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道》 第1章 蹊跷初现孤探红尘,湖心一隅误结因果 “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而克其七情者,方则得入天道。”-《无情道卷》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六月春末。 陆霖尘又翻开已经背的熟烂的无情道卷,想到师父飞升前叮嘱自己:“无情道,无情亦无道,这怪哉心法,修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此路漫长,你且珍重。” 他摩挲着发黄的书页,不禁回忆幼时师父将孤身一人的自己捡回玄仙宗。 白驹过隙,弹指之间已是英姿少年,他束身修行,心有哲思,一闻千悟。 师父见他对这世间羁绊甚少,便传他这宗门心法,望其终有一日能得道升仙,再续师徒之缘。 “这些年,为何毫无寸进?”陆霖尘喃喃自语。 晨光透过竹叶间隙,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轻叹随微风消散。 “又在为功法烦恼?”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陆霖尘回头,见曲云澜倚在青石旁,笑对着愁容暗藏的师弟。 陆霖尘合上书卷“师姐。” 曲云澜笑道:“我曾听我师父训诫悯众生便要同众生,我想这无情道也需先历情,后断情。你整日闭关苦修,连山门都不出,如何历情?不如下山走走?” 陆霖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自幼被师父带回玄仙宗,二十年来几乎从未踏出山门。师父飞升前的叮嘱,至今让他困惑不已。 “师姐所言极是。”沉默片刻,陆霖尘终于点头:“我明日便走。” 次日清晨,陆霖尘辞别曲云澜独自踏上青石台阶。 山雾缭绕中,他白衣胜雪的身影渐行渐远。 山下的集市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 玄仙宗清修之地何曾有过这般烟火气?陆霖尘走在人群中,目不暇接。正驻足观看一个糖人摊子,突然被人从后狠狠一撞。 “鬼啊—!”乞丐嘶哑的嗓音划破喧嚣,枯爪般的五指猛地攥住陆霖尘的袖口,“别......追我......不是我!”他眼神惊恐,喉间滚出几声呜咽,随即狠力一推。陆霖尘身形未动,却见那乞丐踉跄扑入人群,周围人纷纷掩鼻退避。陆霖尘正欲询问,可转瞬乞丐已消失于街角阴影。 “听说那男的是财湖那边跑过来的......” “哎,我前两天路过还顺路拉了好几个人到这边来呢。他们说啊......”陆霖尘的听力异于常人,尽数将众人私语收入耳中。 “那边好像闹鬼了,死了好些人呢,还好咱们这有仙家庇佑,不受这般邪祸。” 这番话勾起了陆霖尘十足的兴趣,何等厉鬼,竟敢在仙家福地附近作孽。陆霖尘遂即询问两人了财湖镇的所在,正是那乞丐所指方向,便搭了马车,向镇子的方向前进。 次日早上,陆霖尘在财湖镇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进到店中只见在柜台打瞌睡的小二一人。 陆霖尘脚步很轻,直到小二的头重重沉下后惊醒才发现店里还站着个人。 “妈呀!鬼呀!” 小二吓的后退一步,定了心神才发现面前的是个人。搓着手一脸憨笑。 “公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陆霖尘左右观望了一下发现店里冷冷清清的问道:“你们这里生意不大好吗?怎么看着没什么人。” “公子有所不知啊,最近………”小二突然轻声说道:“镇子里闹鬼啊,陆陆续续死了好几个人了,这天刚大亮,才敢开起来。” 陆霖尘了然点头,拿出了一锭金子交给了小二道:“住店。” 这小二也是真卖力吆喝,恭敬地奉上客房钥匙。 “开门大吉!雅间一位!您里边请~” 回到房间卸了行囊,稍作歌息便直奔河边。 这一路上越是靠近湖边的人家,门户封的越是紧闭,更有甚者直接将面向街道的窗子砌了起来,只留一扇门来出入。可是邻边紧挨着湖边的金家,却引起了陆霖尘的注意。相比于别家,这家不仅没有砌窗封门,反而是在家门口高高挂起两盏油灯。 符灰味?看来还有人定时“打理”。 陆霖尘再向前走,豁然开朗。 据那小二所言,面前便是那噬人的财湖。若不是那街道的诡异景象,又有谁愿意相信这般的宁静与祥和之下会有鬼魅作崇? 湖面如镜,柳叶若舟,盐渍细网,映阳似星。 陆霖尘想深探这财湖便走到岸口询问许多船夫能否撑船入湖,却都被拒绝了。 “公子要入湖?”一个佝偻老船夫从旁走近,“最近财湖怪事连连,若您执意入湖,三十文钱,老朽载您。” 陆霖尘递过一锭银子:“去湖心。” 小船缓缓驶向湖中央。陆霖尘站在船头,凝神观察湖面。陆霖尘刚想吩咐船家返回,薄唇轻启,未等先声时,一个黑影从船头边的水下极速接近。 黑影直冲而上,带起的浪花扰乱了水面的波光。 陆霖尘立即回神,手中长剑即将出鞘,下一秒看定却是个活人。 他被湖水嫌弃的吐出,重重摔在船头,被凛冽水气浸湿的衣衫带起的水珠扬撒在陆霖尘的脚边。陆霖尘下意识地躲开,尴尬如同涟漪般悄然蔓延。 “何人?”长剑入鞘,陆霖尘质问眼前之人身份。 这个不速之客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俊秀却透着几分稚气,黑衣湿透贴在身上,显得身形格外单薄。 他谨慎的观察那男子的举动,并未注意到同这人一起被扔上船的一条鱼。那鱼好似察觉到气氛不对,扑腾两下,跃回水中。 “这鱼儿倒是伶俐。”那人对着鱼儿留下的水渍狼狈地打趣,试图缓解气氛。当他和陆霖尘对视的那一秒,看直了眼。 眼前人身形挺拔,舒展的肩背承着几分清冷;微微皱起的剑眉透着凌厉疏离,平直的长睫掩藏着暗眸看不出情绪。 船身不稳,青丝随动; 冰肌如玉,红润暗藏; 薄唇微启,不言意会; 一寻白衣,似天仙下凡。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霖尘。 好美…… 晃回心神那人自知失礼,赶忙向陆霖尘行礼:“在下萧承念,惊扰公子,望多海涵。” 萧承念见他并未作何反应,尴尬的挠挠头继续道:“在下斗胆,恳请公子,能否发发善心,载在下返程?”他心里没底,轻抿着唇,试探的看着他。 陆霖尘并未多说什么,向船夫吩咐道:“回吧。” 上岸后,萧承念亦步亦趋地跟着:“公子留步!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走在前面的陆霖尘突然顿住脚步,萧承念光顾着说话并未看路,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 陆霖尘转过身,摊开手道:“不必麻烦,船费三十文,你我两清。” “三十文?!……够买半张符了。” 陆霖尘冷漠回应:“符灰咽下肚,能抵三日饿。” 他顿时涨红了脸,手在比脸还干净的钱袋里摸索半天,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 陆霖尘见状,转身欲走,却被萧承念拦住。 他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但...... “等我有钱了我肯定先还你!” 陆霖尘错身避开:“不用还了。” “我定还你!” 萧承念急了,一把握住了陆霖尘的手腕。 陆霖尘耐心消逝,刚要拂袖离开,突然感觉自己被攥紧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回头看,身后人如山倒般向地面栽去。呼吸一滞,双手迅速将他稳稳接住。怀中人轻的不可思议,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刚刚还想着就把他扔在街上,省去些许麻烦,可他还没偿还船费就昏倒了。两人之间因果尚未了却,他若死在外面,这因果怕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没办法,只得将他扛回客栈。 待萧承念悠悠转醒已是近黄昏。 昏沉间感觉额头上的帕子滑落。看样子他应该又昏倒了 ,只不过这次直接晕在别人面前………挺丢脸的。 想着便抬起头看见坐在桌边悠闲品茶的白衣公子。 “那个,多谢公子,辛苦你把我…拖进来。” “不辛苦。” 陆霖尘默然,想起宗门里总需善后的师兄,心下暗叹。随后道:“郎中说你气血不足,小二替你敷了帕子退热,安心休息吧。” “可是…我没钱住客栈,欠你的钱我还要过些日子才能还你………” “若无力偿还,便以工抵债吧。”说着陆霖尘拿出趁着萧承念昏睡时搜刮来的东西说:“帮我打下手,欠债一笔勾销。” “可是…” 萧承念犹豫不定,那东西关乎他未来一周伙食,若是让给他,自己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沉默片刻,他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怯声怯气地问:“能包吃住吗?” 听他这么问,陆霖尘一时之间也愣了神,又想到在他晕倒时,自己不经意间发现他周身静脉游走的灵气,不同以往在仙门中人身上见到的那般,不如留在身边探查一番。 陆霖尘轻点一下头。 见他同意,萧承念愁容尽散,连忙向着陆霖尘作揖说:“多谢主人!” “叫我陆大哥。”陆霖尘轻轻皱眉。 “好,陆大哥。” 当晚,萧承念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两个白花花的馒头一手一个,左一口右一口。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陆霖尘无奈摇头:“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翌日,晨雾末散,金家漆黑大门前那两盏长明灯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突兀,灯罩上绘着古怪纹路,不似寻常祈福图案。