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必不可能是款黄油》 第1章 宙海 《无限已穷》,一款策略向战争模拟单机游戏,以其黄油向二创特别多而出名——好吧,苏辞承认,策划的初心确实就是做一款黄油,但是因为该游戏机制过于精彩,很多玩家慕名而来,只玩游戏,不搞黄,在整个玩家群体中也是很炸裂的存在。 【《无限》制作组别惦记你爹的南通黄油了!单独做个正经游戏不行啊!饭都喂到你嘴里你不会吃啊!】 无数恐同玩家喋血悲鸣,可惜制作组置之不理,主流玩家也对此冷嘲热讽。苏辞虽然感同身受,但他从不ky到正主面前,都是默默地将所有战斗的技能展示动画关闭,不走单人线不与游戏角色互动,达到了在单机游戏里自闭的效果。 苏辞相信制作组一定深爱南通黄油,更重点的是他们还有能力做出一款除了南通黄油元素外,哪哪都好的游戏,从而达到按头喂饭的效果。每想到这点,苏辞心有戚戚然,不得不佩服。 不过就算被按头入了这款游戏,苏辞也保持着铁血事业党的节操,从不深入了解游戏角色的黄油故事——即便每个人都塑造的很好,单人设经历来说就是会让人分分钟厨上的存在,但一想到你喜欢的角色是个南通,还对你有想法……对于很多直男来说这威力堪比于核弹。 苏辞表示,我们还是保持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吧,好感刷不了一点。 虽然好感度和单人线解锁程度对角色战力有影响,但苏辞宁愿多改变几次策略,都要保持自己的“纯洁性”。自从玩了这款游戏,苏辞对这些男角色都是“莫挨老子”的态度,只当他们是纯纯棋子。 如果不出意外,苏辞会这样自闭的打通主线,但也有可能挡不住黄油攻击悲而退游……除此之外,他和《无限已穷》不会再有半点关系了。 偏偏苏辞被一个叫做“系统”的家伙坑进了游戏里,并且被限制只有打通了游戏才能回来。 “如果要惩罚我,玩神庙逃亡我也是愿意的,”苏辞尽量心平气和的与系统讲道理,“而不是让我进入一款南通游戏,限制我□□就算了,还攻击我的精神。” 【但是我们是基于玩家上个月游系时间做出的决定,数据显示,上个月您在这款游戏上花的时间最多。】系统表示爱莫能助:【换个思路想,起码您喜欢这个游戏,接下来的日子不算难捱,本公司也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苏辞很难解释自己这种崆峒,却硬生生玩了一款南通黄油的人是什么存在。他仍有话要说,舱门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步履端正沉稳,带着刻意的提醒。随后他唤出了苏辞的头衔,语调有力,透露着军人的冷硬。 “舰长。” 站定,门外的人请示道。 苏辞不得已中断了这场和系统的每日辩论,也没精力和来人再开启一段无聊的对话,他在操控台轻敲了几下指尖,做出了决定:“原地汇报吧。” 他连人都不见,随意的安排好了舰长每日最重要的日程之一。门外的人沉默片刻,但最终选择单膝跪地,语调如常的开始了日行的汇报。 苏辞只能重复再听一遍他早已从玩家面板中的得到的数据,舰队又经过什么星系啦,污染程度又是多少啦,又经历了什么战斗啦……一轮游戏进程汇报下来,苏辞自觉已经结束,却听见汇报人说了一件他意料之外的事。 “此次任务舰队已航行三个月——”像是给苏辞反应时间似得,汇报人斟酌着字句,接着说道:“舰长至少需要和舰员完成一轮例行会谈。” 哦对,苏辞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情感进行着以下心理活动:这游戏还有强制银趴呢,不在日常任务里,而是在他从不点开的角□□面中,都给他搞忘了。 “用我的口令,使用库存的安抚剂代替。” 好在苏辞家底厚,一些游戏中比较珍贵的资源他都有,这也是他能做一个纯粹的事业党的原因所在。 门外的男人没有回话,跪姿一丝不苟。他有一幅好身材,皮下肌肉饱满有力,撑得身上纯白色军制□□,透露出正装下厚重的肃穆与庄重。 配着一张凝神敛气下越发剑眉星目的脸,他像是榻下蛰伏待发的白虎,又像是农田里俯首耕作的耗牛。 对苏辞的拒绝,男人神色不改,只是头放得更低,露出后颈处绷紧的肌肉,弯曲的颈骨透着并不圆润的弧度。 贺执,本策略向战争模拟游戏的看板郎、玩家名义上的副舰长,直接对舰长负责,也是全舰中除舰长外,唯一有权利进入进入驾驶舱的人,前提是舰长允许。 看来他是要长跪不起了。 苏辞收回视线,没什么好说的,表示思维对这群不放过他的南通过敏。 好怪!男人间为什么不能有纯友谊呢? 苏辞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于是续上来与系统的谈话:“你们的人道主义难道就是眼睁睁看到我被南通包围吗?” 【我们很尊重您,但我们也有难处。】系统语气诚恳:【这个游戏中最难的部分您已经如鱼得水了,剩下都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不顺手而为呢?】 【照你现在的进展,游戏结束后我们会补偿一笔高额奖金的。】 苏辞对这个只会鞠躬不干实事的系统,以及从来不在乎他贞操的世界绝望了。 . 唯一令人满意的是,在这个舰队里,他是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只要他不愿,没有人有强制他的权利。 云舰,全名北合云中君系级宇宙星舰,是联邦负责对宙海作战的五主舰之一,苏辞作为云舰唯一的舰长,和云舰平分云中君的荣耀。 苏辞为了游戏受了那么多苦,自然要在喜欢的地方找补回来,在他的游戏存档中,其高评分速通游戏关卡的效率,具现化成了在这场战争下侵吞宙海的野心,隐隐使他有五人之上的苗头。 因此,在云舰的舰长绝对中心、舰长下全员平等的制度下,贺执的副舰长之名,最多只能让他跪在控制舱门外,还要考虑会不会碍着舰长的心意,其他人更没有这样的权利。 不过这个位置确实有它的好处。就算苏辞对贺执不满想赶他走,起码得出来踹他一脚。 苏辞不想踹他更不想见他,他对这些人的态度只有别来沾边。以同性的眼光来说,苏辞欣赏贺执,这个国家机器培养出来的军人,冷硬坚韧到了一定的地步。他是会站着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苏辞也相信他会一直跪在门外,直到实现自己的目的,奈何这个目的实在不算正常。苏辞绝不是一个喜欢谁就要为他献身的存在,更何况还谈不上什么喜欢。 他已打定主义要让所有人见到他绕道而走,眼不见为净的刷着控制面板,直到一条消息弹了来出。 【黑渊·蝗虫过境活动开启】 【任务描述:在活动中保卫舰队,杀死蝗虫,收集能源,能源可在活动界面兑换奖励。