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深处枯枝现》 第1章 引章 又是一年寒食,雨丝风片,沾衣不湿,却透骨生寒 那座坟依旧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生的山坳里,没有名姓,没有来历,如同他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处来,记忆是摔得粉碎的瓷片,连一点可供拼凑的轮廓也无 唯有每年站在这冰凉的墓碑前,心底才会泛起一点活气——尽管那是种浸透骨髓的苦涩,却也证明着他并非全然麻木 指尖抚过粗糙的碑石,触感冰冷,和往年没有任何不同,墓里埋着什么?是谁?为何独独对此处有感应?统统没有答案,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让他年年此时,拖着这具不知疲惫,不会消亡的皮囊,前来祭奠 祭奠谁?或许,是祭奠那个连我自己都遗忘的“曾经” 回到城外山脚下的药庐时,天色已彻底暗下,屋内内空寂,积着薄灰,和他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生灵靠近的气息,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临时的,可供蜷缩的壳 刚踏入屋内,熟悉的,毫无预兆的剧痛便猛地攫住了头颅 碎片,混乱的,尖锐的,带着血色和哭笑声的碎片,蛮横地冲撞着意识,他闷哼一声,支撑不住地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开始模糊,涣散,唯有痛楚清晰无比,碾磨着每一根神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一抹青色毫无征兆地撞入视野 很淡,很朦胧,像隔着积满灰尘的旧玻璃看到的雨后天空 那抹青色渐渐凝聚,化为一道修长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地望过来,那眼神……说不清缘由,心口那点苦涩骤然加剧,翻涌成一片酸楚的潮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抹青色,朝着那双眼睛靠近 一步,又一步 渴望触碰,渴望抓住这混沌痛苦中唯一的一点牵引 “咚——” 额角撞上坚硬冰冷的实物,激得他猛地一颤 幻象消失了 眼前只有药庐粗糙不平的泥土地面,以及鼻尖前那块冰凉的石基座——他方才竟是蜷在了屋角这块废弃的垫脚石旁,哪里有什么青色,什么人影 又是一年,他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无声地喘了口气,短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有些狼狈 身上还是那件旧帽衫和磨得泛白的牛仔裤。一人,一剑(那剑用厚厚的布包裹着,像个不合时宜的古老乐器盒),再次回到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这次却有些不同 家里有人了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骚包荧光色运动鞋,精神却过分亢奋的老头,和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某牌的T恤,沉默得如同网络延迟般的少年 “你们是谁?”他问,声音因长久的孤寂和刚才的剧痛而带着沙哑 老头子眼睛一亮,扑上来就喊:“师祖!您老人家回来了!” 师祖?谢岑识蹙眉避开,这称呼隔着几个世纪般荒谬 老头子自称渡使,却说不知要如何渡,他心下嗤笑,将这两人归为不知所谓的骗子,那少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飞快地在一个不知名东西上滑动,光影和音效短暂地撕裂了室内的寂静,谢岑识瞥过一眼,那上面晃动的人影让他下意识觉得这东西会摄取人的注意力和魂魄,暗自警惕,却也不愿多管 这两人着实烦人,老头子聒噪不休“师祖师祖”叫得他心烦意乱,那小子又安静得过分,只死死守着他那“法器”,一旦他靠近,便像受惊的兔子般将东西藏到身后,头垂得更低 他索性离了家,在外游荡了一段时日,再回来时,室内又多了一人 估摸着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浅灰色长款薄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衣和西裤,半短的头发利落,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链是细细的铂金材质,沿着肩颈的线条蜿蜒至身后,这人看起来,总算正常些,如果忽略他周身那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沉静气韵 老头子转移了目标,围着新来的年轻人,一口一个“师祖”叫得欢,年轻人脾气倒是极好,只是含笑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声,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的沉静 后来,为了一桩老头子“委托”之事,他们一同出门,阵法设在某栋废弃的写字楼里,能量场干扰得灯光明明灭灭,耗费了些时辰,空隙间,他余光瞥见,那个沉默小子竟也跟来了,不远不近地缀在老头子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影子 阵解了,老头子所谓的“渡人”似乎也完成了 回程路上,依旧沉闷。他看着身边气质温润的年轻人,终究没忍住“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清润“我姓别,叫亦难” 别亦难,他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名字……倒是应景 “你呢?”别亦难轻声反问 他顿了顿,摇头“不知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别亦难眼中那一直维持着的平静碎裂了,一种极深,极沉的痛楚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那目光太过炽烈,太过复杂,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狼狈和窒息 我们……不是才见面吗?何以如此? 他受不了这眼神,几乎是仓促地加快脚步,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之后,又为一桩“解愿”事出行,愿主之名,谢岑识 跟着老头子那盏用现代材料仿制却依旧幽幽的引路灯,他们踏入阵眼——一座按照旧式庭院布局构建的,虚实交织的空间 一霎间,光芒流转间,他看见了— 看见了一个少年,身着半新不旧的蓝色长衫,眉眼清亮,正郑重地行跪拜大礼,周围是模糊的人影,喧嚣的人声,视线聚焦,落在少年手中捧着的拜师帖上,那帖上的字迹,熟悉得令他心惊,而更让他呼吸骤停的是,站在少年身侧,与他一同执笔,在那帖上落下墨迹的,正是别亦难,那时的别亦难,穿着一袭青色长衫,眼神明亮,带着温和的笑意,注视着身旁跪在地上的少年 那是……他自己 真是今日方知我是我 谢岑识 原来,别亦难那奇特的目光,那欲言又止的沉痛,并非无缘无故 原来,在他将他远远抛在身后时,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好久不见”,藏着百年的光阴 回程一路,别亦难沉默无言,而他,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一切都通了 老头子喊他师祖,喊别亦难师祖,因为他们本是同年同月同时入门 那本……拜师帖 “谢岑识” 思绪被打破,别亦难在他面前站定,目光穿透镜片,直直落在他眼底,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谢岑识,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只是他们重逢的,是何等光景?他是游魂,而对方,似乎也努力将自己嵌入了这个时代,唯有内里,依旧是从旧时光里走来的故人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那座无名的坟前 心头那股驱使了百年之久的力量,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强烈,他跪下来,徒手开始挖掘,泥土沾湿了旧帽衫和牛仔裤,指尖磨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没有棺木,只有一个深埋的、腐朽的木匣子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尸骨 只有一本用特殊油布包裹,早已泛黄,边角残破的拜师帖,孤零零地躺在盒底 他颤抖着手拿起,翻开。那熟悉的字迹,是他与别亦难共执笔写下的誓言 目光下落,木匣子的底部,有人用尖锐之物,刻着四个字,深深刻入匣子内部,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意— 师弟在尘,今死 第2章 你们怎么在我家? 又是一年。他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无声地喘了口气,短发被冷汗浸湿,几缕黏在额角,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狼狈。头痛的余威仍在神经末梢跳跃,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眩晕 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边缘起球的旧灰色连帽衫,和一条磨得泛白、膝盖处几乎透光的牛仔裤,一人,一剑(那剑用厚厚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布包裹着,背在身后,像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笨重的古老乐器盒)再次回到这个称之为“家”的空旷地方 然而,这一次,空气中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灰尘和腐朽的味道,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汗味和……某种工业香精的甜腻气味? 他蹙眉,警惕地放缓了脚步,感官在瞬间提升到极致。屋内没有开灯,但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厅堂中央,竟赫然摆着两个颜色扎眼的懒人沙发,一个荧光粉,一个亮橙色,而在他常坐的那个靠窗的、积满灰尘的旧木箱上,随意搭着一件印着夸张骷髅头的黑色外套 家里有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百年来的独居,早已让他将此地划为绝对私密的领地 “你们是谁?”他开口,声音因长久的孤寂和刚才剧痛的消耗而异常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话音未落,角落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师祖!您老人家回来了!”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看年纪至少七八十岁,偏偏穿着一双骚包到极点的荧光绿色运动鞋,身上是印着不明所以英文口号的红色卫衣,与那满脸的皱纹形成强烈到诡异的反差。他眼睛亮得惊人,扑上来的势头带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亢奋,几乎要直接给谢岑识来个拥抱 师祖?谢岑识瞳孔微缩,在那老头子即将碰到他衣角的瞬间,脚下不动声色地一侧,精准地避了开去,让对方扑了个空。他蹙紧眉头,看着这举止怪异的老者,这称呼隔着几个世纪般荒谬,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老头子丝毫不觉尴尬,搓着手,脸上堆满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哎呀呀,师祖您别见怪,小老儿是渡使,专门在此等候您归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却带上了一丝茫然,“不过……具体要渡什么,怎么渡,这个……天机尚需参详,参详……” 渡使?谢岑识心下嗤笑,连渡什么都不清楚,不是骗子是什么?他懒得理会这疯言疯语,目光转向角落里另一个存在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蜷缩在那个荧光粉的懒人沙发里,穿着某钩子品牌的logo T恤,深色牛仔裤,与老头子的聒噪截然相反,他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低垂着头,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衣领里 唯一动的,是他那双飞快在某个巴掌大小、泛着冷光的黑色“铁片”上滑动的手指。那“铁片”屏幕上光影变幻,传出细微却清晰的、富有节奏感的音效和模糊的人声,短暂地撕裂了室内死寂的氛围 谢岑识的目光在那“铁片”上停留了一瞬。屏幕上晃动的人影、刺眼的色彩、不断切换的画面,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东西邪门,仿佛能摄取人的心魂注意力,将人的精气神都吸入那方寸之间。他暗自警惕,将这古怪物件归为某种未知的、或许带有精神攻击性的“法器” 但眼下,他身心俱疲,不愿多生事端,便也暂时按捺下探究的念头,只将这诡异的二人组定性为——不知所谓的江湖骗子,外加一个被蛊惑的、行为古怪的少年 然而,这两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侵扰 老头子聒噪不休,“师祖”长“师祖”短,围着他打转,试图跟他搭话,从询问他“身体安否”到吐槽这房子“过于清冷,缺乏人气”,喋喋不休的声音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搅得他心烦意乱,那刚平息下去的头疼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而那小子,则安静得过分。除了手指在“法器”上滑动发出的细微声响和屏幕闪烁的光,他几乎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可每当谢岑识因为不耐,目光无意中扫过他,或者脚步稍微向他那边移动时,那少年便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将手里的 “法器”锁屏,迅速藏到身后或是塞进衣兜里,同时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浑身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拒绝靠近的戒备气息 这种过度的、沉默的防备,让谢岑识感到一种无名的火气。他自认并未流露出任何威胁,但这少年的反应,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几次想冷声呵斥,让他们滚出他的地方,但看着那一老一少,一个疯癫,一个自闭,终究只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心底那抹被强行闯入领地的烦躁感却愈演愈烈 他索性彻底无视他们,径直走向里间自己惯常休息的角落,将那两人和他们的噪音、以及那闪烁的“法器”光芒,一同隔绝在薄薄的门外。眼不见为净。这地方,看来是暂时待不下去了 他索性离了家,在外游荡了一段时日,说是游荡,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发呆。城市的霓虹照不进他空茫的内心,人群的喧嚣更衬得他形单影只。无处可去,也无处不可去,这具不朽的皮囊,似乎唯一的归宿就是那片承载了他百年困惑的荒山和那间冰冷的药庐 再回来时,已是深秋。山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拍打在药庐陈旧的门板上。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预料中的空寂并未出现 室内依旧简陋,却似乎多了几分……人气?角落里那堆他懒得收拾的草药残渣不见了,地面虽谈不上光洁,却也少了积尘。而最显眼的,是窗边那道陌生的身影 估摸着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浅灰色长衫,面料挺括,垂感很好,随着他微微侧身的动作划出优雅的弧线,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衣和熨帖的深色西裤,衬得他肩宽腿长。半短的头发打理得利落干净,露出清晰饱满的额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架着的那副无框眼镜,镜片擦拭得极为洁净,在从窗户透进的、略显惨淡的秋阳下,反射着浅淡的光,镜链是细细的铂金材质,设计精巧,并非垂在胸前,而是沿着他优越的肩颈线条,优雅地蜿蜒至身后,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偶尔闪过一丝低调而温润的光芒 这人看起来,气质温文尔雅,穿着打扮与这个时代无缝衔接,甚至称得上时尚得体,然而,谢岑识却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并非来自衣着,而是来自他周身萦绕的那种沉静气韵。那是一种仿佛从旧时光里浸润出来的、经过漫长岁月沉淀的宁静与从容,与周遭快餐式的现代节奏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凋零的山景,背影竟透出一种与外表年龄绝不相符的、厚重的孤寂感 老头子一见他回来,立刻丢下那个只会玩“法器”的少年,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络甚至带着点谄媚:“师祖!您可算回来了!”他转而对着窗边那年轻人,声音更是拔高了一个度,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师祖您看!小师祖回来了!” 年轻人闻声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五官清俊,轮廓分明,是极具现代感的帅气,可那双透过镜片望过来的眼睛,却瞬间打破了这种纯粹的现代感。