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天长》 第1章 初来 谢时光被接到苏家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女，本该是无忧无虑，或者疯玩惹祸的年纪，可她却已学会了安静。一向严厉的楼教授见了她也是和颜悦色，有些怕吓到她。 其实谢时光并不是生来如此，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性子闹腾，天马行空，彼时她作为程家小女儿，被家人捧在手心。好日子也不算短，毕竟过了十几年。 母亲离开前央求着好友楼教授收留了她，在苏家的生活虽不能和以前相比，吃穿用度却是不亏待一丝一毫，楼教授沉稳厚重，言行亲切。 苏家只有一个女儿，苏辞兰，比程时光大了一轮还多，程时光叫她姐姐。 二十九岁的苏辞兰优雅而婉约，每一步都像是给人带来一份安逸与宁静。叫了她：“小时光，欢迎你呀” 上齿咬一下下唇，又很快放开，与此同时还没来的及开口，眼前人的一根手指伸过来，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 程时光回过神来，轻轻牵住苏辞兰伸过来的手。“姐姐好”。蜻蜓点水，就像是碰了碰云。 楼教授离开后，已经快晚上了，苏辞兰提前收拾好了程时光的房间，整理她带来的东西，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来小时。天色暗下来，两人也有些累，坐在沙发上。 苏辞兰收拾着一些小东西，问她：“晚餐想吃什么呀？” “要不要先喝点饮料？”因为提前知道她要来，冰箱里备好了，虽然平时苏辞兰并不喝。 “想喝，可乐”既然已经安顿下来，程时光的心也定了一些，每次觉得热的时候，她就会想喝冰的气泡水。 苏辞兰点头，几步走到厨房，在冰箱冷藏里拿出一罐带着凉气的可乐，“啪”的打开，倒了一小半到杯子里：“先喝一点点，太凉” “谢谢”她喝了一大口，听苏辞兰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我可以做，你喜欢什么口味？”轻轻的一句。 程时光清了清嗓子：“糖醋小排” 苏辞兰望着她，柔柔的笑：“还有呢？” 眉头轻微皱着，看了看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女人，往前走了一步，靠在餐桌旁，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姐姐看着安排，今日帮我搬家，不想你太累。” “好，我去看看冰箱” 苏辞兰再打开冰箱，点了点里面的食材：“好像没什么了，要下楼买菜。” “你一人在家呆会儿好吗？”她的语气很软，透过她眼神的温情，让人亲近。 程时光看一眼这个不熟悉的“家”，和窗外渐黑的颜色：“一起去吧” 苏辞兰轻嗯一声，起身换衣服，刚刚收拾房间时出了汗。 等待的这几分钟内，程时光喝完了剩下的可乐，然后靠在门口等她，心里默数了一会儿。 “走吧”，苏辞兰弯着手，长卷发扫过脸颊，语气温和，“一会儿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程时光就着走道里的暖光看着她，觉得她很不一样，比过去几个月自己见到的人清澈柔和很多，不小心碰到的指尖也是柔软温暖的。 临近晚上，超市的人渐多，两人推了一个小推车，在生鲜和蔬菜区慢慢逛。 “来这两块净排” 苏辞兰现在生鲜区，手指敲着推车的扶手。“爱吃海鲜吗？” “喜欢” 程时光想了想，因为妈妈以前经常给自己做。 “清蒸螃蟹，白灼虾？” 程时光笑了：“C” 苏辞兰接过买好的排骨，动了动眉毛：“C？” “第三个选项，香辣虾。” “好。”苏辞兰笑了，小小的抿了下唇，“小时光很乖” 后面两人选购了喜欢的食材，再回到家时，天光已经变成黑色。 分类的放置好几个购物袋，将需要食材配料拿出来，一一切好。 程时光没做过这些事，她看了一会儿，上前，还没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苏辞兰就动了一步挡住了她的手。 “小孩子可以去休息” 程时光看一眼她柔软的眼神，和脖间细微汗珠，问：“我可以做点什么” “不用。”懒懒的嗓音。 程时光抬手，指尖动了动抽出两张纸巾，从背后往上擦了擦她脖处的汗。 “谢谢。”苏辞兰侧了半步身，继续腌制食材。 苏辞兰忙着手上的动作，余光有时候落在几步外程时光的身上。十七岁的小女孩已经很高了，比之前看过的照片里隐隐约约高出一些。只是神情和四四方方的相片里半分也不相似。 外形上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不过于热情，也没有刻意讨好。纵然还小，却实在长的漂亮，眼神是平静而直接的。 