活动持续时间:48小时。】 舰艇内有一面巨型观测窗,窗外的星际幽亮。极远处浮现出涌动的暗影,静谧的晕染出密密麻麻跳动着的黑色点群,控制室内也传来人工智能的探测警报。 蝗虫,铺天盖地的蝗虫,战不赢就会被它们吞噬的蝗虫。 在这个任何意义上的生死存亡时刻,苏辞想的是,终于有机会存一点安抚剂了。 . 海水一般连绵的黑色雪花屏状的虫群内,逐渐浮现出斑驳的金点,随后金点愈来愈亮熔成一片,最后形成一团灼目的金红色的火球。 细碎的灰烬自火焰边缘飘起,消失在无边无尽的宇宙中。蝗虫的碎屑洋洋落下,像是下着黑色的雪。 【熔融核火】,秦宴浔的招式,自物体内部蔓延而出的火焰,能将生物彻底燃烧殆尽。苏辞报以欣赏的态度将这幅场景看完,心里对被坑进游戏里的怨气也稍微消解了一点。 这实在是很壮观的一幕,特别是在周围幽蓝色的光斑点缀下,这条静谧燃烧的热源带着湮灭生机的逼人美感。 苏辞再次把能源传输给对方,点名道:“秦宴浔,熔火。” 他接着报出了攻击点的球形坐标,随后,又一道金红的火球自虫潮内部缓缓形成。 出于能源限制,每次清理任务有固定的人数上限(人物卡槽)。出场人物又有两种攻击方式,分为普攻和大招,前一种自动完成,后一种则由舰长指定,并且需要消耗特殊能量。 所有出场角色共用一个能量池,如果没有特殊角色,能量只能随着战斗的时间而增加,非常珍贵,重要性不亚于植物大战僵尸中的能量豆。 因此,重复某位角色在游戏中出招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一局能够使用的能量就那么多,每位舰长都需要为此做出战略决策。即便在这个世界,这种行为也是能够理解,但是在云舰里,情况又有些不同。 秦宴浔,被连续使用了三次。 站在秦宴浔右侧的男人眸色黑沉,他摩挲着腰侧的刀柄,如望着死物一般看向漫天的虫群,无数次拔刀时,都在等待着属于他的口令,【霜寒】。 只有在这种时刻,苏辞才会念他的姓名,知道他的存在。明落玉为此等待了很久,他相信星舰上的每一个人都珍惜协同作战的时间,这是他们与舰长交流的唯一机会——如果这样简单的命令与服从算作交流的话。 从出阵人员到谁发动了技能,每一个舰长注意力的投放点都忍不住让人在意,如何能复刻,如何能取代,外人很难想象这群称得上精英中的精英的舰员,思绪中永远充斥着这些执念。 这当然不正常,然而云舰就是这么扭曲的存在。他们有最顶级的舰长与作战资源,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舰队外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支在宙海航行中所向披靡的舰队,里面的舰员从来没有得到过舰长的安抚。这种丑闻如果透露出去,即使苏辞再为强大也会受到法庭审查。好在这个消息被成员牢牢封锁在舰队里,绝无半点透露的可能。 舰长如何对待他们,容不得从未参与过宙海作战的那些人说话。 ——但有时候,还是抱有期待的,无论是谁。 没在宙海航行过的人理解舰长存在的意义。 宙海是宇宙中污染物的温床,邪神、虫族和不知名的呓语,没有人能说得清宇宙中还有哪些敌人。在这黑暗深沉的大本营中,无数惨剧证明了一个道理,人是会硬生生被无声的污染逼死的,被绝望拖入最深处的梦魇,惊惧而死。 这种无边的恐惧,被成为“惧潮”。 能成为舰长的人,必须具有不被污染、保证理智的能力,作为人类舰队探索宙海中的托底。就职责上而言,舰长们不仅肩负着整个舰队最终的决策,同时还维系着所有舰员的心绪和情感。 全部舰员的所有情感,无论欢愉或恐惧,统统付诸于舰长身上,保证自己不会被过量的混乱压垮,成为宙海的食粮。 某种程度上来说,舰长有着掌握舰员人格的责任。以这种方式维系自身存在,总不会比被宙海消解更坏一点。 ——以上虽然说的很严肃,但在游戏中,可以通通理解为搞黄很必要,最好天天搞。虽然偶尔存在突发情况和舰员长期任务,导致两方不能建立链接,不过这时候安抚剂成了搞黄的替代品。 此道具极大造福了苏辞,甚至说如果没有它,这个游戏苏辞绝对不会继续玩下去,再好玩也不干。宙海都没能引动他的反感(几张黑漆漆贴图而已),让他搞南通才是真正对他的精神攻击。 这就导致了,安抚剂这种极端情况用来维持理智的珍惜药剂,对于其他舰队舰员而言可能是救命的应急品,暂且压制即将爆发的崩溃与恐惧,但对云舰的成员来说确实日常用品。他们被压制所有情绪强制清醒已经很久了,所有人如同绷紧了的皮筋,不知何时就会断裂。 北合舰区中云舰成员的风评并不好,相比于其他舰队舰员,他们看上去更加易怒傲慢,缺乏耐心。但没有人敢猜想,他们从来不曾有过一次喘息的时机,获得过一次解脱。 神明从不赐福。 听见等待已久的口令后,宙海加之于身上的禁锢顷刻解封,明落玉呼出一口雾气,闭上眼睛,起势,一斩—— 【霜寒】 刀光在他手中如水流般倾泻,细密的白色顷刻间冻结住视野中所有的蝗虫。随着苏辞另一道口令,蓝紫色的电场域将四方笼罩,霹雳啪啦炸得昏天黑地。 【借幽冥】 苏辞辛辛苦苦为资源养成的战力,打出了漂亮的一击,这一波蝗虫差不多清了个干净。他心下满意,嘴角也忍不住勾了一下,没有意识到周围瞬间一致的屏息。 好想舔。秦宴浔习惯性的想用虎牙咬着唇肉,目光灼灼的落在苏辞的嘴角,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虎牙在进入云舰后就磨平了,舌头的灵活性也有在好好练,亲亲舰长的话,一定能让舰长舒服吧?就,就算不允许他舔,他也可以把舌头吐出来,只要吮他的舌尖、不,只要碰碰就好了,他会把全部,全部,连心都掏出来给苏辞看。 秦宴浔口舌生津,眼里深处却溢满悲哀。 他们只对苏辞投注情绪,但苏辞永不回应,像一块用胸腔内的鲜血也暖不热的坚冰。然而苏辞面对宙海永远的冷静、无惧以及对最优方案的追逐,却又让观者无不目眩神迷。 操控室有一屏巨大的玻璃窗,也是整个舰队唯一能够观测到外界的地方,常人无法想象苏辞是怎样直视玻璃窗外的扭曲混沌的一切,似乎他能理解那些扭曲,甚至是和更高维是同等的存在。 这样看来,对他们的排斥,是苏辞身上唯一会惹人非议的污点,这让受害者仍不住将自己藏好,在黑暗里悄悄掏出一颗心,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让神明满意。 所以不敢疯,让旁人有了指责苏辞的理由,只能装作正常人,看着苏辞快速离去的背影。 如果撑不住的话,大家会自己认领死亡率极高的独立外派任务的。 但是、但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宙海 第2章 舰主 苏辞没思考过舰员的心理活动,他甚至很难理解对方有这一过程。 