那双眼眸颜色偏浅,像是浸过水的墨玉,清澈,深邃,里面仿佛盛着千山暮雪,万古长空,沉静得令人心慌 他没有像老头子那样急切地开口,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谢岑识身上,从上到下,不着痕迹地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透过这身洗旧的帽衫牛仔裤,看着别的什么 “这位是?”年轻人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像晚风吹过松林,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问的是老头子,目光却并未从谢岑识脸上移开 “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另一位师祖啊!”老头子忙不迭地介绍 年轻人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是礼貌,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被强行压制成了这般云淡风轻。“原来如此”他应道,语气平和 老头子立刻又围着年轻人,一口一个“师祖”叫得欢,喋喋不休地说着谢岑识离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大多是琐碎废话,年轻人脾气倒是极好,只是含笑听着,偶尔在老头子话语间隙,温声应上一两句“嗯”、“有劳”,目光却时不时,状似无意地,越过聒噪的老头子,落在谢岑识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 不像老头子纯粹的、近乎盲目的恭敬,也不像那沉默小子带着畏惧的躲闪。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有一种仿佛早已认识他千百年的熟稔,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在眼底细微纹路中泄露出来的……痛楚与怜惜 谢岑识看不懂 他习惯了空无,习惯了麻木,却对这种仿佛能穿透他空茫外壳的注视感到极其不适。那目光像是一根极细的针,试图探入他封闭已久的内心,带来一阵隐秘而尖锐的刺痛感。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视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那点因陌生人闯入而升起的不耐烦,悄然混入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警惕与困惑 这人……到底是谁? 第3章 我是谢岑识 自上次写字楼解决那起怨灵事件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老头子依旧聒噪,但似乎察觉到了别亦难与谢岑识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收敛了不少,只敢在别亦难周围打转,那小子则更加沉默,几乎成了老头子的一道影子,只有在别亦难平静地指点他几句关于“固魂”的要点时,才会极轻地点头回应 谢岑识依旧独来独往,大部分时间待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擦拭着那柄从不离身的裹剑布包,或是望着窗外发呆。只是,偶尔当别亦难的身影掠过眼角,那抹熟悉的青色,总会让他心头那点莫名的苦涩再次泛起,伴随着一些更加模糊、更加碎片的画面闪过脑海,引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日午后,老头子难得一脸正色,凑在别亦难身边,低声嘀咕了许久,别亦难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链,眉头微微蹙起,最终,他点了点头 “准备一下”别亦难起身,目光扫过角落里的谢岑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有新情况,需要出去一趟” 谢岑识抬眼,没什么表情 老头子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渲染“是个‘灵怨’!而且能量反应很奇特,跟之前那些散兵游勇不一样,盘踞在城西那座老图书馆有些时日了,再不解掉,怕是要出乱子” 他顿了顿,偷偷瞄了谢岑识一眼,才压低声音对别亦难补充道,“关键是……这‘灵怨’的核心波动……有点熟悉,像是师……” 别亦难抬手,止住了老头子后面的话,只是看着谢岑识“要去看看吗?” 谢岑识本不想理会这些麻烦事,但“灵怨”二字,以及老头子那未尽之语中隐含的意味,像一根细刺扎进他心里 这所谓的“灵怨”,并非寻常鬼物,乃是人死后,强烈的执念、未解的情绪与特定地点的能量或物品交织,经年累月凝聚而成的异常存在,老头子说“熟悉”?他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何来熟悉之物? 一种说不清是好奇还是被牵引的感觉,让他沉默着站了起来,算是默认 之后,便为这一桩“解愿”事出行。当老头子用那沙哑的嗓音,终于清晰地念出愿主之名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愿主之名,谢、岑、识” 这七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空茫的记忆之锁,虽未开启,却带来一阵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按住抽痛的太阳穴,看向别亦难,而别亦难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其中的复杂情绪——震惊、痛楚、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紧抿着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老头子这次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连那身骚包的荧光色运动鞋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他取出的引路灯也与之前不同,灯身是古老的阴沉木,纹理深刻,灯焰并非明黄,而是一种幽然的青色,光线微弱,却仿佛能照透时空的迷雾,灯辉摇曳间,连光线都似乎变得粘稠 “此愿……非同小可,牵涉极深。”老头子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愿主之名即阵眼之钥,亦是沉沦之因,谢……愿主执念百年不散,自成轮回之狱,困住的,恐怕是他自己。”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岑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们来到的地方,并非废弃大楼或荒郊野岭,而是一座看似正常的、充满现代气息的仿古园林式图书馆,玻璃幕墙与飞檐翘角怪异又和谐地并存着 然而,在老头子手中那盏青灯幽光的照耀下,图书馆入口处的空间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般扭曲、波动,泛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一股远比之前写字楼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混合着陈旧书卷的霉味、苦涩草药气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般的血腥气的能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跟着灯走,一步都别错,踩错了,就可能被甩到哪个时空碎片里,再也回不来”老头子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无平日的嬉笑,率先迈入那扭曲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入口 踏入阵眼的瞬间,并非之前那种暴力混乱的幻象冲击,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仿佛身体和灵魂被一寸寸拆解又重组的置换感 前一秒,鞋底还踩着图书馆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下一秒,脚下已变成凹凸不平、带着夜露湿气的青石板路。周围是朦胧的夜色,远处有模糊的梆子声和三两声犬吠传来空气清冷,带着初春夜晚特有的草木泥土气息,与图书馆内恒温空调的干燥感截然不同 景象在疯狂地闪烁、叠加、渗透 时而眼前仍是图书馆排列整齐的钢制书架,但书架上摆放的却瞬间变成了线装的、泛黄卷边的古籍,纸墨的味道浓郁扑鼻 下一秒视野彻底被一座古色古香、庭院深深的宅邸占据,廊下挂着昏黄的灯笼,投下摇曳的光影,朱漆廊柱有些斑驳,露出内里木质的纹理 现代的白炽灯光线与旧时的烛火光影在空气中交错、切割,如同故障的荧幕,电流低沉的嗡鸣与夏夜清晰的虫鸣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嘈杂 这种错乱并非完全无序,仿佛有一条隐形的丝线在牵引。谢岑识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本源的、无法抗拒的拉扯力,源头直指庭院最深处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步伐甚至带上了一丝急迫,别亦难和老头子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他身侧,神情戒备,身后的小子则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死死攥着胸前那枚看似普通的木雕小符,符箓散发出微弱的暖光,勉强护住他周身,另一只手则扶着墙壁,艰难地抵御着时空交错带来的强烈眩晕和恶心感 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剧烈波动的景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平,最终定格在一间宽敞的、陈设古朴而庄重的正堂。堂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济世救人”匾额,字迹苍劲,紫檀木的香案上,三炷线香正燃烧着,青烟笔直上升,散发出宁神的檀香,堂下,肃立着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衣着皆是民国时期的样式,长衫马褂,裙裾摇曳,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中央 而谢岑识的目光,在触及堂中央那个身影时,便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蓝色布质长衫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新竹,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亮,轮廓与他有着**分的相似,只是更加稚嫩,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粹与踏入师门的郑重,以及眼底深处那抹熟悉的执拗韧劲。少年正双膝跪在一個蒲团之上,背脊挺得笔直 那是……百年前,尚未经历一切变故的、他自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视线几乎是贪婪地、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缓缓移动,落在蓝衫少年身侧,那里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袭料子上乘、颜色清雅的青色绸质长衫,身姿如玉山巍峨,面容俊朗,眉眼温和,眼神明亮而专注,正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跪地的少年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守护的温柔 这是……别亦难! 没有金丝眼镜的阻隔,没有现代长衫带来的疏离感,那时的他,眉眼间是未经百年风霜沉淀的清澈与纯粹,是少年人意气风发却又内敛沉稳的模样 他看到“自己”双手高高捧起一份大红底色的拜师帖,帖子展开,上面是墨迹未干、俊秀挺拔中又带着一丝青涩笔锋的字迹,而别亦难,就站在“他”身旁,两人肩并肩,似乎刚刚一同执笔,饱蘸墨汁,共同写下了这份承载着誓言与羁绊的帖子。他甚至能凭借骤然变得清晰的视力,看到帖子上那力透纸背的几行字——“弟子谢岑识,虔心叩拜……愿与师兄别亦难,同心同德,共执弟子礼,谨遵师训……” 然而,这清晰而温暖的景象并未持续太久。眼前的画面如同浸入水中的画幅,开始模糊、荡漾、扭曲,拜师现场的庄重喧嚣如同退潮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悲伤和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重地压在每个身处阵中的人心头 周围的场景开始失控般地飞速流转、循环上演,如同一个坏掉的留声机,不断重复着最深刻也最痛苦的片段 他看到“自己”与别亦难在烛火摇曳的药庐里抵肩夜读,低声讨论着艰深的医理药性,窗外夜虫鸣叫 他看到战火突然蔓延,硝烟弥漫,他们一起在残垣断壁间救治伤患,别亦难猛地将他推开,一枚流弹擦过别亦难的手臂,青色长衫瞬间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 他看到在一个隐秘的、布满古老符文的密室,自己面色平静地躺在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而别亦难站在阵眼,面色惨白如纸,唇边溢着血丝,双手结印,周身灵力疯狂燃烧,刺目的光芒最终吞噬了一切 他看到自己从一片虚无的黑暗中醒来,眼神空茫,记忆全失,而身边,是别亦难疲惫不堪、布满血丝却带着失而复得般庆幸的眼眸 然后,画面猛地一闪,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拜师的正堂,蓝衫少年再次跪下,青衫少年再次侧目……循环开始…… 每一次循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和绝望就加深一层,如同不断缠绕的丝线,越缚越紧,几乎令人窒息,这不是简单的怨念,这是一个被困在自身最重要、也最痛苦记忆片段中的灵魂,因无法承受最终的失去与自身“不死”带来的永恒折磨,而创造出的、囚禁自己的永恒牢笼 这个“愿”,不是要向谁复仇,不是要寻找某样物品,而是潜意识里想要回到最初一切尚未发生之时,或者……渴望彻底终结这无望的、不断重复的轮回 “看到了吗?”老头子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手中的青灯光芒在剧烈的时空波动和情感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谢愿主的‘愿’,是他自己!是他困住自己的执念!他无法接受后来的结局,无法面对失去一切、变得不人不鬼的自己,更无法承受这永恒生命带来的孤寂与负罪!他的意识在不断地重复最初的美好,试图覆盖、否定最终的残酷,却每一次都在循环中更深地陷入绝望,加固了这个牢笼!” 别亦难一直沉默地看着,如同一个最残酷的旁观者,看着循环中那个青衫明朗的自己,看着跪拜的、满怀希望的蓝衫少年,看着之后一幕幕的生死相依、牺牲守护与漫长孤寂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镜片后的双眼,不再是平静的湖,而是翻涌着如同深海风暴般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撕裂的痛苦、怜惜与百年沉淀下的沉重 “解铃还须系铃人。”别亦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过喉咙,他向前一步,无视周围仍在循环闪烁的可怕景象,目光如炬,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幻象,直直地看向阵眼最核心、能量最混乱之处——那里,并非那个拜师的蓝衫少年,而是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透明影子,它散发着最浓烈的悲伤与绝望,那是谢岑识迷失在此地、不愿面对现实的意识本体 “岑识……”别亦难唤道,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试图穿透百年迷障的温柔与斩断轮回的坚定,“看着我” 那循环的景象猛地一滞,如同卡住的胶片,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我!”别亦难骤然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看着我,谢岑识!看看我是谁!看看我们是谁!” 他猛地抬手,先是指向那拜师场景中青衫飘逸、眼神明亮的自己,又决然地指向现实中站在这里、穿着现代风衣、戴着金丝眼镜、眉眼间刻满风霜与疲惫的自己“那是我,这也是我!”他的手臂移动,手指最终坚定地指向那个蜷缩的、颤抖的透明影子,以及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眼神因震惊而剧烈动摇的谢岑识的肉身,“那是你,这也是你!” “过去无法改变!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别亦难的声音带着压抑了百年的痛楚,却字字清晰,如同九天惊雷,一道接一道地炸响在迷障重重的灵魂深处“但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就算你忘了所有,忘了你自己,就算时光已经无情地流过了百年,我依然在这里!我从未停止过寻找你!” 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丝哽咽,但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无尽长夜中燃烧的星辰“不要再困住自己了……谢岑识……醒来!看着我,醒来!” 