饭菜上桌，甜酸开胃的小排，香辣四溢的虾还有一个白灼时蔬。 程时光看了看，摆放好碗筷，看着苏辞兰又端出了两杯水。 “谢谢” 用公筷给程时光夹了一块小排：“尝尝看” 苏辞兰做饭真的很好吃，糖醋排骨香而不腻，小排基本都是轻轻抿一下就脱骨，香辣虾的咸淡也很合适。只是过了一小会儿，程时光就看出来了，苏辞兰不爱看咸辣的食物，这份虾在一开始苏辞兰给自己剥了几个之后，她就没有动过了。 好像又有些热了，程时光鼻尖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喝了口白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面的人。 碗里时不时多出一片青菜，“营养均衡”，说着苏辞兰又给自己夹了块小排。 程时光抬头看了看她，于是苏辞兰的一双眼睛就微微眯起来。 吃过饭，时间也不早了，程时光主动洗碗。既然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哪怕是苏辞兰一再说不用，她自己也该主动做些家务。 如果这是她的家。 苏辞兰打扫了一下客厅，吸尘器清理地毯，看着程时光将最后的厨余垃圾收拾好，打上一个结，然后是用清水细致的清理手指。 苏辞兰一下子就觉得程时光的动作很赏心悦目，一点也不像小孩。 一切收拾好以后，苏辞兰将程时光带去浴室，“小时光洗澡就用我主卧这个卫生间吧，客厅只有淋浴可能不太方便” 她说话时，嗓音低低的，更加柔了。 程时光拿了走进去，里面沐浴用品准备了很多，像是苏辞兰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而多准备的。 程时光平时洗澡很快，这会儿动作却慢慢的，甚至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表情。 擦着头发出来时，整个人又热了，身上带着水汽。苏辞兰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她的光脚上：“怎么不穿鞋” 苏辞兰绕过程时光，走进浴室，然后将一双崭新的，浅灰色拖鞋放在她脚边。“新的，希望合脚，你很怕热？” 她走近了，在自己身边，于是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苏辞兰刚刚在客卫冲了澡，发丝是润的。 程时光穿上那双过分乖巧的拖鞋：“是怕，我容易出汗，刚洗完澡出来有些热”。解释了一下。 被水汽滋润过的眼神更软了，苏辞兰笑了一下，想去调空调温度：“记下了” 在客厅吹头发的功夫，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苏辞兰推开次卧的门，房间很大，干净，甚至程时光觉得也带了一丝香气，和苏辞兰身上的味道很像。 床，书桌，衣柜，甚至还有一个懒人沙发。 “缺什么，随时告诉我。”苏辞兰靠在门框上，并没有进来，巧妙的维持着少女私人空间的距离。“喝不喝？刚刚你出了汗” “谢谢，不用了。”程时光回答的很快，语气有些淡。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渴，谢谢姐姐” 苏辞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嗯”了一声，“那，晚安。” 互道晚安后，她转身，拉上房门。 归于宁静以后，程时光躺到床上，缓缓呼出一口气，这间屋子，太安静，太整洁，哪怕是苏辞兰贴心的放了装饰品，她还是不适应。她望了望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灯火，巨大的漂泊感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决定休息，哪怕从几个月前开始，她就有些入睡困难。 空调的温度很舒适，半梦半醒间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这点了光亮让程时光的睡意散了些，她起身到客厅冰箱里拿出了一罐汽水，仰头喝完。 这时她才发光，客厅留了暖光的落地灯。 第2章 暑假 醒来的苏辞兰，简单洗漱以后想去做早餐，她自己平时倒是简单，由于想着十几岁小孩应该不会喜欢吃她往日那些，昨日逛超市时买了许多适合做早餐的食物。 苏辞兰煮了茶叶蛋，熬了小米粥，又拿出买好的咸菜装盘。 忙好这些想去看看程时光起床了没，却看到她从自己的卧室出来，额头的发丝有些湿，应当是刚刚洗漱好。不由得笑了笑：“起这么早啊”，原本以为小孩都会贪睡，毕竟现在也是暑假。 “睡的好吗？”并不是客气的问询，等苏辞兰看到程时光点头，然后她勾了勾嘴角，转身去端早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以后有什么爱吃的告诉我。” “这些就很好。”