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BE剧本拯救神明》 第1章 1.遗梦 我是一只鬼,一只遗梦鬼。 无知无觉,无悲无喜。不知过去,也不知何处是未来。 我的工作是潜入阳寿将尽之人的梦境,为他们编织一场圆满的幻象,熨平生前的遗憾,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踏上黄泉路。 这算赎罪。 据说,我们这种鬼皆是生前业障深重之徒,不至穷凶极恶到下地狱,却也无福可以直接过奈何桥投胎。只得在这不清不楚的阴阳缝隙里,做着这“圆梦”的勾当,一梦一罪,直至业火焚尽的罪孽被一点点洗刷干净。 九百九十二。我的木牌上,刻痕深得几乎把木牌蚀穿。 还差八个。 冥府的风是凝滞的,裹挟着未寒的骸骨和永世不得超生的执念,吹不动衣袂半分。 “同僚”换了一茬又一茬更替。有人记得自己曾因口业伤人,有人曾是虐杀生灵的屠夫或猎户;作恶更甚者,早在任务失败后坠入更深的地狱。 唯有我。 不记得自己是谁,犯过何等罪孽,竟需要耗费如此漫长的光阴来偿还。我只记得这条通往人间的路,记得如何潜入将死之人的识海,读取他们的记忆,为他们精心布置一场虚假的圆满。 我见过太多执念。 末世中的幸存者,只求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权倾天下的老者,梦想不过是回到儿时贫瘠的田埂;金枝玉叶的公主,执剑披甲只想看看塞外的风沙;也有许多人,只是想回到某个平凡的午后,更改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 多可笑。他们总以为换个选择,就能篡改命运早已写就的终局。命数天定,殊途同归。何必执着。些许抉择,不过偏移毫厘,终局岂会更改?贫富寿夭,生离死别,命簿上不过寥寥数笔。何苦执迷? 给我们派发任务的,是冥神。那位高居酆都大殿、传闻中威严可怖的神祇。怪的是,我这等微末鬼役的差事,每每竟由他亲自裁定。 发布任务时他从不现身。只有一道冰冷无波的法谕,伴着任务一同降下。 今日的法谕来得有些迟。 我坐在忘川畔,看那些无法超生的残魂在浑浊的河水里载沉载浮。直到一枚玄黑色的玉符破空而来,悄然停在我面前。 玉符上幽光流转,凝成两个字: 【遗梦】 来了。第九百九十三個。 我伸手触碰玉符。熟悉的剥离感瞬间攫住了我,冥府的景象开始褪色、扭曲。 那个绝对冷静、毫无情绪的系统音,如期在我灵台深处响起: “任务载入。目标:弥憾,圆梦。” 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未知梦境的前一刹——那冰冷的声音极其诡异地滞涩了一瞬,像是被什么强行干扰,硬生生挤进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压得极低的声音。 “……此梦凶险,紧守灵台。”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万千红尘喧嚣,裹挟着一个女子一生的悲欢,向我轰然砸来。 第2章 2.云团 地白风色寒。 知安推开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天地都被染了苍茫的白,银装素裹间只剩院里点点红梅,真真映了那句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的孤寒之景。 地府永远都是阴沉沉的,从未有过春夏秋冬,更无所谓的四季分明,远处传来阵阵惊呼,与她心中的疑惑如出一辙:这地府,何处来的雪? 她只在任务世界见过冬天。 “知安。”如流水潺潺的温润,在她耳边似羽毛轻挠过。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总是这般,叫她觉得心头痒痒的。 “过来。”明明常这样唤她,但那股熟悉感又仿若隔了千万年,遥远的像在晨雾中,她看得见摸不着。 她撇开疑惑,朝远处的阁楼走去。那阁楼名曰‘怀安阁’,是冥神时钰的居所。 她这上司也是奇怪,放着巍峨的冥神殿不住,偏窝在这方寸之地。 这阁楼的名字总叫她心里毛毛的——‘知安’是他予她的名,她生无来处,不知本来姓名。思绪不由得飘回初见那日……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奈何桥边,她被渡桥的掌事赶了好几回,她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名册里找不到她这只鬼。估摸着是生前被人敲坏了脑袋,情况复杂处理不了,等他禀报了上头再说。 她就日复一日地在河边晃啊晃。没等来掌事的处理办法,反倒在河里捞上了一只鬼。 本来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黄泉里多的是没事游荡的鬼魂,还有喜欢泡进去游泳的。可那天十分异常,别的鬼像是见不到这个男人,哦不,男鬼。 她正无聊地蹲在树下画圈,忽见一具‘浮尸’顺水飘来。地府竟也有浮尸?她心下奇怪,却也不想多事,只低头继续。数到第一百八十圈时,脚踝蓦地被水中伸出的一双手紧紧缠住! 她没伸脚进河里啊? 一双惨白的手抱住了她的腿。 “救救……我。” 那黄泉死气沉沉的,从未有过流水声,她第一次听见这样柔和的声音,像泉水缓缓流过一样。 她也不知道泉水流过是什么声音,反正第一感觉就是这样的。 但凡她那个时候动脑子想想,为什么这只鬼明明喊着救救我,声音却一点也不虚弱,反倒那般好听,就知道这是场阴谋了。 是的,阴谋。 她将他拖上来以后,他就笑的像是春日绽放的花儿,哪儿有半分劫后余生的狼狈。 他说他叫时钰,为了报答侠女的救命之恩,上天派他来解决她的难处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弯了弯,爬起来拎着她的后颈就走。 她就这般懵懵懂懂地被拎着一路穿行,沿途鬼差竟皆垂目避让,视若无睹,竟畅通无阻直达遗梦司大门。 然后她就听到那些穿着官服的阴差低头齐声喊:“帝君。” 时钰点点头,从拎着改牵着,带她到了殿内。 她更懵了。 帝君? 时钰? 你问她牵手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都是没体温的鬼,冰冰凉凉的。 直到他戳戳她的肩膀,“以后你就是遗梦司的一员啦,消除掉身上的业障就可以投胎去了。” 好像跟他刚刚同殿司大人说话时的声音不一样,冷冽得像山间化不开的雪,一转眼又日暖风和。 真是个奇怪的人。 在殿司大人瞪大的眼睛下,他牵着她回了阁楼。 他知道她是一只没有来处,没有归处,没有记忆的鬼,望着楼前的牌匾,不知道喃喃什么,又对她道:“知安,这个名字怎么样,你喜欢吗?”转头看她的眼里满是温柔缱绻。 她看不懂,但是被蛊惑地找不着北,点点头。 这人实在好看的紧,站在那就是秋夜里清冷的月光,身姿挺拔,白衣胜雪,长发用一根红绳简单束起来,慵懒随意,衬着眼前轩窗楼阁,背影显得无边孤寂。转过身来,眉眼间沁凉如水,看向她的时候又像小鹿般澄澈,不笑的时候冷漠疏离,笑起来眼眸弯弯如月。 真是个矛盾的人。哦,鬼。 等知安醒过神来,自己已经跨过门槛,走进了怀安阁。 脚踝上的红绳系着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踩上暖玉铺造的地面,她是魂体竟也能感觉到来自足底的暖意,不知是什么天材地宝。 中间用八根两人环抱粗的金丝楠木柱矗立起来,楼阁里是淡淡的沉香味带着丝丝甜,闻着沁人心脾。