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悔不当初》 第1章 梦魇 永和十八年,春日,杨柳渐繁,皇城街头巷尾行人熙攘。 皇城中央,王宫瓦片上的冬雪消融,午后的暖阳照进金碧辉煌的宫殿。 王宫东北角的公主殿内。 “母后!”李星月猛地惊醒,指尖死死扣住躺椅的扶手,骨节泛白,仿佛仍能感受到梦中母后温热的血滴在脸上的触感。她呼吸微促,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公主殿下,您又梦魇了吗?”帷幕后的侍女琴儿眼见公主殿下额头渗出汗珠,赶紧进来拿起帕子给她擦拭。 李星月定下心神,才缓缓睁开眼,扶着琴儿坐在梳妆镜前,铜镜映出一张消瘦的脸,肤白胜雪,目似星辰。 她揉揉太阳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的梦太真实,叫人有些恍惚,“今为何日?” “殿下,今为二月二十七。”琴儿给李星月篦发的手顿了顿,剩下的话她就不便说了。先王后逝于三月初三,想来也没几日了,每年到这几日,李星月的梦魇之症都异常严重,最要紧的时候,甚至整夜噩梦,不得安眠,时间久了,搅的李星月白日里也十分痛苦。 李星月微微点点头,她挑了一只蓝色珠钗递给琴儿,和她一身蓝裙很是相配。 “殿下,今日莫公子又递了帖子来约您看戏。”琴儿放下篦子,见李星月缄默,接着问:“那奴婢再回了他?” 李星月放下手中的耳环,冲琴儿伸出手。 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睛恍然大悟,“公主殿下,您要洗手吗?奴婢这就去准备。” 李星月瞥了一眼这个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但毫无默契的丫头,无奈抚额,“本宫让你把帖子拿过来。” 片刻之后,琴儿还是毫无动静,李星月又看了她一眼,只见琴儿怀里抱着帖子面露难色,“您真要看?” 李星月伸手从她怀里拿出来,打开帖子,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多日不见,本王甚思公主,若今日再无缘相见,左右闲来无事,本王只能去找王上商量成婚日子了。” 琴儿默默地为莫公子捏了一把汗,公主殿下平生最恨有二,强迫她做事算是其一。 李星月看完之后把帖子放一边,“本宫去换件衣服,不用跟着。” 李星月转到屏风后,正巧另一个侍女落落端水进来,“咱们殿下今日这是同意和莫公子去看戏了。” 琴儿叹口气,“莫公子日日递帖,殿下从前都是回绝的,今日他用这种方式逼公主应下,可公主哪有半点欢喜?” 落落撇撇嘴,低声道:“我觉得殿下做得对,咱们公主能文能武,又是王上唯一的女儿,怎能轻易跟了那个北漠国的质子?” “走吧!”纱帐被一只玉手掀开,李星云缓步而出,打断了两个侍女的谈话。 离公主殿最近的戏台名为银台,李星月踏过松软的草地拾阶而上,台上已有一人,那男子一身火红的袍子,上饰金银,眸光浅浅,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材修长,正是李星月名义上的未婚夫,北漠国王子莫沙。 李星月只看了一眼,径直坐在茶桌另一侧的主位。 莫沙早已习惯李星月的冷漠,他把戏折子递给李星月,“月儿今日可有想看的?” 听戏什么的贯没意思,咿咿呀呀的东西很是老气横秋,但已然来了银台,总要点些什么,李星月扫了一眼戏折子,最终纤长的手指落在《红衣戎装》这两个字上,“就这个吧!” 身后的琴儿默默地捂了一把脸…… 李星月本是以为这种名字的戏会是讲哪位女将军的故事,借此提示莫沙她李星月无意儿女情长,谁知这红装指的是王后救女时鲜血染红衣衫,这出戏讲的是两国合力抗巫王的故事,戏子们翻飞的朱红水袖忽然化作记忆里漫天的血,穿越时间。 那是永和三年的春日,三月初三。 入春伊始,南疆巫族与中原国修好,为示诚意,巫王亲自带使团来拜,中原王大喜,特赐南巷驿馆居住。 南巷巫族驿馆朱漆大门映着朝阳,除了威严也显几分阴鸷,门口棋盘毫无规则的放着一些奇怪的石头,那是巫族人占卜的用具,中原百姓虽对巫族有诸多好奇,但多敬而远之,是以整个南巷与繁华的闹市隔绝,整个静悄悄的。 那日王后奉命亲自给巫族送去礼品,李星月好奇巫族到底跟中原人有何不同,非要王后带她一起去。不想那日集市繁杂,素来体恤百姓的王后下令不得惊扰百姓,是以轿子行得很慢。 七岁的李星月还没有现下的沉着,她钻出轿子,提前跑到南巷。本想给即将到来的母后一个惊喜,不想走着走着迷了路,误入巫王住所,路过书房,里面传出的交谈声竟是巫族人策划杀死中原王。 李星月十分害怕,她想逃,可逃到驿站门前,还是慌张之下撞到了巫族的棋盘,驿站内瞬间警铃大作。 下一秒,黑衣人从檐角阴影中浮现,箭头在阳光下泛出寒光。 第一支弩箭穿透李星月飞扬的发带时,王后的轿子堪堪到了南巷巷尾,轿子落下的瞬间,王后瞬间冲出轿子,像是要跟那冷箭拼速度一般,她抱起李星月一个转身,捂住了她的眼睛。 “扑通。” 王后扑跪在地,三棱箭镞已没入后背,血珠溅在李星月睫毛上,凝成猩红的露。 此刻,街上的百姓瞬间混乱起来。 “是王后娘娘!” “有人射杀王后!” “是巫族啊,那箭上有巫族的印记啊啊啊啊!!” …… “母后!”李星月大叫一声。 那天后来的事,李星月也记不清了,她大病一场,记忆有些模糊,只有王后温热的鲜血滴在她的脸上,也滴在她的心上,仿佛永远也洗不掉那一片猩红…… 巫族刺客当街刺杀王后,中原王大怒,待到李星月痊愈,两族已经大战数月。 原本以中原兵力,巫族不足为惧,可巫族素善占卜,总能扬长避短,找到破局的善法,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巫族愈战愈勇,甚至可在与中原国不停战的同时抽出心思扰乱北漠国,北漠和中原不得不联手共抗巫族,可倾两国之力,也只能和巫族打成平手。 至永和十年,老巫王终于因伤病交加身故,中原和北漠抓住机会,迅速反攻,失去领帅的巫族终于溃不成军。 永和十一年,巫族向中原国称臣,老巫王家眷及巫族权贵被押往中原,关入中原十山,不见天日,此战称南疆之乱。 战争结束后,北漠与中原定下姻亲,也正是因此,北漠王子莫沙留在中原,既是质子也是中原国未来的驸马。 “看看本王,”莫沙伸手在李星月眼前摇了摇,“何事引得公主殿下如此出神?” 李星月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台上戏子还没唱完,她当即变色,“放肆!谁点的戏,竟敢在本宫面前提巫族?” 戏子瞬间跪倒一片。 琴儿默默地拾起被公主殿下摔在地上的茶杯,果然虽迟但到,公主殿下平生最恨有二,任何跟巫族有关的东西算是其二…… 公主向来好说话,唯独对巫族深痛恶疾,曾经一只狗因为叼了一只巫族铃铛在她身边经过,被她一脚踹出三十米,殿下对巫族的恨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今日这莫公子可是撞在枪口上了。 莫沙手里的茶杯一时不知该不该放,片刻之后,才憋出一句:“不是你点的吗?” 李星月:“……” 莫沙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挥挥手示意戏子们下去,他走到李星月身边,“月儿莫气,巫族只是奴隶而已,不值得为他们生气。” 他似乎没意识到李星月的愤怒,没话找话的继续说:“不过巫族倒也不是全然无用,巫族医术名扬天下,我父王身边就有几个巫医,将来你我成婚,说不定也可以买几个来用着。” 李星月伸手把莫沙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拿开,“本宫不见你就是不想见你,少拿这些事到我父王面前去说。”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还有,别在本宫面前提那该死的巫族,日后谁再敢提,就跟他们一起发配十山。” 莫沙还没回答,银台上步履匆匆地上来几个太监,为首的是中原王身边的小顺子,“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李星月没好气地问:“何事?” 小顺子站直了腰杆,“王上命您即刻前往十山视察巫族情况。” 李星月:“……” 莫沙:“……” 李星月一脚踢在小顺子身上,“你还敢提那巫族!” 小顺子吓得匆忙跪拜,“殿下,奴才怎敢触公主的霉头,实在是那巫族奸诈狡猾,竟把十山撞开一道口子,陛下这才不得不让殿下带人去看看。” 十山是十座首尾相连的大山,恰好围成一圈,只有一个出口,只需派一些人守住出口,里面的人极难出来,因其特殊的地形,成为关押囚犯的上佳之选,此去多年,尚未有能从里面逃出来的先例,李星月坐回戏台主位的椅子,“具体说来是何时的事?” “回殿下,是有一巫族囚徒试图逃跑,但现下已被守山侍卫赶回十山,陛下以为此事会助长巫族作乱气焰,请公主殿下亲自前往,查明情况,惩处作乱者。” 李星月眼睛睁的大大的,她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巫族敢在这种时候作乱,简直不知死活,可李星月身为公主,中原王甚少交给她这种任务,李星月心中不解,“这该死的巫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过父王早知本宫厌恶巫族,为何兄长不去?” 小顺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星月脸色,确定再提些什么不会被公主殿下一脚踹飞才颤颤巍巍地说:“过几日就是王后娘娘忌日,陛下要亲自祭拜,皇子殿下正在筹备陛下出宫事宜,实在脱不开身。” 李星月挥手示意小顺子下去,忽视了还在看着她笑的莫沙,对琴儿说:“备马!” 第2章 巫医 十山里囚禁的巫族人不过百,李星月在皇宫点了一队侍卫,轻装简行,快马前行,只一日便到十山。 她勒紧缰绳,冷眼看着远处那道被硬生生撕裂的山口。