程时光抿嘴，撑着太阳穴的左手关节伸直，放下来，拿起一个茶叶蛋拨好，放到苏辞兰面前的小碟子里。 饭后，苏辞兰提出带程时光出门逛逛，买些她还需要的，家里的东西都是自己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她喜好，也想带她逛一逛。 于是这一天两人是在附近的商场，餐厅度过的。 想着程时光喜爱吃辣，晚餐苏辞兰选了火锅。 拉了拉对方的衣袖，程时光踮了踮手里的几个购物袋，都是苏辞兰买的。“简单吃一些就好了” 她不想让苏辞兰花费太多，虽然自己，已经被苏家接收了，而苏辞兰也不喜欢吃辣。 “你喜欢，不是吗。”苏辞兰眼睛略微弯起来，笑着拉起她。 “可是你不喜欢” 苏辞兰愣了愣，随即想到是昨晚那份自己没怎么动过的香辣虾，让小女孩看出来了。“没事，有鸳鸯锅。” “走吧” 选的商家就在这个商场里，她们两人被服务生领着，穿过人群，苏辞兰要了个包厢，因为两人买了许多东西，不想让它们沾上火锅味，哪怕有低消。 用平板点完餐，程时光低头扣着手腕处谈青色的血管。 “暑假还有一个月，有想去的地方吗？” 程时光抬头，干巴巴的看了一眼，而像是知道程时光会怎样回答，苏辞兰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我没什么工作，可以陪着你。” 说实话，除了这次程时光入住自己家，两人总共不过见了寥寥数次，还是在程时光小的时候，那会儿程时光太小，也许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程时光的母亲宁玉，是楼教授的好友，几十年前两人曾一起留学，而后又由楼教授做媒，成了家。 楼教授把程时光交给苏辞兰照顾，一是觉得女儿细心，二则是怕小孩子不适应自己严厉的性格和教育方式。而年轻的苏辞兰则不同，她如今才二十九岁，却已经是大学讲师了。 “我想在家复习，之前落后很多” 苏辞兰捧着脸看她说话，小声的哦了一声。“那我教你，我很会教” 包厢门被打开，服务员推着一个小车过来，菜品一一摆放好以后，她把菜夹起来下锅。 一小会儿后，她捞了一筷子牛肉，放到程时光的碗里。“尝尝，这家的牛肉很新鲜。” 程时光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姐姐，太多了。”苏辞兰从善如流的停下，嘴角却弯起一个笑。 吃完饭，到家将购置的东西放好。依旧是程时光先去主卧洗澡，这次出来时她穿了拖鞋，因为苏辞兰一回到家就贴心的将空调设置成了对程时光合适的温度。 少女齐肩发尾还在滴水，晕染在白色的短袖前，歪头，苏辞兰穿了薄薄的外套。 “吹干头发，早点睡。” 她站起身来，睡裙拂过程时光的手臂。 这晚程时光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小熊，还是很清醒。 很舒服，她回想着这一天两晚，轻轻的把嘴唇放开，翻了个身，拿出手机，看了看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聊天框很久没有更新了。 苏辞兰的清晨总是开始的更早。 当程时光洗漱好走出房间时，就能闻到客厅里，弥漫的咖啡香，和早餐的香味。 今天的早餐是鸡蛋面，面是听到程时光开始洗漱时下的。 “小时光，早。”她抬头，给程时光一个清新的笑，然后转身从厨房里倒了杯牛奶。 程时光咬了下筷子，打了招呼，低头吃面。 客厅里还有烤面包的香气，“姐姐不用特意做这些，我吃和你一样的就好。”她不想太麻烦苏辞兰。 苏辞兰低头喝了口咖啡：“不麻烦啊” 书房成了她们白天待的最久的地方，巨大的原木书桌，她们各占一端。 苏辞兰的那头，堆满了书籍，文献，笔记本。这种时候她戴着细框眼镜，神情专注，偶尔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 程时光的这一头，摊开着暑假作业和课本。 起初她有些不自在，但是苏辞兰“从不越界”，只有程时光对着数学题眉头不自觉弯起来的时候，苏辞兰才会放下手中的书籍，走过来，自然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卡住了？”她的声音很软，不会惊扰程时光的思路。 然后，她会拿起草稿纸，用清晰易懂的步骤，将复杂的公式拆解。她的讲解逻辑分明，语气里没有半分不耐。程时光抬起头，就看到苏辞兰的侧脸，细腻的皮肤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这里，再看看。”她的声音很近，带着一丝咖啡香，气息拂过程时光的耳垂，程时光下意识的绷紧身体。 解开这道题时，小小的呼出一口气。 