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喜欢病娇美人》 第1章 第一章 不喜欢 天元三十四年,皇帝病重,日日汤药灌之得以延续。 皇帝育有六子一女,却从未立储,朝堂各势力暗潮涌动,皇宫内流言四起,竟传出圣上要传位于安阳长公主。 安阳为先皇后所出,皇帝与先皇后乃少年夫妻,可惜在安阳三岁时撒手人寰,此后,安阳便待在皇帝身边由他亲自教导,其宠爱程度无人可比。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各方不约而同一致对外。 一时间,安阳长公主以权谋私、纳贿授官、杀妻夺夫的罪名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为首的大皇子、四皇子一派更是擅自做主将其囚禁,只待日后处死。 谁知,此事竟被皇帝知晓,大发雷霆于殿内,当晚,崩于见安阳的路上。 无人得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晚过后,大皇子、四皇子被降为庶人,二皇子、五皇子被幽禁,而六皇子,成了新帝。 新帝登基后,为堵住悠悠众口,命人将安阳连同其女一齐送往封地,并下旨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 可远离朝堂,斗争却仍未停止,府内明里暗里刺杀不断,安阳心力交瘁,最终一病不起,离了人世。 留下一女孤苦伶仃。 * “快、快召严二公子!” 一大早,公主府的动静就没停过,丫鬟们在各个院子跑进跑出,手里端的水不免洒出几分,落在地上一块一块,像炸开的花。其中一个丫鬟走得急,没注意脚下,竟一个滑步栽了下去,只听“咣当”一声,盆里的水溅了众人一身。 却没人管,其他丫鬟匆匆擦身而过,谁也没敢停下来看。 没一会儿,一个步履匆匆、面带急色、喘着粗气,由侍女牵带的年轻男子从外头跑来,进了其中一个主院子。 一直到下午,人才累得从屋内出来,跟身旁的嬷嬷交代了好些话才姗姗离开公主府。 这会子府内不似早上那般忙得不可开交,有几个丫鬟零零散散地做活,见没人看着,便聚在角落闲聊。 “郡主可是又吐血了?” “到现在还没醒哩,所幸严郎中已为郡主解毒。” “这平儿真是不知好歹!郡主那样好!怎叫她下如此狠手!” 其中一人道:“莫非她跟郡主有仇?所以在郡主身边潜伏,只等郡主放松警惕,于是便下了手!” “你话本子少看些吧,脑子都给看坏了。” 几人一阵沉默。 “说起平儿,昨儿个晚上我起夜倒是瞧见了她。” “她不是被关了么?你上哪儿去瞧?” “我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 “好姐姐,你今儿说了,明儿我们便忘了去,快说快说。” 那人招了招手,把几个脑袋拢在一起,压低声音:“昨个晚上,我亲眼瞧见平儿被人用恭桶抬出了府。” “...恭...桶?!这如何抬得?” “还能如何抬?!当然是砍断手脚放进去抬!你没瞧见!那头颅放在最上,眼睛瞪瞪地盯着人看,把我吓了一大跳,还好我手快捂住了嘴,这才没叫他们发现。”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要我说,平儿落此下场,不冤,谋杀郡主,本就是掉脑袋的事儿,没牵连爹娘已是郡主仁慈,也不知她为何这般不要命......” “......” “谁晓得呢。” “......” 几人没敢多待,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便回了岗位继续干活,全然没发现树上正藏着一个人。 —————— 白日,嬉笑声会出现在府内的每一处角落。可到了夜晚,情况就与众不同了,各个院子尤其是主院,侍卫要比白日多一倍不止,个个手持武器,目光冷峻警惕地盯着每一处,这架势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饶是这样,也拦不住春又来。 他一袭黑衣,飞身跃到一棵树上,没发出任何响动,也无人发现,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正值季夏,普通人晚上睡觉会把窗户打开,以通风取凉,公主府也不例外,除了主院,下人们的住所无一不是开着窗的,一些怕热的甚至不顾形象裸身睡在石砖上来驱热,一片白花花身子望去,场面滑稽极了。 春又来的眼力听力极好,透过月光,穿过树梢,他能直接瞧见屋内的情况以及听见熟睡的鼾声。 唯独那间门窗紧闭却又亮着的屋子。 他垂下眼眸,院子内的侍卫正在巡逻,屋子外围每隔三尺便有一名侍卫把守,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许是天气闷热,让春又来有些烦躁,手指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用力地将纸嵌在树干上,然后耐着性子等待。 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见到过贺兰清竹了。 自她昏迷后,她就一直待在屋子内,他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她,下午听那几个丫鬟说毒已经解了,这个结果是令他没想到的。 他原本以为,她会一命呜呼。 树上蚊子多得要命,简直无孔不入,春又来一直等到后半夜,在巡逻侍卫换班、外围个别守卫打盹儿之际,他溜了进去。 春又来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来到侍女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人劈晕,把帘子掀开,床上的人儿一下子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蹲下拔出匕首,却不着急动手,而是盯着贺兰清竹的脸若有所思。 半月前,他接到一份委托,上面指名道姓要他将身在瀛洲的长宁郡主贺兰清竹给解决掉。 春又来大大小小的刺杀任务都接过,只不过那些不是赌徒就是朝堂人士,要么就是亡命徒,这些人不是老爷少爷,就是一些糙汉子,所以他还真没接过刺杀女子的任务。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来瀛洲之前,他还以为贺兰清竹是个难搞的角儿,结果来到瀛洲见到贺兰清竹的第一眼之后,他当场就愣住了。 不是贺兰清竹太强,而是太过于病弱了。 浑身羸瘦不说,还娇弱,屁大点动静都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当时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又瞧了瞧白日因多吃了一口冰而导致晚上高烧不退的贺兰清竹,竟头一回觉得他的雇主是个蠢的,就她这样,哪里还需要旁人动手?只怕不出几日,她自个儿就香消玉殒去了。 只不过,任务他已经接下了,更何况酬金很高,谁会嫌银两多呢?只是这老天就像跟他作对似的,总有意外把他的暗器挡了去,三番五次失了手,这要被其他同僚知道,得笑话死他。 反正没有时间期限,且这贺兰清竹也命不久矣,春又来索性不动手了,整日守着她,就等她魂归西天。 前几天贺兰清竹中毒,他瞧见那人下毒过程,他没出手帮忙,也没提醒,亲眼目睹她吃下之后还等了一阵,见差不多时间,才弄出动静让府里的人注意。 他以为,这次贺兰清竹必死无疑,结果居然没死。 这该死的破郎中,他不悦地想。 春又来面无表情地转着手中的匕首,离贺兰清竹极近,只要他想,就能瞬间夺去她的性命。 半天,他收了匕首,有些可惜道:“还真命大。” 床上的人儿也不知是听见了这句话还是做了什么噩梦,一对弯眉忽地紧皱,苍白的嘴唇一上一下动着,两边的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似乎特别不安。 春又来下意识凑近,听见她说水,没有一丝犹豫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拿到贺兰清竹嘴边让她喝,浑然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贺兰清竹没有醒来。 他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捏住贺兰清竹的两颊,将茶水灌了进去,才灌一半,贺兰清竹便呛得咳出了声。 声音很小,小到没引起门外的注意。 春又来盯了贺兰清竹许久,突然啧了一声,似乎觉得麻烦,在原地僵持了一阵而后坐在床沿将人抱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开始喂水。 两人上半身完全贴在了一起,春又来甚至能闻见除去浓重药味属于贺兰清竹身上那一丝丝的香味,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和那些脂粉味不一样。 春又来曾和同僚见过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说是天上仙女也不为过,他又低头瞧了眼怀中的人。 