随着他这一声蕴含了全部力量与情感的断喝,那不断循环、固若金汤的景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轰然崩散! 拜师的庄重、战火的残酷、仪式的决绝、醒来的空茫……所有的画面、声音、情感,都在这一刻化为无数闪光的齑粉,四散飞扬,那个蜷缩的透明影子发出一声解脱般又带着最后不甘的、无声的尖啸,猛地化作一道最为璀璨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冲破一切阻碍,精准地冲向站在阵中、心神剧震的谢岑识,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呃啊——!” 庞大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携带着百年的光阴、刻骨的情感、无尽的痛楚,疯狂地涌入、冲刷着谢岑识的脑海,拜师的紧张与憧憬、学艺的刻苦与乐趣、相伴的温馨与默契、战火的残酷与无奈、守护的决绝与牺牲、禁忌仪式的痛苦与代价、永恒生命的空茫与沉重……无数清晰的画面、熟悉的声音、汹涌的情感以前所未有的完整姿态爆炸开来,剧烈的痛苦让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冥冥中又有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无法逃避,必须直面这所有的一切 当最后一点流光彻底融入,最后一片记忆碎片归于原位,所有的幻象、所有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无踪 他们四人依旧完好地站在那座现代图书馆的门口,窗外是城市夜晚不曾停歇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跨越百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集体幻觉 但谢岑识知道,不是 他扶着图书馆冰凉的玻璃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彻底浸透了背后的帽衫,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触感,脑海中那些破碎了百年的瓷片正在疯狂地旋转、碰撞、重组,虽然过程依旧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但那空茫的、虚无的核心,终于被填满,有了沉重而确凿的轮廓 今日方知我是我 谢岑识 原来如此……那些莫名的苦涩,那些轮回的祭奠,那些熟悉的痛楚,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原来如此 回程一路,车内寂静无声,别亦难沉默地开着车,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侧脸线条紧绷,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声“醒来”中用尽了 而谢岑识,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看似休息,实则在惊涛骇浪般的记忆中浮沉,将那些串联起来的碎片,与百年来的孤寂茫然一一对应,一切都通了 老头子为何喊他师祖,又喊别亦难师祖,因为他们本是同年同月同时入门,师承同门 那本……被他亲手放入无名坟冢,象征着开端与羁绊,最终又由他亲手挖出的拜师帖 “谢岑识” 纷乱的思绪被一声呼唤打破,车子不知何时已停下。别亦难不知何时已下了车,站在他打开的车门旁,微微俯身,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交织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他不再透过幻象呼唤,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失而复得的师弟面前目光穿透镜片,直直落在他终于不再空茫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痛楚翻涌,也没有了强装的平静,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过后、尘埃落定的疲惫与深沉的平静,声音很轻,却带着跨越百年光阴、足以抚平所有伤痛的重量 “谢岑识,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只是他们重逢的,是何等光景,谢岑识曾是游魂,如今找回了名字与过往,却也随之背负上了更沉重的记忆与永恒的代价,而对方,守着一句承诺,一份情谊,在时光长河中孤独寻觅了百年,终于在此刻,等到了这句迟来的,完整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我是谢岑识 第4章 我不需要 记忆的回归,并未立刻改变什么,又仿佛改变了一切 谢岑识依旧是那身洗旧的帽衫牛仔裤,依旧习惯性地擦拭着那柄裹在布包里的长剑,动作却不再全然是机械的空茫偶尔,指尖划过粗砺的花纹,会微微停顿,脑海中闪过兵戈交击的锐响,或是更久远以前,木剑相触时,对面那人带着笑意的指导“下盘要稳,心要静” 心要静 他抬眸,视线穿过客厅空旷的空间,落在阳台边正在沏茶的别亦难身上,现代简约的茶具在他手中,依旧带着一种旧时煮雪烹茶的优雅韵律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眉眼,却模糊不了那份刻入骨子里的沉静 老头子似乎完成了某种“渡”的阶段性任务,不再整日“师祖师祖”地吵嚷,反而时常拉着那个叫溥烬的小子,神神秘秘地躲在客房里,美其名曰“特训” 偶尔能听到磕磕巴巴背诵一些晦涩口诀的声音,以及老头子恨铁不成钢的咋呼,那部曾被谢岑识视为“摄魂法器”的手机,如今在溥烬手中,更多时候是展示着一些复杂的经络图或是古朴的符箓样式——别亦难似乎将它改造成了某种辅助学习的工具 这个“家”,依旧算不得温馨,却奇异地不再那么冰冷死寂,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沉默与偶尔必要的交流中建立起来。谢岑识不再蜷缩于家里的角落 他开始在偌大的平层里无声地踱步,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现代设施——能映出人影的智能冰箱、会突然亮起提示灯的空气净化器、老头子咋咋呼呼对着说话的智能音箱……这些在他空茫百年间零星出现、却从未在意过的“奇技淫巧”,此刻在复苏的记忆对照下,显得既突兀又理所当然 别亦难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在他偶尔对某件物品流露出过于长久的注视时,会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调,简洁地说明其用途 “那是微波炉,加热食物” “扫地机器人,清洁地面 ” “投影仪,看影像” 他的解释毫无冗余,跟他这个人一样精准、克制,却在不经意间,为谢岑识搭建起一座连接过往与现世的桥梁 谢岑识通常是沉默地听着,不置可否,但那些陌生的名词与概念,正一点点嵌入他重组的世界观 这日清晨,别亦难将一个扁平的白色硬盒放在谢岑识惯常坐着的窗台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与记忆中山峦的剪影截然不同 “给你的”别亦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凝望 谢岑识低头,看着盒子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图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认得这东西,溥烬几乎机不离手,屏幕上光影流动,在他看来,与某些摄取心魂的低等法器无异 “不需要”他声音冷淡,带着惯有的疏离 “需要”别亦难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时代变了,岑识。这不是法器,是工具,传递信息,获取知识,处理日常琐碎,离不了它”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能一直游离在外,知道吗” “我们?”谢岑识抬眼,看向别亦难。这个词从对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令他心悸的重量 “灵怨并非孤立出现”别亦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图书馆那次,你也感受到了,背后有东西在推动。我们需要信息,需要追查”他指尖点了点那个盒子“它能帮你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也能在必要时,成为联络的工具” 谢岑识沉默了,他想起图书馆中那自我囚禁的百年轮回,想起那种足以湮灭灵魂的绝望,确实,他不能再沉浸于过往的废墟,无论是遗忘,还是沉湎。他需要重新拿起“武器”不仅仅是身后的剑 他拿起盒子,入手冰凉,质感陌生。别亦难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帮他拆开包装,取出里面那台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设备 “这是手机”别亦难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边上轻轻一按,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色彩斑斓的界面“开机键在这里,指纹……或者面容识别,晚点再设置,先教你最基本的”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谢岑识近百年来最为……奇特的体验之一 别亦难就站在他身侧,距离不远不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干净气息,如同雪后松林,他耐心地指引着谢岑识僵硬的手指,如何滑动解锁,如何点按图标,如何连接网络 “这是浏览器,可以查询任何你想知道的信息” “这是地图,无论去哪里,都不会迷路” “微信”别亦难点开一个绿色的图标,调出的扫一扫,“扫一下我,加完我以后有事,可以用这个来联系” 谢岑识看着屏幕上那个由复杂黑白方格组成的图案,又抬眼看了看别亦难,对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传授某种至关重要的心法口诀,而非摆弄这世俗的小玩意儿,他依言操作,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已添加“别亦难”为好友。 别亦难的头像,是一只小狐狸,简单干净,昵称就是本名 “试试给我发条消息。”别亦难说 谢岑识盯着虚拟键盘,手指悬空,半晌,才笨拙地用手写写下“知道了” 点击发送 几乎同时,别亦难的手机传来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他拿起看了一眼,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以后可以试着学学拼音”他回应道,算是完成了这颇具仪式感的现代联络方式建立 然而,适应过程远非一帆风顺 当别亦难试图向他解释“支付”功能时,谢岑识的眉头彻底蹙成了一个结 “将钱财……存到这里面?凭一串数字就能交易?”他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与荒谬感“若不小心遗失手机,或被贼人窃取,那不倾家荡产了?”他固有的观念,还停留在真金白银,钱货二两的阶段 别亦难推了推眼镜,没有嘲笑他的守旧,而是用一种近乎分析术法原理的严谨态度解释“不必担心,有密码、指纹、面部识别多重防护,比携带现金更安全,而且,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清晰可查”他调出自己的账单“你看,这是我去超市买东西的账单记录” 谢岑识看着那密密麻麻、条分缕析的支出列表,时间、地点、金额,一目了然,这种绝对的冰冷的清晰,某种程度上,暂且说服了他 “哦…还需绑定何物?” “银行卡,或者身份证” “身份证……”谢岑识轻嗤一声,这个词触动了他另一根神经,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何来身份? 别亦难似乎看穿了他的思绪,淡淡道“你的身份,我会处理,过去……并非毫无痕迹” 他没有详说,但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谢岑识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别亦难似乎总是这样,在他触及某些敏感问题时,轻描淡写地接过,却又给出一个模糊而确定的承诺 手机的学习暂告段落,别亦难又提出了新的“行程” “再买几件合身的衣服”别亦难打量了一下谢岑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款式显然落后于时代几十年的旧帽衫和磨损严重的牛仔裤“现代的衣物,在行动时更方便” 这一次,谢岑识没有立刻反对。他清楚地记得,在废弃写字楼和图书馆那种复杂环境中,宽袍大袖确实是累赘 他们去了一家看起来并不张扬,但内饰考究的服装店,明亮的灯光,光滑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以及店员过分热情的笑容,都让谢岑识感到些许不适,他像一尊僵硬的木偶,被别亦难和店员摆布着,试穿一件又一件衣服 别亦难则扮演了挑剔的鉴赏者角色。他冷静地审视着谢岑识身上的每一套搭配,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这件衬衫的剪裁不错,颜色也衬你” “牛仔裤换那条深色的,版型更利落” “外套试试这件防风面料的,轻便,适合活动” 他的评价客观而简洁,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为一把剑挑选合适的鞘,谢岑识沉默地配合着,在试衣间里,他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合体现代装束、短发利落的自己,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蓝衫少年的影像重叠,又迅速剥离,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席卷了他 当他最终穿着一身别亦难挑选的深灰色休闲裤、黑色针织衫和一件深蓝色短款外套走出试衣间时,别亦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颔首“可以” 没有多余的赞美,但这简单的两个字,似乎就是一种认可 结账时,别亦难自然地拿出了手机。谢岑识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那里曾经或许放着几枚银元或铜钱,如今却一无所有。一种微妙的、类似于依赖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日后还你。”他低声道 别亦难正在扫码支付,闻言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地说“不必,当年你捅我的那一刀,医药费也没还”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某个闸门,谢岑识眼前仿佛又闪过昏暗的场景,混杂着些许血腥气,以及手上沾满温热血,以及身旁之人那因疼痛微颤的眼神……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别亦难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支付完成,接过店员递来的购物袋,转身看向他“走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依旧沉默居多,但气氛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谢岑识手里提着装有旧衣服的袋子,感受着新衣物布料摩擦皮肤的陌生触感,口袋里装着那部沉甸甸的手机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些‘灵怨’……图书馆之后,还有发现?” 别亦难脚步未停,目视前方“有。频率在增加,能量模式也很相似,不像自然形成。”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头子正在追踪,溥烬也在用他的方式……‘上网’查询一些异常事件报道,晚点,我们一起分析” 谢岑识“嗯”了一声。他看着前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街道,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依旧陌生而充满疏离感,但身后是沉重的、无法割舍的过去,身边是失而复得、关系微妙的故人,前方是隐于迷雾、亟待探寻的真相 他不能再是那个漫无目的、只能凭本能祭奠无名坟茔的游魂,他是谢岑识,拥有着破碎却真实的过去,以及一个必须面对的、扑朔迷离的现在 路还很长 第5章 捅的那一刀,很疼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腥锈的画面便汹涌而至,带着那个雨夜特有的、粘稠的湿冷气息 那不是战火纷飞的战场,而是一间昏暗的、弥漫着浓郁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气息的密室。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人影,如同鬼魅 年轻的谢岑识,身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带来的雨水和寒气,蓝布长衫的下摆已被泥泞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他手中紧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样式奇特的匕首——材质非金非玉,刃口泛着不祥的幽蓝光泽,那是师门传承下来,专门用于处理某些“非人之物”的法器 而别亦难,就站在密室中央,背对着他,青色的长衫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似乎在照看着什么,身影显得有些疲惫 “师兄”谢岑识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紧绷 别亦难闻声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准备安抚师弟的温和神色,然而,当他看清谢岑识手中那把匕首,以及谢岑识眼中那片赤红而混乱的风暴时,那温和瞬间凝固了 “岑识?