那洞口狭窄,仅容一名瘦削之人侧身通过,位置又恰好避开所有守卫视线。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守山的侍卫长慌忙迎上来跪地行礼。 李星月没有应声,翻身下马,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洞口处,几名侍卫正手忙脚乱地搬运石块填补缺口, “殿下,此地仍有落石,请您远离些,以免误伤。”侍卫长见李星月在此地徘徊,生怕一块落石伤到公主殿下,让此地侍卫跟着陪葬,王上独女在中原国的地位可不是说说的,巫族就算真跑出去几个,他们在此地顶多也就落个看守不力的罪名,但伤到公主殿下,那可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李星月可不关心侍卫长心里的弯弯绕绕,她俯身抚过岩壁上新鲜的凿痕,那不是蛮力所致,而是某种器物精准敲打而致。每一道刻痕都干净利落。山中无兵刃,能用之物怕是只有石子,用石子敲出如此缺口,策划之人应是早已经年累月在此敲打,只待洞口完成之日便可逃之夭夭,可惜此人运气不佳,竟碰上落石,这才惊动了守卫,如若不然,怕是里面的巫族人逃光了,守卫还全然不知呢。 “殿下!!” 李星月在侍卫长的惊呼声中一步跨过洞口,想去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十山里面的场景倒是让李星月微微有些惊讶。 在李星月印象里,巫族人的形象向来都是手持利刃,穿着奇怪,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占卜工具,专门做些神神叨叨的勾当。 可这十山里面的巫族人,一个个穿着粗布麻衣坐在地上,看到有人进来第一反应是躲进半透风的草房子,不像是害人的妖邪,反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悯。 李星月瞬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了出去,这些可恨的巫族人惯会伪装,前几日还计划周密地准备逃跑,现在装可怜给谁看? 李星月往前走,被什么绊得一个踉跄,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几个被落石砸伤的巫族人。 一群横七竖八的巫族人里,只有一个少年蹲在老妇身边,在一群一见人就瑟瑟发抖的囚徒里显得格格不入。 “此为何人?” 侍卫长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此人乃是一个巫医,巫王的族谱里并未有此人,许是什么远房亲戚吧。” 巫族除了占卜,最擅蛊毒,一体两面,医术自然也成了他们的拿手技能,巫医在南疆之乱前就是世家大族求之不得的,传说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南疆之乱后,巫族连王族都被关押,更别说普通百姓,巫医被到处买卖成了真贵的商品,李星月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巫医。 李星月走到少年身边,那少年从身后看上去有些消瘦,听到有人走过来也不回头,依然自顾自地给老妇喂药。 “抬起头来。” 那巫医抬头的瞬间,李星月心猛地跳了一下。 只见少年肤色苍白,眉眼却意外的清冽,仿佛这十山里的风霜从不曾浸染少年的风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摄人心魄,亮得像是一只没被驯服的狼崽,李星月指尖微颤,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待李星月定下心神,才厉声质问:“什么人竟敢私自在此处行医?” 那少年头也不抬,当即叩拜,“微臣巫成玉,见过公主殿下。”他的声音清冷而沙哑,语气熟悉得像是早已叩拜过很多遍。 这倒让李星月暗暗有些吃惊,她此前从未来过此处,更没见过这个巫医,“你如何得知本宫身份。” “公主殿下一身蓝裙的料子,产地在南疆,但此料十分珍奇,多年也不足以制成一身衣物,您既把此裙随意穿在身上,想来身份必定是中原王血亲,可中原王对王后情深义重,先王后死后再未娶妻,连后宫也不甚光顾,以至于中原国子嗣单薄,您这个年纪,就只能是中原王唯一的女儿了。” “你倒是很了解嘛。”李星月微微一笑,一脚踩在巫成玉手上,“你巫族人也配提本宫母后?” 王室特质的玉靴坚如刀锋,疼得巫成玉额头瞬间青筋暴起。 李星月虽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但多少还是要问一下的,她起身拂袖,立于高处,“尔等巫人,是何人带头出逃,从实招来。” “是臣。” 李星月回首,说话的正是巫成玉,他脸上恢复了一片雪白,换了个方向,重新朝李星月跪下。 李星月气笑了,“你来说说你是如何策划逃跑的?” “微臣三年前就发现侍卫值守的地方大多在出口处,而十山虽高,但背面有一处山体却十分薄,晨光能透过山洞射进来,也就是说此地与外面不过几墙之隔,若是处理得当,两年时间便可用巨石击穿。”他语气平静的像在说今日早餐很可口。 李星月从石头上走下来,站到巫成玉对面,“那你可知,巫族囚徒胆敢出逃者,形同谋逆,其罪当诛?” 巫成巫点点头,“想要成事总要有些风险。” 李星月冲他微微一笑,“在本宫面前抖机灵,你还嫩着点,尔等巫族都听着,罪犯巫成玉试图逃跑,由本公主带回皇城,择日处斩,以儆效尤,拖出去!” 巫成巫目送着李星月离开,没人看到,李星月前脚刚出山洞,他就微微扬起半边嘴角,抬脚蹍死了脚下的老鼠。 刚出十山,李星月就远远地看到琴儿站在一顶华丽的轿子跟前。 琴儿是自幼跟李星月的,算是李星月身边最为亲近的婢女,平时难免放纵些,因此她此时出现在这里,李星月也没多意外。 “殿下!殿下!”琴儿一看到李星月就梨花带雨地挥舞起手绢,活像一根随风晃动的面条。 李星月一掌拍上她的脑袋,“本宫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琴儿立刻抱头,“奴婢给您准备了马车,您怎么骑马走了,害得奴婢只能在后面追。” 说完之后琴儿才注意侍卫还押着一个人,她跟那人对视一眼,那人对着她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儒雅君子的模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琴儿看得眼都直了,“殿下,您怎么从里面带出来了这么个美人?” 李星月拉住她的衣领往轿子里拽,“你若没话说就闭嘴,那是带头出逃的巫族囚犯,离他远点。” 琴儿一个激灵,赶紧上了马车。 侍卫长把巫成玉的双手用铁链捆牢,转身向李星月行礼,“殿下,需不需要属下准备囚车将此恶徒送回皇城?” 李星月本想应允,却无意瞥见巫成玉,后者脸上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李星月见他那笑就来气,走到巫成玉跟前,“你最好上断头台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个表情。” “公主殿下,你要杀微臣,若是为了震慑十山里面的巫人,您带微臣出来的那一刻微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星月伸手摆正巫成玉的脸,蓝色护甲划过他的下颌,“能言善辩,等你死透了,本宫一定把你的头扔回十山,让你的族人好好看看背叛的下场。” 巫成玉低下头,“微臣自幼习过一些医术,自认还算精良,若殿下留微臣一命,说不定还有用。” 李星月冷笑一声,“本宫还以为你这巧言善辩的巫人有何本事,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想求一生路。” 她伸手接过侍卫长手里的铁链,“囚车就省了吧!”意思很明确,是让巫成玉跟着跑回皇城。 “微臣……” 已经提裙踏上脚踏准备上马的李星月回过头,“你不配做我中原国的臣下,自称奴才。” “启程!” 李星月胳膊靠在马车窗子上假寐,琴儿悄无声息地打开另一边的窗子往外看,所有随从都是骑马的,只有巫成玉被拉着跑的脸色通红,她无声地摇摇头,世人皆知公主殿下对巫族深痛恶极,这巫医今日落入公主殿下手里,可真是倒霉了。 “好看吗?”李星月突然出声,吓得琴儿慌忙放下珠帘。 见李星月没什么反应,琴儿才问:“殿下,回去您要怎么处置那巫医?” “他私自出逃,自然是杀了。” 琴儿摇摇头,“这么美的男子,杀了多可惜,收了当个面首也是好的。” 李星月终于睁开眼,一掌拍在琴儿头上,“本公主是看面相的人吗?” 琴儿挠挠头,小声嘀咕,“您不是?那您为何一直不接受莫公子?” 李星月:“……” 她瞬间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揪过琴儿,“你再胡思乱想本宫也让你下去跟着跑!” 琴儿摇摇李星月的胳膊,“殿下,奴婢也是心疼您呀,这么多年了,您越恨巫族,梦魇之症越严重,看了多少名医也不见好,你这样何时能睡个安稳觉啊?” “梦魇的事,我自会寻医,你不用管。” 马车里主仆二人正鸡飞狗跳,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后停在原地。 第3章 惊变 “何事?”李星月问。 “殿下,”侍卫在马车前禀报,“王上今日出宫祭奠先王后,前方道路戒严,需现先行回避。” 李星月眉头微蹙。她知道中原王近日会出行,就是怕撞到才选了这条路的,这条路本是四通八达的小道,无论是排场还是安全度都远不及官道,此次祭拜怎会选此路出行? 她指尖轻叩窗棂,如今已然遇上了,若是强行前进,撞上中原王出宫的轿辇,确实不合礼数。 “还是稍等片刻吧,待你们王上的轿辇过去,公主在后面跟上一起去祭拜你的母后岂不正好?”