴却如冰晶般锋利无比,划破飞叶,朝着柳无弦二人攻击。
柳无弦或侧身翻转,或以剑抵之,她灵活地避开水滴,对魏在思说道:“我来引开她,你先入境。”
“又想推开我。”魏在思轻微蹙眉,语气似乎有几分生气。
他并未依柳无弦所言,而是单膝跪地,至黑玄力拔地而起,竟下起了一场墨色之雨。
黑雨触碰水滴,便将其侵蚀,如同墨汁入水,墨丝游走其间,渐渐晕染开来。
可魏在思和那位女子的玄力相差过大,强行吞并会使他遭到对方的玄力反噬。他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赤红的血从他嘴里涌出。
“柳无弦……你要是被人追杀,岂不是拖累找真相的进度?”魏在思说着一句某人以前说过的话。他强撑着,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咯出喉中的血。
“不过……咳咳……”他还是朝着柳无弦笑着,说道,“我与你不同,我心甘情愿被你连累。”
水滴阵消散,柳无弦上前与女子相搏,根本无暇顾及。
“喂!”魏在思在后方,声音逐渐小声,“好歹听我说两句……”
苗刀手和壮汉匆匆赶来,魏在思拼命把他们拦在后面,不让靠近玄境处。
柳无弦突然大跨一步飞上前,速度极快,与那位女子近身搏斗。
她在赌,赌她其实并不擅武,她能将玄力运用得挥洒自如,能使玄力融于如水一般的自然之物,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但面对柳无弦的突脸,她其实并不擅长应付。
从未有人敢近距离与她一搏,女子一时无措。正当她反应过来,欲向柳无弦反击时,柳无弦抓住那一瞬。
“魏在思!”
“我在。”
魏在思亦抓住空档,立刻从苗刀手他们那里脱身。或许要将他们打倒实为难之难,但于他而言,从他们手中逃跑片刻尚轻而易举。
柳无弦抽身回头,斗笠不慎掉落。她抓住魏在思的手臂,身体向后倾,与他一同坠落入玄境之中。
玄境入口恰好闭合,随之消失不见。
第12章 玄阶玄境
一片漆黑的夜,压抑在城上空。
但夜却并不宁静。
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猛兽的嘶吼、咆哮声。房屋遭到撞击,破损倒塌,人们四处逃窜,无处可依。
“救命啊!”
燕秋银此刻正在被一头巨兽追杀。她一入玄境便与沈仪安走散了,路上窜出一头似虎非虎的怪兽追击她至此。
她使出全身力气狂奔,还脚步不停歇地向后扔去玄力实化物,但貌似收效甚微。最后她穿入狭窄的胡同小巷,本以为能逃过一劫,但没想到虎兽却一巴掌将墙体扇倒。
前方没路了。
燕秋银腿软瘫坐在地上,双手哆嗦着使玄力尖刺向虎兽刺去,而后者却毫发无损地穿过,仿佛玄力于它而言不存在一样!
怪兽身形似虎,却比虎更高大。它长着四只眼睛,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獠牙,朝燕秋银扑来。
“完了,”燕秋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叫,“娘亲、爹爹、柳姐姐,我还没有再见你们最后一面啊!我还想吃好多好多美味啊!我不要就这么死了啊!我不要啊!!”
“我好像听到了燕秋银的声音。”柳无弦抬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魏在思一手握拳轻搭在柳无弦的肩上,被她搀扶着。他觉得他现在浑身乏力,强行吞噬高阶玄力对他损耗不小。
“你在这里等我,”柳无弦把魏在思置于地上,找掩体遮挡,“燕秋银有危险,我去找她。”
“好。”魏在思虚弱地应道。
柳无弦走后,魏在思听周围传来异响,似乎是有人来了。
魏在思头倚靠在墙面上,额间冒着细汗,脸色煞白,眼神游离。他屏住呼吸,细听声音愈来愈近。他一动就牵扯到他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嘶——”
燕秋银顺手抓起旁边杂物里的一根竹竿,不慎被断裂处划伤。
但在生死关头她根本想不了这么多,径直将竹竿向着虎兽的大口捅去。怪兽瞬间把竿咬断。
燕秋银绝望了。
她发誓她要是能活着出去,她一定好好学一门保命的武艺。
正当虎兽的爪子快扒上燕秋银时,它的动作变得迟缓,下一刻“咚”地一声倒地,暴毙而亡。
“这是……死、死了?”
燕秋银被吓得不轻,言语都不利索了。她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那头怪兽莫名其妙地就自行了断了?
燕秋银突然感觉到她的头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滑过鼻梁,不慎流入她的眼里。她忍不住抬手去摸,揉搓眼睛,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
是血。
“燕秋银!”
燕秋银闻声抬眸,本来在夜色之中就难以看清,如今视线更是模糊。她听出她的声音,隐隐约约识出她的身形。
“太好了……柳姐姐……你找到我了……”
说罢,燕秋银便昏迷了过去。
“银子!燕秋银!”柳无弦见她晕倒,连忙冲过去扶住她,将她揽在怀里,眼眸中难见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白皙如雪的肤色,衬得她脸上的血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柳无弦一怔,看见她的花钿在流血。
所以她一开始猜得没错,那天燕秋银在玄境中长出的第三只眼睛,被她带离外界,变成了额间花钿。
而这只眼睛的能力,柳无弦初步猜测,是控制。
所可控的范围她还不确定,现在看来意志不坚定、玄力低弱者,甚至是非人物种,她都能产生一定影响。使用能力是否会有代价,她也暂且不知。
“柳姐姐……我没事,”燕秋银慢慢睁开眼睛,一只眼被染上血色,“我只是被吓到了,缓缓就好了。对了,那怪兽突然就在我面前倒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难道是和我额间的花钿有关吗?自从那次从玄境出来后,我就怎么也擦不掉,阿双也说不是她画的。”
“你之前在玄境救下魏在思时,‘黑夜’的身份让你的第三只眼睛活了,出来变成了梅花花钿。”柳无弦想了想,觉得这事有必要让燕秋银知道,于是决定告诉她,“或许有控制他人的能力。”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等好事能发生在我身上!”燕秋银闻言倒是有几分惊喜,现在看来正是这花钿方才救了她。
柳无弦见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出声提醒:“是福是祸,你自己多留心。”
“好,我知道啦!”燕秋银笑道。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啊,柳姐姐的怀里好温暖,不太想起来,还想继续躺着怎么办。
“我想我……还有点……头晕……”燕秋银绞尽脑汁找了个十分合理的借口。
“我看有的人啊,居心叵测。”魏在思盯着燕秋银,像是要把她的小心思看穿。他能不知道吗,毕竟都是他用剩的。
“你点谁呢!”燕秋银怒气上头,忘记自己还在装病,坐起来骂了魏在思一句。而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悄悄瞄了柳无弦一眼。
“魏在思?你……”柳无弦偏头望向他,明明方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看着挺生龙活虎的。
但下一刻,柳无弦就见到跟在他后面的沈仪安。
“柳姑娘,燕小姐。”沈仪安身着玄黑色衣裳,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青玉佩。那玉佩倒是与他的衣料不同,雕工精细,与玉珠相撞,声音玎玲悦耳。
他恭敬有礼而言:“入玄境时与燕小姐走散,在下便一直在寻找。途遇魏兄,见他受伤,适才用了玄力医治。”
这一番话魏在思倒是听明白了,亏他还对沈仪安如此感激,又让他忆起柳无弦的那句话:“我又是顺带的么。”
“不。”沈仪安坚定地摇摇头。
魏在思一听,喜上眉梢,看来他还是很重要的。不像那个柳无弦,根本不在意他,“我就知道……”
“若不是魏兄叫住我,我也许根本没注意到。”沈仪安打断魏在思的话,仍是那个温和的语调和神情,却让后者一瞬间黯然失色。
魏在思:“……”
他默默走向一旁去探察四周情况,假装忙碌的样子。此处较偏僻,少有人居住,附近也未察觉到怪兽的气息。应当是燕秋银被追杀,慌不择路,才逃离至此。
他在倒地的虎兽旁蹲下。这似虎非虎的模样,四只眼睛,他倒是生平第一次见。不过,怪兽何来?为何又发狂杀人?莫不是被什么控制了?
魏在思拧眉,竟未发现怪兽身上的致命伤,但它的确是死了。
他看向燕秋银,墨色瞳仁暗了几分,似乎若有所思。
此刻,沈仪安正在为燕秋银疗伤。柳无弦站在旁边,她抬眸时视线恰好与魏在思对上。
魏在思瞪着她,又赌气似地偏过头去。
柳无弦:?惹他了?
“等等,”魏在思抬手立掌,悬在半空,他听见四方传来异响,眼神中杀意陡生,“有怪兽来了。”
柳无弦立刻警觉,右手握在腰间剑柄上,竖起耳朵聆听周围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近。
先是一只牛头怪,紧接着来了一头豚兽,最后从四面八方来了不少怪异的猛兽,似潮水般朝他们涌动而来。
它们仿若失控发狂一样,眼睛通红,布满血丝,非寻常牲畜可比拟,破坏力、攻击性极强。
柳无弦一边打斗杀敌,一边忍不住言语道:“那老者不是说玄阶玄境是关乎爱恨嗔痴吗?怎么还是打打杀杀!”
“这么多如何杀得完?”魏在思看着四方陆陆续续地赶来的怪兽,手腕有几分酸涩,他简直怀疑他们捅了兽窝了。
“貌似玄力对它们无用,而且在玄阶玄境中死了可就回不去了,魏在思你小心!”柳无弦提剑砍下一头怪兽的头颅,头也不回地对魏在思喊道。
“你是在关心我么?”魏在思手上不停,剑招不止,眼里却含笑,“我知道了!”
魏在思后方突然有一头幼兽袭来,他来不及闪避。说时迟那时快,它忽然被一根短箭射中,轰然倒地。
“沈公子!多谢了!”魏在思见沈仪安手持着一种长得像弓箭的器物,但威力比普通弓箭更强大。好像他还有袖箭、匕首、飞针……
“我来助你们!”沈仪安加入战斗,“我之前在那边碰到了其余的挑战者,那个方位也爆发了小范围的兽潮。”
他将弩箭对准异兽的头颅,轻扣扳指,短箭瞬时弹射而出,连带着他的手往后退几分。箭穿入怪兽头中,炸开花。
柳无弦发现若杀了幼兽,巨兽会因护子情结变得更狂躁,恨不得一巴掌将他们拍到地里去。
虽然它们心智未开,不会使玄力,但躁动中的巨兽实力几近玄阶,而柳无弦他们要在无玄力相助下杀掉它们,尤为困难。
柳无弦和魏在思一左一右,与巨兽近身相斗,沈仪安位于后方,抓住时机射杀。
这头巨兽身形似马匹般高大,四蹄健壮有力,却怪异地长着牛头,顶着两只大弯角,朝他们横冲直撞过来。
魏在思见机跳上马背,双腿夹紧两侧,两手握住剑柄,将青剑从上至下垂直插入它的体内。
牛马怪一声嘶吼,高高抬起前蹄,左摇右摆,欲将背上之人甩下。魏在思被晃得头晕眼花,但仍抓着它的皮毛,不让自己摔下来。
“柳无弦!”
“来了!”
柳无弦趁着牛马怪的注意力都在魏在思身上,腾飞挥剑,本欲在它脖颈处划出一道长口子,却剑锋一偏,擦毛发而过。
巨兽甩头摇尾,不断挣扎,把魏在思重摔在地上,后者艰难地使玄力将青剑召回。而牛马怪扭头撒蹄狂奔,不顾后方是何状况,长鸣而去。
沈仪安架起弩箭,压低眉眼,正欲瞄准射杀。
柳无弦在他一旁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射箭。她神色淡然,望着天际一片薄红,平静地说道:“它腹中还有幼兽。”
她也是刚刚靠近它时才发现它微微隆起的腹部。
沈仪安劲一松,手连带弩箭落在身侧。他见东方红日喷薄而出,尚存活的怪兽四处逃窜,而死去的却化成一缕雾气,如炊烟袅袅升起。
燕秋银从角落里爬起来,摊开手心,感受冷雾在指缝间游走。
魏在思累瘫躺在地上,似被剥夺思绪,目光呆滞地望着薄雾弥漫,一点一点将他们所有人吞没。
第13章 仿京城
等至雾气散去,视野再度清晰,四人才发觉周围变了样。
“我们这是出来了?”
燕秋银仰头环视一圈,十里长街,鳞次栉比。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俨然一副繁华景象,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京城模样。
“不,”柳无弦没有思索,她凝望着不远处,一户人家挂着白色丧幡,像是美好的表面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我们还在玄境中。”
丧幡之下,亲人麻木地吊唁,泪水落不下。路人避而远之,怕被晦气沾染。
“这位兄台,敢问那户人家发生了何事?”魏在思上前一步,拦住一位过路人,有礼地问道。
“你们莫不是外地人,这种事见怪不怪了。”那人似乎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应着,“自是家里有人夜里被怪兽袭击了。有钱办个丧事,没钱草席裹尸,随意埋了。”
“每夜都会有怪兽?这兽从何而来?”魏在思继续追问他。
“夜夜皆有异兽侵扰,京城很久无宁日了。至于这兽从何而来,我便不知了。”
柳无弦眼神锐利,发现不对劲:“自是有异兽侵袭,为何城中府宅耸立,完好无损?”
昨夜那番景象他们也见过了,怪兽破坏力强,众多房屋被毁于一旦。要一夜之间修葺完善,是万万不可能的。
柳无弦沉思,所以说……除了被兽杀害的人,其余事物皆会在旭日初升之时恢复原状?
未见那过路人脸上有惊色,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喃喃了几句,而后匆匆离去。
“真是怪异……我听见他在嘟囔着什么什么护佑苍生?”燕秋银皱着眉头,这根本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他们果然还在玄境之中。
“或许找到根源所在,便能找到玄境出口。”柳无弦思量片刻,但现下还有一怪异之处,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来自四周的玄力好像在一点一点涌入她的体内,她都不知自己何时突破了玄二阶。这种情况她从未有过。
“书上所记,玄阶玄境如同一装满玄力的罐坛,而如今我们便泡在玄力之中。”沈仪安回想着自己曾看过的一本有关玄阶的手记,若他们能活着出去,玄力定是大增。
除此之外,玄阶与地阶、天阶的不同之处还在于,玄境内有不同于修行者的玄境本土人。
所以,破解谜团的关键便在他们身上。
“难怪,一直感觉有股玄力注入我的体内,我竟不会排斥。”魏在思撑着眼皮,这玄力带来的暖意让他有几分困倦。
柳无弦收回思绪,见三人都有些许疲惫,于是对他们说道:“打斗一夜,大家也乏了。我们先去找一家客栈小憩。”
“好!”
“好!”
魏在思和燕秋银的声音重合,他们同时应道,随后两人目光相擦,火花迸溅。
沈仪安见状在他们身后微微一笑。
几人寻了一家客栈,此地繁华,来往路人多,也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处。
“我有一问,”魏在思从柳无弦后面探出个头来,“我们在玄境之中,花的是真金白银否?”
“既入玄境,自是与常人无异。”沈仪安应道,“不过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便是同入时一样不差。”
柳无弦了然。
带不走,亦留不下。
“言外之意,”魏在思闻言两眼放光,“财物也会自行返回我们的囊中?那岂不是可随意挥霍了?”
“自然。”沈仪安应的前半句。
“那各位在玄境中的开支我包了。”魏在思拍拍胸脯,春风满面,难得能让他财大气粗一回。
柳无弦没眼看,但也没拒绝。
“魏老板大度。”燕秋银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便多谢魏兄了。”沈仪安见他如此爽朗,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实在是盛情难却。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小二见来人,便过来招呼。
“把你们这儿上好的菜肴拿出来,我们还要住天字号房间!”魏在思学着那些财主的语调,对店小二吩咐道。
沈仪安怀疑他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
店小二一听,眉开眼笑,连忙拉开桌下木凳:“嘚嘞。几位客官请就坐,稍等片刻,上好的菜肴一会儿就来。”
菜上齐后,众人拿着碗筷就开动,此刻没有礼节可言,皆是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的。
魏在思如是道:“要是此乃最后一顿饭,岂不是要吃饱喝足?”
“呸呸呸,”燕秋银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菜,嫌弃地对着魏在思说,“什么最后一顿饭,我们出去后还要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银子言之有理,”柳无弦看向她,赞同地应道,“无论如何,我们定能排除万难,离开玄境。”
沈仪安点头不语,只是一味地夹菜。
“好啊,我要揭发沈公子!趁我们言语,吃了好些!”燕秋银惊呼,她一边狠狠谴责,一边同他们抢夺余下的美味佳肴。
躲在角落的厨子见到这一幕,手捂着半张脸,喜极而泣。
几人饱餐一顿后,便回各自房间休整。柳无弦惯是少眠,于是她闲来无事坐在二楼客栈窗边,俯看楼下景。
“柳姑娘。”
柳无弦闻声回头,见是江问衾。她身着天青色衣裙,青丝唯用一支雪莲流苏发簪挽着,莲瓣晶莹剔透、冰清玉洁,好似柳无弦每次见她头上都是这支簪子。
“实在抱歉叨扰,”江问衾向柳无弦垂首示意,她拱手而言,“我们仅两面之缘,但皆是在相斗,不甚愉快。今日我前来,是诚心寻求此番与柳姑娘同道,若柳姑娘你能不计前嫌,你我二人联手,共同破境。”
柳无弦的眸子比常人要冷淡,被她注视着,江问衾其实心里没底。倘若柳无弦不应,那她只好另寻他路。
但江问衾却听见一声轻柔得似清风般的笑声,随后她听对面人道:“荣幸之至。”
“多谢。”江问衾敛眸,舒了一口气。
柳无弦本就与她没什么过节,几番交手下来,发现她行事果敢、重情重义,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如今在玄境之中,皆是为破境而斗,那便是同道之人。
“那江姑娘你在玄境中有何发现?”柳无弦朝桌对面抬手,意在请江问衾就坐,她不喜繁文缛节,因此随意了些。
江问衾见状亦舍去礼节,自然地坐在柳无弦对面,偏头将目光落在长街之上。
“柳姑娘,可见你的斜对方向那位女子?”
柳无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位女子坐在门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似是很久未作梳妆打扮的模样。
“有见者谈之,自从她丈夫被妖怪杀害后,她便每日清晨坐在那里以泪洗面,悼念亡夫,几乎是失了神智。她嘴里还时常念叨着‘为何他不信呢’。”
“今日办丧事那户人家,家底殷实,可惜今日死的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依我所探到的消息而言,他们家年长者古板迂腐,膝下孩童却个个顽劣,行事不知天高地厚。”
江问衾将她所见所闻,以及使玄力探查的情况和盘托出,她们须在错综复杂的人和事中,寻得蛛丝马迹。
柳无弦思索时,闭而不语,眼眸里更添几分冷意。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而后抛出自己的疑惑之处:“那位女子所念为信何物何事?抑或是何人?又为何他们未遭到怪兽袭击,一直以来平安无事?”
柳无弦又忆起之前那过路人怪异的行为举止。
于他们入境的修行者而言,玄境中昼与夜的交界点有着特别的意义,正如在天阶时“黑夜”兽性的获得与消失,又或者是今晨日出时怪兽化作一片白雾,他们不过须臾便见到了一个恢复如初的京城。
但这仅是因为他们来自外界,而并非生于玄境。
可当柳无弦提及京城的昼夜差异时,那过路人却并未感到诧异,仿佛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按理来说,玄境中人之于玄境,应当同他们之于外界一样才对。
“暂且不知,还需再探。”江问衾无奈地摇摇头,现下她们所知的消息还是太少。
“柳姐姐!”燕秋银小憩之后倍感精力充沛,她见柳无弦坐在窗边,“你没去休息吗?”
柳无弦应道:“无事,尚无困意。”
“诶,江姑娘也在。”燕秋银注意到一旁的江问衾,看样子她和柳姐姐应是联手了。
江问衾起身,朝她鞠躬抱拳:“燕小姐,失迎见谅。”
“江姑娘不必客气,我们都是朋友了。”燕秋银眯着眼睛笑道。
江问衾的目光移向跟在燕秋银身后的沈仪安,有些眼生。
沈仪安亦拱手相言:“在下沈仪安。江姑娘,久仰。”
“沈公子,幸会。”
谈话之间,魏在思推开房门,走至几人身边。他尚睡眼蒙眬,不甚清醒,思绪似乎还游离在外。
江问衾也算与魏在思见过两面,交过两次手。她朝他致歉:“魏公子,前番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魏在思瞥了她一眼,困意褪去大半。他的眸光一瞬暗沉,恨意悄然滋生。但他善会伪装,于是朝江问衾微笑道:“江姑娘,在下不敢。”
他可不想与清山派扯上牵连。
江问衾也以笑应之,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魏公子似乎对她有敌意。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魏在思略过她,笑眼盈盈地凑到柳无弦身边。
柳无弦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她站起身,对他们说道:“好,辛苦诸位。”
第14章 迷雾重重
此刻,街上敲锣打鼓,唢呐齐响,一路红绸飘扬。马车从街头至街尾,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新娘。
街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个个翘首以盼,为一睹新妇芳容,为一赏这场盛世婚礼。
“哇,是喜事!好热闹!”燕秋银喜出望外,她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缝隙以窥红轿。
轿子形似四方四角出檐的宫灯,周围罩着红色绫罗帷幕,上绣金丝,乃富贵牡丹、丹凤朝阳的纹样。
不过她又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可惜今日与办丧事的恰巧撞了,并非是个良辰吉日。”
柳无弦侧耳,听旁人在交谈:“听说啊,这林家小女嫁与齐家大公子是为了给他冲喜的。自从齐大公子被怪兽伤了后便卧床不起,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于是齐家去世代医师的林家下聘礼,求娶她家小女。”
“这林家愿意将小女嫁出去?”
“愿意与否又有何用?这齐家是京城大户人家,你若不应,怕是往后在城中无安生日子可过。”
“要我说呀,”那人一手半掩至唇边,低声说道,“若是那大公子早些入土,嫁过去还算快活,吃喝用度、金银首饰也不愁。但如若一直这样半吊着,免不了要尽心尽力伺候他,搭上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啊。”
另一人左顾右盼,眼神里有几分慌张:“你这话可别乱说,倘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闭上嘴,不再言语。
“不过这热闹还是得凑凑,齐家大办宴席,无论是否有拜贴,皆可去瞧一瞧。人多闹腾喜庆,说不定齐大公子的病就好了呢。”
燕秋银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眸中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她的心好似被泼了一瓢冷水,滴答滴答地在往下滴,湿透了。
她本以为是皆大欢喜之事,原来竟是身不由己。
“寒梅傲立,世道混沌,初心不易,才是最难能可贵之事。”沈仪安微微一笑,给予燕秋银认可的目光。
“我们先去齐府,找找线索。”柳无弦面色平静,不见波澜,与燕秋银把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不同。
她走近燕秋银,轻拍她的肩。
燕秋银知晓他们是在安慰她,她抬起头,回应道:“嗯!”
人群随着花轿涌动,柳无弦他们跟在末尾。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母亲吧!”