苏辞兰挪开椅子，去外面厨房洗了点葡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洗过以后也还带着冷气，她一颗颗擦干，进门放在了程时光的手边。 看着小女孩拿起一颗吃下，眼睛弯了弯，她忍不住笑了。这几天的相处，苏辞兰发现这孩子喜欢碰冰的，水果，饮料，只要是冰镇的，她都爱。 “补充点维生素。”她说，然后转头去做自己的事。 直到下午那会儿，她拿起一个购物袋，笑着问：“小时光，今天的采购任务有点重，能否请求支援？” 说是采购生活用品，先是被带到了商场里的服装区。 程时光跟在苏辞兰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苏辞兰没有急着买什么，而是真的在浏览，偶尔拿起一件在身上比划，轻声问程时光：“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 程时光起初只是点头摇头，而后才给出意见。“太花了，”或者，“不搭你的气质”。苏辞兰也不恼，从流的放下，继续下一家。 直到经过一家风格简约，带着些设计感的服饰店，她停下脚步，很自然的拉过程时光的手，将她轻轻的带了进去。 “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程时光心动了动，这下子明白过来，最终在苏辞兰的挑选下，试了几件短袖和长裤。 这个年纪的女孩其实很少有不爱裙子的，程时光是个例外。 白色的棉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裤脚挽起两折，露出清瘦的脚踝，不自然的用手指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梳了一下。 苏辞兰看了看，她眉峰带着天然的，微微上扬的弧度，不像是修饰出来的，倒像是天生如此，抿着的唇线，也似是更紧了一些。 “很适合你，很好看。”对面人的唇角松了松。 “这一身，还有刚刚那两件，都要了。”没给程时光拒绝的机会。 程时光提着新买的衣服，袋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将东西放到车辆后排，两人又坐电梯进了商场，去超市采购。 下午的超市，人不多，两人慢慢逛。 苏辞兰停在蔬菜区，指尖在一把小油菜上轻轻掠过，“这个，喜欢吗？” 程时光点了点头，苏辞兰便将它放入购物车，接着是番茄，她不是随便拿，而是轻轻的捏了捏，挑选那些硬度适中的。 “给。” 程时光接过，拿袋子装好。 弥漫的白色冷气想舞台的干冰，营造出朦胧的气氛，苏辞兰现在一排酸奶柜前，微微皱眉，比较着不同品牌的配料表。 程时光安静现在她身侧，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苏辞兰长睫在冷气中似乎沾上了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决定了，就这个吧。”苏辞兰选定一款，转头看程时光：“你喜欢什么口味？” 程时光指了一旁的蓝莓味的，苏辞兰就弯起眼睛选了两个口味。 放购物车渐渐被填满，苏辞兰推着车，程时光走在她身边，她们之间没有在隔着半步的距离，肩膀偶尔会因为转向而轻轻相碰。 程时光突然觉得，多日的无所适从，淡了许多。 第3章 “你不是客人” 晚上洗完澡，程时光擦着头发从主卧走出来，听到苏辞兰在打电话。 应该是和楼教授通话，她的回答很温柔，隐隐带笑。 “嗯，我们刚回到家，之前在逛街。” “有好好在家做饭，我们口味差不多” “相处的很好，她很乖，我很喜欢” “妈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就过来了。” “知道，开车要慢，稳” “好了，晚安”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放在沙发上，冲着程时光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程时光就动了动，坐在一旁，看着苏辞兰 她说，：“明天我们一起回家聚会，每周六家里人都要聚聚。” 程时光望着她，眼神乖巧又温顺，可是苏辞兰看出她有些紧张，因为她问：“那我穿什么呢？” 两人一起进了程时光的卧室，虽然苏辞兰说，随意就好。 “这个T恤白色好，还是黑色？” “白色” 看着程时光的唇线又紧了一下，苏辞兰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是小孩，怎样舒服怎样来。” “哦。”程时光在床上左右晃着脚 “我快成年了。”轻轻的咳嗽一声，润润嗓子。 