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1963,我每天一个致富情报》 第1章二级情报,一头适合捕捉的野猪 “一级情报:你家院墙东拐角下,锄头往里平移0.31米,有老鼠洞,里面有陈谷子两斤三两多,没有老鼠……” “一级情报:生产队的池塘南边,大槐树往西3.6米,有五只蛰伏的大螃蟹。” “一级情报:村北老李头,昨晚11点22分左右,给了刘寡妇两个麦麸子窝头。” 齐卫东揉揉眼睛,肚子饿得咕咕叫。 新的一天开始了,又要想办法填饱肚子。 掰掰手指,这是齐卫东穿越到1963年初的第十天。 这年代的条件实在太艰苦了。 要不是伴随穿越,老天爷给齐卫东开了挂,他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当前储物空间等级:一级。” “一级情报剩余数量,5,是否要打开情报?” 一等级的储物空间,大概有两立方米左右,对于现在的齐卫东,差不多够用。 至于一级情报,每天都能自动获取一条,齐卫东在刚穿越来的第二天,打开了两条一级情报,挖了一个老鼠洞,抓了三只河虾……算是小有收获。 但小打小闹的,解决不了关键问题啊! 齐卫东便不再打开情报,而是积攒在一起。 五条一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二级情报。 五条二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三级情报。 “合成!” “打开!” 【二级情报:村东口五里地,有一座岗楼,再往正北方向329米,小河滩头的野猪适合你捕捉。】 二级情报就是给力,直接来了个大家伙。 齐卫东皱皱眉,村东口的岗楼他知道,小河也知道,但野猪—— 关键词:适合齐卫东捕捉! 齐卫东今年还没到20岁,刚从部队上退下来半年。 半年前,他在北部边境立了功,也受了伤。 具体什么功劳,生产队里的人不知道,但“二级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是部队上开着军车,连人带表彰一起送到家里来的。 后续的抚恤和奖励,也是市里派的人,来给齐卫东落实。 一人立功,全家光荣! 更何况,齐卫东家不只是有齐卫东一个人立功。 齐卫东的哥嫂,也牺牲在了那场战斗之中。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但齐卫东受伤的残躯,终究是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 爸妈今天去城里,给齐卫东借钱看病,顺路再去问问给齐卫东安排工作的事。 真正的齐卫东,已经在十天前的一场高烧中,永远的睡了过去。 现在的齐卫东,是来自新世纪的一名农学院研究生。 “小叔,你醒啦!” 齐卫东刚坐起来,喘了口气,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小脑袋。 是齐卫东哥哥的女儿齐小丫。 “小叔身子弱,别乱动,我拿饭给小叔!” 趁着齐卫东擦脸的功夫,齐小丫把灶台上的饭热了,端过来给齐卫东。 高粱米混着一点大米,加几片白菜叶子,一点干辣椒,煮成一碗粥。 难得的是,粥上面漂着小指头尖大小的两丁点儿肉沫,散发出油花。 这年头,肉可是稀缺品啊,按量供应的。 就算城市户口,每人每月,仅有二两! 就这二两,都还常常保证不了。 农村里更不用说,吃一口肉就当过年。 齐小丫在一旁咽口水,又放下一个小小的青桔,“小叔,你先吃,吃饱了喊我,我来给小叔收拾碗筷。” 说完,小丫头扭头就走,她怕忍不住口水会流下来。 “等一等。” 齐卫东喊住了齐小丫,“你来给小叔试试烫不烫。” “烫吗?” 齐小丫不知道,她只知道小叔的身体现在很虚弱。 小小的尝了一口,连汤水都格外的香! “再尝一口,你别吹。” 又尝了一口,齐小丫有些回过味了。 不行,这是小叔的营养餐,“不烫不凉,小叔快吃了,对身体好。” “你多吃几口,小叔吃不下那么多。” 齐卫东心疼的揉了揉齐小丫的脑袋,头发黄黄的,稀稀落落的。 这半年,为了给齐卫东治伤,父母原本贫苦的日子,雪上加霜。 哥嫂留下来的骨血,也跟着一起受苦。 小小年纪,就缺乏营养,发育不良。 “我不吃,我吃饱了。” 齐小丫很懂事的把碗推开,“小叔赶紧趁热吃,吃了病就会好一些。” “你不吃,小叔的病好不了……” 这话很难骗到齐小丫,小丫头只是摇头。 “卫东在家吗?” 外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 “是春生来了,小丫你去开门。” 齐卫东心中一动,陈春生是老队长的侄子,从小和齐卫东玩得好,是个好帮手! 齐小丫趁机出了屋,来到院里,“春生叔,我小叔刚醒,身子还弱的很,需要休息。” “我知道,这不是队里给卫东送了十个鸡蛋。” 陈春生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队里专门关照过,一定要亲自交到卫东手里。” 齐小丫一下高兴了,接过鸡蛋。 “进来说话。”齐卫东已经起来,在堂屋里冲陈春生招手,“我正要找你帮个忙。” “有啥事能帮的,你尽管开口。” 陈春生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我没办法,力气有一大把。” 他比齐卫东大两个月,个子高,精瘦精瘦的,皮肤晒得黝黑。 在队里,陈春生跟他爹一起上山砍树,扛木材,舍得下力,挣工分一把好手。 因为和齐卫东关系好,队里要给齐卫东送什么东西,陈春生就负责跑路,路上权当休息了。 “来,坐下说话,喝口水。” 齐卫东招呼陈春生进屋坐下,拿出五个鸡蛋去水里煮了。 “今天还跟你爹上山,去砍树?” “昨天砍了一整天,再加今天一个上午,刚才扛回来一根,正好吃午饭,下午就只往回扛,不砍树了。” 陈春生回答,接着问道,“卫东,你今天身体好点了没?我大伯操心得很。” “不碍事。” 齐卫东笑了笑,“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先不说这个,你午饭是吃了没吃?” “刚吃过。给你送了鸡蛋,我就回去,和我爹一块往山上去。” “那你回去跟你爹说下,下午就不上山了,和我走一趟,去村东口的小河滩头猎野猪。” 齐卫东的话,着实把陈春生给惊着了。 这年头,猎野猪都是七八个健壮的年轻人一起,牵着狗,带着土枪。 “就咱俩?” 陈春生有点为难,“你有事要帮忙,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请半天假应该没问题。但再找其他人难得很,这时节都要挣工分,就算愿意一起来,队里也不肯放人。” “不用叫其他人,就咱俩。” 齐卫东揣摩着二级情报里,那句“适合捕捉”。 适合齐卫东捕捉的野猪,应该是野猪崽子吧? 第2章生产队分的肉没有了 “太危险了。” 陈春生眉头紧锁,“野猪发起蛮来,两三个人降服不了,下套做陷阱又费时间,想用半天猎野猪,不太可能。” “我的本事,你还不信?” 齐卫东对系统有信心,“我说半天,那就是半天。” “你的本事,我肯定信。” 陈春生笑道,“别看我比你早出生两个月,但从小到大,我们一起玩的,都是你领头,我跟在你后面。一直到你去了部队,又立了功回来,二级战斗英雄啊,我爹和大伯都羡慕的不得了。” “只是,去帮你干别的,我爹和大伯能放我走,说要猎野猪,他们怕是答应不了。” “你扯个谎嘛!” 齐卫东一想也是这个理,要不是因为二级情报提供的消息,他也不认为俩人能打野猪,“就说我发现了一窝野兔,要你帮忙掏兔子洞。” “那行,我试试,应该能成。” 陈春生高兴道,“卫东开口,我大伯肯定准的。” 齐小丫这时把煮好的五个鸡蛋,冰在水里,端上来给齐卫东。 齐卫东拿一个给陈春生,又分了两个给齐小丫。 “这我不能吃!” 两人齐齐拒绝。 “小叔,这是你拿命换回来的,我不能吃!” “卫东,我要吃了给你送来的鸡蛋,我大伯得把我吊起来抽!” 齐卫东给的回答也很简单,“煮都煮了,我一人吃不下五个。” 陈春生哪里肯吃,“那你留着,晚上回来吃。” 齐小丫乖巧道,“我给小叔装起来,小叔要出去的话,下午在路上吃。” “先这么着,春生哥你赶快回去和队里请假,把铁夹子和钎子都带上。” 齐卫东拗不过二人,只能说道,“我这里也准备点东西,早点出发。” 陈春生应声,回去和他爹说。 齐卫东剥了三个鸡蛋,都装在碗里,“小丫,你吃一个,还有粥,你喝一半,不然我今天上午就不吃饭了。” “不行,都是给小叔的。” 齐小丫还是摇头。 “那都放着?” 齐卫东起身,“我换身衣服,等春生哥来了,我饿着肚子去猎野猪。” “小叔,你……” 齐小丫的肚子,适时的咕咕叫了两声。 齐卫东一把将小丫头拉到桌前坐下,“快吃吧!你吃了,小叔也吃,吃饱有力气猎野猪,晚上我们就有肉吃了。” “嗯,我吃。” 齐小丫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拿起碗里的一个鸡蛋,然后去拿了一个小碗,分了小半碗粥,埋头喝粥。 齐卫东见怜爱的看着小丫头,也快速的把两个鸡蛋和小半碗粥吃进肚里,然后换了衣服。 “小叔,要不明天再去?” 齐小丫却拉着齐卫东的衣角,恳求道,“小叔身体还没好,要猎野猪,也等爷爷回来,一起去。” “有你春生叔一起,不怕。再说了,我前几天去看了,是个小野猪崽子,刚和母野猪分开的。” 齐卫东装作有些担心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被别人给捉去。” 齐小丫道,“要是没找不着,你早点和春生叔回来。” “嗯,放心,一定能找到。你跟爷爷奶奶说我们去打兔子,免得他们担心,天黑前我们就能吃上肉!给小丫啃猪蹄!” 说起吃肉,齐卫东和齐小丫都有点流口水。 那边陈春生刚走到队部院口,就听高音大喇叭发出通知。 “通知:今天晚上,全队的人到生产队食堂,萝卜炖肉,每人一碗,记得自带碗筷!” 是陈春生的大伯,也就是老队长在广播。 有肉吃了? 陈春生的直咽口水,不知道队里哪弄来的肉,终于能开个荤。 同时也有些发愁,晚上就有肉吃,爹和大伯恐怕不会同意他和齐卫东一起出去,抓野兔。 进到院里,他爹陈学军和大伯陈学兵都在。 陈春生问道,“咱们队里连小猪崽子都还没弄回来,哪里来的肉?” “大队从城里弄的猪肉,每个生产队有十斤,李会计骑车去领了。” 陈学兵磕了下旱烟袋,“你给卫东的鸡蛋送过去了?他今天的气色怎么样,有没有比前些天好点?” “好多了,我送鸡蛋过去的时候,他在家收拾东西,正准备吃饭。” “那感情好,等会儿肉领回来,我留二两,你晚上再悄悄的给卫东送过去。” 老队长又问,“你没在人屋里吃饭吧?” “那不能,我不是那么不长眼的。” 陈春生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卫东发现了一窝兔子,要我下午帮忙去跟他掏兔子洞,我想请半天假。” “你小子要偷懒?” 他爹陈学军瞪了他一眼,“这年头,老鼠洞都被掏光了,哪里还有兔子洞给你掏!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打!” “啥时候我躲过懒?” 陈春生委屈,“卫东总不会骗人,他喊我帮忙,我总不能不答应,让他一个人去吧?” “还是别去了。” 老队长抽了几口旱烟,也说道,“兔子肉不是那么好吃的,又不补身体。卫东本来就有伤在身,费半天劲去抓兔子划不来。反正晚上就有肉吃,除了给他留二两,我再多给他打几块肉骨头在碗里。” 有个说法,就是兔子肉越吃越瘦。 高蛋白,易消化,但人体消化兔肉,要消耗体内贮藏的脂肪。 如果伙食跟不上,只吃兔肉,真能把人吃死。 老队长虽然不知道以上的科学道理,但老人留下来的经验还是管用的。 陈春生想再争取下,“队里有肉吃,岂不是更好?卫东说能掏到兔子,那就肯定就有,要是运气好,掏到多的,他还能拿去城里,悄悄的换点钱,买药给他养身体。” “今天陈叔不在家,我不跟卫东去,怕他一个人去有危险。要是回来的早,我再上山去背木头回来,不计工分也不打紧。” “卫东在部队里学了不少本事,人也实诚,我倒是不怀疑。” 老队长想了一会儿,也是心疼齐卫东这孩子,“那你掏了兔子洞早点回,别在外面荡田埂,也别领着卫东往山上去,他受着伤哩!” “晓得了,我有数。” 陈春生松了一口气,便在门口拿了钎子,又去隔壁的仓库找铁夹子。 “早点去,别磨蹭。” 他爹陈学军喊道,“路过你根柱叔家的时候,问他把弓箭借到,就说跟队里打过招呼的。” 儿子干活肯下力,陈学军都看在眼里。 真要想偷懒,那就让他歇半天。 砍树背木头,很伤身体,陈学军这才干了两年,腰和腿都有些暗伤了。 只是这年头,大家都苦啊。 老队长终究也还是不放心,“把土枪也拿上,注意安全!遇到野兽,千万把卫东给护住了。” “晓得,放心!” 陈春生前脚刚走,李会计后脚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的冲进院子。 连车都没停稳,就进屋怒气冲冲道,“他娘的,气死我了!” “咱们队里的肉没了!” 第3章小河滩的野猪 老队长眉毛一挑,“咋回事?” “老三昨晚上从城里打电话过来说的,让我们今天早点派人去接肉,别去晚了只剩下差的。” “难道没有?” 这年代,电话在农村极为罕见,队里只有一部老式的手摇电话,不开放给村民使用,仅在有大事的时候以供联络使用。 吃肉,还是十斤肉,当然是队里的大事。 陈家老三陈学文,在城里工作,消息灵通。 昨晚他托关系打电话跟老队长提前通知,说今天他们这边每个生产队能分到十斤肉。 今天一早,老队长就借口要对去年的公帐,派李会计去了大队,为的就是能分到好一点的肉。 “学文的消息是没错的。” 李会计的脸都气红了,“我去的也是最早的,大队长派人去通知其他生产队领肉的时候,我就在边上。” “后来其他生产队的人也都来领肉了,排在我后面,大伙儿都馋的流口水。只是大队派去城里的人,耽误了大半个上午,全打空手回来了。” “说咱们大队的肉,出城的时候被拦了回去,城里突然来了领导,要招待领导。” “还有这种事?” 老队长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李会计继续道,“大队长也是气的不行,大伙儿都嚷着要进城要个说法……最后也只能都空手回生产队里。” 几人都有些沉默,最后只能叹气。 老队长说道,“没办法,就算进城也没用,服从大局嘛……” “可不是,大队长也是这么说的。”李会计气的直拍桌子,“大伙儿知道,去闹也不会落得什么好,说不定还要背个处分,最后只能憋着气。” 陈学军问,“那有没有说,啥时候给咱们大队补上这十斤肉?” “说以后看情况安排!” 李会计骂道,“我看是没戏了。要我说,今年不给咱们补上,年底杀猪的时候,我们队自己留十斤肉好了。” “乱讲!” 老队长呵斥,“你在这讲讲气话,都不是外人,出去了千万别乱说,破坏集体的罪不小,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了。” 李会计哼哼两声,“我晓得,就是气不过!白白吃个大亏。” “那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连续好几年天灾,物资紧缺,啥都要紧着城里优先供应……” 说了几句,老队长也知道都是没用的,“就是这广播我已经播出去了,大伙儿都兴冲冲的等着吃肉,傍晚下工回来啥都见不着,不得吵翻天。”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啥好办法。 “要不就炖萝卜,多加点干辣椒和盐。仓库里还有两斤菜油,一瓶芝麻油……” 李会计出主意道,“下午都一起炖了,当吃了顿肉。肉在城里,没到大队,大伙儿骂几句,后面应该都能理解。” “那一点油,都是留着接待用的。” 老队长无奈,“也只能先这样了。那一瓶芝麻油,队里原本打算留到春耕时,给下生产队指导生产的技术员吃,再能剩下的,不管多少都给卫东家送过去。” “等以后有了,再想办法给卫东家。” 李会计也知道齐卫东的情况,能帮的也有限,这年头都不好过。 陈学军说道,“卫东不是说发现了一窝兔子,带着春生去掏兔子洞了?他们要是真打回来几只兔子,先借只兔子来凑合下。” “那好,好歹也是肉。”李会计无奈道。 老队长却不同意,“卫东拖着受伤的身体,好不容易弄点野味,队里去占他这个便宜,说不过去。就炖萝卜算了,反正是我广播的,大不了丢点老脸。” “唉,你看这事儿整的!” 李会计也再说不出要野兔的话,那是真占齐卫东的便宜。 陈学军拾掇了下坎肩,其实那就是几层粗抹布叠在一起,垫在肩膀上,背木头的时候免得把衣服磨破了。 他想了一阵,“等他们回来了再说嘛,要是打的多,队里出钱买一两只,再给卫东记一天的工分。” “这主意不错。” 李会计眼睛一亮,“卫东肯定舍不得都吃了,也要想办法拿兔子肉卖钱,咱们买一两只,还有工分,横竖不让卫东吃亏便是。” 老队长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算说的过去,“行,就先这样定。如果只打回来一只,咱们谁都别开这个口,不要和卫东提,当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都晓得。” 李会计和陈学军点头应声,便各自散去,又去上工了。 另一头,陈春生拿着土枪和铁夹子,借了弓箭,来到齐卫东家。 齐卫东也准备好了东西,还背了两大竹筒的水。 “卫东,你不是带了军用水壶吗,还背两竹筒水做什么?” 陈春生好奇的问,“我自己也带了水,咱们就出去半天,用不着这么多。” 他还真怕齐卫东带着他一直往山里走,一下进山三四天,不好向爹和大伯交待。 “就半天,我这身体也不可能出去久了。” 齐卫东笑笑,递给了陈春生一个竹筒,“先喝这里面的水,等会儿竹筒我有用。” 陈春生便也不再多问,两人出了村东口,一直走了五里,来到岗楼下。 “这里能有野猪?” 陈春生怀疑,“夏天我们在这干仗,两百多号人,长枪短棍的,就是来条花大虫,也得给人干死了。” “我还爬上岗楼,望风了好几次呢!那边就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后面是竹林……” 他指着前方说道。 这里从岗楼,到小河滩头,都是太平庄和张家村的分界地,每年因为灌溉水源的问题,两个村子都会干架。 确实如陈春生所说,哪怕是老虎,都早被人给弄死了。 “别急,再往前走走。” 齐卫东指了指岗楼北边,“我记得是在那边的。” “嗯。” 陈春生没再多说什么,跟着齐卫东向北又走了几百米,已经进了河沟。 齐卫东在部队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他敏锐的在地上发现了一点痕迹。 拨开半米来高的杂草,果然看到了一堆还未完全干燥的粪便。 “野猪留下的?” 第4章情报没有骗人,受伤的野猪适合打 陈春生用手捏了捏,立马来劲了,“就是野猪!这里还有两个蹄子印!藏的真好,我刚路过两次,都没发现!” “跟我来。” 齐卫东顺着痕迹,在河滩的坡上,找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野猪坑。 大概半米来深,四周长满干草,完全覆盖住了浅坑。 “卫东,可真有你的!” “长得这么好,除了你谁发现的了?” 陈春生兴奋极了,在陷坑附近下了三个夹子,用草埋好,“土枪你拿着,躲在坡对面的大石头上。” 说着,他背起了三根钎子,拿着弓箭,要去逆风的地方趴在草里。 “咱俩一起躲在对面的大石头上。” 齐卫东仔细观察地形,大石头离野猪坑有十几米远,躲在上面确实很安全,又能居高临下,正好能看清楚野猪坑。 陈春生拉了拉弓,“那不行!咱们都躲石头上,万一野猪挣脱夹子跑了,咱们来不及追。” “你经常上山打猎?” “没有,我山上都是砍树,背木头……但我射箭是好手,打土枪也还行。” “那不就行了,听我的。我在部队学了一手打野味,野猪要跑,我给它一枪,它还能跑?” 陈春生一想,是这个道理,听卫东的肯定没错。 俩人便伏在大石头的另一面,静静的等着野猪回来。 “卫东,土枪你用的顺手不,要不先试一枪,找找感觉?” 等了一会儿,没见野猪来,陈春生有点焦躁,“部队的枪都是好家伙,咱队里的土枪比不上。” “不用试,我正式入伍前,训练用的也是土枪。再说了,万一把野猪吓跑了,咱俩就白费了功夫。” 齐卫东心里想的却是,枪声引来别人就不好了。 情报不会骗人的。 在半个小时后,果然见到坡上的杂草乱动,在大石头上俯视,能看到一条痕迹,歪歪扭扭的行进的有些慢,在向野猪坑移动。 “来了!” 陈春生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背上的钎子,还有腰间的砍刀,握紧弓箭,准备找角度射击。 钎子,其实就是土制标枪。 前段是生铁铸的尖头,后面套上根竹竿或者木棍,拿在手上扎野兽,也能和标枪一样,扔出去远程刺杀。 齐卫东也端起了土枪,开始瞄准。 按照俩人之前商量的,先等野猪踩夹子,然后再射弓箭,扎钎子。 万一都没命中,最后由齐卫东开枪。 野猪坑边,布置的三个夹子都没动静,等的陈春生手都出汗了。 当野猪拱开杂草,回到它的小坑时,两人终于看到了野猪的身躯。 “是个半大的野猪,还受伤了!” 齐卫东也终于明白,获得情报时,那句“适合你捕捉”。 不是小猪崽子,而是受了伤的野猪。 这只野猪约莫一米半长,肩膀宽阔高耸,有大概五厘米长的獠牙,只是左边后腿的蹄子没了,只能三脚着地,一瘸一拐,跑不快,也冲不起来。 看着是刚受伤不久的,后蹄子的伤口还比较新,而且野猪还膘肥体壮的。 正好是适合捕捉的时候,再等几天,三条腿的野猪要么被别人给打了,要么野猪会饿瘦。 可不巧的是,野猪一个铁夹子都没踩中,安全的回到土坑。 它舒舒服服的躺在坑里,哼唧几声,半眯着眼。 齐卫东给了陈春生一个眼神,示意动手。 陈春生拉满了弓,一箭射出。 正中野猪后颈! 野猪立马跳了起来,在土坑里转了个圈。 齐卫东的枪口一直紧紧对着野猪,一旦野猪朝他们冲过来,立马开枪。 陈春生又是一箭,同样命中后颈。 畜生毕竟是畜生,理解不了弓箭这种东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吃痛的紧,便跳出了土坑,咆哮着到处乱窜。 砰的一声,野猪踩中了铁夹子,发出惨叫。 铁夹子被几根铁棍牢牢固定在土里,野猪挣脱不得。 齐卫东不再多等,从陈春生背上拿过一根钎子,跳下大石头,靠近了狠狠的在野猪脑袋上扎几钎子。 野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动了。 “呼……” 陈春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好是一头受伤的野猪,不费什么劲。” 从头到尾没什么危险,野猪挣扎的剧烈,到底是少了一条腿用力,省了许多功夫。 除了精神上紧绷以外,捕猎的过程可谓是非常的顺利。 齐卫东咕咚咕咚把竹筒里剩下一半的水喝完,然后开始给野猪放血。 陈春生也赶紧把自己竹筒的水都喝了,放在齐卫东手边。 杀猪不及时放血,肉就会腥臭,野猪更甚。 “这头野猪大概有一岁半,两百来斤。” 放的血差不多把两个竹筒都装满了,陈春生眉飞色舞,“这几个月都不愁肉吃了!” 齐卫东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二级情报的价值,这一刻总算是兑现。 很值得! 两人忙活了一阵,把野猪用麻袋装好,套牢。 “先歇一口气,吃点东西。” 齐卫东拿出小侄女给他装备好的干粮,四个鸡蛋,还有小米窝头,里面掺了野菜。 陈春生也带了两个窝头,不过是棒子面做的,里面掺了一半的玉米芯,打碎了也当棒子面吃。 只要吃了不生病,又能让肚子觉得饱,啥都能当口粮! 齐卫东把自己的窝头匀一个给陈春生,鸡蛋也分了他两个。 “我不能要,这些都是给你补身体的。” 陈春生说什么都不要,“平时在山上砍树,我也吃棒子面窝头,照样有力气。” “拿着!” 齐卫东强行把小米搭野菜的窝头,还有鸡蛋都塞进陈春生手里,换回一个棒子面窝头。 “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咱们今天猎的野猪,还差你现在这一口两口?再说,明天我还有事请你帮忙,你听不听我的?” “我当然听你的!” 陈春生一想也是,齐卫东接下来几个月都有肉吃,的确不差一个窝头,或者几个鸡蛋。 “有啥事,你招呼我一声,保管随叫随到。” 他心里暗自庆幸,多亏中午跟老爹多倔了几句,不然哪来的野猪,哪来的肉吃。 两人歇息了一会儿,把下的铁夹子都收回来,抬着野猪往回走。 第5章告诉老队长,队里晚上还是吃肉 齐卫东家,齐小丫搬出小板凳。 坐在院门口,一边编草绳,一边等着小叔回来。 老队长照顾他们家,特意给了编草绳这个活,虽然远不如下地劳动挣工分多,但好歹有一点。 冬天里的太阳晒得人暖暖的,刚到下午,齐有福和张桂花回来了。 “爷,奶!” 齐小丫看到爷爷奶奶回来,立马蹦跳着上去迎接,“走路累了吧,我给你们倒水。” “给小叔拣药的钱,借到了吗?” 小丫头眼巴巴的瞅着两位老人家。 齐有福喝了口水,“你宝叔家也不容易,以后再想办法吧。” “那小叔的工作呢?” “人也没找着……” 齐小丫的小脸,立刻黯淡下来,撇着嘴道,“宝叔家再困难,也是城里拿工资的,当年还是靠着我们家……” “小孩子家家,少说两句!” 齐有福在齐小丫身上拍了一下,“别吵到你小叔了。” “小叔不在家,他带着春生叔,去村东的小河滩了。” 齐小丫依旧很不满,但提到齐卫东,小丫头的眼睛提溜一转,“小叔说发现了个兔子洞,去抓兔子,晚上回来吃肉。” “也好,多出去活动下,对身体好。” 齐有福不太相信能有兔子给他们打,就算是兔子洞,也早被人掏了,齐卫东又不能走多远。 估计他们要白跑一趟。 “只是耽搁春生那孩子的时间,半天不能上工。” 进屋,看到灶台上的鸡蛋,张桂花问道,“哪来的鸡蛋?” “春生叔送来的,说是队里给的,一共十个。” 齐小丫有点心虚的回答。 “小叔煮了五个,上午小叔吃了两个,给我吃了一个,我又煮了两个,和上午没吃的两个加在一起,一共四个都给小叔带着,在路上吃。” “家里还剩下三个,给小叔明天吃。” 鸡蛋精贵的很,队里养的鸡,下的蛋都要上交,每人一个月能分到一个鸡蛋吃,就算不错了,连生产队的干部都不例外。 齐小丫把鸡蛋的来历和去向,交待的清清楚楚。 心虚的是,她自己吃了一个,怕爷爷奶奶责怪。 张桂花倒没多说什么,自己这个孙女儿,也是饱一顿的饿一顿,“那你明天早上都煮了,两个给你小叔,自己再吃一个。” “我每天煮一个,都给小叔!” 齐小丫说道。 张桂花很心疼,就算孙女再懂事,鸡蛋也吃不了几天。 “这还有半天时间,我和你爷爷去地里了,还能挣两三个工分,你晚点给我们送饭。” “嗯。” 齐小丫答应,为了生存,一家人都抓紧时间劳动,半天都舍不得休息。 说着,张桂花去换衣服。 进城穿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也没有补丁,平时也就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穿一下。 下地劳动,那都是补丁摞补丁。 齐有福对妻子道,“你下午别去地里了,在家等一会儿卫东。要是太阳快落山,还不见卫东和春生回来,你就去村东头找找他们。冬天黑的早,天晚了怕有危险。” 他这么一说,张桂花也有些放心不下,便答应道,“好。” 齐小丫撑着小脑袋,更是担心,只有她知道,小叔和春生叔不是去打野兔,而是猎野猪。 小丫头连草绳也没心思编了,直接跑到村东头等着齐卫东回来。 “别出村子啊,晚点等不到你小叔,再我和一起出村去找。” 张桂花在后面叮嘱。 齐小丫一边答应着,一边飞奔了出去。 心想着要是小叔在太阳下山前没回来,她就要跟说出真相,告诉爷爷奶奶,小叔去猎野猪了。 “不是我不帮小叔保守秘密,是我担心小叔有危险。” 小丫头有些纠结的自言自语。 好在,齐卫东没有让小丫头为难,太阳还离山头还有两杆子高,他就和春生叔抬着野猪,出现在了村东头的路上。 “小叔,你们终于回来了!” 齐小丫兴奋大喊,跑了上去。 “咋跑到村口等着了?” 齐卫东看看天,我们回来的也不算晚啊。 “我没告诉爷爷奶奶你出去猎野猪。” 齐小丫小声说道,“爷爷说了,要太阳下山前你还不回来,就让奶奶出去找你。” “那你快回去,告诉奶奶,我打了一头野猪回来。” 齐卫东开心道。 齐小丫眼睛瞪圆,“真的?” 齐卫东一拍麻袋,“那还能有假,下午咱家吃肉!” 齐小丫欢天喜地的跑回家。 “先去队里,把土枪和夹子还了,顺路再还根柱叔的弓箭。” 齐卫东在前,陈春生在后扶着麻袋,把麻袋往后面拉了许多,让重量大部分都落在了后面。 这都是小事,和砍树背木头比起来,陈春生今天真当是在休息。 “中午我走的时候,还听高音喇叭说,队里今晚也吃肉。” 陈春生笑道,“每个生产队都发了十斤猪肉,老队长和李会计,这会儿怕正在开会吃肉呢!” 他这话没错,队里吃肉是大事,必须得开会。 十斤猪肉下来,怎么吃,怎么分,必须在队里干部的监督下,公平公正,要是有人多分了几块,那有的是吵架。 就算每个人碗里都差不多,也会有人因为骨头多还是肉多,肥肉多还是瘦肉多……而吵起来。 总之一句话,吃肉是大事,马虎不得! “老队长做事,向来是公平的,队里谁不服?” 齐卫东笑道。 到了队部,李会计确实在,正在食堂门口洗萝卜。 陈春生把夹子放回仓库,拿着土枪交还给李会计,“晚上不是吃肉么,我大伯人呢,咋没看见?” “别提了,肉没了。” 李会计没精打采道,“广播都播出去了,晚上吃肉。谁知大队里说肉被人截胡,连城都没出。老队长也觉得没脸,只能拿出队里留着的一点菜油和香油,晚上给大伙儿萝卜吃,还贴上了老队长家的两勺猪油……” 荤油可是宝贝,陈春生听李会计讲了事情,也心疼起来。 “咱们这有肉。” 齐卫东笑道,“也别说十斤了,今晚咱们直接炖二十斤,再加两个猪蹄!” 他把麻袋一掀开,露出里面两百来斤的野猪。 “你们……我的天!” 李会计先是闻到一股腥味,然后瞪了大眼睛,“你们这么一会儿,就打了一头野猪回来?” “都是卫东的功劳。” “都是春生哥出的力!” 两人异口同声的指着对方,然后都笑了。 齐卫东早就想好,野猪扛回队里要怎么分。 队里对他们一家的照顾,齐卫东都看在眼里,特别是老队长。 就比如说今天上午的十个鸡蛋,其实是队里要上交给大队的,老队长瞒下来十个,让陈春生送去给齐卫东。 队里几个干部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卫东毕竟是在前线立了功的。 但真要被查到,老队长就是破坏集体经济,搞特殊化,徇私走后门,老队长个人要背大锅。 齐卫东嘴上没说过,心里都记着大家对他的好。 现在只是分二十斤肉出去,举手之劳。 反正过几天,他又可以合成二级情报。 以后,齐家的生活不用愁,肯定越来越富裕,齐卫东需要注意的,反而是周围的人际关系。 物资匮乏的年代,再过几年便是特殊时期,一个人的出身和名声非常重要,脚跟一定要站稳。 风言风语,在这个时代,是真的能杀人! 齐卫东正想着怎么把事情办的漂亮,这不机会就来了。 “春生哥,你去喊老队长来,咱们生产队晚上还是吃肉!” 第6章猪肉油渣,帮了一个白眼狼 不一会儿,陈学兵就到了,看着地上的野猪,冲着齐卫东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从战场上拿过二等功的,这本事没得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走了眼,还是春生有眼光!” “你放心,队上绝不会亏待了功臣,我这就写个条子。” “学军,你待会儿把咱家那筐准备换肉的鸡蛋,给卫东送过去,给他好好补补身子。有这野猪肉,相信社员们也说不出二话来。” 陈学军闻言立刻应下,齐卫东也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老队长陈学兵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多亏了齐卫东这孩子,有了这大野猪,他向社员们许诺的肉总算有了着落。 齐有福老两口听到孙女的话,也来到了村部。 老两口虽然心疼野猪肉能多卖点钱,但现在儿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他做的决定,老两口都认,便没作声。 这时,陈学兵说道:“有福,你的厨艺在咱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野猪肉就交给你弄了。” “你就看好了,队长。” 齐有福的回答中气十足,儿子的本事让他脸上有光,心里更是自豪。 齐家祖上几代都是掌勺的,他自己更是深得淮扬菜的精髓,自认就算是去做国宴大菜也不在话下。 村里今晚的电供得稳,是个难得的好时候。 这些年电力匮乏,三天两头拉闸,用煤油灯照明的日子远比电灯多,算起来还是用电更划算些。 昏黄的灯光下,村部里,一场为了吃肉的忙碌就此展开。 齐有福霍霍磨刀,妻子张桂花忙着烧水,齐小丫也迈开小短腿,一趟趟地抱着柴火。 齐卫东和陈春生忙了一整天,齐有福特地给他们冲了两碗鸡蛋,一碗甜一碗咸,兄弟俩捧着碗喝得心满意足。 齐卫东不爱本地人偏爱的甜口,独独钟情于咸口。 小村庄里兜不住事,肉的香味更是长了翅膀,不一会儿,村部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比放露天电影时人还多。 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那道比齐小丫高不了多少的土墙,根本拦不住社员们对肉食的热忱。 灶台边,村里的徐媒婆凑到张桂花身旁,目光在齐卫东身上满意地打了个转,热情地说道:“桂花姐,你家卫东可真出息,人也长得俊,肯定招姑娘喜欢。” “他还没对象吧?我瞧着,以后托我来说媒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部队的伙食好,齐卫东个子长到了一米七八,身姿挺拔。 而且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透着一股硬朗的阳刚之气,正是这个年代最受欢迎的长相。 张桂花听着这话,心头一阵舒坦,面上却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家卫东还小着呢,不着急……哎,水开了水开了……” 一大锅滚水沸腾,齐有福招呼了几个村民过来搭把手。 那野猪先是放血,再用滚水周身浇烫,方便褪毛,最后才轮到齐有福亲自下刀分解。 村里人都伸长了脖子围在齐有福旁边。 “瞧瞧这身膘,这肥肉可真厚实!瘦肉瞧着也水灵!” “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难得能开次荤,大伙儿的兴致格外高,聊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孩子们,更是按捺不住地蹦跳。 看着大家高涨的情绪,陈学兵几个村干部碰头一合计,决定先把整块的板油切下来炼油,炸出来的油渣先让大伙儿尝尝鲜,解解馋。 有了人帮忙,齐有福的动作麻利了不少。 不出半个时辰,小院里就飘满了浓郁的荤油香气,引得四周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猪油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金黄的油泡,齐有福又将村里匀出来的姜葱扔进锅里,给热油增香。 待到姜葱被炸得焦黄干枯,他才捞出来,拿出几个陶罐,在罐底撒上一层黄豆,然后一勺勺地将滚烫的油舀进去。 这野猪确实肥得很,出油的量相当可观。 两百来斤重,竟炼出了满满三大罐油,估摸着有三十斤往上。 按说好的,队里留一罐公用,剩下两罐都归齐卫东家。 葱香与油香交织在一起,气味越发浓郁。 齐有福把捞出的油渣分作两份,一大一小。 村里人好甜口,大份的便撒上白糖,小份的撒上细盐,端出去让大家品尝。 有的人直接用手捏着吃,有的人跑回家拿来馒头夹着吃,还有的舍不得一口吃完,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准备留给家里的孩子,或是攒着以后炒菜放一点。 队上二十多户,上百口人,每家分到的其实不多,但大伙儿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笑容。 夜色渐浓,一弯新月挂上天幕。 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齐卫东他们也带着剩下的肉和油回了家。 “梆梆梆……” 齐有福挥舞着菜刀,正有节奏地剁着肉馅,时不时还往里添些葱姜水去腥增鲜。 在他身旁不远,白日里烧的火盆余温尚在,齐卫东就坐在小马扎上,一面烤火,一面帮着张桂花和齐小丫做事。 祖孙三人正兴致勃勃地数着鸡蛋。 忙碌的间隙,齐卫东终于得了空,好奇地问起了父母白天进城借钱的结果。 剁肉的声响戛然而止。 齐有福和张桂花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苦涩,谁都没有开口。 反倒是齐小丫气鼓鼓地撅起了嘴,抱怨道:“小叔,爷爷奶奶去的时候,提了三斤米,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宝叔他们家也太过分了!哼,他现在那个工作,当初还是咱家出了大力气才给办成的。” 齐卫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堂哥齐宝的信息。 齐宝的父亲比齐有福年长许多,是钢铁厂的翻砂工,可惜去得早,齐宝便顶了班。 几年前,因为齐卫东哥嫂,老齐家在钢铁厂里说得上话了。 齐有福夫妇向来忠厚,心肠又软,架不住齐宝天天上门哭穷卖惨地央求,最终动用了那份珍贵的人情。 把齐宝从又苦又累的翻砂工岗位,调去了厂里的运输队,开上了大卡车。 在这个年代,卡车司机可是个无比风光的职业,有“给个县长都不换”的说法,齐宝一个人上班,就能养活一大家子。 现在想来,自家当初那份天大的人情,算是白费了。 第7章黑市卖鸡蛋,一毛钱一个 齐卫东的眉头不禁锁得更深了,追问道:“爸,妈,那齐宝怎么个态度?” 齐有福有些气恼:“他跟个闷葫芦似的在旁边看着。他家现在是他媳妇说了算,那个女人厉害得很,我们一进门她就拉着个脸。刚提到借钱,她想都没想就说不可能,连个由头都懒得编。” “齐宝呢,就杵在旁边,全程一言不发,只会咧着嘴干笑,摊摊手表示没办法。看到这光景,我跟你妈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连你生病的事都没提。” “真是的,齐宝那么大个子,居然被个女人治得服服帖帖,一点主见都没有,太没出息了!” 张桂花也在一旁附和着叹气:“想当初,胡厂长还在钢铁厂的时候,齐宝隔三差五就提着东西来看我们。自从胡厂长调到京城,他就再也没登过门。” “胡厂长可是你哥嫂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老领导,当初齐宝调动工作,也多亏了他。我看,这都是齐宝媳妇在背后挑唆的,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啊。” 父母被齐宝一家伤透了心,齐卫东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他尤其看不上齐宝的做派,男人的经济能力决定了在家里的腰杆子,齐卫东觉得他那副窝囊相八成是装出来的。 尽管穿越而来时日尚短,对这具身体家人的情感还未深厚到何种地步,但既然承袭了人家的身体,又蒙受了老齐家毫无保留的善待,齐卫东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就在这时,张桂花点清了家底,愁容一扫而空,欣喜地宣布:“整整170个鸡蛋,快二十斤重了,还有二十多斤的猪油。” “求人不如求己,明天咱们就拿到城里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徐道长开的那个方子,咱们能抓上好几副药了。” 村子后山有座道观,观里的徐道长不仅医术高明,更身怀绝技。 原主参军前,还曾拜他为师,学过几招防身。 只是徐道长前两天就下山义诊去了,眼下并不在观中。 次日一早,城市临河的一处僻静巷弄里,一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正在悄然运作。 青黑的苔藓顺着墙角攀上斑驳的砖墙,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巷道狭窄,仅容一人多通行。 陈春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齐卫东领了进来。 两人都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又用围巾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 这种地方是前几年饥荒时期的产物,一些城里人靠着倒卖物资才得以活命,因此有其存在的根基,管理也并非想象中那般严苛。 巷子里人头攒动,压低了嗓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刚出土的平菇,新鲜的平菇便宜卖了……” 齐卫东环视一圈,发现市面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但真正稀缺的物资却不多见,别说是肉了,连卖鸡蛋的摊子都一个没有。 这可是个好兆头。 齐卫东心中一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带来的鸡蛋和猪油,看来能卖出个意想不到的高价。 他带着陈春生走到巷子口,那里立着一根老旧的木质电线杆,一个大胡子男人正蹲在杆子下,做着粮票换卖的营生。 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正站在摊位前,头发梳得油亮,脚上蹬着皮鞋,身上那件低领棉衣里,还特意露出了洁白的衬衫领子,处处透着讲究。 他手里捧着一卷画轴,正对着那个大胡子摊主费力地游说: “同志,您瞧瞧,这可是民国大家的真迹。您发发善心,多给我换些钱和粮票吧。” “少来这套!我一个粗人哪懂什么字画,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赶紧走!”大胡子摊主嫌恶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 那头油男满脸颓丧,恰好看到齐卫东兄弟俩走近,目光在他拎的竹篮上扫过,又燃起一丝希望,凑了上来。 “同志,行行好,家里揭不开锅了,我这幅名家画作,能跟您换点吃的吗?” 齐卫东同样摇了摇头。 这画是真是假暂且不论,眼下吃饭穿衣才是头等大事,他只是个普通人,没闲情逸致去搞什么收藏。 更何况,他很清楚,再过个四五年,这些所谓的古董只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可能引来灾祸。 指望靠这个发家,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自己身怀依仗,精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看着头油男落寞离去的背影,陈春生忍不住小声嘀咕:“穿得人模狗样的,这城里人的日子,瞧着还不如我呢。” “不过他那白衬衣可真精神,料子也顶好,我看卖了那衬衣可比卖画来钱快。” 旁边的大胡子摊主听见了,朝不远处一个卖假领头的摊子努了努嘴,嗤之以鼻道: “糊弄人的玩意儿罢了。那家伙是黑市的常客,听说祖上是给洋人办事的买办,最重派头。可他现在没活干,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闲钱买整件的白衬衣?我猜啊,顶多就是弄个假领子撑门面。” 所谓假领头,其实就是单独一个衬衣领子,算是沪城这边的特色产物。 沪城人向来讲究西装革履的体面,这个年代,西装是别想了,于是与之配套的衬衣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但在物资奇缺的时期,一件像样的衬衣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奢侈品。 聪明的沪城人便发明了假领头这种东西,专为装点门面。 齐卫东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卖假领头的摊位前,人还真不少。 大胡子摊主的目光落回齐卫东沉甸甸的篮子上,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脸: “同志,要换粮票?” 齐卫东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鸡蛋,收不收?” “收!当然收!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胡子摊主一听是大买卖,双眼放光,急切地报出价格:“市价是五分钱一个,我给你加两分,七分钱一个收!两位同志,这价钱够公道了吧?” “不行。”陈春生对这里的门道很清楚,立刻摇头,“我懂规矩,要是光给钱不要票,市价起码得上浮三成。” “而且那说的都是一般东西,我们这鸡蛋多金贵,整个片区都找不出第二家,就是翻倍卖也有人抢。” “那我再加三分,一毛钱一个,这总行了吧?” 第8章亮驳壳枪,你沪爷的面子还要不要? 齐卫东看了看摊主手里的那沓粮票,不想再耗下去,思忖片刻后,给出了最终价码。 “我们赶时间。这里一百个鸡蛋,十斤出头,量不小。一口价,十五块钱,再加十五斤粮票,少一分都不行。” 说着,他拨开篮子上面盖着的稻草,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大胡子摊主看得眼都直了。齐卫东开出的价钱让他心疼得直抽抽,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紧了牙关。 “要了!” 一百个鸡蛋,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硬通货。 要知道,报纸上都登了,就算是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一个月也才供应三斤鸡蛋而已。 交易过后,大胡子摊主小心翼翼地将刚到手的鸡蛋码进布兜里,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定在陈春生怀里抱着的陶罐上,满是渴望地问道: “兄弟,那罐子里是啥宝贝?也出吗?” “这罐里的东西,可比鸡蛋金贵多了,是荤油,自然也卖。” “荤油?”摊主的眼睛瞬间亮了,“什么油?” “猪油,每斤两块五毛钱,外加二斤粮票。” 大胡子摊主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年头,荤腥何其难得,城里职工凭票每月才三两猪肉,黑市上更是有价无市,错过了可就真没地方找了。 他犹豫了一下,提出想先验验货。 征得同意后,他寻了根干净的枝条,小心地探入罐中蘸了些许送入口中。 那股子浓郁的香气瞬间在舌尖炸开,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掏空了身上的钱和票,到底还是没能将齐卫东带来的十多斤猪油全部拿下,只勉强收了八斤。 这趟买卖下来,齐卫东手里多了一沓厚实的毛票和粮票,总计三十五块钱和三十一斤粮票,比许多城里工人的月薪还高。 刚走出摊位几步,齐卫东便从中抽出十块钱和十斤粮票递给陈春生,理由是打野猪时他功劳最大。 陈春生对齐卫东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二话不说便乐呵呵地接了过来,嘴里喊着“谢卫东!”,心里对这位兄弟更是死心塌地。 “自家兄弟,见外了不是?”齐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罐里还剩些油,咱们不换钱了。这黑市里稀奇玩意儿不少,咱们逛逛,看能不能用油换点好东西。” “好嘞!” 财不露白,可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刚才那番交易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他们还没走多远,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便领着两个跟班懒洋洋地堵住了去路。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飞马”烟,身后的跟班则把军绿挎包拉开一道缝,明晃晃地亮出里面的三棱军刺。 这麻子男邓老三是附近一片儿的地头蛇,专靠在黑市里敲诈勒索为生。 他早就盯上了齐卫东和陈春生这两个乡下来的“肥羊”,只是碍于那个大胡子摊主不好惹,才等到现在。 邓老三的目光在陈春生抱着的陶罐上打了个转,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两位兄弟面生啊。我叫邓老三,人送外号邓大麻子。” “在这块地界上,我说话还算有点分量。交个朋友,把那罐油留下孝敬孝敬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陈春生便将陶罐稳稳放在地上,人已上前一步挡在齐卫东身前。 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一只手也悄然探进了棉衣内侧。 他们来之前就料到黑市不会太平,早就做足了准备,而且公社武器库就在他们村,搞点防身的东西不算难事。 别说眼前这三个小混混,就是再来几个,陈春生也有把握让他们站着来,躺着走。 齐卫东见状,也没有半分惧色,悄然将右手探入宽大的袖管,握住训练用的木柄手雷模型。 他冷笑一声:“哟,三个小毛贼也学人拦路抢劫?想当年上海滩横行霸道的陈老大,最后还不是被人民的铁拳砸去扫了大街。” “你邓大麻子威风倒是不小。你手底下有几个团?我兄弟俩可是正经的乡下民兵,满编一百二十号人,枪炮齐全,要不要去我们那儿做做客?” 做你娘的客! 邓老三在心里骂翻了天,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脚踹上了钢板。 他暗自嘀咕,往日里那些乡下人,个个眼皮子浅,胆小怕事,见了他这“沪爷”派头,三两句恐吓就吓得腿软,乖乖把钱交出来。 自己向来也懂规矩,只取些油水,从不做绝户生意,这两个土包子发了笔横财,孝敬自己一点又怎么了? 两人这番对峙,动静闹得不小,不多时便聚拢了一圈看热闹的。 众目睽睽之下,邓老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是被两个乡下小子下了面子,他以后还怎么在这一片立足。 他心念电转,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只见他手脚麻利地从兜里摸出个红袖章,上面赫然印着“打办”二字,往臂上一套,立刻换了副嘴脸,声色俱厉地喝道:“好啊你们!倒卖国家统销物资,还敢这么嚣张?都给我放老实点,不然把你们扭送打办,关进去吃牢饭!” 这袖章自然是假的,但邓老三在区打办确实有熟人,专治投机倒把。 齐卫东心中暗骂一声倒霉,幸亏两人脸上都蒙着布。 他不动声色地向陈春生递了个眼色。 兄弟俩心领神会,陈春生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把老旧的驳壳枪,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已经将子弹推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邓老三三人。 与此同时,齐卫东也缓缓将手从袖中抽出,掌心赫然托着一枚手雷模型。 那玩意儿外形和真家伙别无二致,用来唬人绰绰有余,更何况他那储物空间里还有真货。 邓老三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冷汗唰地一下就浸湿了后背,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妈呀,这两个乡巴佬是疯子吗?一点王法都不怕?光天化日之下,动枪就算了,居然连手雷都掏出来了!” “这罪过可比倒卖几张票严重百倍,老子混这么久,最横的时候也只敢亮一亮三棱军刺啊。” 他哪里知道,齐卫东手里的不过是个空壳模型。 第9章一个沾过鬼子的血,一个推独轮车送过给养 陈春生却压根没当回事。 这点场面算什么? 前两年大旱,村里为抢水田水源,和邻村爆发械斗,那才是真正的大阵仗,迫击炮都拉出来了。 场面陡然失控,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邓老三那两个跟班,二人早已吓破了胆,极为熟练地高举双手,显然不是头一回投降。 邓老三强撑着最后一丝颜面,外强中干地喊道:“你们这是犯法!别冲动,你们还年轻,杀了人是要吃枪子的!” “妈的,好好的兴致全被你搅了。” 齐卫东懒得再跟他废话,骂了一句,抡起手里的假手雷,对着邓老三的脑门就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啊——” 邓老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捂着头就软倒在地。 “就这点胆子?”陈春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走了,别理他,拿上东西撤。” 齐卫东见人多了起来,不想久留,招呼一声,两人迅速拎起竹篮和罐子,跳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转眼就消失在人群尽头。 齐卫东心里还有些遗憾,本来还盘算着用弄来的荤油,跟人换些平菇回去炖汤喝,要是能加点肉沫一起,可是顶好的下饭菜。 在小黑市的一角,邓老三的跟班瞅着齐卫东他们彻底没影了,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哥,人走了。” 邓老三这才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四周看热闹的目光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立刻把眼一横,凶神恶煞地骂道: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活腻歪了?老子收拾不了那俩硬茬,还收拾不了你们这群软蛋?” 说着,他把胳膊上的红袖箍拍得啪啪响。 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没趣地散开了。 邓老三心里头堵得慌,被两个毛头小子当众修理了一顿,他这脸算是丢尽了。 道上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这下他的威信肯定要大打折扣。 在这黑市里靠欺压人过活的又不止他一伙,竞争激烈,名声就是饭碗。 “完了,以后再想在这地界儿收钱,怕是没那么顺当了。” “三哥,咱们的路子又不止这一条。您不是提过,有人拿两条金条请您办件大事吗?” “我师从贼王,学过几招绝活。那主顾想让我去郊区的农科院里摸个宝贝。” “是沪西那个?我听说以前是鬼子的宪兵队大院,后来被炮火给轰平了。” “就是那地方,但这活儿烫手,我还没下定决心。” 齐卫东和陈春生回到村子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两人先溜到武器库,把早上“借”出来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回去,这才朝村口走。 