一层摆满了藏书和奇珍异宝,二层才是时钰的寝居。 知安绕着环木的旋梯,一步步向上。 二楼则是铺满了白茸茸的地毯,长长的绒毛随着走动划过足底。 从布置上来看,时钰似乎很怕冷,她也搞不懂鬼为什么会怕冷。他窝着的长塌上也铺了厚厚的绒毯,他身上也盖着厚厚的绒毯。 时钰本垂着眸在看书,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眉目像是浸在高山里的雪,化不开的冷。抬眼看她的时候那雪就融了,如冬日里的暖阳照耀着一般。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眸子清亮。 “知安。” 他又唤她的名字,尾音拖一点点小尾巴,带着一丝丝狡黠俏皮。 朝她招招手。 知安乖巧地向前,蹲在榻边。时钰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自然而宠溺。 “给你接了个新任务,”他开口,语气温和,“此界法则有些特异,寻常的联络方式可能会受些干扰。” 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之上,空气微微波动,一团柔和纯净的白光无声地凝聚,仿佛是从他指尖流淌出的月华。光芒渐敛,化作一只巴掌大小、通体雪白的毛茸茸小兽,蜷缩着安睡,呼吸轻缓,头顶两撮小小的呆毛软软地翘着,形态竟有几分…奇特的熟悉感。 “这是……”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算是遗梦司的一件旧物吧,颇有灵性。”时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普通的物具,但他的指尖却无比轻柔地拂过小兽的茸毛,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与疲惫。 “你带着它。必要之时,它会给你指引。”他将掌心向她递近。 知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兽入手温暖轻软,竟驱散了几分地府固有的阴寒。它在她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和信赖感自然而然地在她心中漾开。 “它可有名字?” “未曾有过。”时钰看着她,目光柔和,“你既是它现在的主人,便由你来取吧。” 知安低头,看着掌心那团毛茸茸、雪白柔软的小东西,它睡得正酣,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显得毫无防备,让人忍不住想呵护。她心中微软,脱口道: “叫‘云团’好不好?你看它,软乎乎的,像一团小白云似的。”她觉得这名字既形象又可爱,还带着些轻飘飘的暖意,正配这小家伙。 时钰闻言,目光落在那一团雪白之上,继而缓缓移向知安带着些许期待的脸庞。“云团”——轻盈,纯净,无拘无束,却又被他掌心托住,牵系于此。 “好。”他颔首,声音温和,“云团。很贴切。” 【指令确认。辅助灵「云团」已激活。记忆已存档。】 系统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知安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她捧着名为“云团”的灵兽,向时钰行礼告退。 转身离去时,她没有回头,也就未曾看见——在她消失在楼梯口的那一刻,榻上始终挺拔如松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仿佛刚刚无声地割舍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清冷的面容上染上一抹淡淡的苍白。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方才托着那小兽的掌心,久久未动。 阁楼里沉香清苦的木质气息依旧,却滞重得如有形之物,沉沉地压了下来 第3章 3.我是我的审判者(1) 待知安睁开眼时,只觉得灵魂都被撕扯得疼痛。 她从未被他人的绝望如此彻底地淹没。 最先涌入感知的是声音。 一声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又似是绝望的悲鸣,混杂着剧烈的仿若跳动在每一根血管的咚咚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是触觉。 手背上的冰凉,脸颊下一片濡湿。 身体蜷缩着,不受控制的颤抖,像是在暴风雨中被狂风席卷雨滴砸落的树叶。 胸口处仿佛压了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只能大口呼吸着。 【数据同步中。本次任务身份为林晚,当前情绪波动值98.6%,接近崩溃临界点。请宿主即刻干预,停止自我伤害行为。】 系统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定心的船锚,让她从溺毙般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她握拳紧掐着手心,试图让这具身体冷静下来,却感到手心一阵刺痛。 视觉缓缓清晰。 她看清了布满牙印的手背和早已被掐破渗出血丝的掌心。 此刻她蜷缩在被窝中,窗帘紧闭着,浓重的黑暗让她分不清白天黑夜。 唯一的光源是枕头边亮着的手机屏幕。 她伸手拿过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的对话框界面。 周屿辰:你觉得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你们不知道我有感情洁癖吗?你连带着你的好闺蜜一起这样欺瞒我,把我蒙在鼓里,你们不是把我当一个傻子玩弄?不要再找我了,我现在回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感到恶心。 “......” 知安呼吸一滞。不知是原主的体感还是来自她自身的共鸣。 【原来......妈妈说的是对的。】 【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 【是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为什么会奢望别人可以接受呢?】 【肮脏......不洁......】 【或许从十二岁那年我就该消失在这个世上......】 【可是为什么又让我活了下来?】 【上天也认为我是罪人......连一死了之的资格都不配拥有吗?】 绝望的啜泣声在脑子里回响着,是原主林晚残存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怎的这次影响这样剧烈,这个梦境为何如此失控? 知安感觉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地伸向桌角—— 一把生锈的美工刀。 她脑中闪过女孩将自己的手腕划开,看着鲜血涌出时的笑意。 是解脱、释然...... “这是林晚的记忆,你回到了她死亡的前夕,她用这把美工刀......很深很深地划开了手腕,没有被及时送往医院。” 系统的解释着,不似平日那般机械冰冷,知安听见了它仿佛不忍的停顿。 