柳无弦被这声音吸引,她脚步微顿,循声望去,见一男孩从一家药铺被扔出来。
他被横飞重重摔至地上,却还死命护着怀里的瓶瓶罐罐。
“我们分头行动。”柳无弦见状心中起疑,当机立断,对他们说道,“魏在思、沈公子、江姑娘,你们三个先去齐府,看看那边有无异常。银子,你留下来助我。”
如果玄阶玄境同地、天阶一样,昼夜时长分别只有两个时辰,柳无弦估算着,现在离黑夜降临约莫还有一个时辰。
他们要尽可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应对策略,可现疑点重重,时间也所剩无几,只有分头行动。
“好,你们要小心。”魏在思朝柳无弦颔首,而后又目光温柔、含情脉脉地叮嘱她,“别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柳无弦忍住想拔剑的冲动,欲转身就走,甩下一句话:“用不着你担心。”
“柳姑娘、燕小姐,以防万一,我可用玄力标记你们,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到你们的踪迹。”江问衾叫住她们,她眼神坚定,不似在撒谎,“请相信我。”
“既然联手,自是要信任同伴。”柳无弦从容不迫地一笑,毫不犹豫摊开手心。
燕秋银同样伸出手:“江姑娘,我们信你。”
“多谢。”江问衾在手里凝结成一个玄力小球,融入她们的掌心,“你们用玄力驱使小球,我便知你们在何处,但不能离我太远,否则我会感知不到。”
“好,”柳无弦应下,“你们也小心,有异常立刻撤退,天黑之前汇合。”
他们走后,柳无弦和燕秋银的目光又落在药铺门前,那个小男孩身上。
“学什么不好非学偷盗!小时这般,长大如何了得!”店家派人对男孩拳打脚踢,抢回药瓶。
男孩侧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衣衫褴褛,身形消瘦,脸上、双臂、双腿全是红痕和淤青,唯有手臂圈着的药瓶未有半点破损。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水和泥土在脸颊上糊成一团,但他那双眼睛却干净而澄澈,似见底的溪水,鱼儿空游。
男孩一只手去抓店家的衣角,他带着哭腔,声音沙哑着说道:“我母亲被妖怪所伤,急需药物医治,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吧……”
那人却一脚踢开,嫌恶地皱眉:“拿开你的脏手!”
燕秋银见状,她实在无法忍受,欲冲上去理论一番,他们如何能这样对待一个孩童!
柳无弦拉住她的手臂,朝她轻轻摇摇头:“我们并非玄境中人,无权干涉他们的因果。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
燕秋银垂眸,手握成拳,在掌心留下几道浅痕。她清楚柳姐姐所言,但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于是转身背对着他们。
“我用我最宝贵的物品和你交换,可以吗?”男孩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店家,乞求道。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
药铺老板眼神不屑,一个乞丐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将木盒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随后他揭开一个缝,歪头往盒子里一瞄。
他的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但又不愿轻易外露,于是轻咳一声:“既然如此,我便大发善心,那些药就赠予给你了。”
“谢谢!谢谢!”男孩感激不尽,向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眉心一抹红,顺着流下。
远处,燕秋银还是心疼地观望着这一切,她悄声问柳无弦:“柳姐姐,那个木盒里是何物啊,竟让店家脸色大变?”
柳无弦摇头,她没看清。正当她想去找药铺老板套话时,见小男孩快要离开,于是她言:“先跟着他。”
另一边,魏在思几人随着人群至齐府,里三层、外三层,把府宅围得水泄不通。
难得见如此大排场的喜事,偏偏那新郎身子骨孱弱,倒是勾起人们的好奇心。林家虽非权势滔天,但也是世代医师,盛名在外。林小姐因此被囚困一生,实在是不幸。
喜忧参半,看客们静候吉时。
“总觉得这场婚事并不会那么顺利。”魏在思疑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下颌。他恰巧站在一个刚好能见到新人的地方。
“魏兄何出此言?”沈仪安一身黑衣,倚靠于石柱上,他偏头问魏在思。
魏在思挑眉应道:“直觉。”
“林家不同于齐家,并无野心,一家人悬壶济世,生活美满、平安顺遂。”江问衾将她一路上打探到的消息悉数告知,“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变故应当就是齐家求娶一事。”
“明知是火坑,他们怎会心甘情愿将女儿嫁出去?”
魏在思轻微皱眉,墨色的眼眸中映着喜庆的红绸,门楣上挂着的大红花。穿过重重人群,还可见高堂上摆放的红烛和贡品。
在人们的私语和惊呼声中,齐家大公子身着红袍喜服,被人搀扶着入堂。他朝旁人摆手,那人便松手离去。
他容色憔悴,佝偻着腰,一手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在原地站定片刻后,便向披着红盖头的新娘走近。
“新郎可是连接亲都没去,这不合礼数啊。”
“都这样了还接亲呢,能拜完堂都不错了。人家起码也是三书六礼娶的林家小女,样样不少!”
“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抵用,那林小姐还不是得锁在四方宅院里。”
……
观者那些细碎的话语传入林家小姐林栀的耳中。盖头之下的面容姣好,蛾眉杏眼,她垂眸时鸦睫扑闪。
林栀透过薄纱,瞧见她身旁的红影,那应当就是齐家大公子,齐凝。她的眸光暗淡,褐色瞳仁不似曾经那般清亮。
“咳咳咳。”齐凝的手挡在唇边,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旁人听了都揪心,但林栀却纹丝不动、心如止水。
“那齐公子看样子果真是病入膏肓了,齐家所言不假。”魏在思在不远处观察着,除此之外,好像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你们觉不觉得新娘子有点奇怪?”江问衾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释放玄力,似无数只眼睛,覆盖齐家。
修行这么多年来,她最擅长的便是探查,对玄力极其敏锐。玄力低阶之人根本无法察觉,甚至连比她高阶者都要稍加留心才能注意。
在场的看客玄力波动皆无异样,而在林家小姐那里,江问衾却感知到一股玄力在她体内聚集。
“一拜天地——!”
林栀和齐凝一同转身,朝着四周前来观礼的京城百姓,面向苍天大地,鞠躬一拜。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齐凝的父母端庄而坐,一颦一笑、行为举止间皆彰显着大家风度。
林栀转向他们,手心浸出一层薄汗。所幸面纱遮盖,否则他们定会见到她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夫妻对拜——!”
齐凝低头望向林栀,无言之中,眼神晦暗不明。可惜红盖头掩住她的容颜,若隐若现,他无法看清。
笑意在他唇边晕开,淡然、庆幸和释怀交织,似清泉般甘甜。
他早已察觉到玄力异样。
“唔。”齐凝垂眸,见一把玄力化成的纯白色匕首刺入他的左边胸膛。
心在痛,血在流,他在笑。
林栀握住匕首的手颤抖着,那颗心在猛烈地跳动,血液沸腾,流经她身体的每一处。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和呼喊声几乎快穿破她的耳膜。
“新娘子杀人了!”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人们四处逃窜,齐府混乱成一片。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坐在高堂上之人尚在游离之外,他们从未料想到常年在闺阁中的女子会驱使玄力、持刀杀人。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医师。
这要回到最初那时。从林家得知要将小女嫁给齐家大公子那一刻起,便开始谋划这一切。他们趁齐家不备,遣散奴仆、私藏财宝,瞒天过海只为最后一搏。
林栀父亲曾告诉她,若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那林家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婚当日,来齐府观礼者众多,齐家守卫防护定是松懈。而她要在那日杀了离她最近的齐凝,制造一场混乱,与她的父母里应外合,趁机逃离。
“快来人啊!抓住她!”齐父声嘶力竭地喊道,却无人回应。
林栀正欲扯掉红盖头,要按计划逃跑时,却听见齐凝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话,她的眼里瞬间噙满泪水。
“林、林小姐,府邸守卫已被我调离,快逃……他们是……吃人的怪兽……”
第15章 真相
柳无弦和燕秋银一路跟踪小男孩至京城边缘。
不同于城内的繁华和明亮,这里天色阴沉、房屋破败,青石板上爬满碧绿苔藓,泥土肮脏地糊在墙体上。
一只不知名飞虫掠过燕秋银的脸庞,让她下意识往后一退,呼吸一滞。她的手臂挽着柳无弦,挽得更紧了。
“柳姐姐,我们还要继续跟下去吗?真的会有人住在这个地方吗?”燕秋银战战兢兢,她的心跳声如打鼓,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来。她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柳无弦摊开手心,江问衾标记的小球玄力微弱,应当是距离太远,她没法感知。但若不尽快解开谜团,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嘘。”
柳无弦指尖停留在唇边,她看小男孩进入了一间小屋,泥墙上盖茅草,无窗,唯有一扇门。
燕秋银噤声,跟着柳无弦。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她要相信柳姐姐。
木门“嘎吱”一声关了。
柳无弦她们二人轻声点地,慢慢靠近木屋,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木屋四周鸦雀无声,偶有几道虫鸣声打破宁静。屋内同样悄无声息,柳无弦只听见布鞋碾踩在地面上发出的细碎脚步声。
步履平缓,毫无慌张之意,甚至有几分轻快。
柳无弦心下疑惑,他在药铺不还说家中有一位病重的母亲?就算母亲昏迷,脚步声也不当如此轻盈,莫非只有他一人在屋里?
“发现你们了哦。”
木门忽然打开,掀起一阵风,拂过柳无弦和燕秋银的衣裙。屋内景象却让她们瞳孔骤缩,霎时怔在原地。
男孩露出渗人的微笑,水汪汪的眼睛中映着对面两人的倒影。他一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在往下滴,滴在躺在他脚边的女子身上。
那位女子约莫而立之年,此刻面色惨白,睁大着眼睛,胸膛处有一个黑洞,毫无生气地晕染在血泊中。
男孩的另一只手紧握一玄黑色药瓶,玄力源源不断地从那颗捧着的心涌出,注入瓶内。
皆言玄力源于心,修行者全身上下玄力最丰富、纯粹之处,莫过于那颗跳动的心。身体其余他处受损,在白极玄力下尚有挽救余地,可心一旦被损伤,立即身死。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幅刻满整面墙的壁画。画中人鸿衣羽裳,双手合十,腾云驾雾、飞升在天,绽放出神性的光辉。
却独独没有脸。
“娘亲跟我说过,”男孩的声音稚气而天真,“偷听可是不对的。”
“是否能听见他所言为何?”魏在思见沈仪安盯着齐大公子的方向,神情认真,于是便问道。
沈仪安摇摇头。他的嘴唇在反复翕动,似在模仿推敲齐公子适才说的话。
林家小姐已经逃离,而三人刚刚趁乱藏在房顶横梁上,此刻皆是半蹲的姿势。魏在思腿有些麻,脚底如踩针毡。
“他应当在说,”沈仪安凭借记忆复刻齐公子所言,“他们……是吃人的怪兽。”
“难不成夜晚的妖怪是人变的?”江问衾豁然开朗,“兽化的人在白日恢复,还会失去记忆。或许就是那妇人变成怪兽杀了自己的丈夫,办丧事那家人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那丈夫和孩子为何没变成妖怪?”沈仪安皱眉问道。
魏在思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一个念头突然冒出他的脑海。他立刻跳下悬梁,翻窗而出,找到齐家的祠堂。
他站在高阶至上,祠堂大门前,身后跟着江问衾和沈仪安。
魏在思手搭在门扉上,推开门时回眸望着他们,神情坚毅,疏离却又带着几分悲悯。
“要是因为他们不愿信奉神明呢?”
“夫君你为何不信我?!只要我们一起供奉神明,祂就能救我们了!我们再也不用和着粗茶淡饭过日子,我腹中的孩子也就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女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丈夫,她捧着他的脸,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扯,**在她的眼底滋生。
“阿湘!你醒醒!根本没有神明!”男子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声音嘶哑着吼道,“就算有,祂也不会救我们!”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女子眼里浸满泪水,她发疯似地拼命摇头,“只要我乞求神明……我们的小花便能死而复生,我腹中的孩子也不必再被饿死了!”
“小花已经死了!”
“啪——”
女子打了丈夫一巴掌。
而后,玄力刺穿了丈夫的胸膛。女子眼神凶狠,手上沾满鲜血。她在慢慢地兽化,变成了一只面目全非的怪兽。
……
魏在思推开祠堂的大门,一尊高大的神像映入眼帘。红烛摇曳,光影忽明忽暗。而在神像的周围,供奉着许多玄黑色瓷瓶。
跟之前那小男孩抱在怀里的一模一样。所以……那不是药,而是用来供奉给神明的祭品。
“遭了,柳无弦她们有危险。”魏在思后退一步,走之前将剑一挥,玄力隔空击碎瓷瓶,镀金神像轰然倒地。
江问衾闭眼,静心,感知玄力所在。但她却拧眉摇摇头:“感应不到她们。”
“先去药铺看看。”沈仪安提议。
齐府的人匆匆赶来,可惜慢了一步,魏在思几人已撤离。
他们行至药铺时,店家正大发雷霆:“可恶!那小子竟敢骗我!我定叫他好看!”
木盒里装着的木制神像此刻被店家狠狠摔在地上,未经修饰、粗糙至极,全然不似先前那般雕工精美,泛着金色光泽。
“店家,请问您知晓那小男孩去往何处了吗?”魏在思上前一步过问药铺老板,眼神里的着急和担忧难掩。
“幸好我留了一手。”店家轻笑一声,赠予男孩的药瓶乃为子瓶,可凭借母瓶寻到子瓶的踪迹。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还烦请店家带路。”魏在思恭敬抱拳,奉承地对他笑道,“我们可为你抓到他,随后交于你之手。”
燕秋银惊恐地望向那个小男孩,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血腥味灌入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夜色临近,柳无弦见男孩开始兽化。他的下半肢逐渐软化,如一滩血水,凝成几条触手,上有疙瘩和吸盘,粘附着许多不知名物。
“作为偷听的惩罚,那就让你们献身于神明,成为祭品吧。”男孩半人半兽的模样,衬得那笑容更加诡异至极,他已经完全被**吞噬。
“快跑!”柳无弦朝燕秋银喊道,她推测他的玄力已超玄阶,甚至更高。
燕秋银闻言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若不是腿软,她还可以跑得更快。
可两人没跑几步,便双双被触手缠住脚踝,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柳无弦的手掌被磨破了皮,但对她来说只是小伤。她撑着地,手肘一屈,借着地面的反力弹起,在半空中旋转,试图摆脱触手的缠绕。
弦音剑闪着剑光,一道残影掠过,触手断成两截。柳无弦收剑站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燕秋银被触手拖着往后拉,在泥土地面上留下一道被拖拽的痕迹。脚踝处柔软湿润的触感,让她浑身难受。
正当她将玄力实化为一把利刃,欲斩断缠着她的触手时,男孩附玄力于另一条触手上,径直甩来击散了她的利刃。
燕秋银被瞬间涌入喉中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朱唇染上血色。
柳无弦提腕抬臂,将手中剑一挥,切断那两条触手。触手尖端离体落地,尚在抽搐,而其断裂处蠕动着,长出了新的血肉。
燕秋银暂时得以解脱,但仍心有余悸。她踉跄着爬起来,站定在柳无弦身侧,做好防御。
“斩断了又会长出来,柳姐姐,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燕秋银轻微喘着气,额间冒着细汗,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视线未从对手身上离开半分。
“看来我们要绕过它的触手,试着攻击它的本体上半身。”
柳无弦提着剑,迈开步子,向着对面发起进攻。她闪避着迎面袭来的长条,又同时以剑劈出一条路。燕秋银在后方释放玄力为她打掩护。
但这触手实在是难缠。若柳无弦想要靠近本体,只能抓住触手断裂但又未新生的那段间隙,她必须更快才行。
燕秋银在后方见那怪兽有些棘手,欲为柳无弦做点什么。她突然想起她的花钿,于是向那一抹红影喊道:“柳姐姐!我来控制它,你抓住时机给它致命一击!”
“不行,”柳无弦挥剑已快到不见其影,她在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它的玄力阶层比你高,强行控制你会遭到反噬的。”
此刻,柳无弦左右两边的触手皆被她斩断,尚未抽搐着长出新肉。小男孩的本体暴露在她面前,神情惊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没有时间留给柳无弦犹豫,她若是一直再和它纠缠下去,迟早会被耗尽。她唯有举剑突进,以此为点来破局。
燕秋银的乌色玄力护在柳无弦的两侧,似护盾一般为她抵挡住触手的袭击。
柳无弦逆风而行,在剑上凝结玄力,直奔那男孩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举剑一跃之时,近墨色玄力迎面涌来。柳无弦始料不及,对手的实力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强。她凭本能闪躲,可玄力还是刺入她的腹部。
燕秋银见一团墨汁样玄力从柳无弦的后背穿过,伴随着暗红的血迸溅。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撕心裂肺。
“柳姐姐!”
片刻间,那怪兽的触手击散了燕秋银的护盾,迅速将柳无弦缠绕包裹,悬于半空。
护盾被击碎,燕秋银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压力,脱力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同样被触手包绕。
她觉得脖颈处的触手像绳索一样勒住她的咽喉,让她呼吸不过来。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双腿在挣扎晃动。
“柳姐姐……柳姐姐……”燕秋银抽出体内玄力划开脖颈处的触手,方能缓一口气,她欲将意识模糊的柳无弦唤醒,“柳姐姐快醒醒……你能听见吗?”
“你们不想成为神明的祭品吗?”男孩歪头凝视着她们,方才眼神中的惧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兽的**,“那是你们的荣幸!”
他要取出她们赤红的心,向神明献上最纯粹的玄力。神明便可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他不会再任人踩在脚下,随意凌辱。
“是你杀了我的母亲!”另一道声音从男孩体内传出来,他眼神却变得清澈而又狠厉。他手扶着额侧,眉心拧成一团,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嗡嗡的声音传入耳中,柳无弦蹙眉,疼痛让她逐渐失去五感,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可体内的玄力在沸腾涌动,暖意传至全身。
“银子……”柳无弦抬眸,呼吸微弱,但她在慢慢恢复。她能感受到风吹如刀刮,能听见燕秋银在唤她。
“柳姐姐!”
燕秋银转头,声音嘶哑地喊道。
同时她察觉到男孩的异常,他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两个不同的人。趁他们二人抢夺,她挣脱触手,要为柳姐姐争取更多的时间。
“嘿,八爪怪!看这儿!”
第16章 破境
燕秋银也不知如何使花钿来控制他人。是让对手看她额间的梅花吗?那是否需要她心里默念什么?
她抬头,坚毅地望着前方。
八爪怪被燕秋银吸引,发现她竟已摆脱它的掌控。正当它驱使触手再去围攻她时,却见她的花钿由梅色覆上一层殷红,一滴血流落。
待它回过神来,便早已动弹不得,随之而来的,是从柳无弦方向传来的怪异的感觉。触手远端似被冰状物攀上,正如它内心的恐慌一般,一直顺着蔓延。
“这是……”
它能触及,但却无法看见。
缠绕她的触手开始溃烂,血肉模糊。八爪怪感知到一股玄力入体,在一点一点地将它侵蚀、活剥。
“成为神明的祭品?”柳无弦面色冷淡,眼神却狠厉似剑,唇角一勾。
“毫无兴致。”
她头一偏,看不见的利刃从她身后散出,须臾之间,便将八爪怪的触手尽数斩断,纷纷掉落。
“不要!”
它一声嘶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柳无弦挣开禁锢,轻盈点地。
夜风拂过她的青丝,掀起她浸着血的衣裙。她的背影坚.挺而不屈。
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神情扭曲,痛苦难言。溃烂的触手里露出褴褛的衣衫和人尸骸骨,慢慢地化成血水,无法再新生。
原来,光鲜亮丽的背后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柳无弦半跪在地,右手揽住昏迷的燕秋银,左手圈住她的手腕,向她体内融入玄力。
八爪怪垂死挣扎,它拖着半截身体和断裂的残肢在地上匍匐爬行,去够方才掉落的玄黑色瓷瓶。
“我还有药瓶……我还有药瓶……神明能给予我力量……”它喃喃着,指尖因扒在泥土里磨出了血,“神被万物,护佑苍生……神被万物,护佑苍生……”
“你休想!我要为我母亲报仇!与你同归于尽!”
男孩的眼眸一瞬清明,坚韧而不屈。他饱含泪水,咬紧牙关,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
“找死。”它驱动体内残存玄力,嘴角浮现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终于安静了。现在,这副身体是它的了,没人能再阻止它了。
正当它的指尖快够到瓷瓶时,那瓷瓶却被人拾起。
“你是要这个吗?”
八爪怪循声抬头,一张少年的脸出现在它的视野中。他的笑容温和友善,墨色瞳仁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可只是子瓶哦,里面的玄力是给不了你力量的。”魏在思将玄黑药瓶颠倒,未有一滴液体漏出。转眼间,瓷瓶在它眼前被他捏碎。
他看着八爪怪的神色由半信半疑转为心灰意冷。目光落在断裂的触手之处,有腐烂的迹象,他若有所思。
魏在思仍是笑容可掬,却让八爪怪感到恐惧害怕。它双手撑地,连连后退,听见他言:“神明是假的。”
“不、不……”八爪怪痛不欲生,信仰好似在一瞬间崩塌。就在它绝望之时,它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弹起。
“柳无弦!不要让它得逞!”
南宫逍赶到此处,她还搀扶着受伤的南宫遥,脸上全是血迹。他们为寻母瓶,路遇一头强劲的怪兽,殊死搏斗。同行三人皆丧命,唯有他们姐弟二人侥幸逃脱。
魏在思反应迅速,瞬间将八爪怪刺杀,玄力穿膛而过。他起身回眸,指尖直指后方药铺老板手中的母瓶。
“咔嚓——”
才赶来还未弄清状况的店家看着破裂的瓷瓶,此刻泪如雨下。
“我的瓶啊!都是我的钱我的钱——”
江问衾把药铺老板制住,以防他反抗。沈仪安走至柳无弦身侧,扶起燕秋银,轻言道:“交给我吧。”
“魏在思,毁掉壁画!”柳无弦盯着前方的小屋,从敞开的门中可见其壁画一角。看来那玄黑色药瓶和神像就是这个玄境的关键所在。
魏在思飞身一跃,手挥青剑,玄力划花那张无脸的神明壁画。
裂开母瓶中的玄力溢出,似潮水一般向上涌动,化作一场甘霖降落。
柳无弦仰起头,见夜还是深色。雨滴拍打在她的脸上,水湿润了她的碎发,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到真切。
“哗哗哗——”
雨在下。
他们出来了。
此刻恐怕已是外界的寅时。千绝宗为他们点亮了沿途的灯,守卫和医师仍在上方巡逻。
魏在思拾起入玄境前掉落的竹色斗笠,掸去上面的尘土,走到柳无弦跟前,轻扣在她头上。
他蹲下来,指尖捏住斗笠的细麻绳,系在她的脖颈处。水滴滑过他的脸颊,却也不掩他神色的温柔:“别着凉了。”
柳无弦的手自然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支撑着站立。
之前追杀他们的三人打草惊蛇了,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以防身份暴露,最近应当不会再出现了。
南宫逍发出信号弹,求助上空的宗门医师。若再不救治南宫遥,他的性命恐危在旦夕。医师立刻赶到,将他们带离。
柳无弦还有一事要做。她一动,便牵扯到伤口,轻微皱了一下眉。
“我陪你。”魏在思一直保持着手臂半抬的姿势,以便她扶着。
他知她要取录世剑。
“柳姑娘,承蒙一路照拂,亦庆幸能与诸位并肩同行,问衾不胜感激。我本就无意录世剑之争,现就此告别。”
江问衾照之前约定,收回柳无弦和燕秋银手中的玄力标记。
“问衾还有一事,”江问衾垂眸抱拳,言语真挚恳切,“柳姑娘实力不凡,众人有目共睹。若入我清山派,宗门上好器物和绝佳秘籍将为柳姑娘奉上,定是如虎添翼之举。”
魏在思竖起耳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可不能让柳无弦入清山派。
“多谢江姑娘好意。”柳无弦莞尔一笑,“清山派人才辈出,声名显赫,的确是修行者的好去处。只是我向来一人散漫惯了,并无心入宗门,实在是抱歉。”
魏在思闻言舒了一口气。
“无碍。倘若他日柳姑娘有需要问衾之时,问衾随时恭候。”
“好,江姑娘,后会有期。”
江问衾微笑着抱拳:“后会有期。”
雨滴轻敲树叶,沙沙作响。
树下,经过沈仪安玄力的医治,燕秋银已苏醒过来,面色也比之前红润许多。她又露出一如既往灿烂的笑容:“柳姐姐,我们陪你上山。”
柳无弦回过头来:“不要紧吗?”