萧承念盯着那灯,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别看太久。” 萧承念闻及立马收回了视线:他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怎么看到的? “叩叩-” 门环撞击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一个护院模样的男子推开一道门缝,警惕地打量着二人。 报明来意,一丫鬟匆匆赶来,将二人引入院内。穿过几重院落,萧承念暗自心惊。金家前院布置朴素,气寻常商贾之家无异,可越往里走,景致越发奢华。九曲回廊上雕着精细的鱼龙纹,廊柱漆金,地面铺着上好的青玉石板。 “这得捕多少鱼才买得起一块砖啊......”萧承念小声嘀咕。 厅堂内,一位素衣妇人已备好茶点。她约莫三十出头,眉目温婉,衣饰简朴得与这奢华宅院格格不入。 她微微行礼:“初次见面,妾身李姣见过二位公子。” 李姣虽是这财湖金家的女主人,却衣着简朴、低调。不同其他商贾之家夫人那般衣着华贵明艳。 陆霖尘作揖:“在下陆霖尘。” “妾拿不知今日二位公子前来,有失远迎,望多担待。” “宝翠,奉茶!” 这个叫宝翠的丫鬟,好似是第一次到这种场面十分紧张,奉茶时,双手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待到给李姣递茶时,更是不小心将茶水溅在了李姣的裙摆上。 本以为李姣会责骂她一番,没想到只是让她重新送盏新的来。 “无妨。”李姣柔声安慰,转向陆萧二人解释道:“这丫头父亲是金家老渔工,一次意外留在了财湖。” “妾身也曾受恩于过他人,才能活得这般自在。宝翠这丫头可怜的紧,帮帮她也算帮一帮曾经的自己。” “二位公子,李姣身为闺闱女子,本不应抛头露面,可是金家的近来因为财湖频频命案,人心惶惶,身为一家之母,我也想替郎君分忧,这才托人在仙山一带张贴悬赏,寻求能人义士,今日有缘,妾身才能与公子们在此一聚。” 陆霖尘:“除魔卫道本就是我等职责:邪崇作恶,扰人安宁,夫人大义,重赏寻能。既是委托,我们定当尽力相助。 闻此,李姣娓娓道来: 这财湖本是金家世代相传的产业,到了现在家主金延这已经是第三代了。 金家上下几十口人,还有这镇上零零散散在金家做工的工人,也将近百八十口,靠着财湖丰盈的地势,也算小有积蓄,足食风衣。 半年前,苍天送福,像财湖真这种靠水吃水的地界,赶上了百年难见的渔获丰盈之际。也就是这时财湖出现了一桩命案,自那之后怪事频频,到现在这湖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留在这湖中了。 李姣所说的命案着实引起了陆霖尘的兴趣,顺着她问起细节。 李姣说,曾经也报过官,仵作验尸也说均是溺死的,主要是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金家工人,因此或多或少影响家里的生意。她曾偷偷派人私下调查,却也查不出眉目。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陆霖尘了然,见李姣惴惴不安,只说要在令宅多叨扰些时日,不再追问。 李姣也赶忙命人安排住处。 出了厅堂,二人被引入更深处的主院。 景象翻覆一一数十名衣着暴露的姬妾国着一个肥硕男子嬉戏,酒气熏天,寻欢作乐,极尽奢靡。 这般恣意,想必一定就是金家家主,李夫人的郎君了。 “你们是何人?” 萧承念对金家的景象应接不暇,若不是听见问话,他根本就没注意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我们……” “是夫人命人找来看风水的。”陆霖尘抢先回答。 “我怎么没听说?”那人将信将疑,走近些来细细打量着二人。 “夫人最近置办一些新物件,便托我们将这风水相看一番,讨些吉利。” 榻上男子发话:“胡管家,让他们去吧。” 家主发话,胡管家便没过多追问由着他们去了。 刚刚走到不远的廊角,萧承念就憋不住说道:“刚在外面,以为金家只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没想到......”萧承念咋舌。 陆霖尘从袖口拿出一沓符咒,交给萧承念:“明日你把这些贴到金家各房檐下不被风吹水浸的地方。” “这些符是用来做什么的?”萧承念好奇问道。 “悬于门房,可阻邪崇。”刚接过手中符咒萧承念细细端详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霖尘补充:“动作隐蔽一些,我去大门处,情况不对立即来找我,切勿擅自行动。” 萧承念应了声,立马动起来。 陆霖尘独自返回大门寻那两盏长明灯。 细看才发现,除了隐隐的符灰味,灯罩内壁还涂着一层暗红色物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以人血为引,吸阳气养阴物……”陆霖尘双眉紧蹙,指间凝出一缕金光渗入灯罩,暂时封住了邪术。 与此同时,萧承念鬼祟摸到厨房区域。刚要贴符,忽听一阵娇笑传来。他转身欲躲,却被一个满身酒气的华服男子从后一把掐住瘦弱的腰。 “小美人儿~”金延银笑着扯下蒙眼布,看清萧承念后顿时垮下脸:“怎么是个男的!” 他即刻推开萧承念,尴尬的拍拍身上的灰尘,吩咐下人:“来人,送客人到客房。” 萧承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说罢落荒而逃,途中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个狗啃屎。 处理妥当的陆霖尘向回走,正迎面遇上跌跌撞撞跑来的萧承念。 “怎么了?” “没......” “有事!那混蛋手劲儿可大了,我身上现在还有指印呢!”傍晚时分,闲来无事萧承念不仅讲述白天的见闻和遭遇。 萧承念掀起衣摆给陆霖尘看,果然一片青紫。陆霖尘目光在那截纤瘦腰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以后小心些。” 陆霖尘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让萧承念拿来黄纸朱砂,让他画些平时驱鬼辟邪的符样。静静在一旁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态度倒是认真,样子不像真会。 照猫画虎。 萧承念信心满满的放下笔时,纸上并无符成的金光,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猜想,陆霖尘口头教他画一张新符。 “今日我教你一新符样,听我言,你随动:首先在符头写上敕令。” 听见指令的萧承念却迟迟未动笔,半天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话:“敕令怎么写?” “你是不会写字吗?” “我不识字......” 陆霖尘诧异:“你不识字,还能在仙山一带揭下这帖子,应了这桩差事?” “我听周围的人说这差事,报酬多,就没多想......”萧承念心虚回答。 陆霖尘揶揄:“你既然不识字,这符样倒是没画错。” “我照着描的,厉害......” ‘吧......’字还未说出口,萧承念便对上陆霖尘冷冽的眼神,吓得他生生把子吞了回去。 陆霖尘叹息。 他虽周身灵气环绕,却一副法力低微的样子,不应该说是毫无法力。 陆霖尘想着,取出一叠黄纸和朱砂:“我教你画一些常见符样,以后防身用。”先确保萧承念别在他手下丧命。 白衣缓缓走到他身后,右手覆上他执笔的手:“我带你画。” 清冷的松木香笼罩了萧承念。他感觉后背贴着陆霖尘的胸膛,温热透过衣料传来。那只握着他的手修长有力,引导笔尖在纸上流畅游走。 “符头要这样起笔…”陆霖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耳垂。 萧承念心跳如鼓,笔尖一抖,画歪了一笔。陆霖尘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带着他画完整个符咒。当最后一笔落下,符纸突然泛起微光。 “有天赋。”陆霖尘称赞,“但需勤加练习。” 他在纸上写下“天地玄黄”随即道:“每天各写五十遍。” 萧承念哀嚎:“这么多?” “或还钱走人?”陆霖尘作势要走。 “我写我写!”萧承念急忙拉住他衣袖,委屈巴巴的接受一切。 窗外,银盘满月。湖心深处,隐约可见无数青色光点如萤火般明灭,组成一个巨大青环。而金家那两盏长明灯,在夜色中亮得诡异。 第2章 蹊跷初现孤探红尘,湖心一隅误结因果2 人入夜,月梳妆。 萧承念紧抱着柔软的薄被,凝望顶梁。 漂泊许久,没想到在这里有了落处。 他在这儿,有了遮风避雨的住处,有了能吃饱的食物,有了柔软温暖的铺盖睡,有了关心他的陆大哥…… 这些都是他自记事以来没有体会过的生活。如果,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困意袭来,往事入梦。再醒来,已是巳时。 他仍然睡眼惺忪,却因贯穿屏风的寒光惊的清醒。 定睛一看,是陆大哥的佩剑。 陆霖尘细细的擦拭着它,没有一丝指痕。 这把剑是当年陆霖尘的师尊游历时偶然间从秘境带回的。它被发现时便带着名:泽尘。 师父觉得这名字只与自己相差一字,便将其带回赠与他。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一直好好保养它,望其能早日生出剑灵。 萧承念远远发现了剑身上的字,十分好奇顺势坐在一旁:“陆大哥,这剑上为什么会有字” “这是它的名字。” 萧承念疑惑:“剑也有名字吗?这名字是陆大哥你刻上去的吗?” “他的不是,若是末来某一天你拥有了自己的佩剑,你可以亲自为它取名字。若是细心养护,说不定还能生出剑灵。” 听见这话,萧承念眼里放光,他也能有自己的佩剑吗?到时候取个什么名宇好呢?