就在几天前,所有角色停留在游戏面板上,立绘精致,性格鲜明,是集合美工、文案百家之长的合格产品——只是产品。苏辞尊重皮下一众工作人员的努力,但他对于角色养成游戏并不热衷,很难产生多少实感。 更别提还是南通黄油人设,他确定自己不是受众。 苏辞的看法中或许存在偏见,但好在没影响到任何人,更无所谓纠正与否。毕竟谁能想象得到,人物卡莫名其妙就活了。 重复了千百次的战斗贴图,此刻终于要给正主让位。拔刀、冲刺、射击,舰员忠实地执行了舰长每个指令,哪怕是以伤换伤,也不会有片刻迟疑。 屏幕里简单的闪电特效,投影在现实中带着罗网般的压迫感,漂浮的尘灰也不会随着游戏结束而刷新,而是被力捕获,在千万年后成为星云的一部分。 噼里啪啦的电光中,一人微合五指,掌心处,黑色的焦痕泛起细密的灼痛。 大范围的雷电攻击,发动时自身也会承担部分伤害。但没什么无法承受的,起码能获得痛。 在电弧的环绕中,【借幽冥】的发动者周延,陡然握拳,眼眸深深,回头看向他的舰长。 起码能获得痛。 然而,在意识到同行舰员的异样前,他首先看见了舰长转瞬即逝的满意。他的舰长,在确定这一波异星蝗虫全部覆灭后,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转身,将视线投注回银白色星舰,凝望这只默默行驶于宙海的庞然巨兽。 一如既往,连侧影都不留。 周延陡然压低眉头,目光如灼。或许是他看错了,毕竟今天与过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简短直白的命令,快速结束的战局,以及舰长毫不在意漠然收回的目光。然而,他好像看到了一点弧度,被隐于无人得见的侧脸。 周延往前迈出一步,意识到周围好似害怕惊动什么的屏息。 于是他知道,刚才确实有什么发生了。转瞬即逝,模糊得他不知道该如何复现。 当周延再次前进一步时,一把刀拦住了他。顺着刀刃往上看去,他看见了明落玉冰冷的、粹着寒冰的双眸。 “止步。” 对着周延瞬间阴沉下来的表情,明落玉无动于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瞳孔里浮现出一丝晦暗,“绝不允许有人……” 话没有说完,但对面人听得懂未尽之语。 要么等要么忍,再没有人可以因为私欲拖着所有人下深渊。 原本还能维持表面平和的舰队关系,就是被一个又一个妄想给摧毁的,大多苟延残喘的人恨极了这一点。 总有人以为自己是最护主的狗。周延此刻眼神毫无温度,不理会脑内越发尖锐的哨音,转而看向他的舰长。 ——他几乎因为这一眼得到安宁。假如宇宙存在中心,那不会在任何一个星体、黑洞或者虚空上,而在于此处。他那凝视着星舰乃至舰外星系的君主,衣着整肃、周身沉静,好似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人类最顶尖的科技成果他的脚下嗡鸣,咀嚼着数吨燃料航行于宇宙中,将他送往数光年外的目标地。星舰的主宰审视着自己的所有物,宇宙合该围绕着一人而旋转。 确定航线、征服土地、攫取资源。云舰的舰主一向做得很好,暂且结束战斗的下属无可置喙,唯有静候。 周延这时突然出声:“他刚才在看我。” 声音里带着近乎偏执的笃定。 狂妄且冒犯的臆想。明落玉沉眉:“如果这样想能让你继续捱下去。” 那就继续妄想吧。可怜人只能攥紧着微茫的信念,聊以慰藉宇宙中的晦暗长夜。 “捱?” 周延不否认明落玉的形容,然而他将目光移到对面人的脸上,不辨喜怒道:“起码我能捱过这次会谈。” 对面,明落玉垂眸,眼睫上覆着一层白霜。 那是承载宙海过量污染的痕迹,精神的混乱反噬在了躯体上,他正在缓缓步入冬日。显然,持刀者状况不佳,更糟糕的是,在可见的未来,他看不见任何转机。 全员使用安抚剂的会谈,冰冷空洞得让人绝望。届时全世界仿佛只存在一个人类,其他的全是在蒙昧中挣扎的兽,舰主与舰员的关系重新降至冰点。 常识中舰员理应得到嘉奖的“安乐日”,每每到来时,只会摧毁他们的一切。他们甚至恐惧它。 但如果有舰员在这段时期精神崩溃—— “我会的。” 明落玉并不说透自己会做什么,总之是那么回事,语气冷淡得不像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他抵在对方面前的刀纹丝不动,只是说:“再向前一步,你捱不过今日。” 他的手从未这么稳过。 周延并没有任何物伤其类的情感,反而看出了几分火气。要死的人,不去安静地找墓地,还在这摆出守卫的姿态,仿佛自己与另一人天然地更亲密。他脑内啸叫的哨音几乎抵达了顶峰,几缕紫电交错着出现在他的指尖—— 没等到其他人上前阻止,审视星舰航线的舰主突然转身,目光投向此侧。舰主过去从未回头过,终于回头了,偏偏是在这一刻。 顷刻间,周延如坠冰窟,顿时握紧拳头,手心的焦痕此刻无比灼烫。 但痛让他活。 . 怪得就像两个AI上演恨海情天一样无助。 对着双双单膝跪地的舰员,苏辞暗暗点评道,点开面板看了一眼角色状态。 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苏辞是很抗拒看这玩意的。角色面板不负黄油之名,由大片无用的淫词秽语,夹杂着一丁点真正信息组合而成。就好比他现在的这一眼,什么人物关系都没来得及看清,周延百分之十进度的【情潮妄想】狠狠打了他一拳。 苏辞合了合眼睛,又找到了选择神庙逃亡的一个理由。 最起码体面。 他不知道刚才合眼的动作,一副厌弃模样,让几人几乎死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苏辞收敛好了情绪,垂眸看两位当事人。 而其他舰员更加静默。 进入游戏的这几天,苏辞基本呆在舰长室,还没来得及探索其他地区。虽然通过留影资料,他对行程环境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对于自己搭载的交通工具、游戏里亲手设计的星舰,苏辞还没来得及形成直观的感受。 直到不久前,站在边缘的作战平台凝望星舰主体,苏辞才算真正看了它一眼。 银白色的科技巨兽,爪牙凌厉、森严凛然,行驶于幽深到摄人心魄的虚空。星舰无比之大,却又无比之小。正如人类生命长河蜿蜒千万年,却是宇宙演化历程里造物主的短短一瞥。 苏辞当时便意识到,自己确实在经历一段很特别的体验。起码在他的时代,即便再过百年,都不会有人和他看到同样的景色。这已不是借巨人的肩膀能做到的事,苏辞的星舰叫做云中君,而他也确信自己踩着一架钢铁制成的神明。 即便在无尽的宇宙中,人类和他们的神明依然显得渺小,但他们已迈出了第一步。 苏辞产生了些许触动,正在感慨古今未来,转身就对自己舰员刀兵相向的场面表示惊诧。 可恶啊,他又要叹气为什么是款南通黄油了。