胸口一沉,一团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团子出现在她的怀里,爬上她的肩膀,笨拙地舔舐着她的脸颊。 “嗷呜......”云团发出细微而焦急的呜咽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担忧。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叫她猛地惊醒过来,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知安终于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绝望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她深呼吸,慢慢平复着身体的颤抖。 待完全冷静下来,知安起身拉开了窗帘,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冰凉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原来已是凌晨。 打开窗户,微凉的秋风叫她打了个寒颤。 林晚在黑暗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缕微弱的晨光,终究未能照亮她的永夜。 知安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 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柜门内侧整齐摆放着几瓶矿泉水。 在厨房翻找一番,终于看见几包泡面孤零零地躺在橱柜最角落。 不过所幸,厨房的用具倒是一应俱全。 听着锅中咕噜噜的沸水声,她将面饼和调料一股脑全丢进去,掐着表静静等待。 知安站在灶前,思绪却纷乱如麻。 系统告知她这次的梦境与之前不同,它无法像往常那样将原主的生平整理好直接传递给她。 但可以让她使用“溯影”—— 一种通过触摸物品读取残留信息的技能。 不过代价是会她承袭物品主人当时的全部心绪。 仅仅是在厨房里接触的,便让她觉得大脑负荷过载,庞杂的记忆一窝蜂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快乐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偷瞄两眼正在厨房忙碌的爱人。 他系着围裙的模样真好看。 她如是想。 他还会教她做她喜欢的菜式。 她切不好肉,不均匀又大块,他无奈地笑,从身后围住她,覆在她的双手上一遍又一遍教她,嘴里感叹着离了他以后一个人要怎么办。 他们吃完饭会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洗碗, 她有些强迫症,每次收拾厨房都要花上很久,非得弄得干干净净才行。 轮到他洗碗收拾时,常因为不够仔细被她赶出来,只好无奈交还“主权”。 当她自己收拾时,他会扒着厨房门探出头看她,有时会撒娇,挂在她身上,贴在耳边问她怎么这么慢呀,累不累。 或者挤在旁边给她切水果,趁机捣乱,然后把果盘塞到她手中,将她赶走自己接手。 这次他很听话地将每个角落都收拾干净了。 妈妈偶尔会来看她,念叨她怎么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冰箱里都没口吃食。 而后拎着两大袋蔬果肉食回来,将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会给她做从小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也试过按妈妈说的方法、跟着网上的教程来,却怎么也复刻不出妈妈的味道。 闹钟的嗡鸣骤然将知安拽回现实。 她怔了怔,抬手触碰脸颊,才发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甚至无力再去思索,为何这一次,那些情绪竟如此汹涌地吞噬而来。 仿佛所有的悲欢喜乐,她都真切地经历过一遍。 如果这就是溯影的副作用,她可能还没完成任务就先炸开了。 云团安静地趴在知安的肩膀上,耳尖动了动,极其敏锐地捕捉到她呼吸间细微的颤抖。 知安只觉得一暖,云团毛茸茸的小脑袋歪过来,在她冰凉的耳侧颈窝处蹭来蹭去,无声地安慰她。 那细小而执着的温暖,像一缕阳光穿透浓雾。 她被脖颈间的酥痒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积压在心口的沉郁情绪仿佛被震开了一丝缝隙。 她伸手,指尖深深陷入云团柔软温暖的皮毛里,轻轻揉了揉。 “蹭得我好痒呀。” 知安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你好像总能特别敏锐地知道我的情绪,是不是?” 云团“呜”地应了一声,仰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她的下巴。 “真可爱呀。太可爱了吧。” 她将小家伙从肩上抱下来,揽在臂弯里,直视着它清澈的、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眼睛, “以后叫你‘小团子’,好不好?这样显得我们更亲近些。” 仿佛听懂了般,小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再次将脑袋抵靠在她手心,全然依赖与信赖的姿态。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短暂却真实地将她从那片名为“林晚”的情绪泥沼中打捞了出来。 知安吃完早餐便一直双手撑着脑袋在发呆。 碗筷还瘫在餐桌上,一起听着她一阵阵的叹气。 “唉——” “第98次,超过一百你会触发防低落机制,将无法再使用‘溯影’。并且情绪值跌下30%你会被踢出梦境,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知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我这不是愁嘛。‘溯影’的信息太过庞杂,我要花很多时间去整理。 况且遗梦簿上连原主的遗憾是什么都没写,我哪儿知道她要什么......太乱了太乱了。”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应: “我会提醒你任务进度的。这次......不会那么难。” 又被她抓到一次。 这两次细微的停顿,绝非她错觉。 她一直以为系统是类似某些现代梦境的产物,叫机器?AI?总之是无情无绪的。 它只是被设定好的某个程序而已。一个更高级的,能判断在特定语境下使用哪种对应语气的程序。 今日竟出现两回异样,虽然很微小,但她察觉到了,它情绪的波动。 这个梦境着实古怪。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不对劲。 可任务还得继续做。 卑微的牛马。 她曾经在某个世界里学来的,自嘲的话,用在此刻却是分外贴切。 八个。 就差八个她就能赎清罪孽,离职投胎去了。 若是完成的圆满,指不定能和那尊大神讨个清闲的神职仙阶,从此逍遥三界,行走八荒。 她成功地哄好了自己。 