村头这会儿正人声鼎沸,跟过年似的。 齐卫东家门口用砖头垒了个临时的灶台,里头塞满了粗壮的柴禾,火苗子呼呼地往上蹿。 灶上架着一口集体食堂用的大铁锅,锅里正煮着馄饨,白胖的馄饨在滚水里翻腾,面皮的清香和着肉馅的荤香,飘满了整个村头。 齐有福正拿着一把大竹漏勺,满面红光地给大家分派。 头一锅已经出锅,先给孩子们吃。 一个个小家伙捧着大号的粗瓷碗,埋头吃得满嘴流油,像群小老虎。 离大灶不远,有个草垛子,旁边生了个小煤炉,炉上炖着一锅好东西:杂碎、猪头肉、大骨头,还有切成片的干张。 村里的几个干部和老辈人正围着炉子,一边晒着暖阳,一边就着热气腾腾的炖菜喝酒,别提多惬意了。 “卫东,这边来!” 陈学兵眼尖,瞧见齐卫东,立马笑着朝他招手。 齐卫东把车停稳,快步走过去,先恭恭敬敬地跟坐在最上位的陈老爷子和刘老爷子问好。 这两位老爷子是村里的顶梁柱。 陈老爷子年轻时是游击队员,手上沾过鬼子的血。 刘老爷子在渡江战役时,是支前模范,带头给解方军推独轮车送给养,立过功。 “咱们的大功臣回来啦,快,坐下。”刘老爷子生朗声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陈春生也想跟过去凑热闹,却被他爹陈学军一把拽住。 “你小子立过什么功,就想去跟你大伯他们吃小灶?你爹我都没那资格。” 陈春生不服气地撇撇嘴,正巧看见齐卫东对他招手,他立马冲陈学军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跑了过去。 煤炉上的小锅用文火煨着,汤汁微微冒着泡。 这是全村凑出来的顶级好料,汤底浓郁,还放了酸菜去腻。 煮得软烂的下水和猪头肉,被齐有福切成了薄片,刀工了得,极易入味。 千张更是切得细如发丝,在汤里一涮,口感不输名菜大煮干丝。 “来,都满上,先走一个。” 刘老爷子举杯提议。 齐卫东分到了一个印着红五星的白瓷缸子,里面倒了小半杯镇上打来的高粱烧,他浅尝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暖流直冲喉咙。 放下杯子,大伙儿随手把瓷缸往脚边的地上一搁,就纷纷伸出筷子去锅里捞菜。 酸菜裹着肉片和千张丝,热气缭绕,一大口塞进嘴里,吃得鼻尖都见了汗。 “痛快!这肉炖得地道,有福这手艺是真不赖!” 刘老爷子由衷赞叹,旁边的人都笑着点头称是。 随后刘老爷子把筷子一搁,饶有兴致地望向齐卫东:“卫东,我听有福讲,你开春要去城里上班了?” “嗯,冬天过完就去。”齐卫东坦然应道,“安排到市农科院了。” 严格来说,齐卫东这算是从部队转业。 凭着他二等功战斗英雄的身份,上头给了特殊照顾,充分尊重他本人的想法,才定了这个去处。 “进城好哇,端上铁饭碗,吃国家粮,可比咱们这些土里刨食挣工分的强太多了。卫东,你这福气可真叫人眼热。” 陈根柱满嘴都是羡慕。 “你别光瞅着眼红,卫东这待遇,是拼着性命换回来的,身上那伤到现在还没好透呢。” 刘老爷子公道地说了一句,转头又满怀期盼地对齐卫东说:“农科院可是好地方,了不得。里头的专家都是有真本事的,真能让庄稼多打粮食。” “一到农忙时节,他们下来指导,好几个村子都得抢着要人,那阵仗,激烈着呢。卫东你好好干,往后也当个专家,拉扯村里一把。我们这些种地的,就指望老天爷赏饭吃,太难了。” 第10章吹牛能吃一百个馄饨,爹你让我试试? 看着刘老爷子期盼的眼神,齐卫东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去农科院的保卫科,跟保安差不多。 当然,这个年代的保卫科可比后世的保安威风多了,完全是两码事。 而这儿的专家,也是踏实肯干,受人敬仰的真专家,不是空有名头的“砖家”。 上辈子,齐卫东就是学农的,被人说成是牛马,他也没计较过。 现在,脑子里还装着上辈子的知识,齐卫东自信能在农科院里搞出点名堂。 “刘老爷子,您老就放心吧。”他含笑应下。 “有志气!” 旁边的陈学兵伸手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叮嘱道:“不过你一个年轻人去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人弯弯绕绕多,万一碰上什么难处,就去找你学文叔。他在城里,多少还有点面子。” 对于老队长的一番好意,齐卫东心领了,郑重点头。 “热腾腾的馄饨来啦……” 正说着话,心疼儿子的张桂花和齐小丫一道,给在座的男人们端上了几碗热气腾绕的小馄饨。 汤是拿猪骨细细熬出来的,撒上一小撮碧绿的葱丝,二十来个小巧的馄饨浮在其中,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学兵接过来,忍不住赞叹: “这馄饨包得真好啊,一个个跟小金元宝似的,看着就吉利。” “是好看,肯定也好吃。” 陈根柱在一旁连声说好。 在这寒冷的冬日,没人能抵挡一碗鲜美热馄饨的诱惑,众人正准备动筷子。 突然,一个半大小子猴急地蹿到陈根柱跟前,举着一只空碗,直咽口水:“爸,我跟人吹牛,说我一顿能吃一百个馄饨。我那碗吃光了,还差得远呢,你匀我点,我得让他们瞧瞧。” 一百个算什么,我吃两百个都不在话下…… 陈春生心里偷偷嘀咕,嘴上却没停,专心对付碗里的美食。 “你个小兔崽子,那点花花肠子,全用到你爹身上了。” 陈根柱嘴上笑骂着,到底还是心疼小儿子,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分了一大半过去。 那半大小子也不管烫不烫,筷子舞得飞快,十几个馄饨转眼就进了肚,又拿一双贼亮的眼睛去瞅桌上其他人。 “爸,还不够啊。” 陈根柱朝他一瞪眼。 “小王八蛋,做人得知足,别得寸进尺。你想想隔壁村你的那些小伙伴,就是过大年也吃不上这么一顿好的。这顿饭,你得好好谢谢你卫东哥。” “谢谢卫东哥!以后有啥事你叫我,我浑身都是劲儿,像挖坑那种活,干得不比春生哥差!” 半大小子望着齐卫东,一脸艳羡地咂咂嘴,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颇有些遗憾:“这肚子还是空的,啥时候能放开肚皮吃一顿就好了。” 话音刚落,陈学兵就板着脸训了过来:“你这臭小子,净想美事!还想吃饱,真让你这么个吃法,咱们村的底子都得被你掏空。” 在这个年代,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刻在骨子里的奢望。 齐卫东看着那少年脸上向往的神情,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小的目标——首先,要让家人能吃饱饭。 混沌带来的快乐让社员们笑了一整天,这份简单的满足感也温暖了齐卫东的心。 夜幕降临,白天的热闹早已散去。 齐卫东家中,昏黄的灯光从白炽灯里洒下。 张桂花正拿着剪刀,专注地为齐卫东打理着头发。 “头发得剪利索,胡茬也得刮干净。卫东明天就进城上班了,这门面功夫得做好,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对对,我把小叔的自行车也擦得亮亮的。” 旁边,齐小丫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正用布卖力地擦拭一辆旧自行车。 这辆车的年纪和齐小丫相仿,是哥嫂还在时家里添置的头一个大件,也是家里最金贵的财产。 虽已过了这么年,但皮实耐用,如今依旧能骑。 对于母亲担心他进城会被人看不起这件事,齐卫东倒是不以为意,他心里有底。 城里人又能如何,不也一样填不饱肚子。 次日清晨七点半,阳光还透着几分慵懒。 齐卫东的身体尚在调养,最是怕吹风受凉。 他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斜挎着一个绿色的军布包,顶着清晨的寒意,不紧不慢地踩着脚踏车前行。 市农科院的位置虽偏,但门前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交通倒是方便。 齐卫东抵达时,恰好赶上职工们的上班潮。 入眼皆是黑、灰、蓝、绿等沉稳耐脏的色调,鲜有亮色。 空气中混杂着此起彼伏的自行车铃铛声,透着一股朴素的活力。 缺吃少穿的现状,似乎并未消磨掉他们高昂的干劲。 齐卫东停好车,走向门卫室,从口袋里摸出早上齐有福硬塞给他的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门卫大爷打量了一下齐卫东,见他眉眼周正,不像坏人,便笑呵呵地接了烟。 “看着面生啊,小同志,不是咱们院里的吧?有事?” “大爷您好,我叫齐卫东,是部队转业分配过来的。想问问您,我该去哪儿报到?” 齐卫东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和证件。 门卫大爷接过证件看了看,又审视了齐卫东一番,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哦,你就是齐卫东同志啊!昨天马科长还跟我提过,说冬至后保卫科要来个新同志,让我多留意。你到第二排第三间屋子,屋檐下挂着红五星的那个,去找马科长就行。” 门卫大爷说着,朝远处一片规模不小的灰色建筑群指了指。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推着车走进了研究院。 院区占地极广,里面有小河流过,有大片的试验田,还有山坡和树林。 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裂纹,显然已经历了不少风雨。 保卫科科长办公室内。 徐光荣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底眼镜,手里正捏着一封推荐信,逐字逐句地看着。 “德方啊,你在科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同志们的反映都挺好。你还年轻,提干这个事,按规定是要走程序的,你先安心工作,等通知吧。” 第11章原则上不能,原则上可以 桌子另一头,赵德方穿着锃亮的皮鞋,一身干部打扮,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绽开了笑。 “哎,多谢科长栽培,您擎好吧。晓得您好那口儿,我特地弄了两条松江的鲈鱼,还有半斤花生油,用这个煎鱼,香!给您搁这儿了。” “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走。”徐光荣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喙。 “科长,这……” 赵德方还想再劝,话头却被门外“笃笃”的敲门声给截断了。 徐光荣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态度很明确,礼物绝不收。 赵德方只得把笑意挂在脸上,心里却把门外的人骂了个遍。 拉开门,瞧见一个土里土气的年轻人,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过去一个冰冷的眼刀。 齐卫东被瞪得莫名其妙,自己这脚还没踏进单位门呢,怎么就平白树了个敌? 他带着满腹疑虑,迈步进了办公室。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旧,刷着绿漆的墙围子已经微微泛黄。 一个和他同样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正打量着他,那眼神沉稳又有力。 齐卫东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一个标准的军礼敬了出去,声音清亮:“首长好!战士齐卫东,前来报到!” “好兵!有这股精气神就好,总算把你盼来了,快坐下。” 徐光荣立刻起身回礼,声音里透着爽朗。 他自己就是部队出来的,对军人有种天生的亲近感,更何况齐卫东和他还有一层特殊关系。 看齐卫东还有些拘束,徐光荣提起暖水瓶,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笑着说:“不用见外。我和你们孙旅长,当年都是二纵胡子将军麾下的兵。那会儿在西北剿匪,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老孙的电话从前线摇过来,把你夸上了天,说你那个二等功没白拿,要不是你身上带了伤,他才舍不得放他手底下的宝贝疙瘩过来呢。” 徐光荣顿了顿,话锋一转:“按我和老孙的交情,你不能喊我首长,得叫我一声徐叔。” 齐卫东在部队时,孙旅长就对他青睐有加,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要把女儿嫁给他。 如今徐光荣这番话,瞬间让他找到了归属感。 也不扭捏,立刻从善如流地喊道:“徐叔。” “这就对了嘛。”徐光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切入正题,“你的工作,我心里已经有谱了,是个不轻的担子。不过,老孙也说了,你才十九岁,又是新来的,原则上,是不能破格直接提干的。” 原则上不能…… 齐卫东心里一动。上辈子在职场里练就的听话听音的本事,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领导的话得反着听,说“原则上不能”,那就是有办法能;要是说“原则上可以”,那才叫真的不行。 他咂了咂嘴,没想到自己也有靠关系走后门的一天。 过去他厌恶这个,大概只是因为自己没门路可走。 “徐叔您说去哪,我就去哪,一切听您安排。” 齐卫东收敛心神,态度恭顺地回答。 徐光荣没有过多寒暄,话锋一转便切入了正题:“老孙这个人眼光毒,他器重的人,肯定有非凡的本事。更何况你还是立过二等功的侦察兵,是我们院里正需要的人才,所以我决定破格录用。” “我给你个干部编制,岗位是保卫科干事,有没有胆量接下这个担子?” “感谢徐叔的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您脸上抹黑!” 齐卫东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回答。 “好,有这股精气神就行。”徐光荣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我再跟你说说院里的具体状况。” “我们院不大,下头有八个所、站,总共八百九十六名职工,跟那些上万人的大单位没法比。但保卫工作的压力却一点不小,单我们保卫科就有快五十号人。” “你也看到了,院区地界大,但围墙没能圈全,旁边还紧挨着一片大林子,日常巡逻都不是件省心的事。这地方以前是鬼子兵的营地,后来让炮火给毁了,就剩下当年铺的那些青石板路还结实。” “鬼子被赶走后,就一直有传言说他们在这儿埋了宝贝,全是子虚乌有。可偏偏有人信,隔三差五就有人溜进来想发横财。” “当然了,多数人是打着寻宝的幌子,眼睛都盯着我们试验田里的好庄稼。六零年在这儿建农科院,就是看中这片地开阔肥沃,又有河有林的,适合搞研究。” “就说试验田里的水稻吧,用的是化肥,还有专家育种,那都是金贵的种子,拿到外头能卖大价钱。所以说,我们保卫科的担子很重。对了,小齐,你的证件和介绍信都带来了吗?” “都带着呢,徐叔。”齐卫东赶紧应声。 “那好,你跟我走,我先领你去见见院长。” 农科院的西北角,一片大操场旁,坐落着几间瓦房,这里便是保卫科的办公地,紧挨着院里那几块最重要的试验田。 科室办公室里,赵德方刚一落座,一个年轻人就立刻凑了上来。 赵德方压低声音对那人说: “小勤,下班后拿这张票去供销社,打一瓶好酒。今晚咱哥俩值班,正好喝两口暖暖身子。天这么冷,拿花生油把松江鲈鱼煎一下,放足了大料慢慢炖,再咪口小酒,那才叫舒坦。” 孙小勤是赵德方在科里的铁杆跟班,听了这话满脸不解地问: “德方哥,这鱼和油不是孝敬徐科长的吗?您提干的事儿……黄了?” 赵德方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阴霾。 “本来是要送的,半路让个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给搅了。不过提干这事,科长说让我等通知,我看……八九不离十是成了。” “至于这鱼和油,分量还是轻了点,我得再想想辙,最好是能弄瓶香油送过去。” 孙小勤连忙点头称是。 “领导心里有杆秤,科里谁不夸德方哥您能力强?二队老邓退了,那位置肯定是您的。再说徐科长作风正派,向来不吃这一套,他不收礼也正常。” 第12章院长的欣喜,这个干事我批了 坐在不远处的保卫科老邢,听着这两人的嘀咕,心中冷笑不已。 “两个嫩头青,还是看不透这里面的门道。徐科长不过是客套话,明摆着就是没相中刘德方,这提干的事基本没戏了。” 当然,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老邢是绝不会傻到说出口的。 刘德方这人,多少继承了他父亲的本事。 他爹曾是旧上海滩的巡警头子,最擅长平息事端、调解矛盾,给刘德方留下了一张不小的关系网。 刘德方调来队里三年,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结交了五行八作不少人物,总能搞来些稀罕物件,平日里又喜欢在科里笼络人心,给些小好处。 这让他在保卫科里说话很有分量。 齐卫东则安分地跟在徐光荣身后。 路上,徐光荣向他简要介绍了一下农科院的一把手,李院长。 这位是位学者型的领导,全国都数得上的化肥专家,作风踏实,不尚空谈。 这次见面,性质类似于入职前的背景审查,齐卫东听得十分仔细。 当齐卫东和徐光荣踏入院长办公室时,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握着铅笔,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全神贯注地计算着什么。 那图纸摊开,几乎占满了整张办公桌。 徐光荣对李院长极为敬重,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齐卫东保持安静,两人耐心在旁等候。 齐卫东站在桌前,目光正好落在图纸上,那上面画着一个高塔状的建筑。 这东西他恰好认识,是用来给化肥冷却结晶的设施。 化肥虽属化工范畴,却与农业密不可分,相关的产业知识,齐卫东曾经系统学过,一些基础理论还牢牢记在脑子里。 他过去学的专业,正是农业机械。 李院长埋头演算许久,终于直起身子,放下了铅笔,对他们温和地笑了笑:“刚刚思路来了,怠慢你们了。等久了吧,有什么事吗?” “不久,不久。” 徐光荣赶忙摆手:“我们这是小事,您为国家建氮肥厂才是头等大事。这可是我们国家第一座自己设计的氮肥厂,意义非凡。” “咱们国家太缺化肥了,就连我们院里,很多肥料都得靠进口,花的外汇让人心疼。” “是啊,担子重,路还长,但我们自己的工业,总算要迈出坚实的一步了。” 李院长感慨一声,随即把目光转向齐卫东,又指了指桌上的图纸,饶有兴致地问: “这位小同志似乎也对这图纸有兴趣?我看你刚才瞧得很入神,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话语间,带着几分考量的意味。 齐卫东明白这是投其所好的机会,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开口: “略知一二。您这张图纸,是化肥造粒塔,通过高度让液态肥料在下落过程中冷却凝固成颗粒。因此,它对塔高和直径有严格要求,才能保证冷却效果,施工难度极高。” “而您刚才的演算,我猜想,是在不影响塔体功能的前提下,设法降低它的建造难度。” 李院长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脸上满是藏不住的讶异。 在这个年代,化肥制造是绝对的尖端技术。 齐卫东所说的,在后世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基础概念,可在此刻,却非同凡响。 “老徐,你从哪里给我挖来的宝贝?这年轻人不简单啊。眼下全国的化肥厂就那么三家,还都是当年老毛子援建的。” “我们自己的化肥工业人才奇缺,能看懂这造粒塔图纸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徐光荣听得一头雾水,他惊诧地瞥了齐卫东一眼,对院长解释道:“院长,他就是齐卫东同志,我跟您提过的,从部队转业来我们保卫科的,他不是研究员。” 一个当兵的,怎么会和化肥研究扯上关系? 徐光荣和李院长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齐卫东身上。 齐卫东心中早有定稿,从容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之前在部队是侦察兵,按要求得学一门外语,我选了俄语。” “在北方执行一次侦察任务时,我偶然捡到过一张那边的科普报纸,上面正好有关于化肥生产的介绍,我读了之后,就记下来了。” 齐卫东的说辞听来玄乎,却并非毫无根据。 他那口流利的俄语是假不了的,那是他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练就的真本事。 自从老毛子的专家撤离,国家的化肥产业便陷入了停滞。 化肥厂的筹建项目,对市里而言不啻于摸着石头过河,身为总设计师的李院长,肩上的担子重如山岳。 他此刻已不关心别的,满脑子都是齐卫东提到的那份“报纸”。 老毛子的化肥技术如此先进,或许真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那份科普报上还讲了些什么?” 李院长追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齐卫东也不隐瞒,将脑海中残存的知识倾囊而出。 从塔体规格的优化,到熔融料浆的制备工艺,再到防腐水泥的气密性改良…… 他讲得零零散散,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毕竟那些记忆已有些模糊。 李院长却从最初的倾听,转为拿出笔记本飞速记录,眼神也随之愈发明亮。 待齐卫东话音落下,李院长一拍大腿,连连赞叹:“妙,太妙了!不得不承认,老毛子的技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小齐同志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 “能帮上您的忙就好。” 齐卫东谦逊地笑了笑。 “何止是帮忙。” 李院长欣赏地打量着齐卫东,随即转向徐光荣,态度温和地问:“老徐,齐卫东同志是个人才啊,单凭他刚才那番见解,来我们院里当个研究员都绰绰有余。你这次带他过来,准备怎么安排?” “院长,我的想法是,齐卫东同志在部队立过二等功,能力过硬,来保卫科当干事是屈才了。正好科里二队的邓队长上月退休,位置空了出来,我想让他顶上。” 李院长对齐卫东的好感已然爆棚,当即拍板:“好!人才难得,有能力的同志就该委以重任。齐卫东同志的能力毋庸置疑,你打报告,我来批,这事就这么定了!” “多谢院长栽培,我一定好好干,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第13章单位领的东西,都能在农村娶一个媳妇 李院长再次埋首于图纸,齐卫东的一番话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无数灵感亟待他去捕捉。 告辞出来,徐光荣立刻对齐卫东竖起了大拇指:“小子,真有你的!我可头一回见院长跟谁这么投缘。” “有他这句话,你的干部编制稳了。走,我先带你去人事办手续,把粮本这些都领了。” 有领导发话,办事效率就是高。 不到一个钟头,齐卫东的粮本、副食本连同一张盖着农科院红章的报到证便到了手。 职务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保卫科干事,干部岗。 工资定在了22级,每月56块,这其中也有二等功的功劳。 这待遇,即便在沪城也足以让无数人眼红,要知道,当时的大学生也得等转正后才能拿到这个数。 紧接着,徐光荣又领着齐卫东,凭着院里开的介绍信,去派出所将他的户口迁入了城里。 等所有事宜办妥,已是下午。 徐光荣带着齐卫东来到保卫科的办公点,准备把他介绍给未来的同事们。 办公室里的人见科长亲自领着一个年轻人进来,态度还如此亲和,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徐光荣的声音在保卫科办公室里回响,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齐卫东同志,将接替老邓,出任二队队长一职。”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齐卫东同志是部队转业干部,在军中…” 徐光荣深知齐卫东年纪太轻,难以服众,便不厌其烦地将他的履历和背景细细道来,亲自为他站台。 介绍完毕,齐卫东上前一步,身姿笔挺地行了个军礼。 “往后还请各位同仁多多指教。” 然而,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庞,在办公室里引来了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其中掺杂着羡慕、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嫉妒。 人群里的老邢却是个看得通透的,心里暗自思忖。 “原来是二纵那位胡子将军麾下的兵,跟科长是老乡,这才是嫡系。难怪科长从一开始就没把赵德方放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赵德方,自己作为二队的一员,立刻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零零落落,多数人不过是看在徐光荣的面子上,论起人脉,初来乍到的齐卫东,恐怕还不如赵德方。 毕竟,这样的年纪就坐上队长的位置,实在太扎眼了。 赵德方自然没有鼓掌,胸中填满了愤恨与不甘。 “徐科长总说我资历浅,可这小崽子瞧着有二十岁吗?这不明摆着是走了后门,太不公平!” 他只看到别人的“后门”,却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当年也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进了保卫科。 眼看时间不早,齐卫东与众人见过面后,便被徐光荣带着去办其他手续了。 他们前脚刚走,办公室里便瞬间炸开了锅,许多同情的目光都投向赵德方。 谁都知道他这个副队为了队长的位置努力了多久,结果却被一个空降的毛头小子截了胡。 孙小勤凑到赵德方跟前,压低声音道: “德方哥,这小子抢了你的位子,要不咱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赵德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动什么脑子?徐科长都说了,人家是拿过二等功的战斗英雄,肯定有两把刷子。” “不过话说回来,二等功要是那么好拿,他还能转业?八成是身体上落了什么毛病。” “你看他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跟个病秧子似的,这身子骨能扛得住咱们科的活?” “那肯定不行!”孙小勤立刻附和,“咱们保卫科的差事可不轻松,不说每月的训练演习,就是这大冬天夜里出去巡逻,没个好身板,几天就得趴下。” “所以啊,你去找二队那帮老伙计通个气,让他们都给我盯紧了。只要这小崽子工作上出一点纰漏,咱们就给他捅上去,再给他编排点谣言,看他怎么待下去。” 在农科院大门口,徐光荣正用一根粗绳,把齐卫东刚从后勤处领来的那套崭新的棉衣和被褥,结结实实地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这些可都是凭票供应的稀罕物,若不是徐光荣亲自领着,齐卫东根本领不到全新的。 就这么一套行头,在乡下都够当彩礼娶个媳妇了。 “生活用品先领到这儿。”徐光荣拍了拍捆好的被子,语气严肃起来,“至于住处,你别抱太大希望。院里现在不可能给你分房,这事我办不到,就是李院长也无能为力。” “咱们市里人均居住面积还不到四平米,房子比什么都紧张。要是真破格给你分了,第二天院长的举报信就能贴满墙,为这事打起来都不新鲜。” 齐卫东连忙摆手,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徐叔,分房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今天您已经帮我天大的忙了,要不是您,我今天来报道,恐怕连门都摸不着。真的太谢谢您了。” “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客套话?”徐光荣笑着说,“分房指标是没法子,不过租个住处,我早就给你盘算好了。” “等下我给你敏姨去个电话,你直接上源和街道办找她。他们街道手上正好有空置的房子,我让她给你挑个好的。对了,租金带够了吗?” “够的,够的。” …… 源和街道办主任办公室里,赵敏给齐卫东沏了杯茶,话语里满是亲切。 “老徐天天在我耳边夸你,今天一见,果然是好小伙,浓眉大眼,精神得很,讨人喜欢。你要的房子,姨已经给你选好了。” 她就是徐光荣的对象,一头齐耳短发显得格外干练,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 要知道,这沪城街道办的主任,可是实打实的处级,比徐光荣的级别还要高。 “太给敏姨添麻烦了。”齐卫东恭敬地应道。 “都是自家人,别见外。”赵敏笑着一摆手,“给你找的地方位置不错,就在我们街道的梅弄堂22号,一楼,十五个平方。” 第14章原来是赵主任的亲戚,热情的弄堂邻居 梅弄堂? 齐卫东心头一动,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父母不经意间提起过…… 只听赵敏继续介绍道:“……按市里的文件,弄堂房的租金,一平米最多不能高过三角五分。” “梅弄堂那片儿条件好,算你一平两角一,十五个平方,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块一毛五。你看这个价钱行不行?” “行,太行了。”齐卫东忙不迭地点头。 这年头的房租真是便宜,一个月三块多,还不到他工资的二十分之一。 当然,这种好事,没有门路是想都不敢想的。 见齐卫东同意,赵敏便取来钢笔,当场手写了一份租赁合同,说道:“合同在我这儿签了就行,备案的事,我回头帮你跑一趟房管所。” “诶,多谢敏姨。今天为了我的事,让您和徐叔费心了。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就当是给您二位的见面礼。” 齐卫东在合同上按下指印,随即从挎包里摸出一个罐子,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上,是一罐猪油。 他之前猎来的猪油和攒下的鸡蛋还有不少,都收在储物空间里。 一立方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存放这些随身要用的东西绰绰有余。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赵敏佯装不悦地嗔了他一眼,伸手就把罐子推了回来。 “不值钱的,就是我自己上山打的野猪熬的油。本来早上就该给徐叔的,结果我给忘了,给您也是一样的。” 齐卫东挠了挠头,露出几分憨厚的笑容,态度却很坚决,又将罐子推了回去。 他自然不是真的忘了,早上在科长办公室外看到的那一幕,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赵敏看了看罐子,又瞧了瞧齐卫东,见他坚持,便不再推拒。 “那行,这心意我收下了。以后在这儿生活,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你徐叔和我。” “诶。” “嗯,梅弄堂那儿真不错,住户里头,除了钢铁厂的,就数你们单位的同事最多。” “你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到时候你徐叔也好帮你去争取分房名额。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算是在这城里扎下根了。” “敏姨,我记下了,一定努力。” 源和街道办与梅弄堂仅一街之隔。 齐卫东依着赵敏给的指引,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地方。 巷口立着一扇斑驳的铁门,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窄巷,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建筑,红砖黛瓦,糅合了中西韵味,依稀可见昔日老上海滩的影子。 齐卫东推着车迈入巷中,一股浓郁的市井烟火气便钻入鼻腔。 墙角处,枯黄的苔藓下,民国时期的广告字迹早已褪色模糊,被旁边“除四害”的鲜明标语夺去了光彩。 而山墙顶上那枚鲜红的五角星,则昭示着新的时代。 因年代久远,各家门楣上用红漆手写的门牌号多已斑驳不清。 好在敏姨特意叮嘱过,22号就在弄堂口左手边第六家。 齐卫东挨家挨户地数着,很快便找到了门前。 时近黄昏,弄堂里炊烟四起。 一个年过半百的阿婆正蹲在门口,用干草引燃玉米棒子,生着煤炉。 齐卫东把车停稳,客气地探问道:“阿婆,打扰一下,这里是梅弄堂22号吗?” 徐阿婆闻声抬头,见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干净利落,看他态度也谦和,便多了几分笑意,爽快地答道:“对,就是这儿。小同志,你寻哪位?” “阿婆好,我不找人,我是新搬来的,这是街道办开的介绍信。” 齐卫东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信件,恭敬地递了过去。 徐阿婆能识字,接过信纸展开一看,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不禁追问道:“信倒是没错,可你是怎么租到这间屋的?这可是屋里顶好的向阳间,整天见得到太阳。” “我可听说,之前连钢厂李主任的内弟都没能从街道办那儿要下来。” 齐卫东坦诚回答:“是敏姨帮我办的。” “哦哟,原来是王主任的亲戚啊!快进来,快进来!” 一听这话,徐阿婆的态度立刻又热络了几分,她把煤炉的风口掩上一半,起身热情地引着齐卫东往里走。 进了门,齐卫东把自行车支好,打量起院内的格局。 迎面是一个露天的小天井,上方拉着几道晾衣绳,挂满了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 穿过天井便是个小小的客堂。 徐阿婆一边领路一边介绍:“这片小客堂是大家伙儿公用的地方。算上你,这石库门里头一共住了四户人家,平日里热闹着呢。” “吃过饭没事做,搬张板凳过来就能跟大伙儿说会儿话。另外,灶披间的厨房也是公用的,就是上厕所要跑远点,得去外头的公厕。” 一栋两层石库门,七八个房间,挤了四户人,空间着实紧张。 但在齐卫东看来,这倒有几分京城大杂院的味道,人多有人多的好处。 徐阿婆走到自家房门口,便朝敞开的房门里扬声喊道:“老王,快出来搭把手,咱22号来了新邻居,是街道王主任给安排的。” 这个年代邻里之间没什么隔阂,门都不上锁。 齐卫东一眼就看到屋里有个架着副黑框眼镜的老先生,正用布细致地擦拭着墙上伟人的画像。 听到召唤,王功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出来。 他先是热情地跟齐卫东握了握手,随即上下打量着,好奇地问:“小同志瞧着真精神,是哪个单位的?” 齐卫东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齐卫东,今天第一天上班,单位是市农科院,在保卫科当个干事。” “小齐年纪轻轻就是国家干部,前途无量啊。” 王功庆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凑上前去:“那可真是巧了,说起来咱俩还是同行。我退下来之后,也在居委会里发光发热,负责咱们这片的思想教育工作。” 旁边的徐阿婆忍不住打趣他:“就你那个连级别都没有的差事,也好意思跟人家比?你这老头子就是爱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第15章鸡蛋能治咳嗽 王功庆脖子一梗,不服气地说:“这怎么就不是了?我这岗位责任重大,关乎着整条巷子邻里的精神面貌。” “沪城里那些洋派的奢靡风气还没断干净,都得靠我们这种人盯着,可不能让它死灰复燃!” “人家小齐那才叫铁饭碗,正经单位的。”徐阿婆摆摆手,又说,“市农科院,多好的地方。说来也巧,住咱们楼上的冯映雪,也是农科院的研究员。” “那姑娘可了不得,人长得漂亮,又是大学讲师,听说在药材公司都挂着职,一个人干三份活儿呢。” 三人说着话,就到了一扇挂着旧锁的门前。 齐卫东用街道给的钥匙开了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墙角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许久没有过人烟。 王功庆往里探头看了看,立刻拍着胸脯说: “这可得下大力气收拾。小齐你等着,家伙事儿我家都有,我这就去提水,再给你喊几个帮手来!” 话音刚落,徐阿婆已经转身去拿扫帚和除蛛网的长杆了。 不一会儿,王功庆不仅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这是楼上春水家的闺女,安宁和安康,刚下课,她们爹妈都在轧钢厂,还没下班呢。” 两个女孩瞧着和齐小丫差不多年纪,脆生生地喊道: “卫东哥好!我们来帮你打扫房间。” “你们真好,多谢了。” 十五平米的小房间,五个人一起动手,倒也不觉得拥挤。 扫地的,擦窗的,捅蜘蛛网的,忙得热火朝天,不到半个钟头,屋子就见了亮。 王功庆放下手里的拖把,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满意地舒了口气。 “这才像个住人的样子,就是还缺点桌椅板凳。” “房间好宽敞啊,比我和妹妹那间大太多了。” 沈安宁正费力地拧着抹布,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羡慕,她和安康挤的小屋,跟个储藏室差不多大。 两个小姑娘干活卖力,白净的小脸蛋蹭得到处是灰,成了两只小花猫。 齐卫东看着她们可爱的模样,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沈安宁的头,然后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两个鸡蛋塞到她手里,温和地笑道: “辛苦你们了,这是哥哥奖励你们的。” “是鸡蛋!” 沈安宁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叫出声。 她紧紧攥着鸡蛋,又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向王功庆。 王功庆心里也跟着一热,对小姑娘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卫东哥给的,就拿着吧。这可是好东西,最有营养了,你功庆爷爷我平时都舍不得吃呢。” 听了这话,沈安宁才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揣好,仰着脸笑得比蜜还甜: “谢谢卫东哥!我和妹妹最会干活了,以后哥哥有事还叫我们!” 这小姑娘嘴巴真甜,把齐卫东都给逗乐了。 他转头看到王功庆方才眼里的那份渴望,便又拿出两个鸡蛋递了过去。 老人家忙前忙后出了大力,不能没有表示。 “哎哟,这怎么使得,我一个老头子……” 王功庆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飞快地把鸡蛋接了过来,稳稳地攥在手心。 他心里盘算着,家里那个馋嘴的大外孙,总念叨的鸡蛋羹,这下可有着落了。 在王功庆的热心帮助下,齐卫东空无一物的房间总算有了些家的样子。 王功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人力三轮,载着他跑了一下午,添置了一张桌子、两把板凳,以及热水壶、脸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满满一车东西,花去了齐卫东十几块钱,让他不禁感慨这个年代的钱确实耐用。 晚上,齐卫东将新买的物件一一归置好,坐在新桌前,借着灯光盘算起自己的家底。 除去给家里留的以及送邻居的,他的储物空间里还剩下:九块钱、二十一斤粮票、八斤猪油、五十二个鸡蛋,以及齐有福特意为他准备的三斤粗粮手擀面和八斤平菇。 想到父亲,齐卫东心里一暖。 面是父亲熬夜亲手擀的,平菇也是他随口一提想吃,父亲便在天不亮时就去找老队长,获准后亲自下到村集体的池塘边,为他挖回来的。 这些物资省着点用,撑到下个月发工资不成问题。 但要想生活得宽裕些,必须得开辟些财路才行。 齐卫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只有他能看见的情报面板。 夜色渐深,许家正围着饭桌吃晚饭,白炽灯洒下温暖的橙光。 王功庆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在本市,二女儿随支边的丈夫去了遥远的北大荒,唯有顶替他当了老师的小女儿王洁尚未出嫁,仍住在家里。 “煎蛋来了!”王功庆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用香油煎的,专治建设的咳嗽。” 为了治外孙马建设的感冒咳嗽,他特意拿出了家里珍藏的香油,只用了一点点炝锅,那股浓郁的香气便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香油配上纯天然的鸡蛋,再撒上点糖,不仅味道好,对治疗咳嗽也确有奇效。 金黄喷香的煎蛋一上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馋得马建设直咽口水。 小女儿王洁也眼热得很,但不好意思跟外甥抢,便开玩笑地咳了两声:“爸,我也咳嗽,家里还有鸡蛋没?顺便也给我治治呗。” “没了,就俩鸡蛋,全给建设了。”王功庆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咳嗽,就多喝点热水,一样管用。” “好吧。”王洁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那爸,你给我点钱,我周日要用。” “你这丫头,花钱怎么没个节制?工资不低,怎么还总跟家里要钱?” “我本来是有的。”王洁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前几天不是带学生去慰问孤寡老英雄嘛,我一时感动,就把钱都捐出去了。” 听到这话,王功庆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这是做好事,值得表扬,是爸错怪你了。不过你吃住都在家,平时没什么开销,周日要钱做什么?” 王洁故作神秘地笑道:“交大那天有文艺联谊会,我寻思着好好打扮一下去看看,说不定就能给你们领个有本事的姑爷回来。” “我可都二十三了,你们不是老念叨我快成老姑娘了嘛。” 第16章白色情报,白眼狼齐宝家里藏猪油 王家的姑娘王洁,模样身段都是顶尖的。 一米七的个头在南方姑娘里鹤立鸡群,体态丰腴匀称,是老一辈口中能生养的好身板。 可就是这么个出挑的女儿,却成了王功庆夫妇的心病。 上门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王洁愣是一个都没瞧上。 “我看是难。”王功庆对着女儿叹气,脸上写满了无奈,“又要人家有才学,又要长得跟画儿里的人似的,这种好事哪里找?真有也轮不到你头上。” 对小女儿要去参加的那个什么青年联谊会,王功庆半点不看好,又忍不住数落她:“还有,每次男方对你明明很有意思。” “你就算要拒绝,话也说得婉转点,别总冷着脸,一句话就把人顶回去,叫人多下不来台。”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王洁性子直爽,爱憎分明,“我学不来那套虚与委蛇,吊着人家不是耽误人嘛。” 王功庆一时语塞,竟觉得女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一旁的徐阿婆拉了拉他的衣角,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老王,咱闺女要求高,你看新来的那个小齐同志怎么样?” “哎哟,我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王功庆猛地一拍大腿,来了精神,兴奋地对女儿说:“阿贞,你要长得俊的,咱们22号刚搬来的齐卫东同志,保准你满意!” “说句不夸张的,就那相貌,在整个上海滩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真有这么夸张?” “你见了就晓得了。”王功庆信心十足,“而且小齐这后生做事敞亮,下午我和春水家的两个丫头帮他拾掇屋子,人家一出手就给了四个鸡蛋当谢礼。” “最关键的是,他今年才十九岁,年轻有为啊。” “倒是挺大方。”王洁对相貌向来没什么抵抗力,眸光闪了闪,有了点兴致,但又蹙眉道,“可十九岁,是不是太小了点。” “女大三,抱金砖,正好!”王功庆趁热打铁,“再说小齐年纪轻轻就当了干部,这前途差不了。” “前途不前途的,我一个当老师的,工资也够花了。”王洁抿了抿唇,好奇心占了上风,“那……他有才华吗?” “今天头一天认识,我哪知道他有没有才华,这不得靠你自己去了解嘛。” 王功庆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他心里清楚,齐卫东是部队里出来的,拳脚功夫估计不错,但这跟小女儿欣赏的那种文质彬彬、满腹经纶的类型,怕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功庆心里有点打鼓,但没敢把实情告诉女儿。 王洁向来敢想敢做,眼底的好奇已经藏不住了,落落大方地说:“那我就去会一会这个齐卫东同志。” 天刚蒙蒙亮,齐卫东是被冻醒的。 南方的冬天湿冷入骨,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炕,今早似乎冷得格外厉害。 屋里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他昨晚是直接打地铺睡的。 这个年头,床是奢侈的大件,他身上这点钱根本置办不起。 他穿好衣服,倒了杯滚烫的开水暖着手,走到窗边,伸手擦去玻璃上凝结的冰花。 窗外,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大雪,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万籁俱寂。 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天色破晓,信息流中又弹出一条白色情报。 【白色情报剩余:3】 齐卫东心头微动,按捺不住好奇,选择了更换一条。 【白色情报:清河路柳弄堂13号的郑小刚,于昨夜顺走一只病入膏肓的小羊,现正藏匿于其住所阁楼。】 病羊能不能入口都是个问题,这白色情报果然没什么价值。 齐卫东望着浮现的字迹,颇感失望。 当然,若是去揭发那个叫郑小刚的偷羊贼,兴许能得一句口头嘉奖。 齐卫东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再次更换。 【白色情报:浦江路梅弄堂85号,货车司机齐宝家中,昨夜以香油炸了饺子。另,其卧房床板下的地窖内,偷藏着香油二十斤。】 “哦?” 齐卫东神情一凛。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说怎么听敏姨提梅弄堂时耳熟,原来是父母之前念叨过,想去那儿的侄子齐宝家借钱。 这条讯息的主人公,正是他的堂哥齐宝。 齐卫东对这位堂哥的观感,只有两个字:虚伪。 自从胡厂长调任,自家失去利用价值后,齐宝便再也没登过门,典型的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 人情这种东西,消耗一分便少一分。 齐宝当初就是靠着自家那份珍贵的人情关系调换了岗位,当上了货车司机,日子过得油光满面。 市面上千金难求的香油,他家里竟藏了足足二十斤,看来那句“给个县长都不换”的货车司机,真不是吹的。 至于他那套惧内的说辞,多半也是为了应付父母这对穷亲戚而演的戏罢了,十足的忘恩负义。 齐卫东可没父母那么好脾气,能一忍再忍。既然齐宝自己撞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唰唰……” 正思索间,一轮淡金色的暖阳自东方浮起,22号院内瞬间喧闹起来,天井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铁锹刮地声。 齐卫东瞥了一眼,也抄起扫帚,推门而出。 “您就是齐卫东同志吧?我是住楼上的金春水。这是我拿花盆自己种的蒜苗,天冷的时候算是个稀罕绿叶菜,您拿去,炒菜下面条都行……” “小齐同志,早啊!” 院里的老住户们对齐卫东这个新人显得颇为关照,齐卫东也一一含笑致意,随后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 才刚动手没一会儿,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身侧响起。 “齐卫东同志,我是你隔壁王家的小女儿王洁,我搭把手,帮你一起扫吧。”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女子眉目清朗,鼻峰挺拔,唇形饱满,五官组合起来有种明丽大气的美感。 她身上穿着臃肿的棉袄,却依然遮不住那饱满玲珑的曲线。 第17章第一天正式上班,发枪发子弹 “不必了,就这么点地方,我一个人很快就好。” 齐卫东微一摇头,轻声谢绝。 王洁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父亲的眼光不差,确实是个俊朗青年,就是气色差了些。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则爽朗地说:“不用见外,几下子的事。外头天寒地冻,快点弄完,我们都好进屋去。” “那就有劳了。” 齐卫东见她坚持,便不再推辞。 两人随即默契地挥动扫帚,开始清理积雪。 王洁眸光流转,像是随口闲聊般说道: “沪城可真难得见这样的大雪。放眼望去,倒真有几分古人诗词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 齐卫东笑了笑,顺口接道: “太阳出来了,更像是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王洁双眼一亮,笑意更深:“说得真好。” 齐卫东摆了摆手:“只是随口胡说的。” 雪一扫完,两人便在这不大的空地上道了别。 王洁没再多话,只干脆地对齐卫东说:“我回去了,外面天寒地冻的,齐卫东同志也快进屋吧。” 一踏进家门,王功庆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小齐那相貌,够俊的。” “是俊。” “那为人品性呢,感觉如何?” “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哪能看得出。不过,那位齐卫东同志应该是个有学问的人。爸,钱您收好吧,这个周日的联谊会,我就不去了。” 在这个年代,高中毕业就足以被视作凤毛麟角的人才,其稀有程度不亚于后世的名牌大学毕业生。 而那几句诗,恐怕没有几个高中生能知晓,齐卫东却能对答如流。 这让王洁对他平添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天气严寒,齐卫东还没来得及买煤,屋里自然也没生火。 他草草洗漱完毕,揣着身上的粮票,出门买了三根油条作早饭。 三分钱一根的油条,店家还额外给了一小碟酱油,蘸着吃,也算是一种朴素的美味。 八点整,齐卫东顶着凛冽的寒风,准时抵达农科院,开启了他第一天的职场生活。 可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徐光荣叫进了办公室。 一见齐卫东,徐光荣便将一个印有繁体字的红色小本子推了过来。 “卫东,你的持枪证批下来了,在上面签个字。” 持枪证上盖着派出所和保卫科的公章,待齐卫东龙飞凤舞地签好名,徐光荣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崭新的五四式手枪、一副手铐和两盒满满的子弹。 齐卫东拿起手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即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记忆,动作娴熟地拆解、检查、再组装,最后“咔嚓”一声清脆地上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声音顺畅,是把好枪。 徐光荣看在眼里,满是赞许: “好小子,这手艺一点没退步,比你徐叔我可强多了。” 齐卫东笑了笑,将枪收进枪套,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这个年代的治安远非后世可比,枪在手上,心里就有了底气。 他甚至在想,若是回头再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些手雷备着,那底气就更足了。 科里的武器库弹药储备充足,平时还有手雷实弹投掷训练,总归是有机会的。 办完正事,徐光荣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些嗔怪:“你这孩子,老跟我们见外,送你敏姨的礼也太重了。三斤荤油,比你徐叔我全年的定量还多。” 齐卫东憨厚地一笑,解释道:“那是我自个儿进山打的猪熬的油,没花什么力气。” “我尝着味道不错,就想着也让您和敏姨尝尝鲜。怎么样,徐叔,那猪油吃着还行吧?” 徐光荣咂了咂嘴,回味无穷地说:“荤油怎么做都香!