贺兰清竹不喜装扮,从不描眉画眼,也不抹口脂,总是素面朝天,可即便这样,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人过于瘦弱,身无几两肉,仿佛轻轻一吹,人就倒了。 春又来仔细地想了想,他还是更喜欢身段玲珑气血好的女子,起码不至于在床上折腾一下就晕死过去。 见水喝得差不多了,他便想将人放下来,谁知贺兰清竹扒着他衣服怎么也不放手。 春又来:“......” 好不容易把人从身上扒下来了,浑身弄得一身汗,想着坐在地上喝口水休息一下,结果贺兰清竹热得要脱衣裳。 春又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打晕的侍女面前,从她手里夺了扇子,黑着一张脸站在床边给人扇风。 不轻不重,力度刚好。 贺兰清竹似乎是感受到了凉快,体内没了燥气,手也停止了动作,逐渐平静下来。 一夜好眠。 早上红绫从地上爬起来时,脑后一阵痛,她慌乱掀开帘子,见贺兰清竹正在沉睡,又环视四周,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便呼出一口气,随后又想:她昨晚怎么就睡死过去了呢? 她拍了拍脑袋,心想,今晚一定不能再睡着。 第2章 第二章 不喜欢 有了昨夜的经验,今晚春又来来之前准备了一身东西。 像昨日那般劈晕红绫之后,就开始一股脑儿地从身上掏出各种玩意儿,有一壶上等的好酒,一块又大又圆的薄饼,一把从小摊上买的蒲扇。 昨晚那扇子又轻又不好扇,他还是觉得蒲扇实用一些,所以特地买了一把来用。 至于酒跟饼,全是因为昨晚一晚上什么也没吃,怕自己饿着,就顺手备了些。 春又来不喜欢饥肠辘辘的感觉,会让他很难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塞,酒的香气立马从瓶口挤了上来,春又来猛地凑近鼻尖吸了一口。 嗯!果然是好酒! 正当他抬起瓶子就要往嘴里灌时,余光却瞥见纱帘中间缓缓探出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此刻正上下打量他,半晌,只听道: “你也是来取我性命的?” 春又来眯起眼睛,被猜中目的也不心虚,他几步走到床沿,蹲下,眼睛轻佻地盯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嗤笑反问:“我像吗?” 贺兰清竹思考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如果是来杀她的,应该早就动手了,而不是蠢到留到现在。 “那看来你也不笨。”春又来噙着笑,时刻注意对方表情变化。 “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贺兰清竹忍不住问道,“还是这月黑风高的晚上。” 她实在想不出原因,看这人一身黑的打扮,说明常在暗处,不想被人发现,可他这么大一个人,门口皆有侍卫把守,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想飞也飞不进来。 她依稀记得......好像几月前,曾给京城写过信,上面写了她的困境以及求圣上派人前来保护她。 难道面前之人......是圣上派来的暗卫?! 思及此,贺兰清竹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片段,她恍然大悟,略有些兴奋,对春又来道:“我记得你。” 春又来:“?” “半月前,湖心亭,我探出身子给鱼儿喂食,当时险些掉落,幸被一把横空出世的刀剑所警,出剑那人,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要不是春又来知道自己当时的位置绝对不可能被发现,要不然他都怀疑她瞧见他的脸了。 “初九那日有一刺客箭手,也是你的剑替我挡了去。” 春又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哪里知道有这么巧的事。 “还有中毒那日......是你帮我制服了平儿,且喊来季嬷嬷她们,才让我如今捡回一条命,我都瞧见了。” 春又来:“......” 听着自己的这些“光辉事迹”,他忽然有些头疼,他不禁问道:“你不是死、你不是中毒了吗?怎还能瞧见我?” 贺兰清竹将两边帘子挂起,扭头回应道:“我是中毒,不是死了。” 随后又坐回到床沿中间,瞥了眼他腰间的蒲扇,瞅了瞅怀里露出一角的大饼,视线最后停在了春又来手里握住的酒瓶上。 “想喝吗?”春又来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贺兰清竹摇头,“我喝不得酒。” “我没说是酒。” “......” 贺兰清竹哪里知道春又来会突然逗她,她咬了咬唇,羞愤地指着不远处的茶壶道:“我要喝水。” 春又来虽不喜欢被女郎命令做事,却也帮她接了杯水过来,贺兰清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春又来好脾气又接了一杯,这次没喝完,只喝了一半。 见状,春又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掏出怀中的饼,掐了一块给她,问道:“饼吃么?” 贺兰清竹接过吃进嘴里,费半天劲才咬下一小口。 好硬!她嚼得异常艰难,只这一口,她便把剩下的都还给了对方。春又来也不嫌弃,笑眯眯地丢进嘴里,大口地吃了起来,“这可浪费不得。” 于是,一口饼就着一口酒,很快便解决完了。 春又来此时坐在地上,抽出腰间的蒲扇放在手上把玩了会,又对着贺兰清竹像昨晚那样扇风,不少长发被蒲扇扇出的风吹起,缠缠绵绵地在空中舞动,像春日的柳枝似的,贺兰清竹理了理,问:“你怎么还带蒲扇在身上啊?” “你屋里的扇子不好用,又轻又软,使不上力,昨晚累我一宿。”春又来抱怨道。 “你、你昨晚也在啊?” “是啊,帮你扇了一夜的风,累得我今早手都抬不起来。”春又来挑眉,想看看对方能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来,他已经洗耳恭听了。 不料却没了下文,因为贺兰清竹压根儿就没觉得他这行为有什么不妥,她沉默良久继续问道:“你是京城派来的吧?” 春又来有一丝诧异:“你怎知晓?” 莫非她已知晓自己身份? 却见她乐道:“六月前,我曾写过一封信寄给京城,让人派人来保护我。” 听到这话,春又来顿感好笑。 瀛洲距京城,乘坐马车,需两月到,可若是骑马,最快一个月就能到,更别说是暗卫,京城要真是派了人过来,只怕早就到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他有些怀疑贺兰清竹的脑子是不是被毒给毒傻了,他舔了舔唇,想说些什么,被她抢先:“京城时局是不是一团乱,要不你也不会如今才到,定是被京城事务所牵了吧。” 春又来:“......” 他知道贺兰清竹离开京城时,那时候的京城时局确实一团乱,只是如今的京城可是一点也不乱,他甚至想告诉她,人家非但没有派人来保护你,反而还雇人来杀你! 不过春又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陪着笑了笑。 因为就算他说了,也没有任何用处,结局早已定下,他是来杀她的,不是来可怜她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给自己惹是生非。 见对方不回应自己,贺兰清竹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她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下巴搁在手背上,绸缎似的长发顺着窄肩滑落至前,垂眸盯着某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床两侧的烛火虽然微弱,但春又来坐在她面前,他能清楚地看到贺兰清竹脸上的表情。 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春又来总觉得她不开心,又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没出过府,又总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子,这放在谁身上都高兴不起来。 他听说过贺兰清竹母亲安阳长公主的事迹,纳贿授官,杀妻夺夫,种种罪状,最后竟只落得个终身不准踏出公主府的罪罚,每年该有的赏赐还是件件不落送来瀛洲,而当年那几个风光一时的皇子,两个被贬为庶人,两个被幽禁,谁也没想到最后即位的会是六皇子。 不过,据他所知,安阳长公主来瀛洲之后过得并没有很如意,而是不断地遭受刺杀,连带贺兰清竹,且对方不止派了他,还有其他刺客,完全是要将人置之死地。 能有这么大手笔,且有这么多人脉,那必定是高位之人。 如果是高位之人的话......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如此? 