巫成玉不知何时已经跑到马车窗边,现下已面如常色,甚至还搭上了话。 李星月听到他说话,原本略带笑意的脸瞬间沉下来,“闭嘴!” 虽听不得巫成玉说话,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办法是目前最优解。 “暂且原地休整。” 李星月说完之后又倒转刀尖对准巫成玉,“本宫警告你,少耍花招。” 巫成玉被她逼得后退一步,抬起被绑着的双手,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公主殿下,您看我现在还能耍什么花招?” “咚咚!”沉闷的鼓声由远及近,第一排仪仗开路,说明中原王马上就要到了。 路边出门看热闹的百姓跪倒一片,李星月也立即跪拜。 巫成玉见人皆跪倒,也慢吞吞地跪下,然李星月瞄了一眼,这厮根本没跪,他是蹲着的。 待到中原王过去,李星月才一脚将巫成玉踹翻在地,“为何不跪我父王?” 巫成玉对李星月眨眨亮闪闪的眼睛,“跪了的,公主殿下。” 李星月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你装什么装,本宫这就送你下地狱。” 刀尖划开巫成玉的衣服,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但李星月还是瞥见他的左肩上有一串奇怪的字迹图腾。 “公主殿下。”巫成玉立刻改口,“刚刚是微臣……奴才不对,奴才可为公主解忧。” “就凭你?”李星月轻蔑一笑,“本宫生来无忧,你巫族人给本宫解忧最好的办法就是死了让本宫开心。” “公主殿下的梦魇之症这个季节应该愈加频繁了吧?” 李星月一愣,此事除了太医院的太医就只有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才了解,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琴儿。 “奴才自幼习医,见公主殿下面色焦黄,神色紧绷,一看便知症状,您的病好治。” 不待李星月回话,琴儿先听不惯了,“说什么呢你?我家公主明明面如白雪好吧!你才面色焦黄,一看就肾虚!” “姑娘说的是,但我肾虚并不影响给殿下看病不是吗?”巫成玉冲李星月伸出被绑成粽子的手,“殿下,解开锁链,让奴才给您把把脉吧。” 李星月看着巫成玉,梦魇之症确是对她多有折磨,找个巫医来看病确实是个良方,可过去这些年李星月从未这么做,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 巫成玉仍然保持着冲她伸手的姿势,两人一时间谁也没动。 “属下参见公主殿下!” 李星月回头,是中原王身边的侍卫到了,李星月把匕首收回腰间,“何事?” “殿下,王上知晓您回城,请您一同前往祭拜王后。” 李星月点点头,她握紧手里的铁链,在手上缠绕了两圈,把巫成玉拽到自己身边,用匕首尖指着指他的胸口,“巫成玉,本宫记住你了,你若治不好本宫的病,本宫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她把铁链扔给琴儿,“把此人带回公主殿,待本宫祭拜完母后,亲自审问。” 她转身对侍卫说:“带路。” 王后的牌位被供奉在皇家祠堂里,那地方李星月这些年去过无数次,早已轻车熟路,是以刚一进入皇家侍卫的把守范围她就摆脱了引领侍卫。 中原王应是已经先一步进入祠堂,祠堂前长长的台阶前只有一衣着华丽的男子,身高八尺,眉目如画,细看会发现此人竟与李星月有八分相似,正是李星月的兄长,中原国太子李星竹,他正扶着一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李星月从背后拍了一下李星竹,“听闻皇兄有了心爱之人,一直没机会相见,皇兄今日可是带着未来的太子妃来见母后?” 李星竹在李星月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在胡说了,是表妹清儿来了。” 李星月看向马车上下来的女子,那人一身白衣,面上亦覆一层白纱,见李星月,女子俯身行礼,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星月赶紧扶起林清儿,“表姐不必多礼。” “姨母近日身体不适,清儿是代姨母来祭奠母后的。”李星竹解释道。 王后有一姊,生前关系极好,这位林清儿乃是其姊的小女儿,深得家中宠爱,由她来代为祭拜,也算合理。 按照王室规矩,中原王祭拜完成后,李星竹可进入祭拜,李星月则是待李星竹出来之后方可进入。 王后的祠堂不大,正中央供奉着灵位,案前是各式的果蔬以及袅袅升起的香。 李星月上了上炷香,规矩的跪在王后的灵位前,双手合十,“母后,女儿又来烦您了,许久不见,我又长大了些,兄长也是,我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贪玩跑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您在天上可放心。” 她磕了三个头,刚想起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重新跪回去,“母后,您若在天有灵,保佑我中原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我父王健康长寿,还有兄长要早日找到太子妃,女儿会再来看您的。” 待到李星月从祠堂里出来,其余随行参拜人员才可进入,林清儿代母参拜,走在了前排。 李星月看着她缓步自台阶而上,不禁感叹:“久不见表姐,是女大十八变了,母后生前姨母常带表姐来王宫,那时表姐活泼的像个假小子,如今看来哪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李星竹手中抱剑,偷偷往李星月这边歪了歪头,“我也许久未见她,是有些文静了,好像也长胖了些。” “竹儿,月儿。”中原王负手立于阶下,年过半百的他鹤发苍颜,看上去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 二人听到呼唤,连忙上前行礼,中原王抚须浅笑:“近日你们辛苦,回宫后可好生歇息,月儿此去可有收获?” 巫成玉若有若无的笑在李星月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撇撇嘴说:“那些巫族人惯讨厌的,跟他们打交道,不如多看本书有意思。” 这厢父女三人正聊得不亦乐乎,李星月忽见林清儿快步向他们走来,那步态完全不像方才的稳重,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联想到姨母近年来常年卧病在床,李星月第一反应是是否姨妈身体出了状况。 赶忙上前一步拉住林清儿,“表姐可是有何急事?” 谁知林清儿丝毫不看她,一把拉开她的手,把李星月推得一个踉跄,手劲儿大得完全出乎李星月的预料。 电光石火之间,李星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大喊一声:“拦住她!” 已经晚了,林清儿临近中原王,李星月只觉得眼前一闪,寒光乍现,一柄短刀直取中原王咽喉。 “哐当!”李星竹眼疾手快,一脚将林清儿踹翻在地,反应过来的侍卫立刻上前将林清儿团团围住。 李星月立刻上前查看中原王的伤势,“父王,您怎么样?” 中原王捂着脖子的手放下,他脖颈间有一道细微的伤痕,几滴血珠滴落,看上去并无大碍,李星月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她赶紧拿起手帕拭去血滴,转身问林清儿:“这些年我父王待你不薄,表姐这是何意?” “哈哈哈哈哈!”林清儿面纱下传出的竟是粗犷的男声。 李星竹一把扯下他的面纱,那面纱下面哪里是大家闺秀林清儿,那分明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 “何人竟敢冒充王族?” 那男子笑罢,嘴角鲜血流出,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李星月赶紧上前查看了一番,却是没了气息。 “父王在位这些年从来善待百姓,休养生息,到底是何人在害我父王?”李星月起身吩咐,“着有司彻查此事,一定要把背后之人揪出来。” 随行侍卫当即跪拜,“请公主殿下放心!”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这边李星月还没处理完,忽听身后一阵慌乱。 她应声回头,只见刚还好好的中原王竟突然晕倒在地,方才还不甚严重的伤口此刻正往外冒着黑血。 “父王!”李星月大叫一声。 李星竹拉住李星月的手,“月儿,看父王伤势,怕是刀上有毒,先带父王回宫,我来处理剩下的事。” 李星月点点头,正欲离开,忽见那刺客正在被搬走刺客的尸身,尸身的脑袋往下耷拉着,隐隐露出肩上若有若无的刺青。 “等一下。”李星月叫住侍卫,那刺客肩上的刺青是一串奇怪的字符,不似中原文字。 李星月瞬间神色一凛,这刺青镜与巫成玉肩上的那枚如出一辙。 第4章 眉目 王宫。 “圣殿”的牌匾高高挂起,这是中原王日常起居的地方,殿内灯火通明,太医里三层外三层的跪倒一片。 李星月站在龙榻前,望着中原王惨白的脸色。那道细小的伤口已止血,可他仍陷在昏迷中,眉头紧蹙,仿佛正在遭受巨大的病痛折磨。 李星月焦躁不已,“张太医,我父王到底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为何一道小小的口子到现在还不能清醒?” “公主殿下,我等已为王上用了解毒药,可王上脉象时缓时疾,五脏之气紊乱,病症并未得到缓解。王上所中之毒异常奇怪,不似中原之毒,待我等回去遍查医书,看是否能找到此毒资料。”张太医算是太医院里资历最老的太医,他说无法解毒,怕是短时间内整个太医院的人都不会有解毒良方了。 