你敏姨拿它做了猪油拌面,我们一家子一顿就吃光了五斤面条。” “我那儿还有,您吃完了只管跟我说一声。” “哪能老让你破费。这样,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跟你一块儿进山,也让我亲眼见识见识你这王牌侦查员的真本事。” “好嘞。” 齐卫东回到大办公室,挎上枪,揣好手铐,手里还端着那两盒足足一百发的子弹,足够他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科室的办公室面积不小,将近百平米,里面只摆放着几张长条桌和几条长凳。 保卫科下属的三支队伍各自聚拢,形成了三个互不干扰的圈子。 齐卫东走到二队的区域,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立刻就有人提着暖水瓶走了过来。 “队长,喝水,我给您续上。” 来人是老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自打看出来齐卫东和徐光荣关系匪浅,他对这个年轻人就格外看好。 齐卫东朝老邢点头致意,表示了感谢。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邢师傅,还拍马屁呢?我可听说了,咱们这位新来的齐队长,身子骨有旧伤,跟个药罐子没两样。” “咱们保卫科这活儿,不管是执勤还是训练,哪个不耗体力?就他那小身板,能不能撑得住都难说。你现在费劲巴结,不是白费功夫吗?” 这番话音量不低,办公室里不少人立刻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老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朝说话的人狠狠剜了一眼。 齐卫东却面色如水,仿佛那番话是说给空气听的。 他清楚,自己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招人眼红是免不了的。 早上他刚到任,跟队里的人都见过面了。 二队一共十五个人,多数人对他这个毛头小子空降而来心有不服,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唯独有那么一两个,连伪装都懒得做,矛头直指齐卫东。 就比如刚刚开口嘲讽的老辛。 他跟赵德方交情不错,今年已经五十二,眼看就到退休的年纪,晋升无望,纯粹是混日子。 对付这种得过且过的老油条,别说他这个新队长,就是科长徐光荣亲至,也未必有好办法。 职场就是如此,只要你不想彻底躺平,就躲不开这些明枪暗箭的烦心事。 第18章是研究所丢的实验病羊 齐卫东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坦然面对。 他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老辛,而是望向不远处的陈明睿,开口问道:“陈副队,我们保卫队日常的工作内容,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老辛见自己被彻底无视,感觉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是悻悻地耸了耸肩。 嘴角挂着一丝讥笑,端起自己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脸皮厚得惊人。 陈明睿是二队的副队长,级别比普通队员高一点,但还没到干部编制,离那道门槛仅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卡住了无数人。 他三十出头,对自己头上突然多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上司,心里头自然也窝着火,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咱们保卫科下辖三个大队,主要负责站岗、巡逻和押运这三项任务。” “任务由三个队轮换执行。这周轮到我们二队负责站岗。此外,科里每个月都下达实战和训练的硬性指标。” 听起来任务确实繁重,看来得尽快把身体调理好才行。 齐卫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心中思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徐光荣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口罩的中年男人。 一进门,徐光荣便直冲着三队队长蒋凯,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训斥: “蒋凯,你的岗是怎么站的?院子里昨晚进贼了!我听说你们队昨晚还在那儿炖鱼喝酒,日子过得挺潇洒啊?我告诉你,这是严重的失职,你弄上大麻烦了!” 蒋凯闻言脸色煞白,急忙问道: “科……科长,所里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徐光荣的表情愈发凝重:“咱们研究所丢了一只羊,准确说,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徐科长,昨晚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愿意检讨。但夜里雪下得那么大,给我们的巡逻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蒋凯明显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只小羊羔,损失不算严重。我保证,一定把偷羊贼给揪出来!就算最后东西追不回来,这个损失我个人补上!” “你补?”徐光荣气极反笑,“你补得起吗!你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李主任,你来告诉他!” 牲畜传染病防控研究所的负责人陈玉民,用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锁定在蒋凯身上,语气冰冷刺骨: “就是因为你的失职,我们隔离区里那头独一无二的实验羊羔失窃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羊,是炭疽病的活体研究样本!” “炭疽的传染性极强,不光在牲畜间传播,对人同样致命。你们看过电影里那些灭绝人性的细菌武器吧?炭疽就是其中之一。” “人类感染后,若是皮肤型尚有救治希望,可一旦发展成肠炭疽或肺炭疽,死亡率高得惊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全事故,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这是敌对势力策划的一场阴谋破坏。” “那头羊一旦流入社会,会对人民群众的生命构成无法估量的威胁。同志们,我请求你们,务必帮我们寻回那只羊!” 蒋凯被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辩解起来:“科长,这事真不能全怪我!我们巡逻向来很严,可昨晚的雪实在太大了。” “肯定是敌人瞅准了这个机会,趁我们防备最薄弱的时候下的手。” “对……对了,那酒菜是赵德方带来的,饭局也是他组织的,他……他有问题,他是特务!” 赵德方顿时懵了,急赤白脸地反驳:“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特务?科长,您最清楚我的底细,我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 作为保卫科的最高领导,徐光荣很清楚自己手下这三支队伍里,就数三队的人员素质最差。他气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猛然一声暴喝: “全都给我闭嘴!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偷羊贼,把样本找回来!” “我告诉你们,这事已经上报了。院长在首都没联系上,但副院长接到消息,连市里的重要会议都推了,正在火速赶回来的路上。” “你们两个的处分是跑不掉的,要是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就等着去吃牢饭吧!” “所有人立刻行动,把能动用的关系都给我用上,这次派出所和中央调查部的同志都会过来协同办案!” 此话一出,整个保卫科的气氛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紧张的骚动所取代。 农科院从未出过如此严重的纰漏,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收起平日的散漫,神情肃穆地投入到行动中。 站在人群外围的齐卫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情报面板上,那条他起初觉得毫无价值的信息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白色情报:清河路柳弄堂13号的郑小刚,于昨夜偷得一只病入膏肓的羊羔,现正秘藏于自家阁楼。】 羊羔,病入膏肓,昨夜被偷…… 所有线索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感染了炭疽,可不就是“病入膏肓”吗? 齐卫东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情报里提到的那只羊,就是研究所丢失的炭疽样本。 对于炭疽的危险性,齐卫东心知肚明。 在后世,皮肤炭疽是乙类传染病,与乙肝同级,而肺炭疽更是与鼠疫、霍乱并列的甲类传染病。 看来,这场大雪真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运气。谁说白色情报没有分量? 这一条简直价值连城,直接让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有了清晰的终点。 齐卫东不再迟疑,快步穿过人群,走到徐光荣跟前。 他看到徐光荣正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满脸的焦虑。齐卫东出声安抚道:“徐叔,您放宽心,人肯定能抓到,羊也很快就能找回来。” 徐光荣身为保卫科的直接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责任最大,一旦失控,处分在所难免。 他听了齐卫东的话,又深吸了一口气,竟直接用手指捻灭了通红的烟头,借着这股刺痛来平复心绪。 “卫东,现在正需要你这个王牌侦察兵的专业能力!走,跟我去隔离间,看看现场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第19章山百合组织的宝藏 片刻之后,齐卫东与几位保卫科的干部在陈玉民的带领下,进入了防控所的隔离间。 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与胶皮手套,尽管炭疽病名骇人,但只要防护得当,实际并无传染之虞,毕竟该病症人际传播的可能微乎其微。 隔离间内弥漫着生石灰与火碱消毒后的刺鼻气味。 陈玉民面色凝重地向大家复述着案发经过:“我们这个炭疽课题组,就我和两个学生负责。” “昨晚八点我们离开时,那头羊还好端端地拴在原处。可今天一早,羊就不翼而飞了。” “这房间的窗户都焊了防盗铁栏,门锁也是找人特制的,真想不通,贼是怎么做到把一头活羊悄无声息弄走的?” “这是遇上行家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房间角落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我勘察过了,门窗和栅栏都没有被暴力破坏的迹象。盗贼应该是技术开锁,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来,然后带走东西离开。” “这套锁具的复杂程度,就算是我来开,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更不可能不发出半点声响。你们过来看看,失窃的恐怕不止是那头羊。” 齐卫东随众人移步至角落,只见一名青年正蹲在地上仔细勘察。 看到大家走近,青年站起身,快步走到徐光荣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光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示意无关人员先出去,唯独让齐卫东留了下来。 待隔离间里只剩下三人,徐光荣才开口介绍:“他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卫东,自己人,你孙叔最看重的后辈,经受过战场的考验,完全可以信赖。” 他又转向齐卫东:“卫东,这是我家大儿子徐卫国,比你大几岁,现在中央调查部工作。” 齐卫东对中央调查部这个国家安全局的前身有所耳闻,是个分量极重的单位。 他立刻礼貌地问候:“卫国哥。” 徐卫国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含笑点头。 父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赞扬过这个年轻人。 他迅速收敛神色,切入正题:“爸,农科院里流传的宝藏秘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至少有确切的情报指向这里。” 徐光荣追问道:“有什么新发现?” “我来之前查阅了相关密级档案。这里曾是日军宪兵队的驻地,其指挥官名叫武藤小次郎,出身于日本的一个大家族,并且是山百合组织的成员。” 徐卫国解释道,“这个山百合组织是日本专门负责在占领区搜刮财富的机构,罪行累累。” “此处的宪兵队规模不大,在日本投降前夕曾遭到一次突袭,武藤小次郎很可能在那时就被击毙了。此外,我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徐卫国摊开手掌,一枚锈迹斑斑的徽章躺在掌心,依稀能分辨出藤叶的纹路。 齐卫东陷入了沉思。 他前世在影视剧中多次听闻过“山百合”这个组织,甚至还记得一则关于“幽谷藏金”的解密,说该组织曾在菲律宾埋藏了巨额黄金,后被该国六十年代的一位总统所获。 徐光荣端详着徽章,问道:“这是何物?” 徐卫国用指腹摩挲着徽章的轮廓,笃定地说:“形状酷似藤萝,应是武藤家族的家徽。” “我就是在附近地面上找到它的,那块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用的是洛阳铲。” “爸,你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人手过来挖一挖,必有收获。” “我再向你们透露一条保密信息,以便后续行动的配合。” “调查部已获悉,沪城潜伏的一伙特务,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山百合可能遗留的宝藏上。” “如今,老美在小鬼子的驻军一手遮天,海峡对岸又与老美往来频繁,那些特务掌握的‘山百合’情报,恐怕比我们更详尽。爸,我们必须抢占先机。”徐光荣听完儿子的分析,行动力十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没过多久便带回了三个身形干练的年轻人。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洛阳铲。 这工具在农科院里不稀奇,除了盗墓贼爱用,院里给地施肥、采集土壤样本,都靠它,打洞效率极高。 据说老练的行家,一个钟头就能往下掘进十几米。 三个年轻人卯足了劲,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干得热气腾腾,硬是凿出了一个五六米深的土坑,总算见了底。 坑里的东西被一一取出,有朽烂的棺木碎片,一堆散乱的人骨,一柄锈迹斑斑的佐官刀,还有一些腐朽得不成样子的尼龙布料,但从其难以分解的材质和轮廓上,依稀能分辨出是日军军官制服。 最关键的,是一个锈蚀得厉害的大铁盒,盒盖有明显的撬动痕迹。 徐卫国小心翼翼地捧过铁盒,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盒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徐光荣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声问:“现在不是有指纹技术吗?这铁盒上总该留下那特务的指纹吧?顺着这个线索能抓到人吗?” “技术是有。” 徐卫国苦涩地解释道,“可咱们市的户籍系统还没普及指纹录入,靠这个大海捞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抬眼望向窗外,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话语里透着一股无力感:“昨晚那场大雪,真是帮了那个特务大忙,把所有脚印、痕迹都盖得干干净净,这案子难办了。” 徐光荣烦闷地续上一根烟,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一旁的齐卫东:“卫东,你怎么看?有什么发现?” 齐卫东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倒觉得,那个特务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周密。他的首要目标肯定是铁盒里的东西,这毋庸置疑。” “至于那只丢失的羊,很可能是他得手后,临时起意,顺手牵走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判断?” 徐卫国不解地追问,“难道不该是特务为了制造恐慌,故意偷走带病的羊来传播炭疽病毒吗?” 齐卫东心中却另有计较。 他暗自琢磨,哪个精明的特务会把带炭疽菌的羊往自己家里藏? 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个年代,文盲率居高不下,城里都如此,更别说乡下了。 齐卫东猜测那个叫郑小刚的嫌疑人,十有八九不识字,否则隔离间墙上那么多警告标语,他怎么会完全无视。 当然,这些推断都源于他脑中的秘密情报,绝不能说出口。 于是,他只能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瞎猜的,算是一种直觉吧。” 第20章彪悍的弄堂大妈队伍,气势汹汹去抓人 “靠直觉?那不成猜谜了。”徐卫国觉得有些好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徐光荣的脸色则沉了下去,他用粗糙的指腹捻灭了烟头的火星,对齐卫东那套说辞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心头的失望远比指尖的灼痛更甚。 他把蒋凯叫到跟前,下巴朝着那堆新翻出来的泥土一扬,压着火气质问:“敌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掏了这么大个洞,你跟我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什么都没听见?” 蒋凯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确实没听见……” “废物!” 徐光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强压下怒火,沉声下令:“看来只能用笨办法,把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一寸一寸地给我筛查!再发动群众一起找!” 徐卫国叹了口气,表示赞同:“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能尽快把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 一听要展开大范围搜查,齐卫东立刻主动请缨,他正急着要出去,好印证一下自己面板上的信息。 齐卫东刚走出农科院大门,老邢的身影就从门房边上闪了出来,几步赶到他跟前。 “齐队,我跟你一块儿行动,咱们从哪儿下手?” “保卫科那边已经把周边摸了一遍,我们直接进城。” 齐卫东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推着车子晃晃悠悠的身影上。 那是老辛,动作拖沓,神情懒散,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齐卫东心头一阵无名火,这种拖后腿的家伙,在哪儿都让人不痛快。 老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劝道: “齐队,别跟他置气。老辛跟三队赵德方他爹是老交情,平日里没少得赵德方的好处。” “赵德方为了队长那个位子使了不少劲,结果让您给占了,心里一直窝着火呢。” “老辛这是在给他那个大侄子出气,故意给您添堵。” “不过您放心,赵德方自己屁股不干净,昨晚那事一出,他蹦跶不了几天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齐卫东不再多想,眼下案子要紧。 他把这些人事纷扰抛到脑后,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车轮便飞速转向城区的方向。 市区的地形图他早已记在心里,柳弄堂的坐标清晰无比。 到了清河路口,齐卫东对老邢说分头行动效率更高,让他去另一片区域摸排。 与老邢告别后,他拐进一个僻静角落,从怀中取出一把崭新的五四式手枪,熟练地压满弹夹,咔哒一声推弹上膛,然后才独自向柳弄堂的方向走去。 柳弄堂比齐卫东住处更显老旧逼仄,巷子里的石板路被踩得油光水滑。 而此时,弄堂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位精神矍铄的大妈正挥舞着手臂,指挥着街坊邻居清理积雪,她嗓门洪亮,干劲十足,正是此地的居委会主任赵翠。 齐卫东推着车刚在弄堂口站定,赵翠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见是个陌生面孔,她立刻扬声喊住了他:“哎,那位同志,你找哪家?” 齐卫东从容地撑好自行车,拉下遮住半张脸的口罩。 他没有声张,只是走近几步,将证件递过去,同时不经意地亮了一下腰间的手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妈,我是来办案的。有线索指,你们弄堂里藏了贼。” 赵翠一看来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又瞥了眼证件上的钢印,心里便信了七八分。 她不等齐卫东细说,火气就“噌”地一下上来了,咬牙切齿道:“齐同志是吧?我晓得了!肯定是郑小刚和柱子那两个小畜生!” “我们弄堂里要说有手脚不干净的,除了那两个整天不务正业、专爱逛黑市的小瘪三,还能有谁!” 这反应也太快了…… 齐卫东微微一怔,心里的判断也愈发清晰:那个郑小刚,绝非什么心机深沉的敌特分子。 “他们认识字吗?”齐卫东追问了一句关键信息。 “认字?”赵翠嗤笑一声,“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街道办的扫盲夜校,他俩的影子都没见过一次,纯粹是两条拖我们弄堂进步后腿的懒虫!” “那就对上号了。” 齐卫东沉稳地点了点头。 赵翠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当即转身冲着扫雪的人群里一招手,高声喊道:“王婶!徐姐!宁姐!都过来!咱们弄堂出了蛀虫,今天非得把这门户清理干净不可!”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应声走出了三位和赵翠年纪相仿的大妈,个个手里还拿着扫帚铁锹。 弄堂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赵翠颇有大将风范地一挥手,安抚众人:“看什么看,都干活!还是郑小刚和柱子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几个去说道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听是那俩“名人”,居民们顿时没了兴趣,显然是习以为常,又各自埋头干活去了。 齐卫东反倒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说:“对方毕竟是贼,可能有危险,还是我来处理吧。” “哎,小齐同志,你这话说的,”赵翠把胸脯一挺,“现在是新社会,妇女也能撑起半边天!你就在后面看着,看我们怎么收拾这两个小王八蛋!” 话说到这份上,齐卫东也不好再争。 他默默拉上口罩,右手探入衣袋,紧紧握住枪柄,跟在这支气势汹汹的“大妈队伍”身后,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13号院就在巷口边上。 郑小刚和柱子正挥着扫帚清理门口的积雪,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气氛很是热络。 齐卫东一行人刚走进巷子,就听见郑小刚的声音传来:“柱子,等会儿把雪扫干净了,你跑一趟弄些好酱料。中午咱们涮锅子,整点上好的小羊肉,那叫一个鲜。” “好嘞,去三哥那儿,他家院子清净。” 这番对话顺风飘来,一字不落地进了齐卫东和赵翠的耳朵。 齐卫东听得直摇头,那可是得了炭疽的病羊,旁人躲都来不及,这两人竟还惦记着吃,简直是把命当儿戏。 赵翠的脸色则瞬间阴沉下来,好家伙,涮羊肉! 她这个居委会主任都舍不得这么吃,这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钱是哪来的? 八成是手脚不干净,昨天犯了事儿。 第21章一听有病毒,瞬间不求情了 赵翠怒火中烧,几步冲上前去,郑小刚和柱子还没回过神,她便一声断喝:“咱一起上,把这两个不学好的东西给我拿下!” 几个大妈一拥而上,身手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小刚和柱子摁倒在地,整个过程齐卫东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齐卫东走近一看,发现被按在地上的两人竟有些眼熟,不禁一怔。 脑海中画面一闪,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两天在黑市碰上的那伙人里的两个么。 世界还真是小。 郑小刚被死死压在雪地里,抬头看见赵翠满脸怒容,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认:“赵主任,这是干什么?您弄错了吧?我跟柱子最近可都老实本分,您不能凭空诬陷我们啊。” “老实本分?”赵翠冷哼道,“你们要是没干亏心事,保卫科的同志能亲自找上门?老实交代,昨天夜里是不是去撬人门了?” 郑小刚闻言,脸色煞白,心中巨震。 昨晚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又有大雪遮掩,怎么会这么快就败露了? 他越过赵翠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戴着口罩,手上是橡胶手套,手里还握着枪,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他。 郑小刚一阵心慌,目光下意识地往自家阁楼的方向瞟了一下。 可一想到昨晚到手的两根金条,要是认了罪,这辈子就完了。 他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赵大妈,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听外人一面之词就随便抓人!” “我无父无母,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不服!我要去贴大字报,告你们官官相护,冤枉百姓!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他这么一闹,动静更大了。 13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冲了出来,正是柱子的母亲。 她看到儿子被按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个持枪的陌生人,吓得魂飞魄散,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天理何在啊!赵主任,您怎么能带个外人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家柱子是调皮了点,可心眼不坏啊!” “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让这个天杀的拿枪指着?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三叔,你可得说句公道话,柱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得给我儿做主啊!” 她的哭闹立刻引得围观的邻居们议论纷纷,不少人看向齐卫东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赞同。 接着,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大声对赵翠说: “赵主任,这事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就算孩子手脚不干净,偷了点东西,也不至于动枪吧?” “真要有什么损失,我让我嫂子赔。这毕竟是咱们柳弄堂自己的事,交给外人处理,传出去咱们整个弄堂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赵翠正要发作,却被一个声音盖了过去。 齐卫东分开人群,神色凝重地举起工作证。 “大妈,先别动气!”他沉声说,“事情比你们想的严重。这两个人闯了大祸,他们不是简单的偷窃,而是从我们农科院的隔离区偷东西。” “他们不认字,看不懂墙上的警告,偷走了一头感染了炭疽的实验羊。” “炭疽!”齐卫东加重了语气,“这东西沾上就可能没命!它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人和牲畜都躲不过。” “过去打仗时,敌人用的最歹毒的武器里就有它。可以说,他们俩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怒火。 抓着郑小刚和柱子的几个妇女像是被蝎子蜇了手,猛地撒开。 围观的人群“轰”地一下散开,人人自危地向后退去,那个本还想说情的亲戚更是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齐卫东见状,立刻安抚道:“大伙儿别慌!炭疽病通过人传染的可能不大,尤其他们才刚接触,病症都还没发作,不会传给你们。”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头病羊,那才是移动的毒源,必须马上找到!” 往日里还称兄道弟的街坊邻里,此刻看自己的眼神如同在看瘟神,郑小刚和柱子彻底慌了神。 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一听说要没命,魂都吓飞了。 “我说!我全说!”郑小刚“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哭喊起来,“羊是我们偷的!路上就给闷死了,尸体……尸体就藏在我家阁楼上!” “同志,赵主任,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他心里又悔又怕,本以为是天降口福,谁知道为了几口羊肉,竟惹上了索命的阎王。 边上,柱子的母亲也腿一软,跪在地上替儿子磕头求情。 “不识字的蠢东西,现在知道怕了?”赵翠气得跺脚。 但眼下救人要紧,她立刻转向齐卫东:“同志,你是专家,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齐卫东略一思索,立刻下达指令: “第一,立刻封锁13号以及周围几户人家,不许任何人进出。” “第二,用绳子把他们两个捆了,防止乱跑。” “第三,派个腿脚快的人去农科院报信,就说盗窃实验动物的嫌犯抓住了,请他们马上派防疫专家过来!” 话音刚落,齐卫东脑中闪过一个满脸麻子的形象,追问道:“记得他们还有个同伙吧?外号好像叫什么邓大麻子?” “您是说邓老三那个小混混?” 赵翠立刻反应过来,“可不是嘛,就他爱叫自己邓大麻子,整天带坏这两个东西,也是个睁眼瞎。他就住在隔壁巷子。” 说罢,她凌厉的目光转向郑小刚:“老实交代,邓老三是不是主谋?人躲哪儿去了?” 郑小刚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兄弟义气,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带的头!邓老三跟老贼学过开锁,农科院的门就是他撬的,三两下就开了。” “我们折腾了一宿,他天亮时出去过,现在估计早就回家补觉去了。” 第22章立功,钱院长当场奖励 听到这话,齐卫东立刻对赵翠说:“那就要麻烦您了,赶紧请治安队的同志出手,把那个邓老三也控制起来,带到这儿。我要把他们三个都看住,等院里的专家一并处理。”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赵翠当即应下。 农科院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像要结冰。 徐光荣紧盯着墙上的地图,手指焦躁地在上面划来划去,仿佛想从那交错的线条里找出一条通路。 “老徐,你坐下吧,你那鞋底子都快磨穿了。” 角落的长凳上,一个身穿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他叫钱中南,是主管行政后勤的副院长,脚下已经踩灭了一地的烟蒂。 他掐灭手里的烟,又点上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搜查队那边,就没一点动静?” 钱中南吐出一口浓烟,声音里满是疲惫。 “雪太厚,路滑,弟兄们行动困难。”徐光荣转过身,满脸的失望,“连个车辙印都找不到。” “唉,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院里今年的先进是别想了,明年的拨款都得打个问号。”钱中南烦闷地揉着太阳穴。 “钱院,不能再捂着了。”徐光荣走到他面前,语气恳切,“这可是炭疽,虽然人传人的风险不高,但万一呢?” “病毒要是真从咱们院里传出去,你我都是历史的罪人。上报吧,让市里介入,发动广播和群众,总比我们自己瞎摸强。” “上报……”钱中南迟疑了,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影响一旦失控,你我的档案上就是一笔黑账,以后还怎么进步?” “我才四十,正是想多扛点担子的时候。可如果我们自己能把事情摆平,那就是大功一件。老徐,再给我一天,就一天。” 徐光荣了解他的心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办公室里陷入死寂时,门突然被推开,门卫老金领着一个满身风雪的同志冲了进来。 “钱院长,徐科长!大喜事!”来人喘着粗气,脸冻得通红却满是兴奋,“人拿住了,羊也找到了!” 两人脑子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哪儿?谁干的?”徐光荣一个箭步冲上前。 柳弄堂来的同志缓了口气,飞快地汇报:“是你们院的齐卫东同志!好家伙,单枪匹马闯到我们弄堂,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两个败类给揪了出来。” “那两个混账东西,抱着要命的玩意儿到处乱窜,简直是移动的瘟神!要不是齐同志,后果不堪设想!” “好!太好了!”钱中南猛地站起来,心里的巨石瞬间粉碎,他拍着徐光荣的肩膀,大声赞道:“小齐同志这次可立了大功!” “老徐,我记得他是你力主提拔上来的吧?你这眼光可真毒,给我挖出来这么一员猛将!” “卫东是王牌侦察兵出身,有这本事,我没看走眼。” 徐光荣挺了挺胸膛,脸上的自豪藏都藏不住,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才过去多久?一个多小时吧?卫东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那位同志又急切地补充道:“两位领导,齐同志让我来传话,现场需要防疫专家和人手支援,后续工作马虎不得!” “对!防疫是头等大事!” 心头大患一除,钱中南立刻恢复了副院长的从容与果决,他一扫之前的颓态:“老徐,你马上去通知防疫研究所的陈玉民!” “我回办公室,立刻给市二院打电话,请他们派医疗队!然后,我们一起去柳弄堂给齐卫东同志当后援!” 徐光荣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通知完陈玉民,又赶紧找人去给还在外面排查的大儿子传信,让他立刻带队转去柳弄堂。 一小时后,柳弄堂13号的喧嚣终于平息。 身穿笨重防护服的陈玉民领着学生进入阁楼,将那只惹出祸端的羊装车运走,准备拉到郊外彻底焚毁。 周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个工作人员正用老式喷雾器对墙角门缝进行无死角消杀。 邓老三三人自然也逃不过这番洗礼,冰冷的消毒水兜头淋下,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身前,调查部的徐卫国带着两名部下,眼神如刀,正对他们进行高压审讯。 此事牵扯到“山百合宝藏”与潜伏特务,已完全由调查部接管。 巷子口,气氛则要和煦得多。 钱中南紧紧握着齐卫东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好小子,果然是青年才俊!上班头一天就立下大功,给我们解决了心腹大患!” 齐卫东脸上微热,连忙谦虚道:“钱院您言重了,这都是院里领导指挥得当,我只是做了分内事,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前辈们学习。” “哈哈,你这年轻人,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钱中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你从部队刚转业过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齐卫东还没摸清这位领导的脾气,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的徐光荣却适时地开了口,声音洪亮:“钱院,卫东这孩子现在还在外头租房子,花销不小。” “您瞧他身上这件军大衣,都补了好几回了,连件像样的换洗衣裳都没有,日子过得是真困难。” 齐卫东闻言一愣,不解地望向自家的徐叔。 不对啊,今天报到时,徐叔才刚带自己领了套崭新的棉衣。 徐光荣却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太了解这位钱院了,官架子是有的,但对手下也确实大方。 果不其然,钱中南立刻表态: “分房子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院里开会研究。不过,齐卫东同志这次功劳卓著,院里刚发下来一批布票,我做主,批给你五尺!” “还有,老徐你别跟我耍心眼,院里试验田那批棉花我也知道。棉籽要留着育种,但纤维多的是,也奖励你五斤!” “最后,再给你两个月的全额饭票,带肉票的那种!你回头写个申请,下班前交给我,我特批!” 危机解除,钱中南心情极佳,奖励起来毫不吝啬。 第23章保卫科的掌声,年底的菜油保住了 “多谢领导!” 齐卫东喜出望外,连忙敬礼道谢。 别的不说,光是那五斤棉花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伤到了根子,畏寒,有了这些棉花絮进褥子里,这个冬天就能暖和多了。 接着,钱中南的好奇心上来了,追问道:“说真的,你究竟是怎么发现那伙人的?” 徐光荣也投来探寻的目光。 不远处的徐卫国听到动静,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我开挂了……齐卫东心里嘀咕,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几分憨厚的笑容:“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主要还是运气,纯属巧合。” “你这就太谦虚了。”徐卫国第一个不信,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三个垂头丧气的家伙,“你之前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果不其然,说他们是笨贼都抬举了。” “也就那个叫邓老三的,开锁技术还行。你的直觉可真准。” 他认定齐卫东必有不为人知的侦察手段。 有这三个草包衬托,越发显得另一伙敌人训练有素,也让徐光荣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把目光投向齐卫东,才感到一丝慰藉。 他和自己儿子有同样的猜测,但齐卫东不说,他便不问。 自古以来,徒弟的看家本领都是自己悟的,哪有师父追着问的道理,坏了规矩。 说到底,那情报面板,也确实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侦察绝活了。 “不管是不是运气,小齐这孩子就是我们的吉星。” 钱中南只看重结果,含笑给了个评价,接着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那个山百合宝藏,三个混混有没有吐露更多信息?” 他是徐光荣的顶头上司,关于山百合宝藏的潜在可能,徐光荣自然也向他做了汇报。 徐卫国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汇报:“有用的线索不多。按邓老三的说法,是一个陌生人相中了他溜门撬锁的本事,让他去农科院偷个东西。” “对方联络的方式很隐秘,前后两次,都是在晚上用石头裹着字条扔进他家院子。” “他压根就不知道雇主是谁。” “最后一次联络,是让他得手后,把东西埋在城东小树林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 “这笔买卖的报酬是两根金条,对方为了让他卖力,先付了定金。不得不说,这人眼光也毒,居然真让这三个泼皮不费什么力气就办妥了。” “蒋凯那帮人简直是废物!”钱中南勃然大怒,“这笔账必须跟他们算清楚,记大过、挨处分,一个都别想跑!” “对了,邓老三说没说那个空铁盒里是什么东西?” 徐卫国接着说:“他们说里面的东西用牛皮纸包着,保存得还不错。有一本很厚的本子,邓老三形容上面的字像鬼画符。” “另外还有一张图,在他们看来是画得乱七八糟的。” “当然,那三个都是睁眼瞎,别说日文笔记,就是地图也看不明白。” “我估计,铁盒里装的应该是武藤小次郎的私人物品。”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个用高纯度金属做的雕像,分量很沉。我让同事鉴定过,那是锡,这让我特别留意。” “那个锡雕像连同两根金条,都被邓老三私藏了起来,我们已经从他家搜出并全部上缴了。” “我记得卫国哥刚才说过,这个武藤小次郎曾在滇省服役,之后才调来沪城。” 齐卫东分析道:“我恰好知道,滇省以盛产锡矿闻名。结合那块高纯度的锡,武藤小次郎会不会当年在那边私下开采了一批锡,还没来得及转移就意外身亡了。” “那些特务要找的,可能就是这批藏匿的锡锭。” “滇省盛产锡矿?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齐卫东的话显然超出了徐卫国的知识范围。 “那锡这东西,价格很高吗?”徐光荣也好奇地问道。 “我以前从书上读到过,滇省的锡矿储量确实很大。” 齐卫东调用着前世的地理知识,清晰地回答:“而且锡的价格极其高昂,差不多是铜价的四到五倍,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如果所谓的宝藏真是一大批锡,那这份地图和笔记的价值,就远不止两根金条了。” “卫东你懂的真多。”徐光荣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随即又有些泄气,“只可惜,时过境迁,我已经派人去城东那片林子搜过了,但敌人行事如此缜密,恐怕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这条线索,到这里怕是又断了。” 线索断了…… 齐卫东望向自己的情报面板,心想若非有这个外挂,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锡的价值确实惊人。 在这个年代,紫铜一公斤大约6块钱,锡价就是30块左右一公斤。 以齐卫东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勉强买上2公斤锡。 山百合宝藏如果真是锡锭,那数量恐怕要用吨来计算。 那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不过,锡是战略金属,连造“邱小姐”那种大家伙都用得上,受国家严格管控,普通人就算拿到手也换不成钱。 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这案子后续自然有中央调查部的同志接手,齐卫东觉得,自己还是安分守己,当好这个保卫科小队长就足够了。 随着炭疽羊风波的平息,邓老三一行人被徐卫国正式带走。 临行前,徐卫国对齐卫东在此次事件中的雷霆手段赞赏有加,并明确表示,将来追查山百合宝藏的线索,恐怕还需齐卫东的协助。 齐卫东看了一眼自己的情报面板,不置可否地颔首。 保卫科办公室里,齐卫东一推开门,气氛便截然不同。 “瞧瞧,咱们的英雄凯旋了!”老邢的声音洪亮而激动,带头鼓起了掌。 “哗啦啦……”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与昨日他初来乍到时那零星的几声拍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齐卫东刚一落座,老邢便手脚麻利地递上一杯滚烫的热水,满脸热忱:“齐队,快暖暖身子。” “这次真是全靠你了,你不仅解了院里的围,也保住了咱们的福利。要不然,这年底的两斤菜油铁定泡汤了。” 第24章广播站姑娘的眼热,想一起进步 两斤菜油,对城里人来说是笔不小的福利,更不用说在乡下,这几乎是齐卫东父母全家一整年的棉籽油定量了。 仅仅因为这两斤油,齐卫东在科里的威信便瞬间高涨。 他对面的副队长陈明睿,此刻也投来敬佩的目光,并郑重地竖起了大拇指:“齐队,高!” 不远处的角落,老辛捕捉到齐卫东的视线,连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 然而,齐卫东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毫无停留,那份赤裸裸的无视让老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齐卫东环视一周,没看到赵德方。 老邢见状,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解释道:“三队那帮人这回栽了。钱院一回来就下了命令,给他们记大过,全部停职回家反省去。” 钱中南是坐车回来的,比骑车的齐卫东和徐光荣快得多。 路上徐光荣也跟齐卫东提过,这位钱院长正处在厅升部的关键时期,赵德方几人差点搅黄了他的大事,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齐卫东记起了自己的奖励,立刻找来纸笔,迅速写好一份申请,直接去找钱中南。 钱院长心情极好,大笔一挥签了字,还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烟、酒、糖果硬塞给齐卫东。 不到一个钟头,齐卫东就领到了全部奖励,光是饭票里搭的肉票就有足足三斤。 “叮铃铃……” 下午五点,下班的铃声准时在农科院上空回荡。 从柳弄堂回来后,齐卫东无事一身轻,在办公室安稳地待到了下班。 铃声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沓肉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在这座城市里总算有了立足的根基,他打算趁下班去看看牺牲战友孟三汉的亲人。 这三斤肉票,来得正是时候。 他这个二等功,要不是有战友孟三汉拼死掩护,他根本撑不到大部队的到来。 孟三汉牺牲了,这份恩情,他必须得还。 当齐卫东走进农科院食堂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院里消息传得飞快,他的英勇事迹早已不是秘密。 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和浓眉大眼的英俊相貌,食堂里不少年轻姑娘看他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在打菜窗口不远的一个角落,几个来自不同科室和广播站的姑娘们聚在一桌。 一边吃饭,一边用混杂着好奇与欣赏的目光,大胆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低声议论着什么。 “那位应该就是齐卫东同志了,长的好高大,就是脸色白了些,不然领出去多有面子。” “你就做梦吧,人家是干部,能力又强,眼界高着呢。咱们院里,也就苏姐那种条件的,站他边上才算般配。” “不妥当,苏姐都二十七了,我可听说齐卫东同志今年才十九,差得也太多了。” “哎哟,你是动心了?不过说真的,十九岁就拿五十六块的工资,这前途,谁也说不准能走到哪一步。” “嘻嘻,你们难道就不动心?要是能有机会和他共同进步,我倒挺愿意的。” 姑娘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齐卫东并未听见,他只是安静地随着队伍移动,等待打饭。 食堂今晚的伙食难得的好,居然有老式红烧肉,只是用一个小盆浅浅地盛着,分量不多。 窗口后的打菜师傅正卖力地招揽生意: “老刘,来份红烧肉不?酱色油亮,香得很!” “可不敢,这一勺下去就是三毛钱,还得搭上一个月的肉票。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吃得起这个。” “那宁师傅,您要不要来一份?” “不要,不要,给我来份米饭,浇一勺熬白菜就行了。”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红烧肉虽然馋人,可真正舍得买的却没几个。 终于轮到了齐卫东,打菜师傅的眼睛都亮了,语气也热络起来: “您就是齐卫东同志吧?长得可真精神。我们师傅做的这红烧肉,味道一绝,您来一份尝尝?” 齐卫东颔首,递上自己的铝制饭盒,微笑道:“麻烦您,这个给我打满。” 毕竟是头一回上门,不能显得小气。 “好嘞!齐卫东同志大气啊。” 打菜师傅既羡慕又高兴,握着勺子的手半点不晃,结结实实地舀了三大勺,将饭盒堆得冒了尖。 随后,齐卫东又要了几份米饭和素菜。 冬天的菜式单调,无非是熬白菜和炖土豆。 他用一些饭票,外加九张一两的肉票,换来了沉甸甸的六个饭盒。 付过钱款,齐卫东步履稳健地转身离开,所到之处,总能吸引一片目光。 那几个姑娘的谈笑声又起,比刚才更热烈了些。 “我的天,真大方,他这一顿花的钱,都够我吃一个星期了。” “怎么,你眼红了?齐卫东同志是给院里立了大功的,钱院能不重奖?这是人家凭真本事挣来的,理所应当。” “你胡说什么呢,我意思是,齐卫东同志刚才付钱那样子,特别有气魄。你说对不对呀,心雨?要是跟他处对象,往后日子肯定差不了。” “唉,真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同志……” 棉纺厂。 这座工厂拥有超过两万名职工,庞大的厂区如同一座城中之国,盘踞在市中心。 厂区内学校、医院、派出所等设施一应俱全,足以包揽职工生活的方方面面。 齐卫东以前跟着孟三汉来过他家一次,对路线还有印象,此刻正驾轻就熟地骑车前往。 一路上,想到孟三汉家中的境况,他心头不禁一沉。 孟三汉自幼在单亲家庭长大,两年前父亲也因病去世,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妹妹,独自拉扯着三个更小的弟弟妹妹,艰难维生。 抵达棉纺厂大门,齐卫东出示了证件,又熟络地递给门卫两根香烟,对方笑着挥手,轻松放行。 厂区面积辽阔,几乎能赶上拥有大片试验田的农科院了。 齐卫东重新蹬上自行车,不疾不徐地朝着职工宿舍区的方向骑去。 砖混结构的五层职工宿舍楼,俗称“筒子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每一户人家,厨房和水房都是公用的。 第25章想吃老战友家的绝户 此刻,六号楼二单元十二号房内,气氛剑拔弩张。 谢老四正捂着绞痛的肚子在地上翻滚,一张脸因剧痛而扭曲,他颤抖地指着面前那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不敢置信: “孟玉,我是你亲舅舅!你竟然下老鼠药害我,你好毒的心啊!” 