虽然看上去二者没有联系,但世道如此,这一设定俨然成了所有麻烦的罪魁祸首。 “解释。”苏辞言简意赅。 周延背脊僵硬得仿佛要被折断,喉咙发紧:“是我僭越。” 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解释,因为苏辞不理解什么叫“僭越”。不过他扫了一样场上之人的表情,发现大家都很认同。 既然他们知道自己犯什么错,苏辞也不打算纠缠下去,他点头:“按照惯例处理,贺执负责。”在把锅甩给副舰长后,他脚步一转,往返回舱里走去。 快走为好。他要复盘今天的所有布置,并且好好规划一番未来。 重点思考一下非事业线的未来,他对此简直无从下手。 . 舰主已经离开,考虑到宙海的污染,所有人需要快速返回星舰内。 在本场出战得到三次指令,秦宴浔不能奢求更多了。他第一个离去,临走前看了起身的两人一眼,自认为不带任何恶意地问道:“你们要死了吗?” 不然为什么发疯? 无人答他。舰主情绪的吝啬使得暗处的斗争更剧烈,你死我亡,困兽之间大抵如此。 秦宴浔也没有任何相互关心的想法。他心绪不高,心里还惦记着苏辞的合眼,满心阴郁地转身,朝舱门走去。好在今天大概还是有还是发生,他被污染的速率并不快,仿佛舰主始终在他身边—— 等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顺着余光,第一眼就看见了倚在墙侧的苏辞,后者靠得很近,就在他左手边,无声看向眼前的光屏,微皱眉头,透露着一股事不遂意的冷淡。 大概有什么事发生了。在意识到这点前,秦宴浔便因为过近的距离而头脑空白。太突然了,好像再往旁边多走一步,温度和气息就要隔着空气传导过来,半边身体为此产生了古怪的痛意——他把这个未知的体感称呼为痛。 下一秒,秦宴浔失神跪地。先是膝盖着地,继而臀部坐到腿上,一手扶住门框,尽力不显得狼狈。 直到这一步,秦宴浔头脑还是发蒙的,只是抬头向上看,瞳孔在光照下显得湿润,夹着着仓皇和茫然,近乎以祈求的神色,对上了苏辞下垂的视线。 后者眨眼,继而面露了然。 今天第四个跪下的,又给他发现了一个本游戏的糟糕癖好。 收藏破百了,感谢喜欢。现世比较忙,下一章还要等几天。 顺带求个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舰主 第3章 舱门 即便苏辞始终对黄油部分视而不见,就当从来都没有过这一回事,但难以避免的,此tag极大削弱了背景设定的严肃性,以至于离开了熟悉的战斗部分,他很难对突发事件产生正常的反应。 当前有人跪地就是类似的情况。苏辞看不懂,为了心理健康起见也不打算看懂,一律按万恶之源“黄油正常发挥”解释(往往也没错)。他将其理解为“颜色知识的诅咒”,和角色面板里的淫词秽语是同一种东西,轻易不能触碰。 获取没用的知识往往伴随着高昂的代价,知道得太多,就再也无法直视游戏本身。 譬如当前游戏面板里通报的突发危机,这一导致苏辞不回舰长室,反而在舱门驻足陷入沉默的元凶。通知的内容沉重到可怕:角色贺执陷入“惧潮”,该阶段安抚剂失效,需要舰长立刻前往处理。 知识告诉苏辞,这就是夏药。哈哈,游戏在这等着他——想出这种设计的人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天才吧? 正当苏辞小小崩溃的时候,噗通,又一人在他脚边跪下。 还是跪坐,真有新意。 奇怪的是,苏辞竟然冷静了下来。离谱过了度,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为此浪费感情,直接走流程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难道第一天玩这个游戏? 某一瞬间,苏辞回归了最原初的玩家视角。那个时候,战神和痴犬的角色人设彼此割裂、战争和黄油的游戏设定互相打架,对于这群用得顺手的工具人,他还残存着几分玩家侧的唏嘘。 技能超凡毅力顽强行动果决,在别的游戏里都算作神卡了,走正经赛道没准能大火,怎么就用在了黄油里,还加了一堆有的没的的设定? 而现在——别管了,黄油正常发挥,尊重他人命运。 爱莫能助啊兄弟,交给时间吧兄弟。 苏辞对事情做了简单的定性,然而跪坐的人远没有他猜测得那样积极。汇报和等待惩处是主动的行为,符合众人眼中的常识。即便本游戏的常识在苏辞眼中全是搞黄的把戏,但在他试图理解的领域外,所有人跪得郑重,乃至珍惜。 即便每一步如屡刀尖,但在陆地上行走,对于久溺深海的人依然是一项特权。 秦宴浔没有这项权利。在非出战时期遇到舰主(尽管一场战斗才结束),他该做的是止步,等舰主指令,或者安静注视后者离开,然后再继续手上的事情。 鉴于苏辞站在舱门旁,进门者离他的距离实在太近,这时候应当往旁边后退一步,防止冒犯—— 秦宴浔不退。 他怎么能不退?可是好近啊,在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他站到了舰主身侧,咫尺之隔。他对世界感知完全复苏,甚至过量到使人痛苦。万物排山倒海般压来,光亮灼眼刺目,室内的温度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秦宴浔从未这么尖锐地感受到舰主的存在。 他看到了舰主触碰光屏的指尖,肩膀制服上微微摇曳的流苏,微皱的眉头让人心口一窒。他得承受他的所有烦恼,那么他求他,求他的舰主让他有容纳他的机会—— 秦宴浔或许为了这个原因跪下来,但更可能,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往后走一步。 云舰没有人能处理这样的情况。相关常识早已扭曲,也没有旧例能够遵循,只有过载的感官从上至下贯穿着躯体,任它蹂躏一切。秦宴浔仰头,瞳孔逐渐涣散,连吞咽都做不到,更何况出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跪得好一点。 他知道自己完了。 并非因为他跪与不跪的选择完蛋,而是说,他曾经与那人离得这样近,他完了。 他理解了为什么云舰舰主选择漠视全体舰员。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群贪婪的生物,舔过肉就再也没法流着口水在一旁忍耐。新的体验能重塑所有的价值认知,生理让他们放不开咬在口中的骨头,谁都救不了他们,尤其是他们自己。 不如就用最严厉的刑具鞭笞他们,不给一口奖励,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条好狗。 他感到恐惧。正如每个登高者都有坠落的隐忧,而对于他们来说,结果必然下坠。 