他想得出神,浑然没发觉贺兰清竹在叫他,见人没反应,贺兰清竹便两指掐着他的下巴把脸给转了过来。两人视线恰好撞在一起,贺兰清竹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轻蔑,转瞬即逝。春又来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拍开贺兰清竹的手。 “你做什么?” 他可不是她的暗卫,不会随她如何,也不会听从她的指令。 春又来没控制力气,以至于弄出了不小的响声,霎时,贺兰清竹的眼眶便蓄起了眼泪,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好痛。”贺兰清竹把手伸到他的眼前,白嫩的手背上果然红了一块,颇为扎眼。 春又来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可令他最反感的,一是又娇又弱的女郎,二便是又娇又弱的女郎哭,偏贺兰清竹两样都占了,如此,心头不免又多了几分烦躁。 外头天上的月牙已过了树梢,屋外的几个守卫也开始昏昏欲睡,院子外有块水池,贺兰清竹之前在池子里放了不少锦鲤,后来不知从哪儿跑来了几只□□,近日晚上一直叫唤个不停。 此时听到□□的声音,春又来心里顿时更烦了,他没说话,也没理会贺兰清竹,只拿着一把蒲扇扇风,两人僵持了一会,突然,他竟丢了扇子,一声不吭从窗外飞了出去。 窗扇没关,院子里闷热的风顺势而入,床沿挂好的帘子开始胡乱地飞,贺兰清竹吐出口中未吞下的饼,一袭白裙站在窗边发了好一会儿呆,直至风将她吹得摇摇欲坠,才堪堪伸出纤细的手关窗。 又从黄花梨柜中取出一块软垫,走到角落,一手抬起红绫的头,一手将软垫垫在她的头下,继而走回床边,仰头把杯子内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放回原位,落下纱帘,最后躺下睡觉。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红绫醒来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又睡在了地上,底下还有个软垫垫着脑袋。 她注视软垫很久。 因为她曾见郡主用过...... 难道是郡主?! 一定是郡主!!! 于是,整整一天,红绫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季嬷嬷知晓,然后让人把她关进地牢。 只不过,红绫很快就消了这念头。 因为贺兰清竹病了。 病得很严重,整整烧了两日,才渐渐退了烧。 第3章 第三章 不喜欢 雨,来势汹汹,夹着风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毁了去。 整座公主府都瞧不见什么人在外逗留,干完活就往屋内躲雨。 院子栽的花啊,草啊,没来得及搬,一夜过后,竟全落了,此刻石砖各处全躺着颜色各异的花瓣儿,令人惋惜。长廊更是早就进了水,好在排水不错,才没变成积水,只是雨水被风一吹,路过长廊的人自然免不了一番湿身。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红绫一个人站在门口屋檐下,她手里捏着一把花生在那儿剥壳,三两下几颗红彤彤的果肉便被剥了出来。她选中其中一颗往上抛,又迅速仰头用嘴接,花生如愿地掉进她的嘴里,再抛第二颗,许是角度不对,花生径直掉落在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红绫正想伸手去捞,蹲下时却见一抹青色出现在自己眼前,她连忙起身将花生壳塞进袖口,“严二公子,您来啦。” 青衫男子收了伞,点头微笑回应。 一进屋,浓重的药味立马扑面而来,寻常人若是闻见定要皱眉捂鼻,但青衫男子显然已经习惯,没有任何不适。 他似乎知道屋子的主人在哪儿,轻车熟路地走到几案前,眼前的人正在练字,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严培没有出声打扰,他站在一旁,盯得出神。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嘈杂声渐渐消失,部分积水从屋顶的瓦片四通八达地掉落,屋内偶尔传来几声咳嗽,红绫撇去手上刚接的水珠,在衣裙上擦了擦,转身往院外跑。 贺兰清竹自来到瀛洲起,因母亲缘故,从未出过公主府,她向来喜静,所以练字画画便成了她日常最多的消遣,原是用来打发时间,谁知时间久了,竟习惯了,一天不拿笔,就手痒。 只不过她身子不好,长期伏案,她吃不消,因此每日最多半个时辰,她便自动停笔。 贺兰清竹练字的时候非常专注,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到她结束。十三岁时,府内忽地闯入刺客,刹那间刀光剑影,她却大门紧闭,不紧不慢地让红绫研磨,任红绫如何劝说,她也充耳不闻,最后红绫急得都哭了,她才抬头一脸平静地安慰红绫:“莫急,待我写完字。” 这可谓非常讲究。 贺兰清竹的讲究远不止对事情上,而是几乎体现在她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比如穿的衣料、吃的食材、用的物件,或为上等或为精致,她才愿意触碰。 不过她也念旧,比如小时候季嬷嬷曾重金购了一支狼毫赠之,她爱不释手,日日拿给母亲显摆,后来用得不能再用了,才放进盒子保存起来。 * 嗓子愈发愈痒,咳嗽越来越重,脸都咳红了,贺兰清竹仍未停笔,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手中的笔,转了转手腕,想拿杯子,却不料一只手将杯子递了过来。 贺兰清竹这才发觉身旁多了一个人,一抬头便对上严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接过杯子,将温热的水一饮而尽,发痒的嗓子这才好了些,不再止不住地咳。 “你怎来了?” “今日得闲,来瞧瞧你。” “我有什么好瞧的。” 少女神情淡淡的,让人无法从她的表情窥探出一丝情绪。 面对贺兰清竹的呛声,严培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另一只手,一个精致且半开的盒子出现在她眼前。 “南街新开了家铺子,里头的蜜饯不错,给你带了些。” 贺兰清竹没接,严培径直放在案上。 盒子内的蜜饯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半开的口子可以瞧见覆盖在上面的糖霜,满满当当,看上去似乎真的还不错。 “谢谢。” 贺兰清竹起身往外走,严培紧随其后。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中仍能感受到有大量的水汽,地上积了不少的水坑,一个不注意就会让人湿了鞋袜。 严培知道贺兰清竹的习惯,也知她执拗,任何人都很难轻易改变她想要做的事,每每练完字,必定要四处逛逛,即使她病未好,所以他只能陪在身侧。 出了院子,顺着长廊向西走,有一个园子,叫随园,因不知起何名,安阳公主便随便起了个随园。长廊之下有假山有真水,有锦鲤有绿植,远处还摆着一块名贵的太湖石,形状各异,平日的随园彩蝶花上飞,鱼儿池中游,侍女泛舟摘莲蓬,实在有趣得紧。 可惜雨后湿答答的,无蝶无鱼,连前几日的蛙声也不见踪迹,下了长廊,穿过两座桥拱,再踏进眼前的院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顶上一片枝繁叶茂的藤蔓,听说是前朝人所栽,安阳不忍紫藤被砍,遂留至此。 这条路严培陪贺兰清竹走了不下百次,安阳长公主回瀛洲时,父亲母亲就带着他上门拜访,母亲带着他几乎日日来,美其名曰:郡主刚回瀛洲,需要他带着郡主多多熟悉。 可小时候的严培不懂,贺兰清竹甚至不能出府,为什么还要他带她熟悉,熟悉哪里?公主府?可是他自己都不熟悉公主府。 不过母亲这样吩咐,严培就照着做。 于是乎,贺兰清竹走到哪,严培便跟到哪。贺兰清竹练字,严培便看书;贺兰清竹食糕,严培便品茶;贺兰清竹小憩,严培便打扇;贺兰清竹病了,严培便守着她跟她讲最近外头发生的趣事。 公主府困了贺兰清竹多少年,贺兰清竹就困了严培多少年,直至三年前严培开了间小医馆,两人这才没有像从前那般日日见面。 院里的丫鬟个个都有眼力见,没等两人屁股坐热,茶盘糕点已摆上来了,贺兰清竹净了手,掰了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味道瞬间在嘴里炸开,香甜不腻且清凉。 与那晚粗糙难嚼的大饼简直无法相比。 贺兰清竹抿了一口茶水,想到那晚春又来的反应,不禁嘴角上扬。 严培的注意力全放在贺兰清竹身上,深知她情绪从不外露的他好奇地说了句:“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一只小猫。”贺兰清竹这次笑出了声。 严培从没见过她如此笑,长眉弯,眼睫翘,肤白如玉,好似三月桃花一样让人沉醉,一时间竟看呆了。 