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观:蘇帷香近》 第1章 引子 泸州城主城有一处茶肆,只卖贵的不卖对的。 平日里没什么人去,可邻里百姓间传的神神叨叨,说那主人有些本事 八旬老人去了一趟,出来腿脚好了又精神的,村里张家人十几年无嗣,去了一趟转月月末就有喜脉 “可这愿望...真是神明通融么?” “听说了吗?张家那老婆子得病过身了,平日里康健的厉害,我琢磨就是那个江湖骗子干的!什么信物换愿望都是濠头指不什么妖怪” “就是啊,看那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的,结果啊!吃人寿命的妖怪” “哪有那么玄乎,说不准就是突发恶疾呢,要那小姑娘真是妖怪,咱们早就被吃的不剩了,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在这讲话嘛” “王大脚!你怎么给她说好话?是不是看人家长的好看,妖怪都是好看的,到时候先吃你!一会儿告诉你家媳妇好好收拾你” 我听外面嘈杂,她们甚至不愿离远一些说 笃定我刚来租了铺子,不能退租 ‘砰’ 我一脚踹开了外门,就这样瞧着那几个碎嘴妇人 有几个转身走了,方才讲的最起劲的那个不服气似的也瞧着我 互相盯着,总会有人先离开 方才谁?王大脚喊了她走 她挺着高昂的脖子转身同他离去 上个月在柳州预备落脚,那群人比他们恶多了 辗转无果,托仙府刚入外门的弟子联络了一处 这泸州刺史是陈生的爹,由他出信让保一下-茶言观舍 百年前的哪庄事,嫄让千秋霆融在我体内是不想祸斗重出,他却将我送出来自己在内里修补封印 掌宫没有下罪,只是交付白行令,白行令运作体内千秋霆,以神识入物品,经过其中的六欲与怨念,忆过一世才算解了这老古董的幽怨,顺便将千秋霆陪护 “坊间传你传的那么神,你这儿怎么是破破烂烂的” 清音入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少管”自柜子后头冒出头。 “你知道她们怎么说你吗?说你能掌握点东西。你不会真会吧? 你怎么说换愿望?! ! 还不论阴阳,无没生死的????” “对啊,愿望归愿望,我又没说要实现,我不能只听听吗?” 言末有些心虚瑟缩回去,在摇椅上靠着舒舒服服。 “——叮铃” 有人来了, “——欢迎” “客官,瞧瞧咱这新到的茶叶,都是今春头茬鲜叶, 滋味醇厚,回甘悠长,寻常人家自饮,再合适不过,价格也公道”。 郑豫见有客到,自趣退了出去。 那妇人有些诺诺的,半晌才道出语句。 “听闻,您这里……” “可以以老物件换愿望?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吗?” “那就要看你的物件可否与愿望一样重量” 她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过水得泛白,却浆洗得平整。 袖口末出只短短挽起了一截,许是高挽又放下。 眼睛不大,却透着坚韧与精明,眼角已爬上鱼尾纹。嘴唇有些起皮,却仍紧抿着,透着股子倔强劲儿。 闻言妇人掏出一只玉梳,看起来没什么奇特,款式有些老套,但能瞧出保存的很好,许是珍视的缘故。 “请”抬手示意入帘后入座,予前同座,沸起水煮茶。 置盏,那妇人瞧着有些局促 “您这玉梳,算怎么个信物?不若讲讲这一段? 莫着急,没事” 一通话像江湖骗术,可妇人纠结一瞬便就抬眼。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那时候先皇在世,兴土木兴重战,总想着讨伐。我原先祖父是付老将军麾下的副辈。” “自西往,汉王撺掇出兵,先帝应允,命付老将军一干为主军” “可天不遂人愿” “往西的这支军队全军覆没,祖父没能回来,他们整整军队一个都没有生还” “付老将军被活生生抓了绑了,察合台汉国国主起劲,在关外叫嚣,当场将付老将军刑以车裂。” “汉王不作为,命将城门严守,无论任何都不准开” “可那国主本意本就不是攻边城,只是想羞辱” “这事儿到了先皇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御史台有人篡改” “这不是大逆不道!这事情都敢动手脚,是汉王?” 听得入神提了句问她 她摇摇头“不知道,又或许是先皇自己本就不想知道” “先皇不知道,可群众知道” “付老将军生前平定守战,镇守三十载,付家长子幼子皆烈毙” “那时候长房子孙刚诞下刚过百岁” “我记得付家还有位二子?是未从武?” “幸亏留了一支血脉,没让从武。可现下这样,他的子孙无法承爵位,付老将军的功勋只到他这里,便似尘埃扬过” “汉王至临终时都想着要再打仗”言至此处妇人已泣不成声。 “权贵又不会去想旁人好不好,反正他们的思想被捧着走了,他们才不管!” “所以这个玉梳?跟付家有什么关系?” 第2章 诗万首,酒千觞 妇人停语 才发觉我问得有些多了 “请随我来” 我起身作势 “您将玉梳置此盘中,咱这里跪讼这篇半日,末了心底里多念叨几遍想得到的即可得所愿”言末取了《华严经》交予 见妇人顺从跪蒲团翻页,将盘子顺了出来 运气,丹田内那枚沉寂已久的白行令骤然发烫,默念法诀,磅礴力决堤涌入 玉梳表面散裂细密纹路,青起,在我掌心凝成虚影 ——广运四十三年,皇帝病重塌下跪了两排 医者正遭贵人唾骂,人都有生老病死怎就要牵扯旁。。。? 我怎么?有记忆 不是说运作后是附体且不得自己思想,前几个交换的都是假东西根本吃不到什么精髓更别提运作双令 我的视角怎么这么高!不是吧是魄入吗?杀了我吧就现在 “陛下!!陛下你醒醒” “——陛下!” 好一个开团秒跟 “陛下驾崩” 轰 画面怎么换了?我我现在是在谁怀里揣着呢? ——广运四十三年皇帝驾崩,太子顺应继位 太和殿内,哀乐低回。老皇帝龙驭归天的诏命刚由内侍省官宣读完,满朝文武便伏地恸哭 礼官高唱:“新帝登极,百官朝贺!”阶下三呼万岁,声震殿宇。 三日后,礼部呈上庙号拟议。新帝朱笔圈定“圣祖”二字,诏告天下:尊大行皇帝为圣祖仁皇帝,入祀太庙,永享后世香火。 