你……” 话音未落 谢岑识动了。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那不是经过思考的攻击,更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操控下的、野兽般的本能爆发。幽蓝的匕首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别亦难的腹部 “呃——!” 别亦难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瞬间弯下了腰,手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立刻涌出,浸透了他青色的长衫,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 谢岑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可怕,只有那双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别亦难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度痛苦、疯狂挣扎,以及……一种被彻底操控后的空洞。他握着匕首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才刺穿的,不过是一截枯木 “为……什么?”别亦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额角因剧痛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他从小看顾着长大、性情虽执拗却绝无伤人之心的师弟,为何会对他兵刃相向 谢岑识没有回答。他像是完成了某个指令般,猛地抽回了匕首。随着刀刃离开身体,别亦难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小滩 而谢岑识,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被清除的障碍。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只剩下那柄染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别亦难的视线开始模糊。他靠着残存的意志力,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艰难地喘息着。密室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夜。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仓惶和混乱 是去而复返的谢岑识 他脸上的空洞和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与茫然,他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看着跪倒在地、浑身是血的别亦难,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鲜红,以及自己沾满粘稠血液的双手 “师……兄?”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踉跄着扑过来,想要扶住别亦难,却又不敢触碰,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琉璃“我……我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不是我……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巨大的冲击和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当场撕裂 别亦难抬起苍白的脸,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与刚才那个冷酷刺客判若两人的师弟,腹部传来的剧痛一阵阵撕扯着他的神经,但他却奇异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岑识的本意……是被控制了,还是……? 他强撑着,用未染血的手,极其缓慢地,轻轻握住了谢岑识那只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手腕 “知道……不是你”别亦难的声音因失血而虚弱,却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对方惊惶的稳定力量“别怕……没事……”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回忆的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的胶片 谢岑识猛地从那段血腥的往事中抽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迟来了百年的,尖锐的钝痛。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温热血液粘稠的触感,以及……刀刃刺破血肉,碰到骨骼时那令人牙酸的阻滞感 他竟然……对别亦难…… 而走在他身旁的别亦难,似乎全然不受那段往事的影响,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随口提起今日天气如何 可他越是这样平静,谢岑识心口的滞涩与沉闷就越是沉重,那不是原谅,更像是一种将巨大痛楚深埋于心底,用百年时光慢慢消化后的……麻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铭记? “那一刀……”谢岑识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后来……” “后来?”别亦难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情“躺了三个月,师父用了不少珍稀药材,才没留下太大的后遗症”他甚至还侧过头,推了推眼镜,补充了一句“不过阴雨天,那道疤痕偶尔还是会有些酸痛,算是提醒” 提醒什么?提醒他曾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还是提醒他那场变故的诡异与非常? 谢岑识再也问不出口,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之前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抗拒,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种可笑的可悲的逃避。他欠别亦难的,何止是医药费?是一条命,是一份百年前就该给出的交代,是一份长达百年的寻找与等待 他看着别亦难走在身前的背影,清瘦,挺拔,承载着过往所有的阴影,却依旧步履坚定地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为他这个……曾经捅过他刀子的“故人”铺设着通往现在的道路 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谢岑识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跟随,他必须走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探寻“灵怨”的真相,也是为了弄清楚百年前那场诡异的变故,为了……偿还这份沉重得几乎令他窒息的债 他加快脚步,与别亦难并肩,沉默地,一同汇入这流光溢彩、却暗流汹涌的都市夜色之中 ……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彻底暗下,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影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老头子从客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夸张的关切“哎呦,两位师祖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小老儿我就要卜一卦看看是不是路上被什么不长眼的给绊住……”他的目光在谢岑识手中提着的购物袋和新换的衣服上扫过,话音戛然而止,随即挤出一个更加灿烂(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哎呀呀!谢师祖这身……真是英姿勃发,恍如隔世……啊不,是重现当年风采!” 谢岑识没理会他蹩脚的奉承,将装着旧衣物的袋子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那声音在过分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别亦难则径直走向厨房,将手里提着的另一个小袋子放下——那是回来路上,他顺道去一家熟识的糕点铺买的几样清淡茶点,他动作熟练地烧水,清洗茶具,准备泡茶,仿佛刚才在外面那段涉及血腥过往的对话从未发生 溥烬依旧蜷在客厅那个荧光粉的懒人沙发里,听到动静,只是极快地抬眼瞥了一下,目光在谢岑识的新外套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更加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似乎那上面有什么亟待解决的世界难题。只是细看之下,能发现他耳根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被打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谢岑识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新衣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而清晰的存在感,提醒着他与这个环境、与这些人之间那根脆弱的,刚刚重新连接起来的线。他下意识地想走向自己惯常待着的那个角落,那里靠窗,能看到楼下模糊的街景,也足够远离所有人 但脚步刚迈开,他又顿住了,记忆复苏后,那个角落似乎也不再是纯粹的避难所,反而更像是一种自我放逐的象征,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冰冷的灰色沙发边缘坐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僵硬得如同参加一场极不情愿的会谈 别亦难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白瓷杯盏,茶汤清亮,氤氲着温热的蒸汽和淡淡的茉莉花香 “试试,你以前……还算喜欢。”别亦难的声音平静无波 谢岑识低头看着那杯茶。记忆里确实有茉莉花的味道,常常伴随着挑灯夜读时,别亦难放在他手边的那一盏,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心底那因回忆而泛起的寒意 他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茶香清雅,微苦回甘。味道……是熟悉的,一种微小而确凿的熟悉感,在这片充斥着陌生与割裂的世界里,给了他一丝微弱的锚点 老头子见状,立刻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另一头,打破了沉默“谢师祖,感觉怎么样?咱这现代的衣服,穿着还习惯吧?要我说,还是咱们老祖宗的长衫宽袍更舒服,有仙气!可惜啊,这世道……”他喋喋不休,试图活跃气氛 谢岑识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茶,别亦难打断了老头子的絮叨,问道“让你们帮忙查的事情,有进展吗?” 老头子立刻正色,从他花里胡哨的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熟练地解锁,点开“正要跟您汇报呢!根据溥烬小子从那个什么……‘暗网’?还有几个异常能量监测论坛上扒拉来的信息,结合我这几天用‘搜灵盘’感应到的波动,确实发现了一些规律” 他将平板转向别亦难和谢岑识。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城市地图,上面标记着几个闪烁的红点 “看,这几个地方,最近一个月内都出现过能量异常的峰值,虽然很快又平息下去,但残留的波动模式,跟图书馆那个‘灵怨’核心有相似之处,只是微弱很多,像是……碎片,或者……试探性的触角” 别亦难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着地图的细节,眉头微蹙“位置很分散,没有明显的地理关联性” “是啊,”老头子挠头“而且出现的时间也很随机,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撒网?或者,在寻找什么?” 一直沉默的溥烬,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像蚊子哼哼,却清晰地吐出几个词“能量……汲取……坐标……” 老头子猛地一拍大腿“对对对!溥烬小子分析得对!这些微弱波动,很可能是在尝试汲取特定地点的残余能量,或者是在定位!定位什么?难道是在找……”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谢岑识 谢岑识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放下茶杯,看向地图上那些闪烁的红点。一种莫名的感应,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与那些标记点之间隐隐串联,图书馆里那种被自身执念囚禁的绝望感再次隐约浮现 如果这些“灵怨”碎片真的与他有关,或者与他百年前的“死亡”有关,那么它们的活跃,意味着什么?那个在背后推动一切的东西,目的又是什么? “需要……去看看。”谢岑识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 别亦难看向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嗯,但不能贸然,这些点太散,我们需要更精确的目标和策略”他将平板递还给老头子“继续监控,尝试找出能量源头的共同特征,或者下一个可能爆发的地点。” “得令!”老头子接过平板,干劲十足,又拉着溥烬钻回了客房,似乎要进行更深入的数据分析(或者说,单方面的“教导”)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谢岑识和别亦难两人 茶香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凝重与微妙默契的氛围,窗外的城市噪音被隔绝,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谢岑识的目光落在别亦难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上,屏幕偶尔会因为推送消息而亮起,显示着那只小狐狸的头像,他想起自己口袋里那台崭新的,尚且陌生的设备。他沉默地将其掏了出来,黑色的屏幕映出他有些模糊的面容 他尝试着用指纹解锁,屏幕亮起,显示出简洁的界面,他点开那个绿色的图标,找到唯一的好友“别亦难”盯着那个对话框,里面只有自己发出的那三个字——“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半晌,又退了出来。他不知道该发什么,又能发什么,道歉?显得苍白无力。询问?似乎又不知从何问起 别亦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没有看他,只是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淡淡道“不着急,慢慢适应” 这时,谢岑识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别亦难:【图片】 他点开,是一张手绘的,极其简洁的示意图,上面画着几个抽象的符号和能量流动的箭头,旁边还有一行清隽的小字注解“几种常见灵怨能量残留的初步辨别方法,可参考” 没有多余的话,就像他之前讲解家电一样,直接,实用 谢岑识看着那张图,又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平静品茶的别亦难,对方似乎只是随手发了个学习资料,但这种不着痕迹的、将他纳入行动核心的方式,让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他低下头,开始认真研究那张图,符号是古老的,注解是现代的,如同他此刻的处境,他看得有些吃力,一些陌生的术语需要反复理解 忽然,另一条消息弹出 别亦难: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岑识指尖微顿,回复了一个字“嗯” 他没有立刻提问,而是将图片保存下来,然后退出微信,点开了浏览器。他回忆着别亦难教他的方法,在搜索框里,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入那些陌生的术语…… 第6章 我家孩子一年级了喔 夜色在窗外沉淀,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只余下室内几种细微的声响交织。