到时候剑灵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趟湖边。”陆霖尘道。 萧承念回过神来,急忙塞了几口早饭就追上前方人。 虽然将近正午时分,湖岸上依然被劳动大军占领。 “都动作快点!卖力点!……” “那边!快快快,别偷懒!”管事工头在一旁催促。 不巧,就再向前的几十步,一个身材枯瘦老工摔了一跤,他背上一背篓的鲜贝撒了一半。工头见立马训斥:“怎么又撒了?再罚五十文。” “工长,求求你别再罚我了,我这一天工钱才五文,罚不起了啊!”老人匍匐乞求一丝宽谅。 “都是上头定的规矩,我也做不了主。”说罢那个工头就要在本子上记罚金。 那账册,一笔笔,一目目,记得清清楚楚。 “求求您!我已经罚过几两钱了,真的不能再罚了。” “滚开!”工头将老人一脚踢开。 不知道那个工头想到了什么,一脸邪笑,对着那老头说:“听说…你家里有个女儿,不如你把女儿抵了还了那几两钱啊?” 老头一听吓得头也不敢抬,只能跪在工头脚边哀求。 “五十文,他怎么不去抢啊!”萧承念攥起拳头,正欲上前便被陆霖尘拦了下来。 萧承念震惊地看向他说:“陆大哥这是做什么?” “你救的了一次,还能救两次、三次、千千万万次?你今日为他出头,下次便会被变本加厉的返还。” 听见他这么说,萧承念十分意外:“五十文!可供百姓三口温饱两旬!趁人之危,更是欺人太甚!” “如此嚣张,必是上行下效。你若真想救他,就要斩草除根。” 萧承念沉默一瞬,按下拦在面前的手。 紧抿的唇轻启:“最起码现在,我看不得。” 陆霖尘冷淡:“冲动终有代价。” 萧承念身形一顿,继续向前。 还未等工头记上账册,便被拦下。 “你怎能这般欺负人?”萧承念厉声道。 他抬头看来人是谁,便对上萧承念愤怒的双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工头心里也生出火气:“哪里来的臭小子?金家从上到下都是这规矩,不要多管闲事,有多远滚多远!” 萧承念双手紧握,陆霖尘再迟一步那拳头就要挥到工头脸上。 “这位兄台,打扰了。” 那男子见陆霖尘衣着清雅,气质不凡,与这面前的小崽子可不一样。 惹不起! 那人收了收架子,不屑地解释:“跟二位交个底,这也都是上面交代的,不罚他,我不好交差啊。” 萧承念怒不可遏:“拿人家女儿做要挟也是上面交代的?!” 陆霖尘将萧承念挡在身后:“你误会了,我们是金家请来相看这财湖风水的。” 见工头一脸疑惑,陆霖尘解释道:“李夫人为了感谢苍天赐福,湖神送财,打算在湖边举行祭祀,时期特殊,财湖地界不可破财,这才阻拦工长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和金老爷交代清楚的。” 工头不再纠缠,白了一眼萧承念走开了。 〝多谢二位公子,老汉在这里替小女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萧承念赶忙扶起老人:“老人家不必客气,他太过分,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 陆霖尘皱了皱眉突然问:“老人家,这救命之恩是何意?” “二位有所不知,我若是还不完罚金,便要将女儿抵给金家。要是别家,不过三年五载便能赎身回家,但是金家便是有进无出,有去无回。我只有这一个女娃儿,自是我累死饿死也不能抵给这吃人的金家。”老人惊魂未定一边说着一边用破洞袖子擦拭着泪痕。 听他这般苦,萧承念从身后拿出一块玉佩,犹豫了许久还是递给了老人。 “老人家这块玉佩值几两银子您拿着。估计您以后也不能在金家做工了,此事因我而起,理当是我赔给您的。” 老人欲要下跪,萧承念赶忙阻拦,道谢过后,老人的背影便蹒跚地消失在二人眼中。 “你不是说:‘有钱先还我’吗?” 听陆霖尘问,萧承念一愣,支支吾吾的:“啊,这,那个,这不是……”萧承念一时间找不到什么理由应付陆霖尘的问题,尴尬挠头。 陆霖尘挑挑眉,没再追问,转过身去:“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傻小子还在脑海里疯狂搜寻托辞的,等到回过神来,他的好大哥已经走出去好远。 “这湖着实奇怪,那天我在湖中怎么都游不到湖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萧承念在岸边探头探脑的瞧着水下,试图找出一丝怪异。 这湖源头是一条自西向东入海的汇流,水流湍急,鱼虾丰盈,但此处为天然形成一急弯,如同渔网般让无数鱼虾滞留于此,再加岸边郁林环抱,上有木灵压气,下有暗流引魂。 陆霖尘斜眼:“确实,这湖水本应卷你沉底,却偏偏把你吐到我的船上。” 萧承念:嫌弃我?嫌弃就嫌弃吧,谁让他管吃管住呢。 “我会用术法加持你的周身和双眼,等一下你在水中看得会更清楚一些。如果看到有什么异常先不要轻举妄动,先上岸,我们再商议对策。” 萧承念自信的拍拍胸膛,热身好了便一跃而入。 鱼群盘旋在湖中央,层层叠叠、交错有序。 越向下潜,萧承念发现鱼群越发密集,全部向湖中心靠拢。 有了术法的加持果然不一样,视野清晰了太多。 那是什么? 在那鱼儿盘旋的中央,竟是一位怀报婴孩的白影。她垂着头,看不清脸。 当萧承念尝试穿过鱼群瞧仔细些,附近的鱼突然躁动了起来。 游近才知道哪是什么鱼群,明明是一堆周身萦绕黑气的人头骨。 陆霖尘为他施加的法术碰见黑气便支离破碎,缕缕黑气灼烧着他的皮肉。他心中惊骇,气息紊乱,喝了好大一口湖水。形势不妙,萧承念赶忙返回。 陆霖尘看见原本平静的湖面咕噜冒泡,水下人身影渐近,他一把拉住他,一用力就将他提到岸上。 “咳咳咳,大哥,那湖里的东西会咬人,咳咳……” 陆霖尘为他探查伤口后,二话不说领拽着人回去。 萧承念的伤口不深,但在多。尤其在他的手脚和脖颈这种没有衣物遮盖的地方,满布细丝裂口,严重一些的地方还会隐隐渗出血珠。 陆霖尘用灵力探查,发现伤口处还隐隐散发着怨气。 萧承念怕疼,药粉一撒就痛的后缩,到脖颈时,疼的更甚,萧承念屡屡闪躲,陆霖尘着实无奈,一把薅住萧承念的发尾向后拽,让他只得乖乖露出脖子,含泪忍痛。 “老实点,这伤口上附了阴毒,不想死就好好上药。” 一番“搏斗后”门突然被叩响。萧承念赶忙将衣服整理好,将领口向上提了提。 原是李姣。 “二位公子,刚听守门小厮提及公子们沾了水汽,想着送来些干爽衣物,还望二位公子不要嫌弃。 陆霖尘向李姣作揖,萧承念赶忙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怎会,多谢夫人。” 萧承念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这身量虽宽松了点但是耐不住好看,开心踱步,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无死角欣赏新衣。 相比之下陆霖尘坐在桌前瞧着新衣服就显得兴致不高。 萧承念见状,立马跑到他身边:“哇!大哥你这件衣服的料子,这纹样,我从来没见过,真好看…” 他本意是想他高兴一下,谁知陆霖尘好像误解他想要这身衣裳。 “此衣于我无用,你拿去便是。” 萧承念: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末等解释,陆大哥就已转身走出房间。 没办法,萧承念只好先把衣服好好叠起来放进了随身的包袱中,可是陆大哥脚步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他沿着石路寻着,刚走到靠近前厅的廊角,便察觉隐约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 他闪身躲在拐角,探头探脑的偷看。 一个妙龄少女一脸泪痕被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而且那男的搭在女孩的香肩上,脏手不安分地上下摸索。 “宝翠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娘还重病着。但是好在啊,我这手里还有点积蓄,不如你就跟了我吧。”听这般,男人说话间一股油臭味,竟然偷偷钻入鼻腔。 宝翠见状吓得一把挣脱了胡管家的怀抱。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管家见宝翠反抗黑下脸威胁她如果不从了自己,就让宝翠拿着卖身契滚回家去。 这下宝翠哭得更凶了,她爹去了,如今娘病重母女二人的一切开销都靠着自己在金家的这些月供,若是她丢了这份差事,没有这钱,娘的命可就真到头了。 萧承念刚要出声制止,突然他身后出现一股大力将他拽回。 那人他拽到隐蔽的角落,一只手护住他的脑后,衣袖不经意间拂过脖颈处,伤口袭来的疼让萧承念忍不住闷哼一声。 萧承念正欲询问是谁,自己的嘴便被另一只手轻轻捂住。 惊慌之时,定睛一看,竟然是陆大哥。 “冷静点。”说罢便从脚底擦出一块石子,冲着那两人方向飞去,正好落在不远处。 “谁?”胡管家的警惕让宝翠回了神。 好事被打断,胡管家在心中暗骂。担心被别人发现,威胁宝翠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后匆匆逃走。 果然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宝翠急忙擦着眼泪,慌乱间想起什么,也匆匆离开。 “陆大哥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 萧承念十分激动有新衣穿,但是从未缺衣少食的陆霖尘着实无感。 财湖的蹊跷还没有什么头绪,看着他这么高兴,陆霖尘也不好搏了兴致,就想着独自去湖边瞧瞧,谁知线索跟着送上门来。 陆霖尘在湖边设了结界,隔绝了湖和岸之间气的连接。结界刚刚立好,突感附近有窥视的目光,向后看真有一闪而过的人影钻进金家的,他一路追去,却发现看躲在拐角的萧承念。 陆霖尘平静的眼神正好对上眼前人惊讶又有些许气愤的目光,上前在他耳边轻斥:“冷静,别惹事。” 见二人散去,陆霖尘轻轻拿开护住萧承念的的手。 