被称为孟玉的姑娘,目光冷冽如霜,只是淡淡地纠正道: “是表舅。” 她身后,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从她背后探出头来,用同样憎恶的眼神瞪着地上的男人。 “表的也是舅!”谢老四嘶吼着,“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下此毒手?” “不就是你表哥处对象,我来跟你借二百块钱应急吗?你哥的抚恤金马上就发下来了,五百块啊!这点钱对你算什么?”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孟三汉评上了一等功,抚恤金有整整五百块。 孟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亲戚的嘴脸无比丑陋。 哥哥用命换回来的钱,是留给弟弟妹妹们活下去的,怎么可能填这些人的无底洞。 这种钱,一旦借出去,就别想再要回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谢老四被她看得一噎,随即更加气急败坏:“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亏我还好心替你着想。” “你爸那个机修工的好岗位,你一个女娃顶了根本干不来,天天挨领导训。” “你早晚要嫁人,我还想着让你表哥先替你干着,他懂机械,上手快,提职称也快,到时候我们家每月分你些钱花。” “等你弟弟长大了,再把工作还给他。这么两全其美的事,你居然不领情,还恩将仇报!” “我说你怎么突然好心给我冲糖水喝,原来是早就设下的圈套!” “分钱?还工作?唱得比说得好听,这种鬼话谁信?”孟玉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看我们家没了男人,想来吃绝户吗?恐怕连我们家这间十五平的房子,你都惦记上了吧?” “你……你血口喷人!”心思被一语道破,谢老四又惊又怒。 孟三汉留下的那笔抚恤金、每月补贴、棉纺厂的工作、还有这套房子,全都落在一个十八岁的丫头片子手里,怎能不叫人眼红。 他本以为孟家亲戚这么多,自己先下手为强,却没想到这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丫头竟是块淬了毒的铁板。 孟玉心中愈发坚定,她知道,自己若不表现得心狠手辣,这个家早晚要被这些豺狼亲戚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还有,表舅,是你自己嘴馋,错喝了我们家用来毒老鼠的糖水,可别把脏水往好人身上泼。” “你胡说!谁家会用金贵的白糖药老鼠的!” “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要是真死了,或者落下什么残疾,可就麻烦了。” 孟玉语气平淡。 这老鼠药的剂量,她早就找懂行的人问过了,绝对要不了人命,她要的只是一个震慑效果,一个惨痛的教训,好让这些贪婪的亲戚知难而退。 手段虽然激烈,但对付恶人,别无他法。 门口蓦地响起一道沉稳洪亮的声音。 “犯不着上医院。我听说误食了老鼠药,灌点东西催吐,吐干净了就没事,最多是人难受点。” 声音的主人是齐卫东。 他刚到就看到孟玉家院门外围了一圈看客,屋门却关得死死的。 他推门而入,恰好听见了孟玉和那个叫谢老四的对话,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欺负孟家无依无靠的孤女。 孟玉闻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浓眉大眼、身形高大的男人,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是卫东哥吗?” 她记得这位曾来家里做过客的哥哥。 他那副英挺硬朗的相貌,给孟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时候,她还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他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是我。我调到这片儿来工作了,顺道过来看看你。” 齐卫东笑着应了,目光扫过地上形容狼狈的谢老四。 孟玉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慌张。 谢老四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嚎叫起来:“这位同志,你来评评理!这丫头心肠太毒了,我好心好意帮她,她居然下药害我!” “胡说八道!”齐卫东厉声呵斥,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分明是你自己嘴馋,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跟孟家妹妹有什么干系!” 孟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望着齐卫东,抿了抿唇说:“是白糖,我往里面放了老鼠药……” “你们这对狗男女!”谢老四气急败坏地骂道。 孟玉赶紧凑到齐卫东身边,压低声音解释:“我放的量不多,死不了人的。” 齐卫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心里有底。 就谢老四这壮得像头牛的体格,那点剂量顶多让他遭点罪,确实要不了他的命。 他转头看向门外伸长脖子的邻居们,摸出一包好烟,熟络地给男人们一人递上一根: “各位大哥帮个忙,我听老辈人说,误食了耗子药,用粪水灌下去催吐最管用。劳驾几位把这人架到公共厕所去。” 男人们接过带过滤嘴的好烟,个个喜笑颜开。 齐卫东也没落下妇女和小孩,给她们一人分了一小块冰糖。 一瞬间,四邻的说辞立刻就变了风向。 “瞧这气派,还是好烟呢!要我说,孟玉这丫头多懂事,怎么可能干下药害人的事。” “可不是嘛,多好的孩子。” “哎哟,这冰糖可真甜。说起这个谢老四,我可知道他,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厂里就手脚不干净,还被当场抓到过……” 发完烟,还剩下大半包,齐卫东干脆全塞给了一个在邻里间颇有分量的男人。 那男人见自家婆娘孩子都吃上了甜嘴,自己又得了这么多好烟,当即拍着胸脯办事。 他看得出,谢老四虽然样子惨,但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绝没有性命之忧。 再看齐卫东年纪轻轻,出手如此大方,不由得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立刻招呼了几个壮劳力,七手八脚地把谢老四往公共厕所抬去。 第26章懂事的孟家四姐弟 喧闹的人群散去,孟玉的家总算恢复了宁静。 齐卫东打量着眼前的孟玉,记忆里那个瘦弱的黄毛丫头,不知不觉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秀可人。 一米六出头的纤细身形里,却藏着一颗不屈不挠的灵魂。 被他这样注视着,孟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说:“卫东哥,你快坐,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麻烦,我带了吃的过来。” 齐卫东笑着说,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圈这个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家。 尽管空间局促,屋子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洁净,角落里那张小床显得十分温馨。 床头挂着一个鲜红的中国结,显然时常擦拭,寄托着对团圆的期盼。 屋子中央的煤炉子是这个家的核心,长长的烟囱从窗口探出去,既能烧水也能供暖,让这方寸之地充满了暖意。 齐卫东脱下帽子,身姿笔挺地坐下。 孟家三个年幼的弟妹都用带着崇拜的目光悄悄打量他,觉得这位大哥哥简直无所不能。 孩子们很是乖巧,看着窗外别的孩子在吃冰糖,馋得直咽口水,却谁也没有开口向齐卫东讨要。 齐卫东温和地笑了笑,揉了揉他们的头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冰糖,交给了孟竹,让她分给弟弟妹妹。 “谢谢哥哥!” 三个孩子顿时眉开眼笑,一颗一颗地认真分着。 孟玉撅了下嘴,拖过一个小板凳挨着齐卫东坐下,满是心疼地说:“卫东哥,刚才谢谢你,可为了打发我那个混账表舅,搭进去那么多冰糖和香烟,太不值当了。” “人情往来嘛,免不了的。”齐卫东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接了老孟的班,在棉纺厂当机修工,上夜班的时候,总要邻里街坊帮忙照看一下弟弟妹妹。” “说起来,一年多没见,孟家妹妹真是个大人了。” “说得你多老似的。”孟玉小声嘀咕,“卫东哥也就比我大一岁。” 齐卫东沉吟片刻,借着绿色军包的遮挡,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手榴弹模型递过去,低声道:“用耗子药对付人,终究是险招,万一失手闹出人命,后患无穷,不如用这个。” 孟玉竟毫无惧色,好奇地接过来,还以为是真家伙,视线落在了拉环上。 齐卫东在一旁解释:“这是个模型,但做得跟真的一样,只要不拉下面的弦,外行人根本看不出破绽,吓唬人足够了。” “真要碰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找我。我现在在市农科院,住在苏河街道梅弄堂22号。有空我再教你练练枪,往后家里备把猎枪,腰杆也能硬一些。” 这个年代治安不算太平,更何况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要拉扯三个弟弟妹妹。 而猎枪,只要有门路,并不难弄到。 孟玉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声音却很轻柔:“嗯,我都听卫东哥的。” 看着她清秀面庞上那股劲儿,齐卫东心中不禁感叹,这孟家妹妹骨子里可不是个善茬,寻常姑娘家,哪有胆子动用老鼠药去防身的。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孟玉腹中传来,让她漂亮的脸蛋瞬间涨红。 “饿了吧,我从食堂带了饭,一起吃。” 说着,齐卫东从军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六个铝饭盒,在桌上排开。 饭盒都还温热,显然是得益于他那能让时间静止的储物空间。 当盛着红烧肉的饭盒被打开,浓郁的肉香夹着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咕噜……” 这次是四重奏。 孟玉吐了吐舌头,倒也不扭捏,主动帮忙打开剩下的饭盒。 但她只给自己和弟妹们一人分了一块红烧肉,就把剩下的都推到了齐卫东面前。 “我们尝尝味儿就行了。卫东哥,我刚才就看你脸色发白,这些肉你吃才对,好好补补身子,别浪费了。” “别跟我这么精打细算,也用不着客气。” 齐卫东笑着将饭盒推了回去,“我现在一个月工资五十六块,除了往老家寄点,剩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日子宽裕得很。” 三个小家伙对齐卫东崇拜得五体投地,一叠声地夸赞着,眼睛里全是闪闪发亮的小星星。 孟玉听着也与有荣焉,心头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 她当了近两年学徒工,一个月才挣18块,要不是有哥哥生前的津贴顶着,养活三个弟弟妹妹谈何容易。 可齐卫东一工作,起步就是56块的工资,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她将心事敛起,化作了实际行动,默默地将碗里大部分的红烧肉都夹给了齐卫东,让他吃个够。 剩下的肉菜她仔细地收了起来,天气冷,能放上好几天。 当家的日子让她学会了精打细算。 她很快吃完自己的饭,看着齐卫东被弟弟妹妹围着说笑的温馨场面,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桌角的棉帽上,那个破损的小洞早已被她记在心里。 她立刻起身,走到床边翻出针线笸箩。 床头挂着一串火红的中国结,她指尖轻轻拂过,嘴角漾开一抹浅笑。 穿针引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没多大功夫,她就把补好的帽子递到齐卫东面前,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地问:“卫东哥,帽子我帮你补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齐卫东正沉浸在给孩子们讲孙悟空的乐趣里,接过帽子定睛一看,才发现破洞处不仅被缝得平平整整,旁边还多了一只用红线绣的灵动小马。 他顿时惊喜不已:“手艺太巧了!这小红马正好是我的属相,真吉利。” 他比我大一岁,属马,我记得没错…… 孟玉心里泛起一丝甜蜜,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厂里阿姨们苏绣手艺好,我跟着学了点皮毛。往后卫东哥有什么要缝补的,尽管找我。” 齐卫东也不推辞,笑着应了下来。 晚饭后,孟家姐弟四人也没闲着。 孟竹打开柜子,满满一柜的火柴盒让她很是骄傲,她邀功似的说:“阿姐,你看,我和弟弟妹妹糊了两千个火柴盒,交给赵奶奶就能换四块钱!” “真能干,我明天就给你们送去。换了钱,想吃什么?” “我们不要吃的,想要一本画着孙猴子的小人书。” 第27章顺手的人情,教机修 “好,就给你们买小人书。” 孟玉一口应下,看到齐卫东诧异的眼神,便柔声解释道:“是厂里妇女主任赵奶奶看我们家难,特地给找的活儿,糊一个盒子挣两厘钱,他们三个手脚麻利,一个月也能挣上几块钱补贴家用。” “那现在家里还缺钱吗?” 齐卫东关切地问。 “不缺了,哥哥的抚恤金很快就下来了。”孟玉回答道,声音里却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 齐卫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慰:“日子总要向前看。等清明,我陪你一起去烈士陵园看看老孟。” “嗯!” 孟玉平复了下心情,找来几份报纸给齐卫东看,自己则捧着一本厚厚的维修书钻研起来。 报纸是她从厂里带回糊墙用的,齐卫东下午在单位时早就读过了。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目光最终落在一篇报道上,上面写着下个月,也就是64年3月起,城市职工的猪肉定量将提高到每月六两。 这个消息印证了他的记忆,今年的粮食丰收了,经济正从那三年的艰难时期里复苏,接下来的几年,日子会越来越好。 齐卫东放下手里的报纸,视线落在一旁的孟玉身上。 她正蹙着秀眉,对着一本封面泛黄的《俄华词典》唉声叹气,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 “你们厂里当机修工,还得懂外语?” 齐卫东饶有兴致地指了指那本厚重的词典。 孟玉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别提了,厂里那些老家伙什,大多是当年从北边老大哥那儿弄来的。图纸和铭牌上全是蝌蚪文,不懂俄语,连哪是哪都分不清,更别说修了。” “这个我或许能帮上忙。”齐卫东淡然一笑,“我的俄语还过得去,另外,对机械维修也懂一些。” 他想着,以前在大学里摆弄的虽是农机,但原理是相通的,应付这些老机器应该绰绰有余。 孟玉的杏眼瞬间亮了,惊喜与崇拜交织在一起:“卫东哥,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话音未落,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孟玉跑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精干的中年汉子。 “怀玉叔,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来人正是许怀玉,之前带头将谢老四带去当老八的人,他探头朝屋里望了望,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个叫谢老四的家伙,被我们兄弟几个按着灌了几口陈年老汤,吐干净就没事了,已经让他家里人领回去了。他家婆娘还想来撒泼,也被我们给骂走了。” “多谢怀玉叔。” “小事一桩。”许怀玉大咧咧地摆摆手,“收了这位同志的礼,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孟玉搬来一张凳子,语气里满是骄傲:“怀玉叔,这是我齐卫东哥,我哥的战友,现在是市农科院的干部。” 许怀玉的目光锐利,一眼就瞥见齐卫东敞开的军大衣下,腰间那把不容忽视的手枪,心中顿时了然,连忙竖起大拇指:“哎哟,农科院可是好地方!” “齐卫东同志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了不得!不瞒您说,我跟这丫头一样,也是厂里的机修工。” “怀玉叔可是我们厂里数一数二的四级工,技术比我爹在世时还精湛呢。” 孟玉补充道,随即又有些担忧,“不过我那个表舅心胸狭窄,您今天这么收拾他,可得防着他背后使坏。” “怕他个鸟!”许怀玉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他谢老四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老许家光是在棉纺厂的兄弟姐妹就有多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 许怀玉的视线也落在了桌上的词典上,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知道上进。” “唉,这俄语是咱们机修工的拦路虎啊。厂里那些老大哥造的机器,零件说明全是俄文,翻译过来的手册又不详尽,很多关键地方都得靠自己琢磨。” “我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然早就能冲五级工了。就说那几台宝贝疙瘩,那细纱机,转速快是快,可一旦出毛病,请翻译找专家,折腾得人仰马翻。” “要是咱们国产的机器能顶上就好了。” “是啊,自学太费劲了。”孟玉深以为然,但随即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不怕了,卫东哥懂俄语,他能教我。” “哦?”许怀玉大感意外,好奇地望向齐卫东:“齐卫东同志还会这个?” “以前在北方边境当过侦察兵,任务需要。”齐卫东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原来是上过战场的英雄,失敬失敬!” 许怀玉脸上堆满了敬佩,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齐卫东同志,您教这丫头的时候,我……我能不能也跟着学两句?” 齐卫东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孟玉,意思很明显,这个顺水人情,由她来做。 孟玉与许怀玉心有灵犀,她巧笑嫣然地应允道:“当然行,怀玉叔,我们可以一起学。” “哎哟!那可太谢谢你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一个,多一个也无妨。 趁着清晨的时光,齐卫东索性当起了两人的俄语小老师。 教学间隙,孟玉提了些工作中遇到的机械难题,齐卫东竟对答如流。 甚至连许怀玉这个四级机修工都挠头的故障,到了齐卫东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番表现让许怀玉简直惊为天人,心中感慨万千:既懂俄语,又通机械,这种复合型人才,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宝贝! 看来,先前帮他对付谢老四,这步棋走得太对了……以后还得接着教训那小子。 齐卫东对这个年代的老式机械也抱有浓厚兴趣,讲了半天理论,便想亲手验证一番。 许怀玉立刻热情地将他领到了车间。 工厂是两班倒制度,车间里的机器连轴转,出故障是家常便饭。 正好一台苏式梳棉机异常发热,停在了一边。 齐卫东翻了翻修理手册,再与脑海中前世的知识一印证,发现解决这问题确实信手拈来。 他三下五除二便排除了故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还顺带给许怀玉讲解了原理。 第28章便宜堂侄齐耀祖,正好动一动齐宝 回程路上,许怀玉骑车与齐卫东并行,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齐同志,您可真是神了,我觉得厂里那几位八级老师傅,技术上都不一定有您通透。” 孟玉安稳地坐在齐卫东车后座,清秀的脸颊上,眼眸中漾着甜蜜的笑意。 到了宿舍楼下,许怀玉识趣地先告辞了。 孟玉跳下车,仰起小脸,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芒,问道:“卫东哥,周天我们放假,我能去找你玩吗?我想学打枪。” 这个时代每周只休一天。 齐卫东温和地笑道:“没问题,到时候我带你去乡下转转,打个猎。” 次日清晨六点半,体内精准的生物钟让齐卫东准时睁眼。 这个年代夜里没什么消遣,即便昨晚稍有些耽搁,沾枕头就睡的习惯还是让他精神饱满。 齐卫东的自律性极强,醒了便再无赖床的念头,前世就养成了闹铃一响就起身、上厕所从不带手机的好习惯。 他到公共水槽利索地洗漱完毕,返回时路过天井,正撞见王功庆板着一张脸,在教育一个年轻人。 那少年人脸庞圆润,气色极好,在这个普遍清瘦的年代,显得格外突出。 齐卫东见状,不禁扬声笑道:“王叔,一大早就开展思想教育工作啊?居委会让您当政治辅导员,真是慧眼识珠。” “嘿,思想教育,你这词用得好,到底是小齐有水平。” 王功庆闻言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把脸拉了下来,指着那少年说:“这小王八蛋的思想再不纠正就歪到根了!” “端起碗来大口吃肉,放下筷子就骂给你做饭的人。刚才在公厕里口出狂言,说什么农民同志是贱皮子、乡下猪。” “也不想想,没有农民同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粮食,他能吃得这么肥头大耳?早饿成瘪三了!” 那少年被说得不敢还嘴,却扭头朝齐卫东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 齐卫东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朗声道:“王叔说得在理,对这种忘本的人,就该让他体验一下劳动的光荣,我看劳动改造就挺好。” “没错!就这么定了!”王功庆一拍大腿,瞪着那少年下达指令,“齐耀祖,你给我回去写三千字的检讨!” “另外,这个月的公共厕所,全归你打扫!我告诉你,别给我耍滑头,我天天盯着你!” “知道了,王叔。”齐耀祖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随即夹着尾巴溜了。 王功庆虽非在编人员,但在梅弄堂里说话极有分量。 弄堂里家家户户的油盐布票、紧俏物资的分配,都得经他点头才行。 他目送着齐耀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不满地撇了撇嘴:“都姓齐,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悬殊。” “那是咱们弄堂里齐宝的儿子,仗着他老子开大卡车,日子过得宽裕,人却被惯得不成样子。” 齐卫东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人竟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堂侄。 对于那个叫齐宝的堂兄,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养出这么个儿子,也算是意料之中。 眼看那堂侄晃晃悠悠地往北边去了,齐卫东目光微凝,一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是时候动一动他了。 心里有了计较,齐卫东脸上却不动声色,状似闲聊地问: “王叔,您说,要是有一个人的家底儿和他的薪水对不上,算不算有问题?” 王功庆愣了一下:“这说法新鲜,不过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小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打个比方,假如咱们弄堂里,有谁能拿出20斤香油,这手笔,怕是不干净吧?” 王功庆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20斤?那得是多大的窟窿才能填上!” “我家光景算好的了,那瓶底的一点香油,还是我那在供销社当主任的亲戚,托了多少关系才批出来的。” “别说现在,就是前几年那么困难的时候,也没听说谁家有这本事。” “咱们这儿,真藏着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 “或许有,我听到些风声。”齐卫东故作神秘地答道,“天色不早了,等我晚上收工回来,再跟王叔您细聊。” 齐卫东所在的二队这周负责哨岗执勤,是份清闲的差事,一天很快过去。 他刚一回到弄堂,就被王功庆拦住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王功庆显得有些急切:“小齐,你可算回来了。我把负责咱们片区治安的祝主任也请来了,你快说说,那20斤香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祝黄泰主任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不高,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管着这片儿的人员流动、夜间治安和重点对象的动态。 齐卫东与他客套了几句,随后在两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白天站岗的时候,齐卫东已经盘算过了。 一旦齐宝倒了,他那个大车司机的好位子就会空出来,白白让给不相干的人,未免太可惜了。 他也问过徐光荣,可惜他家在钢铁厂里没有门路。 思量一番后,他转向王功庆,问道: “王叔,您家里或亲友里,有在钢铁厂上班的吗?” “没有,跟那儿不搭界。”王功庆想了想,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一旁的祝黄泰插话道: “我弟弟就在钢铁厂,运输队的,刚转正的修理工。” “运输队?那可真是巧了。”齐卫东顺势问道,“队里开大车的岗位,想必是个香饽饽吧?” 祝黄泰立刻点头附和:“何止是香饽饽,那可是金饭碗,福利比有些干部还好。但那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点关系根本挤不进去。” “齐同志,你白天提的那事,莫非就和钢铁厂的司机有关?” 说到这,祝黄泰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弄堂里住着好几个钢铁厂的司机,个个都有点背景,他一时也猜不透齐卫东指的是谁,甚至不确定这事的真伪。 但一个念头却让他心头一热:万一是真的,扳倒一个,空出一个金饭碗,自家弟弟努努力,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第29章一家子白眼狼 “没错,就是那个开解放卡车的。”齐卫东的话掷地有声。 “此人是谁?小齐同志,你快给大家透露透露。”祝黄泰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齐卫东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或许是上一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使然,他一听说治保主任的弟弟在运输队,便下意识地想虚晃一枪,看看能否探出什么口风。 祝黄泰心思活络,把齐卫东拽到角落,压低了嗓门: “不瞒您说,要是真有开卡车的岗位空出来,我家里在钢铁厂那边恰好能说上几句话,可以先一步得到风声。” “只要我那不成器的小弟能顶上这个缺,您的那份好处,我绝不会少。” 他来之前特意跟老王打听了,齐卫东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还和街道办的赵敏主任交情匪浅。 赵敏可是个处级干部,就连他们单位的头儿见了都得陪着笑脸。 因此,祝黄泰压根没打算白占齐卫东的便宜。 听完这番话,齐卫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样,我等下先去摸摸底,你们跟在后面策应,咱们雷厉风行,力求今晚就把这个蛀虫给挖出来。” 时近黄昏,巷子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家家户户的炉灶都升起了烟火。 齐宝家大门虚掩着,齐卫东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一条鱼。 听到脚步声,男人抬起头:“同志,您找谁……咦?齐卫东,你是齐有福……有福叔家的老幺!” 中年男人一看到齐卫东那标志性的浓眉大眼,立刻认出了他,脸色也随之起了微妙的变化。 齐卫东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堂哥齐宝。 会在这里撞见他,齐卫东并不觉得奇怪,之前就听王功庆提过,这块除了公用区域,其余都是齐宝家的地盘。 齐宝察觉到齐卫东的视线,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里那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黑鱼,神色自若地说:“这玩意儿在乡下没人要,拿件旧汗衫就能换一条。” “卫东,你也是从村里出来的,该知道这鱼在你们那儿不值什么钱。” 齐卫东心里冷笑,是不值钱,可要把它做成菜,费的油盐酱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穷苦人家哪舍得这么吃。 见齐卫东不作声,齐宝只当他是上门来攀亲戚、讨好处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几度,故意扬声道:“卫东,你大老远从乡下过来,是为了有福叔的事吧?” “唉,真是对不住,有福叔上次来借钱,我本是想帮的,可家里这钱袋子,一直是你嫂子攥着。” “你嫂子那脾气……怎么说呢,不怕你见笑,我们家是阴盛阳衰,我有点怵她。” 他一边说,一边满脸为难地唉声叹气。 话音刚落,像是收到了指令,他老婆柯大楠便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女人一双吊梢眼,嘴唇削薄,身形高挑,竟比齐宝还高出小半个头。 柯大楠一见齐卫东,就恶狠狠地上下打量,尖酸地嚷道:“一个接一个,都把我们家当银行了!” “真以为我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家也有五口人要吃饭,自己还不够花呢!” “你一个乡下来的,有手有脚,倒跑到我们这儿来占便宜了?我告诉你,要钱没有,门儿都没有!” 看着这对夫妻一唱一和的拙劣表演,齐卫东只觉得荒唐。 全家的开销都指着齐宝一个人,他居然有脸说自己怕老婆,这种鬼话谁会信? 就算是个上门女婿,有这份养家的本事,也早就在家里横着走了。 齐卫东可不是他那老实本分、任人拿捏的父母。 “行了,收起你们那套吧,听着都嫌腻歪。”他冷冷地打断了他们,“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讨债的。” “前天我爸妈落了五斤稗草籽在你们家,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便迈开大步,径直穿过院子,走进了堂屋。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套三居室的房子。 传闻中,齐宝家的地窖就藏在其中一间。 他必须精准定位,一次成功。 毕竟,楼上住着的那位钢铁厂后勤主任,是齐宝攀上的高枝。 万一失手,打草惊蛇,引来那尊大佛,事情就棘手了。 身后,柯大楠的嗓门又尖又利地响起:“那五斤稗草种子,难道不是你家送上门的礼?怎么,还想往回要?” 齐卫东头也不回,声音像淬了冰:“既然是礼,讲究个有来有往。我家的礼到了,你家的回礼呢?” 柯大楠瞬间哑了火。 一旁的齐宝索性撕下伪装,抱着臂膀看戏,嘴角噙着一抹不加掩饰的嘲弄。 推开一扇仅有五六平米的储物间门,一个三角眼、脸颊干瘪的老婆子正手忙脚乱地想把一个打了层层补丁的布袋往身后塞。 齐卫东的脚步太快,让她失了先机。 那布袋,齐卫东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家装种子的那个,里面装着祖孙俩顶着烈日一颗颗攒下的五斤稗草籽。 “就是它。”齐卫东心中一沉,伸手便要去拿。 见齐卫东目光锁定布袋,老婆子猛地将其死死搂在怀里,声色俱厉地嚷道:“你看什么看!这是我闺女孝敬我的!” “医生说这玩意儿养胃,我老婆子就爱吃这个!你个乡下来的小子,光天化日想抢东西不成?要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吗!” 她一嗓子嚎出来,柯大楠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腔:“没错!那是我专门托人花钱给我妈买的!” 这一家子的无赖嘴脸,简直如出一辙。 齐卫东被气得发笑,目光却冷静地扫过房间。 他受过的侦察训练让他的双眼如同鹰隼,瞬间就捕捉到了破绽。 床底的杂物看似凌乱,但地面上的几道新划痕却暴露了它们被频繁挪动的事实。 床板边缘,一个不甚明显的金属拉环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更绝的是,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淡的香油气味,像是从地底丝丝缕缕渗上来的。 别人或许会忽略,但齐卫东的嗅觉早已被这预设的目标所引导。 地窖的入口,找到了。 有这么个能撒泼的老婆子守着,倒也隐蔽。 第30章香油、粮食、猪肉,现场抓赃 齐卫东瞥见齐宝那副稳操胜券的讥诮嘴脸,心中了然。 他索性不再纠缠那袋种子,话锋一转,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这么说,当初我家求爷爷告奶奶,搭上天大的人情,才让你坐上大车司机的位置。” “这笔账,你今天也打算一笔勾销了?” 齐宝听了,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堂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流的是我自己的汗。跟什么胡厂长、什么人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心里早已盘算得清清楚楚。 人情债是无底洞,一旦认了,就得被对方拿捏一辈子。 不如索性翻脸不认,一了百了。 良心?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堂叔齐有福一家,倒是良心满满,结果呢? 穷了一辈子,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再看看自己,日子红火,全赖这份不认人情的精明和算计! 想到这里,齐宝心中涌起一股洋洋得意的快感。 齐宝仗着有后勤的李主任做后台,大车司机的饭碗端得牢靠,压根没把齐卫东的出现放在心上。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瞧不上的乡下亲戚,早已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齐卫东冷冷扫了齐宝一眼,心中已然有了盘算,懒得再费口舌,真正的较量要留到晚上。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老太婆尖酸的叫骂:“一个泥腿子还想来占便宜,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齐卫东脚下生风,迅速拐进一个石库门院落。 院里,祝黄泰、王功庆和两名治保队员正焦急地等着他。 “怎么样,都探清楚了?” 祝黄泰迎上来低声问道。 齐卫东沉稳地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就等他们家开饭,警惕心最松懈的时候动手,来个人赃并获,东西就藏在……” 他凑到几人跟前,把私藏点的确切位置和盘托出。 听完齐卫东的计划,祝黄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用力一拍手:“就这么干!今天全听齐卫东同志的,也让某些人瞧瞧我们治保队的厉害!” 他早就看不惯齐宝的飞扬跋扈,更何况此事还关乎自家弟弟的前途,自然是全力以赴。 王功庆也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好家伙,光香油就私藏了20斤,这种人家能是什么好鸟?难怪齐耀祖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原来是根上就烂了!” 夜色渐浓,齐宝家里亮起了明晃晃的电灯。 一家五口围坐在大桌前,桌上摆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鱼,气氛其乐融融。 他们谁也没察觉,几道矫健的人影已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大门外。 祝黄泰一身武装,见院门虚掩,果断地做了个突进的手势,三人立刻如猎豹般扑了进去,目标明确地直奔柯家老太婆的卧房。 房门上了锁,可这形同虚设。 祝黄泰举起枪托只一下,就将门锁砸开。 从破门而入,到掀开床板找到地窖入口,整个行动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地窖里藏着的各种物资便被尽数起获。 此刻,前厅的齐宝一家人还在享用着晚餐,对这场灭顶之灾尚无半点察觉。 当齐卫东不慌不忙地赶到时,院子里已是鸡飞狗跳。 柯家老太婆正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天抢地:“我的油啊,我的肉,我的粮食……还有我的稗草子啊!” “老太太,你弄错了。”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齐卫东走上前,拎起地上那袋不起眼的稗草种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袋,是我的。” 柯家老太婆的哭声瞬间卡住,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齐卫东,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是你!好啊,咬人的狗不叫,原来是你这个阴险小人告的密,老娘跟你拼了!” 旁边的齐耀祖也回过神来,面色扭曲地吼道:“爸、外婆!就是这个小畜生!就是他撺掇王老头罚我去扫厕所的!他该死!” 就连他身边那个七八岁的弟弟,也学着大人的腔调破口大骂:“打死你这个乡下贱骨头!” 话音未落,柯大楠母女俩便嘶叫着扑上来,可她们还没近身,就被祝黄泰一声断喝给拦了下来。 “两个泼妇,都给我安分点!这位是咱们弄堂的齐卫东同志,农科院的干部,前途无量。” “哼,真是一窝子不知好歹、瞎了眼的蠢货。” 祝黄泰为人活络,这么点时间已经把齐卫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说起话来也格外中听。 “我告诉你们,齐卫东同志可不简单,他是立过二等功的侦察兵英雄,一双眼睛比什么都尖。” “在你们家才走了几步,就识破了你们藏赃物的地方。” “你……你!” 柯家老太婆被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悔恨得恨不得当场捶断自己的双腿。 前一刻还为那五斤稗草子占了便宜而窃喜,谁能料到,这个小年轻的目标,是自家更要命的家底。 另一头,齐宝眼睁睁看着两名治保队队员,把地窖里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搬出来,每搬一件,他的心就跟着淌一滴血。 他要是早晓得这个不起眼的堂弟有这等手腕,行事绝不会如此粗暴,如此不留余地。 怎么着也得先费心设计一番。 他的视线转向齐卫东,脸上是再也压不住的怒火,心头暗自咆哮:你这个小畜生,怎么能跟我一样心黑手狠,半点亲情都不顾,非要置我家于死地? 你怎么就不能学你那对老实懦弱的爹娘,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地窖里的东西很快被清空,悉数堆在了院子里。 王功庆拿着纸笔一一清点,登记完毕后,他声色俱厉地宣布: “香油二十斤,白糖八斤,猪肉半扇,还有三袋大米,这可是市面上最金贵的米!” “这两年饿死了多少人,你这只耗子,却靠贪污腐败吃得满脑肥肠!你这心肝都烂透了,再给你上多少次政治课都没救了,你就等着人民的审判吧!” “光是这些东西,判重一点,吃颗花生米都绰绰有余。” 第31章这时候才知道是本家兄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齐宝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嘲弄,他还在强撑着,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楼上。 楼下的喧哗终于惊动了楼上的人,一个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脚踩皮鞋的青年快步冲了下来。 齐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力嘶吼: “星哥,快救我!绝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我替李主任办了那么多事,要是我被抓了,什么都完了!你快去找李主任,让他带人来拦住他们。” 油头青年扫了一眼地上那堆诱人的赃物,眼中闪过贪婪,心里暗骂齐宝这头白眼狼,有这么多好东西竟敢私藏,也不说多孝敬孝敬自己。 当然,他分得清主次,立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你们几个不长眼的治保队的,知道老子是谁吗?马上把东西放下!不然……” 他话没说完,楼梯上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色阴沉,低声呵斥道: “蠢货,给我滚回来!你跟一个贪污犯有什么瓜葛,犯得着替他出头?” 中年男人在心里把自家小舅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一点嗅觉都没有。 没看见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吗? 没看见对面那三杆枪吗? 这种时候,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立刻撇清关系。 再说,区区一个大车司机的攀咬,还不足以撼动自己的地位。 齐宝迎上中年男人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瞬间哑口无言,一股冰凉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头顶。 油头青年被姐夫一骂,立刻缩了缩脖子,飞快地跑回楼上,像条听话的狗一样站到了李主任身后。 他脑子虽然笨,但胜在听话,姐夫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中年男人的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锁在齐卫东身上。 他心里瞬间明了,这摊子乱事的根源,八成就是眼前这个眉眼周正的年轻人。 齐宝帮自己处理过不少腌臜事,这层关系经不起查,只要稍加审讯,那软骨头必然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看来这次若想全身而退,非得大出血不可了! 中年男人眼神一暗,将齐卫东这张脸深深烙印在脑海里,随即拉着自己的小舅子,快步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眼见最后的靠山也走了,齐宝防线彻底崩溃,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血色,那副苦相倒是发自肺腑。 他几乎是爬向齐卫东,声音都变了调: “卫东,看在咱们是同宗同族的份上,饶了我吧,有福叔也绝不愿看到你把本家往死路上逼。” “还有我那个小儿子,是你亲侄子啊,才八岁!我要是出了事,他们娘儿几个可怎么过啊!” “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 “这屋里的东西,你全都拿走,就当是我孝敬你的,这些人不都听你的吗……” 齐卫东心如止水,你不是悔过,你只是害怕了。 对于他口中所谓的亲侄子,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拿血缘关系来要挟这一套,对他毫无用处。 齐卫东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说,转身便向屋外走去。 祝黄泰立刻领会了意图,脸色一沉,厉声命令:“带走!” 一名治保队员立即上前,粗鲁地将瘫软的齐宝架了起来,拖了出去。 祝黄泰看着满屋子的物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那点火热迅速被理智浇灭。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无异于自寻死路。 齐宝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一分钟后,祝黄泰态度恭敬地请示道:“齐卫东同志,这批查抄上来的赃物,您看该如何处置?” 齐卫东似乎早有定夺,淡然一笑:“自然是全部运到街道办去。另外,关于今晚的行动,可以找个文笔好的同志整理一份报告,你亲自交给赵主任。” 祝黄泰闻言,身子一震,心中敬佩不已。 这哪里是处置赃物,分明是把一份天大的功劳送到了赵敏手上。 齐卫东同志的眼光何其长远,这份人情,可比几袋子粮食金贵多了! 更难得的是,他让自己去交报告,这分明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有意栽培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祝黄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转身冲回石库门里,高声安排起来:“二虎,快去找辆平板车!把这些赃物都拉到街道办充公!” “还有老王,你读过书,笔杆子硬,这次的行动报告就劳烦你来写了……” 治保队的效率极高,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齐宝家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呆坐其中的柯大楠母女。 她们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哭声凄厉。 两个儿子则是一脸茫然,眼底的恐惧久久不散。 过去,齐宝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操持。 如今顶梁柱塌了,这个家眼看就要散了。 齐卫东没有跟着去街道办,独自一人回了家。 晚饭已在食堂解决,他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热水,捧在手心取暖。 坐在桌前,四周一片寂静,齐卫东忽然感到一丝乏味。 这个年代的夜晚,实在缺少消遣。 等将来手头宽裕些,得买台收音机回来,听听新闻评书,也能解解闷。 …… 钱中南是个老戏迷,品味颇杂。 今天特意把齐卫东叫来办公室,名为谈心,实则笼络,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起自己的心头好。 从昆曲的婉转到越剧的柔美,再到黄梅戏的乡土气息,齐卫东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曲调比高亢的京剧更入耳。 话锋一转,钱中南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愁绪,抱怨起农科院今年的业绩平平,没什么亮眼的成果,前阵子还险些捅了篓子。 齐卫东心知肚明,这位老领导一心想调进部里,对自己的履历看得比什么都重。 听着钱中南的烦恼,齐卫东心中却有个想法渐渐清晰。 他之所以选择农科院,就是想把自己另一世所学的农机知识派上用场,为这个时代做些实事,也顺便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 第32章送人参,也是见识到了人情来往 齐卫东回到宿舍后,从那只褪了色的绿军包里拿出一本刚从院里图书馆借来的技术手册,借着灯光仔细翻阅。 书页上满是关于钻井的图文。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那种他前世记忆里在乡下随处可见的手压井。 按他的记忆,这种便捷的取水工具,要到七八十年代才在全国普及。 而眼下,乡亲们的生活用水,大多还是直接取自河道。 河水虽说看着清亮,但卫生状况终究比不上井水。 更别提那些偏远干旱的山区,吃水是天大的难题。 齐卫东琢磨着,如果能推动压水井的普及,让它提前问世,那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况且这东西构造简单,技术门槛不高,推广起来应该不难。 正思索间,房门被“笃笃”地敲响了。 齐卫东拉开门,见到来人,立刻热情地招呼:“敏姨,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赵敏满面春风地进了屋,寻了个小马扎坐下,一开口就是夸赞:“你这孩子,才刚搬来我们这儿,就送了我一份大礼,把那么大个蛀虫给揪了出来。” 齐卫东一边给赵敏倒上热茶,一边客气地回应:“凑巧了,都是运气。” “在我面前还客气什么,你徐叔可没少跟我提你的本事。” 赵敏熟络地接过搪瓷缸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看就到月底,托你的福,我这月的工作总结上,又能添上漂亮的一笔。” “缴获的那些东西也正好派上用场,端午我们街道要去慰问老革命,那二十斤香油,多体面!这次啊,敏姨是结结实实地沾了你的光。” 齐卫东含笑听着,赵敏又接着说:“我已经帮你把文明家庭的申请报上去了,过两天你去街道领那面流动红旗,还有三两香油的奖励。” “那太谢谢敏姨了!” “还有个事。”赵敏话语一顿,显得亲近了许多,“后天是我家小叔子生日,家里自己人聚聚,办个小宴,你可一定要来吃饭。” “一定到,这是我的荣幸。” 赵敏满意地放下茶缸,临走前又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我那小叔子…他的记性有点毛病,有时候会犯糊涂,像是回到过去一样,你到时候见到了,可别觉得奇怪。” 这般私密的话都说了出来,足见是真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齐卫东神情一肃,郑重点头:“您放心,我懂。” 天色刚破晓,一抹微光染白了东方,齐卫东的房门再次被人叩响。 齐卫东拉开门,来人是祝黄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头戴解放帽、身背工具囊的男人。 祝黄泰满面春风地将齐卫东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齐领导,我弟弟的事多亏您,已经办妥了!这两位是王木匠师徒,是咱们这手艺最好的老师傅。” “我寻思您刚搬来,屋里还缺张床,我跟王木匠熟,就特地请他过来给您量身打造一张。” 齐卫东并未推辞,含笑点头:“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您,我弟弟哪有这么好的前程。而且昨天赵主任还特意在街道办表扬了我。” 祝黄泰笑得合不拢嘴。 他今年刚三十,正是要紧的时候,能不能转正当上干部,全看赵敏的意思。 这齐卫东同志,可得用心结交。 进了齐卫东的屋子。 王木匠师徒俩便拿出卷尺和水平尺,在准备放床的墙角仔细地丈量起来。 很快,王木匠在纸上记下尺寸,恭敬地询问: “齐领导,这屋放一张一米五乘一米九的床尺寸正好,一个人睡宽敞,两个人也不挤,您看行吗?” “挺好。” “那木料您有什么想法?” 不等齐卫东回答,祝黄泰便在一旁插话道: “用榉木吧,料子细密,能防虫,花纹也漂亮。” 榉木可比寻常的杨木、松木金贵得多,足见祝黄泰是下了本钱的。 齐卫东不多言,由他安排。 “成,我那儿正好有上好的榉木料,打张床绰绰有余。齐领导您就瞧好吧,我保证给您加紧赶工,尽快把床送来。” 