听到贺兰清竹提猫,又想到他如今不能日日陪伴,思索片刻,道:“那改日挑选一只。” 定要仔细挑选,他知道她的喜好,喜美不喜丑。 从他见她第一面时,他就知道了。 因为最开始,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贺家孩子选中陪贺兰清竹,只不过贺兰清竹见到他的第一面时就对他说:“这个丑,不要。” 也亏得那孩子心大,没闹。 后来也见了不少瀛洲世家小姐公子,贺兰清竹一个也没看中,安阳便只能让严培一人陪伴她左右。 ...... 严培没在这里待多久,今日他兄长小女满月,他还得赶回去露个面儿,在贺兰清竹身边不知时间长短,一出府便瞧见自家小厮急得额上都出了汗。 “急什么?” “公子您不知道,太太今日打算给您相看大少奶奶家的表妹呢!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您带回去,如今倒好,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要再不回去太太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待严培上了马车,小厮后脚就一屁股坐了上去,飞快驾马离去。 严培自小就有了一生想要相守之人,从未变过,未来也不会改变。 他这样想,他身边的人却不这样想。 “也不知道这公主府里头的郡主有什么好的,叫您这样日日夜夜想着念着。”帘子外的小厮嘴里嘟囔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严培的耳朵里。 他容不得任何人说贺兰清竹的任何不好,当即厉声呵斥:“墨文!” 墨文被自家主子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严培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从不跟人发任何脾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怒。 墨文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讲下去,一声不吭地驾马回府。 * 严府热闹非凡,人熙熙攘攘,哪里都是乌泱泱的,尤其是严大公子心肝儿似的宝贝女娃娃一出场,那甜美的笑容简直把乌沉的天都要给融化了,严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直抱着舍不得撒手。 也怪不得严老太太这样,一向产男的严家如今生了个女娃,可不得大摆特摆,恨不得全瀛洲的人都知道严家诞了一位女娃娃。 与严府的热闹相比,贺兰清竹这边倒是清冷得紧。 晚饭沐浴后,她坐一旁没事瞧红绫发呆,哪知对方一下子就跪地上认错了。 贺兰清竹问她发生了何事。 红绫不敢隐瞒,将那两晚昏睡的事全讲了。 贺兰清竹沉默许久,正当红绫觉得自己完了,就听头上一声轻笑。 “无碍,红绫。” 这声笑,对红绫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一脸呆滞地踏出院门外,撞上端着药往里进的季嬷嬷。 碗没碎,可药汁却撒了不少,烫得季嬷嬷哇哇叫。 “红绫!你做什么?!眼睛呢?!” 被季嬷嬷这样一吼,红绫一下清醒过来,一脸歉意地夺过季嬷嬷手里的碗,往厨房跑去。 等季嬷嬷反应过来,人早跑得没影了。 “一天天,毛毛躁躁神经兮兮的。”退出院子,转身离开。 贺兰清竹七等八等,没等到药来,却等来了春又来。 第4章 第四章 不喜欢 她靠坐在榻上,身下软垫是去年楼兰进贡的,软垫最外一圈用金线缀着一颗颗宝石,尤其在亮处,宝石会折射出细小的光芒,煞是好看,京城那边一送来她便爱不释手,如今也不曾腻。 桌上摆放着两册书、一杯茶,平日里闲来无事,她会坐在这里看书,只是今日书看完了,茶也喝完了,季嬷嬷的药还未端上来。 她抬头朝院门那儿看了一眼,没瞧见人,便又拿起另一本册子端看。 春又来便是这时候来的。 他好些天没出现在贺兰清竹面前了,无关那天不快,而是贺兰清竹发烧了,他怕被传染。 于是,贺兰清竹好了,他便来了。 春又来随手将玉箫搁在小桌上,“啪嗒”一声,着实清脆。 然而并未引起贺兰清竹的注意,她自顾自地看书,仿佛看不见他似的。 春又来不知是太久没见,这会子问题多得不行。 “你前两日怎就发起热来了?” “因为雨天?” 春又来摇头,否定道:“不对,你不出门,又淋不着雨。” “莫非是贪嘴吃了凉?” “也不对,那个季嬷嬷管着你,估计你也吃不上。” 在否定了各种猜测之后,春又来突然想起来,那晚他离开时,窗好像没合上...... 若是平常,开窗也无碍,可春又来记得,那晚却是狂风呼啸…… 春又来一下噤了声,他心虚地看向沉浸在书册的那张略显苍白脸,小声问道:“是那晚的窗?” “那日我......”春又来突然止住声。 他在心里默默想,总不能直接说烦她吧,对一个姑娘家说这话,总归不合适,可他又不知该如何说。 沉默许久,春又来还是结结巴巴道起歉来,贺兰清竹依旧没理他,他这才发觉不对劲。 他抬手在贺兰清竹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他将她手里的书抽走。 还是没反应。 春又来弯腰,将脸凑近至贺兰清竹的面前,还没好好仔细地瞧上一瞧,便被对方一把推开。 贺兰清竹离开了坐榻,进了屋内,春又来虽不明所以,却也跟了上去。 先前放在几案上的果脯被红绫拿到了圆桌上,贺兰清竹坐在檀木椅上,从盒子里头挑了一颗送进嘴里。 味道果然不错。 酸酸甜甜,且内部的果核都被去除,完全不用担心将核误吞的情况,看来这店家是个细心的。 春又来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见人吃得这样津津有味,他不免好奇这果脯的味道了,如此想来,心里的话一下脱口而出:“你这在哪儿买的?” 贺兰清竹还是装作没听见,细细品尝其他果脯。 “喂。”春又来语气软了半分,“我上次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那你还让不让我捏下巴?”贺兰清竹这才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春又来被看得不好意思,但他不解,这关他下巴什么事? 而且他越想越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他是来杀她的,又不是来陪她过家家的。 想通了之后,他果断回复:“不让。” “好。”贺兰清竹继续不理他。 两人继续僵持。 不过春又来也有法子,他耳力好,早听见外头红绫的脚步了,他冲贺兰清竹挑眉一笑,“你家丫鬟来了。” 然后得意自在地跷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晃,“你不理我,那我就不走了。” 毕竟这年头闺房内有外男,论谁也说不清。 名声这东西,他一个江湖人士可没有。 看谁先按捺不住! “郡主,药来啦。” 人未到,声先到,红绫的脚步越来越清晰,外头的守卫也开始上了岗。 “求我,我就藏起来。”春又来信誓旦旦地瞧过去,哪知贺兰清竹竟无动于衷,脸上丝毫没有一点着急的神色。 忽地,门被人推开。 红绫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踏进来,生怕再次洒了。 春又来咬牙,恶狠狠地在贺兰清竹耳边说道:“算你狠。” 然后纵身一跃至房梁,藏好自己的身体。 红绫穿过屏风,走到贺兰清竹这边,将药碗置于桌上,又把落在外头的玉箫给了贺兰清竹。 “郡主,严二公子送的这把箫可真好看,您瞧,这上面刻的竹叶真漂亮,就跟真的似的。” 红绫没看过这支玉箫,便以为是严培送的,在自家主子面前大夸特夸。 贺兰清竹饶有趣味地拿起玉箫,仔细地打量,上面果真雕刻了竹叶。 她微微偏过头,抬眼看向春又来,转了转手中的箫,眼神闪过一丝戏谑。 像是在说,你的宝贝落到我手上了哦。 春又来舔了舔牙,敢怒不敢言。 “对了郡主,您刚刚有瞧见一个黑影吗?” 刚刚进来时,有那么一瞬,她透过屏风看到一个黑影,可又没听见动静,进来更没人影,自家郡主也好好地坐在这里,红绫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玉箫被贺兰清竹握在手中,她的手指细而长、白而嫩,明明这箫才是玉制成的,可这样对比倒觉得她的手更胜一筹。 春又来突然想起第一次刺杀贺兰清竹那会,那天他刚到瀛洲便闯了公主府,易容成府里的小厮,打算混到贺兰清竹面前把人给解决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人没见着,他自个儿倒是快累死了。 也不知是他倒霉还是他易容的这个人是个受欢迎的,人人见到他都热情得不得了,不是喊他帮忙就是找他唠嗑,最后竟被人追得摔了个狗吃屎。 他正要爬起来时,一只纤柔的手出现,带着茉莉香落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顺着手往上,看清了手主人的脸。 是贺兰清竹。 “不起来吗?”贺兰清竹问他。 