苏辞兰把衣服叠好：“你才刚满十七，两个多月，小朋友” ……好吧 于是第二天程时光就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 苏家在偏三环外，苏辞兰怕周末堵车，两人起的早，早餐是在楼下随便买的，那会离起床没多久，程时光没有胃口，只要了一杯豆浆。 车子行驶了二十来分钟以后，人清醒了，“我只见过楼教授一次，”略低头，“她会喜欢我吗” 等转过这个弯，她先是咽了咽喉咙，然后看程时光一眼：“妈妈不喜欢你，怎么会让我带你生活呢？” “你应该叫她姨姨。” 苏辞兰理解十几岁女孩的心思，自己的细心关照，也许并不能化解程时光的无从适应，毕竟她只是个“寄居”的孩子。 “有些堵车，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要不要睡一下？” 程时光不困，但是将座椅放下来，半躺着看苏辞兰。 总是带着温和笑着的唇角，此刻因专注而微微抿起，显出一种少有的，冷静利落的线条。 “怎么了？”她声音很轻，带着询问，“还是紧张？” 程时光被点到了心事，下意识扣了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没有否认。 本质“寄人篱下”的身份，像一层薄薄的茧，包裹着她。 绿灯亮起，苏辞兰重新挂档起步，她没有在追问，只是腾出右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捏了捏程时光的小手指。 那只手带着开车时留下的，温热的力度。 “妈妈很喜欢你呢，”苏辞兰的目光一直在前方，“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来我们家拜年？她带你放小烟花。” 她顿了顿，指尖在程时光的手背上，安抚性的按了按，“那会儿你还小，许多事你不记得。” “就连我也抱过你，哄过你。” 苏辞兰微微一笑。 “你不是什么客人，更不是外人。”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程时光的肩线，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哄？”程时光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没有抽离。“我不乖吗？” 安静了两秒，“是我调皮，扔炮仗吓到了你” 程时光眯一眯眼：“姐姐，调皮？” 苏辞兰笑一小下：“所以小时光很乖，比十几岁时的我” 这样聊了会，窗外的景来到环境清幽的辅道，最终停在闹中取静的庭院。 苏辞兰停好车，很自然的走到程时光旁边，没有刻意等她，却用肩膀碰了碰她的。 踏入主宅，挑高的客厅光线充足，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任何华丽的装饰，而是那一整面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书墙。书籍排列得井然有序，许多是深色布面精装，书脊上烫着金色的书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旧书和清茶的混合味道。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写意画，意境悠远，程时光虽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份量。 楼教授迎了出来，程时光站直了些：“姨姨” “时光，过来坐。”楼教授伸手去牵她，一向严厉的学者，眼神软趴趴的放下来。 问了几句话，楼教授给程时光剥了个橘子：“这几天住的习惯吗？辞兰在交大任教，你九月开学在交大附中读书，离的近，有带你熟悉吗” 苏辞兰坐到程时光旁边：“前天带她转了，高三只能住校，但是时光从没有住过。”被这个橘子甜到了，于是一边说话一边给了程时光。“到时候我试试申请走读，来回也方便，我也能辅导时光。” 三人围着聊了会程时光以后学业的问题，厨房的王姨说鱼蒸好了。于是几人洗手，然后入座。程时光坐在楼教授的左手边，苏辞兰在右手。 菜品很丰盛，在苏辞兰倒饮料的时间，楼教授已经给程时光盛好了排骨汤，里面有几块炖的软烂的山药。 程时光发现，楼教授给她和苏辞兰的碗里没有盛山药，大概是苏辞兰提前叮嘱过自己喜欢。 就像现在，自己只是看了一眼清蒸鱼，苏辞兰就知道自己想吃，于是她夹了一块，并且剔好了鱼刺。 在长辈面前被这样照顾，让程时光的脸有些烧，可还是心满意足的埋头咬一口。 “每个周末，或者有空闲的时候就回来。”楼教授吃着玉米，笑到“辞兰这孩子手艺不太好，真怕她把时光喂瘦了。” 苏辞兰手背抵住嘴唇，矜持的笑：“家里的饭还是王阿姨做的好，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想念妈妈你做的汤啊。” 