王木匠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瞧出祝黄泰还有话要单独说,便麻利地带着徒弟告辞了。 等师徒俩离开,祝黄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推到齐卫东面前。 “您是二等功英雄,为国家流过血,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敬意,希望能对您养身体有点帮助。” “这是?”齐卫东略感意外。 “一棵野山参。我看您气色不大好,这参正好能补补元气,您放心,这东西来路绝对正。” “我老家东北的,我爷爷年轻时是参把头,这棵参是他老人家运气好挖到的。” 祝黄泰的语气无比诚恳。 齐卫东见状,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点头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您歇着,我先回了。” 祝黄泰十分识趣,很快便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齐卫东。 屋里恢复了安静。齐卫东好奇地揭开木盒,一株黄褐色的野山参静静躺在其中。 参须修长分明,横纹细密,参体上布满了被称作“珍珠点”的细小疙瘩。 他对这东西不陌生,当年老道士师傅开给他的调理方子里就有这味药,还特意教过他如何鉴别优劣。 齐卫东也想起齐有福老两口去药店打听过的行情,在沪城这种大地方,上好的野山参有价无市。 药店里卖的都是参粉,一小瓶一钱装就要十二块五,用的还是老道士口中五等以下的次品。 真正的好参,根本不会流到市面上来,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祝黄泰送来的这棵,按师傅教的标准来看,少说也是三四等的货色,绝对是珍品。 别说,这人情往来的风气,终究是吹到自己头上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如此厚礼,感觉……倒也不坏。 思绪正纷乱,院里王功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哎呀,苏同志回来了啊!下乡搞义诊,可把你给累着了。” 第33章塞小纸条告密的 苏同志?莫非就是苏映雪? 齐卫东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在院里听人念叨过不止一次。 院里的一枝花,家境优渥,外加……臭豆腐? 他心里起了几分好奇,推开门,想瞧瞧这位楼上的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正利落地停好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她气质温润娴雅,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柔和又不失立体感。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有神,眼角下还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 最难得的是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这个年代实属罕见。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也难怪能被大家奉为院花。 苏映雪先是冲王功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路过齐卫东门口时,她那双水灵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朝他轻轻点头致意,随后便迈着轻盈的步子上楼去了。 清晨的这次偶遇让齐卫东心情大好,连带着骑车去单位的脚下都格外有力。 市农科院。 他熟练地停好车,快步走向科室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问好或点头。 保卫科里,身为队长的他有张独立的办公桌。 齐卫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想收拾一下,一张纸条就从几份排班表里滑了出来。 他疑惑地捡起,展开一看:大食堂的钱大柱师傅,连续多日,将粮食藏于围巾内带回家中。 这是碰上告密者了。 齐卫东不禁失笑,自己也算体验了一把当领导的感觉。 科室里人来人往,其他部门的人也常来串门,想找出塞纸条的人似乎不易。 但……齐卫东把纸条凑到鼻尖,事情好像又没那么复杂。 这告密者的手法有些粗糙,纸上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葱油味。 八成也是食堂的人。 而且这纸上的字迹,出人意料的工整,一手漂亮的硬笔楷书,一看就是练过的。 只要去食堂转一圈,这个人基本一抓一个准。 至于纸条上提到的钱师傅,齐卫东倒有些印象,他做的老式红烧肉堪称一绝。 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房里的人顺手拿点东西,是司空见惯的事。 齐卫东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电影,里面的厨子不是在围巾里裹猪肉,就是明目张胆地把鸡鸭拎回家。 这位钱师傅倒好,只拿些粮食。 “齐队,喝水!” 同事老邢热情地端着茶缸走了过来。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收好纸条,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邢,大食堂的钱师傅,你熟吗?” “熟啊,钱师傅手艺好,人也老实本分,干活从不耍滑头,这都是公认的。” “听说他家负担重,最近又添了张嘴,是他乡下穷大哥家养不活的小儿子。” “他没同意过继,但还是把孩子接过来,说是先帮大哥养着。” “他就是这么个老好人,脸皮薄,不懂得拒绝。哦对了,听说他马上要升厨师长了。” 老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堆。 老好人,讨好型人格…… 齐卫东端起茶缸,呷了一口热茶。 他对这个钱师傅的印象,还真不坏。 和这样的人,他倒是愿意交个朋友。 齐卫东指尖轻叩桌面,沉吟半晌后起身,对一旁的老邢说: “走,跟我去后厨转转。” “现在还没到饭点,去那儿干嘛?有人闹事?” 老邢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去看看。” 齐卫东没提那封匿名信的事,只是把手揣进了兜里。 后厨里热气蒸腾,一片锅碗瓢盆的交响。 老邢朝角落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齐队,那就是钱大柱,钱师傅。”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背微微佝偻着,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 那张被生活磋磨得沟壑纵横的脸,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钱师傅看着可不像中年人,快退了吧?”齐卫东随口问道。 “哪儿能啊,他才四十刚出头,离退休还远着呢。” 四十出头? 这模样说六十都有人信。 齐卫东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本不欲深究,可目光一凝,却见那钱大柱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条黑围巾往自己的布包里塞。 齐卫东示意老邢留在原地,自己悄然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围巾的蹊跷之处:是两条薄围巾缝合而成,中间是空的,从接缝的破损处能瞥见里面藏着的米粒。 是最便宜的那种洋粬米,一斤一毛三。 钱大柱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是齐卫东,吓得脸色煞白,随即又化为一丝苦涩的惨笑。 “齐队,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这是第七回了,我认罚。” 不等齐卫东开口,他便自己全招了,透着一股老实人的窘迫。 齐卫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放得很轻:“下不为例。” 钱大柱的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劫后余生,连声应道:“诶,诶!我记下了!” 他站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忽然问:“齐队,您爱吃点什么?” “鱼。” 齐卫东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确实是他的偏好。 “好,我记住了!” 钱大柱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卫东话锋一转:“对了,这厨房里,是不是有谁的字写得特别好?” “您是说我师兄吧?他就好个写毛笔字,过年还常给街坊邻里写春联。” 说着,钱大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那人正一直朝这边张望。 “我师兄叫胡秋明。”钱大柱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他的字在院里文艺汇演上拿过奖,连李院长都夸他有水平。” 齐卫东看过去,那胡秋明戴着半框眼镜,胸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与其说是厨子,不如说更像个教书先生。 齐卫东踱步上前,还未发问,胡秋明便冷着脸,瓮声瓮气地开了口:“齐队,是我写的条子,那小报告是我递的。” “我就是不服,论手艺,论责任心,他哪样比得过我?凭什么大伙儿投票选他当厨师长?就凭他那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样子?” 第34章院花炸豆腐 师兄弟俩一个赛一个地喜欢自曝家门,齐卫东心下无奈,嘴上却淡淡说道:“你看,答案你自己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民意推选,谁又会喜欢一个事事严苛的顶头上司呢。 胡秋明双臂抱在胸前,不屑地哼了一声:“哼,当个和事佬能管好厨房?我看他迟早要闹出笑话!就该像我这样,对谁都一个标准,严格要求,队伍才好带。” “这话倒是在理。”齐卫东点了点头。 胡秋明的气势顿时一泄,迟疑地问:“齐队……您把我告状的事,跟我那师弟说了?” 齐卫东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递还给胡秋明。 “字写得还行。” 说完,转身迈步离去。 胡秋明脸上烧得厉害,心里直骂自己多此一举,非要卖弄那点本事。 不过,一阵后怕之余,他也感到了一丝庆幸。 背后告状的冲动过去后,他便被悔意包围,懊恼自己竟被嫉妒冲昏了头。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情分还在,他不想把事情弄得无法收场,更不愿在师弟眼里成了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幸好,齐卫东替他打了圆场。 他朝着齐卫东的方向高声问了句:“齐队,您平常爱吃点什么?” “鱼……” 胡秋明默默将这个字记在心上。 对于这对师兄弟间的小疙瘩,齐卫东全没当回事,这和他预想中那种机关单位里的明争暗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职场如江湖,他们这点小动作,跟齐卫东过去见识过的那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那些为了利益,算计恩人、出卖手足、罗织罪名、背信弃义的戏码,才是真正的残酷。 当然,齐卫东如今算是半只脚洗白上了岸,又有强力后盾,自然无需再趟那些浑水。 岗哨任务一如既往地枯燥,收工后,齐卫东先去了药店,按方子抓了几剂药,顺手还买了个熬药用的小瓦罐。 经过街道办事处时,他进去把单位得的流动红旗和奖励的香油领了出来。 夜幕降临,梅弄堂22号。 齐卫东提着刚抓的一包草药,走向烟火气十足的公用厨房。 墙角码着昨天才运来的一车蜂窝煤,三分钱一斤,价格很公道。 还未走近,厨房里就飘出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是住在楼上的沈安宁。 “映雪姐姐,我来分,这份是王爷爷的,这份是映雪姐姐你的,这份……这份是我们的,还有一份要给……” 话音未落,一个温婉的女声柔和地接了下去: “我早上看到院里新搬来一位男同志,是新邻居,也给他留一份吧。” “嗯,我正要说呢!就是不知道齐卫东哥哥喜不喜欢吃。” “他人可好啦,上次还给我们鸡蛋吃。” “我爸还说他才十九,就那么有本事,跟映雪姐姐你一样,叫什么来着……哦,天生一对!” “你这小丫头,词都用不对,就知道瞎说,也不看我们差了多少岁。”那温润的女声里带上了几分羞意和薄怒。 十三岁的沈安宁却像个小大人,嘴甜地说道:“可是映雪姐姐长得好看呀!” 厨房的门没关,两人的对话虽然轻,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齐卫东的耳朵。 就在这时,苏映雪也看到了伫立在门口的齐卫东,她白净的脸颊上顿时飞起一抹红云,轻声开口:“我们正准备炸臭豆腐,也给你备了一份,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那就多谢了,我吃得惯。这东西闻着虽冲,吃起来却香,现在可是稀罕物。” 齐卫东面带微笑,仿佛对刚才的对话一无所知。 他的视线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看到沈安宁正用筷子,从一个陶土罐里往四个盘子里分拣着麻将大小的臭豆腐块。 小姑娘看到他,立刻脆生生地打招呼:“卫东哥好!” 齐卫东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见他欣然接受,苏映雪抿了抿饱满的唇,指尖轻点着数道: “是吧。这臭豆腐可是我亲手做的,卤水里放了豆豉、冬笋、香菇还有青矾……” “每一样用料,每一个步骤,包括发酵的时长,我都拿捏得像开药方、制药丸一样精细。” “等一下炸好了,第一个就给你尝,保证好吃。” 她身兼数职,不仅在药材公司工作,还是沪城中医药大学的客座教师,同时更是农科院中药培育研究所的副所长,家学深厚,医术不凡。 说话间,苏映雪瞥了一眼炉子,看到蜂窝煤的孔里已窜出幽蓝的火苗,便麻利地围上围裙,挽高袖口,顺手将炉子下方的进风口封住一半。 接着,她朝沈安宁吩咐道: “安宁,火上来了,把锅架上,就用那口砂锅,导热匀,好掌握火候。” 沈安宁闻声而动,将一口陶土锅稳稳架在蜂窝煤炉子上。 火焰舔舐着锅底,锅壁的水汽很快蒸发殆尽。 苏映雪接手过来,动作娴熟地倾入菜油。 她用筷子尖探入油中,见细密的气泡升腾而起,便知道火候到了,随即夹起切好的方块臭豆腐,不疾不徐地滑入油锅。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让一旁的齐卫东看得暗自点头,心想这苏映雪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将来定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不一会儿,油锅里“滋啦”作响,一股奇特的香气混合着臭味,如同投下了一枚嗅觉的引信,那霸道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穿透了门窗,飘满了整个院落,恐怕左邻右舍都得被这味道勾了魂。 苏映雪自己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她将初炸的豆腐悉数捞出,然后猛地拉开炉子的风口,让火势瞬间旺了起来。 待油温再次飙升,她便将豆腐回锅进行二次过油。 这一次,臭豆腐被炸得外皮金黄酥脆,呈现出诱人的焦褐色,香气也愈发浓郁。 她利落地倒出热油,只在锅底留了少许,旋即下入葱姜蒜末爆香,准备调制灵魂的酱汁。 就在这时,齐卫东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自己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瓶香油。 第35章师兄弟都来送鱼 苏映雪见状,眼睛都亮了,笑意盈盈地接过:“太好了!有了这香油,酱汁才算画龙点睛,这回的臭豆腐想不好吃都难!” 她知道齐卫东也爱吃香菜,这东西耐寒,冬天里也能寻到,便将切好的香菜末也拌入了酱汁中。 第一碗成品,苏映雪浇上满满的酱汁,递到了齐卫东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自信与期待:“快,你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齐卫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吹了吹热气便送入口中。 咔嚓一声,酥脆的外壳应声而破,滚烫的油脂香气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内里却嫩滑如脂,再配上那咸鲜微辣的酱汁,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这年头,物资匮乏,这样纯天然、费油费心思做出来的吃食,可比吃上一顿肉还要金贵。 且不说这豆腐难买,光是舍得用这么多油来炸东西,就足见其诚意。 “绝了!这味道太棒了!” 齐卫东由衷地赞叹,并对着苏映雪竖起了大拇指。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映雪心满意足地抿唇一笑,眼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她这次炸的分量很足,除了给22号邻居们留的,又吩咐沈安宁装了一些,给院里相熟的邻居们也送去尝尝鲜。 忙完这一切,她才端起自己的那份,夹起一大块送进嘴里,那美妙的滋味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幸福感油然而生。 美食带来的愉悦总是短暂的。 吃完臭豆腐,苏映雪漱了口,这才腾出心神来好好端详齐卫东。 她平日里对中医颇有研究,刚才就觉得齐卫东的面色有些不对劲,是一种虚浮的苍白。 目光扫过他脚边那包草药,她温声开口:“你这是要去煎药?我看你气色不佳,像是元气受损的外伤后遗症。” 齐卫东闻言一怔,点了点头,心道这女人观察力倒是敏锐。 苏映雪见他承认,便坦然请求:“不介意的话,我能为你号个脉吗?” 念着人家刚请自己吃了那么难得的美味,齐卫东自然不会拒绝,干脆地伸出了右手。 苏映雪将纤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腕口,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起来,时而凝神细听,时而眉头微蹙。 若不是齐卫东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恐怕真要被她这严肃的表情给唬住了。 片刻后,苏映雪松开手,蹙眉道:“你这是失血太多,又没能及时调养,已经伤及根本,损了元气。” “这种病症最是缠绵,讲究个病去如抽丝,而且畏寒惧湿,想要彻底根治,怕是难了。” 听了她的诊断,齐卫东摇了摇头,平静地回应:“苏同志说对了大半,症状确实如此。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这身子,只要用心调理,还是能养回来的。” 苏映雪满脸愕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夺过药包打开。 只消一眼,她便知这药材价值不菲。 她捻起一片参,凑到鼻尖轻嗅,眼中惊讶更甚:“这可是三等的野山参,气味如此醇厚,寻常药铺里根本见不到,你这运气可真好。”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 这野山参是他亲自守在药店,让老师傅给切好的,一刻不离地盯着,切完便立刻收进了储物空间,半点药性都不会流失。 放下参片,苏映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可以把药方给我看看吗?” 齐卫东倒也大方,从口袋里掏出方子递了过去。 她如获至宝般接过,仔细研读,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将上面的方略与自己脑中的中医理论一一比对,口中还轻声念叨着一些齐卫东完全听不懂的词汇,诸如“效如桴鼓”、“扶正祛邪”、“气血双补”之类。 过了足有十来分钟,她才恋恋不舍地将药方还给齐卫东,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这药虽然昂贵,可若依照此方调理,你的身体有很大希望能彻底康复。” “太高明了!开这方子的是哪位高人?能为我引荐一下吗?” 齐卫东没有把话说满,只是温和地回应:“这件事我得先问问那位先生的意思,不能擅自做主。” “那就拜托齐卫东同志了。”苏映雪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连带着看齐卫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 …… 又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工作日,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少了。 齐卫东刚从门岗那边巡视回来,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热水。 就在这时,钱大柱悄悄走了进来,将一个褐色的瓦坛子轻轻放在齐卫东脚边。 “钱师傅,您这是?” “您不是爱吃鱼嘛。俺是徽州人,这是俺自家腌的臭鳜鱼,味道很特别,您带回去尝个鲜。” 钱大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着。 “这我可不能要,您快拿回去。” “不值钱的土东西,本来是腌给家里人换换口味的。可最近家里日子紧,烧这鱼费油,搁着也是浪费。” 钱师傅执意道,“它闻着怪,烧出来可香了。俺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那……我就收下了?” “诶!您收下就好!那您先忙,我得去弄晚饭了。” 目送钱大柱离开,齐卫东好奇地揭开坛盖,用手在坛口扇了扇风,闻了闻。 瞬间,一股霸道而独特的浓烈气味直冲天灵盖。 够劲,实在够劲! 他赶紧盖好盖子,神色有些古怪。 昨天是臭豆腐,今天是臭鳜鱼,这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 他不禁想,过两天该不会连螺蛳粉都安排上了吧? 随即他又失笑摇头,这个年代,螺蛳还没人当成正经吃食,更别提螺蛳粉了。 收敛了纷乱的思绪,齐卫东抱起坛子,打算寻个僻静处收进储物空间。 谁知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胡秋明。 对方不由分说,急匆匆地将两条干鱼塞进他怀里。 “这是我自己腌晒的咸鱼,听说您喜欢吃鱼,拿回去尝尝,味道保管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快步走远,根本不给齐卫东拒绝的机会。 齐卫东看着他的背影,掂了掂手里的咸鱼,分量十足,怕是有五六斤重。 而且还是用金贵的大黄鱼腌制的,这诚意可不小。 他暗自失笑,这对师兄弟俩,行事风格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36章志愿军第15军,徐建军 既然已经出来了,他索性不再回办公室,将东西妥善收好后,径直去了资料室。 打井的技术早就有了,图纸也不难找。 但眼下钢材是稀缺物资,他得温故知新,结合现实条件,把记忆里的图纸改良一下。 他依稀记得,以前的选修课上老师提到过一种“80型铸铁压水井”。 那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材料要求低,用些废铁、再生铁,以砂型铸造的方式,在村里的铁匠铺就能生产出来。 刺耳的电铃声划破了藏书馆的静谧,宣告着一天工作的终结。 齐卫东合上手中的《机械设计手册》,将它归位后,迈步走出了大门。 在车棚里,齐卫东刚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一个爽朗的声音便在身侧响起。 “卫东,正要找你。”徐光荣笑着拍了拍他的车后座,“今晚我弟过四十,家里办了几桌,你敏姨念叨着让你一定来。你也不熟路,我正好带你过去。” 齐卫东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着的双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徐光荣何等眼力,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不以为意地说: “来就行了,自家人,不讲究那些客套。” 骑车穿过三条街,两人便到了一处大院。 这里是建国后统一规划的家属区,一排排五层高的红砖筒子楼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 墙体上,褪色的红色标语依然笔力遒劲,每家每户的铁制窗栏都漆着一层厚厚的绿漆,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 橙红的晚霞映照下,徐光荣领着齐卫东到了楼前。 楼下的小花坛边,一个身影正孤零零地蹲着,指间夹着的烟卷亮着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 徐光荣停好车,走过去皱起了眉:“建军,今天你最大,怎么不在楼上待着,跑这儿来抽闷烟?” 那汉子将烟头在水泥地上摁灭,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闹哄哄的,头疼。”他声音有些沙哑,“下面安静。” 徐光荣心中一沉,他知道,那场在北边的仗,给弟弟留下的伤,远不止是身体上的。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而为两人介绍:“卫东,这是我弟弟徐建军。他也是侦察兵,在朝鲜战场上跟老美较量过,立过二等功。”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徐建军身上,对方的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随着晚风微微摆动,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徐建军早就从哥哥那里听过齐卫东的名字,此刻见他眼神清正,便露出一丝笑意,主动伸出仅有的右手: “志愿军第15军,徐建军。” 听到15军这个番号,齐卫东心头一震,那可是从上甘岭下来的英雄部队。 他立刻紧紧握住那只手,挺直了腰板,沉声应道:“二纵,侦察兵,齐卫东。” 抽回手,徐建军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递过去,语气温和了许多:“转业还习惯吧?” 齐卫东虽然不吸烟,但还是郑重地接了过来,夹在耳后,答道:“挺好的,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都很照顾我。” 徐建军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抬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楼道里走下来一个年轻人,看到平日里不爱搭理人的姐夫,正和一个陌生青年相谈甚欢,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这人是徐建军的小舅子马小云。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徐家的关系网,尤其是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姐夫,是他日后进步的阶梯。 而这个姓齐的年轻人,一来就由徐光荣亲自引荐,还和自己姐夫一见如故,这让马小云心里顿时拉起了警报。 走近了,马小云脸上的那一丝不快瞬间消失,他先是朝齐卫东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满脸堆笑地对徐建军说: “姐夫,光荣哥,姐让我下来请你们呢,菜都快上齐了。” “走走走,上楼去!” 徐光荣笑着招呼道。 看着徐光荣对齐卫东那份不加掩饰的热络,马小云转过身去,嘴角撇了撇。 徐家在三楼,一进门,百来平米的空间在这个年代堪称宽敞。 屋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齐卫东的视线快速扫过,看到赵敏正陪着一位银发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说话。 客厅中央,一台用花布罩着的电视机尤为显眼,头顶的水晶吊灯也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派。 赵敏看到齐卫东,含笑对他点了点头,便侧身向老太太低声介绍着什么。 齐卫东趁着众人不注意,从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取出一兜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悄悄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 虽说被嘱咐不必客气,但初次登门,礼数总不能缺。 幸好他有空间,准备这些东西不费吹灰之力。 徐家老太太对齐卫东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毕竟她从老大口中得知,眼前这位年轻人刚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你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带什么东西呀,真是个好孩子,快坐。” 老太太又转头吩咐儿媳,“阿敏啊,记得等会儿小齐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那些特供烟酒给他装上一些,现在的年轻人都好这个。” “知道了,妈!” 齐卫东依言找了个位置坐下。 片刻后,徐卫国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徐卫民,首都政法学院的高材生,明年就毕业分配了。” 徐卫民身穿一件浅绿色的棉制军装,目光明亮,显得朝气蓬勃。 他温和地与齐卫东交谈了几句。 待他走开,徐卫国才压低声音对齐卫东说:“关于山百合宝藏和那批特务的案子,我们这边有了新线索。这事你也是参与者,等饭后我再详细跟你谈谈。” 他们从海峡对岸的线人处获得了确切消息,山百合宝藏并非空穴来风,且已被一伙敌特势力锁定。 徐卫国认为齐卫东在上次的追捕行动中表现出众,与他共享情报或许能带来新的突破。 第37章建议,去大寨公社 “我对这个案子也挺感兴趣的。”齐卫东点头。 这时,负责家宴的厨师从厨房探出头来:“徐科长,菜品都备好了,可以开席了吗?” “上菜吧。”徐光荣爽朗地应道。 齐卫东不经意地往厨房方向瞥了一眼,竟发现掌勺的正是前不久送他咸鱼的胡师傅。 看来胡师傅确实没有夸口,厨艺定然在钱师傅之上。 胡秋明也看到了齐卫东,心中暗自吃惊。 徐科长今天的家宴请的可都是至亲,这位齐队长看来与徐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随着一道道菜肴上桌,徐家众人与齐卫东围着大圆桌坐定,气氛很是热烈。 徐建军同样是侦察兵出身,对齐卫东有种天然的亲切感,特意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侦察兵的往事。 徐家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满面笑容地招呼道:“都是自家人,别拘束,想吃什么就夹。” 说着,她又特意关照齐卫东:“小齐,胡师傅的川菜是一绝,你吃不吃得惯辣?” “没问题。”齐卫东立刻应道。 坐在对面的马小云见老太太如此区别对待,对自己吃不惯辣的口味却从未问津,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面上功夫十足,堆起笑容举杯道:“老太太都发话了,光荣哥,姐夫,咱们动筷吧。” 说话间,他瞟见齐卫东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了计较。 几轮酒下来,齐卫东始终面不改色,倒是徐建军的那个小舅子马小云,在席间异常活跃,频频向他敬酒。 齐卫东来者不拒。 他有储物空间作为后盾,酒量深不可测,自然奉陪到底。 席间一派和乐融融,赵敏吃了几口菜,看着埋头吃饭的二儿子,开口问道:“卫民,分配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有方向了吗?” 徐卫民放下碗筷,认真地回答:“现在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学校给了三个选择,一个是沪市郊区,一个是桂省农村,还有一个是晋省太行山区的大寨公社,我还没想好。” 知识青年下乡的号召自55年就已提出,此时的北大荒等地已经迎来了不少有志青年。 齐卫东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年代的政法大学毕业生真是吃香,不仅工作包分配,还有得挑。 后世那些挤破头的选调生,跟这待遇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徐卫民这种有知青经历的,一起步就是干部,比起66年后的那批知青,境遇已是天壤之别。 马小云喝高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大着舌头说:“卫民啊,你听表舅一句劝,肯定选沪城郊区,起码生活条件好,离家也近,家里能照应。” “那种穷乡僻壤,日子苦得没法说,听说有的地方一家人就一条好裤子,谁出门谁穿,可不能去。” 穷得穿不起裤子……齐卫东觉得这说法似曾相识,好像某位金姓大侠也提过。 赵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见齐卫东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笑着开口:“小齐,你徐叔总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齐卫东对徐卫民的印象不错,看他正侧耳倾听,便温和地开口:“要是我来选,就去大寨公社。我好像听说,那位老人家关注过那个地方。” 六十年代最深入人心的口号就是“农业学大寨”,只要沾上边,这辈子都够用了。 现在的大寨公社还没什么名气,但齐卫东估摸着,不出两年,就会成为全国学习的榜样。 徐卫民满脸困惑:“那位老人家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一个村子?我在京城读书都没听说过。” “可能……是我记错了。” 齐卫东含糊地笑了笑,反正话已经带到,信不信就看他们自己了。 赵敏却目光一亮,点头道:“我倒觉得小齐说的有道理,我也赞成你去大寨公社。” “妈知道你不怕吃苦,去那种地方更能磨炼意志,也更容易出成绩被看到。” 她身在机关,深知组织上更愿意提拔有基层艰苦地区工作经验的干部,大寨正好符合。 至于另一个选项桂省,虽然也艰苦,但那地方瘴气、流行病太重,她可不希望儿子一身病地回来。 赵敏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她一开口,徐卫民的工作去向基本就定了下来。 宴席上的气氛又热络起来,大家继续吃喝谈笑。 过了一阵,马小云的酒劲彻底上来了,满脸通红地连连摆手:“不行了,真喝不动了……” 他再看那个被他灌了半天酒的“小赤佬”,喝得比自己还多,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姐夫讲上甘岭的故事。 徐建军指间夹着烟,眼神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嗓音低沉:“……我们135团,打仗就是不要命地往前冲!炮弹跟下雨一样,阵地硬生生被炸矮了一米。” “前面有个敌人的机枪眼一直在喷火,我当时只觉得胸口发闷,浑身没劲,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必须炸掉它。” 他讲得激动,猛吸了一口烟,目光扫过身旁的齐卫东,看到他穿着军大衣的挺拔坐姿,眼神瞬间有些迷离。 说着说着,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齐卫东“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紧接着,他话语急促,声调陡变:“报告团长!侦察到新敌情!东侧,敌人新增九辆坦克,预计两小时后对我232高地发起冲击!” “那里是我们的命脉,一旦失守,我军后方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炮口之下!情况万分紧急,请指示我们立即组织防御!” 他话音一落,满桌的喧闹戛然而止。 马小云被这突发状况弄得一愣,随即嚷嚷道:“老太太,姐夫这老毛病又犯了,真够折腾人的。” “你给我闭嘴!”徐家老太太厉声喝止了马小云,随后转向还算镇定的赵敏,吩咐道:“阿敏,快去老二屋里,把他前天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取过来。” “好,我马上去。” 齐卫东心里清楚,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军人,精神上落下些病根是常有的事。 徐建军显然属于病根深种的那一类。 所幸赵敏提前打了声招呼。 第38章价值一百万美元的宝藏 齐卫东迎着众人汇聚的视线,神情一肃,庄重地回敬了一个军礼。 “徐建军同志,你的情报价值连城,我将立即上报组织,为后续的作战计划提供依据。” “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从未消失,但他们算错了一点,我们志愿军是打不垮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徐建军激动地挥舞着拳头,跟着高呼:“志愿军必胜,人民必胜!” 赵敏极有默契,趁着齐卫东说话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塞给他一小片药和一杯水。 齐卫东顺势将药片递到徐建军手里,把水杯放在他跟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徐建军同志,你的伤势不轻,先把这片止痛药吃了,养好精神,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你。” “是,团长!” 徐建军用单臂利落地接过药丸,仰头吞下,随即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便歪在椅子上熟睡过去。 “刚才那是……”齐卫东低声问。 “安眠的。” 徐家老太太曾是战地护士长,她轻声解释道:“那些精神类药物,像奋乃静,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他这种情况,安安稳稳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徐光荣走过来,重重拍了下齐卫东的肩膀,满是感激:“还是卫东你脑子转得快,处理得好。刚才那番话说的,真有水平,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小齐,让你看笑话了,我家老二他……”徐家老太太脸上带着歉意。 “您千万别这么说。”齐卫东急忙摆手,“我只有敬佩。建军叔不是病了,他只是把自己的魂,留在了那片洒满热血的战场上。”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老太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孩子,说得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把魂丢在那儿了嘛。” 徐家其他人望向齐卫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亲近和认可。 就连一旁清醒过来的马小云,虽说瞧不上齐卫东,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小赤佬确实有一套。 同样是精神出了问题,被他一句“魂丢在了战场上”,就说得如此动人心魄,把老太太都给说哭了。 自己费半天劲拍的马屁,还不如人家一句话管用。 寿星公睡了,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徐光荣和徐卫国便领着齐卫东进了一间小书房。 徐卫国看齐卫东喝了不少酒,特地给他冲了杯加了红糖的热水,然后笑着开口:“卫东,真让你料中了。上头已经查实,那个山百合会,确实在大陆藏了一批锡,而且数量极为可观。” 齐卫东抿了口甜丝丝的糖水,来了兴趣:“那有多少?” 徐卫国比出一个五的手势:“说是能装满一个小船舱,估摸着有五十个立方。” 齐卫东心算片刻,道:“锡的密度比铁略低,五十个立方,换算下来就是三百五十多吨。” 徐光荣听得咋舌:“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啊?” 寻常人哪知道这些,徐卫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话道: “我们部里的同志算过了,现在国际锡价很稳,美国那边的行情是一磅1.2美元。这么一算,总价值接近一百万美元。” “别说美元啊。”徐光荣连忙问,“换成咱们的钱呢?” 徐卫国答道:“按官方牌价是1比2.4,也就是二百四十万。但咱们的钱,国际上不流通。总之,这是一笔天文数字,也难怪那些特务会这么处心积虑。”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代的美元直接与黄金挂钩,购买力惊人,一百万美元的价值,即便他无法精确换算成后世的金额,也明白那绝对是一个足以让人疯狂的数目。 徐卫国沉吟片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此外,小鬼子也插了一脚进来。” “根据可靠消息,美国人在中间拉线,让海峡对岸跟鬼子勾搭上了。” “鬼子早年在沪城开办过好几家钢铁厂,有一批相关的技术档案遗留在了大陆,没来得及运走。” “眼下,他们正谋划着花重金,把那批档案弄回岛国。” 此言一出,徐光荣当即怒目圆睁,气得一拍桌子:“这帮小鬼子,狼子野心!他们想干什么?还想在咱们头上占便宜,借他们几个胆子!” 望着徐光荣义愤填膺的模样,齐卫东心中暗自摇头。 这话说早了,后来的历史证明,还真就让小鬼子占到了便宜。 他记得,后世解密的资料提过,未来的宝安,一期工程几乎就是照搬了鬼子某制铁所的设计。 这批旧档案,技术固然落后,可里面的许多数据却有极高的参考价值,鬼子打的算盘绝对不简单。 思及此,齐卫东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关于那伙特务,调查部有新线索了吗?” 徐卫国压低了声音:“那伙人非常警觉,邓老三的案子没能让我们揪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不过,我们最近侦测到一个陌生的电台信号,虽然极其短暂。我们特地调来了无线电研究所的专家,协助我们进行监听和破译,总算解出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情报。” “可惜,特务更换密码本和密钥的频率太高,给破译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破译出的情报是?” “水长丸。” “嗯?”齐卫东听得满头雾水。 徐光荣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水长丸”三个字,同时解释道:“破译出来的信息就这三个字,再无其他。” “岛国船的名字,后面常带一个‘丸’字。”齐卫东推测道,“这水长丸,多半是某艘鬼子船的代号吧。” 徐卫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卫东你见识广,跟我们请的专家判断完全一致。” “但情报还是太少了,只知道这个名字没什么用,要是能逮住一个特务就好了。” “我爸说你抓邓老三时是福星高照,说不定你这运气,也能帮我们抓到特务呢。” 说完,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齐卫东。 “我那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齐卫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徐卫国却鼓励道:“抓特务,有时候也得靠运气。” “那我平日里多加留心。” “那就拜托了卫东,这个案子上面非常重视,不仅我们沪城调查部,就连首都总部都要派人来支援。” 第39章二级情报田鼠窝,老爹和队长进城 夜色已深,一弯新月高悬。 齐卫东骑着自行车,不疾不徐地穿行在回家的路上。 在徐家一直坐到九点才告辞,徐家的老太太对他格外亲热,临走时,给他塞了三瓶茅台和两条中华烟,全是特供的好东西。 回到家,他给自己煎了碗药,一饮而尽,随即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六,天色蒙蒙亮,齐卫东就醒了过来。 这份工作节奏不快,日子过得安逸,让他总觉得光阴似箭。 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脑海里的面板,早晨照例获得了一条一级情报。 不知不觉,已经积攒了五条。 五条一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二级情报,价值稳定。 齐卫东没怎么犹豫,立刻进行了兑换与刷新。 【二级情报:凛冬已至,农科院的田鼠正在温暖的巢穴里享用粮食,以下是四处鼠穴的坐标:以2号试验田的木制标牌为参照点,东北方向238米;正南方向600米;北偏西15度方向50米;北偏东30度方向5米。】 竟然是田鼠窝的情报,而且一次就是四个,齐卫东心里盘算着,觉得相当不错。 南方的田鼠向来肥硕,靠吃粮食长大,肉质想必鲜美,这几窝端了,收获肯定不小。 更重要的是,田鼠有囤粮的习性,在寒冷的冬天,一只勤劳的田鼠储备几十斤粮食是常有的事。 农科院今年种的可是大豆和花生,在这油料短缺的年头,要是田鼠的仓库里藏着这些,那价值就更大了。 况且,抓田鼠本就是除害,算是在做好事。 正好明天休息,就去把它们一网打尽。 白天,齐卫东照常去单位上了一天班。 今天的工作异常繁重,他甚至没抽出空去实地勘察那条二级情报的具体位置。 下午他亲自去大门站岗,一直忙到天色全黑才得以脱身。 他刚走出单位大门,就让一个洪亮的声音给叫住了。 “卫东,这边!正说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刚下班,可真巧。”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路灯下,父亲齐有福和老队长陈学兵正冲他招手。 他赶忙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关切地问: “爸,学兵叔,你们怎么上城里来了?我正打算明天放假回去看你们呢。” 两个老人合骑着一辆自行车,满脸都是风尘之色。 “我跟你学兵叔来城里办点事,顺道就过来看看你。”齐有福打量着儿子一身精神的穿着,问道,“在农科院这活儿,不累人吧?” “不累,清闲得很,待遇也好。” 齐卫东笑着应道:“爸,学兵叔,晚饭还没吃吧?难得来一趟,走,我领你们去食堂,给你们好好补补油水。” “不用不用,你才刚上班,工资都还没领,哪能花你的钱。” “我跟你爸中午吃得撑,现在一点不饿,我们回家再吃。” 陈学兵连忙摆手拒绝。 这当然是托词。 两个老人中午就分了半块干饼,喝了点凉水,进城办事不顺,还憋了一肚子的气。 齐卫东一眼就看穿了,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两个倔强的长辈拉进了单位的大食堂,并且打了满满几大盒饭菜。 三人在角落里坐下。 陈学兵盯着那几盒丰盛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嘴上却责备道:“卫东,你给我们爷俩打盒白米饭就顶好了,怎么还弄了烧豆腐和煎鸡蛋?这比过年吃的都好,太破费了!” 今天食堂本没有荤菜,但那烧豆腐是拿油煎过的,也是抢手货。 齐卫东来得晚,食堂里用餐的人已经不多了,他还是找了钱大柱帮忙,才给弄到这么多。 至于煎鸡蛋,那更是得用副食本才能买到的稀罕物。 “爸,你们别替我省钱。前阵子我立了功,单位领导奖励了些肉票,你们只管吃,敞开了吃,有什么事咱们填饱肚子再说。” 听儿子说得如此有底气,齐有福一拍板,说道:“老队长,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咱们就先吃饭。跑了一整天,说实话,是真饿了。” 陈学兵心满意足地吃完饭,抹了抹嘴。 虽不是风卷残云,但那副舒畅的神情,足以看出饭菜的美味。 足足四盒米饭、两盒菜下肚,两个老头都撑得直不起腰。 “痛快,这油水足的豆腐鸡蛋就是香,还是菜籽油炒的。”陈学兵回味无穷地咂了咂嘴。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快步走来,是食堂的钱师傅。 他将两个饭盒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脸上堆着笑:“齐队长,您要的烧豆腐,我给您多留了两份,油多味足,最是下饭。” “有劳钱师傅了。” “不碍事,举手之劳。您慢用,我先去忙了。” 钱大柱转身离去,那份恭敬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态度,让两个老头看得一愣一愣的。 “卫东,那厨子管你叫队长?你当上大官了?”陈学兵满脸惊奇地问。 “嗯,我拿了二等功,转业时起点高了些,加上领导看得起,就让我当了保卫科的队长。”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保卫科队长,怕是比我家老二的官都大。有福啊,你和桂花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了。” 陈学兵的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替老友高兴。 齐有福没吭声,眼眶却湿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慰藉涌上心头。 齐卫东笑着把那两个新饭盒往前一推,柔声说: “爸,学兵叔,这烧豆腐味道好,你们一人一盒,带回去给春生和小丫他们也尝个鲜。” 这回两个老头没再推辞,陈学兵乐呵呵地收下:“那春生可有口福了,总算能尝到城里的好菜。” 齐卫东想起他们之前的话,便顺口问道: “爸,你们进城是办什么事?顺利吗?” 一提起这个,陈学兵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叹了口气说: “咱们村的水稻不是长得好嘛,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能打五百多斤谷子,比北边地里多出一百来斤。” “今年天公作美,旱情过去了,公社就号召把些旱地改成水田。我们队里也跟着开了十几亩出来。” “结果呢,地是有了,稻种却抓瞎了。我跟你爸跑了一整天,粮站、合作社,能想的地儿都去了,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第40章最适合的粮种 这年头还没有后来的杂交水稻,一粒好种,就意味着一年的收成。 齐卫东记得,队里的稻种,向来是学兵叔领着几个庄稼好手,一株一株从地里选出来的。 每年稻子收割时,他们就顶着大太阳,在田埂和稻堆间来回走,专挑那些秆子粗壮、穗头饱满的留下做种。 可现在公粮交了,村里只剩下些口粮陈米,哪里还挑得出什么好种子。 “镇上不是有稻种集市吗?那里也买不着?”齐卫东有些不解,“还有农技站,他们那儿总该有种子吧?” “别提了,家家户户都扩了水田,谁家的好稻种不捂得紧紧的?那集市早就不开了。” “镇上的农技站我们也去了,都是些别人挑剩下的瘪籽,里头的人还牛气冲天,爱答不理的。” 陈学兵一脸的沮丧,从怀里掏出一卷被汗浸得有些潮的毛票,拍在桌上,更显出他们的决心。 “这好稻种,金贵着呢。队里说了,就是两块钱一斤,也舍得花。可问题是,有钱也买不着啊。” 齐卫东明白好种子的分量。 他记得前几年最困难的时候,村里人饿得眼发绿,也没人敢动那些用作种子的粮食。 他甚至想到,自己前世读过的传记里那位袁姓教授,此时应该已经踏上了培育杂交水稻的征程。 齐卫东对农事门儿清。 