手下利落,哼着不知哪个世界听来的小调,转眼就将厨房收拾得锃亮。 家是记忆的巢穴,而卧室,则是情绪沉淀的深渊。 知安推开门,仿佛踏入了一个凝固的时空。 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以及一种比死寂更令人不安的、紧绷的沉默。 书桌上一片狼藉,与林晚平日里近乎病态的整洁格格不入,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纸张四处散落,笔帽不知所踪,一本厚厚的略显陈旧的牛皮本随意摊开着,如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赫然陈列其中。 纸页上无数道疯狂而压抑的线条与圆圈,重重叠叠自我缠绕,如同一团打结的毛线球。 知安的目光落在上面,指尖竟下意识地泛起一阵幻痛。 她知道,只要触碰,那些线条便会活过来,化作最尖锐的冰刺,扎入她的神魂。 窗外的秋风带着丝丝寒意涌入,吹起泛黄的纸张,纷飞的文字中夹杂着醒目的日期在她眼前显现。 日记本。 这里面一定有她要的答案。 本能在尖叫,警告她“溯影”将带来的反噬之痛——那溺毙般的痛苦。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林晚残留的绝望隔绝在外。 “没关系的。” 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又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我是沈知安,地府的优秀员工,冥神亲自挑选的……” “得力干将”四个字尚未出口,便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碾碎了。她发现自我鼓劲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终于伸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覆上那本子。仿佛触碰的不是纸页,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第4章 4.我是我的审判者(2)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不合适,有些东西过不去的一辈子都过不去。而且我们也没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连吃饭的口味都吃不到一起去。就这样吧。” 林晚正在上摸鱼的大课,手机里刷着美食推荐,红薯、豆音、大众……她几乎翻遍了所有推荐。 终于筛出一家被交口称赞的、牛肉与猪肉料理都做得很好的店。 她不爱吃牛肉,周屿辰不必吃猪肉。 屏幕暗下去,她又下意识地按亮。 如此反复,像在进行某种无意识的仪式。 “傻愣愣的干嘛呢?” 邻座的室友用手肘轻轻碰她。脑袋凑过来,打量她那除了日期别无他物的锁屏界面, “这屏保是有什么隐藏玩法吗?值得你这么来回看?” 回应她的是林晚压不住的笑意,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她在看那个数字。 9月24日。 周屿辰要回国啦! 他说先来北城陪她一段时日再回江城。 五点半下课,他八点落地,去机场不堵车得一小时,这个点高峰期只怕更久。 她多等会儿不要紧,但不能让周屿辰找不着人,十几小时的越洋航班,比她累多了。 下课铃像是发令的枪声,林晚抓着包,身影挤入了涌出教室的人流。 紧赶慢赶七点钟也是到了。 林晚拎着小包进了洗手间补妆。 这么久没见可不能让他觉得她变丑了。 洗手间光洁的镜子映出一张悉心修饰过的脸。颊边染着自然的绯红,眼底铺着一层碎星般的亮彩。 她用冷水冲过手,指尖沁凉,轻轻捂住发烫的脸颊,试图镇下那擂鼓般的心跳。 春逝秋至,他们已整整一百六十八天未见。 等待区的座椅冰凉。她反复按亮手机,时间像被冻住的琥珀,流逝得缓慢而粘稠。 从暮色四合到华灯彻亮,她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相见的情景—— 谁会先看见谁呢?她可不可以扑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她想要说好多遍我好想你,不知要说多少遍才够。 八点十分,出口开始涌现人流。林晚挤到隔离线旁等着,目不转睛地锁定出口。 一道穿着白色风衣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散发着冷淡又疏离的气场,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林晚的眼睛亮了亮,预想中她会雀跃挥手的场景没有发生。她屏息站着。 她已经找到他了,可也很想知道他能不能一眼看见她呀。 他径直朝她走来,口罩遮去了大半面容,却依旧引人注目。 周屿辰在她跟前站定,隔离带横亘其间。 他抬手,用指节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林晚捂着脑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没有拥抱就算了,还给她一记栗子,很痛的好不好。 “走啦,我叫好接机的车了,我们回家。” 林晚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旅行包,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向停车场。 包带勒在肩上,带来切实的负重感。 他拎了一路,还推着一个大箱子和包,得多累啊。 她没想到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回家”。 周屿辰一路乖乖地被她牵着。 指尖传来的温度,成了掌心一道温热的烙印。 他垂眸,视线落在前方—— 那道小小的身影正费力地背着他的行囊,硕大的包裹压着她的身体微微前倾。 她最怕苦最怕累,此刻却执拗地抢过重负,无论他如何坚持。 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微而尖锐的东西猝然刺中,漏跳了一拍。 直至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喧嚣,他才仿佛解除了某种禁制,伸手将她揽过。 林晚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清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他的手臂环上来,一点点收紧,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她下意识地想微微挣扎,肩头却蓦地一沉。 周屿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烫在她最敏感的那片皮肤上。 她的耳朵好像被一层温暖的潮水包裹,模模糊糊听见他说: “我好想你。” 林晚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是他先说的想念啊。 “这里环境是不是还挺好的,当初找房子找的我头都快秃了,不过好在终于定下啦。” “我可受了很多委屈呢,那个时候总想着,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 “你在那边很久没有吃到像样的小龙虾了吧?我今天买了好多哦,还有一大桌你喜欢吃的。” “我记得上次给你点的外卖你说好难吃,你那附近真没有好吃的中餐。哼哼,那顿破饭四百多呢,可肉疼了,结果还没国内二十块的好吃。这次回来我要带你把北城的美食都尝一遍。” “你说你那交通不方便,到机场都得很久,又坐了这么久飞机,累坏了吧?” “我把你的床铺得香香软软的,把我最舒服的枕头勉为其难让给你啦。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玄关暖黄的灯光下,林晚一边碎碎念,一边拉开门,将他的包放在一旁。 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 与她脚上那双同款不同色,甚至连标签都还没拆。 “啊,一直收在柜子里,忘了摘。”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寻剪刀,只觉得耳根微热。 她不要承认——给他买下“另一半”早已成了她一种不知不觉的习惯。 无论他在不在身边,看到适合彼此的东西,她总会下意识地买回两份。 这几乎成了她独自完成的小小仪式,用这种方式,假装他从未离开。 “晚晚。” 他低声唤她,音色里裹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 “嗯?” 林晚下意识应声,还未抬头便被拉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周屿辰微微俯身,将下巴轻搁在她发顶,一只手顺着她的长发缓缓抚下,动作轻柔得近乎珍重,一遍,又一遍。 “怎么了?” 林晚在他怀里轻声问,觉得他今晚有些异常,却又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只觉得一切都可以被合理化。 “我很想你。” 第5章 5.我是我的审判者(3) 杯子的插曲让林晚脸上的热度迟迟未退。 晚饭时,她洗净两个马克杯倒饮料,周屿辰接过去,在指间饶有兴致地把玩了片刻。 红色的杯身上画着总在吃瘪的汤姆猫,棕色那只则是得意洋洋的杰瑞鼠——自然,汤姆是她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起眼递来一个“原来如此”的玩味眼神。 “因为太好看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试图掩饰那份小心思被看穿的羞赧, “才忍不住都买的。” 晚饭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周屿辰出乎意料地听话,主动收拾了餐桌和垃圾。 林晚催他快去洗漱休息,他却说在飞机上睡够了,不困,拉着她一起窝在沙发里找电影看。 两人将热播榜单来回翻了几遍。 不是她看过,就是他看过。 剩下的,不是他不合口味,就是她不感兴趣。 最后林晚先妥协了,在他指着一部高分喜剧片说“这个应该不错”时,她立刻点头附和:“好啊,我也正想看看这个。” 影片开始,灯光暗下,只留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晕开一角暖光。 林晚靠在他的肩头,悄悄往他怀里偎。 周屿辰默不作声,只是收紧揽住她的手臂。 她其实觉得并不好笑,即便这部影片获奖无数,那些被盛赞的幽默梗却始终难以戳中她的笑点。 或许她天生就缺乏一点幽默细胞吧。 她偏过头,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他真是每一寸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个子很高,身形是恰到好处的挺拔劲瘦,蕴藏着不言而喻的力量感。 皮肤冷白,五官带着点混血儿般的深邃立体,却又没有西方人那般过分的嶙峋。 眼睛很大,鼻梁高挺,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和他高中就认识了。 她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少年,那是她年少最青涩的悸动。 那天她拉着同桌奔向食堂,他正迎面走来。 明明穿的都是丑得千篇一律的校服,偏偏在他身上就显得独一份的清爽。 他和朋友笑闹着,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林晚看得出了神,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彻底消失在拐角。 同桌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才将她唤醒。 “那是1班的周屿辰,别看了,名草有主咯。他追了人家好久才追到的,你没戏啦。” 自此她便没有再去打扰过他。 只在一次文艺汇演的时候,借着组织工作的名义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她像个小偷,一次次点开他那条线寥寥的朋友圈,企图从那些零星碎片里,拼凑出他生活的全貌。 再后来,所有人都一头扎进高考的苦海,无暇他顾。 听说他和他追了很久的那个女孩,也在高三那年分道扬镳。 直到高中毕业,他们之间,依旧是一片空白。 大学她念的是音乐系,暑假回江城,在一家琴行兼职做陪练老师。 某天课后,她正与家长道别,转身却瞥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一只保温食盒。 她愣在原地,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直到琴行老板坐在前台朝她招手: “晚晚,来得正好,一起吃点?” 她这才蓦地回神。 周屿辰闻言也转头看她,他的目光里带着陌生的打量。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这是我儿子,前几天刚回国,今天他爸没空,叫他给我送饭来了。” 老板热情地拉过儿子跟她介绍道。 “说起来你们好像还是校友呢,高中都在十三中。你们没见过呀?” 林晚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认识他,他未必记得她。 “没有。” “见过。”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林晚诧异抬头。 周屿辰微微歪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牵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们那届校庆,她邀请我去当她的钢伴。” 林晚愣了一下,她没想过他还记得。 “啊,对。” 她慌忙接话,假装刚刚才想起来, “不过后来因为场地在室外,没法搬钢琴,就不了了之了。” “真好真好,多有缘分呐,” 周屿辰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晚晚在我这兼职呢,你要不要也回来带带钢琴,反正放假在家也是闲着。” 周屿辰沉默片刻,目光极快地从林晚脸上掠过,才应道: “好。