老头子房间里的嘀咕声,别亦难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谢岑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缓慢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表情,背脊挺直地坐在沙发边缘,仿佛不是在摆弄一个现代通讯工具,而是在进行某种严肃的仪式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盯着屏幕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与执拗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状态 浏览器搜索框里,他刚刚用手写输入,歪歪扭扭地,一笔一画地写下了“灵怨能量残留特征”几个字,由于不熟悉连笔和识别逻辑,那个“量”字被他写得支离破碎,系统识别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旦”字,导致搜索结果风马牛不相及 谢岑识盯着那行错误的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他不信邪地又写了一遍,这次更慢,更用力,仿佛要把屏幕戳穿,结果,“怨”字的一笔没到位,被识别成了“宛”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烦躁,手指悬在屏幕上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这恼人的“法器”捏碎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的别亦难,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放下书,起身,没有立刻走向谢岑识,而是先去厨房重新续了一杯热水,然后才自然地走到谢岑识身边的沙发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屏幕,又不会显得过于侵扰 “遇到问题了?”别亦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岑识没吭声,只是将手机屏幕往他那边稍稍偏了偏,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别亦难看了一眼那识别错误的搜索词,以及谢岑识那带着薄茧,显然更适合握剑而非触屏的指尖,心中了然,他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谢岑识手中拿过手机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谢岑识手指微僵,却没有反抗 别亦难点开设置,找到输入法选项,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手写输入对笔画精度要求高,效率也低,想要更快地获取信息,学习拼音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谢岑识沉默着,算是默认,他知道别亦难说的是事实,只是这“学习”二字,对于他而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他活过的岁月远比寻常人漫长,如今却要像个蒙童一般,从头学起 别亦难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退出浏览器,点开一个纯白色的,图标是个大写“A”的软件——那是他早就下载好的,最基础的学习拼音的APP “这是声母,b, p, m, f……”别亦难指着屏幕上显示的卡片,声音清晰而缓慢,如同山涧溪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甚至耐心地示范着口型“看我的嘴唇,b,双唇紧闭,然后突然放开……” 谢岑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蹦跳的,色彩鲜艳的“b”又看了看别亦难认真示范的侧脸,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谢岑识,曾仗剑天涯(虽然记忆模糊)曾历经生死,此刻却要坐在这里,学习如何正确地发出“b”的音 别亦难仿佛没看到他内心的挣扎,继续往下教“这是韵母,a, o, e, i, u, ü……跟我读,a——” 谢岑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让他像稚子学语般跟着念,实在有些……挑战他的底线 别亦难也不强求,只是道“心里默念也可以,熟悉它们的形状和对应的发音”他滑动屏幕,进入简单的拼读练习“b - a → ba,八” 屏幕上出现一个“八”字,旁边配着喇叭图标,点击就能听到标准读音 谢岑识盯着那个“八”字,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在屏幕上烧出两个洞, 他尝试着在虚拟键盘上找到对应的字母,手指笨拙地按下“b”和“a”,屏幕上果然出现了“ba”和候选汉字“八” 他迟疑地点击了“八” “正确!”APP发出欢快的提示音,还蹦出几朵虚拟小花 谢岑识:“……”真是疯了 别亦难唇角似乎又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很好,继续”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别亦难一对一、从零开始的拼音教学课堂,谢岑识学得极其艰难,他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古老的意象与直觉层面,对于这种将声音分解成抽象符号再组合的逻辑,接受起来非常缓慢,常常是别亦难教了后面,他忘了前面 “zh, ch, sh 是翘舌音,舌头要卷起来”别亦难耐心地重复,甚至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口腔剖面图给他看 谢岑识看着那动态的、展示着舌头如何卷起的图像,眉头蹙得更紧了 当学到“j, q, x”和“ü”相拼要去掉两点时,谢岑识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开口“为何去掉?多此一举” 别亦难推了推眼镜,回答得一本正经“规则如此。约定俗成” 谢岑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把那两个点画回去的冲动,继续跟那些扭曲的字母搏斗 老头子中途出来倒水,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被别亦难一个平静的眼神扫过去,立刻噤声,捂着嘴,肩膀耸动着溜回了房间,隐约还能听到他压抑的、吭哧吭哧的笑声 溥烬也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是这次,他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原来如此”的表情 谢岑识全神贯注(或者说,全神贯注地生气和较劲)于他的拼音大业,并未察觉这些小小的插曲。他尝试着用刚刚学会的、磕磕绊绊的拼音,再次搜索“灵怨” 手指在键盘上戳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出“ling yuan”,屏幕上跳出“领原”、“灵猿”,“零元”等一堆候选词,他皱着眉,艰难地从中找到了正确的“灵怨”,点击搜索 这一次,终于出现了相关的信息,虽然大多是真假难辨的论坛帖子和都市传说 他微微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一种微小的,攻克难关的成就感,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烦躁 别亦难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没有打扰,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刚才那个耐心无比的启蒙老师仿佛只是他的一个临时身份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这一次,除了之前的几种声音,又多了一种——谢岑识偶尔尝试拼读时,极低极轻的,带着不确定的唇齿摩擦声,以及手机虚拟键盘被小心点击的,细微的“嗒嗒”声 冷着脸的百年“古人”笨拙地学习着现代孩童的基础技能,而看似清冷疏离的师兄,则扮演着无比耐心的引导者,这画面充满了极致的反差,却又在这诡异的平静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 时间在指尖与屏幕的细微摩擦中悄然流逝,谢岑识似乎跟拼音较上了劲,那股执拗劲儿上来,比他当年练习最难背的方子还要专注几分。只是这“敌人”无形无质,是二十六个排列组合的字母,让他空有一身力气无处使,只能耐着性子,一个键一个键地戳 别亦难偶尔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掠过谢岑识紧绷的侧脸和那与虚拟键盘“搏斗”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并不出声打扰,只是在他明显卡在某个拼读上,周身寒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溢时,才会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提点一句 “ ‘能量’ 的 ‘量’,是 li-ang,后鼻音” “‘特征’ 的 ‘征’,zheng,翘舌音” 他的提示总是精准而简洁,如同手术刀,绝不拖泥带水,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谢岑识通常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表示听到的“嗯”,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渐渐地,谢岑识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他不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死记硬背,而是开始尝试记忆整个音节的组合,虽然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发指,出错率也高,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无头苍蝇 他尝试着在搜索框里输入更复杂的词条“民国时期异常事件”这次,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才把拼音敲完,期间打错了三次“时期”,两次“事件”,但最终,正确的汉字还是跳了出来 屏幕上刷出了大量的结果,有历史档案的只言片语,有地摊文学的夸张演绎,也有一些民间爱好者整理的似是而非的记载,信息庞杂,真伪难辨 谢岑识皱着眉,手指缓慢地滑动屏幕,逐条浏览。他的阅读速度显然也跟不上信息爆炸的时代,眼神专注,带着一种审视和筛选的锐利 别亦难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拿起自己的电脑,也在查阅着什么 两人各看各的,中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却又奇异地被同一个目标无形地连接着 突然,谢岑识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论坛帖子上。帖子的标题是【老照片辨析】祖宅旧照惊现诡异人影,疑是民国怨灵? 发帖人贴出了一张扫描的、极其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背景是一座颇具时代特色的宅院门廊,因为年久失修和扫描质量的问题,布满了噪点,而在门廊的阴影深处,若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掉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身形轮廓…… 谢岑识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轮廓,与他记忆碎片中,某个一闪而过的,属于一个人的影像,高度重合,而且,照片角落,门廊柱子的雕花样式,也隐隐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机递给别亦难看,但动作做到一半,又顿住了。他抿了抿唇,收回手,然后低下头,开始更加笨拙地、试图将那个帖子的链接复制下来 复制,粘贴。这两个在现代人看来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操作,对谢岑识而言,不亚于又一道难关,他长按链接,弹出的菜单选项让他眼花缭乱,手指不小心点到了“分享到”又跳出一排他完全不明白的图标……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压再次降低 别亦难似乎脑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淡淡开口 “长按链接,选择‘复制链接地址’然后打开微信,粘贴给我” 谢岑识动作一顿,依言操作,复制还算顺利,但切换到微信,找到与别亦难的对话框,点击输入框,长按,选择“粘贴”……这一系列步骤对他而言依旧繁琐,当他终于成功将那一长串乱码似的链接发送出去时,竟微微松了口气 几乎同时,别亦难的平板电脑响起了提示音 他点开链接,放大了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谢岑识“你觉得像?” 谢岑识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门柱雕花,是谢家旁支惯用的‘缠枝莲’” 别亦难镜片后的目光微凝:“确定?” “八成”谢岑识对自己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家族细节的部分,有着近乎本能的确认 “地址能看清吗?”别亦难将电脑递过去,指着照片下方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小字 谢岑识凑近了些,眯起眼仔细辨认。那字迹潦草且模糊,他看了半晌,才不确定地念道“……城南……青石巷……似是……七号?” 别亦难立刻在自己的电脑上调出电子地图,输入“青石巷”地图显示,城南确实有一条青石巷,但早已在城市变迁中面目全非,原址上现在是一片现代化的商业区和几栋老旧的居民楼 “需要实地确认”别亦难得出结论,“照片年代久远,地址也可能有误,但这是一个方向” 谢岑识“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眼神复杂 老头子这时又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含糊不清地问“有眉目了?”他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看电脑,眼睛一亮,蹭了过来“哎呦!这照片!有那味儿了!阴气森森的!” 别亦难将平板转向他,指着那地址“青石巷,有印象吗?” 老头子叼着苹果,挠了挠他那一头乱发,努力回忆“青石巷……嘶……好像听我师父的师父提起过一嘴……说那儿以前确实住过几户挺玄乎的人家,后来好像……惹上什么事,渐渐就没落了?具体记不清了,年头太久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又似乎指明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谢岑识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再次点开浏览器,这次,他尝试着输入“青石巷谢家”这一次,他的拼写速度似乎快了一点点,错误也少了一些 搜索结果寥寥,大多是无用的信息。但他没有放弃,又尝试了“缠枝莲雕花民国”、“城南老宅”等各种关键词组合,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信息的海洋里,艰难地筛选着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别亦难看着他专注的侧影,没有再打扰,只是起身,去厨房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重新放在他手边 夜更深了 溥烬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手机滑落在腿边,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某个复杂的阵法图解 老头子也打着哈欠,嘟囔着“老了老了,熬不动了”,钻回了房间 客厅里,最终只剩下谢岑识和别亦难两人 谢岑识依旧在与手机和浩瀚的信息搏斗,眼神因疲惫而微微泛红,但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头却丝毫未减 别亦难则重新拿起了书,却似乎也没看进去多少,目光时常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或是身边那个与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师弟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沉默,以及一种无声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谢岑识似乎是累极了,也可能是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的松懈,他握着手机,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某个关于地方志的网页上 别亦难放下书,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睡着后的谢岑识,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厉和疏离淡去了不少,显出一种难得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平静,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倔强 别亦难轻轻起身,走到他身边,动作极其轻柔地将他手中的手机抽了出来,锁屏,放在茶几上。