“我身体好着呢。”燕秋银两只手举过头顶,放下来,又举过头顶,放下来……
但沈仪安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阴沉,他觉得很要紧。作为一名医师,他怎么可以见到伤者尚未恢复就随意乱跑呢。尤其是柳无弦,失血过多,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等等。”
沈仪安又释放出玄力注入燕秋银的体内。他走至柳无弦身侧,使玄力探察她的伤口,竟已大致愈合,看来她果真是近白极玄力。
“沈医师,现在放心了吗?”柳无弦微歪头,轻笑一声。
沈仪安撇撇嘴,无话可说:“走吧。”
几人行至山顶,雨愈下愈大。除了柳无弦之外的三人,头上皆是顶着一块树皮。
“录世剑在何处啊,我怎么没看见?”燕秋银环视一圈,山顶就只有几棵树和一块巨石,石上题“千绝山”几个大字。一点剑的影子都没见着。
魏在思拔出青剑,在一块巨石前顿步。他抬手朝其一斩,玄力将黑石劈成两半。
石中散发出金色的剑光。
一把剑插在下方的碎石中,剑身通体白金色,剑柄处打造得利落不繁琐,初看稍显平庸,但细瞧可见工匠之用心,刃面锋利,与人相持完全不会落下风。
魏在思先是用碎石试探了一番,又用玄力击打,确认无异常之后,他回头唤她:“柳无弦,取剑!”
柳无弦的帽檐微抬,耳畔的雨声和魏在思的声音交织,灯火微光落在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
“来了!”
柳无弦双臂张开,飞身而上。她伸手从侧方握住剑柄,身体向后倾,用力拔剑。
碎石松动,剑被柳无弦拔出。金色的光芒褪去,唯有剑面上雨滴晶莹剔透,映出她那双淡漠却又坚定的眼眸。
“咚——咚——咚!”
在录世剑被拔出的那一刻,敲鼓声在山中响起,打破夜的宁静,宣告着胜利者的诞生。
最后几人皆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也顾不上掌门和其余人的道喜,他们再不休息天就快亮了。
柳无弦躺在床榻上,双手枕在头下。周遭静下来,她梳理了这几日所发生之事。
先是遇到一个身穿玄色斗篷的人。
那人会是谁?千绝宗掌门随后便来拦阻她,是怕斗篷人将她带走了吗?
莫不是故意引开她,为了试探顾山?
柳无弦兀地坐起身来,一个身影忽然浮现在柳无弦的脑海中。
三公主!
若三公主与千绝宗联手,应当是利用千绝宗助她夺权,条件便是引柳无弦入局。三公主引开她,是为试探宗门,同样千绝宗也并未完全信任她。
但追杀她的那三人,柳无弦未有耳闻。看来他们出手鲜有失误,只有死者才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如今柳无弦和魏在思从三人手中逃脱,他们定会卷土重来。
他们要么来自千绝宗,要么还有幕后之人。难道是为了她的玄力而来?通过那个玄黑色瓷瓶汲取她的玄力?
柳无弦摊开手心,温热的玄力在体内涌动,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们会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吗?
一阵风,吹灭烛火和油灯。漆黑之中,柳无弦的眼神如狼一般锐利。她拳头紧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过真凶。
当东方一缕红光亮起,天色渐白,沉睡中的万物正在苏醒。
柳无弦睁开眼,发现这一觉竟睡得比以往要安稳。她收拾起身,推门而去。
她见一人坐在阁楼窗边,窗外是千绝山秋日之光景,落叶纷纷,大雁南飞。他身着白衣,指尖玄力挑逗着手里的望幽草,赤红得格外显眼。
“魏在思?你守了一夜?”柳无弦走近,她倒是有几分讶异。
魏在思见是柳无弦,便收了望幽草,朝她扬起唇角,一副邀功模样:“如何,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
柳无弦取得录世剑,定会有不少不怀好意之人觊觎。虽说有千绝宗守卫护着,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柳无弦眸光微动,她偏过头去,双手抱在胸前,心想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她启唇而道:“我用不着你来护我。”
“我自然是知晓我们家阿弦聪明过人、玄力高深,无人能敌,但……”魏在思话还未说完,就感觉一冰凉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声音戛然而止。
柳无弦闻言拔出弦音剑,剑锋从下而上,挑起魏在思的下颌,逼着他与她对视。
“你有本事敢再叫一遍。”
“这可是你说的哦。”魏在思盯着柳无弦,目光直白热烈,毫不避讳,他满眼笑意道,“阿弦阿弦阿弦……”
明明他的眼眸如此清亮,但柳无弦却看不透他。她分不清他哪句是假话,哪句是出自真心。
她力道加重,弦音剑逼近一分,在魏在思的肌肤上划出一道红色浅痕。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了。”魏在思立马认怂求饶,但又补了两字,“暂时。”
柳无弦俯身,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皱着眉,眼神变得凌厉:“你……到底有何意图?”
第17章 百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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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7章 百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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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把望幽酥都给我包起来!”魏在思走至最左侧的铺位,对着铺内伙计喊道。
“这位公子,实在是抱歉。今日的望幽酥卖光了,方才被一位买家全买走了。”
魏在思:??谁?!
“沈老板!我要望幽酥!”魏在思回头对沈仪安说。
“沈老板!我也要望幽酥!”燕秋银学着他的样子造声势。
路人见状不禁疑惑:“这望幽酥当真美味到这么抢手?”
“那明日待它上新了,我们再去尝尝。”
……
沈仪安无奈一笑,将三人领进后厨。他备好皮料,擀开成饼状,又调配酥心,融入碎花瓣,揉搓成团。
燕秋银在一旁就坐,双手撑着脸颊等待着:“此生何其有幸,竟能让沈老板亲自为我们做酥饼,外面的人岂不是艳羡极了?”
“那是。”魏在思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微扬,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仪安的手一刻也未停歇,擀面、调料,入印作饼,上炉,他垂眸回应:“每种花皆有自己的特色,无需比较。我在千绝山之时连夜派人将酥饼秘方送回,就是希望新的百花酥能让人们明白这个道理。”
“沈仪安,我不喜甜食,我的那份你就不必做了。”柳无弦不愿辜负他们的心意,但这百花酥也实在无心品尝,甚至到了入口便觉不适的地步。既然这般,还不如就此作罢。
“实在是抱歉,是我考虑欠佳,那我下次再另外补上。这份你可用来赠与他人。”沈仪安言辞委婉有礼,并不会让人觉得为难。
柳无弦不便再推辞:“好。”
她偏头见燕秋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问道:“银子,你怎么了?”
燕秋银摇摇头:“我没事,柳姐姐。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们在玄境中遇见的那位林小姐,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旁人言她是嫁给齐公子冲喜的,那齐公子尚在世否?
“她和父母一起逃离了京城。”魏在思应道,但他没说是林小姐杀了齐公子才逃出来的。至于后面又发生了何事,他亦无从得知。
燕秋银闻言松了一口气,可看上去又有几分怅然:“那玄境消失了,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其中的人和物了?”
柳无弦不知玄境是否是玄力制造出来的幻境,但它带给他们的感受确实是真切、可触及的。
她如是说:“或许它一直存在,玄境中的人仍在那里生活,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嗯。”燕秋银生硬地扯了个微笑,他们身处的京城没有林家和齐家,也许正如柳姐姐所说,林小姐他们在另一个人间生活吧。
“对了,柳姐姐你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燕秋银方才听程修说什么黑市的事情,虽不知真假,但她还是很担心,“柳姐姐,来我燕府当我的武术师父吧,价钱随你开。”
魏在思一听价钱随便开,也凑了个头过来:“我能不能也来。”
“你走开。”燕秋银把他推开,嫌弃地说道,随后又满脸期待地看向柳无弦。
“银子,多谢你的好意。”柳无弦犹豫一番还是应下,‘’我会传授你一些保命的武术,但钱就不必了。”
毕竟很多事情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好!那柳姐姐我们就说定了,明日我便开始习武!我这就回府叫爹爹把我隔壁间屋子收拾出来。”
燕秋银满心欢喜,正欲起身,恰巧沈仪安已将酥饼打包装盒,以细麻绳系之,内望幽酥、梅花酪、雪莲冻、紫曼糕和芸苔饼皆有。
他将酥饼盒递至她手中:“带回家和令尊令堂一起尝尝吧。”
“沈老板之情我定铭记于心!”燕秋银拍拍胸脯,她双手接过,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那柳姐姐明日见!”
“时候也不早了,”魏在思见外天色已近黄昏,“那沈老板,我们先行告辞。”
“多谢沈老板厚待,再会。”柳无弦向沈仪安颔首示意。
“嗯,再会。”沈仪安目送他们离开。
魏在思和柳无弦并肩行于京城长街之上,繁华纷扰、喧嚣浮躁的尘世似乎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魏在思偏头,垂眸看着身边之人。他在心里轻叹,她那淡如水的神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内心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坚定、强大。
“所以……你现在是要把录世剑交给买主吗?”
“是。”既然魏在思问了,柳无弦也不藏着掖着,“怎么,你是想要知晓我的行踪吗?”
魏在思闻言一笑,笑中有几分酸涩和自嘲:“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们好歹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了。”
“那你呢,”柳无弦望向魏在思,眉尾上扬,“你相信我吗?”
你的真心又有多少?
“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魏在思向前迈了一步,转身注视着柳无弦,眼神真挚而热烈。
话音落下之际,长街上一盏悬挂的灯笼在一瞬亮起。暖黄的光映在他半侧脸上,忽明忽暗,连带着他的面容柳无弦亦觉得模糊不清。
这个回应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思及此,柳无弦笑了,笑得很轻盈,似吹拂而来的夜风,温柔又悠凉。
“好,那你回家吧。”柳无弦歪着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挑逗,“让我看看你的真心是否可信。”
“嗯,你自己小心。”魏在思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告辞后他便转身离开。
柳无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眸一点点变冷。那灯火被风吹得摇曳,最终熄灭。黑夜将她吞没。
在上次和三公主见面的那间屋子,南边窗户系着一条丝带,三尺长。
柳无弦轻微偏头,警觉地用余光往后看了一眼。在这寂静的夜里,再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她迈开步子向北走,转入曲折狭窄的小巷之中。胡同错综复杂,若不熟悉此地,便会被绕得晕头转向。
柳无弦在一个转角切至后方,手举弦音剑抵在跟踪之人背后。
“你是何人?”
柳无弦神色冷淡,启唇问道。
面前那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衣,蒙着面。正当他缓缓转身之时,突然从袖中飞出一记飞镖,径直朝柳无弦刺去。
后者反应迅速,将剑一横,抵挡在前,侧身避开飞镖。可她左手提着的酥饼盒松脱,飞离了出去。
黑衣人飞檐走壁,欲趁机逃脱。
可惜他跑不了了。
柳无弦一个旋转站定,酥饼盒稳稳地落在她手心。
就在方才悄无声息之间,她早已向四周布下玄力,他再走一步,就会被玄力尖刺贯穿而死。
黑衣人未见周围有实化的玄力,但天生对危险的敏锐让他本能地止住脚步。手臂上不知被何物划出一道口子,伤痕处带着灼烧之感。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震地。可为时已晚,他无路可逃。
下一刻,柳无弦见黑衣人倒地,是服毒自尽。她轻皱的眉头舒展,将剑收入剑鞘。
不是他。
若真是他,她也定不会心慈手软。
这黑衣人大抵是从皇宫派出的,冲着三公主而来。难怪三公主临时改变了约见地点。
看来柳无弦猜想得没错,三公主此举果真是要同太子夺权。她与千绝宗做交易,利用柳无弦去千绝山取剑,目的是取得对方信任,令其在夺权之路上助她一臂之力。
若非玄阶玄境在那时打开,面对那三人的围追堵截,柳无弦恐怕凶多吉少,或许会是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
帝王之家向来薄情寡义,柳无弦并不意外。而心善,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但这录世剑于三公主而言真的只是个幌子吗?
柳无弦低头瞥见佩在腰间的那把剑。玄黑剑鞘覆盖,遮蔽了它的金光。
若真只是个诱她揭下悬赏令的诱饵,那三公主今晚也不必赴约,还冒着暴露的风险从她那里取剑。这表明录世剑也是三公主夺权计划中的一环。
这样一来,那便是唯有一个解法。
三公主应下千绝宗那边的要求,成功将柳无弦引到千绝宗,但能否抓住她,便是看对方的本事了。无论结果如何,皆与三公主无关。
而她赌的是,柳无弦不仅能从他们手中逃脱,且还能带回录世剑。
此乃两得之举。
既可完成交易筹码,骗取信任,又能取走那把自带增益的宝剑。
确认再无人跟踪,柳无弦以原屋子为起点,往南走了约莫三十丈,仍是一间屋子。她轻声翻窗而入,见到了穿着夜行衣的三公主。
“抱歉,情况紧急,时间匆忙,临时改变了约见地点。”三公主并未蒙面,束着高马尾,一身行头简约朴素。
柳无弦瞧见了她的容貌,温婉而大气。若非之前与她谈论过几次,柳无弦很难将心思缜密、城府深沉与她联系起来。
“无碍,跟踪的人已经解决了。”柳无弦想着三公主既已露面,若是她公主的身份暴露,那她也定是难逃一死。
虽说明面上江湖不过问朝廷之事,但高堂之人却坐立难安,害怕有一天他们会谋反。为巩固自己的地位,朝堂一直在暗中收买修行者或削弱他们的玄力。
“柳姑娘办事果真是让人放心。”三公主李明仪轻轻勾唇一笑,“黑市那边我已派人打点好了,赏金我放在……”
李明仪故意停顿,柳无弦立刻了然。她将录世剑取下,往桌上一扔,剑滑至对方的手边。
“我们初次约见地点东南方向的第三棵树下。”李明仪似是猜到柳无弦心中所思,抬眸而言,“柳姑娘不必担心有埋伏,你我二人的交易,自然唯有你知我知。”
“多谢殿下赏赐,”柳无弦应道,“在下自是信任殿下。”
“听闻录世剑可外附玄力,不知是否属实?”李明仪拾起录世剑,抽出半截剑身。她的指尖滑过剑面,就算非习武之人也能看出这是一把上好的剑。
“要是千绝宗真有法子,那早晚有一天它的门槛会被踏破。”柳无弦面色平静,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三公主。
既然千绝宗敢大放厥词,那背后定是不简单。但此举究竟是引火烧身,还是如虎添翼,柳无弦不敢断言。
“听柳姑娘所言,是不信千绝宗?”李明仪抬眉,望向面前身穿红衣的女子,她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是真是假,殿下试试便知。”
李明仪利落地拔剑一挥,剑风拂起柳无弦的发梢,后者面不改色。
“果真是不同凡响。”赞叹之余,李明仪还佩服柳无弦的胆量和气度。说罢,她将剑收入剑鞘之中。
柳无弦如今见识到了,录世剑传闻不假。那便意味着千绝宗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如殿下无其他事宜,在下就先行告退。”她正欲离去,忽忆起手上提着的酥饼,便将它放置于桌上,“这是沈记的百花酥,若殿下不弃可尝一尝。”
李明仪闻言微怔,握着剑的手顿住。
柳无弦翻窗走后,她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周遭寂静,不见月光,只有点点灯火映照进来。
她沉默无言,目光落在酥饼上。
李明仪想,倘若她并非三公主,那旁人是不是便可知晓她喜好沈记百花酥了。
第19章 师父我坚持不住了
魏在思从沈记返回元风门。元风门是由一家废旧的武术馆改造而成,坐落在京城外围,地处较为偏僻。
元风门的大门半开半掩,门前挂着一盏纸糊的简陋灯笼,火光暗淡微弱,烛焰在风中打颤。
灯灭了。
魏在思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一手护在一侧挡风,一手点燃烛火。
灯笼又被点亮,魏在思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迈步入宗门。
“在思哥,你回来了!”师妹徐清正清扫着院落,她见魏在思归来,上前迎接道。
“辛苦小师妹。”魏在思点头回应着,眉间带着些许倦意,他声音沙哑地问,“师妹,你师父人呢?”
“师父他应当在屋子里,我没见他出来。”
“对了,这是沈记百花酥,你尝尝。”魏在思将手中的酥盒打开,递至徐清跟前。
“哇!这莫非是沈记的新品?”徐清惊喜地应道,她瞧盒中有四种口味,各有不同,便随意拿了一块品尝。
果真不愧是沈记的百花酥,外皮酥脆,内馅香甜醇厚,入口即化,仿佛还能嗅到花的清香。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腻。
“你再多拿些,跟你陈寂师兄一起吃。”
“好,那便谢谢在思哥了!”
魏在思正欲进屋,却又顿住脚步。
昏暗灯火下,可见庭院的干草靶被砍得不成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留痕。
此刻晚风簌簌,落叶飘散。
心中思绪万千,魏在思蓦然回首,目光沉沉而道:“徐清师妹,你天赋不差,又肯吃苦,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可宗门近来的状况你也知晓,如今门内弟子唯余你和你陈寂师兄两人了。你们去大宗门吧,上好的器物应有尽有,在那里才能彰显你们的实力。元风门只会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徐清的脸庞尚稚嫩,但她的言语间却透露着不符她年龄的稳重。她轻摇头,说道:“不,在思哥,我是不会走的。当初我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之时,是元风门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一直都铭记在心,永生难忘。”
“可……”魏在思欲言又止。
“不必劝我。我知你欲言恩情不是来束缚我的,”徐清的眼眸明亮似月,她轻笑道,“但这不是束缚,是我的选择。”
“罢了,选择由己,无愧于心便好。”魏在思才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他人去与否跟他何干。他无奈扶额,看来是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久了。
徐清见魏在思今日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从前虽待她亲切,但却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似乎鲜有人能窥探他的内心。而此刻,他竟愿与她言知心话。
魏在思与徐清告别后,来到他父亲的门前,屋内的灯尚还亮着。他抬手,轻叩门环。
“进。”
魏在思推开门,见他父亲背对着站在窗前,仰望苍穹,夜色衬得他的背影很是落寞。
“父亲,再给孩儿些时日。”魏在思垂首抱拳,言语间,他的目光却落在对方那双沾满泥泞的鞋上。
“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魏立的声音含糊不清,俄而他又问,“吃过晚膳了么?”
魏在思眼神未离,他正思量着,而后应道:“在回门路上已找了些吃食。”
“吃柿子吗?”
魏立转过身来,朝魏在思伸出手,掌心放着一个色泽鲜艳的柿子。他嘴里还吃着一个,唇角沾上了黏腻的汁水。
魏在思收回视线,无言以对。
“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担心他。
见魏在思推辞,魏立也不再顾忌,将最后一个柿子塞进口中。
“对了,你今日去了何处?为何鞋上满是污泥?”魏在思心中疑虑,这几日京城可未见雨。
“哦,”魏立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鞋,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去后院菜园子浇灌了,还未来得及换下。”
魏在思亦不想再追究,便拱手而言:“那父亲孩儿先行告退,您早点歇息。”
清晨鸡鸣,日光映射入屋,实在是晃眼。魏在思睁眼,翻身而起。他行至院落,遇徐清和陈寂两人在练功了。
“在思哥。”他们见魏在思,便停下向他行礼。
魏在思微笑,朝他们点头。他不用问都知道,他们的师父定还在呼呼大睡。
“师妹师弟,还烦请你们多盯着你们师父的起居和出行。这些时日外面不太平,我担心他的安危。”魏在思不确定他父亲又会搞什么事出来,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放心。
“好,在思哥,交给我们吧。”徐清爽朗地应下。
魏在思出了元风门,先去的沈记百花酥。
“沈老板!还有望幽酥吗?都给我包起来!”
“什么?!又没了?”
魏在思揉了揉眉心,安慰自己道是望幽酥太抢手了,这是好事,好事。
“我再给你做一点吧。”沈仪安也没料到今日望幽酥这么快便卖光了,其食材也所剩无几,还没来得及做新的。
“罢了罢了,我明日再早些来便是。”别了沈仪安,魏在思往燕府那边走。
没曾想却被侍卫拦在了府外。
“我要见燕小姐。”魏在思双手抱在胸前,眉尾上扬。他抬出燕秋银的名号,他们岂敢不从?
“这位公子,实在是抱歉,燕小姐说了,她今日谁都不见。”侍卫态度坚定,一口回绝。
“那柳姑娘可来了府上?”魏在思又问。
“无可奉告。”
他眼里含笑:“那便是在了。”
庭院内,燕秋银握拳,双臂伸直抬起,双腿屈膝,正扎着马步。明明是秋日凉爽之季,她却热得满头大汗。
“银子,我们训练时间短,任务繁重,但一定要把基本功练好。”柳无弦身着玄黑色衣裙,赤色领口和腰带相间,在燕秋银前方背手而立。
“师父!我坚持不住了!”燕秋银两手在打颤,腿在不停地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至脸颊。
“柳师父,你怎么这么严格。”
一道干净爽朗的声音传来,柳无弦循声望去,见魏在思靠坐在庭院外的树枝上,脸上是恣意的笑容。他手里还抓着一条红发带,随风飘飞。
柳无弦看他真是胆子肥了,连燕府的墙也敢翻。她没搭理魏在思,转头对燕秋银说道:“银子,先休整片刻。”
“好。”燕秋银闻言便松懈下来,几乎快瘫坐在地上,还不停地喘着气。
远处的燕父瞧没在练功了,才跑过来给他们端茶送水。
“劳烦柳姑娘为我家银子操心了。”燕父指了指盘中的果子,“这是从树上新摘的果子,可甜了,柳姑娘快尝尝。”
“多谢燕伯父。”柳无弦微笑着向燕父道谢。
燕秋银的一只黑手摸上果盘,被燕父一把打掉,她撇撇嘴,吃痛地缩回,只好老老实实先去盥洗。
“银子,那树上的是你朋友吧,还不快好好招呼人家。”燕父轻拍正在吃果子的燕秋银。他一早便瞧见了那白衣少年,幸好及时拦下了巡逻卫。
“哦。”燕秋银不情不愿地应道。
柳无弦朝魏在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燕府守规矩点。后者连连点头,立刻认错。
魏在思从树上一跃而下,至三人身侧。他鞠躬向燕父行礼:“抱歉,燕伯父,是在下冒犯了。”
燕父摆摆手:“无碍无碍,是银子的朋友燕府都欢迎。快来尝尝这果子!”