不过我只带两个,时间有限。” 林晚按捺住心头的雀跃。 她从未奢望过他们之间还能有这样的交集。 还是以如此巧合的方式。 他们的联系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明明带的都不是一个乐器。 她收到他的第一条消息是: 六点下课,一起吃饭吧? 那个假期,他们成了还算不错的朋友,每天都会分享些琐碎趣事。 再后来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好像是有天晚上,她的义甲落在了琴行,偏偏第二天清早有一场重要演出。 她只好发消息问周屿辰,方不方便过来帮她开个门。 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琴行里却隐约透出了灯光。 隔着玻璃,她看见他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前。 流水般的音符从他指尖倾泻而出,潺潺漫入寂静的夜色。 他只开了头顶一排的暖灯,柔软的光晕将他周身笼罩,恍惚间,与她记忆中那个阳光下的少年缓缓重叠。 她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林晚没有打扰,静静站在门外,听他轻轻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她才轻轻叩响了玻璃门。 “来很久了?怎么在门口站着。” 他拉开门,看见她额角细密的汗珠,知道她肯定等了有一会儿。 他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顶。 林晚吃痛捂着头,瞪他一眼。 “听你弹的起劲,只能等你弹完咯。” 周屿辰被她的模样逗笑。 林晚只觉得眼前仿佛有星光炸开,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此刻看他周身都浸在光辉里,美好得不真实。 他忽然凑近,弯下腰与她平视,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住她,看了足足两秒。 林晚呼吸一滞。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明是个问句,但他说的那么肯定。 他还嫌不够似的,朝她眨了眨眼, “嗯?”故意压低声线逗她。 林晚的脸颊一路红透到耳根,她猛地捂住脸,转身就想逃。 冲到门口才想起东西还没拿,又硬着头皮折返回来,几乎是冲进去拿了义甲,再次落荒而逃。 等她走出来时,周屿辰却还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在指尖上转着钥匙圈。 “太晚了,送你回去。” 不容她拒绝,他已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带路。 她第一次讨厌家里离得这么近,走两步路就到了。短短五分钟的路程。 她只希望它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送她进了电梯,互道晚安。 电梯门缓缓合上,却又重新打开。 周屿辰站在门外望她,忽然伸手将她拉了出来。 牵着她穿过马路,走到寂静无人的湖边。 四下只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说: “我想了很久。 我怕我出国就成了异国恋,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继续下去,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但我想,好像在高中我们就已经错过了很多年。 这次我不想错过了。 哪怕只有当下,前途未卜 ——你愿意吗?” 林晚沉默了很久。 她在思考。 所以高中时他也曾注意过她,也和她一样只默默关注,没有打扰过彼此吗? 所以他也喜欢她,现在,当下,他想跟她在一起。 周屿辰见她久久不回答,亮如星辰的眼睛黯淡下来, “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 “我愿意。” 周屿辰最后一个“说”字还没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敢去打扰过你的生活,我怕你不喜欢我。 我不在乎未来,于我而言,相爱抵万难。 只要我们彼此喜欢,我不觉得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 林晚第一次这样直视他的眼睛,十分万分认真地说出了这番话。 仿佛心里一块沉埋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挪开,她终于可以畅快地、深深地呼吸。 “林晚。” 他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林晚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赶忙捂脸扭过身去。 “不喜欢看这部电影吗?怎么一直看我。” 他凑过去,欠欠地在林晚耳边低声说着。 林晚蹭的站起来:“不喜欢不喜欢,快点去洗漱休息!” 她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冲进房间,把准备好的睡衣拿出来丢到他身上。 周屿辰拿起来看了看,黑色的长袖长裤,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软软的很舒服。 他自己肯定带了这些,她却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 一想到这,他就乖乖起身,听话的去洗漱了。 她总是好得让他感到亏欠。 其实很早,他就察觉到了林晚对他的情感。 她看他的眼神瞒不住任何人。 从前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带着发小和她一起吃饭,发小不认识林晚,他们也都说是朋友。 回家路上发小却问他,这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她看向你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怎样的情感。 有愧疚,有喜欢,有遗憾,有执念。 他不想辜负她的好,他想要她幸福。 “林晚。” 他从浴室出来,手上搭着要换洗的衣物,找了一圈,看见她在次卧里捣鼓着什么,门也没关。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赶忙跳起来,遮遮掩掩地走出来转移话题, “洗衣机在这在这。” “你丢里面我一会儿一起洗。不跟你说了,我去洗漱了。” 周屿辰很好奇她在搞什么鬼,等她进了浴室他才回到次卧。 林晚刚才就蹲衣柜角落这捣鼓。 他的行李箱被动过,拉链合上的位置不一样了。 但打开后衣物都和原来摆放的一样,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没关系,她会忍不住先告诉他的。 林晚洗漱完出来,听见屋子里传来有节奏的噔噔声,幸好灯都开着,不然她能吓死。 周屿辰在厨房里切着水果,她记得冰箱里还剩半个西瓜和几个梨子。 “洗好了?过来吃点水果。” 他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等装好盘了才转身端到茶几上。 刚才没看完的电影还在继续放着。 林晚边揉着干发帽边在他身边坐下, “可是我刷完牙啦。” 她的发尾带着湿意不经意地扫过他脸侧,痒痒的。 他不由分说地戳起一块西瓜,塞到她嘴里, “一会儿再刷一遍。” 林晚又像只小松鼠似的,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喜欢她被逗得的气鼓鼓的样子,很鲜活,很可爱,是除了他,别人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在外人面前总是冷淡疏离的,对身边的朋友也都脾气好到不行,从没见她对谁急过眼。 他们最后还是看完了那部电影。 电影谢幕时,他突然转头问她: “林晚,对你来说怎样才算幸福?” 眼中倒映的她笑得眉眼弯弯,极其温柔又坚定地回答他。 “和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第6章 6.我是我的审判者(4) “和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林晚的话语在空气中轻柔的回荡,沈知安的共感却戛然而止。 斑斓的记忆瞬间破碎,眼前化作纯粹的漆黑,她被抛入一片无声的深水。 唯有属于林晚的剧烈情绪仍冲击着她的灵魂,强烈的剥离感让她几欲窒息。 就在意识即将迷失于这片虚无时,手腕处传来一点毛茸茸的暖意。 那触感细微而固执,如同投入静寂深水的一粒石子,破开水面,荡开圈圈温暖的涟漪。 这感觉将她逐渐唤醒—— 是小团子正用脑袋蹭着她,一股温煦的灵力随之流入,轻柔地抚平了她所有翻腾的不安。 “我没事,谢谢你。” 她抬起手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 “看到了。” 她在意识中和系统交流。语调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林晚的遗憾,核心真的只是爱情吗?” 为什么她看到的第一个回忆是甜蜜的? 她清晰地记得共感时那份灭顶的绝望,绝不可能仅源于一次分手。 系统沉默了片刻,才给出一个不确定性的回答:「情感创伤是重要组成部分。但遗憾的构成……通常是复合的。」 知安正要追问,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屏幕上的来电备注,赫然是两个字:妈妈。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你这死孩子!打了一整天电话都不接!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立刻从听筒里冲了出来,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裹挟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微微都跟我说了,你心情不好,跟她拌了嘴,还跟小周分手了!让我多关心关心你。 你说说,你俩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这次是怎么了?吵到她要特意给我打电话?” 知安沉默了一阵,没猜错的话,微微就是林晚的那位闺蜜吧。 她快速调整着呼吸,模仿着可能的口吻,简短地回应: “没什么。她想多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被这句冷淡的回应噎了一下,双方陷入一阵短暂的空白。 再开口时,语气掺入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分手的事呢?听说都分了有一阵子了,你怎么也没跟家里吱一声?” 知安感到一阵棘手。 她没有继承林晚全部的记忆,只能含糊其辞: “就是不合适。”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仿佛有重量,压在沈知安的耳膜上。 “我早就说过,男的就没什么好东西! 当初你跟他在一起,我就没完全同意。 再说了,他家那个条件,也未必真看得上咱们。 你要是早听我的,跟老家邻居小董处处,哪来这么多糟心事? 那孩子是我眼皮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总不至于这么伤你的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窒息感扑面而来。 沈知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这就是林晚的母亲吗? 女儿正经历巨大的创伤,她得到的不是共情与支撑,而是“早说过”的事后诸葛,和一份包装在关心下的、更沉重的控制。 这种爱,何其令人窒息。 “就这样吧。让我自己冷静几天。” 知安说完,便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一边。 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巨大的悲哀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原主残留的情绪,还是她自己对这一切的观感。 现实中的林晚,已经死在了昨夜,死因是失血过多——在血液流尽之前,并未等到任何及时的关心与探望。 这份认知,让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 她拿起手边的牛皮日记本,试图继续探寻,以期许能更快地拼凑出林晚遗憾的全貌。 她随手翻开了一页,但这次她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就连上面的字迹也开始模糊、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 她于意识中追问着系统。 系统静默一瞬,回应道: 「你只能查阅与任务核心相关的关键节点。 这是额外开放的权限,旨在提升效率,省去无关信息的干扰。」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乎逻辑,但知安心底却泛起一股强烈的、粘稠的违和感。 一个冰冷而模糊的猜测,如同水底的暗礁,在她意识中悄然浮现: 这个系统,或许并不完全可靠。它展示的“真相”,可能是经过筛选的,甚至……有所隐瞒。 得出这个判断后,她不再与系统纠缠此事。 她只是沉默地、一页页向后翻动着那片无声的空旷。 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小团子温热的绒毛上,低声耳语: “小团子,如果我等下出现任何不对劲,你要记得叫醒我。这个系统不靠谱。我的安危,就交给你啦。” 她伸手揉了揉云团的脑袋,那毛茸茸的触感极佳,让她忍不住多流连了片刻,仿佛在汲取一丝确定的力量。 时钰交给她的,必然是可信的。 至于这个伴随任务的系统…… 它会说谎了。 第7章 7.我是我的审判者(5) 得出这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后,沈知安不再与系统纠缠。 