才不会，程时光心里默默的回应，苏姐姐的手艺很好。 “你年轻人“养生，健康”那一套我不懂，只是有一点时光还小，你得照顾好她。”楼教授仔细的看了看，程时光的黑眼其实挺明显，不知道是前几个月的事，还是刚来，不习惯。 “咳，咳。”苏辞兰咽了咽喉咙，“一定。” 楼教授笑笑，给程时光夹了块牛腩。 吃过饭，闲聊一会儿，苏辞兰坐在沙发一旁，撑着下巴听母亲说“带小孩”的注意事项。 程时光坐在她右手边，离的近。 今日起的早，吃过午饭，这会儿有些困，不自觉的靠过去，挨在苏辞兰的肩膀上。 苏辞兰揉了揉程时光的手指，像是察觉到，提出和母亲去书房讨论她最近看的一本书籍，让程时光去庭院玩会，或者回房间午休。 住在苏辞兰家时，程时光也是用的主卧的卫生间洗漱，不是没有见过她的卧室。 这会儿在苏家却不同，慢慢坐下去，床头柜上，有几个相框，有些年岁的照片，少女时期的苏辞兰。干净的衣裙，那时还扎着马尾，笑容清澈，眼神里已经具备了几分如今那种沉静的温柔，她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背景就是庭院外面的那颗海棠。 程时光凝视着那张照片，心里的一小块地方动了动，她看到了“十几岁的苏姐姐”。 程时光躺了一会儿，依然觉得这里有淡淡的香气，却不像家里的味道。又闻了闻，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才是她的味道，毕竟家里的枕头用的是另一种的沐浴露。 想到这里，她的耳尖变粉。 程时光原本只是想小歇片刻，但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志，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意识的，只记得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里，很安全。 她是被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和更轻的呼唤唤醒的。“时光” 是苏辞兰的声音，隔着门，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程时光猛地睁开眼，短暂的迷茫后，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她竟然在别人的房间里，在别人的床上，睡得如此沉沦。 她慌忙坐起身，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声道:“我醒了。” 门被轻轻推开，苏辞兰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笑:“睡得好吗?该吃晚饭了，王阿姨做了你喜欢的糖醋小排。”润了润嘴角，“比我做的好。” 吃过晚饭，回程的车里，夜色已浓。车子驾驶的很平稳，程时光靠坐在副驾，怀里抱着楼教授给的点心，望着苏辞兰。 “累不累？”今天两人起的早，在苏家程时光应该也是没有休息好。 程时光摇了摇头，车内光线昏暗，仪表盘的光映照着苏辞兰专注开车的侧脸。 回到家，门外身后咔嗒一声锁上，苏辞兰将糕点放进厨房，“今天要不要泡澡？” 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程时光想起来，当初苏辞兰让她用主卧就是因为主卧有浴缸，想了想，拿衣服进了浴室。 走到腾腾热气里，洗完澡，骨头缝里的倦意都跑出来了。 这次她的动作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好了” 这时苏辞兰刚分装好带回家的物品，点点头准备进客卫冲澡。 她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你去泡澡，热水我放好了。” 程时光穿着宽大的睡衣，带着沐浴露的香气。 苏辞兰了然的点点头。 八月，程时光的生活节奏，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凑起来。 书房里，属于她的那张大书桌上，逐渐被一摞摞的试卷、课程大纲和待阅的课本占据。她待在书房的时间变长了，有时苏辞兰半夜起来喝水，还能从门缝下看到里面溢出的灯光。 此刻，程时光就坐在书桌后，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的课本上，台灯的光线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比日常里更安静了。 马上高三了，之前落下的课，她总是想尽快补回来。 苏辞兰坐在书房角落的懒人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自己的书，目光却常常不由自主地飘向程时光。 