改年号为政和 政和三年,新帝为早年汉王遮天子目为由将老汉王牌位移外供奉 另亲自下乡请付家独苗归朝,世承老付将军爵位,令起新封为安乐侯 朝中大官总拿着安乐侯年纪小且文不成武不就,联合上奏不建议其入朝为官 皇帝采纳了建议,所以安乐侯便只是安乐侯 ? 玉梳啊,我说怎么没有腿,我是那把玉梳啊 运作还是有问题,所以这位年纪轻轻的是谁啊 那我前面看到的,都是从哪来的? 他醒了? “姚安,去藏春坞找几个奏曲的来,顺带去宋府邀小郎君来读书” 那人领命而去,过时是乐姬先到,那位郎君一入屋就奔着美人儿过去 “还是你仗义啊!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每天都要我在家中阅习!下朝就在哪里盯着我,我都要长毛了!” “哈哈哈哈哈好说辞啊,喝酒!来喝酒” “大清早的就喝酒啊” “你喝不喝?” “那必须给我们安乐侯面子啊,满上满上” 这不是大酒鬼吗,上一辈兢兢业业太久在这睡醒了酒喝没事高兴就唱歌 怎么就留了这么一个独苗呢 酉时 “陛下有旨,请安乐侯入宫一叙” 他方才刚从榻上起身,便随手抄起案头温着的一壶梨花春,对着壶嘴倾饮,酒液入喉驱散了残留的睡意 懒得更衣,只披了件半旧的青绸外袍 紫宸宫内,皇帝正临窗看书,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 “朕还以为要派人去你府里把你从酒桌上抬来” 付桓拱了拱手“陛下找臣来,不是又要听臣说那些醉话吧?” 眼瞧着皇帝亲自拉着他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 “朝堂多有掣肘,亟需得力之人相助。朕知道你厌弃官场纷扰,但念在旧情,你就不肯再帮朕一次?” 他瞧见了皇帝眼中的恳切,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沉默良久才道 “陛下容臣再想想。” 第3章 几曾着眼看侯王? ——政和五年,皇帝有意南巡入水乡,礼部与工部以要务毳托 我在付桓身边日日瞧着他饮酒寻乐 怪人 喜好搜罗美人,却只是搜罗来听曲,后院美娇娥从未见他真碰过谁 讲实话,这个角度真是什么都能看着 坊间碎嘴说他为了替付家开枝散叶才不为官,每日留恋花丛,迟迟又未听说有幼者降生,是身子不行 想来也是,若是可以行事,好好的美人怎甘心只眼瞧着 “付兄!给你带了几副药物,等着让人熬煮,入体既得效!” “我没生病,谢谢你的好意了” “哎呀,咱们俩谁同谁!好兄弟在心中” “?你莫不是也信那些碎出来的流言?” “那倒不是” “不过付兄,昨日给你遣来的,那可是醉香居新爬上去的头牌!那美貌!那身段!不怎么贪心的美人儿不可多得,本想着让你留下的,你怎么就单单让人舞了半个时辰就乏了” “不是我说付兄,这事你别不当回事” “打住”付桓狠狠拍了他一下 “我不喜欢她的脂粉味,呛鼻子” ……“再说了,花无百日红,再好看的花赏玩一番也就罢了,没必要费心搞回家” ——政和六年三月,皇帝浩荡巡游广陵,随行的还有付桓,奇的是游玩竟不带女眷 皇帝未曾,付桓依是,林相带了家中长女与正妻,其他零零散散也都有女眷随行 那家伙从开始就簇着自己女儿露面,不是讲贵女都讲究么 “林相是真想插手陛下的后宫啊”付桓言罢自顾自喝着茶水 “自登基以来,倒许久未体会过这般人间烟火了。”显然皇帝不想接他话 付桓执壶斟茶,碧绿的茶汤注入白瓷杯:“陛下日理万机,偶尔偷闲,才知江山多娇” 两人闲谈着早年外郊斗茶的趣事,又聊起茶肆外河上摇橹而过的乌篷船,竟忘了身份之别,只当是寻常故人叙旧 “朕的江山,便是由这万家灯火、一壶清茶撑起来的。” 付桓举杯相敬:“愿陛下常得闲,亦愿这人间常安乐。” “那你呢?” “臣自当做人间安乐客,只撑一盏灯火就足够” “若是入朝,也是守了付老将军的衣钵,你知晓现如今对你的声响,朕只是觉得很可惜,你这一身好本领不问世” “陛下是高看了”他有轻声喟叹,皇帝亦有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出自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我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办法拿着命赌功勋,我这条命不只是我自己的” “陛下不必再费心了” 广陵城浸在一片温柔的水汽里瘦西湖边,新柳垂丝如烟似雾,画舫凌波笙歌隐约 第4章 亡妻的玉梳 皇帝望着付桓杯中晃动的茶影,终是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罢了,不强求你。 只是这人间安乐客,也需有人护着这人间安乐。”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奔来,脸色煞白:“陛下!不好了!林相千金在画舫上突发恶疾,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皇帝皱眉,起身便往码头走。付桓也连忙跟上,他低头看了看……我? 准确的来讲,是玉梳,梳身的裂纹不知何时又深了几分,一丝极淡的墨色正顺着纹路游走 画舫内,林氏女躺在榻上,面色青紫,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随行的太医正急得满头大汗,诊脉的手指不停颤抖:“脉象紊乱,气息微弱,像是中了奇毒,可臣查不出毒源……” 林相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求您救救小女!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臣也活不成了!” 皇帝沉声道:“传朕旨意,封锁码头,不许任何人出入!彻查所有随行人员和船只!” 付桓站在一旁不打算掺和 那林相作的有些假,况且他那么多子嗣也不差这一个,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 付桓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陛下,这人间,果然不如一壶酒安稳。” 皇帝没有说话 付桓出外站在画舫船头,望着远处的晚霞,手中握着那把玉梳。