李星月压下心中不安,“既然如此,有劳各位太医了。” 天阶夜色,月亮如水。 待李星月从圣殿里出来已经到了晚上,她斥退了随从,一个人从圣殿走回公主殿。今日变故来得太快,来不及过得思索,此刻走在安静的王宫中,脑子飞快地转,祭拜是李星竹策划的,但大不可能是他的问题,林清儿作为郡主,她的出行路线一定是经过严密规划的,调包她的轿子,一定是有人向刺客提供了这个信息,此事看似简单,实际没有多人策划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那刺客一定不是一人行事,他一定还有一个幕后之人。 “公主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伤到哪儿吧?”一进入离公主殿最近的巷子,琴儿就提着宫灯迎了上来,围着李星月周身左右察看一番。 “宫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奴婢一进宫就听说祠堂遇刺的事,吓死奴婢了,您若再不回来,奴婢都要满宫里去找人了。” 李星月拍拍琴儿,“我没事,巫成玉如何?” “按照您的吩咐扣在殿内。” 李星月抬脚进入公主殿,十二盏明灯将殿内照得通明,烛火随着珠帘被抬起巍巍而动,婢女站了一排,大堂中央两个侍卫押着巫成玉跪在地上,玄铁制成的锁链扣住他的手脚。 李星月缓步走向主座,蓝色长裙扫过地面,所过之处侍女们纷纷垂首屏息,她坐上王座,抬手抚过座椅扶手上的金丝纹饰,“琴儿留下就好,你们都出去吧,本宫要问话。” 听到李星月此言,堂中羁押巫成玉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谁也没动,“殿下,此恶徒凶悍,让我等留下来保护公主殿下安全吧。” “铮” 李星月王座旁的宝剑铮然出鞘,“当”的一声插在地上,“他还伤不了本宫,你们暂且出去吧,若是需要的话本宫自会呼唤你们。” “是!” 待婢女侍卫都退出去后,李星月才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琴儿见状,眼疾手快地接过手来,“殿下,奴婢看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您这几日舟车劳顿的,今日又忙了一天,要不先别审了呗?” 顿了顿,琴儿又小声说,“要不让那个巫医过来给您把把脉。” 李星月看了琴儿一眼,琴儿立刻指天发誓,“殿下,奴婢发誓只是让他瞧一下您的梦魇之症,绝不多劝其他的。” 李星月看向巫成玉,“你过来替本宫把脉。” 巫成玉拖着玄铁镣铐走来时,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来到王座前,他从容跪下,动作不慌不忙,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任何言语。 李星月伸出手腕,宝蓝色护甲在烛火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巫成玉伸手轻轻贴上她的脉门,指尖有些微凉的触感,让李星月有些困倦的脑子清醒了一下。 “之前不是还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倒装起哑巴了?” 巫成玉一边把脉一边说:“中原王重伤,想必公主殿下心情也不甚欢喜,奴才若这个时候再跟公主殿下贫嘴,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星月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眼睛,她一手掐住巫成玉的脖子,“本宫父王遇刺,是不是和你有关?” 巫成玉苍白的脸色被她掐的泛起潮红,他下意识的双手攀上李星月的手腕,却没有真的用力,只是虚虚的搭上李星月掐着他脖子的手,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抽出心思来轻轻笑了两声,喉结在她掌心艰难地滚动,“咳咳……公主殿下,您父王……遇刺的时候,我可……全程在您的人监控之下,不信您问您的侍女。” 李星月这才松开了他,她是亲自押着巫成玉从十山归来的,就算巫成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策划此事,如此说来,确实不是他,“那你是如何得知本宫父王遇刺的?” “公主殿下忘了吗?我南疆巫族最善占卜,这种事自是一看便知。” 李星月微微一笑,抬脚踹在他的小腹上,将他踹倒在地,“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你最好祈祷此事和你巫族无关。” 她微微向前躬身,叫狗一样对巫成玉招招手,“过来,跪好。” 巫成玉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李星月跟前。 李星月伸头抬起他的脸,又是那个小狼般的眼神,“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没用!” 她的手指顺着巫成玉的脸颊滑落,撩起他有些破烂的衣裳,摸了摸他肩头那串奇怪的字符,确是跟刺客身上的那一串一模一样,“这是何意?” 巫成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大概是奴才的娘比较喜欢这串文字吧,所以尚未记事这串文字就在奴才身上了。” “你娘是何人?” “死了,公主殿下要挖坟出来问一下吗?” 李星月:“……” 不等李星月再有动作,巫成玉顺势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往前拉,两人气息交缠间,他低声道:“这只是个刺青,殿下这般亲近,是要亲自查验吗?” 李星月一把甩开他,从王座上站起来,飞快地走下去,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微热,“琴儿,本宫累了,你来梳妆,将此暴徒给本宫关入地牢,严加看管。” 翌日。 李星月拍拍睡得有些迷糊的脑袋,她昨天真是被乱七八糟的事搞糊涂了,那个该死的巫成玉不光什么都没说,竟然还敢挑逗她,她就应该先把这厮锁在地牢里重刑伺候一遍,看他还敢胡说八道。 “殿下,您醒了?”琴儿把毛巾递给李星月。 李星月接过毛巾,用温湿的毛巾拂过刚清醒的脸,“太医可有进宫来汇报父皇病情?” “并未,听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此刻已经去圣殿陪着王上了。” 李星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本宫要去见兄长。” 李星月的步辇到圣殿门前时,正瞧见张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张太医,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张太医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进去说吧。” 二人进入圣殿,李兴竹正立于床侧,面露疲惫之色,此刻他还穿着昨日的灰袍,想来是未曾回宫直接来了圣殿。 相比之下,中原王却是更严重的,他此刻依然毫无生气地躺在玉床上,面色青灰如蒙了一层死气。 待张太医再次给中原王把过脉后,他才叩拜行礼,“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昨夜微臣带领太医院太医遍查医书,却是得到一些线索,只是这些线索尚不足以解王上之毒。” “你说。”李星竹说。 张太医看了一眼李星月,才清清嗓子接着说:“王上所中之毒,若是微臣猜得没错应是巫族穿心蛊,此毒由施毒者以鲜血喂养毒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能令中毒者心脏将逐渐溃烂而亡,阴辣无比,目前中原并无解毒之法,可若不能尽快找到解毒办法,王上就危险了。” 李星月听罢拂袖扫落案上药盏,瓷片落地迸裂,“又是那该死的巫族。” 张太医作为宫里的老太医,知道李星月抵触巫族之事,这才在提巫族之前再三斟酌,眼下见李星月果然发怒,立刻拱手作揖,“公主殿下莫急,待微臣再寻一些南疆医书来,看是否能寻到解毒之法。” 待张太医离开之后,李星月才问,“兄长此番可有何收获吗?” 李星竹眉头紧锁,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掷在案上,是老巫王当年用过的,“查到的东西跟方才张太医所说并无大异,刺客的确是巫族人,此人之前是老巫王身边的侍卫,在皇城中潜伏很多年,此次在清儿表妹来祭拜的路上伏击了她,这才混了进来。” 此话说完之后,兄妹二人都陷入了沉默,目前刺客已死,能查到的也仅仅是他来自巫族,如此看来是没什么关于背后之人的有用的线索了。可目前查清刺客的具体来历,一是杀之以儆效尤,更重要的也是查清刺客背景,才能获取中原王所中之毒的准确信息或是解药。张太医方才带来的着实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此毒一日不解,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见那刺客肩膀上有一刺青,甚是奇怪,兄长接下来可往这个方向查一查。”李星月来回踱步了片刻,“要说长期在皇城中,还是巫族人,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兄长你觉得此事会不会跟他有关?” 