忽然，程时光轻轻“嘶”了一声，放下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有些不适。 合上了手中的书，苏辞兰轻声问:“……累了?” 程时光闻声抬起头，隔着书桌看向她，眼神里的专注还未完全散去，带着点被打断的迷茫。她揉了揉眉心:“还好，就是这书看久了，脖子有点僵。” 苏辞兰从懒人沙发里站起来，走到程时光身后。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程时光的后颈和肩膀连接处。 苏辞兰手指没什么章法，只是凭着感觉，用合适的力度按揉着那片有些酸硬的肌肉。 “小时光” “姐姐？” 手下的肌肤放松下来以后，苏辞兰拿过平板，将屏幕转向她，“看看这个。” 是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画面，湛蓝到不真实的天空，雪山巍峨，山顶是终年不化的白雪。 山脚下是草甸，星星点点的野花。 “川西。”苏辞兰轻声说，手指滑动，展示更多的风景。“你马上就高三了，后面能休息的时间不多。” 苏辞兰下垂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点阴影，“这一个月你很累不是吗，放松一下。” “就我们两吗？”程时光咬唇 “啊？”苏辞兰讶异，“小时光还有朋友一起吗？” “就我们两，你一个人开车，很累。” 苏辞兰不置可否，指尖点了点平板：“我规划了一条自驾线路，不算太幸苦。”她顿了顿，“我们不赶路，到了当地还可以请导游带我们自驾。” “川西？” “对，有草原，雪山，海子。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程时光的眼睛亮了亮。 “一辆车，一条路，看到喜欢的风景，我们就停下来，觉得累就在路边发发呆，没有非去不可的景点，只有大致的方向。”她笑了笑。 程时光松开唇线笑：“听起来很有趣” 苏辞兰也笑了，原本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这一个月程时光的状态还是有些紧，她不想看到女孩时常紧抿的唇线。 想让她放松一些，毕竟自己现在是她的“监护人”不是吗。 想起来，苏辞兰还是会有些想要叹气。 她挺心痛这小孩的。 随后两人一起去采购，去了几家专业的户外用品店，苏辞兰目标明确，迅速补充了一些物资。 “帐篷？” “是啊，那边很多地方适合露营，说不定夜晚也会在外面看星星。”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她拿起一顶浅灰色的羊绒帽，转身，轻轻戴在了程时光头上，理了理帽檐下的碎发。 “那边风大，戴着这个头不会痛。” 程时光的心想被温水顺过，思绪还停留在“看星星。” 她只买了一顶帐篷和羽绒被，“看星星”，她们，一起。 “冲锋衣，薄羽绒服，抓绒裤，那边温差大，保暖是第一位。”她一边清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 各种小物件，两人一一选购好。苏辞兰突然清清嗓子，跟程时光说：“有件事和你商量。” “嗯？” “去玩的那几天，我们可能，嗯，需要住在一起。” “我们不是一直住一起吗？” 苏辞兰瞥一眼她：“我是说，会住在同一间房里，我定的标间。” 她笑起来：“我看资料说晚上休息可能会有高原反应，想着住一起方便互相照顾。” 程时光也笑了：“好” 苏辞兰打了招呼，往洗手间走，手腕动了动，用支付宝给程时光转了一笔钱：“你在逛逛，选一些你喜欢的。”声音更柔了些：“帮我买点解困的。” 程时光一个人出去逛起来，买了些路上的小零食，苏辞兰不爱喝饮料，她就选了几款茶饮。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人合力将大小物品从车库运回家。 歇了会儿，苏辞兰准备进厨房，程时光伸了伸脖子：“点外卖吧。” “嗯。”一声懒音。 一小片阴影落在程时光的手机屏幕上：“你不喜欢吃我做的？” “喜欢。” 苏辞兰勾了勾小指：“那怎么不让我做呢？” “我怕你累。”少女的嗓音很清：“今天我们一起逛了许久，又拿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刚坐下你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 苏辞兰刚刚休息的时候，解开了锁骨下方的扣子，那里已经有几粒细汗。 眼风不经意的看到了沟壑间细腻的肌肤，程时光垂下头，眨眼间，苏辞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