梳身的裂纹依旧存在,只是那丝墨气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到底是谁?”他轻声问道,像是在问玉梳,又像是在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笙歌。 夜半将长将人擒来,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皇帝心善特许林相女儿才人位子入宫养病 “只是随行游玩,他们便等不及,若真做将军,付家就什么都留不下来了” “朕没办法” “只是你既知独身,怎么还是不肯留下点血脉,这几年可是好时候”皇帝像是认识他许久 他嗤笑 “不过也是,你往后日子还长,是吧山水郎” “别总挂怀,她总是希望你好好活” “会的,再等等” “再等等就不念叨了,家中美妾早就等着了”他笑得柔软,我在想玉梳是什么旧物 他念叨的是什么得不到的人么 “你那几个月钱都养那群唱曲的了,什么时候换身行头,这衣裳光朕都瞧不下五遍了” 万籁俱寂。 唯月无倦,悬于玄穹,清辉遍洒,庭中芭蕉,若镀银箔 远处偶传梆声,破此沉寂,复为更深之寂所吞。 露凝悄无声,积于台 影摇壁上,忽明忽暗 第5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暮春的风卷着梨花瓣,落在阿绾发间。 她蹲在杨家后院的石阶上,看十五岁的付桓提□□向木人,银枪破风时,他额前的碎发会跟着振颤,像振翅欲飞的蝶。 这是他在蓟州杨家的第八年。 爹娘把他托付给外祖父,外祖父甩累赘甩给他名义上的姨夫一家 从此他成了杨家名义上的养子,却总在无人时蜷在祠堂角落,数梁上的蛛网。 是刚及膝的杨绾,偷偷塞给她一块裹着芝麻的糖糕“付桓哥哥,我娘说吃甜的就不难过了。” 后来的日子,总伴着枪尖的寒光与书卷的墨香。 付桓在外跟着老师傅学武,她就在廊下临帖,偶尔抬眼,能看见他被训斥后,偷偷对着老槐树踢石子的模样。 十五岁的月光格外软,洒在杨家的青瓦上,也洒在并肩坐在墙头的两人身上。 付桓刚比她高出半个头,肩膀却已见结实,他从怀里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绾”字。 “阿绾妹妹”他声音轻得像风吹麦浪,“等我能扛起长枪,就带你去看蓟州的海。” 阿绾的指尖抚过木牌上的纹路,也掏出彳亍许久的物件 那把成色不是很好的玉梳 她望着远处杨家书房的灯火,忽然想起他初来那年,向他递糖糕时,眼里盛着的亮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那点微光早已在她心里,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春 付桓十五岁后就陆续来人请监军,杨家人这才觉得他有些用处 可他不敢再去涉足,他知道汉王旧部一直想让他也死在战场上 就像他忠烈的爹忠烈的爷 他也知道,皇帝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过错,那件事情翻不过去,唯一的可能性只有认下是老将军错了 他不会 更何况他现下有了在乎的,他不能也不敢 两年过后他成了周围小有名气的打铁匠,有力气能干活,杨家也愿意嫁闺女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红绸缠满了杨家的朱门,唢呐声在蓟州城的街巷里翻涌。 杨绾坐在镜前,看着喜娘用胭脂轻点她的唇,镜中映出的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 盖头落下的瞬间,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付桓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温热而有力, 一如他八岁那年,偷偷被她塞糖糕时的温度 “阿绾”他的声音带着初为人夫的紧张,却又无比笃定“我来接你了。” 拜堂时,红烛的光摇曳着,映得满室温馨。 付桓牵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身边的人,不再是妹妹,更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妻。 婚后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处处是细水长流的柔 清晨阿绾会先起身,为练枪归来的付桓端上一碗热粥 傍晚,付桓便陪着她坐在廊下,看夕阳将天际染成暖橙色,听她讲今日临帖时遇到的趣事。 偶尔,付桓会拿起那枚当年的玉梳 “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海。”杨绾靠在他肩头,笑着点头:“记得,只是有你在,哪里都是好风景。” 月光透过小院落,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红烛早已燃尽,只剩余温袅袅。付桓低头,吻了吻阿绾的发顶 “阿绾,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阿绾抬眼,望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一如八岁那年,从未改变。 