魏在思道谢后便拾起一个秋果放入口中。
“你为何来此?”柳无弦不禁问他。
嘴里的果子发出脆响,魏在思耸耸肩:“闲来无事,便来瞧瞧。”
燕父离开后,燕秋银继续练功。
“对了,阿弦,那日我在试剑大会弄丢了你的红发带,路遇摊贩吆喝,顺便买了一条,就当是补给你了。”
魏在思转向柳无弦,手里的发带晃了晃。他把“顺便”两字咬得很重,装作一副自己不甚在意的样子,殊不知眉眼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柳无弦眸光微动,她看了一眼魏在思,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条红发带上,她没拒绝:“行,那我也勉强收下。”
她把发带缠绕几圈系在手腕处,丝带尾自然地垂落在半空中。
“柳姐姐,还有我!还有我!”见魏在思送礼,燕秋银正准备抽身离开去取,突然忆起自己还在练功,脚步霎时顿住。
柳无弦瞧她可怜哀求的模样,朝她摆了摆手,意在准允了。
燕秋银这才满心欢喜地取来她备好的剑穗。她递给柳无弦:“柳姐姐,上次是我思虑不周,希望这次的剑穗你会喜欢。”
“谢谢银子。”柳无弦取下腰间剑,赤色剑穗很配她的银剑。
“你喜欢就好!”燕秋银眉开眼笑,她忽觉方才练功的酸苦一扫而空,自己还能再练上几个时辰。
魏在思见状在一旁抿嘴笑,看样子柳无弦与初见之时不同了。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某些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接下来几日燕秋银皆在勤勤恳恳地练功。柳无弦问她要学何种器物时,她选了一根粗长棍,说是地上拾起便可使。
柳无弦觉得要燕秋银在几日内学会一样器物,木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能在燕府待太长时日,若是追杀的人再来,恐连累燕府。
“嘿!哈!”
“嘿!哈!”
燕秋银以半蹲扎马步的姿势为中心,双手一前一后持棍,后手一压,前手一抬,木棍便在她手中打转。紧接着她旋转一圈,长棍似是听她使唤,随之绕后。
燕秋银反手止转,长棍向前破风而出,势不可当。她的发丝被吹动,神色坚毅,如临大敌。
燕秋银收棍,望向一旁的柳无弦,虚心请教:“柳师父,我学得如何?”
“招式到位,但力道和狠劲还不够。”柳无弦找来一个草靶,深深地插入土中,再将周围泥土夯实,“什么时候能把这草靶击倒,你才算通过。”
“好!我定能做到!”燕秋银点点头。
“银子,这几日辛苦了,明日休息一日,沈仪安叫我们沈记一叙。”柳无弦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后面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可偷懒,记住了吗?”
燕秋银认真应道:“柳姐姐,我记住了。谢谢你毫无保留地将武术传授于我,我亦会勤加练习的!”
日沉西山,天边一片赤红,霞光映照大地。湖面金光灿灿,宛若星辰抖落。
灯火将人影拉长,徐清轻叩三下门扉,低声唤道:“在思哥,是我。”
魏在思开了门,请她在灯前坐下。
徐清向他说道:“今日师父出门了,似是要见什么人。但路上遇到点意外,我不小心跟丢了。”
“无碍,辛苦师妹。”魏在思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后面交与我就好,不麻烦师妹了。”
思来想去,徐清还是决定问问:“在思哥,你是在怀疑师父吗?”徐清觉得这可不像是在担心师父的安危,更像是跟踪。
“只是心下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20章 一叙
京城有一处天一阶玄境初开,本源为玄丹,约在两日后成形开放。
沈记百花酥内,四人在茶水隔间一叙。
“现在谁敢惹我,我的长棍可不是吃素的。”燕秋银在身前捏紧拳头,故作凶狠的样子。
“谁敢惹我们燕大小姐。”空茶杯在魏在思的手里把玩,他用余光瞧了一眼柳无弦,唇角晕开一抹笑意,“看来在柳师父的传授下,武术大有长进啊。”
“那是,”燕秋银笑眼盈盈,“也不看看我们柳师父是谁呀。”
柳无弦闻言嘴角轻提,他们一个个倒是要把她夸上天了。
“酥饼稍等片刻,”沈仪安提着一壶茶和一壶酒,掀开帷帘而入,他转向柳无弦,“知你不喜甜食,所以另备了小菜和清酒。”
“有心了。”柳无弦垂眸道谢。
“我也想喝!就一点点……”燕秋银向沈仪安投去哀求的眼神,就喝一点儿应该不会被爹爹发现,更何况还是清酒,上次在千绝宗都没喝上。
沈仪安拿她没办法,无奈应道:“就一点点。”
捧着酒杯,燕秋银这才展露笑颜。
酥饼和小菜由伙计端上来。魏在思对百花酥和饭菜仍是赞不绝口,不愧是太后亲题牌匾的店铺。
“银子,沈仪安,两日后天一阶玄境开,我和魏在思在外等候。你们要小心。”碰巧京城出现玄境,柳无弦这次打算让他们二人去玄境历练一番。
“好。”
“嗯。”
燕秋银和沈仪安两人同时回应。
“对了,”沈仪安想起一件事,“今日约你们来还想告诉你们,沈记百花酥要扩张了。这几日已在着手修筑了,将会在临城、清山和千绝山附近各开一家。”
“哇,恭喜恭喜。那这样不同地方的人们都能品尝到百花酥了。”燕秋银一边吃一边回应着。
魏在思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心不在焉。
“等等,”柳无弦忽觉心中忐忑,她轻皱眉问道,“你说要开在哪儿?”
这几处皆是两地交界点,交通要道,人流往返,将来应会成为繁华地带。
但见柳无弦如此大反应,沈仪安有些疑惑,怔怔地又重复了一遍:“京城通向分别清山、千绝山的路上,还有临城与京城边界的地方会有一家。”
“临城北面?那里不会还有一棵槐树吧?”柳无弦试探着问沈仪安。
“你怎么知道?”柳无弦竟然知晓,沈仪安对此很意外。
这几处地方他都亲自前去考察过了,在临城修筑的那家门前确实有一棵槐树。那曾是沈家买下的小院,不过荒废很久了,于是便用来改造成店铺。
柳无弦闻言两眼一黑,搁了碗筷就跑出沈记,往临城方向赶。
余下三人不明所以地愣住了,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方才跟上柳无弦。
柳无弦正欲借来马匹,被燕秋银止住:“柳姐姐,坐我家的马车吧,我们一起去临城。”
几人上了马车,向柳无弦问及缘由,她眼神颇有些幽怨,扶额应道:“那是我家。”
但这么说也不太对,柳无弦又言:“也不算是我家,应当说是我住的地方,此事说来话长……”
这几日住在燕府,她也未回去瞧一眼,谁曾想……屋子里东西倒不贵重,只是槐树下藏金银的酒坛不知在否。
至临城,柳无弦之前居住的地方果真已被翻修,改造成了店铺。她行于槐树之下,感知之前封印的玄力所在。谢天谢地,没有被人发现。
魏在思和燕秋银帮着柳无弦把酒坛挖出来。
沈仪安有些愧疚:“抱歉,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你的旧物我再托人找找。”
柳无弦起身将酒坛抱在怀里,拂去上面的泥土。闻沈仪安所言,她摇摇头:“无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未经房屋主人同意擅自居住。这酒坛里有我这一年攒下的钱财,就当是我赁居而住吧。”
沈仪安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本就是一间废弃的房屋,哪还有收人钱的道理?
柳无弦思量一番,她倒是还存有三公主付给她的赏金,于是便提议:“这样吧,我再花些金银将这间店铺买下,由我来经营打理,你可派人手过来,所得盈利我们分成。”
“好,此举甚妙。”沈仪安正愁人手不够,将店铺交与柳无弦,他放心,且亦可轻松许多。
“太好了!”燕秋银欢喜地说道,“那我们以后能在这里常聚了!”
两日后,天一阶玄境已开。玄境入口处围了不少人,但大多数都只是瞧个热闹,毕竟天一阶在审判行令中是难度最高的。
入境者有玄阶,亦有不少越级挑战之人。
“柳姐姐,你别担心,我打不过就跑,有事不硬抗。”燕秋银笑着对柳无弦说,意在让她放宽心。
沈仪安在细数他的器物:“我也备好了飞镖、匕首、袖箭和弓弩。”
“……沈老板,”魏在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怎么感觉他越数越心酸,“要是你和燕秋银分为同一方,你们就结盟吧。”
“要是我们对立,最好别让我遇上你……”燕秋银实在是不想看见这堆器物,“但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仪安迈入玄境水波样般的入口,他不想跟他们这群非医师的人说话。
两人进去后,柳无弦对魏在思说:“走吧,他们出来应当是傍晚了。”
“去哪儿?”魏在思几个跨步跟上她。
没等柳无弦回应,他就自顾自地笑了,笑得有几分荡漾:“哦~阿弦你不会是想说‘无论去何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吧?”
柳无弦无言,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她已经习以为常,就是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了。
“阿弦,别不理我嘛。”魏在思也加快脚步与她并肩,见她这副气也气不过,说也懒得说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偷笑。
柳无弦把头偏向另一侧。
魏在思也跟着绕至另一边。
“阿弦。”
“阿弦……”
……
两人转眼到了临城北面,沈记新修的铺子前。店铺已大致修筑完工,就是还留下了一堆杂乱。
“来吧。不是说无论去何处,你都在我身边吗?”柳无弦歪头点了点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干活。”
“行。”魏在思取下外衣,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
他们二人扔掉废弃旧物,把木柜、桌椅搁置摆放整齐,还将店铺里里外外擦了个遍,一尘不染。
事后,柳无弦带魏在思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食肆,四季楼。据说这里的厨子曾是宫里的御厨,是连圣上都夸赞的手艺。
初入四季楼,柳无弦便感到一股暖意,驱散了从外而来的寒气。
作为京城权贵子弟常去的食肆,四季楼并非以琉璃琥珀、华贵珠宝饰之,而是一种原始自然的美。
楼里中央乃一潭清泉,水珠撞击于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石壁上绘有栩栩如生的壁画,镶着赤红枫叶,悬挂着青铜古铃,叮当、叮当……让来者仿佛身临其境。
店小二前来招呼柳无弦和魏在思,语气温和地向他们推荐近来的招牌菜。四季楼的招牌菜会随着时令而变化。
“看在你如此勤勤恳恳为我干活的份上,这顿饭我来付钱。”柳无弦挑眉,唇角轻轻一勾,丝毫未有忸怩之态。
“此话当真?那我就不客气了。”
魏在思对着食单翻了几遍都没找到心仪的菜品,上面写着的菜名实在是高雅,他都不知道是何物。最后挑挑拣拣就选了几道招牌菜,既是招牌那应当不会差到哪儿去。
等菜期间,他们被一呵斥声吸引。
“歌呢?舞呢?美人又何在?”
那人喝得酩酊大醉,对着店小二大吼大叫。
“实在是抱歉,程公子,四季楼只有弹奏琵琶的乐师。若您想听曲儿,还请您出门右拐。”站在他身侧的伙计言辞恭敬,但态度却无退让之意。
“那是程修?”远处的魏在思觉得闹事的那人好似见过,这么吊儿郎当,到处撒野的也没几人。
“是他,那日我们在沈记前见过他。”柳无弦神情淡漠,还有一丝嫌恶。
但这四季楼的背后之人亦是不简单,那伙计面对程修找事竟没有一丝惧怕,似乎完全不担心会得罪程家。
“你什么意思?是要赶我走?”程修双臂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既然你知道我乃程家大公子,你居然还敢如此对我?”
“程公子。”
一道妩媚的女声从楼上台阶处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来者约为花信年华,生得极为冷艳。青丝乌黑润泽,衬得肤色如若白雪,丹唇胜比朱砂。身后金丝步摇,一步一摇响。
“四季楼可不是你能撒泼的地儿。”
女子往那一坐,程修便觉得寒气逼人,像是有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他的脖颈处。
“你不如趁我现在心情好,”女子上下打量着程修,如视猎物一般,咬住了就不会松口,“有多远滚多远。”
程修向来是欺软怕硬之辈,对方完全不把程家放在眼里,可见背后势力之强大。
柳无弦瞧着那女子眼熟,连说话的语调、神态和气质都惊人的相似,她该不会是……
此时,魏在思突然起身跑开,似是在追着什么人。不久他又悻悻地回来坐下:“抱歉,认错人了。”
菜已上齐,但被这么一闹,他们俩都没甚心思再用膳。
“罢了,先吃。”柳无弦动筷,她可不想因其他人扰了她的好兴致。
于是两人便开始品尝盘中美食。不过片刻,青瓷盘就见了底。
柳无弦还多点了一份,并让店小二打荷。等燕秋银他们出来,四季楼都要打烊了。
“差不多到时辰了,银子他们也应当快出来了。”柳无弦见外天色黄昏渐褪,便和魏在思一起动身前往玄境出口。
“柳姐姐,我们在这儿!”
燕秋银老远就在向柳无弦挥手,她和沈仪安从玄境内走出,身后的水波状出口逐渐消散。
一见面,燕秋银就说个不停:“这次幸好我和沈仪安分到了同一方,我们都是修行者。修行者们团结在一起,找出了审判者和黑夜,我们活到了最后!”
“还有还有,我已经天一阶了!沈仪安也离玄阶更进了一步。”
“离我还差一截呢,两位还需继续修炼哦。”魏在思轻笑着,语气听上去实在是欠打。
燕秋银甩过去一记眼刀:“魏在思!你皮痒了是不是!等会儿叫柳姐姐收拾你!”
一旁的柳无弦噙笑,她已经习惯他们俩这样拌嘴了,而后她转向沈仪安:“在玄境内没发生什么意外吧?有没有受伤?”
“别担心,已经及时医治好了。”沈仪安应道。
“好,这么久你们应该饿了,我们从四季楼带了吃的。”柳无弦看向魏在思手里打荷的饭食。
“好耶!就知道柳姐姐对我们最好了!”燕秋银欢呼雀跃,“我们去临城铺子吧。”
临城离玄境口近,是个落脚的好去处。
临城铺子里,暖黄的灯火微光似潮水,从四方的房屋内漫出,流向远方悠长的黑夜。
“魏在思!你不是吃过了吗?怎么还和我们抢?!”
“四季楼那么大一盘子,盘内就只有少许菜,我还没有饱腹就没了。你不信问你柳姐姐,她肯定也没吃多少。”
“嗯……”
“魏在思!你竟敢让柳姐姐饿着!”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定不会再让阿弦饿着了。这还不是着急去接你们嘛……”
“沈记那边把食材和用具送过来了吧,我再去做点酥饼……”
【小剧场】
沈仪安:“你说你不喜吃甜食,所以我做了无糖的。”
柳无弦:?
魏在思一把抢走:“她不吃我吃。”
燕秋银抬手就是一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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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叙
第21章 夜长梦多
“你个没爹的孩子,滚开别在这儿挡路!”一个男孩厉声呵斥,推开在路中间的柳无弦。
柳无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白嫩的双手被磨破了皮,渗出了绯红的血。
“姜万方你说谁呢!”
柳无弦凶狠地盯着他,咬紧牙关,撑着爬起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推。
姜万方也未料到对方如此蛮横无理。她力道不小,这一推让他猛地磕在地面石块上,额头伤口血流不止。
“大伯!大伯!柳无弦打人了!万方哥哥流了好多血!”跑去告状的小孩是柳无弦三舅之子,即她的三弟,姜宇。
“柳无弦,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爹去!”姜万方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忿忿不平,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丫片子欺负到他头上来。
“略略略。”柳无弦朝他吐舌头,得意地在他面前显摆,“打的就是你,叫你乱说话。”
“阿弦。”
柳无弦听见母亲唤她便立刻止住,垂眸双手扣在身前,方才的嚣张气焰全无:“母亲。”
她抬起头望向姜云飞,泪水浸湿眼眸,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地倾诉道:“是他先欺负我的!”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不要惹事。”姜云飞不听她辩解,冷声命令她,“阿弦,道歉。”
“我没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柳无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她揉了揉眉心,莫名地感觉烦躁。
又梦到她了。
她那张脸柳无弦快记不清了。
也不想记清。
像她这样是非不分,又软弱无能的人,为什么要记清?
柳无弦起身披上外衣,坐在窗前,被这个梦搅得睡意全无。
窗外夜空高悬一轮明月,圆似白玉盘。今日是中秋么?柳无弦也不太在意。
魏在思举头而望,双手撑在身后。月光照耀在上空,屋檐上的秋风簌簌,吹得他的脸庞冰凉。他指尖凝结玄力,轻柔地抚摸着手心里赤红的望幽草。
他在等一人,希望他不会来。
可他还是来了。
魏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望向魏在思熄灯的房间,舒了一口气,才放心地转身,轻声推开大门离去。
约一个时辰前,魏在思骗魏立说自己歇息去了,回房间关了门,熄了灯,只余下一片夜色。他一袭黑衣,翻窗爬上屋顶,坐下静候。
白日里,魏在思在四季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在庆幸那不是他。他宁愿在冷风中空等一夜,也不愿发现他父亲瞒着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立一路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跟踪。
可惜魏在思太了解他了。他藏在他的视线之外,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魏立进了一片树林,残叶飘落,堆积于地。
踩在枯枝叶上就会发出细碎的声响,魏在思不敢靠得太近。他远远地瞧见魏立好似在和什么人交谈,但天太黑,他看不清。
魏在思只有想办法离得再近些。他将玄力实化为悬空阶梯,正欲踏上去时,却被发现了。
“谁?!”
魏立惊呼一声,转过身来试图找到偷听之人。
魏在思打草惊蛇了,看来对方的玄力阶层比他高。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躲藏,径直从树后走出,行至魏立跟前。
“阿思?你为何在此?”
魏立感到讶异,万万没想到跟踪他的竟是魏在思。回屋歇息的话是假的吧,就等着他露出马脚。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魏在思神色冷峻,月光为他染上一层薄凉。
魏立整张脸在阴影之下,他背手在后,仰望苍穹,缓缓而道:“中秋圆月,思念深切。”
“又骗我,你觉得我会信么?”魏在思见他这副故作痴情的模样便觉得可笑,他微眯眼,冷静地问他,“你见的是何人?你们究竟有什么谋划?”
魏立偏过头去,不敢直视魏在思的眼睛:“你不必再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魏立!你到底要自欺欺人至何时?就算柳无弦入了元风门又怎样,师妹师弟都在勤恳地修炼,而你呢?胆小、颓废、逃避、虚伪!”
魏在思的吼声在树林中回荡,他轻微蹙眉,厌烦地望向他。他整日不思进取、异想天开,却又自怨自艾,因而魏在思把他数落得一无是处。
可这些骂声在魏立听来不痛不痒,仿佛谈论的人并非是他。他神情淡然,一声不吭,好似在等着听魏在思还有什么要说的。
然而魏在思轻笑一声,笑得几近阴鸷。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比夜更黑,更冷。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做母亲就会看你一眼吗?别做梦了!”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魏在思的脸上。
他偏过头去,带着血的嘴角自嘲地向上扯了扯。果然是说中他的痛处了。
“到此为止。”魏立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冷意,他不想再同他掰扯,掠过他身侧而去。
魏在思一人驻在原地,耳畔嗡嗡声作响。直至冰凉的雨滴拍打在他的脸庞上,润湿他的肩头,他才缓过来。
淅淅沥沥,雨意不止。雨滴似断了的线,难缝补。京城地面积水成洼,倒映着街角灯火,影影绰绰。
魏在思全然被雨水浇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滚落,浸染衣襟。雨幕混沌,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漫无目的地行于长街上,他不知自己应去往何处。普天之下,竟没有一处屋檐是他的栖身地。
倏尔,魏在思忽觉雨止,他仰头望去,是一把杏黄色油纸伞撑在上方。
“哒哒哒哒……”
“魏在思。”
雨滴点在伞面上,单一重复的杂音和身后人的声音交织,这一刻,魏在思竟不觉得这雨声聒噪了。
他转过身来,见柳无弦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六角风灯,微光盈盈。她穿得比平日素净,月白色外衣搭着缃色内衬,唯有身后的赤色发带在风雨中飘摇。
“阿弦……”魏在思不想去思考柳无弦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是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梦醒后柳无弦再难入眠,想起白日里四季楼的可疑之处,便寻思着来瞧瞧,未料到遇上了魏在思。
柳无弦注意到他左侧脸颊异样的薄红,还有嘴角渗出的血,但她的目光很快移开,也没多问。
“白日我们在四季楼遇到的那位女子你还记得吗?”柳无弦直截了当地问他,亦是表明了自己深夜在此的缘由。
“记得。”
魏在思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神情认真地回应柳无弦。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伞面向她倾斜。
柳无弦抬眉,继续问道:“你不觉得她有点熟悉?”
魏在思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形似魏立的人身上去了,未对收拾程修的那位女子细想。现在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是在哪儿见过她。
“莫非是……”魏在思豁然开朗,“在千绝山追杀我们的人之一,另外两人都唤她‘伞姐’。”
“我的猜想亦如是。”
柳无弦提着灯,迈步朝前走,魏在思撑伞跟上。伞沿上悬挂的水珠似玉帘,晶莹剔透,轻轻一摇便抖落。
“四季楼在京城名气不小,算起来也有近百载的历史了,恐怕这‘伞姐’也只是名义上的楼主。它背后的势力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根深蒂固。”
除了柳无弦二人,深夜的京城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可听闻打更的声音。
此刻四季楼大门紧闭,门前以花草缀之,还有一口水缸,说是有聚财的寓意。缸中水清亮透彻,在雨里荡起层层涟漪。
魏在思正沉浸于思索之中,四季楼、千绝山,以及他父亲,这几者到底有何关联。然而身前人倏地转身,他左脸红肿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魏在思顿时愣住。
“好点了么?”