然后又拿起旁边叠放着的一条薄毯,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静静地凝视着谢岑识的睡颜,镜片后的目光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惜,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最终,他也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夜色,他关掉了客厅的主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谢岑识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这一夜,有人在与过往搏斗,有人在为未来谋划,也有人,在沉默中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第7章 别打,这是我 数日后的黄昏,别亦难将一张打印出来的、标记着数个红点的城市地图铺在客厅的茶几上,老头子,溥烬,以及刚刚结束每日“拼音练习”,脸色依旧冷峻的谢岑识都围了过来 “根据这几天监控到的能量波动,以及溥烬从网络信息中筛选出的疑似地点,”别亦难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留在城东一个老旧的工业区附近,“这里的能量残留最为清晰,而且,呈现出一种……‘饥饿’的状态” “饥饿?”老头子摸着下巴,“师祖,您的意思是,这东西在主动汲取能量?” “嗯”别亦难点头,目光转向谢岑识“波动模式与图书馆核心同源,但更微弱,更破碎,像是一个不完整的意识碎片,依靠本能活动,它似乎被某种东西吸引,在那里徘徊不去” 谢岑识盯着那个红点,眉头微蹙,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牵引感,再次从他心底浮现,如同蛛丝般难以捉摸,却又无法忽视,这与看到那张老照片时的感觉类似,但更加直接,带着一种……渴望? “它在‘吃’什么?”谢岑识声音低沉地问。 “不确定。”别亦难推了推眼镜,“可能是地脉残存的微弱灵气,也可能是……路过生灵无意识散逸的情绪能量,甚至可能是……同类”他顿了顿“我们必须尽快处理,任由其发展,要么它壮大成新的威胁,要么……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那就去”谢岑识言简意赅,手已经下意识地抚上了靠在沙发边的裹剑布包 这次行动,显然不能像之前那样直接闯入,目标是一个仍在运转的,人员复杂的旧工业区,而非废弃建筑 别亦难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利用现代技术,先是调取了工业区的平面图和卫星影像,分析了可能的能量汇聚点和人员流动较少的区域,老头子则拿着他那改良过的,伪装成普通收音机模样的“搜灵盘”,提前在工业区外围进行了远距离探测,大致圈定了灵怨碎片最可能盘踞的几个仓库位置 溥烬的任务是利用他的网络技术,查找这个工业区近期的异常报告——比如工人声称看到诡异影子,设备莫名故障、或者宠物躁动不安等。他甚至还尝试调取了一些公共监控录像(手段略不寻常)寻找可疑的能量扰动痕迹 谢岑识也没有闲着,他强迫自己更加熟练地使用手机的地图功能和别亦难发给他的工业区照片,在心中默记路线和可能遭遇的障碍,同时,他闭目凝神,尝试主动去感应那股微弱的牵引,试图在出发前获得更精确的定位 “东南角,第三个仓库……有铁锈和机油味道的地方”谢岑识睁开眼,语气肯定,这种基于自身感应的定位,比仪器更加精准,但也更耗费心神 别亦难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质疑,只是在地图上那个仓库的位置画了一个圈“目标确认” 夜幕降临,工业区大部分区域都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灯光和巡逻保安的手电光柱划过 四人避开主路,借着夜色和废弃管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东南角的那个仓库,仓库大门紧闭,锁头锈迹斑斑,看起来废弃已久,但缝隙中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冰冷的能量波动 老头子拿出几根特制的,刻画着隐匿符文的木楔,手法娴熟地钉在仓库周围,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隔绝阵法,防止里面的动静和能量外泄 别亦难对溥烬点了点头。溥烬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此刻它更像一个多功能终端),连接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干扰器,短暂地屏蔽了附近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 “可以了”溥烬低声道,声音依旧很轻,但带着完成任务后的些许放松 谢岑识上前一步,手指在锈蚀的锁头上轻轻一按,一股暗劲透入“咔哒”一声轻响,锁芯断裂,他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陈年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阴冷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极其空旷,昏暗,只有高处破损的窗户透进些许惨淡的月光,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油布 而在仓库最中央,一团模糊的,人形的灰黑色雾气正在缓缓盘旋,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不断扭曲,蠕动,像是一滩有生命的污渍,雾气中心,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在明灭不定,如同濒死的心脏 它似乎察觉到了闯入者,盘旋的速度骤然加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冰冷和恶意,空气中响起一阵阵细碎,混乱的低语,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呓语,充满了痛苦、不甘和一种纯粹的,想要吞噬一切的饥饿感 “果然是碎片,”老头子低声道,手中的引路灯已经点亮,幽青的光芒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但那灰雾似乎对灯光有些忌惮,向后缩了缩“能量很杂,极不稳定” 别亦难上前,与谢岑识并肩而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朴的铜镜,镜面对着那团灰雾“它在汲取地底残留的工业废能,还有……一些小型动物的生命气息”他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不能强力打散,否则能量爆发会污染这片区域,也可能惊动它背后的本体” “那怎么办?”老头子问 “净化,或者……引导,封印”别亦难看向谢岑识,“它对你有所感应。或许,你可以尝试与它接触,用你的意识去安抚、或者说……‘召回’这部分碎片” 这是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建议。让谢岑识的意识直接接触这充满负面情绪的灵怨碎片,无异于将自身投入风暴中心 谢岑识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那团灰雾,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与他同源却又扭曲破碎的气息。那里面,有他百年前的迷茫,有失去记忆前的痛苦,也有……一丝被强行剥离、无法安息的执念 他向前迈出一步 “岑识”别亦难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谢岑识脚步未停,只是淡淡道“它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他走到距离灰雾约三米远的地方站定,闭上了眼睛。他不再抵抗那股牵引力,反而主动放开了自己的心神,尝试去连接那片混乱的意识 瞬间,无数混乱的画面和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图书馆那种清晰的记忆回放,而是更加破碎、扭曲的景象 断裂的剑锋,倾塌的房梁,弥漫的硝烟,别亦难染血的青衣,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存在”本身的质疑和巨大的失落感…… 这些碎片化的痛苦和迷茫,比完整的记忆更具冲击力,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识。谢岑识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晃动,但他强行稳住了心神 他不再试图去“看清”这些碎片,而是将自身那股历经百年沉淀,虽然空茫却异常坚韧的意志力,如同涓涓细流般,反向注入那片灰雾之中,没有言语,只有一种纯粹的意识传递“归来” ,“安息” 灰雾剧烈地翻腾起来,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挣扎,那暗红色的核心光芒疯狂闪烁,混乱的低语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它既渴望回归本源,又本能地抗拒着被“吸收”或“净化” 就在这时,别亦难动了,他手中的铜镜射出一道柔和而稳定的清辉,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个容器,轻轻笼罩住那团灰雾,清辉中带着安抚和净化的力量,帮助稳定那狂暴的能量,也为谢岑识的意识连接提供了一个更稳定的“桥梁” 老头子则不断调整着隔绝阵法,确保内部的能量波动不会外泄 溥烬紧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能量监测软件的读数,随时准备报告异常 在别亦难的辅助下,谢岑识的意识逐渐占据了上风,那灰雾的挣扎慢慢减弱,扭曲的形态开始收敛,其中的暗红色光芒也逐渐变得柔和,黯淡,那些混乱的负面情绪,如同被抚平的涟漪,渐渐平息, 最终,那团灰雾化作一缕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灰色气流,如同倦鸟归林般,缓缓飘向谢岑识,最终没入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仓库内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恶意瞬间消散,只剩下陈年的灰尘味道 谢岑识猛地睁开眼睛,踉跄了一下,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吸收了这块碎片,并未带来力量的提升,反而像是一块沉重的,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加清晰的,属于过往的沉重 别亦难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触感温热而稳定。“感觉如何?” 谢岑识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无妨”他感受着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更加清晰的碎片信息,虽然依旧混乱,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无序“它……记得一些零散的地点,还有……一个模糊的标记” “标记?”别亦难追问 谢岑识闭上眼,努力回忆着碎片带来的最后信息“像是一只……眼睛,刻在石头上” 线索,似乎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但这只“眼睛”代表着什么,又指向何方,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清理完现场痕迹,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工业区,融入了城市的夜色,这一次的行动,解决了一个潜在的危险,但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复杂,而谢岑识的过去,正如同一张巨大的拼图,正随着这些碎片的回归,一块块地显现出它模糊而沉重的轮廓 第8章 怎么还要进山 吸收了工业区的灵怨碎片后,谢岑识并未感到力量的充盈,反而像是往本就混沌的识海里又投入了一块棱角尖锐的冰 连续几夜,他都被破碎混乱的梦境纠缠——不是连贯的记忆,而是扭曲的感官碎片,冰冷的石壁触感,铁锈与腐朽的血腥气混杂,还有那只无处不在,空洞注视着的“石眼” 它不再仅仅是图像,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坐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牵引力 别亦难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将安神茶的剂量加重了些,但效果甚微。老头子也识趣地减少了聒噪,连溥烬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平层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这日午后,溥烬终于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苍白着脸,将平板电脑推到茶几中央,屏幕上是一张极其模糊的黑白照片,似乎是从某本旧档案里扫描出来的,像素粗糙,布满噪点,照片主体是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碑体大部分被苔藓覆盖,但中央位置,赫然刻着一个线条古拙,透着森然之意的眼睛图案——与谢岑识感知中的“石眼”一般无二 “找到了初步关联”溥烬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这个图案,在有限的记载里被称为‘窥天之眼’或‘界碑之瞳’最早可追溯到一个信奉‘墟’的古老山民部落” “‘墟’?”别亦难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眉头微皱 “记载语焉不详”溥烬调出几行残缺的文字“大致是指万物终末后的归寂之地,虚空与混乱的源头,那个部落认为,通过特定的仪式和‘眼睛’的标记,可以窥探‘墟’的力量,甚至……借取其力,后来部落因不明原因消亡,但这个图腾,偶尔会出现在一些极其偏门、涉及空间禁忌的秘术记载中” 他顿了顿,指向照片一角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根据档案编号和残留地名推断,这块石碑最初可能位于……西北方向的葬骨山边缘地带” 葬骨山,这个名字让在场几人心头都是一沉。那片区域自古以来便是禁忌之地,传说众多,近代更是怪事频发,被列为高危未勘探区 “所以,这‘石眼’是通往所谓‘墟’的标记?那些灵怨碎片又是什么?”老头子忍不住问道 “更像是……钥匙,或者……坐标”别亦难沉声道,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灵怨碎片,能量性质混乱且充满执念,若以特定方式引导,确实有可能撕裂或干扰稳定的空间结构,如果‘石眼’是门,那这些碎片……可能就是撬动门扉的力量之一”他看向谢岑识,“你能感觉到那只‘眼睛’的具体方位吗?” 谢岑识闻言,闭目凝神,努力排除脑中杂音的干扰,将全部心神投向那石眼的意象。这一次,牵引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如同冰冷的丝线,遥遥指向西北 “葬骨山……深处”他睁开眼,眸中带着一丝疲惫的确定“它在‘呼唤’……或者说,在吸引着什么。气息……很不稳定,像风暴将临” 线索似乎清晰地指向了葬骨山。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规划时,波折骤生 一直负责监控城市能量波动的老头子,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不对!师祖,快看!城西老码头区!能量读数飙升!模式……模式和图书馆那个核心很像,但更狂暴!” 平板上,代表城西老码头区的一个点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能量曲线如同火山喷发般直线上升 “调取实时影像”别亦难立刻说道 溥烬手指飞舞,很快,一段模糊的监控画面被调了出来——是老码头一个废弃仓库的内部,画面中,一团是之前工业区灵怨数倍大小的,近乎凝成实质的暗红色能量团正在疯狂旋转,仓库内的废弃集装箱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撕扯,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能量团中心,隐约可见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哀嚎,冲撞,散发出滔天的怨气与毁灭欲 “它是在……主动吞噬周围的残魂和负面能量壮大自己!”老头子失声嚷嚷“这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灵怨!有人在催化它!” 别亦难脸色不好“看来,有人故意了,或许……想用这个‘诱饵’测试什么,消耗我们的精力”他看了一眼谢岑识“这个灵怨的能量核心,与你同源感应急促,它很可能也融合了你的一部分碎片,而且是被恶意放大,污染过的部分” 谢岑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码头的,充满恶意的召唤,比葬骨山的牵引更加尖锐,更具侵略性,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怨愤深渊。他握紧了拳,骨节发白 “必须处理掉。”谢岑识声音冰冷。他无法容忍属于自己的部分(即使是碎片)被如此扭曲,利用,成为危害世间的工具 “但可能是陷阱。”别亦难冷静地指出“对方既然能催化如此规模的灵怨,必然有所准备” “兵分两路?”老头子试探着问 别亦难摇头“不行,力量不能分散,这个灵怨必须优先处理,否则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葬骨山之行,只能暂缓” 计划被打乱,一股压抑的烦躁感在众人心中蔓延。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无形的对手操控着节奏 夜幕降临,城西老码头区被一种异样的死寂笼罩。连海浪拍岸的声音都仿佛被吞噬了 四人悄然潜入,这一次,别亦难布下的隔绝阵法范围更大,符文也更加复杂。