但秦宴浔孤注一掷,宁愿摔得头破血流。他不后退。 苏辞没有相关知识。搞黄也好,某一世界的特殊设定也罢,他不知道自己对于一些人的特殊性,更不知道每个被踹的人还要反过来谢谢他。当然,他会不想知道的,也没必要。真正对舰员的惩罚是流放,这点他一直做得很好。 苏辞甚至没对秦宴浔的举动产生太多反应,只是垂眸看着对方,谈论天气一般分享自己新获得的讯息。 他说:“贺执陷入惧潮。” 语气里带着一点困扰。总是在这种环节掉链子,不是吗? 秦宴浔愣住。他不再颤抖,他连呼吸都做不了。 再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一巴掌。轻飘飘的,谈论着别人,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好高明,秦宴浔为舰主处理的手段拜服。是的,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 跪地者突然笑了,眼里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狂热。哪怕心口鲜血淋漓,痛得几乎无法摆出任何表情,他也维持着平稳温顺的语调,轻声说道:“……我去杀了他。” 副舰长只能死,不能疯,否则有些真相就再也瞒不下去。为此,他要用一个丑闻去掩盖另一个更大的丑闻。 他们之于舰长的意义,决不能是污点。 . 漆黑的室内传来压抑的呼吸声,恐惧如潮水,窒人口鼻。 来自宙海的异能此刻彻底倒戈,狂乱的风向操控者索要解脱,质问他犯了怎样的错事,使得自己沦落到这一境地。贺执额上青筋鼓动,避而不答,只是喘息。 被风刃割开的伤口同他一样沉默,静静流血,鲜红色浸染着纯白的制服。这是一场只能单方面承受的战役,并且早早就确定了输赢。 惧潮来得猝不及防,从上一次安抚剂的注射时间来算,事件也突发得不合常理。然而真正发生时,他却有尘埃落定的释然。 贺执曾经抗拒自己会死于此刻。但他更不容许自己在战斗中阵亡,尸体伴随任务失败的消息一并归来,打断舰主安排好的计划。他必须带来胜利,直到血液流无可流,这是他能献给舰主全部的忠诚,后者也只要忠诚。 那么就死在惧潮里,死在任务之外。贺执死死地盯着门口,眉目冷硬,等待自己留的后手。 在事情扩散前处理副舰长的死亡,是他能为舰主做的最后一件事。 贺执期待的人没有让他等太久,几乎下一秒,舱门打开。开门的人衣着有些凌乱,什么都没带,除了一瓶药剂。 “竟然是你用。” 在如此紧急的时刻,看着满身伤痕的贺执,黎修依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话,内心复杂难言。 怎么会是贺执?众人一致认为他会活得最久,除了自身素质外,真正重要的一点在于,贺执是云舰的副舰长。在他之上,就是云舰唯一的舰长。 而那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便意味着一切。 云舰舰员饱受流放的磨难,但如果让他们再选一次,他们依然会走到这里,走到舰长面前。 要知道,每一位新成员登舰,舰长都会出现做最后一次审核。从那一刻起,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坏的,命中注定的结局。 黎修叹气,手上则熟练地掰开瓶盖,将药液吸入针管。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道:“最后一瓶基因崩溃药剂,死前三分钟注射,死后从尸体中只能监测出任务残留的辐射,宙海的污染值会降到正常水平内——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半身血色制服的男人睁着眼,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脊挺得笔直,黝黑的双目紧盯前方,不确定还剩几分清明。 黎修看到,当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对方紧握住床沿的手松开了,留下金属受力形变的痕迹。 “三分钟!” 黎修强调了一声,原先沉重的表情转而变得严肃。他打量了一眼周围风刃的刮痕,没时间做额外的防护,只能速战速决。 就这样送对方一程吧,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总是如此急迫。 黎修向前又走了一步,就在此时,背后响起舱门开启的声音。室内的气流一滞,突然变得无比狂乱。 他为这突兀的开门声感到震悚,下意识转头。 舰员的舱门只有自己才能开启,他能够进门,还是因为贺执之前留的一次性密钥。密钥使用后,还有谁能开门? 就黎修所知道的,除了贺执留下了其他后手,还有一种并不存在的可能:为了应对特殊状况,舰长有通往所有舱门的权限。 但这不可能。黎修看到了秦宴浔,赤色的制服让人以为又看到了一片鲜血。当他正疑惑为什么是对方,秦宴浔向前进了一步,侧身让路。他背后还有人。 云舰的舰长站在入门处,脸上并不惊讶,只带着一层浅淡的审视。显然,他知道一切。 评论都有看,原本打算回,但是感觉带着更新会更有诚意一点,所以又写了一章。 接下来是一些疑问解答,不感兴趣的可以跳过: 第一章是很久之前的存稿,原定大纲第三章上正戏,不过本站写正戏意义不大,所以前期不会进展到最后一步。 隔壁的文也可以写,起码能回收文案,但我写文比较慢,等我准备好了再动笔。 下次更新还要再几天,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舱门 第4章 服从 真的假的,有人因为没被搞黄所以要死了? 苏辞走在前往贺执房间的路上。他不好说自己的目的,围观结局或者探究事件前因后果。总不可能他心怀大义,最终选择牺牲自己拯救全员? 他差点被自己脑的地狱笑话逗乐了。但他眼神平静,并不犹豫。 一路上,面对无数整装驻足、向他致意的舰员,苏辞微不可察地颔首应对,视线快速扫过对方神色,重新看向道路前方。 服从、服从、还是服从,直到站在贺执房门前,他对于见到的表情都很满意。 这就是为什么在游戏中,霸业实现起来那样简单。资源明码标价,指令绝对贯彻,下属没有私欲,做他要求做的,而非其他——毕竟这是玩家一个人的游戏。 纯粹的策略家隔着一扇门,评估室内下属在布局中的定位。 舱门开启时,发出“滴”一声电子音。秦宴浔立刻上前一步,习惯性露出恳求的神色,毫不遮掩自己的担忧。苏辞也不拦着对方表现自己,任他上前一步推开舱门。 下一秒,猛烈的气流从门缝钻出,向外撕扯,犹如困兽濒死前最后一次挣扎。 