柳无弦问魏在思,声音温柔却又平淡。
她方才将手浸泡在水缸中,随后贴在他的脸颊上。秋夜的水总是冰凉沁人心,或许对其有所缓和。
魏在思眸光微动,他怔怔地盯着她,前一刻脑海里的所思所想瞬间一片空白。耳畔沙沙的雨声渐渐消失,静得好似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她。
柳无弦移开已经温热的手,见魏在思半晌不语,于是便歪头细细端详着他脸颊的泛红处。
魏在思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他侧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眸色暗沉,只听闻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就行。”柳无弦轻点头,眼神里并无其他情绪。她并不觉得这般亲昵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去做了。
夜色与秋雨交织,原本心凉了半截的魏在思却因为柳无弦的出现而找到光亮。那盏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却又稳稳当当。
“那是……”
柳无弦的视线掠过魏在思,她微微蹙眉,感觉不太妙。
在魏在思身后,还未落地的雨滴逐渐聚集,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小漩涡。
魏在思闻言转身,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雨水像是被人操控一般,绕着既定的轨迹在旋转。
柳无弦抬臂,提灯凑近。微光穿过雨幕,向更深的黑夜延伸。二人同时警觉地凝望着愈变愈大的漩涡。
“玄阶玄境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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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长梦多
第22章 玄二阶玄境
“玄阶玄境的玄源不可见,唯有入境破局方知。”柳无弦沉思道,“上次的玄源应是那墨色瓷瓶,或者准确来说是它的母瓶。毁掉母瓶,便能破境。那这次会是何物?”
“形成玄境入口的大多是玄力,而我们在面前的入口分明是由雨水汇聚而成。”魏在思亦是觉得疑点重重。
“看来果真是那位‘伞姐’。她的玄力能融入雨滴,从而具有操控雨水的作用。”柳无弦神情凝重,事情没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早就知道了,出现在我们身边就是为了引我们入局。”
柳无弦转头对魏在思说道:“我们先离开,回去和银子他们商议一下,待明日入口成形。”
“好。”魏在思应声点头。
雨渐停,地面尚残留着积水,行人踏出一串串脚印。但四季楼前的玄境入口却不因雨止而消散,观者议论纷纷。
“这次的玄境是玄二阶。”柳无弦坐在三人前,向他们阐明情况,“而且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入局,与上次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柳无弦面色冷静,言简意赅:“银子、沈仪安,你们还未突破玄阶,阶层悬殊较大,若遇危险,恐难脱身。所以你们要考虑这次到底要不要入境。”
“是的哦,这次可是危险重重,一不留神小命可就不保了。”魏在思一手撑着脸颊,跟着柳无弦附和,挑眉故作吓人地说道。
虽然他的语气夸张了点,但他们都知晓,其实魏在思所言不假。
“我要入境。”燕秋银睨了一眼魏在思,让他在这儿吓人,而后又目光坚决地转向柳无弦,“再危险我都不怕。这次玄境极有可能就是我突破玄阶的机会,也是对我这些时日训练成果的检验。”
“柳姐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逞强,不会让你们因为担心我而分了神。”
柳无弦点头:“好,银子,我尊重你的选择。”
“怎么能少了我?”沈仪安言语温和,嘴角轻提。
他最清楚他们这群人了,一个个拼起命来便不知天高地厚。而他身为医师,绝对不能容忍。
“我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怕他们不信,沈仪安正欲辩解一番,结果被魏在思打断,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不用再给我们展示你精妙绝伦、威力无比的器物了,我们都知道了。”
沈仪安转向燕秋银和柳无弦,一个在望天望地,一个在低头以笔墨梳理近来事件。
沈仪安:“……”要他做酥饼的时候别求他!
玄境入口处仍是围了不少修行者。柳无弦几人越过人群,行至水波漩涡样的入口前。
“柳姑娘!”
一人叫住柳无弦,她循声回望,是之前遇见好几次的刀兄。在他的身旁跟随着一位女子,年岁不大,眉眼与刀疤有几分相似,小麦肤色,瞧着很是健硕。
那女子朝沈仪安轻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于是沈仪安便向其余三人介绍道:“她是刀芸,屠户刀兄之女,亦是百花酥中芸苔饼的灵感来源。”
刀疤来势汹汹地走近,在柳无弦面前站定:“上次扬言要在试剑大会与你一决高下,不慎在第一场同阶对决惜败,未寻得时机。鄙人自知并非你的对手,故甘拜下风。”
刀疤服气但不服软,即使居于人下却也十分硬气。
柳无弦未语,神色平淡地听着。
“嘿,打败你的人在这儿。”魏在思歪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眉尾上扬,唇角轻轻一勾。
柳无弦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刻收敛。
“刀某虽资质平平,但小女却是天赋异禀。她如今已突破玄阶,亦打算入境一试。”言及此,刀疤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神色多了一丝柔和。
刀芸见他说个没完,怕他语出惊人,便出来制止:“柳姑娘,失礼。家父过誉了,不过侥幸而已,不足挂齿。能与柳姑娘同行,实乃芸儿的荣幸。”
柳无弦倒未计较,向她伸出手:“幸会。”
刀芸爽朗地笑道,亦伸手回应着。她还以为柳无弦会很难相处,但现在看来她并非像传闻那般。
“不出意外,这次玄境上限也应是十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入境吧。”
柳无弦转身,赤色衣摆在后飘飞,迈步踏入漩涡之中。
魏在思他们跟在她身后,消失在入口处。
眼前是一片纯净的雾色,柳无弦微眯眼,白光亮得她难以睁开。
雾气慢慢散去,柳无弦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但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浪,如在火上炙烤一般。
“这里怎会如此炎热,外界分明已是深秋,难不成玄境内还是酷暑?”燕秋银热得解开披风,搭在臂弯处。
众人纷纷褪去厚重外衣,不过片刻额间便冒着细汗,衣衫尽湿。
烈日光照刺眼,柳无弦一手横放在眉眼之上,四处张望周围环境。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偏僻的荒村,枯藤枯树,破瓦破房,沙尘漫天。
他们几人出现在村口,仰头可见“其月村”几个潦草大字。
“有人来了。”
魏在思站在最前方,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响,低声提醒柳无弦他们。他屏息敛神,拔出腰间青剑待命。
“戒备。”
柳无弦眼神锐利如鹰,手握弦音剑剑柄,从容不迫地指挥。
沈仪安后退半步,取出他的短箭。
“柳姑娘,我们的玄力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刀芸赤手空拳,一前一后,却发现自己使不了玄力。
难怪,柳无弦一入玄境便觉得不对劲。与上次玄阶玄境完全不同,虽然这次仍有玄力注入体内,但她能察觉到玄力的存在,且阶层远在他们之上。
莫非……之前那玄境的玄力是她自己的?
柳无弦的思绪被一声吼叫打断。
“来者何人?其月村外人禁止入内!”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出现在柳无弦一众人面前,他们肤色黝黑,身穿简朴的布衣。有人手执长棍,有的拿着锅碗瓢盆,个个如临大敌。
柳无弦猜想这些村民应是把他们当成外来人了,故有如此大的敌意。现在起争执双方都占不到好处。
于是柳无弦只好先假意求和,观察一番再做打算。她收了剑,抬手示意其余人。
柳无弦恭敬言道:“诸位,实在抱歉叨扰,我们并非是坏人。只是气候炎热,我们一行人饥渴难耐,途遇其月村,欲求一居所。还望各位见谅。”
村民们见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盗匪,但也未掉以轻心。其中一人手举一把长柄屠刀,高声对面前人喊道:“其月村不收外来人,还请另寻他处!”
燕秋银看向柳无弦,不知柳姐姐可否有法子。对方态度强硬,他们还能入村吗?
柳无弦不言,亦无作为,似乎在等什么。
直至一人着急忙慌地跑来报信:“杨大哥!东口打起来了!”
杨冬闻言一惊,虽面上不显,但仍心中难解。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其月村近来诸事不顺。
“二麻子!王点点!你们俩在这儿守着,我去东口看看!”杨冬提着屠刀,带着一群人,迈开步子就往东村赶。
一下子撤走了这么多人,燕秋银稍微舒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好奇柳姐姐是怎么知道东口那边会出事的。
魏在思向她解释道:“入境的修行者应当不止我们,所以其月村还有其他入口,不妨等等看对方想要怎么入村。”
“原来如此。”燕秋银了然,“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当然是……”
魏在思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走近其中一位身材较为瘦小的村民。
燕秋银的视线跟随着他,明明他方才还眼神睿智地向她解释,结果下一刻就见他满脸堆笑地对那位少年说:“小弟,你行行好,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吧。”
柳无弦不忍直视,一天尽出些损招,然而人家还不领情。
“谁是你小弟?依照年岁,你还得唤我一声爹!”少年伸直手臂,恼怒地把手中木棒一横,拦住去路,不许他们入内。
魏在思仔细瞧着,对方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小屁孩儿罢了。他撇撇嘴,小小年纪口气还不小。
“这位大哥,”沈仪安将目光投向另一位青年男子,“是在下唐突了,敢问近来村中发生了何事?在下身为医师,见村里人好像比常人消瘦不少。”
那位青年男子名唤王点点,他闻言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近来日头毒,土地旱得都裂开了,村中水源短缺,今年粮食作物怕是要无收了。”
竟是天灾……柳无弦抬眸仰望,烈日晴空,天上一丝云也不见。若想求雨,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有法子。”柳无弦的目光如炬,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此话当真?俺们为何要信你们?”二麻子和王点点半信半疑,只因他们曾向上天祈雨千遍万遍,可惜都无济于事。
“有路子总比干坐等死强。”魏在思回应着。
沈仪安也站出来:“我是医师,可为其月村治病救人,不收铜钱。”
二麻子和王点点闻言迟疑动摇了,他们彼此对视,以眼神互通心意。最后王点点松了口:“好,你们随俺们来。”
二麻子虽应许了他们入村,但并未给好脸色看:“不是你们入了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在其月村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会有人看管着你们的。”
几人跟在后方,燕秋银小声地问柳无弦:“柳姐姐,你想到法子让雨落下来了吗?”
柳无弦轻摇头,只有先入村了再做打算。
王点点把一行人带到一家客栈。应是干旱的缘由,客栈瞧着冷清许多。
“春桃姐!”二麻子对坐在柜台前的妇人喊道。
那女子应声抬眸,眼波流转,似融化的春水,耳边碎发自然垂落,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
二麻子凑到女子跟前,在她耳边悄声言语。
“客栈还有多的空房,请随我来。”曲春桃听他所言后,拿上房门钥匙,正欲起身带他们前去。
二麻子拦住了她,取走她手中的钥匙:“春桃姐,您坐着,我来就行。”
柳无弦他们这才注意到那位女子宽松布衣下隆起的腹部。
这时,从客栈外进来一位六旬老妇人,白发苍苍,脸上皱纹如沟壑,腿脚看上去不太利索。
她趴在曲春桃的腿上,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低沉粗重地唤着:“娘亲。”
曲春桃摸摸她的头,唤道:“小喜乖。”
见此景,饶是柳无弦也心中一震,和魏在思他们面面相觑。
第23章 干旱
魏在思付了客栈的银两,就和他们一起上楼。
“难得魏老板这么大方啊。”燕秋银一边迈上台阶,一边回头对后面的魏在思打趣道。
“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燕秋银你说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瞧瞧她这话说的,魏在思听了都痛心。
“是是是,”燕秋银连连点头,“我们魏老板最大方了。”
“不叫我沈老板了吗?”沈仪安扭头,两只眼睛幽怨地盯着燕秋银。
燕秋银眼神飘忽,挠了挠脸,然而瞥见柳姐姐站在最上方憋笑。她小碎步踏上阶梯,越过沈仪安,挽住柳无弦的胳膊,假意恼怒地说:“好啊,柳姐姐,你竟敢笑我!”
如今世道,江湖暗潮涌动,朝堂波谲云诡,而刀芸见这么闹腾的一群人能聚在一起,感觉真好。
“刀姑娘!你欲择何室?”
柳无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来了!”刀芸几个跨步就上了台阶。
片刻过后,柳无弦叫人带他们去村里探查一番。刚出客栈门,便遇见杨冬押着几人回来。
柳无弦见正巧是他们几位,江问衾和她的师妹,以及南宫双子,皆是被五花大绑着押送回村。
江问衾向柳无弦点头招呼,后者回应。
他们之中还有一人,柳无弦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他身形瘦高,瞧着同魏在思年岁相仿。
魏在思见到他时一惊,心中疑惑,竟是陈寂师弟,没想到他也入境了。
陈寂抬眸望去,他亦瞧见了魏在思,嘴角轻提,朝他微笑。
柳无弦一行人与他们错开,现两边处境不同,不便相认。
不过,柳无弦转念一想便知,他们几位常年习武之人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抓住绑回来,应当是故意而为之。
方才在客栈柳无弦也打听了点消息,杨冬是村里的保正,而曲春桃家开了一家客栈,两人结为夫妻五载,膝下有一女。
杨冬为人正直,做事一根筋,但心地善良,若要让他把江问衾他们绑了丢在荒郊野外,大抵是不可能的。
柳无弦几人跟在二麻子的身后。
他们眼前所见皆是一片荒芜。土地被暴晒得裂开,焦黄的枯草卷曲耷拉着,没有丝毫生机。泥墙上的泥块在脱落,陈旧的木窗发出“嘎吱”的响声。
一位老头步履蹒跚,看上去瘦骨嶙峋,他佝偻着腰,脊背突出。
燕秋银内心触动,泪光在眼眸中闪烁。她明知这里是玄境,一切都只是幻象罢了,为何心里仍是如此酸涩。
那老头前去扶住木梯,上有一少年在修葺破败的房屋。
“爹,你当心。”老头密切注视着上方动静,出声提醒。
另有一邻里把干草摞成堆,用来烧火做饭,庆幸地窖里还有存粮。
柳无弦未语,只是心中有些感慨。
魏在思垂眸,眼前荒凉之景倒是让他想到一个人,一个抛夫弃子的人。所以……这便是她离开的缘由吗?
最后他们行至一口枯井前,柳无弦问二麻子:“这井水枯竭多久了?”
“大致五日。”二麻子懒散地回应着。
“刀姑娘,这井能否深挖?”柳无弦抬眸问一旁的刀芸。她在村口说有法子只是缓兵之计,见过实地才知如何应对。
刀芸跟随父亲耕作杀彘多年,耳濡目染,故而谈及这方面比较擅长。
“能否帮我取一些井底的沙石?”刀芸转向二麻子。
二麻子虽是不情不愿,但还是还是依她所言照做。他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到底行不行啊,这井我们也并非未深挖过,没见着什么水源。”
刀芸没搭理他,将沙土在指尖捻了捻。壤土湿润能捏成团,搓条不断裂。井口处蚁穴较他处更为密集,四周可见枯萎的柳树、杨树。
刀芸站立仰头环视一周,其月村位于山谷底部,而这口井正处于洼地中心附近。
毒日西斜,她的半张脸覆盖上一层房屋的阴影,衬得肤色更加黝黑。她神情认真地回复柳无弦:“深挖极大可能有水,但只可解燃眉之急,并非长久之计。”
就算再怎么厌恶这些外来人,二麻子也不愿错失这个寻水的机会。他跑开去找杨大哥带人来挖井。
在玄境里呆久了,燕秋银觉得口干舌燥,她抿了一口水袋里的水。余光瞥见刀芸的手,于是她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塞给她。
刀芸见自己手上满是尘土,才明白燕秋银的用意。她感激地朝她笑道:“多谢。”
魏在思半眯着眼,瞧着红日西沉的方向,启唇言道:“你们觉不觉得这次玄境有点奇怪?不仅我们使不了玄力,其月村里的人更是对玄力闻所未闻。玄境内的昼夜时长也与外界无异,太真实了。”
沈仪安对魏在思的看法表示赞同:“这么说来,便不会再有昼夜临界点了,昼夜也不会重叠。不知是否存在其他行令?我们唯有尽快找到破境之法出去才行。”
“哪里真实了?你们不觉得诡异吗?那近六旬的老妇人竟然叫春桃姐娘亲!我当时听见都震惊了。而且老妇人的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花甲之年的人,更像是春桃姐的女儿。”燕秋银说得眉飞色舞,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只有外界来的修行者看到才是如此。小孩是长者的模样,老人是孩童的样子。”刀芸猜测道。
“言之有理。”柳无弦点头,“其月村的人们并未对此感到惊讶,要么是已经习以为常,要么便是他们所见与我们不同。”
但究竟如何错乱的,柳无弦不太清楚。二麻子和王点点分明年岁相仿,但一个如少年,另一个却是青年的模样。
“难怪我叫那少年小弟他不乐意了,原来可能是真比我年长啊……”魏在思在心里跟他道歉,他初来乍到多体谅体谅。
“我们还要找到玄境的玄源,不过当下之急应是解决其月村的危机。”柳无弦知其中的不易,因而她要稳住人心,“辛苦各位。”
后面杨冬带人来继续深挖那口井,果真有地下水渗出,虽然不多,但也能缓缓。
王点点依杨冬的要求,先将清水派给了有妇孺的邻里,再把余下水均分送至每家每户。
“这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一位妇人见王点点送来的一瓢水便瘫坐在地上,以泪洗面,“这烈日害得我的庄稼也没了!造孽啊!”
“求求神明救救我们吧!天降甘霖!”妇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道。
“黄大娘,您先起来。”王点点扶着她站起身,安抚她说,“您别担心,杨大哥正在尽力找法子。您瞧这水,清澈透亮,才从井里打出来的,这不就慢慢好起来了么。”
黄大娘似听进去了他的话,啜泣声稍稍平息:“好孩儿,多亏有你们在,若有事需要我这个老妇人帮忙的,尽管开口!”
“好嘞,谢谢黄大娘!”
日沉西山,夜晚较白昼悠凉了几分。夜风拂过柳无弦的脸庞,仍带着一股热意。
他们几人回到客栈,晚膳是王点点备好的,虽是粗茶淡饭,但也无人抱怨。
燕秋银瞧着,之前的那位……老婆婆手里握着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玩几只折翅飞虫。即使她知晓她是春桃姐的女儿,还是不太适应。
“春桃姐,明晚还会有火舞祭么?”二麻子坐在柜台前,双手撑着脸颊,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曲春桃轻摇头,言语温柔:“我也不知。倘若明日仍是烈日当空,火舞祭或许就此作罢。到时候杨冬会告知于你们的。”
“火舞祭为何?”魏在思闻言便来了兴致,这或许会是玄境新的突破口。
二麻子沉浸在悲伤中,偏过头去,不愿搭理他们。
曲春桃向来知二麻子的脾性,于是她朝魏在思说道:“一年一度的火舞祭是其月村的祭祀习俗,以火驱逐邪祟,向神明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燕秋银一听“神灵”二字就紧张地抓住柳无弦的衣角,她害怕上次玄境重演,信神就会变成怪兽。他们如今又没了玄力,寡不敌众,恐怕凶多吉少。
柳无弦安抚地拍了拍燕秋银,低声对她说别担心。而后她向着曲春桃微微一笑:“明日会有火舞祭的。”
“柳姑娘为何如此肯定?”曲春桃倒是疑惑了。
二麻子转过身来,亦是好奇她何出此言论。
“对呀,柳姐姐,你是怎么知晓的。”燕秋银看向她。
刀芸从柳无弦那儿得到眼色,便向他们解释道:“今夜湿热无风,土腥味浓重,带着一丝潮气。飞虫也有低飞的迹象,是降雨的前兆。”
“如此甚好。”曲春桃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
二麻子不太懂观天象,他向来是跟着杨大哥干。杨大哥说明日是晴便干活,明日是雨便收衣。
听她们这么说来,岂不是不日便会有雨落下来了?其月村终于有救了!
不过,她们的话二麻子并未全信,还是稍后再问问杨大哥吧。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柳无弦的门被人轻敲叩响,她警觉地开门,烛光晕在江问衾的脸庞上。
“先进来吧。”柳无弦确认四周无人后关上房门。
“柳姑娘,抱歉深夜叨扰。”江问衾拱手而言,在柳无弦的示意下落座。
“无碍。”说罢,柳无弦的目光又落在她的雪莲玉簪上,衬得她的青色广袖流仙裙似水般流动,带着一丝寒气。
“柳姑娘见到我并不惊讶,想必是已经猜到了。”江问衾说道,“我们为了入村故意在村口闹事,被那位叫杨冬的保正捉拿关进了柴房。我迷晕了值守才逃出来,所剩时辰不多。”
“我听那些守卫谈及明日的火舞祭,又是供奉神明什么的,柳姑娘,你们务必要小心。若有意外,可来柴房寻我。”
“好,多谢江姑娘相助。”柳无弦点头致谢。
“对了,”江问衾觉得有些奇怪,“南宫逍他们好像对破境一事无甚在意,仿佛胜券在握。随我们一起入境的那位少年名为陈寂,不知他来自何门派,言语间我听到什么元风门……”
“这次我们行动不便,柳姑娘,要多拜托你们了。”
“嗯,放心。”柳无弦在思索方才江问衾所言,“你和你师妹二人也要留心。这次玄阶玄境与上次不同,我总觉没那么简单……”
翌日,果真与刀芸推测的无误,其月村之上乌云密布,不见烈日踪影。虽仍湿热黏腻,但风较之前凉爽许多。
村民们大喜,盼了这么久的雨水终于要降下来了。他们的庄稼有救了。
此时,二麻子急匆匆地奔入客栈,对曲春桃喊道:“春桃姐!王点点他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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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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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干旱
第24章 起舞
“什么?!”曲春桃闻言惊得起身,“麻子,你快去找半木医师!”
“好!”
一眨眼,二麻子又跑了出去。
曲春桃正要出门跟着他去瞧瞧情况,结果被燕秋银拦住:“春桃姐,您别担心,点子哥会没事的。”
“我也是医师,或许能帮上忙。”沈仪安上前一步回应着。
“银子,你留下来照顾春桃姐,其余人去查看那边的状况。”柳无弦镇定自若,不见一丝慌乱,冷静地应对。
“好。”燕秋银立刻依柳无弦所说,将曲春桃搀扶至一边歇息就坐。
曲春桃的心稍微平复,她点头回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魏在思方才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目光不自觉地便为柳无弦驻留。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稳住人心,仿佛有她在,任何难事都会迎刃而解。
柳无弦他们赶到王点点那里时,四周聚集了不少帮忙的村民。
透过人群缝隙,柳无弦见王点点平躺于地面上,一年轻女子跪在他身侧。
“麻烦诸位借过一下。”沈仪安越过观者,站至王点点身边,那位年轻女子的身后。
“王点点!王点点!能听见么?”女子俯身拍拍他的肩膀,一边呼喊一边确认他是否还有意识。
王点点能应,只是意识尚模糊。
女子侧耳倾听他的呼吸声,指尖触及他的脉搏,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体无异,就是缺水过多,加上平日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便晕倒了。
“有谁可以取些水来么?”女子仰头询问周围的人。
“我有。”沈仪安从腰间取下水壶,递与那位女子。
柳无弦见那女子一身素色衣裳,袖口以细丝带缠紧,干净利落。单马尾编成了一股麻花辫,头绳挽成花。想必她就是春桃姐口中的半木医师。
王点点咽了一点水,嘴唇逐渐恢复血色,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多谢半木医师,给您添麻烦了。”
半木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你给各家送水时能给自己留点,就不会现在来麻烦我了。”
王点点知道,半木医师和她的家人医术高超、悬壶济世,她并非是在责怪他,但他闻言还是羞愧地偏过头去,脸颊和耳尖染上一层红晕。
“我瞧着这半木医师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刀芸站立在后方言语道,她看人很少会看错。
魏在思偷瞄了一下柳无弦的方向,小声嘟囔着:“我看某些人嘴比她还要硬。”
“你是在说柳姑娘吗?”刀芸歪头朝魏在思一笑,眼神好似在说“被我发现了”,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避开柳无弦。
魏在思移开视线,理直气壮地应道:“不是么。”
刀芸望向柳无弦,她正和沈仪安以及村民们一起将王点点抬上担架。没有迟疑,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是。”
晌午过后,其月村为筹备今晚的火舞祭开始忙碌起来。
柳无弦他们也未敢松懈,一直在村里巡视,担心有意外突发。
“我们都在玄境里呆了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玄源啊。”燕秋银一手撑着脸颊,愁眉苦脸地说道。
五人皆是坐在干草堆上,抬头仰望着苍穹。此刻不见黄昏,厚重的云层藏住红日,但却令人感到出乎意料的宁静。
“或许我们要经历完其月村的故事,玄源才会显现。”柳无弦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好比你读话本,你要看完整本书才能知晓它的结局。”
刀芸想了想:“那岂不是相当于……我耕地要耕完那一整块田?”