听他问到,陆霖尘简单告诉他是追人到这里的,按时间推算那身影应该就是宝翠。 “宝翠?”萧承念下意识脱口而出。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向宝翠的方向跟去。 还没等二人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李姣的训斥声。 “哭什么,家里有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打骂你了!该干嘛干嘛去!” 刚走到门前,萧承念就撞见小跑出来的宝翠。 宝翠也是哭的紧,羞的很,忙用帕子擦泪,也没抬眼看撞见的人是谁,就连随身荷包掉在地上也没发现。 萧承念弯腰拾起荷包,不知该作何。旁边的陆霖尘倒是顺手接过,将荷包放入袖中。 萧承念不解的看着陆霖尘。 陆霖尘瞟了他一眼,也没解释什么,只说:“走了。” 之后的几天,陆霖尘并没有吩咐萧承念做些什么只是让他好好在房间里识字念书。 傍晚,金家老爷突然派人来到客房处,说要宴请二位。说的好听,不过是金延和各掌柜之间的日常聚会罢了。 觥筹交错,珍馐满盘,宴厅中烛火伴着醉笑摇曳不定。 陆霖尘和萧承念同席,坐在角落的一桌,陆霖尘周遭的气质与这场宴会格格不入。 李姣在宴厅中一眼看定二人的方向便款款走来。交谈间宝翠已将三人手中的酒斟满。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醉酒就不稳,从后面撞到李姣,她手中还未入口的果酒就尽数洒在裙摆。 石榴花在单色衣摆上鲜红绽放,将几人视线禁锢在那酒渍织成的方寸蛛网之间。 李姣自知失仪,命宝翠将宾客扶下去歇息,拜别两人去更衣。 酒足饭饱后的萧承念只觉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倚在陆霖尘的肩头睡着了。 就在宴会的末尾,一个小厮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过于匆忙,还被散倒在地上的酒壶绊倒。 金延见状便训斥道:“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惊扰到各位,看我重重罚你!” 小厮骇得结巴也不敢拖延:“胡.…胡管家死了。” 金延也将手中镂金镶玉的酒盅钉在宴桌上。 听死了人,众宾客瞬间安静下来。 陆霖尘轻推枕在蒲团上的睡颜。 萧承念迷蒙看着他:怎么了这是? 陆霖尘轻拍他示意跟上。 萧承念打起精神追着陆霖尘的脚步向前走。 直到他的鼻腔里突然侵入一股在脑袋中疯狂翻涌的恶臭,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赶忙用手捂住嘴,味道刺激着肠胃逆反,身形不稳时顺势借力前面的肩膀。 金延急急忙忙迈着摇晃的步子向着小厮引的方向走来。 此时四下已经围满了人。 众人七七八八谈论,好像是胡管家酒醉不稳坠井了。 尸体刚打捞上来的时候,金延也刚刚走到现场,见尸体第一眼就将腹中佳肴倾吐,一旁的李姣赶紧厌嫌地用帕子掩面。 如此丑态,怎能让众人瞧去,金延赶紧命人将尸体安葬还将水井一并封了。 一场奢靡的宴会因为胡管家的死就此结束。 萧承念回到客房前前后后好一顿漱口,可是那股恶臭仍然萦绕在鼻腔里。 他现在恨不得把肠子也掏出来洗一洗。 萧承念回眸看见在烛光前淡定看书的陆霖尘问道:“大哥,你不觉得这尸臭……臭的离奇吗?旁的人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莫非只有我能闻到?” “因为那不是尸臭,而是怨气。” 怨气?萧承念眉头紧促,如堕云雾。 陆霖尘淡定的翻了一页继续说:“你的直觉没错,旁的人确实无感但能闻到的,可不只你我二人。” “生死有命,死后则魂魄离体,入轮回;死与非命,有违常道,死后魂魄禁锢于经脉,化怨气。侵腐尸肉,生臭味;但是……” 见萧承念两只手托着下巴,一双黑眸扑闪扑闪听得入迷。他心思微动,陆霖尘刻意停顿了一下。 “但是什么?” “这般恶臭,不同往常,混入了些……其他” 就在萧承念眼巴巴等着下文,陆霖尘缓缓将手中的书合上,纤长的手指轻点封面。 “答案自在其中。” 烛火消灭,青烟散淡,又是一夜无梦。 金延在那天之后不知是饮酒伤身还是别的,自那以后一病不起,只有李姣随时在金延身侧侍候着。 晚上萧承念梦回时分醒来出恭,发现陆霖尘已然不在,榻上微热估摸离开不久,他探头探脑的打开房门便看见院门外从陆霖尘肩头隐约露出的黑影,悄悄走近后才看清了一些些。 嗯?发髻?是个女子? 还没等看清是谁,他的余光突然发现右边一道金光闪过,陆霖尘向闪光的位置飞去,那女子也呆滞一瞬追了上去。 萧承念见状猛然想起刚入金家陆霖尘命他在房檐下贴的符咒,心觉不妙立马跟上。 陆霖尘曾和他讲“那符咒是为了防止有邪崇随意进入房屋而设置的屏障,相反的也能识别出屋内人的……杀意。” 难道...…那邪崇要动手了? “老爷…老爷……是我呀,我....是姣儿。” “咳……老爷,我喘不上来气了…….来人啊……救命啊………咳咳” 湖鱼聚拢,静波荡漾,星雾缠夜,丝雨融尘。 房门被一脚踹开,映入陆萧二人眼帘是金延用手死死的掐紧李姣的喉咙。 “你都死了,为何要来找我!滚回你的阴曹地府去!〞 萧承念立即冲上前去,拉开金延救下李姣。 “别来找我,不是我,别找我!”金延突然向外面跑走,嘴中念念叨叨着些难以理解的话。 莫非,被鬼怪冲撞了心神? 情形不妙,救人要紧,二人立马追了上去,只留下瘫在地上的李姣一人在房中大口喘着粗气。 大雨倾泻,弱柳折枝,衣衫尽透,闪雷直下。 李姣手扶胸口,白皙脖颈上的红痕刺目无比,一道闪电劈亮她的脸,身后影子扭曲起来。 惊恐消尽,愤笑满容。 “渣滓..…就该入地狱!” 瀑雨惊雷,掩不住李姣颠笑。 门外宝翠,怜看房内之人,口中喃喃:“夫人……” 第3章 蹊跷初现孤探红尘,湖心一隅误结因果3 我叫宝翠,是一年前被金家主母买进来的丫鬟. 那时候夫人还不是夫人,主母则是东边孙家孤女:孙玉。 当时孙夫人已有身孕,正缺人手。 我凭着手脚麻利,便被她相中做了个内院丫鬟。 孙玉待人极好,从来不苛待下人,算计姐妹。 可惜老天无眼,孙夫人难产,哀嚎整夜,孩子胎死腹中,虽侥幸保住一命,却也在半年后郁郁而终。 而李姣则是孙玉生前的宅中密友。 她是在孙玉当家一年后金延纳进门的妾室。 二人惺惺相惜,互相帮扶一同操持着金家的事务。 孙玉死后,李姣伤心欲绝。 顺位掌管内宅,李姣沿袭着孙玉生前的规矩风气,备受赞誉。 那段时日,爹也没了。 留下我和病重的娘,又因为孙玉的死被派到大院做了粗使丫鬟。 不知怎得,我被猥琐的胡管家看中,他时常骚扰、威胁我。 有一次被李姣撞见,她见我可怜,想起我曾是孙夫人院里的,便让我到身边贴身伺候,偶尔还会奖赏自己一些物件,我知道那是夫人在帮我。 自从在夫人手下,胡管家也收敛地多。 可是那天胡管家又找了上来,我十分害怕,可是夫人见我模样却还是烦心责骂我。 我知道她也是怒其不争。 酒宴那天,我将客人引去客房,返回路上,便被胡管家拦下,他趁着酒劲,对我上下其手。 我身弱力薄,难以反抗。 突然,胡管家被股蛮力被抽离,我微微眯眼睛却看见夫人一只手拎着胡管家的衣领将他架在水井旁。 可夫人平时形柔弱,怎得会有这般力气。 胡管家气急,靠着醉酒壮胆竟然当着夫人的面侮辱过世的孙夫人。 没想到......没想到......夫人竟然将胡管家扔下井中! 我吓坏了,我不知道为何、作何,但我知道夫人并非轻易害人之人。 但是看着井中的水花,夫人却是笑着。 那不是夫人! “夫人......” 宝翠呆愣站在门外,是因这惊雷还是这颠笑? 宝翠下意识地上前扶起爬起的李姣。 李姣站稳后轻拍罗裙上的灰尘淡淡道:“拿伞来。” 油纸伞徐徐展开,那天降的眼泪砸在伞面,诉说着无尽的苦楚与仇恨。 左脚迈出的那一刻,李姣灿笑。 —姐姐,等我。 “老爷!老爷!等等我!我是姣儿啊!” 大雨泥泞,金延慌乱逃跑中不小心摔倒在泥水中,狼狈极了。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女声,赶忙回头看竟然是撑伞追来的李姣。 “老爷!这雨这么大,姣儿给你撑伞,可不要染了风寒,这金家老小还指望着您呢。” 李姣弯着腰将雨伞向金延身侧倾斜,雨水太大,遮挡了金延的视线,当他坐在伞下再看清楚时,竟发现那张脸是——孙玉! “啊啊——!”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不要来找我!” “老爷你别跑了!” “救我......” “救命!” “老爷!小心淋雨!” 一个逃,一个追。 步步近,步步退。 金延过于恐惧,即将跌入湖中,也丝毫不顾。 萧承念抢先一步冲上前去,可还未触碰到金延,便被李姣一掌推开,幸好陆霖尘及时从背后将他稳稳接住。 李姣扭过脸,面露狰狞地说:“今日,我要这湖底冤魂,亲口问他一句……可曾后悔!” 镜碎月残。 湖中突现漩涡,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将本该浮起的金延吸入口中。 霎时间,湖面波涛汹涌,水龙盘旋而上,将骇人惊雷承接殆尽。 “抱歉,你们今夜也要留在这里。”李姣缓缓转身,手中的伞也应声落地。 她全身戾气腾挪,缕缕黑气从周身汇聚。 宝翠见状俯在她脚边,跪在身侧,握住李姣的手。 “夫人,我知道,您是被那邪祟控制,我求了陆公子,他会帮您的。” 李姣震怒看向宝翠。 “你休要折辱仙君!我这般待你,你竟出卖我。”李姣怒不可遏,宝翠被甩在一旁昏了过去。 陆霖尘:“你本人善,何故作孽。” 李姣:“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们:金家才是那吃人的恶鬼!” 金家在此之前不过是小有产业的小渔商,而我本是被抵债做妾。 自从我进入金家,我备受姐姐关照,待我同亲生姐妹,衣食住行到打理资产,从不分你我。 和后来才知:姐姐同我一般,也是被那渣滓讨债掳来的。 在姐姐这我有了家,姐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难产那日,那渣滓就连郎中也不舍得请来,姐姐她生生疼了一天一夜。 