他心里盘算着,眼下村里人育秧用的还是老法子,一亩地就得耗上八斤稻种,比后世费得多。 光种子钱就要十六块,这还不算肥料和人工,里外里是个赔本买卖。 可人总得吃饭,就算亏钱,学兵叔他们也得种下去。 齐卫东收回思绪,问:“村里还缺多少稻种?” “一百二十斤,天大的窟窿。” 齐有福一脸愁容,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儿子,这农科院不也种水稻吗?咱们能不能从这儿想想法子?” 食堂里,两个老人眼里闪着希冀的火苗,看得齐卫东暗自好笑。 自己这老爹,脑子转得倒是快。 农科院确实有个水稻试验站,专门搞水稻研究,听说有五亩试验田。 那田伺候得金贵,肥料给得猛,农药打得巧,还讲究休耕轮作,种一季歇一季,把地力养得足足的。 试验田位置偏,冬天又闲着,齐卫东没去过,但院里公告栏上一直贴着喜报。 说是秋收时,试验田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六百三十斤。 这产量虽比不上后世的杂交水稻,但在当时绝对是顶尖水平,还上了报。 只是,试验站的稻谷都是研究用的宝贝,想弄出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看着两位老人巴巴望着他的眼神,齐卫东实在不忍心把话说死,索性领着他们去撞撞大运。 天虽黑了,水稻试验站的办公室却还亮着灯,有人在。 “咚咚咚……” 齐卫东叩响房门,一个被太阳晒得面皮黝黑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齐队?这么晚过来,可吓我一跳,我们站里没出什么事吧?” “关副主任您别误会,是我有事求您。” 齐卫东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两位老人,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这是我长辈,老家缺了些稻种。” “听说咱们站里大丰收,我就厚着脸皮来,看能不能匀换点。您放心,我们不白拿!” 陈学兵极有眼色,立刻将一卷毛票塞到齐卫东手中,这动作全落在了关副主任眼里。 关副主任对齐卫东早有耳闻,知道他是院领导跟前的红人,有心结交,此刻却一脸为难。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站里的稻种都是搞研究用的,金贵着呢。” “但齐队您开了口,这面子我必须给。要是现在有,我怎么也得给您挤出几斤来。” “可不凑巧,筛选出来的好种,半个多月前就让站长带人拉去琼省搞南繁北育了。剩下那些次等的,研究价值不大,索性就送到大食堂,给大伙改善伙食了。” “你们这趟,可是来晚了!”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可惜。 当然,他也明白,就算没来晚,那几斤种子也填不上村里的大窟窿。 反倒是把剩下的稻谷送去食堂吃了这事,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那些农学院、农科所,把试验田里的产出挂到网上卖的也不在少数。 齐卫东摆摆手,脸上不见多少失望:“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 “真对不住,让齐队空跑一趟。”关副主任歉然地送他们出门,又补充道,“不过齐队要是明年有需要,可得提前打个招呼。” “我们那块2号试验田,就在小树林后面,挨着河,地力养得足,开春前又落了场瑞雪,明年亩产冲个六百五不成问题,到时候的种谷品质更高。” “2号试验田?”齐卫东脚步一顿,脑中那条清晨浮现的蓝色讯息瞬间清晰起来。 位置、标记……丝毫不差。 他心头豁然开朗,看来稻种的事,并非绝路。 出了试验站的大门,两个老伙计的脸上写满了愁云,一路唉声叹气。 齐卫东胸有成竹,笑着打破了沉闷:“学兵叔,您就别发愁了,此路不通,咱们换条路走,稻种的事,包在我身上。” “卫东,知道你心好,可这不是宽慰我们的时候。”陈学兵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哪敢拿这事开玩笑。”齐卫东的语气沉稳而坚定,“学兵叔,您信我一回。明天只管在家里召集好人手,等着筛谷子就行。” “我保证把最好的稻谷给您拉回去。” 他心里盘算着,那几个靠近2号田的田鼠粮仓,里面的存货肯定都是优中选优的饱满谷粒,用来做种再合适不过。 挖出来百十来斤,绰绰有余。 看着齐卫东笃定的神情,再联想到他如今在外面受到的礼遇,陈学兵心里的疑虑打消了。 他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包:“行,学兵叔信你!队里公账上的钱都在这了,你放手去办。” 他又郑重叮嘱,“队里今年冬天挣了些活钱,家底还厚实,你别怕花钱,买到好种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不能因小失大。” 齐卫东接过那沉甸甸的票子,重重点头:“您二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41章邻居拎着刀鱼上门,孟玉的暗中较劲 月色如水,洒满归途。 送走两位长辈后,齐卫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弄堂,敲响了治保主任祝黄泰的家门。 “祝主任,有个私事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祝黄泰几乎是抢着回答,热情得有些过头,“齐队您有事尽管吩咐,明早八点,我带上我弟弟准时到您家门口候着。” 他可听说了,齐队昨天从赵敏家赴宴回来,手上拎的烟酒都是寻常人见不到的特供货,这关系能一般吗? 周日,天光大好。 齐卫东难得睡了个懒觉,正朦胧间,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将他唤醒。 打开门,只见邻居王洁俏生生地站在门外,她今天显然精心修饰过,一件时髦的呢子大衣衬得她身姿绰约,脸上带着明媚的妆容。 齐卫东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外含笑而立的王洁,让他有些意外。 “齐卫东同志,没打扰你休息吧?”王洁的嗓音温婉动听,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东西,“我托人弄到了几条新鲜的刀鱼,听说有家馆子做刀鱼面堪称一绝,想请你一起去尝尝。” 她亮出的三条刀鱼,鱼身银白,修长如刃,一看就是上等的江鲜,每条分量都不轻。 齐卫东心中纳闷,自己似乎从未在人前提过爱吃鱼,她倒是格外有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真不巧,王同志,我今天已经有安排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王洁脸上的笑容不变,正想说“那我们改天再约”,一个清亮的女声就从院门口传了过来,带着几分熟稔的亲近:“卫东哥,我来啦!”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孟玉扶着一辆自行车俏生生地探头张望,她身后还跟着孟家的三个小不点。 他顿时想起来,孟玉说过这天要来找他学枪,便立刻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孟家妹妹来了,快进来,都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啦.”孟竹的声音又脆又甜,“路上姐姐给我们买了油条。” 孟玉停好车走进屋,目光在屋里一扫,看到长桌上准备好的食材,便极其自然地挽起袖口:“卫东哥你快去洗漱吧,早饭我来做,我的手艺也给你尝尝,还能快一点。” 这番熟络的举动,让一旁的王洁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紧。 这个一来就直呼“卫东哥”的女孩,还如此自然地要下厨,这股亲昵劲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原本想借着美食拉近和齐卫东的关系,不料却被这不解风情的男人拒绝,如今又冒出个小姑娘,这让她既懊恼又升起一股好胜心。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转向齐卫东:“齐卫东同志,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位战友的妹妹,孟玉,是个很能干的姑娘。”齐卫东笑着说。 孟玉也察觉到了这位漂亮邻居的存在,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王洁,是齐卫东同志的邻居。”王洁的目光在孟玉身上稍作停留,大方地自我介绍。 接着,她又柔声对齐卫东说:“你不是说有事吗?如果不嫌弃,我也能搭把手。” 齐卫东看了看她身上那件时髦的衣裳,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上午要去单位除四害,掏老鼠洞,下午还要骑车回乡下,都是些脏活累活。” “王同志你穿得这么干净漂亮,不能让你跟着受累。” 听到是这种事,王洁也不再坚持,她爽朗一笑:“原来是这样,那确实不合适。行,那我们改天再约,今天是我冒昧了。” 她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厨房的孟玉,然后转身利落地走了。 孟玉的衣着虽朴素,远不及王洁那般亮眼,但那身旧衣却被浆洗得毫无污渍,连补丁都用心地绣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羊图案。 瞧见齐卫东投来的目光,她清脆地解释道:“我等你回来,就把屋子和衣服都收拾了。” 齐卫东听闻连贴身衣物都劳烦了她,顿时面上一热,连忙摆手:“我一个大男人,那些袜子衬裤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女同志动手。” “我洗得可比你干净。” 孟玉脸颊泛起红晕,却不容他拒绝,转而说道:“卫东哥,你快去洗把脸,我这就去给你下碗面。” 话音未落,她便麻利地抄起桌上的面条鸡蛋和一块煤球,脚步轻盈地朝公共厨房跑去,背影活像一只穿梭在林间的小鹿。 一顿饭的工夫,齐卫东已经梳洗完毕,大刀阔斧地在桌前坐定。 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热汤面摆在面前,让他平添了几分一家之主的派头。 尽管孟玉和孩子们已经用过饭,齐卫东依旧拨出一半面条分给他们。 孟玉也不推辞,挨着齐卫东坐下,细心地照料着弟妹们分享这份早餐。 正吃着,祝黄泰领着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登门了。 他一见齐卫东,便热情洋溢地介绍: “齐队,这是我弟弟祝黄全。我们兄弟俩今天听你差遣,有活儿尽管吩咐!” “我单位那儿有几个田鼠洞,正好响应号召除四害,再说那玩意儿肉香,我也有点馋了。就是人手不够,想请你们二位搭把手。” 齐卫东也不绕弯子,直说了。 他略作思索,又补充道:“不过田鼠这东西精得很,挖的时候容易从别的洞口溜了。祝主任,你得帮忙弄把气枪来,我枪法还行,它一露头我就能给它打下来。” 田鼠警惕性高,体型又不大,用气枪对付再合适不过。 祝黄泰一听,当即一拍大腿,乐了: “这可巧了!我家就有一把,还是咱沪城气枪厂去年的新货,好用得很!小弟,你快跑一趟,回我屋里把墙上挂着的那把撅把子气枪拿过来。” “好嘞,我马上去!”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齐卫东便领着祝家兄弟,一行人向农科院进发。 因为是休息日,院里空旷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值班人员。 第42章毛色黄中带灰,肉质肥美的田鼠 齐卫东领着路,径直往2号试验田走。 然而,在经过大食堂时,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墙角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钱大柱正弯着腰,偷偷摸摸地往一个土坑里填土。 他好奇地走上前,朗声问道: “钱师傅,忙活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钱大柱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就将两个布口袋往身后藏。 待他看清来人是齐卫东,才长舒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是齐队啊,可吓死我了。食堂老鼠多,我前两天发现个鼠窝,就趁着放假没人,想偷偷给它端了。您瞧,收获还不错。” 说着,他便将藏在身后的两个布口袋敞了开来。 齐卫东凑上前一看。 只见其中一个口袋里是小半袋大米和豆子混杂的粮食,另一个口袋里则装着一只已经让他敲晕的老鼠。 严格来说,捕鼠算是为民除害。 可这硕鼠的洞里往往藏着半袋粮食,不免又沾上了点顺手牵羊的色彩,钱大柱才会选择这般悄无声息地动手。 秘密行事才能成功,齐卫东深谙此道,2号试验田的偏僻正合他意。 他收回视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好家伙,这东西分量不轻,怕是超过一斤了吧?” “一斤半!我这手就是一杆秤,错不了。”钱大柱颇为自得地说道,“咱们食堂的耗子,那都是吃精粮长大的,肉质能差?” “不管是红烧还是学着岭南人做成腊味,都是一绝,我恰好都拿手。齐队要有兴趣,回头我弄好了给您送点尝尝。” 齐卫东嘴边挂着笑,声音爽朗:“钱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要是想吃,自己动手就是。” 钱大柱这时才发现,齐卫东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铁锹和镐头的壮汉,他眼睛一瞪,满脸的不可思议: “齐队,你们该不会也是来……” “没错,我们打算挖点田鼠。” “这可真是巧了!不过这田鼠肉好吃,收拾起来却费事,我跟过去给齐队搭把手。” “那就劳烦钱师傅一道了。” 一行人穿过一片萧瑟的树林,面前出现一条小河。 这河道是农科院初建时开挖的,如今拓宽到了三四米。 正值枯水时节,河里只剩下一道不足一米宽的细流,抬腿便能跨过。 踏上对岸,2号试验田便映入眼帘。 此地位置偏远,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无。 时值冬季休耕,田地光秃秃一片,就连保卫科的人都懒得往这边巡逻。 齐卫东的目光落向田埂边上半人高的木制标牌,嘴角微微上扬。 他信步走到标牌前,不露痕迹地抬起手,手指竖起,眼睛微微一眯,迅速完成了一次目测。 东北方向,一百九十三米。 他心中瞬间有了定数。 以指代尺的测距法,是侦察兵的看家本领。 寻常好手,在二百米内的误差能控制在一米左右。 而像齐卫东这样的顶尖人物,几乎可以做到分毫不差。 “都跟上!” 齐卫东放下手,胸有成竹地走在最前头。 祝黄泰等三人立刻紧随其后。 目标位置在东北方向上的一片小树林里,地势略高,带着缓坡,藏在一棵需要成年人合抱的槐树底下。 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拨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洞穴赫然出现。 钱大柱是此道行家,他指着洞口那堆新翻出来的松土,以及地面上一些微不可察的拖曳痕迹,兴奋地解说起来: “看这新土,行话叫‘鼠封’,这洞是它们往里运粮的通道,只要顺着挖下去,准能找到粮仓。” “这旁边的2号田今年收成好,耗子们肯定没少往里搬粮食。不过它们狡猾得很,除了这种主洞,还有换气的竖洞和逃命的偏洞,得先找出来堵死。” 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齐卫东。 他在周围仔细搜寻片刻,很快就定位了另外四个不起眼的洞口,随即指挥众人用石块堵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一支经典的工字牌撅把气枪,填入一颗铅弹,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机簧声,枪已上膛。 槐树下,两个壮汉,一个握着铁锹,一个扛着锄镐,肌肉绷紧,只待一声令下。 祝黄泰压低声音请示:“齐队,可以动手了吗?” 齐卫东的视线牢牢钉在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上,沉声道:“挖。” 田鼠的洞穴并不复杂,深者不过两米,寻常的也就一米上下。 然而田鼠生性机警,铁锹刚翻开几铲土。 一阵尖锐的“吱吱”声骤然响起,一道灰色的影子闪电般地从洞中冲出。 “快看,跑出来了!这家伙真肥!”钱大柱兴奋地大喊。 祝黄泰兄弟俩还没来得及动作,齐卫东的眼神已然变得锐利如鹰,食指果断扣下。 “砰”的一声脆响,那只奔逃的田鼠应声翻倒在地。 祝黄泰回过神,由衷地挑起大拇指,赞叹道:“齐队,真是神枪手!” “还凑合。” 齐卫东神情自若地折开气枪,熟练地填入一颗新子弹,重新上膛,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这手枪法,是部队里练出来的,曾在那年的全军大比武中,拿过射击项目的第二名。 钱大柱快步上前,抓起那只毙命的田鼠掂了掂,脸上放光:“足有八两重!” “瞧这毛色,黄中带灰,我们管这叫‘黄哥’,肉质最是肥美细嫩,是田鼠里的极品。齐队,您今天有口福了。” “这才一只,洞里应该还有,接着干。”齐卫东笑着吩咐。 事实正如他所料,没挖多久,又一只田鼠惊慌地窜出,再次被齐卫东一枪放倒,这只稍小,大概五两。 这一窝两只田鼠堪称勤劳,洞穴挖得不深,粮仓却囤得满满当当。 才往下挖了不到一米,金黄的稻谷就露了出来。 此地地势高爽,气候又冷,稻谷被保存得极好,而且颗颗饱满,几乎没有一粒是干瘪的。 两人将稻谷悉数刨出,装进麻袋,钱大柱试着一提,估摸着有四十来斤。 他们用同样的法子,接连端掉了另外三个鼠窝。 收获相当可观。 第43章劳动人民的智慧,盐水选种法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将土坑悉数填平,做好了收尾。 钱大柱手上拎着一长串田鼠,笑得合不拢嘴。 “整整十二只,快九斤重了!齐队,您就瞧好吧,我保证让您吃得过瘾。” 说着,他看向齐卫东脚边那鼓鼓囊囊的两大袋稻谷,眼神里满是艳羡。 齐卫东的心情也同样激动。 这两袋稻谷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斤,粒粒都是优选,筛选出一百二十斤做稻种应该不成问题。 这些老鼠,可真是搜刮粮食的行家。 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报道,说阿三五十亿只老鼠每年能糟蹋九百亿斤粮食,现在看来,此言非虚。 齐卫东拍了拍麻袋,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批稻谷于我有大用,今天辛苦你们了。过两天放假,我来安排,两位务必赏光,到我家里喝几杯。” “另外还得劳烦钱师傅,届时把这些野味处理好带上,也让大伙儿开开眼,尝尝您的大师手艺。” 祝黄泰连忙摆手,客气道: “收获这么大,全靠齐队您找得准。我们兄弟俩就是搭了把手,出了点力气。” “不过既然齐队您开口了,那我们兄弟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钱大柱也乐呵呵地应承:“保证让大家满意,光这田鼠,我就能给你们变出好几种吃法来。” 这毕竟是占了单位的便宜,得悄悄地发财。 几人合力将两大袋稻谷结结实实地绑在齐卫东的自行车后座上,随后便趁着无人注意,一起离开了农科院。 尽管挖老鼠洞耗费了些许光景,齐卫东仍旧信守承诺,要带孟玉去乡下体验枪械。 他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后座上是孟家妹妹,大杠上还坐着孟竹,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则由孟玉用另一辆车带着,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向生产队进发。 时近正午,生产队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齐卫东和孟玉的自行车都承载着不轻的重量,一路骑来,车链子发出嘎吱的声响。 齐卫东的后座捆着一百五十斤稻谷,孟玉那边也带着两个弟妹,好在自行车结实,倒也平稳。 村头的河边,张桂花正趁着天气暖和,和孙女齐小丫一道捶洗衣物。 齐卫东老远就看到了她们,扯开嗓子喊道:“妈,小丫,我回来了!” 张桂花闻声,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悦,快步迎了上来。 可当她看清儿子只进城几天,竟领回一个俊俏的姑娘时,眼睛里满是惊奇。 “东儿,你……你身旁这位是?”张桂花试探着问。 齐卫东笑着为她解惑:“妈,您还记得三汉吗?这是他妹妹孟玉。” “她一个姑娘家,要拉扯三个弟妹,既辛苦又不安全。” “我寻思着带她回村里,年底武器库要清理,正好让她学学枪,以后能保护自己。” 孟玉让弟弟妹妹们下了车,声音清甜地问候道:“桂花孃孃好!” 张桂花一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好孩子,快进屋里坐,这一路肯定累坏了。” 大家热闹地回到家中。齐小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叔叔带来的漂亮姐姐,她瞅了瞅齐卫东,眼珠一转,清脆地对孟玉喊了一声: “小婶婶好!” 一句话把孟玉羞得满面通红,但她还是很快地从口袋里掏出许多冰糖分给齐小丫。 这糖还是上次齐卫东去她家时留下的。 进了屋,张桂花把正在灶间忙活的丈夫齐有福也叫了出来,又是一番介绍和问候。 之后,齐卫东将那两个沉甸甸的麻袋搬进堂屋,解开袋口,笑着高声道:“爸,去把学兵叔请来,筛稻种了!” 齐有福探头一看,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这袋子里全是上等的稻谷。 “我的天,这么快就弄到了?儿子,你真行!我马上去喊老队长。” 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朝门外跑去。 挑选稻种是头等大事。 老队长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带着另外两位老人快步返回,一位是陈老爷子,另一位是刘老爷子,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种地好手。 几人一进门,眼里便再无他物,目光齐刷刷地被那两袋金黄的稻谷吸引了过去。 刘老爷子伸手抓了一把,摊在掌心细看,见谷粒颗颗滚圆,竟找不出一粒秕谷,脸上满是激动。 “有福,快去端一大盆水来。” “好嘞!” 齐有福立刻取来家中最大的木盆,注入了大半盆清水。 陈学兵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估摸着盆里水的份量,小心地将细盐撒入其中。 齐卫东认得这法子,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盐水选种法,专门用来从陈谷中筛选出最饱满的种子。 好在如今细盐不贵,一毛五一斤,也不需要票证。 盐化开后,陈老爷子和刘老爷子这两位身子骨硬朗的老人,合力抬起麻袋,分批将稻谷倒入盐水中。 这个法子效率极高,片刻功夫便筛选完毕。 那些被选中的优良种子,再用清水冲去盐分,被小心地摊在几块打了补丁的旧布上,拿到院子里晾晒。 稍作休整后,齐卫东递给几位长辈一人一支烟,青白色的烟雾随即升腾而起。 “带滤嘴的,这可是稀罕物。”陈老爷子夹着烟,新奇地笑了起来。 刘老爷子则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投向院中那几袋沉甸甸的稻种,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这批稻谷真是宝贝,一百五十斤里筛出了一百三十斤好种,比秋收时咱们自己留的强太多了。用这个育苗,明年收成错不了。” 老队长陈学兵没点烟,而是将其夹在耳后,用力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感慨道:“这趟辛苦你了,卫东。弄来这么好的种子,肯定担了不少干系。好样的!” 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 齐有福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自豪,他高声对众人说: “种子的事解决了,天大的好事!老队长,卫东还带了好酒,我这就去炒两个菜,中午咱爷几个好好喝一杯!” 第44章好吃的嘎嘣脆锅巴 时至正午,齐家茅草屋里酒香与饭菜香交织,暖意融融。 一张斑驳的方桌上,用两个粗瓷盆豪放地盛着菜。 一盆是烧茨菇,齐卫东带回来的五香粉和酱油派上了用场,齐有福的厨艺得以尽情施展。 菜里放了野猪油,烧得油光红亮,看着就下饭。 另一盆是大煮干丝,村里豆腐坊新做的千张,切成细丝,汤里撒了葱花,再淋上香油,香气扑鼻。 陈老爷子等四位老人围坐桌旁,吃喝谈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 他们喝不惯齐卫东带回来的好酒,反倒对他顺手买的九毛钱一斤的七宝烧赞不绝口,觉得那股火辣的劲儿喝着才过瘾。 齐卫东没和长辈们同桌,而是陪着孟玉和孩子们在院里晒太阳。 他们人手一个大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锅巴。 齐有福知道儿子爱吃,特意用大铁锅蒸饭时多烧了一会儿,锅底的金黄锅巴浸泡在大煮干丝的鲜汤里,别有风味。 孟玉咬下一口酥脆的锅巴,又喝了口鲜美的汤,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福叔的手艺真好,锅巴又香又脆,汤也好喝。” “喜欢就多吃点,”齐卫东笑着应道,“吃完了,我带你去村里的武器库,挑两把枪,教你使唤使唤。” 孟玉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连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他们身边,齐小丫和另外三个小孩正埋头猛吃。 在这个零嘴稀缺的年代,嘎嘣脆的锅巴无疑是孩子们最顶级的美味。 张桂花在厨房门口探出头来,看他们快吃完了,便喊道:“卫东,锅巴还够不够?要是不够,让你爸再给你们炕一些。” “不太够,妈,再做点吧。”齐卫东看着几个孩子意犹未尽的模样,爽快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吗?” “还没呢。你师父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出去义诊,没个准时候。” “不过你放心,他身子骨结实着呢,快七十的人,瞧着比你五十多的爸还精神。” 齐卫东心里失笑,道长师父确实深谙养生之道,这本事可得学到手。 只是如此一来,那位想来拜访的邻居苏同志,恐怕得等上一阵子了。 没过多久,张桂花又端出一盘新炕好的锅巴,让几个孩子吃了个痛快。 齐卫东吃饱后,便靠在一张小竹椅上歇息,顺手掏出个封皮破旧的笔记本翻看。 孟玉也放下了碗,搬了个小板凳凑到他身旁,从随身的绿布包里拿出毛线,手指翻飞,熟练地织起一条围巾。 那围巾是黑白相间的,白色毛线的部分,已能隐约看出一个奔跑的小马轮廓。 齐卫东的指尖拂过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这是陈学兵的宝贝,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村庄的脉动。 他的目光停在58年那段,关于全民大炼钢铁的火红岁月。 笔记里写着,村里那座土高炉炼出的铸铁,因含碳过高,在专家看来是硬得发脆的废品,根本达不到工业标准。 可齐卫东却从中看到了别的用处,他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那种超常的硬度,若是用来打造手压井的井身,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材料。 正当他琢磨的时候,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了院子。 “卫东,总算把你盼回来啦!”陈春生咋咋呼呼地喊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嗯,有点事要办。”齐卫东从思索中回过神,笑着抬起头,顺势向他介绍了身边的孟玉。 陈春生的视线在孟玉身上溜了一圈,顿时眼睛瞪得溜圆。 这姑娘文静秀气,透着一股贤惠劲儿,卫东这才进城几天,不止工作落实了,连对象都找好了? 他心里先是震惊,随即被一股强烈的羡慕所淹没,瓮声瓮气地说:“卫东,你可真行!一个礼拜就在城里站稳脚跟了。” “我要是能跟你一样,端上城里人的饭碗,吃上商品粮,做梦都能笑醒。” 齐卫东缓缓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着开口:“想进城也不是全无办法。” “说起来,我记得学军叔不光是村里最好的木匠,一手打铁的绝活也没落下吧?” “锄头、镰刀这些农具,都出自他手。当年炼铁,那高炉不就是他带着大伙儿砌的?” “卫东,你的意思是……我爹?”陈春生的脑子转得飞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激动地凑上前,“我也有机会进城?卫东你想打什么?我也会,我能给我爸搭把手!” “别急,这事八字刚有了一撇。”齐卫东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等我把所有环节都想通了,再回村里找你们爷俩。” 他齐卫东向来不是什么圣人,有好事自然先想着自家人。 陈春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若真有机会,必须拉他一把。 手压井这事要是能成,功劳绝对不小,到时候推动成立一个专门下乡服务的打井队,并非不可能。 像那条黑漆漆的苏州河,下游村庄的饮水就是大问题。 只要把春生塞进这个队伍里,不就等于捧上了公家的铁饭碗? 陈春生对齐卫东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听他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已经吃上了城里的白米饭。 “诶!卫东你吩咐,我照办!” 他喜滋滋地应下,目光又在文静的孟玉身上转了转,机灵地问道:“卫东,还有啥我能干的?” “这个嘛……下午我想带孟玉妹妹去后山,你帮我找几杆枪来,教她熟悉一下。” “妥了,包在我身上!” 十分钟后,一行人出现在了后山的小树林里。 陈春生办事效率奇高,弄来了三支型号相同的步枪。 齐卫东随手拿起一支,入手沉甸甸的,他举枪比划了一下,感觉相当不错。 这是民兵队里最常见的家伙,M1加兰德步枪,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功勋缴获品,如今成了保卫乡村的利器。 第45章护送任务,运钾肥 这片山不大,山林边缘除了麻雀,偶尔才能见到几只别的飞鸟。 齐卫东把枪递给孟玉,正准备从最基础的装弹开始手把手教。 谁知,齐小丫像是发现了什么,只见她“咔”地一声,无比流畅地将一个漏式弹夹按进枪膛,随即上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顺势伏在地上,利用地形稳定枪身,肩膀紧紧抵住枪托。 下一秒,在齐卫东错愕的目光中,她对准不远处树上的一只灰鸟,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爆响,那只可怜的猎物在步枪的巨大威力下,瞬间化为一团破碎的血羽。 很快陈春生提着一只硕大的斑鸠跑了回来:“小丫,枪法真准,运气也好!” 齐小丫放下枪,有些腼腆地揉了揉后脑勺。 一旁的齐卫东也赞许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在这个尚武的村子里,每年民兵训练都是全村出动的大事,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也得摸枪。 齐小丫在这方面显然极有天分,一手枪法练得又稳又准。 孟玉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她扯住齐卫东的袖子,声音清脆:“卫东哥,这个我必须学!” “行,从最基础的装弹开始。” 齐卫东将一枚子弹递到孟玉掌心,握着她的手,一步步教她如何将子弹上膛。 他注意到,她的手虽然因干活而略显粗糙,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洗得也很干净。 子弹装好后,齐卫东帮她调整好持枪的姿势,把枪托用力抵在她的肩窝上,叮嘱道:“肩膀必须顶死枪托,不能有空隙,不然会被后坐力震伤。好了,扣动扳机吧。” 孟玉是机修工,手上有的是力气,她稳稳地举着枪,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过后,子弹不知飞向了何方。 她放下枪,揉动着有些发麻的肩膀,脸上却绽放出笑容:“卫东哥,好像没那么难。就是姿势我还不太确定,你个子高,不如从我身后抱着我,帮我托稳了?” 齐卫东顿了一下,应道:“呃……好。” …… 天气阴沉,寒风如刀。 齐卫东踩着自行车,不疾不徐地赶在上班前抵达农科院。 这周二队有押运任务,远比上周的站岗要辛苦。 他前脚刚坐下,二队副队长陈明睿后脚就拿着一份表格走了进来,递到他面前:“齐队,年底评五好职工,咱们队里有一个名额,这事得您来定夺。” 陈明睿补充道:“按惯例,是队里先讨论,再举手表决。当然,您的意见最关键,这表最后要您盖章才行。” 老邢看到齐卫东,早就拎着热水瓶凑了过来,听到这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脸上堆着笑:“齐队,天冷风大,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齐卫东道了声谢,等老邢倒满水,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提名推荐表”上的理由栏,笑着问:“老邢,跟我说说你的优点和突出事迹,我好帮你填上去。” 职工投票不过是走个形式,领导的态度才是决定性的。 齐卫东向来不亏待自己人,老邢自从进了保卫科,对他一直尽心尽力,人也勤快,提拔一下是应有之义。 老邢瞟了眼陈明睿,心里虽热切万分,嘴上却故作谦虚:“队长,这是大家投票的事,哪能就说是我呢,现在提这个太早了。” “不是说要讨论吗?那咱们现在就开个小会。”齐卫东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把目光转向陈明睿,“陈副队,你的意见呢?” 陈明睿心领神会,立刻表态:“老邢业务能力强,群众关系也好,完全可以作为候选人,让大家投票表决。” “那到时候,我第一个投他。”齐卫东朗声说道,一锤定音。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二队队员到齐,众人见队长齐卫东率先举手选了老邢,也都心照不宣地纷纷跟上。 于是,老邢如愿拿到了“五好职工”的提名资格。 老邢目送着齐卫东在推荐表上落下签名并盖上印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暗自盘算,凭着齐队长跟徐科长、钱院长的这层关系,今年的五好职工评选,自己是十拿九稳了。 这不仅意味着能分到一个印着荣誉字样的搪瓷杯子或者新毛巾,更是在未来涨工资、评职称时能抢占先机。 自己这段时间鞍前马后地跟着齐队,果然没有白费。 齐队长这人,做事就是敞亮。 保卫科,科长办公室里。 齐卫东推门而入,将签好的推荐表递了过去。 徐光荣接过表格,只是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转而抽出一份文件交给齐卫东,直奔主题: “卫东,我正好要找你。有个长途护送任务,你是头一回接手,先把章程熟悉一下。” 齐卫东带着几分好奇接过了文件。 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标题:论运输战线上的阶……斗争新动向,严防反动势力的渗透与破坏。 他对此类文件并不陌生,这是时代的要求,强调觉悟,护送人员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他快速将文件通读一遍,抬头问道: “徐叔,我们这次护送的是什么物资?目的地又是哪里?” 徐光荣取出一张货物清单,压低声音说: “咱们院里,联合了市中药材公司和滇省的药用植物研究站,搞了一个合作项目,是关于中药三七的规模化种植与改良研究。” 三七…… 齐卫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自己喝的汤药里就有这味药材。 它主产于滇省,价格不菲,野生的特级三七,一斤能卖到七十九块的高价。 人工种植的,价格会亲民许多。 徐光荣接着解释:“滇省那边的研究站,条件比较落后,物资匮乏,急缺一批肥料。” “我们院的情况特殊,上面特批的化肥指标刚下来。所以这次,就由你带队,护送一千五百公斤钾肥到滇省云山州。” 原来是钾肥,这在当下可是金贵玩意儿。 齐卫东的神色顿时明了。 钾肥素有“庄稼的命根子”之称,对农作物增产至关重要。 眼下国内的钾肥几乎全赖进口,自产技术瓶颈很大。 他记得报纸上提过,去年全国的钾肥产量还不足一万吨,且品质不高,仅能满足国内需求的千分之五。 一千五百公斤的钾肥,绝对算得上是保障粮食增产的战略物资,难怪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派人护送。 第46章出差福利,胶鞋能换虎鞭 齐卫东收回思绪,神情严肃地问:“我们哪天动身?” “三月一号,晚上九点的车,院里已经协调好了专用车厢。这次任务需要三名护送员,你回去后把人选定一下。” “哦对了,药培所的苏副所长也要同行,路上多关照一下女同志。” 苏副所长,应该就是苏映雪了,还真是巧。 齐卫东干脆地应道:“明白了,徐叔,我马上去安排。” 回到保卫科办公室。 齐卫东把老邢和陈明睿叫到跟前,将护送任务向二人做了说明,并把另外两个名额给了他们。 话音刚落,两人的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彩。 护送员的出差待遇相当优厚,不仅有五斤全国粮票的补助,还能在沿途指定的站点食堂免费吃饭。 最吸引人的,还是有机会搞点“副业”。 老邢凑近了,压低声音说: “齐队,我可听说了,上个月一队的老秦去东北出差,就用一双自己穿旧的胶鞋,从山民手里换回来一根虎鞭,那可是赚大了。” “滇省那边山高林密,猎户肯定多,咱们也能学学这个路子。” 沪城产的“飞跃牌”胶鞋,市面上要一块五毛钱外加一张工业券,山里的猎户可没渠道弄到这种稀罕货。 用一双旧鞋换一根虎鞭,这笔买卖听上去离谱,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很正常的价格。 齐卫东对这个想法深以为然,用城里人眼热的工业品,去换山里人藏着的好东西,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下工铃一响,齐卫东便汇入了街上浩浩荡荡的自行车洪流之中。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悠然。 柏油马路上鲜有汽车的踪影,只有一辆红白相间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缓慢驶过。 清脆的电车铃声刚落,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便随之响起,奏响了那曲激昂的《东方红》。 乐声中,齐卫东在一间门脸前停下了车。 市第一信托商店。 按老邢的说法,这家位于外滩的信托商店,在整个沪城都是首屈一指的,货品之全、规模之大,无出其右。 所谓的信托商店,其实就是换了个名头的当铺。 百姓们可以拿东西来寄卖,只需付些手续费,若是日后反悔了,也能赎回去。 当然,商店本身也有权直接买断货品再行出售。 这里的东西价格公道,最关键的一点是,买东西不需要票证。 齐卫东停好车,信步走了进去。 正是下班高峰,店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一进门就是柜台,柜台前立着块小黑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仗着身高优势,齐卫东越过人群,将黑板上的字看得分明。 “今日到货:红木太师椅五张,每张三十元” 三十块一把的椅子,哪怕真是古董,他也消费不起。 家里是缺几件坐的,但不是这种。 店里用柜台划分出不同区域,时装、五金、钟表、家具、杂货,一应俱全。 齐卫东摇了摇头,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最里面的服装区。 这儿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从毛呢中山装到真丝旗袍,再到呢子大衣,有些还是经过老师傅巧手翻新过的,标价自然也不低。 齐卫东的目光锐利,很快就锁定了一处,那里摆着两双墨绿色的胶鞋,也就是解放鞋。 “同志,这旧胶鞋怎么卖?” “一块钱一双。” 齐卫东很是爽快,立刻掏钱买下。在他心里,这可不是两双鞋,而是两根实实在在的虎鞭。 服装区里喧嚣无比,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同志,我问你这裤子什么价……” “什么玩意儿?一件旧呢子大衣你要我八块钱?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你爱要不要,不要就滚蛋!” 售货员的态度极为强硬,嗓门比谁都大。 齐卫东对此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将两双解放鞋塞进军用挎包,随即又将视线投向了旁边那条等待估价的长队。 这些人手里都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等着店员给自己的东西定价挂售。 就在这时,齐卫东眼前一亮。 他看到柜台那边,一个中年汉子正摊开一个大麻袋,跟一个男店员压着嗓子,激烈地讨价还价。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 “店员同志,这可都是我们厂里今年的积压布,您给个公道价。” “别给你脸上贴金了,这不就是一堆碎布头子吗?还有不少是残次品。拿这玩意儿做衣裳,东一块西一块的,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碎布头,我也都挑过,两三尺长的大块头不少!你看看,这么多人围着,都惦记我这布呢!” 果然,他们周围站了四五个人,个个眼神热切,只等店员估出价来,就准备立刻拿下。 规矩齐卫东懂,不能私下交易,否则就是投机倒把。 他走到跟前,给争执的两人一人递了根烟,同时将自己的军大衣敞开些许,淡然笑道: “两位,这批布我瞧上了,能不能快点估个价?” 中年汉子和男店员一看来人,见他气度不凡,再看手里的烟,是带过滤嘴的特供好货,两人的态度立马殷切起来。 “这位同志,那您看,这批碎布头,什么价合适?”男店员拿了好处,立刻投桃报李,低声向齐卫东请教起来。 “这方面我可是外行。”齐卫东一面说着,一面手掌不着痕迹地与两人一搭,将折好的纸币悄然递了过去,“还得是懂行的同志来办。” 男店员指节一蜷,就把那份心意拢入掌心,态度也活络起来,他转向那中年汉子,公事公办地开口: “照规矩,店里的零碎料子都得出个斤两。这些布头,给你算四毛钱一斤,你看成不成?” “成,就这个价!”攥着那份意外之财,中年汉子憨厚地应道。 反正都是厂里出来的废料,四毛一斤的价格虽低,但也不算离谱,回头开了票据,交得了差就行。 对方一点头,店员麻利地取来大杆秤挂上麻袋,秤砣一移,他高声报数: “连皮四十斤出头,去了这麻袋的份量,里面的碎布算你足足四十斤。” 他放下秤,顺手给麻袋打了个结实的结,推到齐卫东面前,脸上堆着笑。 “同志,一共是十六块钱。” 第47章侨汇券?还真没有! 齐卫东爽快地付了钱。 十六块的货款,外加两块钱的疏通费,换来四十斤的碎布和次品布,这重量都快抵得上两匹完整的布料了。 要知道,眼下买一匹二十来斤的布,不仅要花三十多块,还得搭上同等数额的布票。 齐卫东心里的小算盘一拨,登时喜上眉梢。 他掂了掂这沉甸甸的麻袋,仿佛已经看到了它在云山州那个物资匮乏的地方换回一堆稀罕物件的场景。 眼看一大袋子好料被人整个端走,旁边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急了眼,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好东西全让他一个人得了?你们这里头有猫腻,我要去上面反映情况!” 齐卫东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男店员已经把袖子往上一捋,横眉竖目地骂了回去:“哪儿来的瘪三,存心找茬是吧?”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在这里站柜台,你算个什么东西?报报你的单位,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那年轻人瞟了眼墙上“服务群众,禁止打骂”的告示,喉咙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吭声。 “什么玩意儿。”店员轻蔑地啐了一口,随即又换上热情的笑脸转向齐卫东:“同志,下回要买什么衣料布匹,直接过来找我,我保准给您办妥当。” 齐卫东含笑应下,拎着麻袋转身走了。 离开布料区,经过杂货柜台时,他的目光被玻璃橱窗里的一块茶饼吸引住了,便随口问了一句:“同志,劳驾,这饼茶怎么卖?” 上辈子养成的品茗之好,让他的舌尖对寡淡的白水有些不耐。 这茶饼色泽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勾起了他的兴致。 能被锁在玻璃柜里的,自然是稀罕物。 柜台后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语气里透着一股傲慢: “云南来的陈年普洱,金贵着呢。十二块钱一斤,还要侨汇券,你有那东西?” 齐卫东心里那点念想顿时熄了,果然是奢侈品。 他默默提紧了手中的麻袋,沉甸甸的重量又让心头涌上一阵火热。 这滇省的好东西,当真不少。 第二天,周日放假。 齐卫东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石库门院子里正热火朝天。 王功庆不知从哪弄来一桶红漆,正指挥着沈安宁姐妹俩,在院子的白墙上描画着什么。 “王叔,早上好啊!一大早就忙活上了,您这字写得是真精神,铁画银钩的。”齐卫东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是小齐啊,随手写写嘛。”王功庆应了一句,落下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满是得意。 齐卫东的视线落在墙上那八个刚劲有力的红字上——“阶……斗争,一抓就灵”。 他心中了然,这标语里的气势,可不就是王功庆这位政治辅导员的身份写照么。 齐卫东正出神,祝黄泰便领着王木匠迈入了院子。 一看到齐卫东,祝黄泰便难掩激动地迎上前:“齐队长,天大的好消息!王师傅赶工把您的新床做好了,车就在外头,您快出来瞧瞧。” 这话让齐卫东眼前一亮。 睡地铺的滋味实在难熬,那股子湿冷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总算能告别这种日子了。 他随祝黄泰快步走到门外,只见两辆三轮车上,床的各个部件——床腿、床头、床板,分门别类,装得满满当当。 齐卫东走上前,伸手抚过床架的木料。 木头表面打磨得极为温润,未上油漆,一股清新的原木芬芳扑面而来。 旁边的王木匠自豪地介绍起来: “这是上好的榉木,木质坚实细密,富含树脂,不仅经久耐用,虫子也不敢靠近。” “齐领导,要是瞧着还行,我这就带人给您装起来,保准您今晚就能睡上。” “王师傅这手艺,没得挑,我太满意了。” 齐卫东赞许地竖起拇指,随即又笑着对祝黄泰说: “也辛苦祝主任替我操心了,中午可得来我家吃饭,说好了的。” “哎,忘不了,到时候准到!” 榉木分量不轻,加上通体都是精巧的榫卯结构,组装起来颇费工夫。 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才算完工。 这期间,钱大柱早已赶到,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变戏法似的弄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菜肴上桌,那浓郁的香气,馋得王木匠的两个徒弟不停地咽口水。 床安装妥当后,齐卫东站上去用力跺了跺脚,测试床的牢固程度。 整张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对王木匠心悦诚服地说: “这床睡着肯定踏实。王师傅忙了一上午,先别急着走,中午在我这儿喝两杯,解解乏。” 多个人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王木匠早就想结交齐卫东这位前途无量的“齐领导”,听闻邀请,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应下,只说先出去归置一下家伙什。 没一会儿,22号院门口。 王木匠心情极好,指挥着两个徒弟将剩余的边角料和工具搬上三轮车。 那两个徒弟早被屋里的肉香勾去了魂,干活格外利索,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停当。 王木匠见状,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俩骑车先回去吧。” 两个徒弟顿时愣住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问:“师傅,为啥要回去啊?主人家不是请咱们吃饭吗?那肉闻着也太香了。” 王木匠当即把脸一板,低声训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看看桌上都是什么人,不是大厨师就是大领导,有你们两个小学徒的位置吗?净想美事,赶紧滚蛋!” 一席话把两个徒弟说得满心委屈。 他们看主人家年纪和自己相仿,还以为能不分彼此地吃顿好的,那酒香肉香,实在是挠心。 席间,红烧田鼠肉色泽油亮,肥美异常;蒸鼠干则有腊肉的口感,越嚼越香,油润又有嚼头,再配上后劲十足的七宝烧,齐卫东这顿饭的诚意可见一斑。 一时间,杯盏交错,气氛热烈,主客皆是尽兴。 酒至半酣,人人吃得是满面红光。 第48章宝藏的线索也指向云川,带枪上火车押运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叩响。 齐卫东起身前去开门。 “卫国哥,来得正好,快进来!” 今天周日,但徐卫国的岗位性质特殊,越是节假日越是忙碌。 毕竟,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可不会放假。 清晨时分,密码破译部门传来捷报,他们截获并成功解读了一份新的敌方密电。 调查部的徐卫国闻讯后,当即主动请战,揽下了追踪这条新线索的差事。 目的地,滇省云山州。 他得知齐卫东也要前往同一地点,便特意过来碰个头。 徐卫国一身利落的黑色中山棉装,步履沉稳有力地迈入房中。 或许是常年在调查部工作的缘故,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让在场的祝黄泰等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我这是……打扰你们用餐了?”徐卫国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问道。 祝黄泰虽不认识徐卫国,但能感觉出来人的气场远非寻常干部可比。 他不禁暗自惊叹齐卫东的人脉之广。 他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不等齐卫东发话,便立刻起身:“我们吃好了,吃好了。齐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多谢款待!” 话音未落,他便招呼着钱大柱几人迅速离开,临走时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齐卫东给徐卫国倒了杯热水道:“卫国哥,专程来找我,有事?” 徐卫国端起陶瓷缸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随即直奔主题:“我听我父亲说,你要押送一批货物去云山州。正好,我也要到那边出差,我们顺路。” “是为了‘山百合’那些特务?”齐卫东立刻猜到了几分,“有新线索了?” 徐卫国放下水杯,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齐卫东。 齐卫东接过来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遗留高品位锡矿,及南越宝藏,于云山边境。” 徐卫国随即补充解释:“锡金属的提纯工艺复杂,这应该是武藤小次郎当年没来得及处理的遗产,一大批高纯度的原矿石。” “专家评估过,纯度超过1.5%的锡矿石就算高品位,这批货的价值不可估量。” 齐卫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当年小鬼子投降仓促,撤离时在国内各地遗留了大量未及开采或提纯的珍贵矿产。 