“我要做好一块酥饼。”学着他们所言,沈仪安也拿自己打个比方。
“我呢,我呢?”魏在思左顾右盼、绞尽脑汁,他忽然豁然开朗,“有了!我便是听着故事,享受着美味,用完膳再来点酥饼。”
“你不如现在就去就寝吧,”燕秋银眼神带着点嫌弃和鄙夷,“梦里啥都有。”
魏在思回怼:“燕秋银,你是不是和我有仇!我想想都不行嘛。”
见两人又在拌嘴,柳无弦笑着摇摇头,不出意外等会儿就要开始掐架了。沈仪安正辛苦地忍住笑,嘴角抿成一条线。
一旁的刀芸瞧见他们俩则是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幕将至,杨冬已经派人清理出一块平地,拔去干草、铺上黄沙,架起了木柴堆。
村民们陆陆续续在平地附近聚集。柳无弦和魏在思他们站在最外围,远远地观望着,未融进人群中。
柳无弦双手抱在胸前,佩剑圈在怀里。现下正是人多的时候,若其中鱼龙混杂,她怕来不及应对。
柳无弦警觉地对他们说:“我们要多留心。”
“好。”四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曲春桃也行至此处,二麻子和王点点伴她左右。王点点向周边邻里借来一个小木凳,让她坐下。
曲春桃朝他微笑道:“谢谢你,点子。”
“春桃姐,你还跟俺客气啥。”王点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等火堆愈烧愈旺,焰火直冲天际之时,这些村民们便自发地围成一个圈。
其中不知是谁开了嗓,声音嘹亮高亢:“哎呀嗨哎!”
男女老少便一边绕着火堆转圈起舞,一边放声唱了起来:“哎呀嗨哎!”
他们未有提前商议,皆是随心而动,好似生下来便会这首曲子,会跳这支舞。步子踩着动人的韵律,笑容洋溢在沾染尘土的脸上。
“邻里把歌唱哎——”
“把歌唱哎!”
柳无弦一行人听闻歌声,谁都未言语,安静地驻立在原地。这旷野般的歌声震撼人心,不掺任何杂念,纯粹而美好。
“佳事一串串嘞——”
“一串串嘞!”
木柴燃烧着,火苗跳动,点亮长夜。村民们时而手挽着手,时而抬腕、踢腿、旋转,跳得不亦乐乎。
他们向神明献上最诚挚的祝福,祈求天降甘霖,祈求四季平安。
“听我同你细数哎——”
“我听着哎!”
燕秋银朝柳无弦凑近,悄声问她:“他们都信神,会都变成怪兽吗?”
柳无弦的思绪被拉回来,她的目光却未移开,眼眸中映着火光:“不,他们信神,但更信自己的双手。”
“庄稼长得高又茂——”
“众人齐心挖深井——”
“三毛盖上大新房——”
“五娘生个白胖娃——”
正值杨冬巡逻回来,他瞧见柳无弦他们,便问道:“柳姑娘,你们怎么不一起去跳舞?”
“就是,既然来了其月村,那岂不是要入乡随俗?”王点点上前笑着打趣道。
二麻子睨了他们一眼,轻笑一声,言辞尖酸刻薄:“他们外来人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粗野的舞曲。”
“麻子。”曲春桃闻言出声唤他,意在提醒他失礼了。
二麻子向来听曲春桃的话,于是便立刻收敛了。
盯着那张稚嫩的少年脸庞,魏在思真想象不出来他年岁竟比他还大。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二麻子的肩膀,倏地用一种正经的腔调言语:“我知道,麻子,你是为了想让我们去跳舞才故意这么说的,真是令闻者落泪。”
二麻子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想多了。”
“麻子哥,你也许是误会了,”沈仪安纠正他,“依我看来,火舞祭乃燃之以火,承之以期。若有一物能载其情,熬过艰难岁月,何尝不可?”
二麻子知道自己不占理,侧过头去,小声回应:“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对你们改观。”
“沈兄见解独到,杨某佩服。”杨冬闻他所言,心中感慨。
此时,来了几位村民邀柳无弦他们共舞。几个姑娘小伙推推搡搡地说:“柳姑娘,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去嘛去嘛,柳姐姐。”燕秋银轻摇柳无弦的手臂,哀求道。
柳无弦对上他们热情似火的目光,也不便再推脱,于是五人就被拉着融入人群中去了。
“麻子,点点,你们也去吧,不用担心我。”曲春桃温柔地看向他们二人。
王点点拍拍胸脯,大大咧咧地应着:“没事,春桃姐,俺在这儿陪你。”
二麻子瞄一眼杨冬,给王点点使眼色,后者不明所以。二麻子无奈扶额,直接把王点点拉走,小声嘀咕:“笨。没点儿眼力见。”
而后他回头对他们说道:“杨大哥,春桃姐,我们就先去跳舞了。”
他们走后,曲春桃仰头盯着杨冬,莞尔一笑:“你忙完啦?”
杨冬盘坐下来,同坐在木凳上的曲春桃一般高,浅浅地笑着:“陪你一会儿。”
两人相对无言,曲春桃轻轻将头靠在杨冬的肩上,指着前方的焰火,启唇道:“你看那火苗像不像星星。”
“嗯。”
晚风拂过杨冬的碎发,他抬头见火苗愈窜愈高,消散在夜空中,变成闪烁的繁星,承载着人们的期盼和希冀。
“哎呀嗨哎——”
光与影交织,映在人们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柳无弦模仿着他们的样子跳舞,虽不太协调,但也乐在其中。
“柳姑娘,学得很快嘛。”一旁的半木瞧见她,嘴角扬起弧度,笑声很轻。
柳无弦亦笑着回应:“过奖了,半木医师。”
燕秋银瞥见对面的沈仪安跳得很是笨拙,没忍住偷笑。而身边的刀芸动作干净利落,与其他村民的无差,她赞叹道:“哇!刀姑娘,你好厉害啊!一跳就会了!”
刀芸大方爽朗地应道:“我们那边的舞步跟其月村有几分相似。”
“哎哟喂!小伙子你认真点儿嘞!可别踩了老身的鞋!”一位老妇人对她身边的年轻小伙说道,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一位姑娘。
“实在对不住,”魏在思收回视线,见对方小女孩模样,看上去却又很沉稳,“小、小妹……老婆婆。”
老妇人会心一笑:“小伙子,你莫不是在瞧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
魏在思又望向柳无弦的方向,她在笑。
好像很少见她笑得这般,愉悦的、轻松的、发自内心的。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仇恨,没有杀戮。
她只是柳无弦而已。
一颗雨珠从天而降,恰巧落入魏在思的眼中,润湿墨色瞳仁。
魏在思顺势闭眼,她的笑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雨滴随之落下,跳跃在人们的发丝间、鸦睫上,在肩头,在袖口,在心中。
火焰渐熄,而人们的喜悦之情高涨。
“娘亲,你快看,下雨了!”
“太好了!终于下雨了!我们庄稼有救了!”
“真是苍天有眼啊!神明在上,救我其月村百姓于水火之中!”
……
魏在思透过薄雾缭绕的雨幕望向柳无弦。
他,只想让她做柳无弦。
第25章 雨
雨水润泽万物,枯萎的庄稼得到浇灌,干涸的河道重新开始流淌。
“沙沙沙——”
雨滴纷纷落下,飞溅。
夜色藏匿着雨幕,雨声伴随着人们进入甜蜜的梦乡。梦里高粱红了,树上硕果累累,麦田里一片金黄。村民们喜笑颜开。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美梦。
柳无弦醒来,拂去睡意,利落地套上外衣,握紧弦音剑。
“柳姑娘,是我。”刀芸低声说道。
柳无弦开了门,不愠不恼,平静地问她:“刀姑娘,何事如此急迫?”
刀芸免去礼节,开门见山:“柳姑娘,我觉得这雨势不对劲,根本没有止住的意思。”
柳无弦的视线移向木窗外,山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翻滚,天地混沌。倘若如刀芸之前所言,其月村位于谷底,那雨势一直不减,积水难疏,洪涝将生。
“我们先去找杨大哥。”柳无弦没有迟疑,她相信刀芸的判断。而杨冬在其月村颇有威望,找他来组织村民事半功倍。
“刀姑娘,还要麻烦你把他们三个叫醒。”
刀芸应道:“好。”
半夜三更,杨冬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眉心拧成结,辗转反侧。他轻声下床,怕惊扰身边人。
杨冬出门,回望了一眼在睡梦中的曲春桃,闭上门,正巧碰见来找他的柳无弦。
两人移步至客栈底楼交谈。
“杨大哥,事态紧急,须尽快撤离村民。”柳无弦轻微蹙眉,语速稍快。
杨冬虽知耽误不得,但仍心有顾虑:“若稍后雨势减小,水位下降,如此大张旗鼓势必会引起群众恐慌。”
柳无弦言简意赅,淡定地比对二者利害:“提前疏散总好过洪涝后再救援。”
“好,我立刻派人告知各家各户,让他们往高处山上转移。”杨冬戴上斗笠、穿上蓑衣,二话不说便冲进狂风暴雨中去了。
“阿弦,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魏在思站在柳无弦一旁,见她在思索何事,他悄悄侧身,为她挡住斜吹而来的细细雨丝。
柳无弦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银子、刀姑娘,你们去找春桃姐和小喜,帮助她们离开此处。”
“好。”燕秋银和刀芸同时应道。
“沈仪安,这是杨大哥给我的柴房的钥匙,你把江问衾他们放出来后,再同他们一起前去转移村民。”柳无弦将一串叮当响的钥匙交与沈仪安。
沈仪安接过钥匙,即刻行动:“嗯,知道了。”
柳无弦望向无休止的雨幕,她伸出手。她的愁绪似乎融入了水滴中,顺着指缝流走。只余她面色平淡,启唇而言:“魏在思,你还记得这玄境是如何形成的么?”
“雨?”
雨珠聚而漩涡生,恰如此刻,又见大雨滂沱。
魏在思顿悟:“你怀疑它的玄源是雨?”
柳无弦“嗯”了一声,继而说道:“上次玄阶玄境应当是那玄黑瓷瓶的玄力外溢形成的,至于那瓷瓶何时在那儿,又是何人所弃,暂且不知。那这次会不会亦是如此?”
“换言之,倘若我们度过此番的洪水危机,或许就能破境。”
“柳姐姐!柳姐姐!”燕秋银着急忙慌地从楼上往下喊道,“春桃姐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啊!”曲春桃躺在屋内床榻上,忽觉腹部如被撕扯般,痛不欲生。她大汗淋漓,手死死地抓住床褥。
“柳姑娘,要不要我去寻半木医师?”刀芸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木栏,指尖几乎快嵌进木缝中,她正欲下楼来。
柳无弦一惊,又镇定下来:“刀姑娘,请半木医师之事交与我和魏在思,你们二人将春桃姐扶到顶层阁楼。”
客栈地势偏高,又有楼层,应当在水位退去之前是安全的。
“好,柳姐姐,春桃姐就交给我们照料吧。风大雨大,你们要小心。”燕秋银点头应道。
柴房内,屋外雨水漫进来,洇湿枯草堆和木地板。外雨声不止,内潮气弥漫。
江问衾翻身醒来,觉得浑身黏腻。她仰头见屋顶有漏雨的迹象,便摇醒一旁睡意朦胧的小师妹。
“有人在吗?!”陈寂在柴房门口张望,急得跺脚。若是水淹了此处还未有人来开门,他们只好破门而出了。
“急什么。”南宫逍靠在干草堆上,双手抱在胸前,淡定懒散地应道。
“你们不急就等着淹死在这儿吧!”陈寂来回踱步,寻着一能撬开门锁的器物。
南宫遥闻言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不知道让这蠢货跟着我们做什么。”
“江姑娘!”
沈仪安在门外唤道,方才走得急,忘记问柳无弦钥匙哪把了,现下只有一把一把地试。
“我们在!”江问衾应着,又转头对身边的师妹说道,“明月,我们该出去了。”
“嗯!”明月手指触及草堆,眉头轻皱,“师姐,干草愈来愈湿了,这雨也停不下来。我们还能出去吗?”
江问衾安抚她:“会的。”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外面天色昏暗,雨丝飘进屋内。沈仪安几缕发丝贴在额前,玄色长袍湿了大半,他声音有几分嘶哑:“江姑娘,你们还好吗?”
江问衾起身摇摇头:“没事的。”
“现雨下得急,柳无弦让我们一同前去疏散村民,搬运物资。”沈仪安向他们说道。
“我们凭什么要听她的!”陈寂不耐烦地喊着,他最烦这种自以为是、随意命令他人之人。
他掠过沈仪安,夺门而出,取走一把油纸伞离去。他的背影消失在蒙蒙雨帘之中。
“沈公子,那我们快走吧!”江问衾和明月跟上沈仪安的脚步。
“阿遥,我们也走。”南宫逍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裙上的碎草和泥土。
南宫遥小碎步跟在她身后:“好,阿姐!”
暴雨掺杂着黄土,无情地冲刷着整个其月村,洗净所有的肮脏污垢,磨尽所有的喜怒哀乐。
柳无弦他们淌过一层没过脚踝的浅水,在雨中狂奔。雨滴连成线,斜斜而下。三人头戴斗笠,身上衣衫尽湿,脚底水花飞溅。
魏在思一手握着伞柄,为奔走在中间的半木撑伞。墨绿色伞面被急雨猛烈地拍打着,摇摇晃晃,似一叶浮萍,在这昏黄的尘寰漂荡。
“魏公子,我不要紧,我的药箱可不能淋了雨!”半木把抱在怀里的木药箱紧了紧,步履不辍。
魏在思闻言伞面向前倾斜,护住药箱。雨珠大颗大颗抖落,与水面的圈圈涟漪重叠。
前有一人执伞驻立于雨中,挡住去路,三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来者何人?”柳无弦抬高斗笠,压低眉眼辨认那伞下人,语气不悦。
魏在思识出面前之人正是陈寂。
陈寂应当是冲着他来的,与柳无弦他们无关。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魏在思将伞递与柳无弦,嘱咐她道:“阿弦,你带半木医师先走,我来应付他。”
柳无弦知晓孰轻孰重,她接过伞:“好,交给你了,你小心。”
柳无弦带着半木绕路行走,尽快赶回客栈。
“陈寂师弟。”
斗笠一片阴影之下,魏在思目光沉沉地唤他。
“在思哥,”陈寂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望向魏在思,“许久不见,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刹那间,陈寂的伞飘飞,剑出鞘,径直朝魏在思刺来。脚下的水花扬起,足有半人之高。
魏在思反应迅速,立刻拔出青剑,与陈寂抗衡。两剑相抵之时,魏在思眉眼狠戾地盯着他,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玄境内切磋,你是不要命了?!”
魏在思与陈寂错开,他的青剑上水珠落痕。洪涝将生,在没破境之前,他们这样斗下去双方皆占不到任何好处。
陈寂未应,脸上是漫不经心、胜券在握的笑。他再次朝魏在思袭来,比方才更快、更狠,只余下一道残影。
就在那一刻,魏在思感知到了玄力的波动。
他的玄力竟然没被完全压制!
魏在思来不及执剑挥去,只好侧身躲避,可斗笠却被掀飞,掉落在渐涨的洪水面上漂浮。
他心中思忖,为何陈寂还能使出玄力?他何时变得如此强了?说不定已经破了玄阶。
不过,看样子他应当只能使出五成。而且他可别忘了他的剑招是谁教的。
魏在思转眼切至陈寂身后,抬手横空舞剑。他玩味地笑着,墨色眼眸淡漠如冰:“难怪要现在动手,你是怕出了玄境没有胜算?”
受到魏在思的刺激,陈寂恼羞成怒:“对付你,足够了!”
他没日没夜地修行,凭什么还赶不上他们?!
陈寂的剑锋凝结玄力,反手抵挡魏在思的一剑。剑光相擦,雨滴倒映着两人的脸庞。
魏在思看陈寂的神情分明是想将他置之于死地,可使的却又并非是杀招,他在计划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忌惮什么……
魏在思忆起他拜托徐清跟踪魏立一事,她当时言出了意外,所以才跟丢了。
他微眯眼,声音平淡,启唇道:“你就是徐清师妹说的那个‘意外’吧。”
那陈寂定与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陈寂又一瞬怔愣,而后眉尾上扬,嘴角轻提,雨水从额间滑落至下颌。
“是又如何?”
魏在思的眼眸又暗沉了几分,他旋转着和陈寂拉开距离,巧妙地避开他的一招一式。
魏在思的剑比陈寂更快,他将青剑一挑,剑锋划过陈寂的臂膀、后背,衣裳破了几道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伤痕。
陈寂眉头拧成结,咬紧牙关,吃痛地捂住手臂处的伤口,连连后退几步。
魏在思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强。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使出玄力实化了。
陈寂凝神默念,何物从魏在思身后破水而出,一边擦他的左侧腿肚而过,另一边径直刺入他的小腿。
“这是……”
魏在思猝不及防,瞳孔骤缩,他根本未见到任何实物!
可偏偏腿被扎穿,留下一个窟窿。藏青色衣裳难显血迹,只见鲜红的血在混着泥沙的黄水里晕开。
疼痛和灼烧之感逼得他屈膝半跪。
“这种滋味感觉如何?”
陈寂轻笑一声,挑眉望向魏在思。
非己玄力入体,魏在思的玄力现被压制,无法调动体内玄力进行吞噬。
雨水拍在脸上,长睫被浸湿,魏在思感到一阵眩晕。洪水已没及小腿肚,他伤口周围的水流是一片红晕。
陈寂抬手一挥,尖刺又分别穿过魏在思的左右手臂。
魏在思手中的青剑险些掉落,他双臂下垂,提着剑的手在颤抖。温热的鲜血从指尖滴落。
魏在思不甘地盯着陈寂,眼神冷若冰霜,恨意陡生,将他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魏在思知晓,陈寂并非想要杀他,否则便不会与他周旋。只要他撑到柳无弦他们破除洪涝危机即可。
但魏在思觉得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了。眼前是昏黄的一片,耳畔雨声渐小。
那一瞬,有一只手从后面托住了他。
一袭红衣闯入他的视野。
“魏在思!”
柳无弦担忧地唤着他,反手取下系在后背的斗笠,戴在他的头顶。
魏在思轻咳两声,将剑插入水中土里强撑着自己,朝柳无弦淡淡地笑着:“放心,没死,还活着。”
上面交代之事已毕,陈寂本欲离去,但见柳无弦又生贪念。若他再将柳无弦制住,岂不是一箭双雕?
柳无弦偏头,目光扫过陈寂。斗笠遮住她的眉眼,但难藏她的杀意。
“找死。”
第26章 洪涝
“春桃姐,你坚持住,半木医师马上就到了!”
燕秋银为曲春桃擦去额间细汗,双手握紧她的手安慰她。
刀芸端来一盆清水,又将所有干粮和物资移至阁楼备好。万一她们会被困在这里些时辰,便要做好万全之策。
燕秋银凝望着木窗外的急雨,不知何时会止,心里总是悬着一块石无法落下。
“半木医师,她们在阁楼上。”
熟悉的声音传来,燕秋银喜出外望,伏在木栏上喊道:“柳姐姐,你们回来了!”
柳无弦收了油纸伞,顺手取走了挂在门上的那顶竹叶斗笠。
“半木医师,春桃姐就交给你了,银子可为你打下手。刀姑娘,劳烦你护好她们的安全,切不可让任何人打扰。”
说罢,柳无弦转身离开,赤色裙摆被风雨吹得微扬。她腰间系着玄黑色束腰带,湿透的衣裳更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
她又闯入混沌的雨幕之中。
水路难行,柳无弦见水位从脚踝处一直在往上涨。她飞身上屋檐,落地、跳跃,欲尽快赶回。
不久,柳无弦发现远处两人相斗,她似乎感知到了玄力。
柳无弦纵身一跃,点入水中,一手扶住受伤的魏在思。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她以余光瞥见对面的陈寂,之前听魏在思说他是他父亲的徒弟。既然出手伤了他,见她来了为何还不走?
那便是……
“找死。”
“柳无弦,久仰大名。”陈寂从容地微笑着,不但未离去,反而迎面而上,仿若在玄境内他便无人能敌。
下一刻,水花在柳无弦身后飞溅,同攻击魏在思之时如出一辙。
“阿弦,你小心……他的玄力实化看不见!”魏在思在柳无弦后方,说罢咯出一口血,血迹残留在唇角。
“少说话,省点力气,等会儿还要带你走呢。”柳无弦头也未回,语气淡然,可在陈寂看来她在挑衅。
“好。”
魏在思自然信他的阿弦。
与此同时,柳无弦腾空跃起,张开双臂、屈膝收腹,离开水面,令陈寂的攻击扑空。
又是迎面一击,风拂过她的脸庞,她微微偏头,便轻松躲过。
柳无弦一步一步向陈寂逼近。斗笠之下,她轻挑眉,冷脸点破:“看来你的玄力使得还不太熟练。”
陈寂霎时慌了神,往后一个踉跄。怎么会……他使的明明是无色玄力啊!柳无弦是如何能见到的?!
不、不……定是巧合!
陈寂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们无法使出玄力,那他便是占上风的。
邪念悄然滋生,陈寂笑得张狂,几近疯癫,他全然忘记自己此前所应之事,出手未像方才那般尚留有一丝余地。
他屏息敛神,调动释放更多的玄力,实化为无数冰锥状的尖刺,斜下着朝柳无弦袭去。
这次他看她如何能避!
柳无弦向来对玄力敏锐,更何况是实化的玄力。玄力的聚集和波动她能感知到十之**,甚至有的细致到一丝一毫。
除此之外,柳无弦还在观察雨滴落下时的状态。实化玄力会改变雨水的轨迹,故而这场雨反而是在助她。
但现下唯一棘手的是,她只能闪避,无法使玄力击破,并与之对抗。
柳无弦侧身,尖刺擦脸而过,发梢飘动。她抬腿扬起水花,在半空中翻转,又随水滴落下而踏入水中。
不容迟疑,她的眼眸一动,扶住帽檐身体向后倾,正身之后朝左侧旋转,灵活闪开。
陈寂见此景,心已无法平静。这般进攻柳无弦竟毫发无伤,就算她能瞧见实化的玄力,躲避做到这个地步,也简直是……恐怖如斯。
陈寂在水中几乎站不住脚了,因为他发现柳无弦在闪避之际,离他愈来愈近了。
“这并非你的玄力?”