溥烬则携带了更多干扰设备,试图屏蔽可能存在的远程监控 然而,当他们推开那间废弃仓库大门的瞬间,就知道麻烦大了 仓库内部的空间极不稳定,仿佛被无形之力拉伸,扭曲,视线所及尽是重影,那暗红色的灵怨能量团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延伸出无数触手般的能量流,吸附在仓库的墙壁,屋顶,地面上,仿佛与整个建筑融为了一体,它散发出的精神污染远超之前,混乱的呓语直接钻入脑海,试图勾起每个人内心最阴暗、最痛苦的记忆 “小心!这玩意会精神攻击”老头子大喝一声,手中的引路灯光芒大盛,勉强撑开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几乎同时,灵怨核心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数道凝实的暗红色能量矛如同毒蛇般,从不同角度向他们激射而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普通灵怨的本能攻击 别亦难手中铜镜清辉流转,化作一面光盾挡在最前,能量矛撞击在光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盾剧烈荡漾,谢岑识长剑出鞘,剑气如霜,精准地斩断了两根绕过光盾的能量矛,但那被斩断的能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蠕动着,试图重新聚合 “它在学习!在适应我们的攻击方式!”别亦难沉声道,脸色越发难看 更糟糕的是,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的,由怨气构成的模糊人形,嘶吼着向他们扑来,这些怨魂个体力量不强,但数量众多,悍不畏死,极大地干扰了他们的行动 溥烬躲在阵法相对安全的角落,双手飞快地在特制的加固平板电脑上操作,试图分析灵怨的能量节点和弱点,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核心能量源不止一个!它在利用整个仓库的结构布阵,弱点……弱点在东南角的承重柱后面,但是被层层能量保护!” 战斗陷入了胶着,灵怨的能量仿佛无穷无尽,攻击方式也越来越诡异多变,谢岑识试图像上次一样,用意识去连接、安抚,但这次,他感受到的只有狂暴的拒绝和滔天的恨意,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恨意的源头之一,那些被污染、放大的痛苦记忆碎片反过来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几次险些心神失守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耗死”老头子气喘吁吁,他的引路灯光芒已经黯淡了不少 别亦难眼神一厉,似乎下定了决心“溥烬,干扰它核心与仓库结构的连接,哪怕只有一瞬!老头子,全力稳固阵法,隔绝内外!岑识,等我信号,用你的剑,攻击东南角承重柱后的节点!” 指令迅速下达。溥烬咬紧牙关,将干扰器的功率推到最大,屏幕上数据疯狂跳动,老头子吐气开声,将剩余灵力疯狂注入阵法,隔绝光幕骤然亮起,暂时阻断了灵怨从外界汲取能量的途径 就在这一刹那,别亦难猛地将手中铜镜向空中一抛,双手结印,口中诵念出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他周身气息暴涨,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显然这一招对他负荷极大,铜镜在空中旋转,清辉如瀑,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光丝,如同蛛网般,强行缠绕,束缚住那暗红色的灵怨核心,使其旋转和攻击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 谢岑识心领神会,压下脑中翻腾的杂念,将所有力量灌注于长剑之上,剑身嗡鸣,寒光大盛,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空间的冰冷剑罡,如同九天雷霆,直劈东南角承重柱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承重柱后的暗红色能量节点应声而碎!整个仓库剧烈摇晃,砖石簌簌落下 灵怨核心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不甘的尖啸,庞大的能量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点,开始失控地溃散、爆炸。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席卷而去 “小心!”别亦难强撑着维持铜镜的束缚,急声喝道 老头子拼尽全力加固阵法光幕,光幕剧烈扭曲,岌岌可危 谢岑识在发出那一剑后,也被爆炸的余波震得气血翻涌,连退数步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阴冷恶意的灵识,如同毒蛇般,趁着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因爆炸和灵怨溃散而出现瞬间空隙的刹那,猛地刺向他的识海 这灵识攻击并非为了直接摧毁,而是如同一个精准的探针,试图在他的记忆禁区中,埋下某个隐秘的“标记”或者触发某个潜在的“开关” 谢岑识闷哼一声,只觉得脑中一阵针扎似的剧痛,某个被封印的、充满血腥和黑暗的记忆碎片似乎松动了一下,一股暴戾的杀意险些失控涌出,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味让他瞬间清醒,强行将那异动压了下去,同时挥剑斩向那缕试图遁走的阴冷灵识 灵识如同鬼魅般消散,未能被捕捉,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冰冷,高傲,带着玩弄意味的气息,却让谢岑识遍体生寒 “沈……璇……明……”一个名字,伴随着强烈的憎恶与警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心头。虽然他并不记得具体细节,但这气息,与他灵魂深处某个危险的烙印产生了共鸣 爆炸平息,仓库内一片狼藉。那庞大的灵怨能量团已经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负面能量残渣,众人都有些脱力,别亦难更是脸色苍白,显然刚才的秘术对他消耗巨大 “刚才……有什么东西偷袭?”老头子喘着气问,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一闪而逝的异常 别亦难收回铜镜,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眼神冰冷“看来,我们钓到了一条大鱼。他不仅在用灵怨消耗我们,还在试探,甚至……想在岑识身上做手脚” 谢岑识沉默地还剑入鞘,感受着识海中那被强行压下的躁动和那缕阴冷气息留下的寒意 对手的强大与狡诈,远超预期。这场追寻真相的旅途,从一开始,就注定步步杀机 第9章 是你,是你 码头一战虽险胜,却如同在众人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别亦难损耗过度,调息了两日才勉强恢复,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谢岑识则变得更加沉默,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那种被窥探,被算计的感觉,如影随形 葬骨山之行被迫推迟,但调查并未停止,别亦难和溥烬更加专注于分析“石眼”图腾与葬骨山的地脉关联,试图找出沈璇明可能利用的具体地点和手段,老头子则负责在外围打探消息,利用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搜集关于葬骨山近期的异常传闻,以及可能存在的,与沈璇明或古老部落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日傍晚,老头子兴冲冲地回来,说从一个常年往返西北的行脚商那里,打听到葬骨山外围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近几个月流传起一个怪谈——夜半时分,有时能听到山崖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诵念古老歌谣的声音,伴随着奇异的、如同眼睛形状的幽光闪烁 “那村子位置很偏,就在当年发现‘石眼’石碑的山脉附近!”老头子压低声音,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我觉得,沈璇明那小子,说不定就在那村子附近搞鬼!咱们要不要先去那边探探路?” 别亦难沉默不语,这线索来得有些巧合,尤其是在他们刚刚遭遇袭击之后。他看向老头子“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头子拍着胸脯,“那行脚商跟我认识几十年了,人实在,从不胡说八道!他还说,村里有几个老人,可能还知道些更古老的传说” 谢岑识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葬骨山方向的牵引感依旧存在,但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丝……异样的躁动。他直觉这线索有问题,但那份源于自身碎片的感应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 “我去看看”谢岑识开口,他需要确认,这躁动是否与沈璇明有关 “不行,太危险。”别亦难立刻反对,“如果是陷阱,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嘿,师祖,您放心!”老头子自告奋勇“这种外围侦查的活儿,我在行!让我先去探探虚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真要有什么不对劲,我立马溜回来报信” 他脸上洋溢着自信,显然对自身的隐匿和逃遁本事颇为自得。溥烬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老头子一眼,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别亦难权衡片刻,让经验丰富,擅长此道的老头子先去初步侦查,确实比让状态不稳的谢岑识贸然前往要稳妥。他仔细叮嘱“记住,只在外围观察,绝不可深入,有任何异常,立刻撤回,安全第一” “明白!您就瞧好吧”老头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百宝囊,那里装着他各种稀奇古怪的保命和探查工具,他转身利落地收拾了一下,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平层里恢复了安静,但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挥之不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老头子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别亦难尝试用符咒联系,石沉大海 “不对劲”别亦难脸色沉了下来。老头子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在正事上绝不会无故失联这么久 谢岑识站起身“我去找他” “再等等”别亦难按住他“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干扰,或者需要更深入的观察,贸然前去,可能正中下怀” 又煎熬地过了半天,直到夜幕再次降临,老头子依旧杳无音信,连溥烬都开始不安地频繁看向门口,嘴唇紧抿 “不能等了”别亦难终于做出决定,“我们一起去那个村子溥烬,你留守,随时保持联系” 溥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三人准备出发时,平层的门铃突然被按响了,急促而短暂,仿佛按铃的人力气不济 别亦难与谢岑识对视一眼,警惕地靠近门口,监控画面显示,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似乎放着一个什么东西 别亦难示意谢岑戒备,自己小心地打开门,门口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沾着泥土和暗褐色污迹的碎布——正是老头子离开时穿的那件外套的衣角,碎布上,用某种焦黑的,带着腥气的物质,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略、却透着不祥的山崖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被胡乱涂抹掉的石眼标记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几人的脊梁 这分明是老头子留下的血书警告,他出事了 那个村子,绝对是致命的陷阱 “走!”谢岑识声音冰寒,第一个冲了出去,别亦难脸色难看,紧随其后,甚至来不及再多嘱咐溥烬一句 溥烬看着两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那块染血的碎布,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块布,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某种深埋的感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失态 别亦难和谢岑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位于葬骨山外围的偏僻山村,村子死寂得可怕,连犬吠声都听不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根据碎布上的图案,他们很快找到了村子后方的一处隐蔽山崖,崖壁上,有一个看似天然,实则带着人工开凿痕迹的洞口,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老头子微弱的,几乎消散的气息 洞口周围,散落着几枚断裂的,刻着隐匿符文的木楔——是老头子的手笔,显然,他在这里试图布阵隐藏自己,但却失败了 两人毫不犹豫地冲入洞中,洞穴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巨大的、布满钟乳石的地下溶洞,然而,这溶洞此刻已如同炼狱 溶洞中央,刻画着一个巨大的,以鲜血绘制的邪恶阵法,阵法的核心图案,正是那只扭曲的“石眼”阵法的光芒已经黯淡,但残留的能量依旧让人心悸。而在阵法边缘,老头子瘫倒在地,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他并非死于直接的暴力攻击,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干瘪了下去,仿佛全身的精血,乃至魂魄,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了大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老头子!”别亦难快步上前,蹲下身,试图输送灵力护住他的心脉 老头子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是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和懊悔,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快……走……是……摄魂……融灵……阵……他……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瞳孔便开始涣散。最后时刻,他用尽最后力气,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了溶洞某个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另一条更深的通道 随即,他头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僵硬 一位相伴多年的故人,就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悄无声息地陨落在这阴暗的洞穴之中 谢岑识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情绪,别亦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海他轻轻合上老头子未能瞑目的双眼,站起身 “沈璇明……”别亦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同时另一边 平层之内,正因极度恐惧和不安而蜷缩在沙发上的溥烬,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无数纷乱的,属于老头子的记忆,情感,经验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同时,一股原本残缺的、代表着他“魄”之本源的力量,正在被迅速补全,壮大 老头子死了。作为“魂”的部分消散,其所承载的一切,遵循着魂魄之间不可分割的天然法则,瞬间回归并融入了作为“魄”之本体的溥烬之中 剧烈的痛苦和信息的冲击让溥烬昏死了过去,但当他再次醒来时,那双原本总是躲闪,迷茫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却已然变得清晰,稳定,甚至……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淀下的痛楚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老头子“魂”来维系完整,因而显得怯懦沉默的残次品 他是溥烬,完整的溥烬。