他当时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撞见贺兰清竹,也没想过她会对一个小厮如此。 见他不起,贺兰清竹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转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对他说道:“别怕,若是有人欺你,尽管来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他愣了半天神,直到人走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失良机。 他从地上爬起,有些懊悔,却在思索片刻后,嘀咕道:“手是香的。” 春又来轻轻地咽了口口水,却听贺兰清竹漫不经心道:“黑影吗?” “喵呜————!!!” 屋外一阵骚动,乒乒乓乓像是打碎了什么。 “怎了这是?”红绫跑出去看。 没一会儿,一个领头侍卫拎着一只黑猫进来,小猫瘦瘦小小,被人抓住后颈,在空中不断地挥动爪子,呲牙咧嘴,模样很是凶残。 “不知从哪儿闯进一只野猫,在厨房偷吃,被厨房的人追到这里,郡主,这猫......该如何处置?” “放下吧。” 听到这话,红绫眼睛瞪得都要掉下来了,这脏兮兮的小猫,自家郡主居然能容忍?! 放平日,贺兰清竹确实容忍不了,可刚看它炸毛的样子实在有趣,一只猫而已,她不是养不起。 贺兰清竹没管红绫的惊讶,对她道:“红绫,将它洗净,再抱来。” 红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抱,小猫顽强抵抗,险些将红绫抓伤,红绫一巴掌拍下去,用的力气不大,也学小猫呲牙咧嘴,警告它:“你要再不老实,我就宰了你。” 这猫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红绫刚说完,就不再挣扎,乖乖被她抱在怀里。 人刚退出去,春又来便跳了下来。 屋内彼时只剩二人,贺兰清竹呼吸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偏就是不理他。 出又出不去,他干脆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玉箫被放在春又来桌前,瓷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味,红绫拿过来时就可以饮用,放了这么长时间,现下都已经凉了,贺兰清竹一饮而尽,没有其他姑娘家的扭捏。 她从盒内又挑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果脯,却不着急吃,眼睛直溜溜盯着春又来看。 春又来被盯得发毛,他冷笑:“看我做甚?” 话未说完,嘴便被果脯堵住,他下意识给咽了下去,甜滋滋的味道一路往下,席卷全身。 四眼相对,相顾无言。 末了,贺兰清竹收起笑,去一旁洗漱,她微微抬眼,铜镜里的人弯眉似云似雾,眼眸却如深渊一般黑,好似掀不起一丝波澜,唇色因病而寡淡,长发被玉簪束起,两颊落下的发丝被水打湿,衬出几分可怜。 不过贺兰清竹看得却是铜镜内的另一个人。 春又来又是一袭黑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只手垂放桌上,修长的手臂硬朗有力,肩膀宽而壮,尽管被衣服所裹,贺兰清竹也能感受到里面结实的肌肉。 她喜欢这个人。 不仅是他生的貌美,还有他难驯却又听话的模样。 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那只猫,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贺兰清竹蓦地开口,水珠滑落盆里引起阵阵水花,溅出盆外,她拿帕巾擦了擦。 “不取。” 不给银两,还想让他免费干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他显然忘了前两天帮人扇风的事儿了。 “嗯。”贺兰清竹没强求,走到梳妆台旁,打开其中一个小瓷罐,用指尖从里头取出一点白膏,放置手心揉搓,连带着手抹于面上,她的动作又慢又柔,抚过每块肌肤。 又将头上玉簪取下,搁在台上,最后越过春又来,绕过檀木桌,坐在床榻之上,“那,你的名字可否告知于我呢?” 第5章 第五章 不喜欢 “春又来。” 春又来没有丝毫隐瞒,他眯起眼睛,轻舔嘴唇,直接把名字报给她,他甚至有些兴奋,贺兰清竹如果知道他真正身份时会是什么表情。 会害怕吗? 贺兰清竹柔柔一笑,“好,那就叫春春。” 春又来脸色沉郁,站起身:“我不同意!” 凭什么用他名字?! “那叫又又?” “不行!” “来来?” “你——!”春又来一脸愤怒,单手叉在自己劲瘦的腰上,因往前急走了两步,藏在头发里的小辫这时跳出来,若隐若现。 贺兰清竹一副淡然模样把春又来给气笑了,“凭什么只用我的?怎么不用你名字?怎么不用我俩名字?” “可以。”贺兰清竹轻声答应,“你想如何,皆可。” 春又来面色一怔,随即眼神一闪,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笑得有些狡黠:“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随后,春又来不知从哪儿掏出纸笔,摆在桌上,开始写写涂涂。 他写得十分认真,把两人名字所有可能的组合全写了上去,期间贺兰清竹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抱着一只黑猫。 是刚刚被红绫抱去洗澡的那只,身上的污渍已经被清理,猫毛不再打绺,虽然还是瘦瘦的,但清爽了不少。 她故意放轻脚步,走到春又来的身后,想要拿猫吓他,可惜被识破。 “想吓我?” 明明头都没转过来,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没有。” 贺兰清竹矢口否认,她将小猫捧在春又来眼前,“你看,现在香香的。” 她忍不住低头逗弄黑猫,红绫给它洗完澡后喂了些吃食,吃饱后倒没了先前的脾气,现下乖巧得不行,怎么摆弄都行。 “你也是香的。” 春又来冷不丁冒出一句。 黑猫舔了一口贺兰清竹的指尖,湿湿漉漉,“你怎么知道?” 她离春又来更近了,两人仅一只小猫的距离,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让春又来无所适从,他立即转移话题,“蠢猪!” “什么?” “我说春竹,它叫春竹。”春又来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跟贺兰清竹保持距离,他时刻警惕,且始终谨记他的目的,“既有你的字也有我的,如何?” 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含义,更何况贺兰清竹。 只是贺兰清竹看上去并不在意,黑猫倒是挺在意的,舞动爪子发起抗议,喵呜喵呜地叫。 “好。”贺兰清竹低声应道,不管黑猫的反抗,“就叫春竹。” 贺兰清竹的爽快答应把春又来乐得不行,抱着春竹叫了一晚上,不叫春竹,而是故意似的叫蠢猪,把春竹气得抓狂,逮着他衣角就咬,春又来变戏法拿出吃的,春竹有了吃的什么都忘了,于是他又一阵叫着蠢猪,春竹再次逮着他咬...... 一人一猫,玩得乐此不疲。 * 第二日晴空万里。 瀛洲大大小小的路面,除了一些大坑还存着一些水,其他地方都毫无水迹,大街上又开始摆摊叫卖,一早上,吆喝声传遍瀛洲大街小巷。 春又来和其他同僚不一样的是,他特别喜欢逛街,即使什么都不买光走,他也喜欢。 他喜欢热热闹闹的环境。 路过一家包子铺,春又来想,既养了猫,那就不能亏待,就算给不了好的,那也不能让它像从前那般食不果腹。 人活世上,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自己吃饱饭。 他叫老板包六个包子,蠢猪一个,贺兰清竹一个,他四个。 刚刚好。 刚出炉的包子又香又烫,春又来咬了一口,鲜嫩的肉馅瞬间暴露出来,汤汁顺着面皮流下,他赶在掉落之前,又大口地咬了一口,浓郁的汤汁跟馅料面皮在嘴里融合,这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几名大娘将一个人使劲儿地拽着走,嘴里还骂着好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周围的人看热闹,围成一个圈,那人挣扎想跑,却如何也挣脱不出,只能白白被拖着。 春又来也想去凑热闹,不愿与他人挤,他叼着包子,纵身跃到高处,对底下发生的事一览无余。 他这才发现,竟是位女子,旁边还站着一位管事的。 有旁人不知原委,看不下去,让她们停手,这正合管事心意,顿时说出一箩筐不入流的事,说得出头那人脸都臊了起来,不敢管了。 看了半天,春又来看明白了。 原是这姑娘当初饿倒在这家人马车前,后来看这姑娘可怜又无处可去,便收了做贴身丫鬟,哪知竟想做起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梦勾引她家老爷,还屡教不改,这才被家里太太赶了出来。 