柳无弦靠近陈寂,歪头逼问。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悉一切,所有心机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不、不……”陈寂似高墙般的防线在一瞬崩塌,他几近失去神智,倾尽余下玄力,只为向柳无弦最后一击。
柳无弦未料到他全然不给自己留下后路,跟她鱼死网破。
已来不及避开,若柳无弦玄力没被压制,还能释玄力一搏。
“阿弦!”
魏在思一着急,正要迈步,手里撑着的剑不稳,又牵扯到腿上的伤,“扑通”一声摔水里。
无色玄力穿过雨幕,切断雨线,直逼柳无弦。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柳无弦别无选择,本能地拔出弦音剑,欲斩断形如长箭的玄力。
但她知道,无玄力附着的普通器物难敌实化玄力。
弦音剑会断裂。
“咔嚓”。
然而是实化玄力出现裂纹,长刺断成碎片,掉落于水中。
此乃柳无弦意料之外,她讶异地抬眉,垂眸看向弦音剑,它泛着银色的幽光。
柳无弦疑心但没有踌躇,她抓住时机,破风而行,径直朝陈寂刺去。
魏在思狠狠地呛了一口水,他见柳无弦无事,才安心下来。他慢慢支起身站立。
“阿弦,别杀他。”魏在思还想留他一命,找到与他父亲有关的线索。
弦音剑刺入陈寂的肩膀,拔出之时鲜血飞溅。雨水融入剑上的血中,一点一点地将其洗净。
柳无弦提着剑,神色淡漠。
她……玄一阶了。
陈寂吐了一口血,意识逐渐清醒,方才像是被何人所控一般。见他们放他一马,他便立刻捂着伤口飞身离开。
“魏在思,我带你走。”
柳无弦转身回过头来,剑收入鞘中。她一向冷淡的面色多了一丝生动。
洪水现已及膝,行路多有阻碍。
柳无弦将魏在思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着他缓慢前行。但她担心他的伤口泡在水里许久易溃烂,于是偏头问他:“还能上屋檐么?”
魏在思嘴唇的血色褪去,脸色苍白。他没力气再贫嘴,虚弱地应道:“能。”
“罢了。”柳无弦见他那样还是别再飞来飞去了。
她环视四周,瞧着水面上漂浮着几件衣物,还有锅碗瓢盆……此地的居民皆已撤离至高处,只余下些带不走之物。
她发现一块状如船只的浮木,用佩剑将它勾了过来,还拾起一把之前陈寂扔掉、被卡住的油纸伞。
魏在思见状,目光有些呆滞,淡淡地问柳无弦:“我们是要坐船么?”
沈仪安和二麻子他们从上涨的河道边搜寻来几只船,拖拽至杨冬那里,由他分配人手。
“青壮年抱着孩子、扶着老人离开!”杨冬一身褐色蓑衣立于狂风中,他摆手指挥,竭力维护秩序,高声吼道,“只带上干粮,其余物什尽量少带!”
在杨冬的呼声下,村民们行色匆匆,收拾装裹干粮,逃离上山。
洪水没过沈仪安的双膝,他俯身去推船沿。船尖破开水面,两侧荡起一圈圈涟漪。
江问衾和明月将孩童和长者搀扶入船,划船前行。再过些时辰,水位上涨,洪流湍急,他们将会在水中寸步难行。
“阿姐,我们要去帮忙么?”南宫遥戴着拾来的草帽,见如此混乱的场景,眼神天真地偏头问南宫逍。
南宫逍面色凝重,她本想让柳无弦他们破境,她和阿遥二人浑水摸鱼、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但如今瞧来若不解除洪水危机,他们是出不去的。
这里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阿遥,救人!”
南宫逍转身没入雨幕之中,她抱起啼哭的孩儿,取下头顶的斗笠戴在其头上,轻放入船只里。
暴雨哗啦哗啦,雨声扰人烦,南宫逍很是不悦,现下听着孩童尖锐的哭声更是心烦。
“别哭了,再哭把你扔下去!”南宫逍厉声呵斥道,水珠从她的发梢滑落。
哭声止了一瞬,小孩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里满是委屈和不解,而后又号啕大哭起来。
“南宫逍,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江问衾出现在她身侧,没顾她,只俯身轻拍孩子的后背安抚着。
南宫逍扫了一眼江问衾,不耐烦地转身走了,语气缓和了几分:“就你大好人。”
“阿姐!等等我!”南宫遥小跑着跟在后面。
水面逐渐上涨至沈仪安的大腿根部,他每行一步都比之前更加艰难。
周围的呼声、哭声和雨声交织。沈仪安一边和二麻子推着船只前行,一边眨眨眼睛,重新看清眼前模糊的场景。
倏尔“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又和倾盆大雨一同落下。
沈仪安被这一声惊得清醒了几分,他转头望向一旁摔倒的二麻子,朝他喊道:“麻子哥!”
洪水浑浊,汩汩而流。二麻子方才一不留心,踩到水中何物,身体不受控向后倾倒。衣裳本就被雨浇得湿透,现下更是能拧出一盆水来。
沈仪安伸手去扶二麻子,发现他明显地比初见之时更年轻了,瞧着像十岁的孩童。
“麻子叔,你没事吧?”船里坐着的老人探出头,关切地问他。
“小天,我没事,我好着呢!”二麻子笑着向沈仪安道谢,又让小天莫要担心。
他拧着身上的水,水还未尽,衣物又被雨淋湿,干脆作罢。
“麻子叔,沈哥哥,谢谢你们。”老人眼角噙着泪,“要不是你们和杨伯伯,我现在都不知在何处等着神明爷爷收走我呢。”
“小天,你放心啊,跟着你麻子叔有肉吃!”二麻子爽朗地应着,又推着船只徐徐前进。
小天展露笑颜:“好耶!”
沈仪安见此景,心中好似明了了。
所以,在这颠倒错乱的时间里,在他们眼中,样貌愈是年轻,便意味着离生命的尽头愈近。
他们作为外来人,无法阻止,无法改变。
第27章 失控
半木被送到客栈,她顺着台阶爬上阁楼。
刀芸稍稍舒了一口气,她前去迎接:“半木医师,春桃姐拜托你了!”
燕秋银拧着手帕的水,为疼痛难忍的曲春桃擦汗。阿喜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母亲,不哭也不闹。
半木将药箱搁置在榻旁木柜上,她环顾阁楼环境,尚算干净整洁。不过……窗外乌云密布,让本就采光不佳的阁楼更昏暗。
“我需要烛火和铜镜。”
半木边言边打开药箱,先查看曲春桃的状况。
“没有烛火,只有油灯。”刀芸在半木医师到达之前就考虑到她会用到,故提前将客栈所有油灯拿到阁楼上来。
“油灯也行,还要铜镜。”半木思忖片刻应道。
刀芸将油灯转交给燕秋银:“楼下房间里应当会有铜镜,我下楼去找找。”
“好,刀姑娘,麻烦你了。”燕秋银点亮油灯后转头问半木,“半木医师,现在该如何做?”
半木头也未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冷静平淡:“你将油灯高放在床榻的四角,再换一盆清水。”
燕秋银照做,幸好她们之前提了一桶清水上楼,否则现在是定是难取。
“只找到两面铜镜!”刀芸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两块镜子。
“你们两个站在对角的油灯后面,举着铜镜,对准中间。”半木额头上布满汗珠,她对曲春桃说道,“春桃姐,再使把劲儿!”
“啊——!”
杨冬仰望着苍穹,不见一丝光亮。
这场雨,究竟何时能止?
人群里啼哭和啜泣的声音被埋葬在雨声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
临时搭建的草棚在风雨中摇晃,杨冬又派人去加固。孩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青壮年正将干粮和物资转移到干燥的地方去。
云层似拧着水的抹布,大雨倾泻而下。
一双稚嫩的小手将浸湿的手帕拧成团,水又哗哗落回盆中。阿喜踮起脚尖,学着燕秋银的样子,笨拙地给半木医师擦汗。
“春桃姐,坚持住,快要出来了。”半木耐心地引导着曲春桃,目前看来还算顺利,不太困难。
燕秋银闻言亦是激动,她小幅度地活动手腕,扭了扭脚踝,轻微屈膝,站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酸。
火光映在铜镜上,一团光斑聚集在中间,虽微弱,但也让暗色的阁楼亮堂了几分。
此时,一块浮木划入客栈,避开阻碍,在上楼处停靠。
柳无弦瞧着水深,或许快有半人之高。她起身迈步跨上台阶,伸手又去扶魏在思。
他失血过多,唇色愈发苍白,没了玄力医治,恐支撑不了多久。
柳无弦将魏在思带回客栈,想着待春桃姐那边完事后再让半木医师给他处理一下。
“魏在思,别睡。”
柳无弦拍拍搭在她肩上的手,使他清醒一点。
魏在思半掀着沉重的眼皮,上台阶举步维艰,但他又不想把自己完全靠在柳无弦身上。就这般僵着,让他更难受了。
他虚弱地回应着她,声音像是在她耳边呢喃:“你给我哼首曲子吧……我就不困了……”
柳无弦垂眸,启唇低声唱道:“哎呀嗨哎。”
“哎呀嗨哎——!”
不知是谁站在高处吼了一嗓子,嘹亮的声音竟穿透雨幕,直抵每个人的心中。
“邻里把歌唱哎——”
困顿劳累、狼狈不堪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循着歌声望去,只见二麻子戴着草帽,站在巨石之上,仰头歌唱。
“把歌唱哎!”
王点点吼了一声,接在二麻子的后面,洪亮有气势。
“佳事一串串嘞。”
柳无弦的声音很轻,语气温柔,好似冬日林间的溪水重新开始流淌,带来一丝暖意。
魏在思侧耳听着,摇摇晃晃间仿佛又见那个绵绵的雨夜,柳无弦提着风灯,在微光里向他走来。
魏在思贪念那点温暖,他像一只在雨中被淋湿折断长翅的飞虫,耗尽所有,扑向那团火。
“阿弦,要是我出不去了……”
“闭嘴。”柳无弦径直打断他的话,眸色暗沉几分。
魏在思微怔,而又轻声笑道:“……逗你玩呢。”
“你的身边……”
只能是我。
“佳事一串串嘞——”
“一串串嘞!”
众人附和着二麻子的歌声,烦恼和忧愁被暂且抛在脑后。任狂风呼啸,任大雨滂沱,只要他们心中的火不灭,便尚有生还的希望。
“听我给你细数哎!”
“我听着哎!”
二麻子挺直脊梁,眺望着远方的山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风灌满他的胸腔。
“庄稼长得高又茂——”
“众人齐心挖深井——”
“三毛盖上大新房——”
“五娘生个白胖娃——”
“哇啊——哇啊——哇啊——”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师姐!你快看!天边破开了一道口子,有光透出来了!”明月望向江问衾,眼眸里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嗯!”江问衾应道,她瞧着这雨势渐小了。
“杨大哥,共计十八人受伤,三人失踪。目前已有医师在进行救治。”王点点将巡视一圈的结果上报给杨冬。
“再派人去找。”虽然雨渐小,但杨冬眉间的愁意仍不散。
“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我的孩子!”一位母亲冲进大雨中,浑身湿透,脸上的水痕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阿飞呀,你到底在哪儿啊……”
几个邻里拉着她,怕她不顾一切返回村里。
“点子!”
杨冬又叫住正欲离开的王点点。
王点点回头。
“你有见到你春桃姐吗?”
王点点摇摇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微抬,担忧迟疑地说道:“春桃姐不会还在客栈吧。”
沈仪安闻言向他们走近:“你们放心,客栈那边有柳无弦在,春桃姐和阿喜不会有事的。”
“恭喜。”
半木舒了一口气,抱出孩子。
刀芸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下,她放好铜镜,赶忙拿来被褥。
“半木医师,能否再麻烦您帮魏在思瞧瞧。”柳无弦将流血不止的魏在思扶坐在木椅上。
燕秋银一见大惊:“柳姐姐!你们怎么受伤了?”
“这是怎么弄的?”半木医师盥洗后屈膝半蹲下来,细细查看魏在思手腕处的伤口。
“实在是抱歉不便向您解释,您可看作是被尖物所刺伤。”柳无弦言语斟酌一番,她还是觉得不便让其月村的人知晓有关玄力的事为好。
燕秋银和刀芸很快明白柳无弦的意思,但同时也奇怪为什么他们在被压制的情况下还会出现其他玄力。
“啧。”半木的几分不悦尽是显露在脸上。想要她治病,又不告知她缘由,真是难伺候。
但柳无弦知道,半木医师只能帮魏在思处理外伤,无法清除他体内的非己玄力,他们最好是尽快破境。
而破境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似是泥沙堵住了疏水通道一般,柳无弦觉得头有些胀痛,胸口闷闷的,她揉了揉眉心缓解。
“阿弦……”
魏在思轻声唤她。
“我去援助沈仪安和杨大哥他们,”柳无弦扶稳斗笠,她想与其在此犹豫思索,还不如去那边一探究竟,“银子、刀姑娘,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魏在思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好!柳姐姐,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守着,等水位降了再出来。”燕秋银应道。
柳无弦走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魏在思。
魏在思微仰头,朝她眨了一下眼,意思是让她放心去吧。
直至柳无弦的身影在雨中消失,魏在思的视线才慢慢移开。
柳无弦飞上屋檐,赶到村民们临时的驻扎地。这里在杨冬的带领下变得井然有序,有人在搭建草屋,有人在救治伤员,大多都在逐渐适应。
“你怎么过来了,他们没事吧?”沈仪安瞧见柳无弦,便缓步越过洪水向她靠近。
“他们在客栈,那里暂且安全。”柳无弦言语间在环顾四周,探查情况,“你可有什么破境的线索?”
沈仪安一边向前走,一边将自己所晓之事告知柳无弦:“水面虽仍在上涨,但这雨小了。目前有三位村民失踪,我在想……莫非要等洪水完全退去,或是找到那三人我们方能出去?”
“那走吧。”柳无弦轻盈一点,坐入靠边的船头中。
若依沈仪安所言,那是要他们给玄境的这则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
沈仪安划着船,船桨拨开水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东面他已经看过了,没见到有未撤离的村民,现在他要去西面和江问衾她们汇合。
“柳姑娘。”
江问衾划着桨,向柳无弦点头示意。她的身后坐着她的师妹明月。
“江姑娘、明月姑娘,你们有何发现?”柳无弦抬眸问她们。
明月撇撇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等等,”明月突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你们是否听见有人在呼救?好像是从那间屋子传来的!”
“我们去看看。”江问衾应道,她亦隐隐约约听到声响。
他们离那间木屋愈近,听见的呼叫声便愈清楚。门里面传来拍门声:“有人在吗?!这里有人被困住了!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有人!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明月使劲地划桨,在屋门前停下。
屋内人的声音显然有几分激动:“太好了!终于来人了!我快饿得没力气了。不过可能要麻烦你们,这门好像被卡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明月伸手去推那扇门,没反应。坐在船上使不上劲,于是她决定跳下去试试。
江问衾出声提醒:“明月,你小心。”
“嗯!师姐,我知道了!”明月点点头。
“柳无弦,你往后坐点,我下去找东西撬开。”沈仪安从船沿滑入水中,水漫上他的腰间。
“你们当心,水流变急了。”柳无弦将船桨暂时插入土里,以固定船只,她能察觉到船晃得比方才厉害了。
洪水没及明月的腹部,她明白要是再耽误就危险了。可这门如何也推不动,难道是水里有物件把门卡住了?
明月低头看,浑浊的水映入眼帘,水中之物实在难以辨清。她只好微微屈膝,手伸入水里摸索。
当她正探寻之际,不料水忽而流得湍急,她身体不稳,抓住门框的手不得已松开,转眼间就被卷入来势汹汹的洪流之中。
她的口鼻里瞬间被灌满泥水,声音含糊地喊道:“师姐!”
“明月!”
江问衾下意识伸手去够,可这一切发生尽在须臾之间,根本无法过多思索。明月的衣角从她手里滑脱。
柳无弦现处在上游,来不及拦截。她反应迅速,手疾眼快地将船桨抛给在远方下游的沈仪安,同时使自己的木船被江问衾的船抵着。
“沈仪安,接着!”
沈仪安握紧飞至手边的船桨,半走半游至明月后方。
“明月姑娘!抓住木棍!”
雨水糊在沈仪安的脸上,遮挡住他的视线,但他此刻全然顾不上,只是发白的指尖死死地攥着船桨一端,让另一端离明月近点,再近点。
柳无弦立刻取出船里备好的绳索,将捆绑着石块的一头用力抛出,缠绕在一旁的枯树干上,石块恰好被卡在树枝缝隙中。
正当她欲把绳索扔给沈仪安和明月两人时,却见他们一起被洪水冲走了。
柳无弦慢了一步。
水流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力就连沈仪安也无法站稳,更何况要拉着一个几乎快失去的知觉的人。
他的耳朵里入了水,听着周围的声音愈加模糊遥远。他扑腾着想要站立,呼吸开始急促,逐渐深重,张嘴时又呛了一口水。
“明月!沈公子!”
……是有人在唤他吗?
他听不清。
江问衾的声音早已沙哑,好似被活生生地撕裂成两半。泪水夺眶而出,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洪水冲走远去,却无能为力。
“为何?!”江问衾一拳捶在船舷上,血从磨破的皮浸出,她哽咽地说道,“没有玄力便什么也做不了吗……”
船身在摇晃,但柳无弦却定定地半跪着,两眼空洞,手里的绳索像是反而将她圈住一般。
窒息、绝望。
她是第一次感觉到失控。
第28章 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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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28章 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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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变故
柳无弦他们几人用过膳后,聚在临城铺子议事,深秋天寒便在屋子中间燃了火堆。火光映照着,每人的两侧脸颊都悄悄染上了红晕。
“沈仪安,你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柳无弦坐在火堆旁取暖,问他。
“不必担心,我好歹也是名医师。”沈仪安正释放近白极玄力为魏在思疗伤,“我可是已经突破玄阶了。”
“你破玄阶了!”燕秋银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但不久又沮丧起来,“那我们之中就差我没破玄阶了,看来我要勤加修炼才行。”
柳无弦又问:“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说来也奇怪,洪水将我和明月姑娘一起淹没,我记得我分明是在玄境内失去了意识,但没曾想死后竟返回了外界。”沈仪安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地天阶一样。”
玄阶玄境死后可以回到外界?
柳无弦皱着眉头思索,可上次在境内被怪兽所杀的那三人没能出来,据老者和其他修行者们所言,玄阶皆是如此行令,不存在突然改变的道理。
难道是这个玄境有问题?
“如何?能解吗?”
魏在思瞧他的外伤倒是被沈仪安疗愈得差不多了,可就是不知体内的外来玄力如何解。
沈仪安眉头拧成结,他虽不是至纯玄力,但至少应对大多数的伤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偏偏魏在思体内的异玄力让他一头雾水,尝试了许多法子都不起效。
它从四肢处入体,如拦截在关键要道般,只要其玄力主人轻轻一驱使,魏在思的本源玄力就会被限制。
“让我来试试吧。”柳无弦起身朝他走来。
魏在思仰头抬眸望向她,思绪不知怎地回到了他们在玄境之时。柳无弦在前方划着桨,他靠坐在后面,两人皆未言语。
魏在思思量许久,方缓缓开口:“阿弦……你是无色玄力对吧。”
“嗯。”柳无弦应下没否认,也没再做过多解释。
耳畔的雨声渐远,柳无弦的身影浮现于魏在思眼前,神色淡然平静。然而,魏在思却毅然决绝地摇头:“不,我想不必了。”
且不说柳无弦能否解开,就目前看来无色玄力非极玄能敌。那他体内的外来玄力好比是标记,若是被对方发现已解开,无异于暴露了她的玄力。
虽然他不清楚藏在暗处之人究竟有何谋划,又对他们的情况知晓多少,但既然陈寂对他手下留情,便是有求于他。
他是最好的诱饵。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们放心吧。”魏在思避开了柳无弦的目光,继而问道,“诶,沈仪安,你在街上时不是说会有变故生么,是怎么一回事?”
提及此事,沈仪安正襟危坐:“有宫中的探子来报,说可能要变天了。”
“这是何意?难不成……”燕秋银大惊,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柳无弦看向沈仪安,抬眉问道:“消息可属实?”
“探子是我的人,在宫里潜伏多年,应当不假,可有七成把握。”
不知为何,柳无弦想到了一个人,此事定与她有关。
燕秋银左瞧瞧在沉思的柳无弦,右瞧瞧微皱眉的沈仪安,又歪头看向在后方愣神的魏在思。她挠挠头,怎么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无弦温柔地拍了拍燕秋银的肩:“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应对后面的事。”
“嗯!”
入冬后愈加寒冷,木叶落尽,唯余光秃的枝桠在风中傲立。外出的人们皆是裹紧衣裳,手缩入宽袖里。
夜无声,无边。一位蒙面的黑衣人穿行于暗色之中,似一只灵敏的黑猫,追寻着他的猎物。
他在屋顶上静候,怀中揣着黑市的悬赏令,紧盯着那喝得酩酊大醉的目标,欲找准时机出手。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在长夜中消失不见。
山头那边天色渐白,比以往都要晚些,但红日依旧升起,一切如初。
“这恐怕是这些时日以来第三位失踪的修行者。”沈仪安说话间冒着白气,身上的黑毛领披风勉强抵御袭来的寒意。
柳无弦虽没应,但也默认了他这个说法。
“看来京城也不太平咯。”魏在思轻勾嘴角,两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
燕秋银安抚着程家主母说道:“伯母,究竟怎么一回事,您慢慢说。”
“今早儿就在街头那衣铺,我和我家姑娘购置过冬用品,她说东西落下了回去取,结果我等了好些时刻都不见人影,于是便四处寻,府里也不在。”程家老妇人急得团团转,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银子,”她颤抖着握住燕秋银的手,担忧地问,“你说灵儿会去哪啊?”
燕秋银虽和程修向来不对付,但与程家嫡女程灵还算有交情。想必程母也是心里着急,才会找上她。
“伯母,您想想灵儿平时最喜去何处?会不会是忘了和您说了?”
“我都去了,我找遍了也没见着她。灵儿平时很听话的,不会随意乱跑。”
燕秋银望听出了对方的话外音,或许是无心之言,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膈应。不过现下还是找人更要紧。她望向柳无弦,猜测道:“会是那家衣铺有问题么?”
“不排除他们的嫌疑。”柳无弦走近燕秋银,立在她的身侧,肯定她的想法。
“程母,冒犯了,”柳无弦冷脸看向程家主母,言辞恭敬但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敢问程小姐可有修行玄力?”
“当、当然没有了!”程母支支吾吾半天,而后又理直气壮地问,“这和灵儿失踪有何干系?”