美事总不得长久,杨绾有孕四月,觉得身子不乏,就依旧做工 谁都不曾想过明天与意外谁先来 那日酉时,同样回家的小路,被顽皮孩子打了蜡,小孩子玩心切集打赌第一个经过的会不会摔倒 第一位经过的是个脚底扎根厉害的老农,孩子看着没有什么事情觉得无趣便都走了 杨绾归家时却被摆了一道 本身是只有磕到的份 可她怕伤着孕肚,侧身想用背面抵住,可慌乱中背上的竹篓支撑不住 重物连带着她滚出去,掉到水里 一失失双,付桓再见到她时候只剩下冰冷的 到这里付桓惊醒了,我才明白我入神的第一幕,原也是付桓的梦 大泽而梦,天人和合 这算是千秋令的另一种启用方法吗 第6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预备离开时皇帝觉得这里美则美矣,但水处过多反而于庄稼不好收成 令人拨来一支军修修东西,至于修什么那就是工部的事了 ——政和十一年年末 岁末时,朔漠入贡千金祈求大朝庇护 同时献得美人,皇帝当即册入两位 ——政和十二年三月,广陵建设结束,帝亲巡观望 我再次见到付桓有开心颜,是对皇帝 这几年我一直在看他行尸走肉的玩乐 我不明白,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的 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吗? 他这样又怎么算活着 马蹄踏碎晨雾,銮驾行至广陵城郊的密林边缘时,异变陡生。 先一支冷箭穿透了前导侍卫的咽喉,紧接着,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从两侧的灌木丛中暴起,刀锋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森寒的杀意。 “护驾——!”侍卫统领的嘶吼声未落,便已被兵刃相接的脆响淹没。 付桓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下马,将身旁的皇帝死死按在马腹下。 他腰间的佩剑瞬间出鞘,剑光如练,格开了迎面劈来的一刀。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颊上,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陛下,跟我走!”他声音沉冷,左手死死攥住皇帝的手腕,拽着他就往郊林深处冲。 皇帝的龙袍被树枝勾破了边角,却还是跟得上脚步 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箭雨密密麻麻地射来,擦着耳边飞过,钉在树干上,箭羽兀自颤抖。 付桓护着皇帝在密林中穿梭,脚下的落叶厚厚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不时回头格挡,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小臂流下,染红了袖口 “陛下,前面应该有山洞!”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滑落,视线却依旧锐利如鹰,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同时,是天性 他太久没有这般施展身手 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下,付桓找到了一个容两人侧身进入的山洞。 皇帝先行,随即转身守住洞口,剑光霍霍,又斩杀了两名追上来的刺客。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退进山洞,用石块堵住了洞口。 山洞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石缝中透进来。 皇帝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付桓手臂上的伤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付桓,你怎么样?” 付桓摆摆手,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伤口,随即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昏黄的火光映亮了两人的脸,他看着皇帝惊魂未定的模样,低声道“陛下无碍就好。臣已让人发出信号,援军应该很快就到,不过要再往北走一下” 第7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皇帝看着他手臂上渗出的血迹,这些年,他总觉得付桓沉默寡言,不懂情趣 “委屈你了。” “陛下,再走一段” 皇帝点头应下起身预备往前,可转身发觉付桓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啊” “你先往前探探路,我断后,不会有事的他们看不到你也不会来抓我” “说什么!走!” 皇帝很坚决,但坚决不过他 “别磨磨蹭蹭的了,快点” 付桓将人退出去,出洞口的一瞬间皇帝知晓说不动他便也往前撒腿跑 他能做的也只是不让付桓分心 接着他伸展胳膊腿,只在这儿坐着 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像潮水般涌来。付桓握紧剑柄,指节泛白,眼底却一片平静 我想喊他赶紧跑,能跑一段路是一段 可我说不出任何 我只能看着他在等自己的终点 “砰!”洞口的石块被斧子劈开,为首的刺客面罩下的眼睛闪过狠厉,挥刀便朝付桓砍来 付桓侧身避开,长剑顺势刺出,精准地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反手拔出剑,又挡开了从左侧袭来的刀刃。 金属相撞的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刺客们蜂拥而上,刀光剑影密密麻麻地笼罩下来。 付桓左挡右闪,每一剑都力求致命。 他的手臂早已被鲜血浸透,伤口崩裂的疼痛钻心刺骨,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凭着本能和多年的武艺与敌人周旋。 一名刺客趁他转身的间隙,一刀砍在他的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的动作渐渐迟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可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剑招依旧凌厉,只是每一次挥剑,都要耗费更多的力气。