他曾听说,鬼子就在东北长白山的某处,埋藏了巨量未提纯的高品位金矿石。 以价值论,高品位的锡矿石并不比金矿石逊色多少。 他收回思绪,继续分析道:“锡矿石分量极重,滇省地处内陆,水路不通,特务想把它们运出去难如登天。” “我猜,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南越宝藏’。” 徐卫国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云山与越国接壤。根据情报推断,武藤小次郎当年全面占领越国时,搜刮了他们的国宝,然后藏在了云山州的边境地带。” “所以,卫国哥是打算和我乘同一趟火车?”齐卫东问道。 “对,同一班车。我就是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 三月二日,夜间八点。 一弯新月悬于夜空,沪城南站灯火辉煌,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在开往滇省的列车上,一节被农科院包下的车厢里,齐卫东身穿保卫科的棉服,腰间挎着枪,正与陈明睿、老邢一同守在车厢门口,神情戒备。 陈明睿和老邢的表情十分严肃,各自背着一支五六式步枪,威风凛凛。 没过多久,徐光荣出现了,他带着几名保卫科的战士,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箱走进车厢。 那铁箱的体积,足有一点五立方米。 等手下将铁箱安置在角落并牢牢固定后,徐光荣朝齐卫东招了招手。 待齐卫东走近,他飞快地塞给他一张纸条,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道:“记住口令,阅后即毁。” 齐卫东接过那张写着接头暗号的纸条,上面是两个词:肝胆,卫国。 他心底不禁失笑,没想到运送一批化肥,阵仗竟搞得如此严密。 阅后,他手往袖中一缩,纸条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他的储物空间里,彻底销毁。 但这只是开始。 铁箱被牢牢固定在车厢后,齐卫东才得以见到这批货物的真容。 整整三十袋尼龙包装的钾肥,每袋重一百斤,袋面上印着捷克国的文字,那是当时的一个友好邦交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只口袋的封口处都用火漆做了严密的封印。 徐光荣的表情格外严肃,他叮嘱道:“这些火漆绝对不能有任何破损。” “我跟你说,上次运一批药材,就是因为封蜡有细微裂痕,麻袋的针脚看着也不太对,结果惊动了派出所,来回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才查清是场误会。” “徐叔,我明白。”齐卫东凝神点头。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种钾肥在黑市上价值不菲,能卖到三块钱一斤。 护送三千斤的贵重物资,任务等级定为一级绝不为过。 几名保卫科的同事协力将一袋袋沉重的钾肥搬入铁箱,关上厚重的箱盖后,立刻打上了铅封。 徐光荣亲自上前,在铁箱的合缝处敲上了一枚带编号的钢印。 所有程序走完,他才将一份交接单据递给齐卫东:“签上名,按个手印,这批货就正式归你负责了。” 齐卫东依言完成手续。 徐光荣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两千多公里的路,得跑上六天,不是趟轻松的差事,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晓得其中的分量,徐叔您就放心吧。” 徐光荣的视线在车厢里扫了一圈,说:“这节车厢条件还行,是硬卧。等一下,咱们院里药培所的同志也要上车。” 话音未落,车厢门口就出现了两个人影,苏映雪正跟在一位中年女同志身后走了进来。 她脚步轻盈,看到齐卫东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巧啊。” 齐卫东对她笑了笑。 徐光荣随即为他介绍身边那位中年女性:“卫东,这位是药培所的刘云芳所长。” “这次她要和苏映雪同志去云山,进行为期一周的药材培育考察和采购。路上,这两位女同志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们了。” 第49章火车上,田鼠干加餐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齐卫东自信地应道。 他那浓眉大眼的样子,很容易便能赢得他人的信赖。 刘云芳微笑着说:“早就听过小齐同志的名声,这趟行程就拜托你了。” “另外,中药材公司那边已经正式给院保卫科发了委托函,返程的时候,我们有一批三七药材,也要委托你们押运。” 齐卫东对这事已有耳闻,知道刘云芳和苏映雪一样,也在中药材公司兼任着不低的职务。 他立刻挺直身子,保证道:“保证完成任务!” 刘云芳是个行事干脆的人,几句寒暄过后,便带着苏映雪去卧铺安顿下来。 徐光荣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带着齐卫东找到了列车长,在三联运输单据上签了字,发货方、运输方和押运方各留存一份。 最后,他又给齐卫东兑换了一些火车上专用的粮票,那是62年新发行的票种,面额只有一两和二两两种,上面印着火车头和水库的图案。 夜幕降临,将近九点时,车厢里的人员终于齐备。 最后上来的是中药材公司的两名采购员,一男一女,都穿着厚实的中山装棉服,此刻正毕恭毕敬地陪着刘云芳说话。 虽然徐卫国也在这趟列车上,但他和他的队伍因涉及特务追查,其行动属机密,被安排在了另一节车厢。 随着脚下一阵轻微的震动,伴着一声高亢的汽笛长鸣,这列绿皮火车终于缓缓驶离了站台。 “总算出发了。”陈明睿把枪放到一边,松了口气,对齐卫东说:“我们七个人独占一个硬卧车厢,这待遇真不错,比起上次去东北的押运,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旁的老邢提着暖水瓶,手脚麻利地给几位领导续上热水,笑着补充道:“这次是咱们和兄弟单位药材公司一起递的申请,两家单位级别都不低,主要还是沾了这批钾肥的光。” “这东西要是换成钱,得上万呢,能不重视嘛。” 火车驶入沉沉的夜色里,齐卫东凝视着窗外飞逝的灯火,片刻后开始安排守夜事宜。 “你们先去睡吧。今晚前半夜我来,陈副队接后半夜,老邢明天一早换陈副队。” “是,队长!”两人应声答道。 这趟车并非直达,沿途站点繁多,人员混杂,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这个年代,火车上的扒手屡见不鲜,前年甚至出过一伙胆大包天的,直接偷走了一整节装满玉米的车厢。 列车顶着寒风,在广袤的原野上飞驰。 时速达到了60公里,这个速度已经让齐卫东相当满意了,毕竟这已是绿皮火车的极限,平时多半是三四十公里的龟速。 这是他们出发的第三天。 窗外的景色壮丽而辽阔,一闪而过,美则美矣,却也掩盖不了贫穷的底色。 沿途的村庄尽是低矮的土坯房,村民们大多面色蜡黄,身形消瘦。 这样一比,他老家的日子都算得上是富足了。 “脉象平稳了许多,和我预想的一样,那位高人开的方子确实对症。” 一道温和的女声将齐卫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放在卧铺的小桌上,对面的苏映雪正用纤细的手指为他诊脉。 诊脉结束后,苏映雪拿出笔记本,用秀丽的字迹将齐卫东的脉象变化仔细记录下来,以便随时跟进病情。 在上铺,刘云芳正翻看着一份关于滇省三七生长情况的资料。 她精通人员管理和药材培育,但对中医医理却不甚了解。 偶尔,她的目光会投向铺下的两人,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这两人单论相貌,在农科院里都是顶尖的,若忽略年龄上的差距,倒也算是一对璧人。 “开饭咯!” 正想着,老邢抱着一摞饭盒从餐车回来了。 “邢大哥,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呀?”药材公司的女采购员小蔡好奇地探过头来。 老邢先走到齐卫东他们这边,把饭盒分给三位领导,才笑呵呵地回答:“烧冬瓜,配白米饭。” 一听这话,小蔡顿时垮下脸,嘟着嘴抱怨:“啊?怎么又是这个,寡淡得不行,一点油水都没有,都连着吃两天了。” 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采购员,家境优渥,又和刘云芳关系亲近,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刘云芳从床铺上下来,坐到苏映雪身旁,将饭盒拿过来揭开,一边吃一边数落她:“有饭有菜的,别不知足了。” “在火车上能有这口热的,你就该庆幸了。等过几天到了云山,有你体验苦日子的时候。” 齐卫东拿过自己的饭盒,想起前几日苏映雪招待的臭豆腐,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他从自己的军用背包里取出一个铝制饭盒,打开后搁在了旁边的小桌上。 他向众人发出邀请:“苏同志如果不嫌弃,可以尝尝我这个。刘所长也来点,大家都别客气。” 饭盒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蒸田鼠干,是前几天宴席上没吃完打包的。 苏映雪眼前一亮,根本无需齐卫东多介绍,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惊喜地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竟然是蒸田鼠干,这东西风干后嚼劲十足,是难得的野味。” 她说着伸筷夹了一块,放入嘴里细细品味,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果然,能欣赏臭豆腐的人,对食物的接受度就是不一般。 齐卫东见状,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会心一笑。 刘云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尝了一块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做这道菜的师傅手艺真不赖,口感跟风干的腊肉有得一比,比我过去吃过的野鼠味道好多了。” 一旁的年轻女同志小蔡一听是老鼠,顿时浑身不自在,脸色都有些发白,说什么也不肯动筷。 另外三位男同志虽然眼馋肉食,但看到三位领导吃得正香,都极有分寸地没有上前,只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 一顿饭的工夫,半盒蒸田鼠干就被消灭了。 第50章条件艰苦的云州 苏映雪吃得尤为尽兴,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地说:“多谢你的款待。等这个月发了菜油票,我再做炸臭豆腐请你吃。” 她身兼数职,每月的各项补助都相当优厚,偶尔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 简单收拾过后,苏映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和内页全是英文。 齐卫东投去不解的目光,她见状,笑着解释说:“这是一本《植物杂交实验》的论文,我托在港岛的亲戚帮忙买来寄过来的。” 刘云芳刚放下饭盒,闻言好奇地插话道:“映雪,你说的那个亲戚,莫不是咱们左派长城影业的那个演员石惠?” “就是她。”苏映雪含笑点头。 齐卫东对港岛的长城影业有所耳闻,知道它与内地的联系很深,在六十年代是重要的外汇来源之一。 至于石惠,他前世也听说过,是一位备受尊敬的爱国艺人。 不过眼下,比起遥远的港岛明星,齐卫东对那本论文更感兴趣,他试探着问道:“作者是孟德尔吧?” 苏映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既震惊又欣喜:“你……你是怎么知道孟德尔的?” 齐卫东笑了笑,给出了一个准备好的答案:“以前在部队学俄语的时候,在一份俄文资料上看到过。” “孟德尔被苏联的李森科批判得很厉害,我记性好,就留下了印象。” 这并非完全是托词,他的前身确实接触过这些资料。 李森科主义在五十年代的苏联,尤其是在农业科学界,几乎是一面不容置疑的旗帜。 当然,在齐卫东的后世记忆里,这位李森科是个更擅长政治投机的学者,科研水平则乏善可陈。 苏映雪仿佛一下找到了知己,情绪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愤慨倾诉道:“没错,就是那个李森科!他把孟德尔的遗传学说全盘否定,斥为歪理邪说。” “过去我们一度盲目地学习苏联,这个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在。” “很多农业领域的科研人员,依然把李森科那套当成金科玉律,而孟德尔的理论却被彻底边缘化,甚至被打上了‘资产阶级伪科学’的标签。这太荒谬了。” 这胆识不一般啊! 齐卫东心中暗自佩服。 也就是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这话要是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说,都可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 “教员教导我们,实践出真知。苏同志,你这本关于杂交实验的书,能不能给我讲讲里面的理论?”齐卫东被勾起了兴趣。 他上辈子学过的孟德尔遗传定律早就还给老师了,只依稀记得偶像袁老的传记里提过,正是通过无数次的水稻杂交,才验证了孟德尔的理论。 齐卫东希望能借此机会,为这个时代的科研先行者们点亮一盏灯,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好啊!我边看边说给你听。”苏映雪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新月,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 老旧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重的喘息,窗外的平原早已被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群山所取代。 清晨时分,齐卫东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情报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9】 出发至今已是第六天,这趟押运任务除了漫长枯燥,倒也波澜不惊。 云山,终于要到了。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窗外的景致骤然一变,一座县城的轮廓在远方的晨雾中浮现。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厢前方传来了乘务员的呼喊: “前方到站,云山站!” 齐卫东凝视着窗外,这里号称县城,景象却比他记忆中后世最穷困的山沟沟还要落后。 贫穷,是这里最直观的标签。 放眼望去,多是壮族特色的干栏式民居,以木头和竹子为主要建材,砖石结构寥寥无几。 火车站台内外,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车马走过,便扬起漫天尘土。 路上的行人,即便是在冬季,脚上也多是草鞋,甚至有孩童光着身子在寒风中跑动。 幸好苏映雪提过,此地气候宜人,冬暖夏凉,眼下的气温也有六七度。 火车准时停稳。 陈明睿和老邢表情凝重,荷枪实弹地守在装载钾肥的铁箱两侧。 齐卫东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流星地走向前节车厢,与早已等候在此的乘务长一同下车。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站台。 这里的运输主力是套着板车的毛驴,自行车都算稀罕物,至于汽车,整个站台仅有一辆。 那是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车漆剥落,铁锈斑驳,显然饱经风霜。 它静静地停在一面写着“鼓足干劲”的标语墙下。 车旁站着三名持枪的战士,为首那人高举一块木牌,上书:热烈欢迎沪城农科院同志。 齐卫东迈步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对面那个面庞刻满风霜的汉子利落地回了个军礼,声音洪亮:“齐卫东同志,你好!我是药用植物研究站保卫科长,谢宏伟。” 齐卫东还了一礼,压低声音报出暗号:“肝胆。” “卫国。”谢宏伟对上了电报里的口令。 暗号无误,齐卫东便领着谢宏伟上了车。 谢宏伟仔细核对了铁箱上的铅封编号,又检查了钾肥包装袋的火漆封口,确认一切完好无损。 随后,双方在交接单上签字,齐卫东的押运任务至此圆满结束。 药用植物研究所与三七种植基地紧挨着。 齐卫东这才明白刘云芳为何说云山州的条件会更艰苦。 从车站到目的地,全是崎岖的山路。 一行人挤上谢宏伟那辆破旧的解放卡车,在剧烈的颠簸中,感觉像是逃难一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东华镇。 镇上的东华公社招待所里,齐卫东被一路的折腾耗尽了力气,倒头便睡,直到天色昏暗才醒来。 招待所也是干栏式的木楼,他推开房门走下楼,却不见苏映雪等人的踪影。 找人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三七种植基地。 腹中饥饿难耐,齐卫东也懒得再去找他们,便拿着谢宏伟帮忙换好的招待所粮票,径直走向食堂,打算先填饱肚子。 他打量着四周,这招待所的条件,恐怕还比不上他老家的茅草屋。 第51章虎鞭没有,但是豹子鞭能换这胶鞋吗 招待所的食堂里,厨子康师傅给齐卫东端上来的晚餐,是两个玉米面窝头和一碗白水。 “康师傅,厨房就这点存货了?”齐卫东眉头紧锁。 康师傅一脸歉意地解释道:“齐领导,您多担待。公社来了批南越的友人,是来考察咱们三七种植情况的,好东西都得先供着他们。” 这个年代,外国人可是稀罕物。 齐卫东很是意外:“南越来的友人?真的假的?该不会是碰上骗子了吧?” 话一出口,他脑子里便闪过徐卫国曾提过的“南越宝藏”。 康师傅赶忙摆手:“可不敢瞎说。人家是南越劳动党的,带着公函,地委的领导都亲自作陪,怎么会有假。” 若是真的,看来眼下国内和南越的关系还算和睦……齐卫东心里琢磨着,他对这方面的情况确实不甚了解。 他收回思绪,往碗里放了两块冰糖,准备就着糖水啃窝头。 “咕噜……”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从不远处传来。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食堂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两个五六岁光景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只胡乱裹着几片破布,光着两条腿,在寒气中冻得青紫。 眼巴巴地盯着齐卫东桌上的窝头。 两个孩子身后,跟着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干瘦老农。 老农手里举着一根野山药,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领导,这野山药可甜了,您要不要?” 齐卫东正皱着眉,一旁的康师傅便叹了口气:“齐领导,这是老黑,人老实,就是命苦。” “媳妇生孩子时没了,一个人拉扯好几个娃。您要是想尝个鲜,就当帮他一把,把山药收了。我保证给您拾掇得妥妥帖帖的。” 齐卫东点了点头,温声问那老农:“老人家,这山药怎么换?” 老黑卑微地笑了笑:“不要钱。俺家大娃读书争气,考了第一,俺想给他换块糖尝尝。没糖的话,换点别的也行。” 齐卫东思忖片刻,从随身的军包里摸出几块冰糖,又取出一块二尺见方的碎布头,让他自己挑。 老黑的眼睛一下就钉在了那块布上,急切道:“换布,俺换这块新布!” 说着,他把背上的竹篓卸下,将里头所有的野山药都掏出来,一股脑推到齐卫东面前。 足足五根山药,估摸着有五斤重。 这东西在沪城,即便是种植的也要两毛一斤,野生的更是有价无市。 换完布,齐卫东看他高兴的样子,又把那几块冰糖塞给了他。 老黑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等老黑带着孩子一走,康师傅便毫不客气地朝门外吼了一嗓子:“顺溜,这事准是你小子撺掇的,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汉子就从门外快步溜了进来,他看着齐卫东,狡黠地笑道:“领导,您刚才那种布,还有富余的吗?” 面对顺溜火辣辣的眼神,齐卫东没作声,只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糖水。 “齐领导,他叫顺溜,脑子活泛。” 康师傅在旁边介绍起来,“我们这儿的三七一年三熟,每回收割时你们城里来人,他都想方设法跟你们换点好东西。” “他认识几个老猎手,能搞到些山货特产。这小子鼻子灵,消息也灵通,刚才那老黑,八成就是他派来探您虚实的。” “人倒不坏,就是好逸饿劳,总想走捷径,前些年还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过。三十好几的人了,媳妇没娶上,也没个正经营生。” 顺溜急得差点跺脚,辩解道:“领导,我上次是被人给坑了,有小人眼红我,背后捅的刀子。” “我跟人换东西,向来是童叟无欺,讲究个实在,熟客都不少。这事儿,您问康大哥就知道了。” 康师傅心领神会地附和着点头,又极有眼色地对齐卫东说:“齐领导,您放心,我这就用您给的好东西,给您做道拿手菜,山药小甜饼,保准您满意。” 齐卫东闻言,放下手里的粗瓷碗,略一思索,又添了些冰糖和一小块野猪油进去。 康师傅见了这般阔绰的食材,脸上笑开了花,麻利地接过去,一头扎进后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顺溜的眼神愈发热切,又是糖又是油,这位新来的领导可比过去那些大方多了。 齐卫东也不拐弯抹角,将两双半旧的胶鞋往桌上一放,平静地问:“你看看,这东西,能换点什么?” 顺溜的目光瞬间被胶鞋黏住了,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快散架的草鞋,他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在咱们这山沟里,这可是宝贝!结实耐穿,县里头的干部都未必有这行头。” “我要是有这么一双,说媳妇都够格了。山货、药材、菌子、老茶饼,还是打猎弄来的野味、岩蜂蜜,您说吧,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您弄来!” “虎鞭有吗?”齐卫东眼中掠过一丝好奇,“那东西怎么个换法?” “不瞒您说,县城黑市里,那玩意儿卖到过三十块一根。”顺溜坦诚道,“您这胶鞋,换一根绰绰有余。毕竟胶鞋能当彩礼,虎鞭可不行。” “只是不凑巧,我认识的几个老猎手,手里都没这东西。不过咱们这豹子多,豹子的您要不要?还有豹骨,那可都是上好的药材。” 这供需关系真是奇特……齐卫东心中暗道。 他对虎鞭的行情不熟,但前两天去药铺,却见过虎骨木瓜酒,一斤装的瓶里有二两虎骨,售价才两块一毛钱。 他沉吟了下,开口道:“两双鞋,一双换老茶饼,另一双换岩蜂蜜。” “成!”顺溜大喜过望,“茶山上的老茶饼,我能给您弄到足量的。就是那岩蜂蜜金贵,我顶多能匀出三斤来。您看,这些换您两双鞋,中不中?” 齐卫东点了下头:“可以。就先换这些,我看看你的本事。事办得漂亮,我这儿还有布料,到时候也找你。” “您就擎好吧!明儿一早,我保准把东西给您送到!”顺溜信心十足地应下,随即兴冲冲地走了。 第52章给你申请特请津贴 食堂里又恢复了宁静。 齐卫东把剌嗓子的粗面窝头推到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糖水,翻开了一本《机械结构学》。 他对这方面抱有浓厚的兴趣,为了避免日后拿出什么成果显得过于惊世骇俗,他特意托了钱中南,帮忙搞到了交大的听课证和图书证。 手里的这本,便是从交大图书馆借来的。关于手压井的思路,他已基本理清,回去就能着手尝试。 书刚看没多久,手脚利落的康师傅就端着一簸箕小甜饼出来了。 那饼在小竹簸箕里码得整整齐齐,煎得金黄微焦,热气腾腾。 康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总共做了七斤,齐领导,您快趁热吃。为了让这饼更好吃,我还自己贴了二斤白面进去。对,整整二斤白面!” 齐卫东捻起一块小饼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赞道:“康师傅手艺真好,这饼又香又软。” 看到康师傅那副眼巴巴的模样,齐卫东想起那2斤面粉的人情,便笑着抓了一把饼递过去。 康师傅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接过:“哎呀,这可太谢谢齐领导了!我家那几个小子可有口福了。” “领导您真是大方,这几天有啥想吃的,您吩咐一声,我立马给您开小灶。” 齐卫东含笑点头,重新拿起了书。 康师傅如获至宝似的,捧着小甜饼心满意足地走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卫东,就你懂得享受生活。” 话音未落,徐卫国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食堂,一屁股在齐卫东对面坐下。 齐卫东顺手推过去一块饼,有些意外地问:“卫国哥,你也分到这招待所了?之前没听人提过啊。” 徐卫国毫不客气地拿起饼塞进嘴里,两三口就解决掉,又拧开水瓶灌了口水,才抹抹嘴说:“我没住这儿。边上有个军区,我落脚在那边。” “刚把东西放下,一打听你在这儿,就先过来见个面。” “这地方太偏,咱们自己的人手没布过来,所以不管是抓特务还是找那个宝藏,都得跟军区方面协同行动。” 齐卫东眉头一皱:“特务有动静了?” “嗯,很活跃。我一到军区就听他们通报,说是在群山里头侦测到了不明电台信号。” 齐卫东听完,思索片刻:“这云山州到处都是山,想在山里锁定一个电台,无异于大海捞针。” 徐卫国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是这个理,只能慢慢磨了。” 齐卫东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卫国哥,招待所里还住了三个南越人,说是来考察三七种植基地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和山百合宝藏有关?” 徐卫国摆了摆手,否定道:“可能性不大。这事我在军区核实过,他们说南越那边也种药材,58年和60年都派过代表团来我们这儿交流学习三七种植技术。” “现在我们和南越的关系正热乎,本着同志加兄弟的情谊,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援他们嘛。” 结果却养出了一头白眼狼……这个念头在齐卫东心底一闪而过。 他对南越人的观感与徐卫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天然的警惕。 徐卫国的话语一顿,上下审视了齐卫东一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起来,卫东你现在的身份和表现,完全够得上特情人员的标准了。” “等这次任务结束回了沪城,我帮你把特情补贴申请下来,那笔钱可不少。” 齐卫东也不推辞,干脆地点头:“那就多谢卫国哥了。” “行,我那边一堆事还等着,得先回军区了。你在这边多留意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去军区找我,离得不远。” 说完,徐卫国起身就走,临出门前还没忘了从桌上又顺手拿了两块小饼,一点儿也不见外。 齐卫东在食堂一直坐到天黑,也没等到苏映雪他们回来,便找康师傅打听情况。 康师傅连忙解释说:“哦,他们去邢庄生产队了,三七都种在那边。” “下午有人捎信回来说,地里大丰收,刘所长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今晚就不回来了,直接住生产队那边。” “住在那边,安全上没问题吧?”齐卫东不免有些担心。 康师傅一听就笑了:“您放心!邢庄生产队就挨着军区,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那边闹事?安全得很!” ……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阵嘹亮的号音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将齐卫东从睡梦中唤醒。 他利索地起身收拾停当,走进食堂时,康师傅已经在灶台前忙活了。 见齐卫东进来,康师傅擦了擦手,乐呵呵地说: “齐领导,被号声吵着了吧?那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听惯了就好。我这不,凌晨三点就摸黑起来了。” “当过兵,习惯了。”齐卫东并不在意,反倒有些好奇,“康师傅今天是有什么大活儿,起这么早?” 康师傅一听,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抱怨起来: “别提了,都是那几个外宾给折腾的。昨天半夜才回来,天不亮又嚷嚷着要去看什么野生的七叶一枝花,非让保卫科的人领着进山,你说这不是瞎胡闹嘛。” “这些外宾的精力倒是旺盛。” “谁说不是呢,可上面交代了是贵客,咱们也只能伺候着。不说他们了,齐领导,早饭想吃点啥?” “我这儿还有些干粮。”齐卫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昨晚剩下的面饼,“劳驾康师傅给煮碗热汤就行。” “那敢情好,我正炖着一锅野菌呢,给您来一碗尝尝鲜,保管开胃!” “这山里的菌子……”齐卫东半开玩笑地问,“康师傅您可识得准?” “齐领导你把心放肚子里!”康师傅拍着胸脯保证,“我跟菌子打了半辈子交道,闭着眼睛都能分出个好坏来!” 康师傅一脸的自豪,话音未落就转身进了后厨。 齐卫东寻了个桌子坐下,没一会儿,康师傅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海碗出来了。 “青头菌、扫把菌,都是清早从山里捡来的,我给您烩了一锅,闻闻这味儿!” 第53章顺溜来送山货,去看豹子皮 “确实鲜美!” 齐卫东由衷赞叹,顺手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往汤里滴了几滴麻油。 一股更霸道的香气瞬间升腾起来。 康师傅在一旁看得直咂嘴,暗道城里来的干部就是讲究,这金贵的麻油,在整个食堂的仓库里都找不出来。 齐卫东将一个面饼掰开,递给康师傅一半:“康师傅,一起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康师傅也不推辞,立马找来小碗盛了汤,笑得合不拢嘴。 一口菌汤,一口面饼,滋味无穷。 齐卫东心想,难怪都说云南人吃菌子是拼着性命在尝鲜,这味道确实值得冒险。 “领导……康师傅……早上好啊。”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食堂门口传来。 两人抬头一看,是顺溜。他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快步溜了进来。 他手上用草绳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看样子颇有些分量。 齐卫东放下汤碗,朝他略一颔首。 顺溜立刻会意,将两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齐卫东面前的桌上,搓着手,一脸献殷勤的笑容: “齐领导,您要的茶砖和崖蜜,我都给您弄来了,您过过眼?” 齐卫东先解开其中一个纸包的草绳,剥开泛黄的棉纸,一块压制得方方正正的茶砖露了出来,砖面条索分明,芽毫显露。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纯正的兰香混着日晒的气息扑面而来,毫无杂味,品质比前些天在供销社见到的还好。 “嘿,这可是好东西!顺溜,你小子从哪儿淘换来的?”康师傅也算半个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茶砖不凡。 顺溜嘿嘿一笑,毫不隐瞒:“是隔壁寨子老蒯师傅压的。” 康师傅点点头,评价道:“那边的茶山是出了名的好。老蒯那手制茶的功夫,在咱们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 齐卫东对这块茶砖很是满意,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顺溜在一旁赶紧补充道:“老蒯师傅说了,足足有三斤出头。” 齐卫东没再说话,从脚边的包里取出一双半新的解放鞋递给顺溜。 顺溜如获至宝,连声道谢。 一旁的康师傅看着那双鞋,再看看自己脚上磨得起了毛的布鞋,眼神里满是羡慕:“乖乖,老蒯这回可赚着了,这鞋子,可是稀罕物件儿。” 齐卫东将注意力转向第二个包裹。 那是一个用牛皮纸扎口的陶罐,封口一开,纯粹而馥郁的蜜香便瞬间溢出,还带着一股山野草木的清新。 罐中的蜂蜜色泽深沉,质地粘稠不见一丝气泡。 一旁的康师傅只是凑近闻了闻,便由衷赞叹:“好东西,这罐岩蜂蜜品质绝佳,怕是山里的老猎人撞大运才采到的。” 顺溜憨厚地笑了笑,对着齐卫东说:“足足三斤,只多不少。” 这一次,齐卫东把胶鞋递过去时,没有丝毫犹豫。 在沪城,蜂蜜可是不折不扣的稀罕物。 供销社里卖的养殖蜜,即便有副食本,标价八毛一斤,也得靠抢,寻常人家根本轮不上。 黑市上倒是有,可价格早就翻了天。 岩蜂蜜和普洱茶饼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齐卫东心里很是熨帖。 顺溜将两双旧胶鞋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目光里满是渴望,又掏出一根骨头递了过来:“齐领导,这是豹骨,不成敬意,您收着。” “虽说药效不如虎骨,但泡酒也算是个差不多的东西。” 齐卫东接过来掂了掂,分量不轻,不禁好奇起来:“我这儿还有布料,既然有豹骨,那有没有豹子皮换?” 他素来畏寒,听说豹皮的保暖性不输虎皮,自然动了心思。 谁知顺溜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显得局促不安:“豹骨这东西,我知道赵老三那儿有,还存了不少。” “可豹子皮……早就让他给家里人扯去做衣裳了。那家伙能生养,一窝七个娃。您也知道,我们这地界缺衣少布的,就说公社里面,起码三成娃还光着腚呢。” “这样啊,那就算了。”齐卫东难掩失望。 顺溜却满怀希冀地说:“赵老三打豹子是把好手,您要是真想要,我能领您去找他。咱们这山里的云豹多,只要运气好,准能打着。” 齐卫东摇了摇头:“我今天有任务在身,没工夫进山。” 顺溜正觉可惜,门口忽然进来一个人,康师傅见状告了声罪,赶忙起身去招呼。 毕竟整个招待所食堂,就他一个大厨带着俩学徒。 顺溜回过神,凑到齐卫东身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冒昧问一句,昨天换给老黑的那种布,您手里还有多少?”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也轻声回道:“存货不少,做上十件八件衣服不成问题。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声张。”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保守了,毕竟上火车时还特意拎着个大包给储物空间作掩护。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顺溜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乖乖,这得是多大一匹布啊! 随便匀出个边角料,都够他娶媳妇了。 齐领导既然喜欢豹子皮,这事儿必须办成,可不能让这天大的买卖飞了! 就在顺溜心动之际,老邢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齐卫东,立刻敬礼问好:“齐队,早上好。” “老邢,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齐卫东问道。 “还在邢庄那边盯着呢,正领着社员给三七追肥。您放心,旁边就是军区,有子弟兵过来帮忙,安全得很。” 老邢解释完,又好奇地看了一眼顺溜,“这位同志是?” 齐卫东笑着介绍道:“跟我换点工业品的本地老乡,手里的山货不错。老邢你要是有需要,也可以跟他换换看。” 老邢亮出两双崭新的千层底,直截了当地问:“我婆娘的手艺,换不换?” “当然换!这豹骨您收着就行。” “成。”老邢清楚豹骨是好药材,便爽快地答应了。 顺溜转了转眼珠,凑到齐卫东身边,试探着问:“齐哥,那赵老三那头,咱们还过去不?” 齐卫东心念一动,苏映雪那边暂时无需他操心,正好进山看看。 一来是为了云豹,二来赵老三在山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正好向他打听一下山中近期的动静,毕竟那些特务的影子还在山里晃荡。 第54章前段时间,还有人当皇帝的 “走,带路吧。”齐卫东下了决心。 “好嘞,我这就带路。”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三人总算到了山脚下赵老三的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的窝棚。 赵老三人不在,屋里黑黢黢的,只有一床烂棉絮下,挤着三个脑袋,身子却藏得严严实实。 齐卫东正纳闷,顺溜已经面露窘色,压低声音道: “穷得没办法,赵老三那家伙又只要儿子不要闺女,家里三个丫头连条裤子都没有,哪好意思出来见人。” 这木屋里外就一间,中间挂了张破草席算是隔断。 齐卫东三人站在外间,四面墙壁都在漏风,呼呼作响。 可以想见,但凡下雨,这里面必定是外面大下,屋里小下。 看到齐卫东和老邢的穿着,王家大女儿的眼神里既是羡慕又是自惭形秽。 她在里间被子下探出头,面黄肌瘦的,怯生生地问: “顺溜叔,是来寻我爹的?他跟我娘还有哥哥弟弟们去林场干活挣工分了。要是收工晚了就在那儿过夜,不过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齐卫东觉得三个大男人杵在屋里,对着几个没法起身的女娃,实在不像话,便温和地提议:“我们到外头等吧。” 三人在屋外找了个树墩子坐下。 顺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赵老三在林场算个短工,一有活就全家出动去伐木,挣点工分换粮食。” “不然单靠他打猎那点东西,哪够喂饱七张嘴。林场的人看他家可怜,也时常帮衬一把。” “林场离这儿有多远?”齐卫东随口一问。 “不远,翻个山头十里路……说曹操曹操到,瞧,那不是回来了嘛。”顺溜眼尖,指着远处小路。 齐卫东顺势望去,只见一行人,两大四小,正急匆匆地往家跑,神色慌张。 不多时,一伙人就到了跟前。 赵老三和他大儿子都穿着草鞋,身上是油腻的皮袄。 其余几个孩子身上套着的,像是用麻袋片改的衣服,看着就扎人。 等顺溜简单引荐了一下,赵老三顾不上客套,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火烧眉毛地冲屋里喊:“婆娘!大胆!快,把镰刀都拿出来,去把自留地的菜全割了!” 他家门前就那么一小块自己开的菜地,大约半分地,上面种的菜虽然蔫头耷脑,但好歹是口粮。 看他这副急吼吼的样子,顺溜忍不住骂道:“赵老三,你发什么疯?那菜还能再长长,现在收了作孽啊!” 赵老三一脸苦相,跺脚道:“我哪想啊!今天一早,林场的狗蛋说的,公社马上要收回自留地了!现在不动手,回头就全给充了公!” “这消息错不了,是狗蛋他三姑爷在县里亲眼见了报纸上登的,还能有假?” 齐卫东对这种愚昧的恐慌只觉得好笑。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沟里,消息的传递原始而低效,县里干部的双腿是唯一的官方渠道。 没有报纸,更没有收音机,谣言就像野火,一点就着。 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那些因为恐慌而囤积了满屋子食盐和药品的亲戚。 齐卫东定了定神,提高音量说:“这消息是胡扯。我在沪城时,广播里三令五申,中央有明文规定,自留地政策是长久不变的。” 顺溜一听,立刻有了主心骨,对着赵老三一家吼道:“听见没?从大地方来的领导都说话了,地里的菜,你们就放一百个心种着!” 赵老三全家都傻了眼,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 齐卫东接着说:“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跑一趟县城去问问。再说,那个传话的狗蛋,他三姑夫认字吗?” “一个土老头,认得个锤子。”顺溜在旁边帮腔。 赵老三顿时面红耳赤,总算回过味来,低声咒骂:“他娘的,这个狗东西瞎传话,差点害死老子!听说他们那个公社,家家户户连夜把自留地的菜都给刨了。” 过了几分钟,众人围着院子里的空地坐了下来。 顺溜满脸堆笑地对齐卫东和老邢说:“让两位领导看笑话了。我们这地方啊,就是消息不灵,芝麻大点事都能传成天大的事。” “就说去年,隔壁县出了个浑球,居然自个儿想当皇帝,又是封官又是许愿的,还真让他糊弄了十几个人跟着干,幸亏被民兵给摁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都是些草台班子啊,齐卫东心中感叹,也难怪这里的人这么好骗,他脑中闪过那三个南越人的影子。 这时,老邢打断了他的思绪,从包里拿出两双崭新的布鞋,开门见山地对赵老三说:“顺溜同志说你家有副豹子骨,我们用这两双鞋跟你换,你看怎么样?” 赵老三的脸上写满了犹豫,他既想要那鞋,又面露难色:“这位领导,家里实在是缺粮,那副豹骨,我还指望拿到县里的小黑市换点吃的。” 显然,在这地方,两双布鞋的价值远不如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顺溜暗骂赵老三死脑筋,他想了想,开口道: “三麻子,你要是信得过我,这豹骨就当我先欠你的。这两双鞋我看着喜欢,你先换给我,粮食我回头给你送来。” “顺子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哪能信不过你。”赵老三立刻拍了板,“行,换了!大胆,去屋里把那豹骨拿出来。” 他的大儿子大胆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就捧着一副完整的豹骨放在老邢面前。 老邢的眼神瞬间就亮了,透着一股灼热。 接着,顺溜又指了指齐卫东,眼神比刚才还要热切:“还有这位大领导,他想弄一张豹子皮。” “听说你是打猎的好手,想请你一起进山,现打一只云豹,报酬方面,保管你满意。” 话音刚落,齐卫东便从随身的麻袋里取出一卷布料,往地上一放。 那是一卷足有几丈长的布,展开后是几块三尺见方的料子,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连老邢都看得眼热。 大胆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急切地对他爹说:“爸,快答应啊!有了这些布,三个妹妹就有裤子穿了,再也不用大冬天也缩在被窝里不敢出门了!” “你前几天进山不就说发现豹子踪迹,准备过年干一票大的吗?这不正好!” 第55章白蚁窝,乌灵参 赵老三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怪他沉不住气。 齐卫东见状,又从麻袋里掏出一包稻谷,笑着补充道:“要是缺口粮,这里还有二十多斤稻谷,你看如何?” 这包稻谷是之前筛选稻种时剩下的。 那沉甸甸的一包,颗粒饱满,金灿灿的光泽几乎晃瞎了赵老三的眼。 二十多斤好稻谷,要是碾成米,掺着野菜煮成稀饭,足够他家撑上好一阵子了。 赵老三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两位领导保证,此行进山必有斩获,定能将那豹子拿下。 队伍稍作休整,便跟着他向深山进发。 才刚刚开春,山中却无严寒,并未显出多少萧瑟之气。 枯黄的草木与顽强的绿意交错,暖阳高悬,一点点蒸发着林间的潮湿。 高树的枝头依然挂着绿叶,而脚下的山路早已被厚厚的落叶铺满,如同一条金黄色的长龙,逶迤着伸向远方。 赵老三和他儿子大胆在前头引路,身边还跟着一条老黄狗。 齐卫东和顺溜则不疾不徐地缀在后方。 为了这次进山,齐卫东特意背上了一杆带瞄准镜的五六式步枪,这是托徐卫国从军区借来的。 比起之前执行押运任务时只带手枪,这杆长枪在山林里显然更能施展拳脚。 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咔嚓”声是林中唯一的响动。 赵老三似乎胸有成竹,步伐坚定。 忽然,他停了下来,来了兴致,转身对后面的人说:“两位领导,我前几天来,在这左近发现了个好东西,保准你们没见过,跟我来瞧瞧。” 言罢,他便领着众人拐离了山道。 顾及到两位“领导”的身份,赵老三显得格外周到,与儿子大胆一道,挥舞柴刀将挡路的枯枝藤蔓一一砍断,硬是清出一条道来,方便齐卫东他们行走。 大概走了十分钟,队伍停在了一丛半人高的枯草前。 赵老三笑着指了指:“就是这儿了。” 他挥刀利落地斩去枯草,露出一座半米来高的褐色土丘,形状酷似一座小火山。 顺溜也是识货的,一眼就认了出来,笑道:“赵老三,你这运气可真不赖。这么大的白蚁窝,里头的白蚁肯定不少,那玩意儿可是油水丰厚的白肉。” 赵老三满面春风,立刻招呼儿子拿起工具,叮叮当当开始挖掘。 白蚁的巢穴通常不深,即便眼前这个大窝,主巢也就往下两三米。 加上冬季白蚁不甚活跃,正处于休眠期。 父子俩配合默契,没费多大功夫就挖到了巢穴核心。 只见巢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白白胖胖的蚁群,大胆赶紧拿出一个陶罐,小心地将这些冬眠的白蚁收拢进去。 齐卫东前世是学农的,对白蚁的习性有些了解,便好奇地开口问道:“我听说,这种大白蚁窝里头,有时候能找到乌灵参。” “还有,穿山甲为了过冬捕食方便,也喜欢在白蚁窝旁边打洞,这说法是真的吗?” 赵老三闻言,先是一愣,眼中满是惊奇,随即佩服地竖起大拇指:“齐领导果然见多识广,这事儿千真万确!我正想跟您说呢。” “像这种大窝,边上常有好几个废弃的副巢,乌灵参就爱长在那种地方。您瞧……这不就是!” 说话间,他用锄头刨开旁边一个废巢,从里头扒拉出好几颗黑不溜秋、如同地雷疙瘩般的东西,正是乌灵参。 大大小小共有七八个,小的如鸡蛋,大的快赶上洋葱了。 赵老三珍而重之地将乌灵参一个个挖出来,捧到齐卫东面前,试探着问:“这乌灵参是上好的药材,不知能不能跟您换点粮食?” “当然可以,”齐卫东点点头,“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一斤,换你五斤稻谷如何?” “换!换!”赵老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齐卫东心里也颇为满意。 这批乌灵参品相极佳,在后世,一斤能卖出天价,是粤省人煲汤的上等补品。 而他眼下这副身体正需要调养,这乌灵参来得恰是时候。 不到半小时,那两米深的蚁穴就被彻底清空。 赵老三意犹未尽,又在附近刨挖起来,没几下竟真的摸索到了一个新洞穴。 一番折腾后,一只正在蛰伏的穿山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赵老三将那穿山甲拎起来估了估分量,随即满脸讨好地凑到齐卫东跟前: “齐领导,这东西少说也有十斤重。鳞甲是好药,肉也肥美,黑市上能值个大价钱。我想用它换您手头剩下的那些稻谷,不知您是否愿意?” 他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一丝不安,毕竟在这片贫瘠的云山,没有票证想弄到口粮难如登天。 前年大旱,高产的玉米一亩才百来斤收成,今年雨水好些,听顺溜说,他们村亩产也不过三百斤,根本填不饱肚子。 齐卫东略一沉吟,便干脆地应下:“可以,换。” “好嘞!多谢齐领导!”赵老三顿时眉开眼笑,干劲十足地招呼道,“刚才那只是开胃菜,两位领导,好戏还在后头,请跟我走!” 队伍再次启程。 在老黄狗的引领下,一行人跟着赵老三又在山林里穿行了一个多钟头。 前方的路愈发曲折,忽然,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传入耳中。 赵老三立刻打手势让大家安静,同时压着嗓子说: “前头有我偶然发现的一处秘密水源。这大冬天的,动物找水喝也难,那里是个聚宝盆,常有猎物光顾。” “我上次就在水潭边上撞见过一头豹子。云豹的窝是固定的,白天不爱动弹。” “可惜我发现那水潭时天都快黑了,夜里跟豹子对付太悬,就没敢动手。两位,放轻脚步,跟我来。” 众人随即蹑手蹑脚地朝水声方向摸去。 水流声越来越清晰,一条溪流在前方蜿蜒,想必是汇入那片潭水。 突然,赵老三猛地抬手,让队伍停下,随即指向百米开外的一株巨型榕树,对齐卫东耳语道: “齐领导,就是那棵树,我上次看见云豹就在那树上。” 第56章我们兄弟三人出去打鬼子,回来我一个 齐卫东闻言,立刻举起望远镜朝那棵五人才能合抱的榕树望去。 大树枝叶繁茂,枯黄的叶子提供了绝佳的伪装。 但他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却连豹子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他放下望远镜,轻轻摇了摇头。 赵老三的眉头瞬间锁紧,自言自语地嘀咕:“不可能啊,那树最适合做窝了,上次那云豹明明就是刚睡醒的样子,窝肯定在上面,怎么会不见了?” “呜呜呜……” 就在这时,前方的老黄狗对着一处草丛发出了极轻的呜咽声。 齐卫东心中一动,迅速拨开身前的杂草,举起望远镜。 视野中,三百米开外,一汪清潭映入眼帘。 一头麂子正在潭边惬意饮水,浑然不觉身后一头斑斓的花豹正利用枯草的掩护,伏低身子,一步步向它逼近。 齐卫东恍然大悟,原来是送上门的猎物打扰了它的清梦。 他收回视线,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老邢。 老邢只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朝齐卫东点了下头,表示已经掌握状况。 齐卫东立刻压低声音做出部署:“我负责豹子,你解决麂子,有没有问题?” 老邢自信地一点头,他那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上同样装着瞄准镜。 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端起枪,冰冷的准星分别锁定了各自的目标。 随着齐卫东低沉的倒数声结束,两道火光几乎同时在林间迸发,枪声重叠为一声闷响,远处的花豹和麂子应声而倒。 “好枪法!”齐卫东放下武器,对一旁的老邢比了个大拇哥。 老邢也满脸得意,笑着应道:“幸亏这手艺没撂下。”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溪潭边。 赵老三和儿子将猎物拖了过来,他自己扛着那头花豹,对齐卫东满是敬佩:“齐领导,您这手太绝了!子弹直接从眼窝子穿过去,一整张豹子皮完好无损,真牛!” 齐卫东笑了笑,看看天色,兴致勃勃地提议:“快到晌午了,大伙儿都饿了吧。听说麂子肉味道一绝。” “老王,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了菌子、调料和甜饼,咱们就在这儿美餐一顿。” “您就瞧好吧,齐领导!” 溪潭旁的小坡上,很快支起一个简易的土灶,陶罐里,鲜嫩的麂子肉伴着山菌一同翻滚,沸腾的浓汤散发出勾人魂魄的香气。 众人围坐一圈,人手一碗热汤,一块山药甜饼,吃得不亦乐乎。 齐卫东喝了口汤,正要咬饼,却瞥见赵老三正趁人不备,偷偷往自己口袋里揣甜饼。 对上齐卫东的视线,赵老三老脸一红,局促地解释:“这饼子香甜,想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娃尝尝。” 齐卫东大度地摆摆手,表示无妨,随即眼波微动,状似闲聊地把话题引开:“老赵,你在这山里待得最久,我听说这片山脉里藏着宝贝,是真是假?正好闲着,给我们讲讲。” 一听这个,赵老三像是为了缓解窘迫,立马来了精神,又往怀里塞了两块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宝藏这事,您还真问对人了,八成是真的!” “咱们这儿跟南越接壤,当年鬼子打过来,我们兄弟三个都进了远东军,去过南越那边打仗。” “我大哥是侦察兵,他亲眼所见,一队鬼子在南越境内,从地底下挖出了一整座被埋起来的古庙!” 他神情激动地比划着:“乖乖,里面的宝贝能晃瞎人的眼!光是金的、铜的佛像就挖出来好多,装了两大卡车。” “我哥还说,其中有尊一尺多高的佛像,孟玉做的底座,纯金的像身,那叫一个漂亮,全便宜了小鬼子。” 说到这里,他情绪低落下去:“唉,鬼子的车队厉害啊,我们兄弟三个出去,就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后来倒是听说,带队的那个鬼子头头,又跑到咱们这地界来,说是要挖什么矿。” 赵老三在山坡上说得眉飞色舞,齐卫东却听得十分专注,心中盘算:南越的宝藏,多半就是寺庙里的财富了。 古代南越受中原文化影响,佛教盛行,大寺庙富可敌国,兼具钱庄的功能,藏有惊人财宝也不足为奇。 思绪转回,见赵老三正说在兴头上,齐卫东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说起南越人,我住的招待所里就有三个,整天早出晚归的,行踪有点奇怪。” 赵老三当即笑道:“齐领导您说的那三个人,我还真碰见过。