继承了老头子所有的记忆,知识(包括那些关于魂魄分离秘法的细节)也继承了那份因怕死而分割魂魄的,深植于骨的恐惧,以及……此刻,眼睁睁看着“另一半”为自己探路而惨死的,刻骨铭心的悔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手指不再迟疑,飞快地拨通了别亦难的号码,声音带着刚经历剧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师祖……是我,溥烬,老头子……他……我‘回来’了,那个阵法是‘摄魂融灵阵’,沈璇明要用它来强行融合灵怨碎片和活人生魂,塑造受他控制的‘魇傀’……他真正的目标,可能不只是谢师祖的碎片……他想要……一个能完美承载‘墟’之力量的……容器……” 电话那头,别亦难和谢岑识听着溥烬(或者说,终于完整的溥烬)传来的信息,心沉到了谷底 老头子的死,并非无谓的牺牲,它揭开了沈璇明更加疯狂计划的一角,也让一直隐藏的溥烬得以完整浮现,不过,这代价,太过沉重 前路,愈发扑朔迷离,也愈发凶险万分 第10章 拿个破傀儡糊弄我 溥烬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破碎的喘息和强行压抑的惊悸,溶洞内,阴风似乎更盛,带着血腥气的甜腻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摄魂融灵阵’尚未完全激活,但核心已经构筑完成,老头子……他的魂力被强行抽走,成了启动阵法的第一份祭品……沈璇明不在这里,这里只是他布下的一个……巢穴,一个用来孵化‘魇傀’的温床……” 别亦难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溶洞内残留的阵法纹路,那些以鲜血绘制的符文,在黯淡的光线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魇傀是什么?”谢岑识的声音冰冷,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翻涌的情绪 “根据老头子……不,根据我现在知道的”溥烬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消化融合的记忆“魇傀不是普通的怨灵或僵尸。它是用特定的,充满强烈执念的灵怨碎片作为‘核心’再融合被剥夺神智的活人生魂作为‘载体’通过邪阵强行糅合而成的怪物,它拥有灵怨的负面能量和执念特性,又具备活魂的可塑性……以及……成长性,沈璇明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批量制造听他命令的,可以不断进化强化的怪物士兵……”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那条被老头子临终前指出的黑暗通道里,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又混合着粘液蠕动的声音 “小心!”别亦难低喝一声,手中铜镜已然举起,清辉照亮前方 只见从那通道的阴影中,缓缓爬出了三个“东西” 它们大致保持着人形,但身体扭曲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与暗红交织的斑驳颜色,仿佛被强行缝合在一起。它们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火光。周身缠绕着浓稠的黑色怨气,四肢着地,动作却异常迅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 这正是刚刚“孵化”出来的魇傀 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混杂而狂暴,既有灵怨的阴冷死寂,又有生魂被扭曲后的绝望躁动,远比之前遇到的任何灵怨都要令人不适 “它们的核心……有我的气息”谢岑识死死盯着那三只魇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构成这些怪物核心的灵怨碎片,正是源于他自身,沈璇明不仅利用他的碎片,还将它们制成了这种恶心的怪物 恶心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 率先一只魇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扑向谢岑识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利爪划破空气,带起腥臭的恶风 谢岑识不退反进,长剑化作一道冷电,精准地劈向魇傀的利爪 “锵!”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那魇傀的爪子竟然坚硬无比,与长剑碰撞出火花,同时,一股阴寒刺骨的能量顺着剑身试图侵蚀谢岑识的手臂 谢岑识手腕一抖,剑气勃发,震开魇傀,但眉头却皱了起来,这东西的防御力和攻击性,远超预估 另外两只魇傀则分别扑向别亦难和试图从侧翼干扰,它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却悍不畏死,而且似乎能相互之间传递某种微弱的能量,配合起来竟隐隐形成合围之 别亦难铜镜光芒闪烁,化作道道光束,如同锁链般缠绕向魇傀,限制它们的行动,但魇傀身上的怨气极具腐蚀性,光链与之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被消磨 “它们的弱点是核心,在头部!”溥烬急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但核心被层层怨气和生魂能量保护,很难一击击破,而且……它们似乎能吸收溶洞里的残余阵法和负面能量修复自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只被谢岑识震退的魇傀,身上被剑气划开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周围逸散的暗红色能量被它吸入体内 “必须速战速决,破坏这里的阵法根基,切断它们的能量来源”别亦难一边抵挡着魇傀疯狂的攻击,一边冷静分析 谢岑识眼中寒光一闪。他不再与魇傀纠缠,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避开再次扑来的魇傀,长剑直刺溶洞中央那个黯淡的“摄魂融灵阵” 然而,就在他剑尖即将触及阵法的瞬间,那三只魇傀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放弃了对别亦难的攻击,不顾一切地回身扑向谢岑识,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剑锋 “噗嗤!” 长剑贯穿了一只魇傀的胸膛,但那魇傀竟死死抓住剑身,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体内的怨气如同炸弹般猛地向内收缩 “自爆?!”别亦难脸色剧变,铜镜光芒大盛,试图在谢岑识身前布下防御 但已经晚了 “轰!!!” 剧烈的爆炸以那只魇傀为中心轰然爆发,狂暴的怨气混合着被撕裂的生魂碎片,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向四周激射,整个溶洞剧烈摇晃,碎石如雨般落下 别亦难布下的光幕在爆炸中剧烈扭曲,最终破碎,他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谢岑识处于爆炸的核心区域,虽然关键时刻回剑格挡,并调动灵力护体,依旧被炸得气血翻腾,衣衫破碎,身上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 更麻烦的是,那爆炸中蕴含的,源于他自身的扭曲灵怨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伤口,侵蚀他的意志,引动他识海中那些被压制的黑暗碎片 他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怒火与冰寒 另外两只魇傀在爆炸中也被波及,身上残破不堪,但它们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因为吸收了爆炸逸散的部分能量,眼中的绿光更加炽盛,嘶吼着,再次逼近 溶洞顶部的裂缝越来越多,更大的石块开始坠落,显然这里即将坍塌 “师祖!谢师祖!你们怎么样?”溥烬焦急的声音从别亦难掉落在地的手机里传出 别亦难强忍着内腑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还死不了”他看向状态更差的谢岑识,以及那两只步步紧逼的魇傀,眼神决绝 “岑识,还能动吗?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谢岑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内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躁动,撑着剑缓缓站起,他看了一眼那两只魇傀,又看了一眼即将崩塌的溶洞,以及中央那个虽然受损但并未完全毁坏的邪阵 “跑”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沈璇明甚至未曾真正现身,仅仅凭借一个废弃的巢穴和几只初步孵化的怪物,就让他们如此狼狈,甚至付出了老头子的生命为代价 这个对手的可怕,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别亦难不再犹豫,抓起手机,与谢岑识一起,凭借着最后的力量,在落石如雨中,艰难地向着来时的洞口冲去,那两只魇傀在他们身后发出不甘的嘶吼,却被不断坠落的巨石暂时阻挡 冲出溶洞,回到山崖之外,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涌来,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与身上的血腥 回头望去,那处山崖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坍塌,将那个邪恶的巢穴和未完成的魇傀,连同老头子的遗体,一同埋葬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沈璇明的阴影,已经如同这葬骨山的夜色一般,浓重得化不开了,而他们,才刚刚触及他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平层里,溥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夹杂着爆炸和坍塌声的忙音,无力地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完整的记忆和情感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刚才那一战的惨烈与无力,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责任”和“复仇”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土壤中,悄然滋生 逃离坍塌的山崖,别亦难和谢岑识并未立刻返回城市,两人皆身受重伤,状态极差,尤其是谢岑识,不仅外伤严重,体内更被同源的扭曲灵怨能量侵蚀,意识海翻腾不休,需立刻处理 他们在葬骨山外围找到一处隐蔽的小屋,勉强容身,别亦难不顾自身伤势,先为谢岑识处理伤口,压制怨气反噬。他的灵力消耗巨大,脸色苍白得吓人,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 “忍住”别亦难将最后一道净化符印拍入谢岑识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里黑气缭绕,血肉蠕动,抗拒着愈合。谢岑识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却咬紧牙关,未发一声 他能感觉到,那入侵的能量不仅破坏着他的身体,更如同引信,不断撩拨着他记忆中那些最黑暗,最暴戾的角落,稍有不慎,便可能心神失守 小屋外,夜枭啼鸣,山风呜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与此同时,城市的平层内,溥烬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与蜕变 老头子死亡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完整的记忆与情感的融合,如同一场灵魂层面的海啸,将他原本怯懦、封闭的自我冲击得七零八落,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有老头子(或者说,作为“魂”的他)年轻时偷懒耍滑,插科打诨的油滑,有面对强敌时,表面怂包,暗地里却绞尽脑汁寻找生机的狡黠,有对别亦难那份混杂着敬畏,依赖与一丝不甘的复杂情感,有对谢岑识这位“失踪”师祖本能的好奇与隐约的惧怕,更有……当年因贪生怕死,在一次必死之局中,咬牙施展那凶险无比的“分魂裂魄”秘法时的极端恐惧与侥幸存活后的空虚……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优缺点,此刻都毫无保留地注入他(作为“魄”的本体)的意识中,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魂”来支撑人格,因而显得残缺不全的影子,他是完整的溥烬,继承了所有的记忆,也继承了所有的恐惧,以及……因这恐惧而导致的,间接害死“另一半”自己的,噬心般的悔恨与愤怒 “是我……都是因为我怕死……如果不是我当年……”他蜷缩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而不自知,完整的意识带来了更深刻的痛苦,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依旧年轻,却褪去了大部分迷茫与怯懦的脸,眼神深处,是惊魂未定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然,他不能再是累赘,不能再因为恐惧而退缩,老头子的死,必须有人负责,而沈璇明的阴谋,必须被阻止——这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赎罪,更是为了……活下去 只有彻底解决这个威胁,他才能真正摆脱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擦干脸,走到客厅,捡起别亦难掉落的那部手机(之前通话并未挂断,只是信号因距离和山洞坍塌中断了)他尝试回拨,无法接通,他又立刻打开自己的电脑,完整的记忆让他对自身所学的各种杂学——阵法基础,符箓辨识,乃至一些偏门的追踪技巧——有了更系统,更深刻的理解 他不仅仅依赖网络公开信息,而是开始尝试调用一些老头子记忆中留下的,极其隐秘的私人渠道接口,试图搜寻任何与沈璇明,摄魂融灵阵,魇傀,以及葬骨山近期异常相关的蛛丝马迹,同时,他也在疯狂检索记忆中关于“分魂裂魄”秘法的所有细节,寻找可能存在的,连沈璇明都不知道的破绽或反制手段 小屋内,别亦难处理完谢岑识最紧急的伤势,自己也服下丹药,盘膝调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的苦涩 “感觉如何?”别亦难睁开眼,看向靠在墙边,闭目压制体内怨气的谢岑识 谢岑识缓缓睁眼,眸中血色未褪,但混乱已稍平“死不了”他声音沙哑“那怪物……魇傀,融合了我的碎片” “嗯”别亦难神色凝重,“沈璇明对你的了解,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不仅能找到并催化你的灵怨碎片,还能将其扭曲、利用到这种程度,这‘摄魂融灵阵’也绝非寻常邪阵,恐怕是他从那些‘域外知识’中得来的” “溥烬……”谢岑识想起电话里那个变得不同的声音 “他完整了”别亦难语气复杂,“福祸难料,完整的他,或许能提供更多帮助,但也意味着要直面所有过去的恐惧和……责任”他顿了顿,看向谢岑识 “你体内的怨气,需尽快驱除,否则后患无穷。但我灵力损耗过大,此地也不安全,需尽快返回” 谢岑识点头,他也能感觉到,此地灵气稀薄,且隐隐有种被窥视感,并非久留之地 这时,别亦难那部屏幕碎裂、但勉强还能工作的手机,突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来自溥烬的加密信息 别亦难点开信息,里面是几段简短的文字和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古老卷宗的照片局 【师祖,已初步稳定,检索老头子记忆和秘密渠道,发现以下信息】 【1.‘摄魂融灵阵’核心需‘同源引子’谢师祖碎片是关键,但阵法维持与‘魇傀’控制,需持续消耗大量纯净魂力或特定能量源,沈璇明自身不可能无限提供】 【2.古老卷宗记载,葬骨山深处有一处被称为‘龙熄之地’的禁忌区域,传说地脉紊乱,时有至阴至邪之气泄露,但也可能蕴藏某种极阴属性的能量结晶,或可被邪阵利用】 【3.怀疑沈璇明真正老巢及主要阵法核心,可能在‘龙熄之地’外围巢穴仅为试验和诱饵】 【4.小心。老头子记忆中,沈璇明极其擅长精神暗示与操控,可能留有后手】 信息量巨大,且直指核心 “龙熄之地……”别亦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至阴至邪的能量结晶……若真被他找到并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谢岑识看着那条关于“同源引子”和“精神暗示”的信息,脸色更沉,他不仅是沈璇明计划中的“材料”,更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埋下了某些隐患 “必须去‘龙熄之地’”谢岑识斩钉截铁,无论是为了破坏沈璇明的计划,还是为了彻底弄清自身的问题,那里都是必经之地 “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别亦难蹙眉 “尽快恢复”谢岑识闭上眼,不再多言,全力运转体内残存的力量,对抗怨气,加速疗伤,他知道,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沈璇明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 别亦难看着意志如铁的谢岑识,又看了看手机上溥烬传来的信息,心中迅速权衡。前路凶险,己方损兵折将,状态低迷,而对手藏于暗处,实力深不可测,阴谋环环相扣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深吸一口气,也闭上眼,全力调息,小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愈发浓重,仿佛孕育着无数魑魅魍魉的夜色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更加汹涌地奔腾着,沈璇明的阴影,如同不断收拢的网,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