突然,一把长刀从他腋下穿过,狠狠扎进了他的肋骨。 付桓身体一僵,低头看着那把露在胸前的刀尖,鲜血顺着刀尖缓缓滴落,他有些麻木,更多的刀却从四面八方刺来。 刺穿整个又被人拔了出来,付桓感觉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哪怕两步也踉跄不动 风中残烛,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仿佛还在守着什么。 刺客瞧着他没希望活,就继续往西北分散搜捕着 山水郎还是倒在这里 没有等到他忘记杨绾 也没有等到子孙满堂 付家还是止在了这里 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有些难过睁眼又回到了西院 那老妇人还未离开,原来运作白行令入神不需要耗费时辰,那其实就不用让诵经那么久 且瞧瞧那妇人许的什么愿,这玉梳幽怨很足 我转折回身,念了几字得窥所愿 ‘神啊,如今献上至宝实在末路,付家再无新生这物件总在我们杨家总是不妥,若神有灵,望换得一筐鸡蛋给家中儿媳补身子’ 只是要鸡蛋而已吗 一时回不过神,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付桓最后还是死在这里 想够了也没有想通,有些憋屈,也到了时辰,整了两筐鸡蛋给那妇人让人离去 第8章 可梨树生的那样高 凭倚临窗的冚,午后帘外细雨初歇,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进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衣裳颜色不重但能看得出料子好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研究着茶罐,停在最上层那罐明前龙井上 “掌柜的,就这个,沏一壶。”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 可我认得他 付桓记忆中的皇帝一般模样,更加老气,也沉得住气 政和22年,当下是付桓离世的第十个年头 我依言煮水温杯投茶 茶叶在沸水中舒展,一室清香。 他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杯沿,良久才开口:“敢问掌柜的,最近可有典当行” 话音落,檐外恰好又飘起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望着窗外,眼睛里像浸了水的月 “一个老物件换一个愿望,不论古今,不没阴阳” 他似乎想过会这么直接,从怀中拿出一截竹 发了病的竹身连带黄斑,被人家截了一截下来 “请随我到后院” 我引着他穿过茶馆侧门,后院一方小天地豁然 青苔斑驳的石板路蜿蜒至一架紫藤下,细碎的花瓣被雨打落,铺了满地紫雪。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竟未有半分局促。 我依旧取出那本《华严经》 只不过他是皇帝,真的会在这跪着吗,不太好吧 “平日里可拜佛?” 我瞧他摇头,了然“那请在院中睡一觉吧,或者诵经?” 他有些疑惑,很怪吗 “我总要验验货吧” 言末我离开,划了门环象征性锁了一下,捏了几字让他倒下 爱睡不睡,不睡强制睡 经新研究的招数,这次应该会安安分分到主人公身上 敛神静气,盘膝趺坐 指轻叩膝,舌抵上腭,双目徐阖。 抵百会,周身毛孔微张,室外清风携草木之气渗入,与暖流相融。 默运心法,导气折转而下,经膻中,过中脘,复分两股,沿臂脉涌至掌心。掌心渐烫,恍若握双温玉。 父为平川七品文官,仕途平顺,家境殷实,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倏忽,已十六年过,后逢父升迁,举家迁往汴京 初至京城,邻里皆友善和睦,父亲亦开始广结贤达。 双老恩爱,家中人员较少,只一位长兄,自幼不曾习女红,独独喜爱瑟音,生辰时父亲悬工匠制瑶瑟予我 言行举止循规蹈矩,母亲常说我性子不够沉静,入京后需要被雕琢的像块玉 汴京的习俗不同,我这个年纪就该寻亲,母亲总觉得太急,可父亲怕别人说闲话就总催促着母亲去瞧人家 政和十年,受邀参加县主生辰宴,席间宾客云集,经人引荐,得识县主表哥徐云策,其人谈吐不凡习武却又没什么粗鄙气,他竟也对瑟有研习,吾二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几日后,于城东书坊购书,忽闻熟悉声音。 转头望去,正是徐小将军,他亦见我,想向前寒叙又怕被人瞧着 让小厮来打了招呼 原来他亦来寻一本孤本,他赠一奇书 汴京闺女女子不便出门,入乡随俗除去贵人宴请,再也没有余外的活动,自然也没有再见过谁,平日里闲事会翻看他赠予书本,可日子无趣,那本书有了旧痕 母亲总在相看人家,差人打听家风如何,可有家底之类的 可我觉得她问得都没什么用 政和十一年,县主亦有请帖,同父亲好友家中长女一同赴宴 徐云策果然也在,入宴前由县主府里的人带着游逛 如厕后就掉了队伍,走了个转角,被他喊住 “许久不见”他似是有些话没说出来 “路上随手摘的,送给你” 他说这梨花是他随手摘的,可梨树生的那样高 他见我秀红脸,鼓着气问我可否能让家中相看 第9章 誓山海而常在 我指尖捻着那枝梨花,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冰凉沁人,却远不及脸颊的滚烫 他站在几步外,玄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平日里明亮的眼眸此刻竟有些闪躲,耳根也悄悄泛红。 “小将军说笑了,儿女婚事,自有父母做主。” 我垂首避开他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又压得极低:“我知道。