不少围观暗暗骂不要脸的狐狸精、下贱胚子,还嚷嚷着该卖到窑子里去。 为追荣华富贵落此下场者,春又来见得多了,旁的也没什么看的。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一声“住手”让他拉回了身子,继续掏出包子看起了热闹。 只见一位怀里抱着白犬的白衣男子从人堆里挤进来,他把白犬交给身边小厮,自己上前将那姑娘拉到身后。 哦,冤大头来了,春又来啃下一口包子。 “这不是严二公子吗?” “是是,就是严二公子,前些天我老母胳膊疼去他医馆,竟不收诊费,真是个活菩萨!” “你新搬来的吧。” “你怎晓得?” “嘿,严二公子自开这医馆起就不收诊费,只收药材钱。” 哦,还是个有家底的冤大头,春又来又啃下一口包子。 严培安抚了一阵那女子,随即转身和管事谈判要人。 “公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个大娘挺胸道。 严培不想多废话:“你只需报价。” “南枝现下还是我们的丫鬟!公子这样可是要无视官府?” 严培扭头看向身后之人,唇瓣一开一合,没有人听见他们的低语,只能看到南枝微微摇头,随后严培回过头,道:“她并非你们在人牙子所买,无卖身契,何来你们的人之说?” “再者,既无卖身契,那她想待哪儿,是她的自由,贵府理应放人。” “那贱蹄子的吃穿用度哪一件不是我们府上的?!我们太太待她如何好!可她呢?三番两次勾引我们家老爷,把我们太太气得卧床不起!这笔账如何能算得明白?!” 严培从墨文要了钱袋,“你只管说,这里不够可让人随我回严府取。” 严家在瀛洲,那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尤其护短的名号那叫一个响当当,严培虽不像他大哥那样走仕途,名声却也是相当好的,没有谁会想要得罪严家。 “严二公子当真要把人要过去?”那个管事的沉着脸开口问道,眼神却是犀利地盯向严培身后的女子。 感受到肩膀处一阵紧,严培往右挪了挪,把人完全挡住,点头道:“是。” 管事的闭了闭眼睛,咬牙道:“行。” 末了,还对严培说:“她惯会装可怜,整日花言巧语,说的话句句是谎,日后只怕严二公子会后悔。” 严培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单纯看不惯有人被欺负,而且还是个女子,他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虽不解为何管事对他说这些,不过他还是回了一个礼。 事已至此,管事无话可说,收了钱便带着人走。 热闹结束,人群散去。 一早上又是选狗,又是赎人,之后还得安排这女子,严培看了看狗,又瞧了眼头上身上乱糟糟的南枝,扭头对墨文道:“先回医馆。” * 公主府内。 昨夜被一人一猫闹得,贺兰清竹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红绫本想将人叫醒,被季嬷嬷拦住,好说歹说才说服红绫没将贺兰清竹吵醒。 贺兰清竹此时坐在床榻中间,神情有些呆愣,视线盯着床的一角,好久也不曾动一下。 发呆,是贺兰清竹最擅长的事,过去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时,发呆便成了她最好的选择,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也挺好的。 耐不住性子的春又来上前双手抓住纱帘,两臂狠狠地向两边展开,“喂!起床了!都正午了!” 春又来就这样突然随着光亮一起出现在贺兰清竹眼前。 她抬起眼眸,动作慢慢的,模样呆呆的,春又来不禁怀疑道:“睡傻了?” 说着,手就要伸过去摸额头。 贺兰清竹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手,却顺势抓住他的手掌,试探道:“昨日还威胁我,你明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为何还要每晚三番五次来我闺房?” “即使是暗卫,也不该如此。” 她故意停顿,黑眸直直地盯着春又来,带着些许认真,道: “所以.......你是不是喜欢我?” 春又来被她这句话吓坏了,他轻易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停在檀木圆桌旁,他眉间微蹙,神色略显凝重,“你胡说什么呢?” 他从桌上拿起用油纸装的包子。 “我是来给你送包子的。”说着,长臂一挥,包子稳稳当当地落在贺兰清竹腿边。 春又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惊,喝了一杯觉得不够,又倒了一杯,“你要介意,可以跟我讲,以后不进了便是。” “再者,我心里面,装的是京城第一美人文轲,她是世上顶顶好的人,且她容颜娇艳,身姿曼妙,无人比拟,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其中,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若有机会,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第6章 第六章 不喜欢 那天过后,接连几天,春又来没有再出现在贺兰清竹面前,时刻待在院子内的老树上,俨然做着暗卫的本分。 贺兰清竹看不见他,他倒是每天在树上把贺兰清竹看个清清楚楚,起床、进食、练字、进食、逗猫、发呆、进食、散步、沐浴、就寝。 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春又来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如今贺兰清竹的身子虽仍病弱,可他知道,短期内她死不了。 啧。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春又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叶子,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碎叶直直掉落在地,春竹围着碎叶一圈一圈地转,而后抬起脑袋,瞅见了春又来。 “喵呜——” 见春又来不看它,它又加重了声量:“喵呜——!” 只一眼,春又来就锁定了春竹,春竹绕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凑近底下那堆碎叶,然后冲春又来叫唤,好像在问为什么春又来要把叶子丢下来。 可春竹毕竟是猫,说的是猫语,春又来听不懂,以为它又在挑衅,直接把手上的树枝丢下去,刚好砸中春竹的脊背,他挑衅地喊了一声:“蠢猪!” 气得春竹瞬间炸起了毛,弓起身躯大叫一声,飞扑树干利用爪子牢牢抓住,面目狰狞不顾一切就要往上爬,结果爬到一半被人腾空抱起。 它气冲冲地扭头看是谁,结果看到的是给它好吃好喝好玩的红绫。 “怎么了这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炸毛了?” 春竹委屈巴巴地舞动爪子,不断示意红绫往上看。 如它所愿,红绫抬头了。 树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呀。” 春竹被气得哇哇叫,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红绫抱走。 红绫把春竹抱到贺兰清竹这边,拿起工匠做的小玩意儿逗它,平时对这些爱不释手的春竹现在竟瞧都不瞧一眼,从红绫怀里跳下,在贺兰清竹腿边找了个位置趴下。 “今日如此乖巧?” 贺兰清竹放下书,在红绫手上挑了一件孔雀毛做的玩意儿,在春竹身上比画。 “郡主,它哪里乖巧了?刚刚还瞧见它炸毛爬树呢!简直比泼猴还皮!” 对于红绫的指控,春竹懒得计较,只是舔着爪子看向那棵树。 贺兰清竹顺着看过去,树上的叶子刚好被风吹动,树梢上细细的枝丫不断来回晃动,阳光洒下,树叶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金色,一闪一闪。 粗壮的树干上挂了一圈粗绳,下面是一个秋千。 这原是安阳长公主怕贺兰清竹在公主府无聊安装的,小时候的贺兰清竹下了课总喜欢坐在秋千上让季嬷嬷推她,而且要推得高高的,季嬷嬷不同意,说这样危险,这时候她会撒娇,说:“这样才能看到外面呀。” 经风吹雨打,这秋千怕是早就不能坐了。 可惜自安阳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玩过秋千了。院里的丫鬟勤快,每日都会清理,只是经这样风吹日晒,怕是内里早已破败不堪了。 这几天春又来没有再出现在她身边,虽不知道他躲在何处,但这几日她总感觉有人盯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 这日子一晃而过,即便贺兰清竹什么也没做,日子就这样溜走了。 府内的路四通八达,不是廊桥就是长廊。