为了阻止我请来郎中,他将我锁在屋内直至我那未出世的侄儿胎死腹中。 后面半年姐姐粥米难进,日渐消瘦。 某天姐姐说要回娘家看看母亲,我本以为姐姐会在母家养好身体。 等来的却是她病逝的消息。 从那时开始财湖怪事连连,金延做贼心虚请来好些人来作法,束手无策后全部溜逃。 偶然间我偷听那渣滓和管家密谋才知:他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勾结他人将可怜的母子二人做进湖底阵法中。 之后我日日夜夜未曾安眠,常梦姐姐叫我帮帮她。 姐姐很怕黑。她说那湖底很暗,她害怕。 是我无能,才让姐姐这样受苦。 我招来你们,本以为你们会助我解救,没想到你们破了我苦心挂上的七煞引魂灯,还偷偷设下阵法让姐姐甚至无法入梦见我。 “还好老天开眼,仙君显灵,不枉我日日祷拜,仙君说:只要将你们献祭给姐姐,便能助她一臂之力冲破这禁锢!” 眼白红染,表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决绝,而是痛苦。 陆霖尘心头一震,竟是这般阴损诡谲的邪术! “李姣你可知道,你这般用生魂承载魔气,会魂飞魄散的!”李姣突然冲向萧承念,陆霖尘反应过来指尖金光乍现。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挡下突袭一击,陆霖尘闪身将萧承念护在身后:“这般阴损邪法,必不是什么仙君。逆天而行,魂飞魄散——你选” 李姣:“话多!受死!” 李姣已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急切向两人祭出杀招,却见两人毫发无伤,更是心急,转头间见倒在一旁的宝翠。 萧承念暗道不好便冲向宝翠。 重重一击,萧承念替她挡了。 反应过来的李姣,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手。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从未想过伤害那丫头。可刚刚身体并不受自己控制。要在变数更多之前尽早解决他们。 想着,李姣突然带起萧承念飞向水卷之中。 那水卷升起之时,便已经搅的湖中是一个天翻地覆,无数的鱼儿随着激流旋转,湖中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肆意扩展着,它毫不遮掩的野心显露,好像要将一切都吞入腹中,让其永堕深渊。 而那三人正浮在那骇人的风暴中心。 “天!”萧承念吓得汗毛尽立。 他打不过李姣,也飞不起来,能做到的只有害怕。 岂能怪他,谁让李姣单手提着他的胸襟,正作势要将自己扔到那吃人的水卷中央呢...... 李姣不多二话,松手就将萧承念扔了下去。 失重瞬间萧承念瞳孔骤缩。 没想到......就这样死掉吗? 这样死掉也好......但...... 好害怕,好不甘心啊。 萧承念就这样下坠着,眼见着天空一点点、一点点缩小,那遮天的水龙也变得遥远。 就在他闭眸静待死亡将至之时他没看见的是,面前是一道金光飞来。 “别怕,有我在,你还死不了。” 陆霖尘用力一提便将他拦在臂弯里,金光随指尖流转,项刻萦统在怀中人周身。 萧承念伸出的手下意识收紧,却早已有只手将他牢牢紧握。 “你们都得留下!”李姣怒的向两人冲来,发了狠,拼命要将二人葬身水下。 伴着陆霖尘心中暗念一声:起! 萧承念随身符咒伴着金光绕旋周身,迅雷不及掩耳间送他跃出那遮天水卷。 与此同时,那水卷霎时间就化做一场倾盆暴雨,连带着陆霖尘和李姣二人消失了。 “扑通” 萧承念落在湖心,极大的冲击让他昏了过去。 醒来之时,萧承念发现自己漂在湖面,便一边向着岸边游去,一边急切的环顾四周寻找着陆霖尘的身影。 当他狼狈的爬到岸边,还未抬起头,便见一双脚伫立面前。 他高兴唤他:陆大哥! 话音未落,笑颜已尽。 他面前的....是人还是鬼? 那东西,俯眼对着萧承念怔愣的脸便低低阴笑:“【李姣不是说了你们今天都要留在这儿嘛。】” 第5章 独角戏回梦诉离别,遗方引绝笔欠卿名 往往高耸起伏之处更易蓄积雨水,再加上曲折叠峦,更是水难泄、风难散。日夜交替,水浮在空中成了雾,而弥峡山就是其中一处。 雾气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好似土里生出来一般。潮湿的黑土下沉将掺杂的碎石捧起,被浸湿还有那一路的坟土,而墓前的白幡只能奋力乘风翻动。 好在相邻坟墓间还能隐约辨出一条小路,他们每走一步都将黑土碾碎,再将石子嵌回去。 陆大哥不是说要找一个人吗?此处阴悚,一般不会有人踏足,并且在这雾中走了许久,连一个活物都没看见,又怎么会有人居住呢? 感觉一直都在原地徘徊,看哥很淡定的样子,要不再等等? 后来萧承念终于憋不住,刚要开口问,却见陆霖尘刚还抵在粉唇上的手指缓慢移到面前的符纸上轻点:“指引符显示的就是这边......” 呃...... 见陆霖尘这模样,萧承念心里也是了然,改口:“哥,我有点累,要不原地歇息一下......” 他伤势未愈,又不知走了多久,怕是有些体力不支。 “也好。”陆霖尘应是。 萧承念一边念叨“打扰了”一边倚靠在一旁的石碑上。正在席地而坐间,便瞟到那坟堆和墓碑之间竟然有一束白色的小花,花苞个个都垂着头,仿佛替那土下亡魂哀悼。 “生命也真是顽强,在这不见天日的峡谷也能生长开花。”他歪着头不知将该向何处走,直愣愣地望向还在默默钻研方向的陆霖尘发呆。 [唱:“好戏开场——”] 什么声音?萧承念警惕的环顾四周。 萧承念寻着那声音来处,急切地询问陆霖尘是否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并未。” “奇怪我明明......” [唱:“众宾请落座——”] 在那边! 萧承念来不及等陆霖尘反应过来便寻着那声音方向跑去。 寻着寻着,浓雾也渐渐散去。 这是:弥峡村? 萧承念见村口的石碑才回过神来,身后的人也不知早在何时就丢了。 先前漫天雾气,不知是何时辰,直到现在才见已是午夜。 不如先在村中安顿一下,等等哥。 向里走着,声音也愈来愈近,再近些,又伴着阵阵欢呼与掌声。 那是? 一个简易的戏台,台上的是一个人……偶?! [戏:(一人指手中花)“采得幽兰涧底生,不惧芳草作冤魂。”] [戏:(一人戟指怒喝)“这不详铃兰可是你药匣中之物?”] [戏:(一人吟)“莫道白铃招魂至,且看青囊解厄来——”] [戏:(一人念)“休得胡言!白铃实为引魂差,此乃祖训——”] [戏:(一人拾花)“此花非不祥,虽毒可入药。”] 在台下瞧着正认真,萧承念忽被一插话吓得回神:“呦,生面孔!你也是来看戏的?” 那人刚刚还在鼓掌叫好,这会儿便和他热络起来:“来!真巧,正赶好戏时!”说罢,萧承念被一把拉下。 右手一沉,恍惚间竟已身处崖边,当他真正看清眼前发生什么,惊得萧承念难以分辨那裹挟着全身的潮衫,是被牛毛细雨淋湿还是被全身冷汗浸透。 手里拽着的正是一个马上要掉进深渊的人,奋力屏息才将人提起。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承念安抚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心,但凡自己反应不及或者体力不支,这男子今夜就会葬身于此。 那人低着头向萧承念行了一礼,平静回应:“在下温溪仁,不慎将要跌落山下,幸得公子相救,不胜感激,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君影。” 萧承念:君影? “君公子有礼了,在下是山下药庐的主人,在此地行医有些时日,若是将来有任何病痛尽管来找我,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医治。”温溪仁抬起头迎着月光,萧承念心尖一颤:怎么看不清他的脸? 与之前在财湖遇到的那东西不一样,这个叫温溪仁的好似被白纱遮面,隐约可见五官轮廓却就是看不清面容。 温溪仁见君影一直盯着自己,微微歪头轻轻唤他:“君公子?” 君影愣着,只感觉心跳加速,刚刚张嘴舌尖却尝甜腥,血顺着嘴角流下。 “君公子!你吐血了!”温溪仁急忙摊去接他滴下来的血。君影躲开背对他轻轻擦拭血迹。初次见面便如此狼狈,君影只想匆匆逃离。 “温公子不用放在心上,还有今夜就当没见过我。再见。” “你先随我去药庐。”温溪仁沾染着泥土的双手紧张的支在空中。 “不必了。” “可是你留血了!” 君影还未来得及回话便直直栽倒向黑夜里。 天已大亮,可是弥峡满山的雾气掩藏着一切日光明媚,沉沉的大雾覆手山村,暗沉的天光维持着仅有的白昼。 虽前在山中徘徊许久,如今也算是离师侄的位置愈发近了。陆霖尘寻着萧承念跑丢的方向近了村,没走多久便发现倒在路中央的萧承念,他快步上前探了探鼻息:幸好,还活着……。 轻摇萧承念双肩,迟迟不能唤醒。将他一人留在这属实不妥,陆霖尘只能将萧承念背起,向着师侄的方向找去。 陆霖尘:这小子果然是吃的好,现在多走两步,竟感到些许吃力。 沿路走着,路边的一处小筑里竹棚下的一个少女慵懒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就在原地望风,当看向陆霖尘这边时,少女双眼发直,随后不可思议地再揉了揉。看定来人是谁,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师叔?……师叔! 陆霖尘略过冷惜如的惊讶将萧承念安置在屋内的塌上,松了口气。手边冷惜如也顺势将湿帕递上。 来时路上萧承念脸颊上的泥水,一摇一晃间也渡给了陆霖尘,再浅的污渍挂在陆霖尘白衣上也显得格外刺眼。 陆霖尘无声的用湿帕抹掉脸上的泥点,对上他冷眼,冷惜如怯怯问:“师叔你怎么来?” 她知道,陆师叔能来定是从师父那里拿到了定位符。虽然说每每都被师叔捉回,但是这次她偷偷溜下山,师父他老人家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让陆师叔亲自下山来逮我吧...... 