狼狈到可笑。 背对着苏辞,秦宴浔无声注视着前方的人影,眼里的脆弱消失得一干二净,浓郁成实质的恶意转而将瞳孔染得暗红。 某一瞬间,他想先一步将对方焚烧殆尽,留给身后之人一个安静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房间。或者他让开,说,您看,我们就是这样的东西。 但秦宴浔只能进门,将不堪彻底揭露到天光下。 于是仅在一个小时前,隔着舰长室的舱门完成汇报的两人,此刻重新对上了视线。 准备处理惧潮死亡现场的黎修没有预料到舰长的到来,被处理的人更不曾设想过这一场景。哪怕没有对黎修的提醒表现出一点反应,但贺执知道,自己最后的任务是撑过三分钟。 他从未失败过一次,并且决不能在这一次。 即便伤痕累累,贺执仍残留着一丝警惕,盯紧了唯一与外界相连的通道。正如秦宴浔蔑笑的一样,即便逐渐步入死亡,本能依旧驱使他睁开双眸,威慑所有可能靠近的威胁。 可这一刻,贺执的瞳孔猛然紧缩。那是比惧潮能带来的更深的恐惧,他溃败。 痛、羞耻、自我厌弃。他在此刻和秦宴浔达成了彼此并不知晓的一致,那就是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个一干二净,尸骨无存,也好过在这里用前肢遮掩面容,在死前最后一秒尊严尽失。这只兽在颤抖,他难以承受般的微微弓背,他背脊已断。 室内照明系统已被风刃破坏。他听见逆着光的那人开口:“贺执——” “你要死了吗?” 我好像在说废话。苏辞花了一秒放弃思考,在下一秒试图重新捡起逻辑。 逻辑就是,虽然星际高科技,超凡者遍地,大背景是探索资源、物种纷争、寻找家园,但是这么一支精英队伍、人类希望,不搞黄就是会死。 好消息,苏辞不会死。坏消息,死的是他的战力。 苏辞想,他真正讨厌的并不是黄油,而是除此之外的世界设定宏大细节精巧,偏偏要在关键部分旗帜鲜明的反智,简直让人如鲠在喉。一个能力卓越的企业家有些奇怪癖好本无伤大雅,但如果这个癖好是在大庭广众裸.体,并且非大庭广众不可,那就真不能怪大庭广众遁走了。 然而、然而,苏辞底气不硬。因为他在进门前就知道房间里有什么,无非是怀着一些侥幸心理,以为能全身而退,没想到有人把出去的门反锁,还让他顺手而为。 顺手而为?哈哈——《无限》制作组,别惦记你爹的南通黄油了。 苏辞走进屋内,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站到贺执面前,居高临下又问了一句:“你要死了吗?” 他还在评估,只是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丝倦怠。 从来独自一人注视寰宇,推演未来的舰长,此刻踩在沾着血迹的地板上,像是在问对方要一个答案。 翻飞的风刃在尽力克制着绕过前方的人,早已错乱的异能只有在此刻才愿意配合。贺执张嘴,他想问这是不是一个任务,命令他活。但事实上,他连张嘴的动作都做不到。 只有瞳孔在颤动。 “嗯,就当这是任务吧。” 苏辞瞥了一眼角色面板中的“亡语”,死马当活马医道:“培养一个你还是很费力的。” 其实并非亡语,而是舰员内心激烈的情感能以文字泡的形式显露出来,至于这一功能有何作用,只能说纯策略玩家用不到。 不过话音刚落,苏辞又觉得不必强求。设定如此,这番话除了为难将死之人,没有任何意义。 还不如接受现实,提前为上军.事法庭做准备更合理一些。 “算了。” 他说。但他发现,风在他说之前就已消散,周围异样地安静。 似乎晚了一步。苏辞罕见地感到遗憾。 可下方传来骨头的弹响声,噼啪,像是久不用的关节再次相互嵌合,适应躯体的移动。苏辞眼里死不瞑目的下属收拢手脚,勉强换了一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依旧仰头,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哑着嗓音道:“为什么……算了?” 最后一词说得很轻。侧脸上原已干涸的伤口,此刻竟重新渗出了血液,逐渐覆盖了原先的血污,从下颌滑落。他显然真活了。 苏辞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说话。 这显然又是一次对他逻辑的重创。虽然是好事,但怎么就活了?所以一切都能简单地解决,下达任务就行——他以前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没让他多猜想一点,系统突然在他脑海中出声,惊喜地说:【您看,您还是很如鱼得水的嘛,这么快就打出了一个绝对指令操控的tag,完成了一次安抚,该舰员的精神稳定性和战力有很大幅度提升呢。】 人只有在理解知识后,才能自己发现不该去理解,可惜这一向是个悖论。 苏辞的阅读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当他听懂后,立刻直面本世界观最大的恶意——黄油掌控了一切词语的定义权。怎么这里也能关联到黄色——人类没救了。 他本不想回应,但面板上显示的“事件已解决”让苏辞最后多问一句:‘其他人能不能走同一套流程?’ 没准能曲线救一救,策略家开始说服自己。 【这是不行的。】系统声露遗憾:【我知道您的意思,但舰员的核心tag很少有重叠,而只有打出核心tag才能抵消一次惧潮。】 每当苏辞以为这游戏已经很有黄油花样,对方往往会在别的地方震惊他一下。他失笑,然后承认:‘这确实在我知识范围以外,所以其他tag都有什么。’ 系统没有回答,而这也并非是句疑问。苏辞一直目视贺执和系统交流,此刻重新将注意力移回到对方身上,发现那双始终睁开,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终于承受不住他的视线一般看向下方。 半身染血的军士一动不动,钴蓝色的眼睛里的光芒在挣扎中逐渐熄灭。 苏辞“啧”了一声。 ‘你们最好补偿我每一次精神受损的费用。’他暗暗朝系统冷笑,随即出声:“不,收回。” 苏辞向前走了一步。贺执收拢的四肢为他腾出了一片空间,他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鞋尖几乎要触碰到对方的膝盖。对上猛然抬起的视线,苏辞以一种不顾意志与人情,命令般的口吻道:“这是任务。既然还能动,那就继续做你的副舰长,给我干到死。” 玩家或许不知道自己话里的歧义,系统默默运转计算芯片思考。 但苏辞已经不在乎这点。爱怎么想怎么想好了,这套定义他不奉陪。重要的是—— “你无权拒绝。修整好后立刻找我汇报。” 语调冷肃,不容置疑,宛如扼住猎物脖颈一般的警告。 