可我想先问你, 你……你心里可有半分愿意?若你点个头,回家也好告高堂” 风从转角的花窗吹进,掀起他鬓边的发丝,也吹动了我鬓角的银钗。 梨花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硝烟气,竟奇异地和谐。 我抬眼望他,恰好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紧张与期待,像春日里解冻的江河,奔涌着暖意。 “我……”我张了张嘴,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 “需得回禀母亲”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嘴角扬起一抹爽朗的笑,竟似孩童般松了口气:“好!我等你消息。” 不便多待,我攥着那枝梨花,看着他转身时挺拔的背影,耳中还回响着他的话。 露滴落衣襟,冰凉一片 回到宴席上,我把梨花藏进了袖中,总似有香气入,县主与旁人说笑,都有些心不在焉,回府也当如此面庞,母亲瞧出我神色异样,拉着我问 “今日怎的魂不守舍?莫不是宴上有什么人嘴碎?” 我心头一慌,忙低下头:“母亲说笑了,只是今日有些乏了。”可袖中那枝梨花的触感那样清晰,提醒着 几日后,家中果然来了媒人,竟是县主府里派来的,说徐云策托县主为媒,求娶为妻。 母亲觉得他是武将,与我这文官女似有些不搭, 架不住县主亲自说项,又听闻徐云策在军中颇有声望,性子也沉稳可靠,便松了口,只说要与父亲商议。 父亲得知后,倒也颇为满意,只叹:“我原还怕你嫁入寻常人家受委屈,那郎君瞧着周正,家中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定下婚期那日,徐家差人送来了一盒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把新制的瑶瑟,琴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琴弦泛着莹润的光。 我抚着新瑟,又摸早已风干的梨枝,忍不住欣喜 嫁娶预备事宜繁多,整日也碰不到一下那瑟,早知道就到手当晚试一下了 不过来日方长,留到成亲那日一同听初响,来日方长 第10章 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 下聘那日,天刚亮就醒神再也不得入睡,辰时末婢子入里禀告一位姓柳的说是受徐云策所托,先来送一封亲笔信。 母亲让人迎客将信件留下 他告本该亲自来,可襄州老家那边风俗下聘不得郎君亲自临门,便先托人送来心意。信末还画了一朵小小的梨花 “他倒有心”母亲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竟还托信来跟你讲”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徐家的聘礼队伍,为首慈眉善目的妇人 她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早就听说姑娘聪慧伶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聘礼摆了满满一院子,很简单没有繁复的东西,双方交换了庚帖,父亲又说了些客套话,便算是定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着准备妆,母亲给我绣了好几床锦被,还亲手做了一双红绣鞋。自个也没闲,总想着多学些东西 成亲那日,天光未亮,我便被揽进了一片大红的暖意里 镜中女灼霞帔,鬓边斜插的珠花随着呼吸轻轻晃,眼底紧张,藏不住泄露心事 “傻孩子,别紧着攥着帕子” 母亲替我理了理嫁衣的流苏,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 “到了徐家,恭顺婆母,上孝长辈,下理周章” 一股气应下 门外的鼓乐声由远及近,终于在院门口停下 我被搀扶着走出房门 蒙着盖头瞧不见人儿,只捉了眼衣角,被人握住掌心温着 一路小慌,停轿时被人塞手中喜团的一头,烛火摇曳,映得满室通红 “一拜天地” 我随着口令俯身,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硝烟余味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此刻才算融了我所有的不安。 送入房后,他在外面敬酒,听着喧闹声有些觉得不真实,从塌上抓了桂圆,又觉得有壳没地方扔 不能给婆家一个这种印象,还是换了莲子,绝苦 但是不用吐什么也没有壳 小小莲子心,拿捏 苦劲过了,也听见外头重重脚步 ‘吱啦’ ‘哐’ 徐云策 有些迫不及待让他瞧瞧今天的我 他小心翼翼地揭下盖头,红烛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的轮廓让脸颊上色。他倒了合卺酒,递一杯给我,声音低沉而温柔“久等了” 我接过酒杯,与他交线饮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礼成后没有之前想的放松,反而更加紧绷,他许是瞧出我有些不自在 “院儿里现下无人,不如去瞧瞧?” 院儿里有什么好瞧的,虽然但是还是点头跟他一同出去 院儿里月光正正亮,像铺了一层碎银,他有些停顿牵过我,脚步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转门,后小圃里面栽着一株半人高的梨树苗,枝叶稀疏 “这是我前几日亲手栽的,”他指着树苗,带着几分期待 “等它长大了,春天就能开满院子。” 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可他随即又皱了皱眉,望向不远处的一片竹子:“只是这竹子长得太密,根也扎得深,等梨树长高了,养分恐怕会被抢去不少。” 说着,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在竹子周围比划了一下:“明日我叫人把这些竹子移栽到别处去,不能让它们耽误了你的梨树。” 