她将全部注意力投回手中的牛皮日记本。 既然系统不可尽信,那么林晚亲自写下的文字,便是最直接的航标。 她指尖轻抚过纸页,于心中默念: 我想了解,你真正的遗憾。 仿佛回应她的意志,原本空茫的纸面上,墨迹再次缓缓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甜蜜的初恋,而是一段关于色彩与沉默的往事。 天空,是一种翻滚的、掺了灰紫与赭石的钴蓝,如同暴雨前压抑的盛怒。 天际线下,是用刮刀厚涂出的、燃烧般的鎏金色草浪,笔触狂放而充满野性。 一条泥路通向被光影吞没的远方,路旁有一小群被简化为灵动墨点的飞鸟,正决决绝地投向那动荡的天空。 右下角,是一个褪色的、用拉丁文书写的花体签名。 林晚曾一遍遍用手指摩挲着这个落款。 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在这个家里,关于父亲唯一留存的记忆。 她对父亲印象稀薄,只知道他曾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最终却消失在江城,杳无音信。 传闻说他追随另一个女人远走异国,彻底抛弃了她们。 母亲因而痛恨一切与他相关的事物,尤其是他的画,视其为浪漫幻灭的耻辱证明。 这幅小画,是林晚在搬家时,从即将丢弃的杂物堆里悄悄捡回来的。 她被画中那股原始的力量与色彩深深俘获。 在无数个母亲加班的夜晚,她锁上房门,摊开偷偷买来的廉价画具,笨拙而虔诚地模仿着: 模仿那不顾一切的浓烈色彩,模仿那刮刀堆砌出的粗粝质感,模仿画面中几乎要破框而出的、对自由的渴望。 幸而母亲素来尊重她的**,极少擅自进入她的房间,才让这些秘密得以保全。 初中时,省里举办绘画大赛,获奖对升学颇有助益。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报了名。 结果出乎意料,她拿到了二等奖。 未等她斟酌好言辞,还在她思考如何告诉母亲这个消息时,老师的报喜电话已先一步拨到了家中。 林晚预想过母亲会不悦,但仍怀抱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份成就能换来她些许骄傲。 然而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满地狼藉。 她藏在床底的画板被拖出,散架在地; 抽屉深处、书本夹层里的所有画稿都被翻出,撕成碎片,抛撒得到处都是; 颜料与画笔被胡乱扔进垃圾桶,几支未能命中的,孤零零地滚落在外。 她难以置信地质问母亲为何如此。 换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宣泄。 “画画能当饭吃吗?” “你要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成为那个不负责任的废物吗?” “你要学什么妈妈没有依着你?舞蹈、钢琴、古筝,我哪一样不支持?为什么偏偏是画画?!” “你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画吗?!” 她第一次见到母亲这般状若疯癫。 她将地上的画板狠狠举起,砸向地面——巨响在房间里炸开,也砸碎了林晚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从今往后,不准你再画!” 林晚沉默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的一张碎纸上。 那是她画的一只鸟。 站在玻璃窗前,窗外是遥远的蓝天、白云与山峦。此刻,她的心也同那画中的鸟一般,被撕得粉碎。 沈知安眼前一黑。 她以为和上次一样,是溯影结束了。 但下一秒她又看见自己在画室里,周围摆着许多画板,各式各样的绘画材料在这里应有尽有。 可她面前的画却不再有了色彩。 脚边全是揉乱的纸团,快要将她包围。 她在画素描人物,轮廓已经画好了,五官却怎么也下不去笔,她的双手颤抖着。 知安强迫身体冷静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纸团。 她耐心地一张张展开,发现每一张都只有轮廓和嘴巴,又被铅笔胡乱的用线条涂抹掉。 那些笔画都昭示着作画人的心乱如麻。 她看着自己依旧颤抖的双手,好像意识到了一件事。 林晚没法画画了。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如同冰锤,猝然砸下,将沈知安从那段浸满压抑与勇气的回忆中彻底惊醒。 门外,传来林晚母亲熟悉而尖利的声音: “晚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沈知安深吸一口气,合上日记本。 指尖一片冰凉。 她刚刚触碰到林晚灵魂深处的废墟与尚未熄灭的星火,现实的冰冷浪潮,便已毫不留情地拍至眼前。 江城到北城的距离最快的高铁也要三小时。 而她们上一次的通话,不过发生在两小时前。 所以在给她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动身来找她了吗? 知安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边起身去开门。 “林女士,你这样暴力敲门会吵到邻居的。” 林晚随母亲林芝姓,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父亲究竟姓甚名谁。 从有记忆起,便是这个看似有些尖酸刻薄的女人独自将她养大。 作为旁观者她读取了方才的记忆,沈知安难以从中感受到多少温暖的母爱。 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会骗人——没有畏惧,没有害怕,反而泛起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 门开了。 一个衣着精致、妆容利落的女人站在门外,手里却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敲了这么久都不开,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挤进屋内。她将塑料袋随手搁在地上,目光迅速扫过客厅的陈设,略显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径直走向厨房。 冰箱门被拉开的瞬间,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好好吃饭! 这冰箱里除了两瓶水,空得能跑马! 外卖吃多了能不坏肚子吗?哪有什么营养!” 林母皱着眉头走出来,视线落在知安身上, “我就知道你这鬼德行。” 她没再多言,转身将两个塑料袋拎进厨房,开始有条不紊地填满冰箱: 肉类仔细归置进冷冻层,放入两盒速食蒸饺; 冷藏室则依次码放好蔬菜、水果、牛奶和鸡蛋。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用的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在这儿住两天。” 知安看着她,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