对着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贺执胸腔开始猛烈起伏,他的侧颈因紧咬牙关而鼓胀起青筋,瞳孔一动不动,眼眶晕染得猩红。不去看他的眼神,这幅场景就像困兽临死前将欲反扑。 他也确实在和某种可怕的东西做斗争,紧绷的制服让他堪堪维持身为下属的最后一丝理智。 本来如此,早就如此。他想说。 苏辞无意等待他的回答,转身离开这一混乱的场所。旁侧,两人不知何时已是跪地的姿态,近乎恭候。 “好。” 后面传来回答。短促,不拖沓,一如之前每次受命一般斩钉截铁。不亲眼看,没有人能猜想答者此刻的狼狈。 苏辞轻哼一声,走出房间。 他来给定义——正常下属听令。他们策略玩家就是要求有这样的任务执行度,没有任何问题。 在最后一秒,贺执用膝盖支起身体,赶在舰长离去前摆正姿势,目送背影的离开。即便那步调毫不犹豫、不可挽留——本就该那样毫不犹豫、不可挽留。 直到脚步声消失,室内彻底陷入寂静。某种气氛开始酝酿起来。 “告诉我。” 秦宴浔先开口。他甚至没有转移视线,紧盯远方,一字一顿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 极远的远方,一只盘踞在星盘上萤虫探出触角,捕捉着同族的回传。 食物、天敌、无穷的海。祂过滤着收集到的信息,把有价值的转递中枢。直到某刻,萤虫漫游的触角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猛地收缩。 祂捕捉到了死亡的残响。 下一刻,无光的石制建筑里,传来细微的交流声,频率不一,语调里带着奇异的节拍。这是不能为人所理解的语言,非人在以自己的方式交谈。 “探索的低等虫族全灭,萤虫感受到了威胁。” “谁去?我得提醒一下,选错了种族,祂们会暴.起吃了你。” “不是还有族群灭亡的王裔吗?趁着祂还没被惧潮逼疯,”说话的人形生物咧开嘴角,喉腔里发出古怪的共鸣:“让祂再多活动一番吧。” 于是黑暗之中,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存不了稿,写完就想发[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服从 第5章 汇报 虽然过程曲折,苏辞终归还是回到了控制室。哪怕进门的一刻,人工智能的欢迎声陌生割裂,再次提醒他自身进入游戏的事实,苏辞依然有一瞬间感到解脱。 只能说,和一群设定微妙的下属交流相比,他宁愿一个人在舰长室自闭,潜心研究战略,尽量早日通关游戏。 可惜,在他坐上操作台后没几秒,他的责任便追了上来。 贺执换了一身制服,按照苏辞所命令的那样,修整好后立刻前来汇报(虽然修整得过于快了)。对方的跪姿依然稳重,但头放得已不能再低,敛声俯首,脊背处的衣料绷紧,一副骑士授勋的姿态。他原先跪得像个军人,而现在不好说像什么。 早一个小时前遇见这场面,苏辞都得再和系统推拉好一会,做足对话的心理准备。但他短时间内被磨得没脾气,也认同目前代价还算划算:当初自己怎么接受玩一款南通黄油的,此时也就怎么接受眼前的烂摊子。毕竟,他真的有了一艘舰队,而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能玩,苏辞心里做出决定。但先得处理一些杂事。 他食指微动,点击舱门开关。 机械折叠时发出几声闷响,舱门完全收入两侧。门开了,门外的人依然跪地不动。 贺执实在小心,这时候,所有作战时所需要的机敏、勇敢乃至放手一搏的品格被全部丢弃,留下一个纯粹而忠诚的听命者。自己的舰长并不是一个苛责的人,然而他们确实不曾拥有过他的在意。 直到苏辞出声:“进来。” 贺执这时才起身,走进舰长室。行进间步伐牵扯到了伤口,但他表情不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辞面前,两颗颜色浓郁的眼睛直视前方,对上苏辞视线。 他站定,脊背挺拔,声音平稳有力,宛如排练过千百次:“舰长。” 但他确实已等待许久。 体面。苏辞饶有兴趣打量了一圈,发现对方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收拾得和立绘别无二致。相比于其他各有特色的舰员,贺执的身材和面容都是男女能够欣赏的俊气,眉目深远,双眸沉静,白色制服更添一层整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有力且美的。这张看板面容和大众刻板印象中的南通截然不同,难怪能骗得一堆非色鬼玩家降低警惕,自愿参军。 可惜苏辞是自愿要参军的。此刻,他不带一丝在乎人际关系的温和,话题切入直白:“安抚剂不够?” 声音那样平静,连几分钟前俯视对方,下达命令时的强硬和愤怒也消弭了,就好像刚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下属惧潮、濒死以及来自他的命令。哪怕在舰长离开后,在场的人忌恨让贺执确信舰长曾站在自己的膝前,贺执依然有一瞬间万物背弃般的心悸。 但它一定发生过。 我只需听令。汇报者接续上呼吸,语调不变:“安抚剂依然可以供应舰队十三个行星周。” 十三周,物资充足,苦痛恒久,但双方都知道这不是提问的人想要的答案。贺执依然看着苏辞的眼睛,如同凝望着一颗的指定方位的启明星:“如果保证每名舰员四周一次的出战率,全员惧潮的概率能维持在95%以下。” “而我,”他言辞一顿,继续说:“作为对接舰长的唯一人,本不应该消耗这种资源。” 他在说,而我许久未见您。 可这是尖锐到不能触碰的话题,他看到,他的舰长眯起了眼睛。 . 在副舰长惧潮爆发的消息蔓延前,另一个话题统治了整艘星舰,并且是牢牢地,所有嗔笑怒骂都得为它让步。 在前往贺执房间一路中,苏辞眼中的忠诚面孔千篇一律、步调统一,于他们自身来说却是一场场惊涛骇浪。中央休息室的人看见他,站定,然后目送舰长离开。然而舰长身影消失后,室内依然寂静,无人说话,也无人走动。因为这是从前舱到后舱最便捷的通道,他一定会回来。 然后他折返,空中沾染了一缕血腥气。他眉头压低,似乎不悦。 没人出声,呼吸是比屏息更困难的事。这次他彻底离开了,副舰长紧随其后,军靴落地声急促有力,彻底掩盖了前者留下的痕迹。 气氛就此一点点沉下去,空气渐冷。不会有好事发生的,过往无数案例佐证着这一点,非战时的见面只会让舰长更冷漠。他们退之又退,最后无地自处,选择把主动权全权让出去,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成为了被虚幻胡萝卜所吊着的骡子。 当然,长久被宇宙污染总是要死的,如果他们对舰长还有用,那么舰长会让他们去见他。 