李星竹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 第5章 巫王 三月的天气多少有些凉意,李星月从圣殿里出来,门外候着的琴儿上前给他披了一件皮裘,“殿下,要回宫吗?” “琴儿,备车,本宫要出宫一趟。” 马车还没到,李星月在圣殿门前摆弄了一下今早工人新换上来的迎春花。 身后突然有人说:“殿下这是要出宫,可是要去南巷?” 李星月循声望去,莫沙侧卧在圣殿旁的栏杆上,这样的天气手里还握着一把朱红羽毛折扇,点翠从折扇上垂下来,应得闪闪发光。 李星月第一反应是,这人可真装。她上前几步立于莫沙身侧,“圣殿的栏杆你也敢躺?” 莫沙从栏杆上跳下来,“王上怎么样了?” 莫沙不是一路被严管看管的囚徒,他在中原王宫中居住多年,时常出入各种场所,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不入他耳的,知道此事并不奇怪,怕是连刚刚张太医说的话也已了解大半。 “你一个异国王子,这么八卦我父王的事。”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我关心我未来的岳父啊。” 马车恰好这个时候来了,李星月提着裙摆踏上脚踏,进入车内,她撩开窗帘,“话别说那么早嘛莫公子,等到了那一天再说也不迟。” 莫沙还不死心,跟着一起跳上马车,整个车厢猛地向□□了一下,惊得马儿扬起前蹄嘶鸣。 “下去,本宫的车不载闲人。”李星月扶住晃动的窗帘,才没好气儿地说。 待马车出了皇宫,莫沙神秘兮兮地凑近李星月,“跟我说说王上中的是不是巫族的蛊毒?” 李星月低头摩挲着衣袖上的刺绣纹样,“告诉你好像你能解毒一样?” “还真说不定。”莫沙向后靠在软垫上,衣袍在暗红色缎面上铺开,“你有没有听说过,这蛊毒是以巫族人的心头血喂养蛊虫炼成的,解毒之法自然也藏在巫族人的鲜血里,不如捉一些巫族人,用他们的心头血试药,说不定真的能解了王上所中之毒。” 李星月听他说完,瞬间一阵恶寒,她猛地攥紧了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莫沙,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不知他是否看清了李星月眼中闪烁的厌恶,“我狠毒?公主殿下您要不要想想清楚,这些年是谁一直视巫族为蝼蚁,你中原国把巫族王室关在十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与巫族有关的事更是在你面前连提都不能提,本王看你不是怜惜巫族,只是单纯的反对本王说的话吧。” 李星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此事和谁说无关,本宫绝不会这么做的。” 莫沙伸手想摸李星月的脸,被李星月一把打掉,他冷笑一声,“是吗?那咱们且走着瞧。”他说完打开马车窗子,跃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殿下,南巷到了。”琴儿打开车门,见李星月脸上还存留着一丝愠怒,忍不住问:“您刚刚是不是和莫公子吵架了?” 李星月扶着琴儿的手下车,“没事。” “殿下,不是奴婢多嘴,这莫公子怎么说都是您的未婚夫,您一直这样跟他不对付,哪日成婚了,他若待您不好怎么办?” “成婚了本宫就没有父兄了吗?” “公主殿下当然永远是我们中原国的公主,可话是这么说,奴婢觉得还是跟他缓和一下关系比较好。” 李星月知道琴儿是为她着想,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南巷大门,这里关着现在巫族名义上的巫王,巫久。 老巫王在位时穷兵黩武,似是遭了天谴,膝下仅余一脉单传,那孩子在他死后匆匆即位,当了几个月有名无实的君主。 巫族战败后,中原王念其年幼,只是个名义上的巫王,再者也是为了不进一步激化两族矛盾,特许其不入十山,而是押入南巷关押,如今算来,这小巫王在南巷也是住了许久。 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当年李星月误入巫王住所,能从巫族住处逃出来,是有一少年带着她跑到了南巷的大门口,虽然最后王后还是死在了那一天,可若不是那个少年,怕是李星月已更早地死在了南巷。那天的记忆很模糊,李星月不记得那少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少年说过他是巫王的儿子。 后来李星月跟中原王提及这件事,中原王才告诉她,南疆巫王只有一个儿子。中原王让巫久不入十山,也算是报了当年这份恩情。 如今的南巷已不似当年辉煌,门前象征身份的占卜棋子早已不见,曾经迷宫般的院落群如今全被封锁,只留下一个小院,乌黑的大门前只有两个轮值的侍卫带刀而立,偶尔几只乌鸦扑棱棱的飞过,诉说着此地落寞。 “公主殿下。” 李星月摆手示意侍卫免礼,“今日有多少人在此地轮值?” “回公主殿下,算上我二人,今日共有十名侍卫。” “把他们都叫过来,随本宫进去。” “是。”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也不知是多久没被打开过,竟扑扑地落了一层灰。 琴儿赶紧拿起手帕在李星月跟前替她挥舞了一番,待到没什么灰尘了,李星月才抬脚跨过了南巷的门槛。 院内一片荒凉,草都长了老高,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锦袍,腰间系着一只巫族特有的银铃,头上梳着巫族发辫,别看这人院子收拾得不怎么样,自己倒是很干净,如今长大成人,也确有几分王者的气概。 巫久见李星月,微微点了下头。 李星月也朝巫久点了下头,就算是阶下囚,也是名义上巫王,正所谓先礼后兵,如今便算是礼过了。 李星月进入屋内,立于堂中,“巫王殿下近日可有见过其他人?” “并未,在下常年居于此地,未曾见过任何人。” “看来巫王殿下是不想和本宫聊了。”李星月挥手招呼侍卫,“给本宫搜。” 片刻之后,瓷器落地和书架倒塌的声音传来。 “巫久,在我中原国待了许久,可有思念南疆。” “南疆是在下的故乡,自然是想的。” 李星月笑笑,“本宫最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所以你为了回去私自豢养刺客?” 巫久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在下不知中原国发生了何事让公主殿下如此怀疑在下,但想回家和谋逆是两码事,这些年在下安生守几,不该我做的事,从未做过。” 李星月在大堂中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一幅山水画跟前,画上是南疆著名的一座山脉,巫山,同时也是南疆和中原国的分界线,李星月的手指最终停在那幅画的落款上:付南光。 “巫王殿下好画技,这是巫王殿下亲自做的?” “正是。” 侍卫翻箱倒柜了一番,前来汇报,“公主殿下,并未搜到可疑的东西。” 李星月回过头,对着巫久微微一笑,“看样子是本宫误会巫王殿下了,琴儿,我们走。” 刚一出南巷的门,琴儿就略显沮丧地问:“殿下,咱们这样来大张旗鼓地闹一番,什么都没搜出来,若真是他做的,我们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 “本宫就是要打草惊蛇,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他做的,巫族都脱不了干系,巫族逆贼想杀我父王,自然也想迎回他们的王上,本宫闹这一番,让他们以为巫久会有危险,自然会想办法前来救援,在南巷周边加派人手,但加派的人手一定要隐藏在暗处。” “是,公主殿下。” *** “殿下,殿下!” 琴儿急切地呼唤将李星月从梦魇中拽出,她猛然睁眼,冷汗浸湿了额头,素白的手指紧紧攥住马车的窗棂,几乎要陷进雕花的檀木里。 “殿下,又梦魇了吗?昨日你歇息后,巫成玉递了方子给您,要不要试试他的药?” “那个巫成玉竟然主动给本宫递方子?拿来本宫看看。” 琴儿扶着李星月下车,“奴婢也觉得奇怪,可奴婢拿着方子给大医院的太医看过了,药材都是正常的。” 李星月接过琴儿递给她的药方,纸上字迹娟秀,确实都是寻常草药,“他现在就是只被折了羽翼的小狼崽,就算他再怎么恨本宫抓了他,此刻他在本宫的控制下,也只能低头,让人好好问问十山出逃之事他可有同谋。” 琴儿领命下去。 李星月喝下琴儿端来的那碗汤药,不久便感受到微微的困倦。 第6章 解药 晨光已透过纱帐洒在床榻上,李星月伸了个懒腰,这一晚,难得地睡得很安稳。 她伸手摸到桌上那张药方看了看,药材确实都是常见的。可她的梦魇之症太医院太医酷似多年尚未得到痊愈之法,怎么就能被巫成玉用一些普通药材治好呢? “琴儿,你说这巫医到底是怎么治病的?也没见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被到处变卖的巫医就是能治好很多病。” 琴儿扶着李星月从床上起身,“殿下您想这些做什么?那巫成玉一心想让您放了他,自然是要拿出浑身解数给您治病的。” 梳妆的时候,李星月突然开口,“对了,本宫记得藏书室有一些关于巫族的书,你去找一下,全部给本宫搬过来放入暖阁。” 午后,李星月来到暖阁,把手绢摊开放在桌子上,上面正是刺客肩头刻着的那一段刺青的纹样。 她开始翻看琴儿搬回来的书,太医院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她上次跟李星竹说了刺青的事,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巫成玉那厮油盐不进,想从他口中得知这串文字的意思,怕是还不如自己翻书来得快。 然李星月翻了几本,她的指尖突然一顿,这竟一本巫族医书。 李星月把书翻到扉页,这本书名为《巫医录》,是当年巫族战败收敛财物时带到中原的医书,此书乃巫族名医所编,按道理来说应当是真实的。