贺兰清竹喜欢走小路,因为小路上总能瞧见有趣的事物。最东边有座小山丘,上面有个凉亭,叫梅栗亭。 穿过三段拱桥,途经一座四面亭,此亭四周通风,每面都能瞧见不同的风景。春赏花、夏纳凉、秋赏月、冬戏雪,可有趣得紧。再过一条小路,往上走,便到了梅栗亭。 之所以叫梅栗亭,是因为亭子周围栽了不少白梅。每到花期,这一块的花瓣如“大雪纷飞”般,飘得七零八落,落在亭子里、假山上、泥土里、水中央,简直是场视觉盛宴。 而亭子后头,听说原是一片带刺儿的灌木,后来安阳命人收拾出来,将几棵板栗树移植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这块地好,种进去的第一年便结了不少板栗,后来年年丰收,吃腻了也就不管了,去年丫鬟们自己拿竹竿打板栗,做了好些板栗糕,今年瞧这状况,怕是又能结不少果。 贺兰清竹偶尔会在此处弹琴,从前有严培作伴,两人一琴一瑟,默契得宛如一人。 “红绫,去将琴取来。” “哎。”红绫应声,马上跑下去,一溜烟儿很快就跑远了,只能远远瞧见一个粉色小人。 春竹更是一上来便没影了,独留贺兰清竹一人。 “春又来。” 她尝试唤他。 ...... 无人回应。 仅有两片树叶落下。 唰! 只见一支飞箭袭来,速度快如闪电,叫人避之不及,下一瞬,贺兰清竹只觉膝后一痛,竟腿软扑倒在地,箭矢飞射在她身后的树干上,雪白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贺兰清竹来不及看自己的伤势,一个黑衣人持剑目标明确地冲她飞来,势要砍下她的头颅。 贺兰清竹完全来不及躲,说时迟那时快,剑都已横在她的脖颈前,却在要紧时刻被拦下。 剑快,玉箫更快。 下一刻,玉箫断裂,春又来在黑衣人错愕的眼神中迅速弃箫夺剑,黑衣人伸手去抢,被春又来戏耍。 唰!唰!唰! 又是三箭袭来,春又来挥剑斩断。 “功夫这么不到家还敢出来干这活?”春又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充满了嘲讽,眼神犀利,他持剑的手朝某处丢去,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直直从树上倒下来,“我是该说你们是来行刺呢?还是......来送死呢?” “你!”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贺兰清竹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见同伴倒下,自己又被戏耍,顿时恼羞成怒,欲从袖口甩出暗器,春又来快他一步,只一瞬,黑衣人的双手便软了下去,无法动弹。 这时候,黑衣人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实力,拖着被废的手想逃。 “想走?”春又来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黑衣人顿感不妙,下一秒,半支玉箫飞入他的腹部。 “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春又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手疾眼快地挑断他的脚筋,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完全不顾对方死活。 “谁派你来的?” “不知道!”黑衣人咬紧牙关,身上各处的疼痛已经快要让他失智。 “那你们头头是谁?” 黑衣人无力支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就是不回答春又来的问题。 “不说?”春又来摸向腰间,从里头摸出一只虫,此虫浑身漆黑,缩成一团,没有动静。 “听说这个一进肚子,就能产出成百上千只幼虫来,然后会跑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将人啃食殆尽。”春又来眉梢微挑,勾起一抹笑,有些兴奋。 “想试试吗?” 黑衣人此时已大汗淋漓,他拼命摇头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哦。” 只一个眨眼间,黑衣人声音消失,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 春又来收起笑转过身,瞥向坐在地上的贺兰清竹,她的脸上没有惊吓,没有害怕,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面色从容地走过去,有些捉摸不定贺兰清竹的情绪,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哭成梨花带雨,害怕地把他抱住,感谢他的出手,然后他再安慰她。 可她好像不按理走。 莫非是吓傻了? “喂,你是不是吓傻了?”他问道。 贺兰清竹没回应他。 他伸手托住她的脑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直到没发现什么问题,他才松手。 “你怎么不说话?” 春又来等了一阵,贺兰清竹还是不说话,他突然想到什么,扬起一个恶劣的笑,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就在马上摸到刚才那只虫子时,贺兰清竹开口了。 “春又来。” 春又来手一顿,“嗯?” “我腿疼。” 是那时候他扔的玉箫,砸在了她膝盖后方,他当时手上只有这个,不这么做,她会死。 他记得他使的力不大。 “娇气。” 春又来的手下意识伸向贺兰清竹的腿,想要掀开裙摆看一眼情况,被她一巴掌拍开。 “怎么了?”他一脸懵。 贺兰清竹的脸此时犹如蒙上一层红雾,两边绯红,眉眼间露出一丝不悦,“男女有别,你逾矩了。” 春又来毫不介意这些。 “我不介意。” 贺兰清竹盯了他很久,才道:“你对每个女子都这样吗?” 春又来想了想,他接触过的女子,大多不拘小节,露肩露腿的多如牛毛,更有甚者露出半截胸脯,在他这里都一视同仁。 “是啊,如果她们找我帮忙的话。” 良久,贺兰清竹没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此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既然贺兰清竹不愿,春又来也不强求,他只是有些好奇,“上次我拍你一下,你都哭成那个样子,这次你怎么不哭了?” 贺兰清竹低头,双手揉腿,触碰到痛处时不禁嘶声叫痛,她放缓动作,轻声道:“上次我哭,把你哭走了。” 意思是这次她不哭,他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消失。 春又来看不到贺兰清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和散落两旁的发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好像什么都能让她受到伤害。 春又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又若无其事,心想:他确实不喜欢哭唧唧的。 第7章 第七章 不喜欢 贺兰清竹揉了一会儿,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站不稳,春又来见状,二话不说将她扛在肩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贺兰清竹脑子眩晕。 “你、你快将我放下来,我、我自己能走!” “哦。” 春又来听话地把她放下。 贺兰清竹一个不稳摔了下去,幸好春又来扶住,才没摔下去。 “要不我抱你?”他问道。 “不用。”贺兰清竹一瘸一拐道。 短阶的上坡路好走,但下坡路可不好走,好几次贺兰清竹都差点滑下去,好在春又来跟在身后,一见她要滑倒,就迅速上前扶稳她,等她站稳后又迅速松开,然后继续跟在她身后。 “我的玉箫断了,你得赔我。”春又来突然道。 “嗯。” “我要最好的。” “好。” 两人一前一后,从山丘上走到山丘下,到四面亭时,远远听见红绫的喊声。 “郡主————!” 待走近时,发现贺兰清竹身边站着一位她不认识的漂亮男子。 “郡、郡主,您、您......您,他、他......”红绫看了看贺兰清竹,又看了看春又来,不禁茫然。 她就去拿个琴,怎么冒出了一个人? 春又来双手抱胸,身体向贺兰清竹这边微微倾斜,两人几根发丝不经意交缠在一起,他挑了挑眉,“哎,你这侍女,是个结巴?”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而是正大光明的。 红绫抱着琴,脸瞬间爆红,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你、你、你!” “还真是结巴。” “你才是结巴!”红绫发出一声怒吼。 两人一顿吵嘴。 贺兰清竹被吵得实在头疼,于是果断扒开两人,径直离开。 