就像他路过他们一样去见他。 等。有人在心中默默说。 贺执也在等。他的心情并不低沉,他只是发言,说出自己的需求。操控台在落座后会自动抬升,于是贺执依旧仰视着他的舰长,与过往每一次一样。 罕见的,苏辞没感到多少冒犯(也可能是没招了)。他听懂了诉求,不置可否:“你要我开门。” 贺执摇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舰长室在这段时间彻底关闭,他能且只能隐瞒。如果连副舰长这一职位能获得的喘息也被剥夺,那么他们彻头彻尾地失败。 他只是凝着一双无声而忠诚的眼睛:“您做的任何事,我们都接受。” 话说的很漂亮,可惜他面对的是早已习惯游戏操作的铁血事业党,要说服从命令,没有比程序做的更好了。现在的游戏更有趣,但也更不可控。 “我做的事,我以为一直都很清晰。” 话语末尾,苏辞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转头远望。窗户未打开,银灰色的底板上蒙着外空测绘的投影,轮廓线随着时间的迁移起伏,标注的数据时刻变动。宇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未知且抽象。 但苏辞的眼神很平静。不向往,不征服,他笃定得像看着一道注定能求解的题。 他只需要时间,而这再充盈不过。于是苏辞开口:“以后正常汇报,必要时其他成员可以参与。开放所有资源,包括我的私人仓库。维持住自己的性命,不要拖后腿,接下来有场大战。” 他听见下方的答复: “——是。” . 贺执出了门,注视舱门逐渐合并,咔哒一声彻底关闭。然后他转身,迈步,一步,一步,步速逐渐加快,脉搏汩汩跳动,心跳交替紧缩、膨胀。或许伤口正在弥合,他感受到难忍的痒意,拨动着神经与皮肉,但他只是迈步,控制着落点与步距。 即便他颈侧青筋凸起,瞳孔几乎凝成一线,手指因兴奋微微颤动,但他走得那样规范,那样认真,像身体残存的本能在啸叫,意志却完全被驯化的野兽,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禁锢在皮肉之下。 直到走到通道转角,贺执脚步一顿,看见了等待的一人。 秦宴浔背靠墙,仰头盯着上方的灯。他的脸色苍白,唇殷红,像静静燃烧放光的火焰,吞噬一切,只换片刻光和热。 “副舰长这个位置真好。”仰头的人叹气,气音道:“快死的时候……” 剩下几个字缠绕在舌尖,说话人笑容浅淡,然后又归于苍白。他没有看另一人的表情,不看就不知道舰长的反应。他怕自己恐惧,哪怕他此刻已经在恐惧。 他已静静崩溃了许久,在今日发现竟然有比无望更无望的存在。他原本想说什么呢?秦宴浔想了想,恍然大悟。啊,都做了副舰长还陷入惧潮,那不如让他当吧,那样幸福,他一定会在舰长旁边好好跪着的。 然后他听见自己原先无比憎恨的声音说: “舰长批准,有必要时,其他舰员可一同对他汇报。” 声音百般克制后的平稳,但克制的不好,字字挤压而出。 “……” “……” 啊,啊。 “选、我。” 久视顶灯,眼泪生理性落下,秦宴浔某一瞬间又感受到强烈的痛楚。他猛地看过去,混乱的感官让他神情偏执到阴冷: “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哈,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最后几声沙哑,呢喃自语,也不需要回答。 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啊,秦宴浔恍惚。原来其他人也能去见他吗? 他们快被他的漠视困死了,神却又决定让他们活了。原来他想让他们活啊。 想到这里,秦宴浔睁大双眼,口腔的血腥味泛上舌尖。但他低声微笑。 那他死都会活下去的。 眼前人又哭又笑,但大概率不会当场陷入惧潮了。副舰长收回视线,走过对方。还有很多工作要安排下去,新物种的登记与寄送,消息公布后秩序的维持,与其他舰队的通讯—— ‘我做的事,我以为一直都很清晰。’ 蓦地,贺执呼吸一窒,他把掌心按在胸口,又想起那双看向测绘图的眼睛。或许这视线看得更远,焦点落在星舰之外。 不断逼近的紧迫感让贺执最后一次开口:“我们是他最近手的刀与枪。” 所以做一把好用的武器,不要自我发挥,不要生锈,不要被他抛弃。 “当然。”背后人声音古怪地轻盈:“就算折断,我也会折在他手边。” 言尽于此。贺执彻底离开。 . 【我们感谢您的付出。】 系统在苏辞查看战果时冒出,放了一筒电子礼花;【接下来显然更如鱼得水了!】 “别说。”玩家放下平板,发现系统竟然是最难应付的一位:“注意用词,建议有空多看看语言的艺术。” 虽然苏辞也认为自己牺牲良多,但他绝不开口承认。这种事就是越在意越奇怪,还是远离相关话题为妙。 见见下属罢了,有用的就多用,没用的也能早早送回,精简队伍。角色面板没法看,现实里大家又不是不长眼。要苏辞说,他从没有与下属有过工作以外的交流,做上下级应该问题不大。 就算不行,他也会让问题消失的,绝不被策划强扭。 【好的。】系统从善如流:【那么您对于本次游戏的反馈如何?对自己的舰员又有什么评价吗?】 “战斗手感良好,非战斗部分人物行为逻辑混乱。”苏辞想了想,做了一个背弃主流玩家的发言:“说真的,建议战斗模式独立出来,会有前途的。” 不然怎么会到这一地步,就是搞黄害了所有人! 系统回复官方得可怕:【感谢您的反馈,我们会再接再厉的。】 祝完他游戏愉快,系统再次遁走。苏辞习惯了,视线重新放在本次战斗的标题,神情归于平静。 【黑渊】是新的章节标题,虫子又是游戏以来的新物种。生物谱系正在解析,他听见了大型活动的号角。 鉴于苏辞现在日常生活除了游戏就是游戏,他希望本次活动能够更盛大一点。 许久未见,蒙大家想念,又摸了一章,希望大家喜欢。 没人看我不会写的,所以确实是为了各位回来。原本哄自己每百收藏写一章,现在来看效果不佳,好吧,还是不做承诺为好。 看见有人担心结尾,其实我开文的时候设想得挺大,还分了下卷《我在星际做外交官》。游戏里苏辞完成征途光荣退休,驾驶飞船独自离开,实则回归现实,在正职上发光发热,偶尔测评些独立小游戏。过了一段时间,地球与星际接轨,震惊全世界。苏辞与同事感叹职业大环境剧变,必备语言多了一门外星语,然而语言学家还没开始发力,苏辞发现地球外全是熟人。 苏辞:我的事业好像光明得有点吓人了…… 我个人是觉得美味的,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的机会,请大家先吃[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