但让李星月惊讶的是,这本书的记载的关于蛊毒的制法竟和莫沙道听途说得到的如出一辙,如若真是如此,那莫沙所说的解毒之法会不会…… 李星月正在出神,琴儿突然来报,“殿下,太子殿下叫您去太子府一趟。” “知道了。” 李星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去准备吧。” 公主殿离太子府不远,不过盏茶工夫,李星月已站在太子府书房外,透过雕花的窗户,能看到李星竹正伏案看折子的身影。 李星月跟李星竹素来是没什么规矩的,她推门而入,径自坐在案几旁的空位上,“兄长,可是刺客的事有什么消息了?” 李星竹把折子递给李星月,“并未,今天叫你来是为另一回事儿,前几日漠北王送来国书,不日将派遣使者来商议你和莫沙的婚事。” “一家子癞蛤蟆。”李星月小声嘀咕。 李星竹喝了口茶,“我们与漠北有约在先,莫沙对你一直很好,所以我以为应当早日商量婚期。” 李星月把漠北的国书放在桌子上,怎么都没想到李星竹会这个时候跟她提婚事,她满脸震惊的看着李星竹,“兄长,如今父王重病在身,你让我如何有心思远嫁异族?” “我自会安排最好的太医给父皇看病,可若父王现在清醒着,也断不会因为他的病情影响你的婚事。” 李星月突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洒在折子上,折子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你永远一副什么都能处理好的样子,可如今几日就过去了,父王的病情可有好转?刺客可有抓到?你怎么能有心思提其他的事儿?” 李星竹显然没料到李星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愣了一下:“月儿,你是不是有心悦的人了?”他的语气忽然柔软下来,“若是此人不是莫沙,你一定要告诉哥哥。” “为兄听说,巫久少年时曾救你一命,你是不是?” “不是!”李星月打断他的话,“那巫久与我们仇深似海,他在南巷,自号付南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沉默片刻,李星月无奈扶额,“算了,我不该吼你,我没有喜欢的人,你先忙,我去看看父王。” 刚一出太子府,嬉闹的声音就传过来。 “哈哈哈哈,又是本王赢喽,拿钱,拿钱。” “再来一把,再来一把。” 循声望去,只见莫沙正半蹲着身子在台阶上,他面前摆着个金丝蛐蛐笼,两个小太监跪坐在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星月忍不住蹙眉。琴儿见状,连忙轻咳一声,莫沙闻声抬头。 见是李星月出来,莫沙拍拍两个小太监的肩,“你们先玩儿。”他勾住其中一个的脖子,“记着这只‘黑将军''给本王留好了。” 他乐呵呵几步小跑到李星月身边,仿佛全然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不知是斗了多久的蛐蛐,连衣服上都沾上了草汁的味道,“怎么样公主殿下?本王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星月沉默了,此事放在之前她确是看不上的,可上午看了巫族医书本就让她有些怀疑,现在北漠使者马上就要到了,她真的很担心哪天父王还没好起来,李星竹就把她许出去了。 莫沙见李星月沉默,凑近李星月,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本王给你捉几个人巫族人过来试?” “我兄长定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李星月侧身避开他呼出的热气。 莫沙撇撇嘴,“啧啧啧,你兄长可是个大善人,这事怎么能告诉他呢?” “莫沙。”李星月明天突然认真地叫了他一声,“本宫成婚,是一定要父王到场的。” 莫沙闻言瞬间喜笑颜开,“月儿你放心,我这就去找最好的医生给王上看病,一定让王上看到你出嫁。” 李星月搭上琴儿的手腕,“咱们回宫吧。” 她没看到,待她离开后,莫沙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身走入无人的巷子,一个黑衣斗笠女子出现在他的身后。 “寒霜,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寒霜把斗笠拿下来,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主上,按照您的吩咐跟巫久接触过了,他拒绝跟我们合作。” 莫沙冷冷一笑,“不忙,既然是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等我替他除掉他在巫族唯一的障碍,再去找他谈。” “主上,那中原公主会搞死巫成玉吗?” 莫沙勾起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放心吧,李星月恨毒了巫族人,为了她的父王,她一定会的。哦,对了,去给我找几个好太医。” 寒霜微微垂下眼帘,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王上,你真要娶那个李星月吗?” “当然,她会是本王的王后。”莫沙说完又摸了摸寒霜的头发,“放心,她只是王后而已。” 寒霜恭敬行礼,把兜帽重新戴上,斗笠重新遮住她的表情:“属下告退。”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巷子深处的黑暗中。 另一边,李星月回到公主殿,她重新翻了一遍《巫医录》,里面关于蛊毒的记载只有两页零散的记录,里面特别提到穿心蛊不同于普通蛊毒的解法,需以下蛊之人鲜血为药引。 李星月翻过一页,正欲看后面具体的解读药方,才发现这是此书最后一页了。 “琴儿。”李星月叫了一声。 琴儿立即从外间快步进来,欠身行礼,“殿下,您招呼奴婢。” “巫成玉怎么样了?” “他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一人策划,与旁人无关,也不承认和刺客有关,他还说……”琴儿顿了顿接着说,“他还说就算有什么要说也不是跟我们这些下人说,他要亲自和公主殿下说。” 李星月冷笑一声,“既然他那么想见本宫,那本宫倒要听听他想跟本宫说什么,琴儿,带上药钵,本宫要为父王试药。” 公主殿的地牢是自古就有的,传到李星月这一辈,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石壁上的火把跳动着,在地牢潮湿的空气中投下摇曳的光影。阴冷的石墙渗出水珠,顺着青砖的缝隙缓缓流下,李星月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口鼻。 铁门后,巫成玉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头无力地垂着,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在火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他的手腕因长时间的束缚而发青,显然是受过刑的。 “听说你很想见本宫,说说吧,是谁指使你凿开十山的?” 巫成玉抬起头,火光映在他眼底,他咧嘴一笑,干裂的唇缝又渗出血丝,“公主殿下以为十山那些老弱病残是谁能指使奴才?” 李星月捏起他的下巴,指甲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掐出月牙形的凹陷,“你真的没有和巫久接触过?” 巫成玉扯了扯裂开的嘴角,“巫久是何人?奴才不识。” 不等李星月说话,琴儿先插嘴,“你莫不是把公主殿下当傻子?他是你们的王上你不认识?我看你就是故意诓骗公主殿下。” 巫成玉:“……” 李星月:“你出去给本宫守着。” 琴儿嘟嘟嘴,十分不情愿地挪到了地牢外面,地牢里只剩下巫成玉和李星月两个人,好像空气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李星月把腰上的匕首取下来,她用刀背轻拍巫成玉的脸颊,“你若是什么都不说。”刀刃突然翻转,在他锁骨处划出一道血痕,“那你的价值在本宫这里可就只剩一样了。” 第7章 消失 巫成玉舔舔嘴角的鲜血,“公主殿下,匕首握那么紧,您的手指要受伤了!嗯……”他的尾音突然化作一声闷哼。 李星月微微扬起嘴角,狠狠地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左手,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最终落在李星月带来的药钵里,每一滴都在药钵里溅起一朵细小的血莲。 巫成玉的脖颈暴起青筋,锁链因为他忍不住的挣扎发出刺耳的震颤声,又归于平静,他剧烈喘息着,却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在喉间溢出几声破碎的闷笑。“如此看来,是公主殿下还没有找到解蛊毒的方法呢。” “这不是找到了吗?”李星月戳戳他的心口,“你再敢不跟本宫说实话,下次一定扎这里。” “可是公主殿下这个方法不会奏效的哦。”巫成玉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地牢潮湿的空气中,尾音微微上扬,带有几分嘲讽般的笑意。 李星月冷哼一声,毫不顾忌华贵的裙摆会沾染尘土,径直在他对面的石阶上坐下。她双手托腮,蓝色鎏金护甲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冷光,“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你和巫久的关系了吗?” “不认识。” 