陆霖尘没给冷惜如一个眼神,用帕子擦拭着萧承念脸上的黑泥,越擦越多,越擦越黑,越擦冷惜如越心虚。 “师叔,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下山的事,师叔你是知道的,若是我和师父说了,他肯定不准。师叔我错了!你就看在我刚下山没几天,到时候帮我拦一拦师父的鞭子,让他轻点揍......” “几天?”陆霖尘终于撇眼看她:“离我知道你偷跑下山足有两月余。” “什么?两月余?今不是才四月初二吗?” 陆霖尘正色:“现已是七月十五。” “这......”听闻,冷惜如脸色煞白,她只在这弥峡村睡过几个日夜,外面的时间竟乘风般飞逝。 更可怕的是,村中百姓包括她自己的时间并没有变化,要是在此处住上数十载,出了村不知世间几轮更替。 到底是何控制了时间已经来不及探究,仅凭陆霖尘一人是无法将冷惜如和尚且昏迷的萧承念带出村子。 冷惜如隔着纱帐萧承念把脉,风带起的白纱拍打着冷惜如的面,每拍一下,冷惜如的脸色就凝重几分。 细细探查后冷惜如缓缓开口:“他的脉象不像是旧疾未愈的样子,更像是魂魄混沌的表现。” 她确定过很多次才得出了这个结果,说来她只在古籍上读过,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要么是魂魄缺失,要么就是一些外来的意识入侵了他的意识。” “简单的魂魄缺失,只需要悉心调养些时日便可以苏醒,若是后者……”冷惜如撇眼看陆霖尘的神色。 此人并非宗门之人,更不可能是师叔的旧友。 天下第一宗,一峰之主,外人不识其面,内门罕与其言。刚刚见陆霖尘背着萧承念走来,说实话,冷惜如心里相比震惊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从她记事起,陆师叔隐居宗门多年,除了师叔们,从未见过和别人如此亲近,内门弟子里也属她算和师叔最相熟。 见他神色如常,冷惜如便继续道:“心力低微者,若不及时唤醒,便会被夺走躯壳,魂魄消散。” 陆霖尘眉心微动:“当如何唤醒?” “昏迷缘由还尚未可知,我先用银针封住他的游走的血脉,不过权宜之计,还需找到破解之法,才能将他唤醒。”冷惜如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将其徐徐展开,袋中的温柔的银光烁烁,她捻出一根银针,不带一丝犹豫对着穴位刺入。 萧承念是被药香叫醒的。简陋的竹屋困不住香,半开的竹窗也挡不住雨。雨留的凉意顺着风透过白纱帐落在额头,纱帐欢舞间带着一旁的风铃响,伴着烛光,远处的忙碌的翠绿背影闪烁在眼前,让竹屋添了几分喧嚣。 他和名叫“君影”的人感觉互通,好像有一股无名力量让他附在这具身体上却不能随意支配这具,这让他不自在极了。 君影支起身体,破旧的竹榻发出吱呀声,引得正在用手背试着药温的温溪仁微微回头。 温溪仁端着药走向君影,只手轻轻掀起帘帐,将药递给他嘱咐着:“趁热喝。” 君影颔首道谢,将药尽数饮下,苦涩冲击下味蕾令其不禁皱眉抿嘴。 见他乖乖喝完,温溪仁语气也轻松些许,边忙着整理残余边告诉君影:之前替他把过脉,当时心力衰弱才昏倒但一时之间难以找寻病因,只能暂时好好调养。 身后,君影不知何时走到了温溪仁的医案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温大夫这书中的干花有些熟悉,可惜在下眼拙,夹在书页中阴干一时分辨不得。” 温溪仁正在干活的手一顿:“哈哈,路边野花罢了。” 君影紧接话音:“这干花不禁让在下想起,刚刚温大夫的良药苦涩间还掺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温溪仁:“甘草香吧。” 君影敏锐抬眼瞧着他的背后,不确定情绪,许久才道:“干花易碎,温大夫可要收好。” 身体仍虚弱,君影只得先回到床上躺下。这一躺不知又何时睡去。 雨停了,太阳也紧赶慢赶着上工,虽然天还未亮,不知哪户的鸡也在蓄势待发地低低呜啸。 一夜安眠!君影刚醒来,全身清爽舒适。他很久没有睡地如此沉稳。不过,这小小竹屋只有一张床,他睡在哪里? 轻轻掀起纱帐,略过拨开的白色只见温溪仁伏在他那一如既往的杂乱书案上,那朵干花不见踪影,应该被他好好收起。一旁的油灯还在兢兢业业站岗。手里的毛笔墨汁未干,不知何时头脑昏沉间点在纸上留下洇迹。 看样子是一夜未眠。 天快大亮,尽早回去,此处不是自己该久留之地。 临走前,君影又回头一瞥。 一命抵一命,他救了他,他又救了他,扯平了。露水之缘而已,告别什么的就免了,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和自己扯上关系。 君影顺着山雾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那是一个建在山腰上的小木屋,屋外是一圈参差不齐的木栅栏,齐腰高的矮门挡不住任何人。孤孤伫立的木屋因为潮湿气候零零散散长着灰色的菌落,房顶碎瓦下压着勉强遮雨的茅草,靠着山壁的一侧有一个大陶缸,一滴滴盛着顺着岩石而下的水。院中没有水井,那缸里的水是君影赖以生存的水源。 那扇补了又补的木门里藏着君影的一切。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碗朱砂,一把刻刀,满地木偶。 回到木屋的君影,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偶,随手扔到地上,木偶沾上的泥块被震掉,在地上又摔的四分五裂,正如君影内心一样。 他失望的对着桌上唯一一只木偶喃喃:“小满,我又失败了,这次依然没找到娘……” 君影的母亲,是曾经弥峡山上为亡魂超度的戏子,在坟前用木偶戏唱着已逝之人生前事迹,以此慰藉亲友,告慰亡灵。 不幸的是,在君影七岁那年,母亲染病故去,给他留下的只有这一间木屋和小满。 他坐在桌前拿起一个新木胚,一刀一刀刻,任凭刻刀划伤上他的手指,他的血渗进木里又被削去。 试了这么多次,他的木偶依然找不到娘。难道因为他的木偶不够像娘吗? “娘,长这个样子……” 娘……长什么样子? 有点久了,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娘唤他吃饭,唤他洗澡,唤他睡觉……他只记得娘唤他,娘的声音他也不记得了。 右手一抖,左手被刻刀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血涌了出来,君影好似感觉不到疼,静静看着血涌溢。 这时小满走到他手边,用它那两支短臂抱住伤口,试图帮他止血。 君影柔声:“谢谢你,小满。” 小满将头抵在君影指尖,表示心疼。 “小满,你说我若是死了,能见到娘吗?” 小满听见他如此说,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 “是啊,我要是为了见娘去死,娘一定气的不想见我。” 君影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继续手上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新的木偶雕成。他用指尖蘸取混着血的朱砂,在木偶后背画了一个不知为何的符样。 红光一瞬,是符术已成的宣告。 第6章 独角戏回梦诉离别,遗方引绝笔欠卿名2 木偶周边缓慢的攀缠上一层灵气,仔细一瞧那灵气的来源正是那混了君影鲜血的朱砂。 只是一个死物,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贪婪汲取鲜血的野兽,急不可耐要将那血符吞进肚子里。 君影捧起的木偶缓缓升浮于两掌之间,他闭目凝神,眉心也渐拧起。 在他衣服遮盖的心口之下冒出藤蔓样的黑纹,沿着君影经脉的走向生长,枝梢爬了几寸又钻进皮下,化作黑线又从十只指尖钻出,紧紧的缠绕上木偶的关节。 君影皲裂的双唇开合:“请君一易,献祭吾魂,借君之身,见吾思人。” 空中的木偶突然抖振起来,从闭不上的双眼和张不开的嘴中迸发出一阵血水。 可是没抖两下,黑线绷断,木偶啪嗒掉在桌上。 君影再睁眼时,眼眸里只剩下落寞。 “看来连续两天都通灵,还是太吃力了......” 他一心只在通灵上,完全没注意一旁从始至终注视着自己小满。 可惜小满能量不够,还不能开口讲话,它只能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眼紧紧注视着眼前少年。 君影突然将手抚上小满的小小脑袋,轻轻一笑:“小满,我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本不是梅雨时节,这雨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陆陆续续已有半月余。 雨下了多久,君影就在小屋里做多久木偶。 君影暗想:今日月缺,就算下雨也必须去。 月缺之日阴气最盛,如此一来他便可借一借这天地精气。 临近子时,君影将小满穿揣怀中,走得太过匆忙,连一件遮雨的物件都没来得及带,君影就用衣摆捧着这些天刻好的木偶向山里走。 就算再泥泞的路,也减慢不了他的脚步。来到山里的坟场,君影再也等不及拿出那只木偶。 他默念,指随意动,耳边传来问唤,君影抬眼便见木偶活了。 交谈几句发现不是,君影便再次召唤。这次不是就换下一个,再下一个!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君影眼白逐渐爬满猩红,今日阴气之盛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换做以往,他只唤了两次就已经力不从心。 澎湃的力量让君影顾不得其他,一个接一个的召唤。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偶报废,通灵时原本只会藏匿在衣下的黑纹悄然间越过领口。 怀里的小满突然开始用自己不分瓣的小手猛猛捶着君影的胸口,好像在说:停下来! 不是!还不是!任凭捶打,君影没有要停的意思。 