柳无弦垂眸轻轻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有,随便问问。”
她接着言道:“您也看到了,灵儿不在此处。若我们有消息会告知您,还请先回吧。”
程家主母觉得在这里也找不到灵儿,于是只好悻悻而归。见她走后,燕秋银方露出一丝嫌恶的神情。
“阿弦,你可是有想法了?”魏在思偏头望向柳无弦。他太清楚她了,她怎会有闲心去过问无关紧要之事。
“只是怀疑。”柳无弦应道,“白日如此多人,要让一个人消失不见还不被察觉,也并非易事。我们先去街头衣铺看看。”
片刻之后,柳无弦几人行至长街尽头。这里的修行者形色各异,来来往往。若有什么可疑的人混入其中,很难被发现。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前几位失踪的都是在第二日发现的,所以基本上确定是在夜间动的手。”沈仪安一边说,一边在观察周围路人的神情和动向。
“那这次为何选在白日动手?更何况此处人多眼杂,卧虎藏龙,一不小心就会暴露。”魏在思心想,对方能不动声色地将人带走,实力定是不凡。
柳无弦挑眉:“看来他们坐不住了。”
“他们是谁呀?为何要将程灵和其余几位修行者抓走?”
燕秋银本在向旁人打听是否有人在今早见过程灵,又去了何处,但听柳无弦这么一说,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还记得在千绝山之时追杀我们的那几个人么?”柳无弦转头回应她。
燕秋银点点头:“记得,柳姐姐你当时叫我和沈仪安先离开,后面你们也入玄境了,幸好没出什么事。”
“他们可能是冲着极玄来的。”
“极玄?那不就是白极和黑极玄力?可这不是每位修行者独有的吗,他们为何需要这个?”燕秋银感觉有一团线在面前,怎么也理不清,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柳无弦眉头微皱:“还不清楚他们想要极玄做什么。不过现下可以依据他们后面的目标来守株待兔。”
燕秋银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仿佛这样可以更明白柳无弦在说什么。
“没事,听不懂不怪你。”魏在思笑着打趣燕秋银。
“你说谁呢!”燕秋银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冰雪聪明、能文能武的燕秋银!柳姐姐一说我就能懂。”
沈仪安无奈地摇摇头,嘀咕着“又开始了”。
魏在思拍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和阿弦在,你们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燕秋银和沈仪安分别是近黑极和近白极玄力,故而对方就算同样要抓走他们,也会比他俩晚些时候。
“那你们要多加小心。”沈仪安提醒道,忽而他又想起一事,偏头问柳无弦,“柳无弦,你是白极玄力吗?”
“我是无色玄力。”
“噢噢噢噢。”
沈仪安连连点头,那他猜错了。
“无……!”燕秋银惊讶得叫出声来,又一瞬间捂住嘴噤声。她想起不能声张,这种事还是知晓的人愈少愈好。
沈仪安又问:“那和我们的玄力有何不一样之处吗?”
“无甚差别,只是玄力实化时他人看不见而已。”柳无弦应道。
“原来如此。”
不过,沈仪安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
柳无弦想如果要守株待兔,那必须要知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你们可认识极玄的人?”
燕秋银摇摇头,而一旁的魏在思陷入沉思。
“我的师父是极白玄力的医师,就住在京城。”沈仪安猜测他很有可能在对方的待捕名册上。
第30章 大战一触即发
“我感觉我穿上黑衣就变成了一个冷面杀手。”燕秋银双手抱在胸前,微仰起头,神情故作高冷严肃。
四人站成排,皆是身着夜行衣。若不加以注意,黑暗中难见其人。柳无弦身后飘飞的红发带是唯一一抹亮色。
不过坚持不到片刻燕秋银就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她用双手暖在冰凉的脸颊上,差点真成冷面了。
柳无弦他们在门外等候,沈仪安先去与师父打声招呼,并说明现下情况。
“冲着极玄来的?”一中年男子端坐于前,指尖捏着茶杯,递至唇边细品。
沈仪安垂首:“是的,师父。”
“嗯,我知道了。”师父云淡风轻地应道,好似对这一切了然于心。
“那师父,徒儿就在不远处候着,有事您唤徒儿便可。”沈仪安拱手正欲离开,末了他又回头莞尔一笑,“师父,夜深了,别喝茶了,会睡不着的。”
师父撅着的嘴还未碰到杯沿,闻言又缩了回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可疑之人的身影。燕秋银困意上头,用两指强撑着眼睛。
“银子,你若是困了便先回吧。”柳无弦细心提醒道,她望向漫漫的长夜,不知何处是尽头。
“没事,柳姐姐,我还能再坚持坚持。”燕秋银扯出衣领一角,“出门前我还特意加了好几件袄子呢,也不会冻着我的。”
“其实你可以自己驱使玄力来御寒。”沈仪安见状告诉她。
燕秋银听了两眼放光:“玄力还能这么用?教教我如何才能让我的玄力发热。”
“你先闭眼凝神,而后想象自己身处在冰天雪地里……”
柳无弦偏头难得见身边人一言不发,还有点不习惯。
“怎么,瞧你好像兴致不高?”
魏在思收回游离的思绪,目光落在柳无弦那张平静又淡漠的脸庞上,他微微抬眉:“你要逗我开心么?”
柳无弦直截了当:“不会。”
魏在思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柳无弦:“?”
有这么好笑?
魏在思发现她说的这两字有歧义。是不想逗他开心,还是想让他开心但不知道如何做。
忽然,有一阵强烈的玄力波动,魏在思的笑声戛然而止。柳无弦也瞬间切换为战斗状态,压低眉眼:“他们来了。”
四人同时警惕,半蹲下来观察敌情。来者是三位修行者,两瘦一胖,实力都不容小觑。
柳无弦没猜错,果然是他们。
此时,沈仪安的师父已在门外候着,他见其中一位向他缓步走来。
他启唇道:“阿映,好久不见。”
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大块头问身旁的人:“小苗苗,我们要上去帮伞姐吗?”
“她让我们别插手。”大苗盯着前方的动静,一手紧握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也是,”壮汉宽心了几分,望向女子的方向,“伞姐都破神阶了,一个人也能对付那元闵。”
“你早料到我会来?”
女子徐徐撑开自己手中的那把赤金色油纸伞,伞下的那双眼眸多情却又薄情。
“没有,”元闵实诚地言道,是什么便说什么,“你来了才知是你。”
女子轻挑眉点头,上下打量着他:“你倒是混得比我想象中落魄。”
元闵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不修边幅的布衣,谁叫她深更半夜来的,他都没来得及收拾。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四周的水滴瞬间漂浮悬停在半空中,似一场静止的雨,亦似夜色下抖落的繁星。
“喂!要动手也不说一声!不多寒暄几句吗?!”元闵惊呼。
水滴本柔软无形,却在划向元闵的那一刻坚硬如石。要让他完好地避开密不透风的水滴阵几乎不可能,元闵感叹她还真是半点情分都不留。
其他不言,元闵的轻功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虽然他从前就没能破得了阿映的水滴阵,更何况如今她对玄力的驱使愈加熟练,但这些年他也不是吃白干饭的。
一滴锋利的水珠擦过元闵的脸颊,渗血的伤痕瞬间愈合。
远处的沈仪安看师父被困住,正欲上前,但又见师父抬手立掌,示意他不要出面暴露。
“再等等,你师父他应当有自己的想法。”柳无弦低声对沈仪安说道。
她想以那三人的实力,或许已经发现他们几个了,但似乎并未打算动手。
撑伞的女子转动油纸伞,操控着水滴阵,瞧阵中人也完全不减当年。他这逃命的本领倒是练就得愈发炉火纯青了。
“元闵,别抵抗了,跟我们走吧。”女子淡然地看向他,声音越过冰凉的夜,也染上几分冷意。
“等等!你不早说!我跟你们走便是了,动什么手呀。”
元闵闻言停下来,但水滴却未止,径直地穿过他的臂膀,出来时裹着赤色的血,和她的伞一个色。
他还以为她是来杀他的呢。
“哦?你果真愿意?”女子收了伞,料他也不敢有其他作为。
元闵捂着手臂,轻蹙眉。他在疗愈伤口,清除残留在他体内的非己玄力。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初,除了破了个洞的衣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何时骗过你。”
元闵抬眸望向立于前方之人,用着一贯的语气说道,恰如他们初遇那般。
女子有一瞬的怔愣,但立刻定神,转身侧头说:“那走吧。”
“诶?这就结束了?不才开打呢。”壮汉见两人朝他们这方向走来,满脸疑惑,“这就搞定了?”
大苗不耐烦地回应:“一天天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哦。”大块头挠挠头,“那小苗苗,我不问了。”
大苗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离开后,燕秋银才问道:“我们现在要如何做?沈仪安他师父也被带走了,我们要去救他吗?”
“既然选择带他走而不是直接杀了他,那师父应当暂时是安全的。”沈仪安冷静下来,以他对师父的了解,他是想以身入局,探查清楚他们的计划。
“嗯。”柳无弦也是这般想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极玄后面的人。”
魏在思明白她的意思,接上她的话:“近极玄力。”
通常在危急时刻,在逼近人体极限之时,近白极和近黑极玄力很容易在那一瞬间突破,向两极化生为更纯净的玄力。
他们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
冰凉的夜色褪去,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冬日朝阳,而是一场更大的阴谋。
“你们究竟是谁?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一位修行者摔坐在地上,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身上伤痕累累。
他恐惧地仰头望向那身着黑衣之人,除了黑市寻仇,他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可是他一直安分守己地修行,何时得罪过他人?
“早说了乖乖听话跟我走,何必落得如此下场呢?”戴着面具的陈寂半蹲下来勾唇看着他,一手悬在地面上空。
对面修行者的身下随之出现一个银色的光环,圆圈愈来愈小,和其一起消失不见。
陈寂起身,神色漠然。
角落见此情景的另一位修行者大惊失措,想要逃跑时被陈寂抓了个正着。
那位修行者使出玄力反击,不料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她的两只手手腕处都被刺伤,传来一阵灼烧感。
限制他人玄力最快的法子便是从四肢入手。
“近黑极玄力。虽然阶层低了点,但算目前遇上的最接近极玄的人。”有了无色玄力的加持,陈寂对付他们简直是游刃有余。
“交给你们了。”他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后就离开去到下一处地方。
“呵,靠着家主的力量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其中一人对他颇有些不满。
有人回道:“何故抱怨,他只是家主的一颗棋子罢了。先将人传送回去。”
那人不再言语,掌心朝下,而后对面修行者的脚下同样浮现一个淡淡的银色光环。
然而就在须臾之间,形如墨汁的实化玄力穿膛而过,血花绽开飞溅。
“战斗还没结束,怎么能松懈呢?这是你们逼我的。”本被困住的修行者迈出脚边的光环,看着面前那人吐血倒地不起。
接下来轮到对面的人震惊了。她不但晋升了玄力阶层,还化生成了极黑玄力!故而她在陈寂的玄力蔓延扩散至全身之前突破限制,完成反杀。
处于劣势的修行者若不杀掉他,光环就不能破解,她便会不知被送往何处去。
她释放玄力,刺穿余下之人的双腿,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后逃脱。
如今整个京城都处于混乱之中。追捕、逃命,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谁也不知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内心的恐慌比直面敌人时更可怕。
“现下是什么情况?”柳无弦握着弦音剑,同魏在思一起大步朝外走。
魏在思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同行:“他们出手了,已经抓走了不少近极玄的修行者。有人亲眼看见那些人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光环,随后就消失了。”
“光环?竟然可以传送么?”柳无弦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可有人见到他们是何人?”
魏在思摇摇头:“他们皆是蒙面或者戴着面具。”
“走,去会会他们。”
柳无弦知道,这场恶战终将来临,无法避免。
前方燕秋银和沈仪安一路跑过来,她停下脚步,双手叉腰,额边细汗冒出,还在喘着气。
沈仪安走至他们面前,平复下来后说道:“柳无弦,宫里传来消息,言圣上病重,欲从皇子中择其一继位。
“但太子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圣上忧心其不堪重任。原本令陛下称心的四皇子,却在前不久酿下大错,被派去偏远封地。其余皇子不是太懦弱,就是年岁尚小。”
沈仪安眉头拧成结:“宫中大乱,皇室根基摇摇欲坠,佞臣虎视眈眈,觊觎已久。”
朝廷之争、江湖之乱,这两者同时发生在一起,很难让人相信此乃巧合。而能在其中搅弄风云之人,除了她,柳无弦想不到其他人。
她的野心昭然若揭,她的谋略和手段比柳无弦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她精心策划,潜伏多年,此番浮出水面,为的就是这一刻。
沈仪安的声音又在柳无弦耳畔响起:“三公主却在此时亮剑威慑,杀鸡儆猴,争夺皇权。”
第31章 双刀
“尽量别走散。”
柳无弦提着弦音剑走在最前面,对身后之人说道。
她不清楚对手有多少人,玄力又是何阶层,但切不可轻敌。燕秋银和沈仪安皆是近极玄,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魏在思走在最后,同时向过路人打探情况。他飞上屋檐,仰头眺望着远方,再一跃而下:“阿弦,前面有人在打斗。”
柳无弦闻言回眸望向燕秋银二人:“准备好了吗?”
“当然!”燕秋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检验我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
“嗯,我也准备好了。”沈仪安在腰间插入匕首,腕上绑好袖箭,手里还端着弓弩,严阵以待。
柳无弦偏头,目光落在魏在思身上,关切地问:“你体内的异玄力没事吧。”
“小事。”魏在思双手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笑着回应她,“我已经压制住了,暂时没有影响。”
但魏在思心里仍觉得奇怪,这次从玄境走一遭他竟还是玄三阶,按理来说他应当突破玄二阶才对。
“那好,”柳无弦回头看向正前方,嘴角轻提,“准备迎战吧。”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救命啊!救命!”一位瞧着膀大腰粗的中年男子在地上连滚带爬,见柳无弦他们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血淋淋的手紧紧抓住魏在思的衣角,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魏在思蹲下来,扯走自己的白衣,面上仍是有礼地问他:“粗眉兄弟,是何人在追杀你?”
“我、我我不……”
男子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他频频回头看那些人是否有追上来。
“柳无弦,怎么又是你?你为何阴魂不散?”
后方追来之人戴着玄青色面具,上镌刻着一只银色飞鸟花纹。
“南宫逍。”
柳无弦未犹豫便认出了她,唤着她的名字。毕竟她们交过好几次手,也算熟悉了。
如此说来,带走沈仪安师父的那三人是南宫派的,他们和南宫逍是一伙的。指使他们之人难不成是南宫家主?他们到底要极玄做什么?
南宫逍气得摘下面具往地上一甩,嘟囔着:“要这破面具有何用!”
南宫遥见状,亦是把面具一扯,气鼓鼓地扔掉,又恶狠狠地盯着柳无弦。
“怎么能拿面具撒气呢,它也是会伤心的。”魏在思言外之意南宫逍栽了跟头就气急败坏,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是欠打。
南宫逍想起上次魏在思拿红发带戏耍她,就狠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直接使弯刀袭来,咬牙切齿,怒气难掩:“关你什么事?!就凭你也配和我说话?”
弯刀锋利无比,附着玄力,好像它也似其主人一般,带着怒火和杀意。
魏在思使出实化玄力抵挡,结果被南宫逍一刀劈得出现裂纹,护盾快要断成两截。
魏在思大惊,他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他心道南宫逍比之前强了不知多少,为何晋升如此迅速,早知道就不挑衅她了。
柳无弦挑起弦音剑,拦住正要上前的南宫遥,有意将他们姐弟二人分开。
墨色玄力涌动,游于魏在思的指尖,他加固着护盾。这时,另一股玄力注入其中,共同抵御着南宫逍的攻击。
“魏在思,我来帮你。”燕秋银伸出双手,尽出自己的绵薄之力。
沈仪安在后方疗愈着那位粗眉兄弟。
可南宫逍比他们二人都要强,魏在思和燕秋银坚持不了多久。就在护盾破裂的那一瞬间,鲜红的血从两人的嘴角流下。
魏在思先一步挡在燕秋银身前,横过青剑,与南宫逍的弯刀抗衡。刀剑相擦,玄力相撞,双方都毫不手软。
锃亮的弯刀映着南宫逍的邪魅一笑,让魏在思惊觉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天生对玄力的警觉,是在面对未知恐惧时的心慌和危机感。
……是无色玄力!
不对,南宫逍之前分明是近黑极玄力,如何会使无色玄力?难不成是和陈寂一样的?
“燕秋银,躲开!”
魏在思下意识地提醒燕秋银,而后手腕一用劲,转身与南宫逍拉开距离。
燕秋银迅速照做,她的直觉告诉她背后有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魏在思身后的至黑玄力释放,大范围扩散,欲把无色玄力包裹起来。虽然无法将其吞噬,但至少能准确感知到它的存在,并阻止南宫逍的袭击。
“哦?竟然没中招?”南宫逍倒是有几分意外,还以为他们应付不了这看不见的实化玄力。
魏在思觉得棘手,对方的玄力阶层比他和燕秋银的都要高。他后退着朝柳无弦的方向喊道:“阿弦,这个打不过,你来!”
“看来还要回去再练练了。”
柳无弦本在与南宫遥周旋,闻言轻轻一笑,从他那里抽出身,空中一个翻转,对上南宫逍的弯刀。
“阿姐!”南宫遥想要去帮她,却再一次被挡住了去路。
“你的对手是我们。”魏在思握着青剑,直指南宫遥。他的嘴角轻扯,露出挑衅的笑容。
燕秋银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就是!还往哪里跑?”
另一边,柳无弦与南宫逍交手。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南宫逍要比陈寂更熟练地驱使无色玄力,且恐怕阶层也与她相差无几,都是玄一阶。
柳无弦旋转着,勉强避开玄力尖刺,下一刻南宫逍又再持弯刀挥来。银亮的弦音剑在她手中侧立,挡下对方的攻击。
玄力波动冲击得双方都连连倒退。柳无弦右腿后撤一步站定,她没有半分松懈,抓住时机,飞身上前。
她释放玄力,实化为数柄长剑,与弦音剑同步从上至下劈去。
南宫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警惕起来。她抬眸望向柳无弦,在使玄力抵抗之时,惊讶地问道:“你也是无色玄力?”
“也?”柳无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如此说来,你的身边有人是无色玄力。能强大到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的人,除了南宫家主,应当没有别的人选了。”
无色玄力不同于常见的玄力,它既融合了极黑玄力的吞噬性,又兼备极白玄力的治愈性,能独立于其他玄力存在,从而产生增益的效果。
但南宫家主是如何将玄力同时融入这么多修行者体内的?
柳无弦只能顺藤摸瓜,在这盘棋局上伪装成一颗棋子。
听闻她的一番推论,南宫逍不敢正面回应,她太过于机警和敏锐,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她想要的真相。
一不小心分神,玄力实化而成的透明长剑擦过南宫逍的左膀右臂。
“嘶。”南宫逍倒吸一口凉气,她集中精力,不断地闪避攻击,可是柳无弦的速度太快了,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与他们从家主那里得的玄力不同,面前那人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无色玄力,已经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故而她能得心应手地以意念控之。
她能轻而易举地达到他们这些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南宫逍手里握着的弯刀在发抖,身上被划开的伤口愈来愈多。她像是误入了荆棘丛,在满是尖刺的野地里迷失了方向。
赤红模糊的血肉翻出,她也只是咬牙忍着,轻微皱了一下眉。
不甘心。
“……阿遥。”
“阿姐!”
南宫逍凝结玄力,用弯刀劈开一条路。血珠落下,却滴在实化的无色玄力之上。就在一刹那间,她眸光微动,执刀舞去。
柳无弦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她见南宫逍突破玄力围攻与南宫遥汇合,露出一抹浅笑,敬意和杀意共存。
势均力敌的对手打斗起来才更有意思。
南宫逍使刀在自己的手心划出一道口子,刀刃上沾着黏腻的血,随后向空中一掷。
两把弯刀在上方旋转交错而过,双刀互换,分别被南宫二人反手接住。无需言语,他们的默契非常人可比。
魏在思和燕秋银退至柳无弦身侧。
柳无弦歪头,紧盯着南宫双子,指尖缓缓搭在剑柄上,握得更紧了。她挑眉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见识一下双刀的威力。”
魏在思偏头瞧柳无弦兴致盎然的模样,勾唇一笑。果然,越是具有挑战性,她就越是要迎难而上。
目光所及,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容得下千山万水,也留意着每一粒尘埃。
“我想好了,我这把剑就叫作‘听弦剑’。”魏在思摩挲着手中的青剑,忽而又不合时宜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柳无弦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随你叫什么剑,别给我死了就行。”
“不要死啊,我们还要回临城吃沈仪安做的百花酥呢。”燕秋银在一旁嚎叫了一声。
沈仪安听见谁在点菜,疗伤之余抬眸抽空回了一句:“我在阴间也能做的。”
“你闭嘴!”魏在思和燕秋银异口同声。
“好的。”
沈仪安又埋头治疗他的伤员去了。
无色玄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处理,上次魏在思体内的玄力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他只能试着暂时压制。
他瞥了一眼南宫双子的方向,他猜想恐怕只有其玄力主人收回玄力或者更高阶的无色玄力者才能清除。
南宫二人持着弯刀朝他们袭来,步履和进攻招式皆一致。他们似镜子的两面,相同却又相反。
“阿弦,我们一起上。”魏在思挑起听弦剑,横在胸前,“燕秋银,你来打掩护。”
“好。”燕秋银的玄力从身后释放,护在他们二人两侧。
就在双方将要接近之际,南宫双子使弯刀劈来,附着玄力的尖刃破开长风,直逼柳无弦和魏在思他们。
“柳无弦,这一次你别再想坏我好事了!”南宫逍面色凶狠,下手不留余地,是要把新帐和旧账一起算。
柳无弦举剑与之相抗,但还未触碰到南宫逍,便被一阵玄力波动反弹回来。
……怎么回事?
眼瞧燕秋银的屏障破裂,那柄弯刀即将落下,魏在思立刻避开南宫遥,转身闪至柳无弦身前,毫无犹豫地伸手挡刀。
在他掌面的前方,至黑玄力实化成坚硬的平面,抵住了南宫逍的一劈。
他能感觉到,南宫逍比方才还要强,是因为双刀的加成吗?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要突破神阶了?他快撑不住了。
南宫逍转腕,借向下的力度又重重地落下一刀。面前的人还在强撑着。她嘴角扯了扯:“坚持得倒比我想的要久。”
魏在思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心脏在“砰砰砰砰”地跳动,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来。
柳无弦眉头紧锁,她立刻半跪着,手紧贴地面,看不见的无色玄力如雨后春笋般向外刺出。
她止不住思索,他们双刀的弱点到底是什么。而她方才那一击,分明像是砍在了护盾上,才致使她被玄力反冲。
柳无弦见南宫遥腾空翻转,躲避冰锥样尖刺的袭击。他手中锋利无比的刀刃切断南宫逍周围的实化玄力。
而南宫逍不得不放弃进攻,退后转为防守。
柳无弦在观察着这一切。看似是双刀,是两人同时在攻击,或许南宫遥并未使全力,他在暗中保护南宫逍。
可玄力波动如此迅速而强烈,若是南宫遥一早就这般计谋,柳无弦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如说是南宫逍一有危险,护盾便会自主触发。
柳无弦顿悟,他们一开始交换了双刀,故而彼此的弯刀会在对方遇险时释出玄力进行防护。
双刀其实是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