李星月讽刺般地说,“你一个从十山里出来的奴才,说不认识巫王,你以为本宫会信?你总不能说你和老巫王也毫无关系吧。” “我娘是老巫王的室医,若是不出意外,我长大应该也会是巫久的室医。可惜意外来得太快,我甚至不曾认识他就被关进了十山。”巫成玉接着说,“公主殿下如此笃定我和他有关,无非就是因为在你心里巫族一个个都是企图谋反的,可公主殿下,他是巫王,就算他真的存了这种心思,难道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李星月咬牙切齿,把匕首推进更深的地方,鲜血瞬间灌满了药钵,“本宫杀不了他,但杀你还是可以的,你最好期盼你的血真能救回我父王的命。” 说罢,李星月把匕首从他手心里拔出来,带出一串血珠溅在石壁上,巫成玉猛地仰头,仰头撞在刑架上,发出咚的一声。 巫成玉冷汗直淌,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额前,在阒静的地牢里突兀地笑了,“到最后,你还是想杀我吗?” 李星月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石壁上形成两道对峙的剪影,不知为何,李星月听了他这句话,竟有几分难过。 李星月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正要离开,巫成玉低着头轻喃:“我从小便知道长大后要好好给巫王看病,可惜还没等到我见到我的你巫王,就被带到十山关了起来,那里连饭都吃不饱,我只是想出来看看外面的天地,原来这也是该死的。” 地牢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十分稀薄,李星月抱起药罐,撂下一句,“别以为装一下可怜本宫就会信了你。”匆匆离开。 李星月一出来,琴儿就赶紧跟上,接过她手里的药钵。 “巫成玉的来历可查清了。”李星月问。 “奴婢再三核实过了,所有卷宗里面都没有关于他的记载,若是卷宗没有错的话,他八成真的只是室医。” 李星月想起巫成玉的样子,心头隐隐作痛,“去给本宫仔细核实他的身世,若发现有假,那他便一辈子也别想走出这地牢。” 琴儿听出一丝松动,有关巫族的事,这还是这些年来李星月第一次有松动的意思,琴儿不可置信地问:“那公主的意思是,如果是真的就要放了他吗?” 李星月沉默了片刻,“本宫没这么说,你先去查。” “知道了殿下。”琴儿挥了挥手中的药罐,“我去拿给太医院让太医们测试。” “不用了,本宫亲自去。”顿了顿,李星月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像是漫不经心般添了一句:“给巫成玉送点补品吧。” 琴儿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抿唇一笑,她轻快地应道:“公主殿下果然还是好心的。” “本宫只是怕他死了还得找其他巫族人。”李星月冷冷地说。 太医院。 李星月看着张太医慢慢地翻动那本巫族医书,“张太医,本宫送来的书你可看过了?以巫族之血为药引,真的能解蛊毒吗?” 张太医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页泛黄的古籍,叹了口气,“此事却是闻所未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蛊毒在我中原也是闻所未闻啊,公主可先将此药引和医书放在太医院,待我等仔细钻研。” 李星月皱皱眉头,这帮老古董,一天天地就在这儿钻研,等他们钻研出来,怕是中原王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张太医!”李星月重重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她深吸一口气,“王上已经昏迷三日了,太医院若再拿不出对策,你们是想给王上陪葬吗?” 张太医看着李星月明显不悦的神色,终于拱手道:“老臣这就召集诸位太医会诊,明日定给公主一个答复。” “那本宫就静候太医院佳音了。”李星月说完,起身从太医院离开。 太子府是太医院到公主殿的必经之路,临近太子府,李星月忽然发现今日这条路侍卫异常多。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李星月问。 “奴婢不知,但殿下刚刚在太医院的时候,好像有很多大臣来这边。”琴儿说。 “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从太子府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李星竹的怒吼声传来,“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现在才发现?” 李星月脚步一顿,李星竹此人向来温和,朝中与他意见相左的大臣也会以礼相待,她实在想不出是何事让李星竹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拍拍琴儿的手,“我进去看一下,你在此处等我。” 太子书房内一片狼藉,李星月刚踏入殿门,一道黑影便迎面飞来。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打得她手心生疼,是份刚批过的奏折。 她缓步走到前面,把折子放回书案,“兄长,这是怎么了?” 李星竹指了指跪了一地的大臣,“你问他们。” 为首的大臣李星月认识,大理寺卿楚绍,听到李星月问话,他微微抬起些头,“回公主殿下,属下不察,前几日向太子殿下汇报错了信息。” “刺杀皇上的刺客身上有一块老巫王的近侍的令牌,下官因此以为他是潜入皇城的老巫王侍卫,后经调查发现,此人却是老王身边的侍卫不假,可此人此前被困于十山,他是从十山逃出来的。” 李星月眨眨眼睛,脑子飞快地转,是落石吸引了守山侍卫的注意,才让守山侍卫发现了十山有道口子,守山侍卫发现此事之后大抵不会再有巫族从里面出逃,也就是说此人离开时十山的时间至少在李星月带回巫成玉之前。 从十山到皇城,快马加鞭也要一日,若是步行则需三到五日,如此算来,此人极有可能在守山侍卫发现洞口之前就已经逃走。 可若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为何始终没有人注意到呢?就连李星月本人去十山的时候,竟然也忘了清点人数。 李星月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是因为巫成玉,这厮一进十山就刻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先入为主地觉得此事一定是他策划的,以至于竟忘了清点人数。 “月儿,你脸色如此苍白,可是哪里有不舒服?”李星竹摸了摸李星月的额头。 “并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别的事,皇兄你先忙?”李星月按下李星竹的手,快步离开太子府。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李星月一出太子府就走得飞快,琴儿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该死的巫成玉竟然敢骗本宫。本宫这就回去弄死这厮。”跟她说什么想看看外面的天地,到头来都是提前规划好的阴谋,就不该相信这些该死的巫族。 “本宫让你给他送的补品可送了?” 琴儿连连点头,“已经送了,殿下您交代的事都已经做好了。” “下次给他送一碗毒药,毒死那厮!” 一回公主殿,落落就端着茶盏迎了上来,“公主,您回来了,要不要先喝杯茶?”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李星月伸手推开茶盏,茶水在杯中晃动,溅出几滴落在落落的手背上,李星月这才扶了落落一下,“没烫到吧?” 落落摇摇头,等李星月一走她却再次拦住李星月的去处,“公主殿下,要不你先看会儿书?” 李星月终于发现不对劲儿,“发生什么事了?你直说吧。” 落落吓得赶忙跪在地上,“殿下,你带回来的那个巫医,他跑了!” 李星月快步走到地牢,只见地牢里铁链还完整无损地挂在刑架上,人却不见了踪影,整个地牢空空如也。 李星月在地牢里环顾了一圈,从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找到一张字条,“公主殿下,昨天感动吗?” 李星月:“……” 她把字条揉碎在手里,“传令,给本宫全王宫搜捕巫成玉。” 第8章 哥哥 巫成玉嘴里含着一根草,半躺在南巷的墙头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草茎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晃动,“中原国发生这么大的事,咱们尊贵的巫王殿下倒是好兴致。” 巫久手中的扫把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这带刺般的话。 “虽说你这地扫得不怎么样,不过无妨。十山的族人们可都扫得一手好地呢。” 巫久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王倒是挺好奇的,中原公主那地牢的铁链怎么没拴住你的舌头。” 巫成玉呵呵一笑,纵身跃下墙头,衣袂翻飞间已然落在巫久面前三步之距,“巫王殿下,您还记的您是巫王,我巫族不需要你这种不思上进的王上。” “那你想怎么样?战争结束这几年,巫族刚恢复一点生机,难道我要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吗?” 巫成玉声音瞬间抬高,“有何不可?