比执念先垮掉的是身体。 心口一滞,停跳瞬间,力量也随之抽离,支撑不住力量的腿无力瘫软跪地,双膝深深插在软烂的泥水里,上身不稳险些栽倒。忍着被反噬的剧痛,君影一手扣住胸前堪堪将坠的小满。 “抓紧了,别淋雨。”君影用仅存的一丝意识将小满护起随即便倒在这刺人的细雨中。 “小满!小满!” 温溪仁正用温热的帕子细致的擦拭着君影领口的细密汗珠,被他的梦呓吓地抖擞。他手腕被一把擒住,君影身体的轻颤尽数将害怕倾诉。 温溪仁刚覆手其上,昏睡了三天的人终于醒来。 在昏迷的这些天,萧承念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一个身形羸弱的女子轻抚着他的额头入睡,梦见他亲眼看见那个女子在自己面前气绝而亡,还梦见自己叫她“娘”...... 娘......好陌生的字。 八岁那年醒来后,自己便失去了记忆。 她是谁?是他的娘吗? “醒了?”温溪仁关切。君影认出眼前之人颇为惊讶,兜兜转转这人又救了自己一次。 君影刚想开口,只有嘴唇上下打架,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嗓间似刀割,指腹不禁揉按喉结。 意料之中,温溪仁转手送来温水:“你的小满好好的,别担心了。" 随着眼神示意,君影见小满静静的躺在枕边,他连忙查看小满身上的血符。 完好无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倒是你,怎么昏倒在山雨里,要不是我恰好经过,怕要被冻死......” 君影不语,掀起被子就要离开,还未等迈出步子,整个人就向地面栽去。 “你这是做甚!”温溪仁厉声质问。若不是眼疾手快接住,还不知要摔成什么鬼样子。 君影伏在臂弯里,抬眼对上温溪仁的眼。太近了,近到他的睫毛会随着温溪仁的呼吸而摆动。 即便这般,萧承念仍看不清温溪仁的眉眼,可心跳却漏了一拍。 君影撇开头,任凭温溪仁将自己安放在床上。 温溪仁:“你现在太虚弱,就先在这养养身子。” “为什么要救我?” “想救。” “可怜我?“ “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我是医者。” 医者…… 短短二字令君影的思绪搅动,不禁想起从前。 若是当年有足够的钱和草药,是否,娘现在还能陪在他身边;弥峡也无漫山遍野的坟土...... 又是一阵风铃响,清脆掠走落寞和遗憾。 直至初夏,弥峡山才将将放晴,在温溪仁的照顾下,君影渐渐可以下地走路,气色也比之前更好。 君影在小筑中修养的这段时间,为了不打扰他,温溪仁便在院中,搭了个简单的雨棚,放了张破书案便在连绵细雨中为求医者看诊。 每每这时,君影会偷偷透过窗缝看着温溪仁。 温溪仁为了他能安心住着,甚至上山找到了他小屋,将他的刻刀找来供他消磨时光。 君影低头吹吹桌上木屑,放下刚刚雕好的木偶对坐在一旁的小满说:“小满,我想回家看看。” 那木偶不再如从前般血迹斑驳,只是散发着淡淡木香;君影的手也不同之前的伤口遍布,而是全被温溪仁仔细包扎过。 小满点头回应。 傍晚,眼前狼藉让君影无措黯然:小屋被塌下的山泥埋了一大半。 一旁的温溪仁安慰:“屋子塌了可以再盖。” “嗯......最起码小满还在......”君影抿嘴低头视线落在怀中小满的身上。 无话,温溪仁牵着君影的手腕回到小筑里。他在一旁打了地铺,让君影睡唯一的一张床。这就是二人以后的住处。 白日,温溪仁煎药,君影就看火;夜里,温溪仁写药方,君影就刻木偶。 一天清早,温溪仁提着药匣找到君影:“张奶奶有呆症不方便外出,今日上门复诊,你我同去。” “我不去。”君影立即回绝。 温溪仁疑惑:“为何?总是圈在屋子里对身体也不好,趁此机会可以出去透透气。”未等回绝,被拉走向院外,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君影惊慌失措,回过神时已在白日之下。 “没什么嘛。”温溪仁嘴角刚要扬起,一声询唤又将其按下。 “温叔叔!” 是个估摸六七岁的男孩,一蹦一跳地跑来。愈近,男孩也看清了温溪仁身旁之人,几步远处,突停脚步,颤颤巍巍道:“温叔叔,我来取药了……” 温溪仁摆手招呼:“小宝过来,我拿给你。” 君影见小宝的眼神向自己这边瞟,恨不得把自己揉碎在温溪仁的身后。 小宝犹豫半天还是没能提起勇气走来,只得将手中的东西挂上旁边篱笆尖尖。 “温叔叔,我之后再来拿……”小宝语罢转身踉跄地跑走。 温溪仁还想挽留,奈何小宝眨眼间已不见人影。 君影不语,一味的向屋里钻。 温溪仁尝试阻拦却被重重的拒之门外。只能在门外声声唤着他的名。 屋内依旧沉默,君影透过门缝听见温溪仁问道:“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君影缓缓开门未作回答,静立抬眼注视着温溪仁。 温溪仁只一瞬便道:“等我。”他从屋中柜角寻出一片白纱,用针线改了几下,让其能系在耳后。“成了。”温溪仁为他将面纱带上:“既不影响呼吸,也难以辨清面容。”君影轻轻触了触白纱,几分心安涌现。 温溪仁提着药箱左脚刚迈进张老太的家,叮嘱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急切有紧密的呼声追着不远处一个黑瘦蹒跚的身影靠近。 “相公!相公!你终于回来了!你最爱的菜包子我给你蒸好了,快趁尝尝。”说着张老太,将一捧土向温溪仁的面前凑。 “好,等我们看完病再吃好不好?”温溪仁笑着一边哄着张老太,一边向房里引。 刚刚安顿下来,温溪仁正在凝神诊脉,张老太倒是不安分的四处观望。 忽而,竟然和君影对上了视线,她一脸疑惑地突然拔高嗓音:“你是谁?之前没见过你。怎么和我相公认识的?” 问的君影一怔,正不知作何回答,见他局促模样,温溪仁转移话题以协助君影逃离。 因为吵闹,一旁张家儿媳哄着怀里的孩子开始哭闹不止,温溪仁倍感压力,眉心不自觉地堆挤。君影见状便拿出小满,在小孩子面前晃晃,逗得他咯咯直笑。 孩童笑声响亮清脆,如同白纸一般干净纯粹。一旁的张奶奶看见小孙儿笑地如此开心,心情大好,神智竟也安定了下来。氛围逐渐轻松,君影悬着的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医馆院里的药草一茬接一茬地长,屋内的药渣一波又一波地丢。 药香不消,木雕不减。 难得天晴,所有门窗大敞,温溪仁打算打扫一下因为阴雨而绿霉借住的医馆。 君影蜷坐在新扎的草蒲团上,拄着下巴,瞧着温溪仁忙碌的身影;他想上前帮忙的,可是温溪仁拒绝了,他说他享受独自整理屋子的感觉,只能作罢,坐在一个不碍眼、碍事的角落盘着他的木雕。 透窗而入的日光是奋力洒下的渔网,捕捞着温溪仁清壮的身影,他擦拭着帐前的风铃,叮铃作响好似海中歌姬清唱。 虽然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这风铃总是一尘不染。 君影:“温大夫,这风铃有什么来历吗?” 温溪仁手里一顿,随后微笑道:“这是原本是我母亲的风铃,她曾经也是一名医者,不过她很久之前就病逝了。” 地上的人瞳孔一颤,手中也不自觉的仅仅攥着木雕。 察觉他的紧张温溪仁便走进坐在了他的身边,讲起他的母亲时温溪仁嘴角是带着笑的:“小时候,这支风铃被挂在医馆的门梁上,当铃声响起时,便知是有求医者掀帘而入。母亲便会扔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去看诊。” “你知道定安城吗?”温溪仁又问。 君影摇头。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真希望能有机会带你去。”温溪仁看向君影,眼角带着期待,继续道:“不过,因为一场天灾,这个城差点消失了。” 君影:“差点?” “嗯,最绝望的不是山崩地陷,而是是大疫肆虐。”温溪仁语罢,嘴角笑意早已殆尽。 突然一阵凉风冲进小筑,飞旋铃声令人心跳一紧,引得刚刚站在窗边盼雨停的陆霖尘循声看去。 由着旋舞的银色,陆霖尘打量起这破败的小屋。 冷惜如坐在书案前,在纸上胡乱勾划,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偷偷下山,为何会来到如此隐僻的小村义诊?”闻询声,吊起的嘴角暴露了冷惜如心里的喜悦。 “我是来找到成为神医之法的。” 陆霖尘挑眉;他这个师侄,每天就想着成为神医,超越她的师父。 他们两个不像师徒,更像对手。 陆霖尘瞧小师侄缓慢放下手中的笔,正了正身,清了清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不知,师叔可曾听闻定安城?”陆霖尘沉默。 见状,冷惜如兴奋的清了清嗓。 “从前,此乃天下闻名的修习之地,灵气丰盈,气候宜人,许多散修、名仕慕名而来,似打算在此寻觅一番机缘。可有一日,黑云压城,天水倾泻,后泥流突至,大疫肆起。百姓齐心,却难阻毁城灭众之危。腐尸叠瓦,幸者寥寥:或苟延残喘,或四散奔逃。幸好,神医天降,以一人之智,合众之力,令大疫溃败,得一线生机。” “后来啊,那神医不知所踪,我是按照书上的方向寻到这来的。” 陆霖尘:“寻到了吗?” 冷惜如:“便是此地。” 陆霖尘并未回应,一呼一吸同碾药杂吵。 心虚的冷惜如只得作揖担保:“师叔放心,等我找到神医的踪迹,我们就离开。” 陆霖尘转头,眼睫垂落到榻上人,半晌才作声却令冷惜如大骇。 “大会将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4章 蹊跷初现孤探红尘,湖心一隅误结因果4 那黑影抬抬手,从手心一缕黑气,盘上的脚下人脖颈,将他提在空中。 另一边陆霖尘则向湖底下沉,他尝试呼吸却被水呛醒,用仅有的意识迅速设避水结界,才有一丝喘息之机。 眼前刚恢复清明,便见李姣同样沉落。 她还尚且剩口气。 入水前的一刻附在自己身上的黑气突然抽离,李姣明白,她被抛弃了。 她像激不起水花的石子,快速坠落,就像她的生存欲一样。 可是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窒息的痛苦和对呼吸本能的渴求。 