红绫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状况,她瞪了一眼春又来,随即转身,想要跟上去,后又回头,恶狠狠地把怀里的古琴塞给春又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郡主!您等等我呀!” “郡主!您的腿怎么回事啊?” “郡主!您倒是让我扶着您啊!” “......” 春又来蹙着眉头没说话,把古琴丢在石桌上,自顾离去。 * 这边红绫还在喋喋不休地在贺兰清竹耳边念叨,完全不知春又来把无法估价的古琴随意丢弃。等看到春又来两手空空回到院子时,她的眼神停留在他的手上。 “琴呢?” 春又来扬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眼里全是挑衅,冷哼道:“亭子里呗。” “我不是让你拿着吗?那把琴可是千金难买你知道吗?!”红绫着急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 红绫理亏,说不出话来,见春又来要进屋子,她赶忙拦住,“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春又来往后退一步,抱胸走向一旁。 见春又来真的不进,红绫才匆匆赶去四面亭,取回古琴。等红绫出了院子,春又来缓缓吐出两个字:“才怪。” 屋内点了熏香,是茉莉花的味道。 春又来踏了进去,一眼就瞧见贺兰清竹坐在榻上,腿上的衣裙早已掀起,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她两腿弯曲,手指沾着几桌上的药膏,弯腰抹向膝后,看上去有些不方便。 他大步上前,从瓶子里挑出一些药膏,蹲下,抓住贺兰清竹的小腿,直往红肿的地方抹去。 贺兰清竹显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把衣裙放下,要收回自己的腿,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她一动,春又来使的力就愈发大,“你要是想多一处伤,就尽管动。” 此话一出,贺兰清竹不动了。 之前看不见,原以为是贺兰清竹装模作样,现在亲眼瞧见,才知道里头肿成什么样子。 只见掌心般大小的红块,中间微微凸起,整块呈现出若隐若现的青紫色,触目惊心,难怪当时会疼得站不起身。 如此一来,他倒愧疚了起来。 贺兰清竹反应极大,他轻轻一碰,她腿便要往后缩,接连几次,无奈,春又来想起上次街边看到的事儿,便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贺兰清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那男子怎会是冤大头?” “因为那女子必会因为荣华富贵勾引他,然后男子半推半就,最后一举被拿下。”春又来信誓旦旦,好像一定会发生这样结局。 “你怎会知晓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万一他不会被那女子所勾引呢?万一那女子根本不会去勾引呢?” “春又来,你太武断了。” 这种事情,春又来怎会不知,他太知道了,他沉默良久,手里动作不断,最后道:“你且瞧着吧。” “那若是你,你会吗?” “我不会。”春又来斩钉截铁道。 “可你刚才说......” “我不一样。”他打断贺兰清竹的话。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就不一样。” 两人跟个小孩似的,幼稚得不行。药膏抹好之后,贺兰清竹将裙角慢慢放下。 “春又来。”贺兰清竹慢吞吞道:“你那个虫子哪里来的呀?” “哪个?” “那个黑色的虫子,你拿来吓黑衣人的。”贺兰清竹试探道。 “你说这个啊。”春又来跟变戏法儿似的,让虫子突然出现在他手心,“这是从阴荧那儿抢来的,我当时没吓他,这虫子的作用就是这样的。” “阴荧是谁?” “一个喜欢玩毒虫的疯女人。”春又来把掌心摊到贺兰清竹面前,低头问道:“你喜欢这个?” 贺兰清竹疯狂摇头。 春又来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回想山丘上,觉得有些奇怪。 他在她面前连杀了两个人,她居然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不过随即他又想通了,一个从小经历刺杀的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呢? “春又来。” 贺兰清竹收起药膏。 “嗯?” 她想问他,他真的是京城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吗?为什么他的行为举止一点都不像呢?他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转过头,心事重重地看向窗外。 “你瞧那棵银杏树。” 春又来顺着贺兰清竹的视线看过去,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高不高?” “高。” “它原本是要被砍掉的。” 春又来心想:幸亏没砍,不然他得扒屋顶。 “我没同意,因为它对我有用。” 贺兰清竹的意思很明显。 凡有用者,留;无用者,弃。 可惜春又来没听懂,他看外头春竹玩毛球玩得起劲,二话不说飞窗出去,身手敏捷得让贺兰清竹愣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红绫将古琴放在了屋外坐榻前的桌上,她瞥了眼正和春竹抢毛球的春又来,然后朝窗内的贺兰清竹问道:“郡主,他是谁啊?” 贺兰清竹缓缓抬眼,叹了口气,“暗卫。” 红绫咋舌,有些难以置信,“还有这么漂亮的暗卫啊?这能保护好您吗?” “会不会是京城故意派来诱惑您的?” 反正她不信春又来能有什么本事。 贺兰清竹没回答红绫的话,只盯着春又来看得出神。 ...... 晚上季嬷嬷提着灯笼,不知从哪儿回来,身上血腥味儿极重,树上的春又来隔老远儿就闻见了,眼瞧着她把灯笼放在屋外,踏了进去。 他不禁舔唇,在想贺兰清竹怕是闻见这味要吐。 可等了一阵,屋内非但没传来呕吐声,反而还静悄悄的。 “郡主,处理好了。”季嬷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与贺兰清竹保持一定的距离。 “只是......”季嬷嬷停顿道,“中剑那人还有一口气,要不要......” “先留着。”贺兰清竹似乎身心俱疲,整个人恹恹的,她揉了揉眉心,没有抬头,“这些人还真是隔三岔五地来。” 她实在有些烦了,敌在暗,她在明,永远不知道刺客下一刻会在哪里出现,她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任人宰割! 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出也出不去,更别说找到背后之人! 以前不是没有留过活口,只是话还没问出口,一个两个三个全都咬舌自尽! 面对接连不断的刺杀,她真的好累。 贺兰清竹闭着眼,摆了摆手,示意季嬷嬷退下。 她歪坐在榻上,手肘撑在几案上,手支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竟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贺兰清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还在皇宫。小小的她很是嚣张跋扈,就连皇外祖父也任由她胡闹地爬上龙椅,坐在他身上揪他胡子。下了课不做作业,而是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满皇宫跑。 梦里的她还跟西夏的小王子抢宝石,抢不过就哭,哭着哭着又喊日后要他嫁给她,这样宝石就全归她了,小王子嘲笑她连嫁娶都弄不明白,还想要他嫁她,简直白日作梦。 随后画面一转,皇外祖父吐血卧床不起,母亲被囚禁,她被灌药下毒,皇宫上下人心惶惶。梦里不断有人要抓她,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大声哭喊要母亲,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她被抓住,滚烫的药汁被灌进她的嘴里,“不要、不要——!” 贺兰清竹被吓醒,脸上惊吓还未散去,低头一看,自己竟在床上。 “做噩梦了?” 贺兰清竹神情还有些恍惚,她寻声扭过头,只见春又来蹲在床沿,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贺兰清竹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如同抓到一根浮木,她伸手抱住春又来的脖颈,紧紧地贴在他的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