难道我巫族人就活该被欺压。” 见巫久依然没反应,他退后半步,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罢了,指望你这废物确实是我痴心妄想,这局棋,还是我自己来下。” 巫久闻言,扔掉手里的扫帚,猛然出手揪住他的前襟,将人拽得一个趔趄,“巫成玉,本王警告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幺蛾子,你死不足惜,别拉着我巫族百姓给你陪葬,刺杀中原王的刺客是不是你的人?” 巫成玉不慌不忙地掰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像是故意逗巫久一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不到巫王殿下还是个大善人。” 他飞身跳上墙头,“不过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做事指指点?我今天可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收手吧。”巫久冷冷地说,“李星竹兄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久居十山,不知道外面的厉害,你斗不过他们。” “今日本是想来看看你这些年用着我的身份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我的哥哥,可惜啊,你胸无大志的样子真的让我很失望呢。” 他说完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好融入夕阳西下时逐渐暗沉的街巷。 小院里,巫久看向被巫成玉摆弄过的石子,那是巫族擅长的占卜之术,无声地诉说着巫族将来的运势,可惜巫久看不懂结果…… 李星月立于圣殿,表情肃杀,指尖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缠枝纹硌着指腹。 地上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壮汉正扭动着,绸缎衣裳沾满尘土,脸色憋的通红,活像条离水的鲶鱼。 今日午后,太子府差人来报,说是找到了那串奇怪刺青的来源了,是巫族一支残部建立的杀手组织,领袖为巫族大祭司,是老巫王忠诚的部下,这些年来,他们如同幽灵般潜伏在皇城各处,暗中建立起多个据点,只待时机成熟为老巫王报仇雪恨。 天色暗下里后,李星月和李星竹率领精锐禁卫突袭了一处据点,冲天的火把照亮了暗巷,然冲进去后他们只抓到了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胖子,大祭司早已不见踪影。 李星月一把扯向那胖子嘴里塞着的布,“巫族大祭司何在?” 胖子剧烈咳嗽着,肥厚的双颊不停抖动:“小、小人真的不知啊!小人就是个跑腿的,收钱办事而已。”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星月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按住他的后脑狠狠砸向地面,“砰。”的一声闷响,胖子的鼻梁顿时血流如注,“收钱办事?”她咬牙切齿道,“就可以通敌卖国吗?” 李星竹快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李星月肩上:“月儿。”他声音温润,“此人不过是个店老板,恐怕真的不知情。” 李星月深吸一口气,“兄长,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将此人暂时扣押。”李星竹说,“如今打草惊蛇,大祭司势必会连夜出城,必须在他逃出皇城前,将剩余据点一网打尽,你带人去城东,我去城西。” 黑夜如墨,今夜的皇城注定不得安眠,各处火把通明,马蹄声、甲胄碰撞声、搜查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李星月手握长剑站在校场中央。她发丝有些凌乱,但眼神依然锐利。 经过一夜的搜寻,巫族在皇城的据点几乎被连根拔起,眼前是禁卫军压着的悄然潜入的巫族刺客,黑压压的竟有数百人之多。 一个统领模样的将士快步上前行礼,“报告太子殿下、公主,根据名单,其余人等皆已被抓获,巫族大祭司一人逃脱。” 李星月皱紧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转头看向李星竹,后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沉稳地向前一步。 “一队押送人犯至大理寺严加审讯。”李星竹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二队继续全城搜捕,发现大祭司踪迹立即来报。” 等到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离开,李星竹才低头小声对李星月说:“巫族大祭司是老巫王当年最倚重的谋士,此人心思深沉又精于占卜,抓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介怀。” 他拍了拍李星月的肩头,“这一夜你也辛苦了,先回宫休息吧。” 马车徐徐行进在宫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 琴儿是奉太子之命来接公主的,此刻眼见公主殿下又在发呆,忍不住嘟着嘴问:“公主殿下,您又在想什么呢?虽然现在大祭司暂时还没抓住,但当街刺杀王上这桩公案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您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李星月闻言坐直了身子,发间的步摇轻颤,在车厢内划出一道流光,“虽说是有了结果,可那巫族大祭司狡猾的很,他若为稳妥,未必会向手下这帮人透露穿心蛊的解法,抓不到他,根本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 “我看过大理寺给兄长的资料,上面说,巫族大祭司为了给老巫王报仇,特地选了那串古老的刺青符号,巫文的意思是重塑荣光,他让所有人,将这串符号刻在身上以示仇恨。”李星月的拳头一掌拍在车窗上,“他搁那放屁,我族没把他巫族灭了,到本宫面前来说重塑荣光,我……” 琴儿见公主殿下说着说着跑偏了,生怕公主一个激动跳出马车,她赶紧拉住李星月的手,“殿下,您说得都对,是那大祭司不知好歹。” 李星月这才恢复如常,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没事人一样接着说:“可我听说老巫王战败后,大祭司身受重伤,他要组建一个刺客组织,肯定要等到养好之后,而巫成玉被关进十山是巫王战败时的事,按时间来算他们两个不应该有交集,那巫成玉肩膀上为什么也会有这个刺青。” 琴儿小声嘟囔:“公主殿下想得多,奴婢觉得公主殿下应该先休息,如今巫成玉已然逃走,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梦魇之若要再犯了,现在可没有第二个他来给您开一副汤药了。” 李星月忽视了琴儿的话,“本宫去看看父皇,让马车掉头吧。” 琴儿:“……” 一踏入圣殿,殿内缭绕的安神香与药草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眼便看见弓着背的张太医正在收拾药箱,自从中原王中毒后,张太医每日都要过来给王上把脉,看看有没有恢复的迹象,但事实上找不到解药,这些毫无作用。 “张太医,前几日本宫给你的药方可有仔细研究?” 张太医鞠躬行礼,“公主殿下,根据古籍记载,巫族心头血能解蛊毒,原因有二,一是巫族人自幼喜食药草,二是蛊毒本就是巫族人以心头血滋养而成,那么解毒的血液也需要这两个条件,一是须为养蛊之人的血,二是需为此人心头血,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而之前公主殿下给微臣的既非心头血,不是下蛊之人的,自然对解王上之毒无益。” 李星月懒得听他在这长篇大论,皱皱眉头挥手示意他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李星月才慢慢走向龙榻。织金帐幔低垂,隐约可见中原王消瘦的轮廓。她轻轻撩开纱帐,帐钩上的玉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君王如今静静躺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李星月记得,当年母后过世,她也大病一场,父王也是像现在她这样陪在她身边,给她喂饭,告诉她不要害怕,一切有父王在。可现在,身份颠倒了过来,她却对救父王的方法一无所知。 “父王”一滴泪砸在锦被上,洇开一朵暗色的花,李星月急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湿,“北莫的使者就要到了,您答应过要亲自看着月儿出嫁的。”她的声音哽住了,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殿下。”一直在门外留守的琴儿突然闯进来 李星月猛地直起身子,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何事?” “禁卫军来报,巫成玉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