她双眼睁瞪,大口喘着粗气,发现救了自己的竟是刚刚以命相搏之人。 “你……”李姣仿佛有许多话无法宣之于口。 陆霖尘似乎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淡淡回应:“你应报时机未到,是老天不收。” “什么意思?”李姣皱眉。 陆霖尘未多做解释,话锋一转却道:“来了。” 李姣错愕,便寻着陆霖尘的视线看到面前的迷蒙渐渐散去,一个白衣的女子缓缓走来。 李姣急切地拍打着结界,眼泪也不知何时夺眶而出,声声唤着:“姐姐!” 在和那个自称仙君的人交易后,也曾尝试过潜入湖底,每每接近湖心便被周围环绕的层层怨气阻拦。 那是她鬼迷心窍地坚信是这两个小子做的好事。 原来她才是被骗的那个。 孙玉指着李姣的方向开口:“离开……离开......财湖。” 李姣声音哽咽:“姐姐,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那么近,却是怎么也碰不到。 陆霖尘突然打断:“你们二人身负罪业因果,想走没那么容易。” 李姣拉着他的衣角祈求放过母子二人,所有恶报她甘愿承受。 孙玉在一旁缓缓开口:“一切......因我而起,小妹识人不清,受人蛊惑,能否放过......她和我儿……” 陆霖尘只道:“孙玉,你将原委如实说来,我便助你们脱离这邪阵。” 孙玉努力回忆后将仅有的记忆徐徐道来:“我只记得......在回娘家那一晚,我隐约在湖边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想起了我的孩儿......一时情难自抑……晕倒在湖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和孩儿的尸骨正被……钉入棺中……后来湖水灌满,我就……一直昏沉,刚……才彻底苏醒……那棺材就在里面。”说罢便将两人引向更深处。 在孙玉控制下,那些围绕在周围的东西竟然有序排列起来,开出了一条可以通过的圆窟。 如此,陆霖尘终于看清这湖底蹊跷。 棺椁垂直嵌入湖泥之中,暴露在水中的一半棺板被牢牢锁死,四周的钉子借助锁链勾连,将钉上提前铸好的邪咒接通。 是锁灵阵。 陆霖尘心里有了答案。 “这阵法本是镇压恶灵所用,财湖地势特殊聚灵聚气。活人做阵,死后便化作冤魂,阴邪万分。双重加持下,便会引得生灵聚拢,这便是渔业高产之因。可是人心贪念,不顾其他,金延早已被做进阵法充当阵眼而不自知,这种方法会减损生气和阳寿,半载已过,死对他来说是迟早的事……” 陆霖尘突然停下看向李姣继续道:“而你就是下一个阵眼,区别在于:这次是用你的魂魄。如果成功你们将永远不得超生。” 李姣心一沉,眼神里露出无法遮掩的恐惧。 竟是引狼入室。 陆霖尘:“孙玉,你可曾看清是谁将你钉入棺中?” 孙玉努力回想:“是一个黑影,只不过看不清脸。” “果然。阴魄哪来的脸。” “没有......脸?”萧承念在空中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他奋力挣扎无果,窒息之感也在渐渐逼近。 那丝阴魄抱怨:“【早晚都要死,你们乖乖听话,也不必这么痛苦。】” 危机时刻,人也机敏起来。 对了,符咒!陆大哥给的符咒! “请求、仙君……降临......护身!”从牙缝中挤出的咒语好在算数,打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一个措手不及。 符咒和那黑气好像相冲,触碰的瞬间爆出的雾气侵扰了阴魄的视线。 萧承念想趁机闪身逃走,却未如愿。黑气冲破白雾再一次缠绕萧承念的脚踝向后一拽,他整个人失去重心狠狠摔在地上,往回拖行几米后,又好似玩弄一般倒立吊起,再将他摔倒墙上。 砰地一声,萧承念耳边蜂鸣,从脊背传来的疼痛告诉他身体快要散架,顺势滑落在墙角,喉中血腥翻腾,嘴里涌出的血和身后砖墙的碎渣混合在一起。 此时的意识已然消弭。 阴魄居高临下瞧他狼狈模样,不禁嗤笑:“【雕虫小技。】” 紧接便送他穿心一击。 手指刚嵌进胸口皮肉的瞬间,阴魂的手被一把握住,这般顽强,令他颇为惊讶。 裹在外面的锋利黑气撕裂着手心皮肉,他好似不觉疼痛一般越攥越紧。 阴魂想抽离却发现竟然纹丝未动。他心里暗道不妙,下一秒,那只手被萧承念生生折断! 不是他! 阴魄暗声:“【何人?】” “【这般小喽啰,也能将吾逼出;这小子也真是废物。】” 那种令人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的威压,让阴魄胆寒,形势逆转让他心想:阵眼怎么还没换好? 正抱怨着,背后的湖心一束金光像离弦的箭直冲天际,它的中央正是陆霖尘。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陆霖尘眉心金光闪烁 “成人无妄,稚子何辜。这孩子自有归处。” “孙玉,你肉身已逝,却被阵法困于世间多时,已违常道,待你到黄泉地府自有幽冥审判你的罪业,过六桥,入轮回,再做新人,也许你还有机会续母子之缘。” “李姣,你虽受人蛊惑,却曾行杀恶,今日破阵我需要你四体五感中的两种来抵消业报,可愿?” 孙玉听此忙问:“换我来偿!可否?” “李姣甘愿!”她怕姐姐为她顶替罪责先行应得。 “姐姐,如今就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生赎杀恶,死入轮回,阵法坍溃,因果了结。” 破! 随着陆霖尘声落,光束急速扩张,化作通天高的围墙将周围的湖水隔绝。 避水结界失效的那一瞬,李姣向孙玉的方向扑去,扑了个空。 只可惜,已是天人永隔。 孙玉在消散之时轻抚着李姣的脑袋:“阿姣,要好好活下去,连带姐姐的那份一起,好吗?” 白衣消散,今生离别,往后的思念只能化作泪水倾泻。 紧张对峙中的阴魄发现锁灵阵被破,气急万分:“【可恶!真是小瞧了你们,竟然坏我魔教大计!】” 可是面前这小子;不!这人,仅凭它一丝阴魄怕是难以匹敌,若是湖中那厮与其双双联手,估计更难脱身。 走为上策! 阴魄突然化作一团黑气就向着远处逃跑,可在一声响指后,便被打散。 萧承念:“【吾未让你走。】” 魔殿暗室内,中央盘腿而坐的修士,突然口吐鲜血,体力不支差点昏倒。 他艰难睁开双眼,蓝瞳被血丝包围,愤怒从瞳中突袭而出:“我的阴魄!是她下山了?” 缓和许久,他再次盘踞,重新调整气息。 萧承念身上那东西,虽然轻而易举的将阴魄消灭,但光占据这副身体就消耗了不少能量,不足以支撑它继续使用这具身体。 “【废物小子,压制我这么些年,到头来还不是吾来救你,既然你不甘愿献祭,待到吾彻底苏醒之日,便是你消失在三界之时!】” 力量从周身抽离,萧承念再度瘫倒在地上。 又是一场晴雨过,陆霖尘刚从街角的当铺出来,便收到师兄顾云珩的传音,内容如下: 「陆!霖!尘!你竟然偷偷下山,都不知会你师兄我一声!是不是又是你师姐撺掇你干的?你还把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吗?我就只剩几天就出关了,你就不能在你好好师兄出关后再走吗?师兄都没来的及好好看一眼你,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哽咽)!! 想当年你刚被师叔带上山的时候还那么小小一个,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拎起来,那时候&#@?@#~@#?&#?%#?#%#……。 你上次可是应了我,这次论剑大会时一定在众同修中露面。我们还拉过勾的!你这次可不能再再再再再食言了!大会将至,我那小徒弟去了弥峡山义诊,至今未归,你顺便将她给我带回来,都要回来哦!一定要回来哦!!!」 听完,顾云珩的声音震地陆霖尘直按太阳穴。 差点忘记,之前答应师兄参加今年的论剑大会的事情,时日将近,看来要抓紧时间和小师侄汇合。 正好那小子还有些伤势尚未痊愈,顺便让她调养一下。 客房里,萧承念倒仰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读着陆霖尘送他的书,发尾垂落到踏床上,任凭从南窗吹来的夏风摆动。 自从他伤势渐愈,能下床走动开始,日日被陆霖尘监督功课,未曾落下。也算聪颖,到现在短短时日便已能识字读文,就是这写字嘛......不提也罢! “我们该走了。”陆霖尘知会,萧承念立即打包好行李,同李姣告别。 宝翠推着车辇,坐着的正是李姣。 金延并无子嗣,他死后,便由李姣掌管金家一切大小事务。 阵法碎裂时,虽带走了她的双腿,但是反而使她下定决心改变金家。 答应了姐姐要好好活下去,连同姐姐得份一起。 她们送别陆萧两人至金家门口,临别时陆霖尘对李姣最后道:“多行善事,赎余业报,你们姐妹之缘未尽,望有一日,再能重逢。” “多谢。”李姣道谢后目送二人远去。 刚出镇子,陆霖尘突然对萧承念说:“走吧。” “嗯?陆大哥我们去哪?” 陆霖尘:“山遥路远,天下之大,有缘再会。”说罢转身欲走,不经意间露出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萧承念眼前一亮,赶忙上前拦住他:“陆大哥!,这个……”,指了指陆霖尘的腰间。 他曾去过当铺想要赎回这枚玉佩,但是掌柜说已经被贵客预定走了,没想到竟然在陆大哥身上。 “我的玉佩,怎么了?”陆霖尘面无表情地问道。 萧承念没想到陆霖尘是这样的人,想说的话被气愤噎住。 陆霖尘见眼前人满脸涨红却一声不吭,转身欲走,手臂却被紧紧环住。 侧头对上萧承念的小狗眼睛,水润闪闪。 “好大哥!我赎!我赎行不行?” “好啊,三两……” “我有五两,都给你!” 萧承念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五两银,他这次终于不是身无分文了!说起来这五两还是李夫人给的。 “黄金。” “黄黄黄……黄……金?” “嗯,还有这些时日的医药费,给你个友情价,四两黄金足矣。” “呃……我能不能……” 未等说完,只觉左身一沉,低头时玉佩已然系在腰间。 陆霖尘:“四两黄金,谢绝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