忍不住嗤笑,他见我笑,也跟着笑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我摇摇头 “只是觉得这竹子也惹得人喜欢,不如以后瞧瞧,万一不会分营养的” “这是什么竹?怎么感觉斑斑点点的” “是一个品种,徐氏祖宅在襄州,在襄州这种竹子很好养活,母亲尤爱,只是移植到这里就不是很旺盛,母亲院里全是这东西,明日晨起就能瞧见” 远远儿的嘈杂声很乱,一时搞不清是什么事,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家丁压低了的呼喊:“将军!将军!宫里急报!” 第11章 楚客欲听瑶瑟怨 他立刻沉了下脸,拉着我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示意我同往 浑身是汗的家丁拥簇主君主母到大门,婢女托着我同她们一齐跪下 “大月氏突然犯境,边境急报,陛下有令您即刻前往中军大营,领督粮官副职,负责粮草守备,即刻执行,圣旨明日同刑部兵部文书一同下发” “徐侍士,陛下有另一道旨,让徐侍士同家眷入宫觐见” 心猛地一沉,刚刚的安稳好似虚妄 徐云策没直接抬脚,先与主君言物,然目又落在我脸上,是歉意是担忧,还有决绝。 他讲抱歉,我想说些什么,比如国事为重比如你安心去吧,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 我只能用力眨了眨眼,把即将涌出的眼泪逼回去“保重” 他转身离开这里,可能是回院儿里收拾衣物了吧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 院儿里的风更凉了,吹得府中参天树沙沙响,也吹得心空荡荡 “毓哥儿媳妇一同去吧” 是主君开口,颔首低眉顺着一行人往外走 门外已不是方才的老公公,是自家府邸准备的马车,随一支穿军甲的一道 车轮碾青石板,声单调 街边人家点点光晕勉驱些许寒意 不知过几何,马车骤顿,外传来侍卫沉稳唱喏声 “宫门至——” 车夫掀帘,一股更凛冽夜风卷入,杂着旁处不曾有的混檀香花草冷气。 眼前巍峨,朱红大门深夜下失泽,侍卫身着明光铠眼锐利扫过每一人 引路太监尖细声音在前响起:“徐侍士家眷,随咱家来。” “徐侍士,陛下有请”另一位老者则引了主君离开 行至转阁婆母悄言安慰说是历朝有过这般,是怕运粮不认真办事,所以让徐云策当面听到一家子被召见入宫 这话真的很管用,似是落针 婆母迈小碎步沿宽阔宫道往前走,我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不敢多看周围一眼。 脚下石板光滑映出头顶一轮残月和两旁宫灯,影子被拉得很长,适才孤寂 走了许多道,又被人拦住 “徐冯氏,萧婕妤有请” 是婆母,她拍拍旁边比我小几岁女儿的手做慰 随那人离开,我们没有了主心骨,公爹是一个人被召见的,婆母是一个人离开的,只剩下零零散散扛不起大任的 “诸位请” 随尖锐入耳,在阁前停下 “陛下与徐侍士有话讲,诸位也是疲惫,在这稍作休憩,请随咱家入里,一人一处,除却一层四人,其余同咱家往上走” “姐姐”小侄儿害怕去抓旁人的衣角,被那公公瞪了一眼 女眷赶忙拉住小侄儿捂住嘴 “小孩子不懂事,怕黑,没一个人呆过,公公通融通融”接着就塞了个荷包,那人理直气壮踹走了,指了四个人留在一层 在三层小侄子与她入了一处,我被安排在最里间,亏得她们赛银子了,要不然我怕是要被带去再上一层 第12章 潇湘深夜月明时 半个时辰里,我枯坐着,只觉得心头发紧,指尖冰凉 殿外偶有脚步声经过,每一次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记不得多久,腿脚发麻,终于听到门外传来细碎动静 按捺不住,悄悄起身 可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板,门外就拔尖喊话 “留步,陛下与徐侍士仍在议事,不便打扰。” 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 只好讪讪收回手,重新坐回原位,全是不安 闲的无事真的容易困倦,但是心砰砰的反抗 又坐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先前引路的公公掀帘进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请随咱家来。” 我连忙起身跟上,走出阁外,跟着他慢慢走, 只有我一个,那方才的窸窣约莫是一个一个带出去的吗 眼前的路并不是来时那条铺满碎石子的 暗自嘀咕着,许是来时心绪不宁,又被绕得晕头转向, 来时带路弯弯绕绕的,许是直接通往宫门的 ……这个时辰宫门真的还会开着吗 随公公曲径通幽,忽现宏殿 殿宇高耸,飞檐鹰翼欲展,勾勒峻营朱墙静默,殿外白玉栏杆雕繁复龙纹,龙鳞似活隐带阴森 引路公公尖声通报,厚重殿门 “吱呀”缓开,墨臭味很重,迥异于外间夜寒。殿内烛火通明却不刺眼,反有沉沉压迫感。 垂首紧随,眼角余色瞥殿中巨大盘龙柱,柱身金龙栩栩如生 未几,公公驻足躬身 “陛下” 连忙跪下,额贴冰凉地面,大气不敢喘,殿内寂静似无形网,此番脑子里什么也记不得,跪伏在地,殿中静寂,几乎喘不过气。 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以及殿外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起来” 我心头一颤,想一下子起身显得利索点,可是腿脚不听使唤,甚至嘎嘣一声 “薛玉蕊”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审视。 “回陛下,民妇正是。”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 他没有立刻说话,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浑身不自在。 “宫门已经落锁,先在宫里凑合凑合” “民妇遵旨”扑通一下就跪下叩首应着,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怎么回事,只有几个字跑进耳朵,听到字面意思 “嗯,”天子似乎满意了我的回答,挥了挥手 “带下去吧,去偏殿,等……” “算了,不成样子,带去后宫巡处没人的地方” “谢陛下。”我再次叩首,然后利利索索背着身往后推,直到退出来大殿感受到外面的夜风,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任由公公将我安置,可我怎么会被扔在这里,我回头转圜想看清也想试图相信是真实,方才更迭点钟估计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昨日是我的大婚,一日的正红色涨的眼睛酸,叠加现下夜风的凉意,我真的感觉不太真实,我这个人是虚无的吗 第13章 不见臣妻 我伸手自掐手臂,痛感清晰 指尖冰凉,连带臂上肌肤一片寒意。 这算什么?尚不及独守,竟为“捡”入宫掖 风吹灯摇,更衬周遭黑暗浓重 远处隐约传来梆子数响,应是丑时 新日于我,却是一场不知尽头的噩 我倚冰冷墙壁缓缓坐下,脑中纷乱如麻 “谁?”我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微哑。 黑暗中,一小小身影慢慢走出,手中亦提一盏小小宫灯。 灯光照亮那张稚嫩脸庞,看似不过十二三岁,梳双丫髻,着一身青绿色衣裳 她见我,是一愣,随即怯生生福身 “贵人是……新来的吗?” 我瞧着她,紧绷稍缓 不想搭理,站起身也不做响照着来时路回走 一夜未合眼,第二日也是等到午时才来人通知 “圣旨到——薛氏接旨!” 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伴随着属于宫廷的熏气 我脑子一片空白,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还是那小太监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郡君,还不快快接旨?” 郡君… 太监眼中有我不听指挥的厌恶,还是跪下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侍读学士薛远,持心忠谨,办事干练。临危受命,不辱使命。朕心甚慰,特擢升薛远山为正五品内常侍,望尔持正不阿,为社稷栋梁。 兹有薛氏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封为平阳郡君,居瑶台。钦此。” 淑慎性成?勤勉柔顺? 这算什么!那老奴将圣旨给了侍女,侍女便要扶我起身 侍女吗?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荒唐,这些词语,与我此刻的狼狈模样,多荒唐! 可这一步,却像是从地狱瞬间被拉到了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地方。 宣读的人奉承几句便离开了,我夺来那卷明黄色,触手冰凉,每一个字都抹不掉 将我压在宫中,是怕徐云策有二心 那他现在这是做什么!为君不仁!不见臣妻! 我起手将明黄卷甩在墙上,我想要以此发泄,那个侍女跪着去捡,又告诉我这样不行 多可笑,她们整个宫里的人都可笑 徐家也不曾派人来问吗?刚过门的儿媳丢了就是丢了?贱人,那个贱人昨晚拦住我不让我出去 崩溃在边缘我推门出去,脑子里是一团乱的怎么也理不清 门外是一众侍从,没有人拦我,可是他们在这**裸的摆着,告诉我我现在只能在这里困死 我还是走了出去,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板是凉意,一如我心 侍从远远跟着,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群影子。他们不拦我,却也不给我任何逃离的可能 “郡君,天凉了,您该回去了。”唯唯诺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语气恭敬对我而言却是命令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回去?回哪里去?回那个刚刚被我摔了圣旨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 “郡君,圣旨乃天子物,不可亵渎。您今日之举,若被陛下知晓……” “知晓又如何?”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她 “他既然能把我像物件一样捡来,封个虚职困在这里,难道还怕我摔他一卷破纸?” 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郡君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此举,恐有深意” 我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深意,就是拿我当筹码,要挟我那刚升了官的父亲,牵制徐家!”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父亲升了内常侍女儿做了娘娘,荣宠万千,是被塞进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 而我,就是那个最显眼的人质 那人没再劝,只是垂首立在一旁。 我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激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 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