是地道的南越人,扁平脸,褐色的皮肤,口音也对。” “我在那边待了那么多年,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不稀奇,咱们这里的药材种植技术好,南越人过来学习取经,都来过好几拨了。” 齐卫东心头掠过一丝惋惜。 他曾大胆设想,这与世隔绝的山沟里,那几个行踪诡秘的外乡人或许与某些特殊组织有关,是潜伏在此的钉子。 然而一番旁敲侧击下来,这个推测显然落空了。 他又状似随意地向赵老三问起,这片深山老林里近来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赵老三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齐卫东对此并不意外,云山山脉连绵,面积相当于好几个沪城,真要藏了什么秘密,外人想窥得一二,难如登天。 不知不觉,一陶罐的肉汤已经喝得见了底。 汤里放足了香料,滋味醇厚,众人吃得酣畅淋漓,尤其是赵老三父子和顺溜,几乎要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傍晚时分,夕阳如同一颗熟透的蛋黄,慵懒地悬在天际。 赵老三家院里,一杆用来称量猎物换取粮食的老式大秤被抬了出来。 刚打猎归来的一行人正围着它,称量着今天的收获。 老邢和顺溜用一根扁担将秤杆稳稳抬起,秤钩上挂着那头云豹,赵老三则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秤砣。 “齐领导,是头公豹,壮实得很,足足五十八斤!”赵老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齐卫东脸上也漾开笑意,语气温和:“这趟辛苦值了,收获不小。再把那头麂子也称称。” 不一会儿,赵老三再次激动地报出数字:“三十九斤!” 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第57章二级情报,边境线上的八根小黄鱼 按照赵老三的说法,豹子肉虽然口感稍逊于麂子,但也是难得的野味。 这两头猎物加起来,剔除骨头,少说也能得到五十斤好肉。 迎着众人灼热的目光,齐卫东先是转向老邢,笑着说:“等肉分割好了,老邢你带一份回去。” “好嘞!多谢齐队。”老邢爽快应道。 接着,齐卫东的视线落在了一脸期盼的赵老三身上,继续道:“老赵也辛苦了,这两头猎物就拜托你来收拾,特别是那两张皮子,务必处理好。” “这是先前允诺你的报酬,一袋稻谷和一卷布料。” 他说话间,便从麻袋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稻谷和一卷崭新的布匹递了过去。 赵老三的几个孩子正在屋里分食他带回来的山药饼,看到这一幕,顿时喜笑颜开,比过年还要高兴。 那三个女儿更是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又激动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念叨着终于能穿上裤子了。 “齐领导您就擎好吧!我这鞣皮的手艺是跟老猎人亲传的,弄出来的皮子保管又软又韧!” 赵老三拍着胸脯打包票。 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也没漏掉旁边一直赔着笑脸、眼神里满是巴结的顺溜,随手分了两块布料给他。 顺溜立刻笑开了花,心想自己这番鞍前马后地撮合讨好总算没白费,这位齐领导出手就是大方。 他赶忙凑上前,殷勤地表态:“齐领导,往后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齐卫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这里布料还有一些,你若想要,拿东西来换就是。” 顺溜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像上好的茶饼、野生的岩蜜,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我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来。” “至于其他的山货,又太寻常,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齐卫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此地的山菌味道极好,你可以用这个来换。” 顺溜神情一振,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这个好办!咱们这儿山里别的不敢说,菌子管够!” “松茸、鸡枞,还有见手青……不管您要鲜的还是干的,我都能给您找来,您就瞧好!” 听到“见手青”三个字,齐卫东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这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吃出毛病的。 他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明确表示不要此物。 …… 夜色渐浓,弦月如钩,静静地悬于天幕之上。 招待所里,一间客房的灯光透出窗棂。 近来客人稀少,齐卫东得以独享一间小屋。 得益于军区,这片区域早已通了电。 昏黄灯光下,长夜孤寂,百无聊赖之际,齐卫东索性铺开纸笔,盘点起此行的收获与家当。 现金一百九十元,鸡蛋三斤,野猪油八斤,香油二两有余,还有一匹多的碎布次布。 各类票证中,肉票两斤,布票五尺,反倒是各种粮票加起来不足二十斤,算是个短板。 除此之外,还有一麻袋棉花、大半支三等野山参、三斤冰糖和数条特供烟酒。 更不用说今日刚入手的稀罕物:一斤乌灵参、一只穿山甲、三斤多老茶饼和三斤岩蜂蜜,外加一头豹子和一只麂子。 林林总总的物资,几乎将他那一立方的储物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盘点完毕,齐卫东的意识沉入脑海,唤出了那块信息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10】 不知不觉,又积攒了十条未用的基础情报。 齐卫东对最好的五级情报充满好奇,便定下计划,先稳扎稳打,每十天刷新一次二级情报。 他没有犹豫,意念微动,五条一级情报瞬间消散,融合成一道深蓝色的光芒,新的信息随之浮现。 【二级情报:边境,西山崖底,距此地三十公里处,水涧旁有一具遗体。其身上藏有八根小黄鱼及一沓粮票,行进路线图如下…】 信息异常详尽,甚至连地图都一并给出,省去了他探路的麻烦。 这次的情报价值非同小可。 一根小黄鱼便是一两多点,八根足有近二百五十克。 眼下黄金被严格管制,市面严禁流通,唯有黑市能觅得踪迹,一克便值三四块钱。 这八根金条,价值高达千元,无异于一笔横财。 能随身携带黄金的,绝非寻常人物。 齐卫东立刻联想到吴三宝那桩窃案,当时敌特分子便是用两根小黄鱼作为酬劳。 如今这具尸体恰好出现在边境,身上又带着金条,其身份不言而喻。 齐卫东决定将此事压在心底,准备独自前往一探究竟。 根据面板提供的路线,虽然路途不近,但其中有一大段山路可以骑行,一天之内打个来回绰绰有余。 次日天明,山间晨光熹微,是个难得的无雾晴天。 齐卫东梳洗过后,便来到了招待所食堂。 他刚一落座,康师傅就满脸笑意地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汤底还是用齐卫东提供的菌子熬的。 “看康师傅这精神头,昨晚一定睡了个好觉。”齐卫东笑着接过碗。 “那可不。”康师傅乐呵呵地回道,“山里那三个南越人昨晚没回来,我总算不用天不亮就起来伺候他们了。” 齐卫东闻言,心中那丝疑虑再次闪过,那三人的行踪确实有些古怪。 正思忖间,一个轻快的身影走进了食堂,正是苏映雪。 她看到齐卫东,眼睛一亮,脸上漾起温和的笑意:“我正要寻你,没想到你在这儿,倒是巧了。” 齐卫东见她面带奔波之色,再看看自己面前分量十足的汤面,便主动拿起一旁的小碗,分了近一半过去,连带着一个荷包蛋也拨了过去。 他爽朗地发出邀请: “早饭还没吃吧?来,尝尝康师傅的手艺,这菌汤面味道绝了。” 苏映雪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也不推辞,澄澈的眼眸里满是欣喜与期待。 “那我就不客气啦!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多谢你!” 说完,她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鸡枞菌送入口中,那股子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绽放,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第58章苗寨老苗医的诊断 齐卫东正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食物,听见身旁的动静,他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苏映雪。 “特地来寻我,莫非是邢庄基地需要人手,又有什么安保任务?” “邢庄那边有子弟兵守着,稳妥得很。” 苏映雪捧着一碗温热的菌汤,轻声细语地解释了来意,“我是听说此地有一位医术通神的苗医,想邀你一同前去拜访求教,也顺道让他替你瞧瞧身体。” 齐卫东停下筷子,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解:“医术通神?怎么个通神法?” 他今日原本的计划,是去查探那份二级情报的。 “年岁有九十多那么神。”苏映雪俏皮地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据闻这位老先生的医术乃是祖辈相传,是苗医苗药的正宗传人,称得上是国手级别的人物了。” 在这个行当里,年纪就是资历。 在这个国民平均寿命尚不足五十的年代,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国手,光是这份长寿本身,就足以让齐卫东心生敬佩。 一旁的康师傅听到他们的谈话,也与有荣焉地插话道:“冯所长说的可是西山那位青老?” “那可是我们云山县的瑰宝,救人无数,连许多大领导都专程来找他看诊。老人家今年九十三了,身子骨比年轻人都结实,了不得啊。” 住在西山,这倒是巧了。 齐卫东心中一动,对这位年逾九旬的传奇苗医愈发感到好奇,当即笑道:“真正的高人果然都隐于市井。” “即便是在沪城那样的地方,我也没听说过如此高寿的长者。既然这样,等用完早饭,我们就去拜会一下这位老人家。” “好。”苏映雪含笑颔首。 在东华公社这种地方,自行车是金贵物件。 两人吃过早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借来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式自行车。 晨光熹微,朝阳初升。 齐卫东踩着脚踏,任由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发出一路抗议般的声响,苏映雪则安稳地侧坐在后座上,双手抓着他厚实的军大衣。 两人一车,沿着蜿蜒不平的山路,不紧不慢地向西山方向行去。 青老的家在西山的苗寨里。将近六十里的山路,两人直到上午十点左右才抵达目的地。 苗寨依着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的干栏式吊脚楼错落有致,这种建筑既能防潮,又能避开蛇虫鼠蚁。 寨子周围是开垦出的梯田,密密麻麻,田里种的冬马铃薯正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齐卫东和苏映雪在寨口下了车。 寨子里的人们正在田间忙碌,男男女女都挑着担子,给作物追施着农家肥。 不远处,一位老者正坐在一处田埂上,悠闲地抽着旱烟,望着田地里辛勤劳作的景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齐卫东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支卷烟,同时掏出了在东华公社开具的介绍信,客气地询问:“老乡,我们是来拜访青老先生的,请问他家住在哪儿?” 那老者抬眼将两人打量一番,目光在介绍信上稍作停留,又拿起卷烟在鼻下闻了闻,才缓缓笑道:“两位是外省来的同志吧。你们要找的是我阿爹,跟我来就是了。” 齐卫东心中顿时一惊,眼前这位老者的年纪看起来比村里的陈老爷子还要大上几分,竟只是青老的儿子。 青老的儿子在村中似乎地位不低,被尊称为寨老,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也让旁人对齐卫东二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寨子里的生活条件看着颇为清苦,村民大多身着麻衣,甚至还有不少孩童光着身子在旁玩耍。 这位寨老很是健谈,沿途跟齐卫东他们聊了不少往事。 齐卫东这才得知,他年轻时还上过战场打过东洋鬼子,更是一名老D员,难怪对他们的态度如此和善。 没过多久,三人来到一栋朴素的吊脚楼前。 这栋楼的屋顶铺着青瓦,屋檐下还悬挂着一对牛角作为装饰。 楼前的空地上,一个满脸皱纹、头上包着头巾的老人,正安然地坐着,一边沐浴着冬日的暖阳,一边不疾不徐地炮制着手里的三七。 寨老恭敬道:“阿爹,有两位年轻同志登门,这位姑娘想跟您讨教医理,这位小伙子身体不适,想请您给瞧瞧。” 老人闻言抬首,一双眼睛虽苍老却锐利如鹰,他只扫了齐卫东一眼,便洞穿了其病根,沉声道:“元气损耗过甚,根基已动,更有沉疴潜伏于内,棘手得很。” 苏映雪的性子爽快,听见“棘手”二字,眼中反而闪烁起光芒:“棘手,就说明还有办法!老先生,您快给我们讲讲。” 青老不再多言,示意齐卫东坐下,伸手为其诊脉。 片刻后,他让儿子取来一本陈旧的笔记,一边感受着齐卫东的脉搏,一边在笔记上添着新的字句。 这种当面记录病情的举动,总比翻找旧案更让人心头发紧。 诊脉结束,青老阖上笔记,缓缓开口:“此地山林多云豹,豹肉可安五脏、补虚损、益元气。若以此物为引,配上我们苗家世代相传的草药,日日服用,不出两年,或可痊愈。” 齐卫东心中微动,没想到前些天猎获的云豹竟有这等功效。 可一听要用什么苗方苗药,听着就繁琐,远不如道长师父所赐的方子来得高明,那方子可是许诺一年便能根治。 正思忖间,苏映雪已将那张药方取出,双手呈给青老,诚恳地请教:“青老,您再看看这张方子,据说对齐卫东同志的病症也大有裨益。” 青老接过方子,眼中露出几分讶异与欣赏。 他钻研片刻,便给出了结论:“此方用药之精妙,确实更对他的症候,疗效当远胜于我的法子。只是……耗费太过巨大。方中以野山参为君药,手笔奢侈。” “而且,我看得出,这方子已经被人简化过了。它原本的方子,恐怕更加惊人,所用的主药怕不是得要六品叶的参王。那种百年老参,如今怕是早已绝迹于世了。” 他轻叹一声,“原方之效,恐怕不止治病,更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之功。可惜啊,方子再好,找不到药,终究是镜花水月。” 第59章特务的日记本,更有嫌疑的南越人 百年参王? 齐卫东的心思活络起来,不知自己的五级情报,能否寻到此等天材地宝的踪迹。 趁着苏映雪与青老沉浸在医术的探讨中,相谈甚欢,齐卫东寻了个由头,走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脑海中的情报图,发现西山崖底就在不远处。 他费了些周折避开旁人,依据情报提供的隐秘小径,独自下到了崖底。 这条路寻常人根本无从知晓。 崖底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他在水涧边的一片深草丛里,果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此处气温极低,尸身尚未腐败,看样子死去不久,胸前一个清晰的枪眼触目惊心。 身旁的水涧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看方向,上游似乎在境外。 齐卫东推断,这人大概率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 他快速在尸身上搜检一番,竟摸出了八根金条,一大叠用油皮纸包好的粮票,还有一本笔记。 那沓粮票分量不轻,粗略一估怕有上百斤,且多是全国通用的粮票。 齐卫东心中一凛:‘这家伙莫不是个票贩子?’ 他再仔细一看死者的脸,那大胡子极有特点。 记忆瞬间被唤醒,齐卫东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前些日子从自己手里收野猪油和鸡蛋的那个贩子吗! 溪流潺潺,齐卫东蹲下身,再次审视那大胡子。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绝无差错。 这张脸,他曾在那个黑市里见过。 当时,此人正是一个摊位的主人。 从沪城到这滇南边陲,跨越千里,原来这人竟是潜伏的特务,真是看走了眼。 齐卫东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从尸身上搜出的笔记本。 兴许是山中潮湿,又或许是预料到要跋山涉水,笔记本被摊主用一层牛皮纸细心包好,里面的字迹并未被水浸泡得模糊。 它不是什么密码本,更像是一本夹杂着日记的账本。 字里行间记录了一个人的轨迹:从五五年的失业彷徨,到五八年头一回在黑市用零碎物件换到两斤粮食的窃喜,再到至,弄到了十斤鸡蛋和八斤野猪油的满足。 然而,半个月前,笔锋陡然一变。 他被组织唤醒,接手了一个代号为“水长丸”的秘密任务,目标是寻找一批价值惊人的宝藏。 上峰出手阔绰,预付了八根金条,并许诺事成之后,接他全家去港岛过上富足生活。 字里行间,他流露出对昔日在上海滩十里洋场生活的怀念,言语中充满了对新时代的不满与鄙夷,痛斥“我们的头”连给那位教员提鞋都不配,抱怨如今是“穷鬼当道”。 最终,他决定为荣华富贵赌上性命。 日记的最后几页,记录了他伪造身份证明,与代号“峨眉峰”的同伙一同南下的过程。 “峨眉峰”此人,来自江南造船厂。 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八日,是最后一笔记录,写着他们已潜入越境,开始寻宝探查。 齐卫东看完,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这大胡子汉子看着粗犷凶悍,心思倒也缜密,竟和学兵叔一样,有随手记事的习惯。 不过,这显然是个临时拼凑的班子,真正的核心人物恐怕是那个叫“峨眉峰”的特务。 江南造船厂,这个名字非同小可。 作为一家重要的军工单位,其前身是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四九年解放时,人才和设备被悉数保留,是徐卫国提过的、调查部严密布控的要地。 齐卫东的视线投向溪流的上游,那条水道蜿蜒着消失在南越的群山之中。 一个清晰的推断在他脑中形成:大胡子和“峨眉峰”在南越境内遭遇了伏击。 大胡子中弹后坠入河中,尸体顺流而下漂到了这里。 “峨眉峰”的尸体不见踪影,但凶多吉少,大概率也已毙命。 如此一来,之前遇到的那三个南越人,嫌疑就更重了。 齐卫东收回思绪,望了望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 他将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随即动身返回。 此事牵涉到情报工作,大胡子特务的出现,还是秘而不宣为好。 午时,苗寨的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 齐卫东来时便向寨老出示过证件,只说进山执行保密任务。 作为老党员,寨老心领神会,并未追问。 此刻齐卫东回到寨子,恰好是午饭时间。 寨老见了他,只当他任务完成,脸上漾开淳朴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齐同志,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洗把手,尝尝我们苗家的手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卫东笑着应下。 木楼下,苏映雪还在向青老讨教苗医的知识,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显然收获不小。 一盘腌蕨菜,一碗腌酸笋,几片珍贵的腊肉,配上香气四溢的竹筒饭。 寨子虽不富裕,寨老却是倾其所有来招待。 齐卫东心中有数,吃过这顿别有风味的苗家饭,临别时,他留下了一些带来的布料,把寨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作为回礼,寨老也毫不吝啬,将几包自家炮制的苗药塞给齐卫东,有解蛇毒的,有治风湿的,还有壮阳和润肤的草药。 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老长。 齐卫东踩着单车,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后座的苏映雪轻轻抓着他宽大的外套,保持着平衡。 她心情很好,眼底泛着亮光,轻快地开口: “青老先生教了我一种豹肉的药膳做法,对调养身子特别好。你要是能弄到,我来给你做,你常吃些,能补元气。” “说来也巧,我昨天进山正好猎了一只,分量不轻,五十多斤是有的。”齐卫东笑着应道。 苏映雪的语气温和而欣喜: “真不愧是你!那回头分我些肉,我按法子处理好了,你尝尝效果。” 齐卫东爽快地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招待所的灯光昏黄而温暖。 苏映雪在自己房里潜心梳理白天的记录,齐卫东则坐在食堂里,另有盘算。 骑了一整天的车,双腿发酸,他端着一碗甜汤小口喝着,舒缓疲劳。 邻桌的康师傅正享受着齐卫东弄来的七宝烧,就着一碟炒见手青,吃得有滋有味。 并热情地招呼齐卫东: “齐领导,来尝尝我这手艺,炒见手青!别看是干菌子发的,味道可一点不差。配上您这烈酒,那叫一个舒坦!” 第60章赵老三的军令状,一定给领导盯紧 齐卫东对这玩意儿敬而远之,听说干货的劲头更大,他可不想因为一口吃食就看到满天神佛乱舞,便笑着摇了摇头。 他呷了口甜汤,状似不经意地闲聊道: “康师傅今天挺清闲啊,南边来的那三位,今晚又进山过夜了?” 康师傅咂了口酒,摆手道:“没呢,中午就回来了。歇了没多久,又坐车上县城去了。” “听人说,他们是想去查咱们县里的地方志。咱们这儿的三七自古有名,地方志上写得明明白白,估计是为这事去的。” 怕是另有所图吧……齐卫东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问道:“他们是哪天到的,康师傅有印象吗?” 康师傅放下酒杯肯定地说:“有,记得清楚着呢。1号下午到的,看样子还挺着急的。” 1号。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大胡子去南边刺探情报的第二天。 齐卫东脑中迅速串联起线索,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特务们恐怕是在南越遭了伏击,东西被缴,那个叫峨眉峰的甚至可能落入了对方手里。 这三个南越人,正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关于宝藏的消息,才借着考察三七的由头,跑到这里来寻宝。 齐卫东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 次日清晨。 齐卫东动身去了趟军营,找到了徐卫国,旁敲侧击地提了那三个南越人的事。 徐卫国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说那三人手续齐全,是持正式公函来的国际友人,让他不必多虑。 随即,他又告诉齐卫东一个新进展:他一直监控的那个神秘电台再次发报,这次总算锁定了大致区域。 那位置很敏感,就在边境线上,信号范围甚至覆盖到了南越一侧。 这消息让齐卫东心头一震,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说到底,他对那批财宝,特别是赵老三偶然提及的玉座金佛,抱着极大的兴趣。 眼下是63年,未来几年的光景谁也说不准,万一将来时局有变,需要携家带口去港岛谋生,这尊金佛无疑是一条绝佳的退路。 凡事预则立,有备无患,总得先探探路。 思及此,齐卫东下定决心,必须暗中查探,而帮手,他已经想好了——赵老三。 那家伙不光是山林里的老手,更是从远东军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论潜行追踪的本事,绝对信得过。 正午的日光晒得人暖烘烘的,赵老三家的院坝里,一家人正围着刚剥下的兽皮忙活,刮油鞣皮,一刻也不得闲。 他那三个过去总躲在被窝里的女儿,如今也手脚麻利地打着下手。 齐卫东送来的布匹,被赵老三媳妇熬夜做成了裤子,先紧着儿子穿,换下来的旧粗麻裤就给了女儿们,家里看着敞亮了不少。 “叮铃哐当”一阵乱响,齐卫东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在院门口刹住。 赵老三一见是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刮刀,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迎上去:“齐领导,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话音未落,他家大闺女已经机灵地搬来一条小竹凳,望向齐卫东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齐卫东落座,扫了院子一圈,心里点头,这赵家确实比昨天多了些活泛气。 赵老三搓着手,凑过来说:“您是为了那两头大家伙来的吧?我领着婆娘孩子给您拾掇了一宿,都弄好了。大胆,快去,跟你弟把屋里那俩大竹筐抬出来。” “好嘞,爸!”大胆应声响亮,兄弟俩合力抬出两个沉甸甸的大竹筐,稳稳放在齐卫东面前。 滇省多竹,竹筐编得结实。 一个装着分好的鹿肉,另一个是豹子肉,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和下水也用草绳捆着放在一旁。 “老赵,好手艺。”齐卫东挑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了一句。 赵老三脸上泛起得意的光,又带着几分羡慕说:“您打的这两个畜生是真肥,我给您过了秤,大豹子净出三十四斤肉,那头大麂子也出了二十五斤。” 齐卫东听得高兴,知道赵家父子抽烟,便摸出烟来给两人递上,又抓了把冰糖分给围观的孩子们,院子里立时充满了笑语。 赵老三点上难得的好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齐卫东吐出个烟圈,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去,神情一肃,压低了声音:“老赵,今天来,还有一件要紧事,你得保密。” 赵老三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当即会意,挥手让老婆孩子都进屋去,自己则凑近一步,低声保证:“领导您尽管吩咐,我嘴严,一定尽力。” 齐卫东没急着说话,先从怀里掏出两个红皮本本摊开,一个是持枪证,一个是保卫科队长的证件,上面盖着的大红印章,在这山沟里分量极重,看得赵老三眼都直了。 等他收回证件,齐卫东才郑重其事地开口:“东华公社招待所那三个南越人,你见过。” “组织上发现他们最近举动反常,老是往深山里跑,怀疑他们动机不纯,可能是想偷我们的研究成果,或是干点别的坏事。所以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盯着他们。” “我看你人机灵,又是本地的好猎手,想让你试试。盯梢这活儿,你会吧?” 他话说得隐晦,并未提及宝藏的事。 “会,盯人比盯猎物可简单多了。” 赵老三自信地答了一句,可脸上随即又现出为难之色,赧然道:“就是……齐领导,这活儿怕是得花不少时间,我这一大家子还指着我吃饭,要是走不开……”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卫东便掏出十块钱和一沓粮票,直接塞进他手里:“知道你家难,不会让你白干。这是5斤全国粮票和10块钱,你先拿着。” 赵老三在黑市混过,自然清楚全国粮票的金贵。 这玩意儿在县城黑市上,五斤能换回八斤多的云山本地粮票,更别说用它买粮还能搭着油,根本不用另交油票。 赵老三的视线像是被胶水黏在了那叠全国粮票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一拍胸膛,向齐卫东立下军令状: “齐领导,监视那几个南边来的人,这活儿包在我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他们但凡有点动静,我立刻就来向您汇报。” 第61章豹肉药膳,苗寨求子时才吃的 齐卫东含笑,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 “好好干,这只是个开头,事情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搞不好,你家老四娶媳妇的彩礼就都出来了。” 这话正中赵老三下怀。他那个十四岁的四儿子,是他心头的一桩大事。 至于另外三个,他倒不担心,家里还有三个闺女,随时可以换亲,这事他也跟齐卫东透过底。 “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晓得。”齐卫东压低声音叮嘱。 “您就放一百个心,我的嘴比城门还牢靠。”赵老三信誓旦旦。 “行。为了方便你行动,我的自行车你先骑着。那几个人今天进城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招待所,到时候你再开始。还有,让你家大胆把猎物送到招待所给我。” 齐卫东交代完毕,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去。 他前脚刚走,赵老三的婆娘后脚凑了上来,压着嗓子好奇地问:“当家的,齐领导跟你神神秘秘地聊啥呢?” 赵老三斜了她一眼,把腰杆挺得笔直,带着一股气势说道: “哼,大老爷们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别瞎打听。这个你收好,过几天让大胆陪你去趟黑市,多换些米面回来。” 话音未落,他便把那五斤全国粮票和十块钱拍进了婆娘的手心。 他婆娘看到能换精细油料的全国粮票,眼睛都亮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天呐,这可是金贵的全国粮票!” “齐领导真是太大方了,还是我们当家的有本事,能得领导这么看重。” “那可不!”赵老三听得浑身舒坦,得意洋洋地说,“没瞧见吗?齐领导连自行车都借我了,这在咱们公社,可是干部才有的待遇。” 领导如此厚待,赵老三在心里发誓,必须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另一边,齐卫东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心中盘算着那伙南越人和宝藏的事。 那几个人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山乱转,显然离目标还远着。 他有的是耐心,要做那只在后的黄雀。 当然,也不能全指望赵老三。 齐卫东的意念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一级情报】的储备还有6条。 他估摸着,像玉佛和宝藏那种级别的线索,起码得是五级情报才能触及,眼下还差得远。 不过,吴三宝偷羊那件事给了他启发:一级情报若是用得巧,也能撬动巨大的价值。 他决定等那伙南越人有了实质性进展或异常举动时,再消耗几点一级情报碰碰运气,或许能以小博大,免费获得关键线索。 正思索间,人已回到招待所。 没过多久,赵老三的儿子大胆就带着弟弟,挑着两大筐刚猎获的豹子肉和麂子肉送来了。 这动静引来了住在隔壁的苏映雪。 当她看到筐里的豹肉和豹骨时,眼中闪过一丝专业的光芒,似乎有些技痒。 “青老教过我如何炮制豹肉和豹骨。”她温声提议,“不如让我试试手艺,等下你来品尝?”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齐卫东笑着应允。 招待所后头的茅草厨房里,柴火土灶烧得正旺,干燥的玉米杆在灶膛内噼啪作响。 砧板上,苏映雪挽着袖管,腰间系着围裙,正专注地将一块泛着粉色、带着生腥气的豹肉切成均匀的肉丁。 她身侧,齐卫东捧着那本厚实的笔记,低沉的嗓音在小小的厨房里回响:“豹肉炙方,取豹肉五两,切脔,佐以葱白、椒酱五味……辅田七、天麻……” 念完,齐卫东面露几分古怪:“这方子与其说是药方,倒不如说是一道菜谱。” 苏映雪手上不停,将切好的肉块与新切的野葱白一同拨入粗陶大碗,口中温言解释道:“医食本就同理,豹肉入药的方子极罕见,也就这么一个。” “而且讲究的就是个鲜活,幸好天气还没转暖,不然这东西可存不住。若是豹骨,那炮制的名堂就多了,醋淬、酒淬、油制,手法不同,效用也大相径庭。”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齐卫东对储物空间里那些永远不会腐坏的豹肉有了新的认识。 灶膛后头,康师傅一边用火叉拨弄着火焰,一边拿眼角余光打量锅台边这一对男女,心里暗自嘀咕,城里人花样就是多。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苏映雪麻利地架上竹蒸笼,将混合了豹肉、葱白和数味药材的砂锅稳稳放入,盖上锅盖,让水汽慢慢将其蒸透。 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西下。 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揭开锅盖时,那锅苗方秘制的豹肉药膳卖相倒是不俗。 烧了半天火的康师傅得了一碗,他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咂摸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地赞叹:“苏所长手艺真好,这汤……好喝。” 齐卫东看他神色,心里便有了数。 后世难得一尝的豹肉,他自然要试试。 夹起一块入口,霸道的药味瞬间冲淡了肉腥,豹肉本身带着一股奇特的酸味,口感也有些发柴,确实算不上美味。 康师傅的赞美显然言不由衷。 苏映雪自己也尝了尝,秀眉微蹙,口感与青老描述的相去甚远,但她相信药效不会差。 她望着齐卫东,眼波流转,柔声解释:“味道是差了点,但我炮制的法子没错,用的也都是新鲜豹肉和上好的野生药材,大补是肯定的。” “听青老讲,这可是西山苗寨的男子求子时常吃的方子,灵验得很。” 这话一出,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康师傅立刻放下了汤匙,端起那碗汤,也不管烫不烫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他家已有两女一儿,再添个儿子的念想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卫东见状,不禁莞尔,也端起自己的碗。 东西虽不好吃,但胜在金贵难得,更是大补之物,他没理由浪费,便连肉带汤一并吃喝起来。 苏映雪看着他俩的样子,目光落在齐卫东英挺的面庞上,似乎觉得他的气色比刚来时红润了不少,嘴角不禁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第62章顺溜弄来的山货,南越人要走 这锅药膳只是紧张日子里的一段温情插曲。 时光流转,那三个南越佬仍在山里折腾,赵老三带人日夜紧盯,却未见他们有任何发现宝藏的举动。 另一头,徐卫国对那部神秘电台的追踪也陷入了僵局。 电台数次在边境线一带的密林山脉中发出信号,可他带队搜了几次,都扑了个空。 齐卫东的日子反倒清闲了些,一有空就往军区靶场跑,枪法愈发精进,他在射击上的天赋展露无遗。 与此同时,邢庄那边的三七收购工作也已临近收官,他偶尔也会过去看上一眼。 午后,阳光和煦,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邢庄生产队的地头,大片的三七田里,齐卫东在一道田埂上寻了块石头坐下,准备歇歇脚。 他拧开绿军包里的大瓷缸,呷了一口新换上的好茶。 老普洱生茶的茶汤醇厚柔和,在口中缓缓化开,让他心满意足。 田里,疏松的红砂土中,还有些许暗绿色的三七叶子尚未收完。 不远处,刘云芳正领着两个采购员,为刚挖出来的三七称重。 由于本地炮制技术不过关,这些新鲜三七都得直接运到沪城的中药材公司处理。 刘云芳是个大嗓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齐卫东也能清晰地听到她那洪亮有力的声音。 “老队长,你们公社今年的冬三七成色真不赖,光是10头的好货就收了上百斤。价钱上我们公司肯定不亏待你们,保管让大伙儿都能分上不少!” 在邢庄,三七的收成直接关系到社员们的口粮,而三七的品质则由“头数”决定,即一斤有几个。 头数越小,品质越高,10头的三七已是顶级,即便是种植品,在药店里也能卖到十块五一斤。 齐卫东看着一筐筐三七被装上板车,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无人能见的情报面板上。 【一级情报剩余:10】 三七收获接近尾声,意味着他停留在此的日子也不多了。 可“越猴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一道身影悄悄凑到了跟前。 齐卫东回过神,扭头望去,只见顺溜正喘着粗气,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 “齐领导,可算找着您了!我来跟您换布。除了您要的菌子,我还给您带了些别的山货,都是好东西,您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四周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齐卫东站起身,微微颔首:“前头带路吧。” 片刻后,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 顺溜在一棵高大的樟树下停住,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费力地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他先从袋子里摸出一包药材,小心翼翼地打开,热情地介绍道:“我跟康师傅打听了,知道苏所长给您做药膳要用三七。” “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这一两,是山里挖出来的野货,正经的10头品质,好得很!” 10头的野生三七确实金贵。 齐卫东记得自己前几天在药店买的16头野三七就要七十九块一斤,顺溜带来的这块只会更贵。 “你用心了,东西很好。”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看看别的。” 顺溜赶忙又捧出两块茶饼。 虽然品质比不上齐卫东手头现有的,但成色也算不错,比起京城和沪城流行的“高碎”要强上太多。 齐卫东照单全收。 接着是一大包菌子,都是滇省本地人爱吃的种类,顺溜选得很地道,齐卫东也很满意。 最后,当顺溜从袋底掏出一块黄澄澄、晶莹剔透的石头时,齐卫东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 “倒是挺漂亮,这是黄水晶?”他好奇地问。 顺溜连忙摆手,笑着解释:“不是水晶,我们这儿管它叫黄晶石,也有叫黄玉的。我从一个老矿工那儿收来的。” “他讲,咱们这儿锡矿多,矿里头时常能挖出这种石头,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本地人拿它做个首饰戴,听说以前还有庙里用它来雕佛像呢。” “我看这块成色特别好,想着您兴许会喜欢,就给您带来了。” 齐卫东打量着那些物件,满意地颔首,思忖片刻后开出了价码:“东西不错,我都要了。我用三斤布票跟你换,怎么样?” “换!当然换!多谢齐领导!”顺溜喜出望外,连声应道。 “行,布料我搁在公社招待所了。你把东西带上,跟我走一趟,我这就拿给你。” 三七田那边有没有齐卫东都一样,他索性直接带人离开。 顺溜连忙抱着东西跟了上去。 到了东华招待所,齐卫东刚停下脚步,就瞧见赵老三骑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神色颇为焦急。 齐卫东心中一动,立刻麻利地和顺溜完成了交易,将他打发走了。 随即,他把赵老三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问:“那三个南越人有新情况了?” 赵老三抓了抓后脑勺,凑近了低语道: “他们说要回南越了,下午刚递交的申请,估计明天就动身。齐领导,这算不算您说的异常?” 齐卫东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要走? 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些天,那三个南越人被招待得油光满面,除了总爱往深山里跑,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现在突然要走,难道是已经锁定了宝藏的位置,准备回去搬人手,再偷偷过来动手? 想到这里,齐卫东的心沉了下去,他沉声追问: “这几天他们的行踪,你都摸清了?仔细跟我说说。” 赵老三立刻点头道: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西山那片区域活动,我用您给的望远镜在远处盯着,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走得路线很乱,到处瞎转悠,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直都沿着水边走。尤其是今天上午,他们还弄了条船,在壶水河上漂了很长时间。” “这个我是猜的,因为他们一上船,我就不好跟了,只能在山头用望远镜看个大概,中间有一阵子,他们漂出了我的视线。” “等他们中午回来,就决定要回南越了。那齐领导,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将望远镜还给齐卫东。 第63章消耗一级情报,找到宝藏的下落 “嗯,结束了。” 齐卫东收回望远镜,又掏出一些钱塞给赵老三,嘴上掩饰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看来是虚惊一场,那几个南越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哎,谢谢齐领导!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有这种活儿您再找我,我嘴巴严实得很,这事儿保证谁也不说!” 赵老三收下钱,眉开眼笑地骑车走了。 目送他远去,齐卫东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一直沿着水脉活动,这个信息太关键了。 难不成,宝藏被当年的鬼子沉进了河底? 往河里沉金这种事,鬼子又不是没干过。 齐卫东依稀记得,就有过先例,某个国外的大人物,就曾在深湖里打捞出过鬼子藏匿的黄金。 赵老三提到的那条壶水河,齐卫东在军区看过地图,印象很深。 那是一条边境线上的界河,全长上百公里,最深的地方超过十米。 如果宝藏真沉在那里,凭那三个南越人,不回去找帮手确实束手无策。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齐卫东回过神,蹬上自行车,直奔药用植物研究所。 他找到所里的保卫科,旁敲侧击之下,成功搞到了那三个南越人上午的活动路线图。 图上显示,他们在壶水河上漂流了超过一个小时。 听保卫科的同志讲,陪同的干部对外宾十分关照,那三个人兴致很高,不知怎么说服了陪同,坐上船拿着望远镜,号称是要欣赏两岸风光。 欣赏个屁的风光,分明是在寻找水下标记! 齐卫东心里嗤笑一声,对自己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还有那个陪同的干部,天晓得收了南越人多少好处。 夜色笼罩着招待所的客房,一盏孤灯洒下昏黄的光晕。 齐卫东盯着自己手绘的那张壶水河地图,眉头紧锁。 那三个南越人的活动轨迹在图上蜿蜒,覆盖了足足三十多里的广阔水域,要从中找到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眼看返回沪城的期限只剩两三天,他不能再这样干耗下去。 齐卫东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情报面板,心念一动,决定消耗5个一级情报来碰碰运气。 系统界面上,信息流接连闪现。 【招待所食堂北侧有一处鼠穴,内有巨鼠。】 【五千五百米外的南山,发现一棵野生山药,附带路线图…】 【五千五百米外的南山,发现一株野生茶树,附带路线图…】 【招待所门前溪流东行五十米,有一处深水洼,内有溪石斑鱼群。】 一连串无关紧要的消息让他几乎不抱希望,然而,当第五条情报浮现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傍晚五时,距此四十公里外的壶水河,阮明于十五米水深处,打捞出黄晶石三块,附路线图。】 就是这个! 齐卫东心头一阵狂喜。 他迅速从行李中摸出之前从顺溜那里换来的那块黄晶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锡矿的伴生矿——黄晶石,绝无可能天然存在于河床之中。 唯一的解释,便是当年日本人将高品质的锡矿连同宝藏一起沉入了河底。 而阮明这个名字,分明是南越人的姓氏,与招待所里那三个行踪诡异的南越人极有可能是一伙的,甚至可能是亲兄弟。 这群南越人明暗配合,手段确实狡猾。 不过,情报显示的位置在我国境内,这是他的主场。 要在十五米深的水下,避开边境夜间的巡逻队,将宝藏神不知鬼不觉地捞上来,绝非易事。 更何况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并非行动的良机。 齐卫东强迫自己按捺住激动,深呼吸后,决定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次日,天色微明,齐卫东便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来。 他意念扫过储物空间,那支加装了瞄准镜的五六式步枪静静躺着,弹药充裕。 一旁还有几枚训练时私藏的手榴弹。 这些硬家伙,是他此行最大的底气。 他不疾不徐地洗漱完毕,前往食堂。 康师傅照例热情地给他端来一碗鸡蛋面,齐卫东状似无意地搭话:“康师傅,那几个南越人是不是今天就走了?” “可不是嘛。”康师傅嗓门洪亮,“安排的下午走,总算能清净了,不用再天不亮就起来伺候他们。” 下午走。 齐卫东心中了然,得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他从容地吃完早饭,跨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悠悠地向西山方向的壶水河骑去。 或许是融合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他心中竟无半分紧张。 情报面板提供的地图精准无比,不仅标记了黄晶石的沉没点,甚至连阮明此刻的方位都实时显示。 他此去,只需按图索骥。 清晨九点,和煦的日光驱散薄雾,洒在西山壶水河畔的山坡上。 齐卫东隐蔽在草木之后,将五六式步枪的枪托稳稳抵在肩上,透过瞄准镜,将三百米外河边的两个身影套入了十字准星。 他已在此观察多时,确认只有这两个人。 他们行踪诡秘,先前一直轮流下水,从河里往外捞着什么,此刻正在岸边歇息,脸上是掩不住的亢奋。 山间万籁俱寂,唯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齐卫东调整呼吸,指尖在扳机上猛然加压。 五六式步枪支持半自动连发,一次上膛,便能随着手指的节奏连续射击。 “砰!砰!” 两声短促的枪声撕裂了宁静,三百米外,两朵猩红的血花骤然绽放。 弹无虚发! 壶水河畔重归死寂,只余下微风拂过水面的声音。 河岸地形开阔,根本无处躲藏。 齐卫东两次迅疾的点射干净利落,精准地命中了他们的额头,一击毙命。 收好步枪,齐卫东很快便下到山坡,来到那两具尸首旁。 没错,就是赵老三提过的那种人,扁平的面孔,黝黑的皮肤。 尸体边上,堆着他们刚捞上来的东西,几块色泽澄亮的黄晶石,还有二十多块长方体的银锭。 齐卫东掂了掂,每块足有一斤重。 这就是他们忙活大半天的收获,实在算不上多。 毕竟河水冰冷刺骨,要在十五米的深水下打捞,绝非易事。 第64章打捞银锭,没有黄金的下落 齐卫东收起银锭,又在那两人身上搜刮起来。 他找到了两把手枪,可见对方也非善类,幸亏自己选择了偷袭。 此外,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竟有汉字标注。 看来,那两个饭桶特务果然被这伙人给“螳螂捕蝉”了。 南越那边虽然废弃了汉字,但懂中文的人依旧不少。 这伙人准备得相当周全。 皮质的潜水衣、猪鼻子状的呼吸器、氧气罐和泳镜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一个大功率手电,用皮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镜片,做了防水处理。 在这种有限的条件下,这套装备算得上豪华了。 时间紧迫,齐卫东飞快地扒下其中一套潜水设备换上。 他的水性极佳。 深吸一口气,齐卫东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这段河道宽达几十米,他游到中心位置,随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噗通一声,随着一串气泡升腾,他的身影消失在水面,径直向着河底沉去。 水下暗流涌动,河水浑浊不堪,能见度极低。 他打开手电,心中暗自庆幸有储物空间的存在。 一束光柱刺破黑暗,引来鱼群追逐,几根枯枝败叶从他身侧飘过。 这手电在水下的照明距离不过几十米。 他摆动脚蹼,提着手电在附近来回游弋、仔细搜索。 很快,他便找到了源头。 一片密密麻麻的锡矿石铺在河床上,其中夹杂着少许黄晶石,一直延伸到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所谓的宝藏,他也看见了,被集中堆放在一处。 那是一大批铜铸佛像,小的有一两米高,大的则有五六米,半截身子埋在淤泥里,暴露在外的部分已经生出厚厚的铜绿。 数量足有五十多座,看来古时南越的铜矿资源确实丰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瓷器、玉石以及类似翡翠原石的东西。 齐卫东对这些兴趣不大,他仔细搜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赵老三口中的那尊玉座金佛。 但他却找到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铅盒。 南越铅矿多,铅不值钱,但其防水防腐蚀的特性却极为实用。 其中一个铅盒已经被打开,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银锭。 于是,齐卫东分两趟,将所有铅盒都运上了岸。 借着日光,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个铅盒上都用钢印打着日文。 齐卫东前世在论坛上自学的半吊子日语,此刻竟成了他破译秘密的关键。 沉重的铅盒上,清晰地刻着主人的名讳与军衔:武藤小次郎少佐、藤野信一少佐、松本小次郎大佐…… 他逐一撬开这些尘封的盒子,映入眼帘的几乎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夹杂着一些私人物品和几份文件,并未发现金条之类更惹眼的财物。 齐卫东耐着性子,仔细解读了那几份泛黄的文件,从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日军撤离得极为仓促,运输的优先序列被严格划分。 锡矿这类军用物资,以及武藤小次郎视若珍宝的玉座金佛等高级军官的私藏,作为第一梯队被优先运往了沿海,准备由“水长丸”号货轮送回日本。 文件显示,“水长丸”号所载皆是顶级贵重品。 然而,时至今日仍有特务在追查此船的下落,这让齐卫东推断,“水长丸”号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至于眼前这些银锭,则属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军官。 它们的运输优先级靠后,错过了第一班船。 加之白银沉重,占据空间,不便随身携带,便被沉入河底,以待日后打捞。 只可惜,总负责人武藤小次郎的突然暴毙,让第二次运输计划彻底化为泡影。 十几个铅盒中的银锭,被齐卫东尽数挪入储物空间,占据了大约五分之一立方米。 以白银每立方米10.5吨的密度估算,这批财富足有两吨多重。 他想起曾听徐卫国闲谈时提过,眼下的国际银价约为每盎司1.2美元。 齐卫东心算片刻,一吨约等于三万五千盎司,两吨多白银的价值,将近八万美元。 这笔意外之财让他心头一片火热,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强行压下激动的心绪,开始着手清理现场。 先是处理掉那两名南越人的尸体,随后将铅盒与所有活动过的痕迹,包括脚印,都抹除得一干二净。 储物空间的存在,让这一切变得异常高效。 当齐卫东悄然离去时,已是日正当中,温暖的阳光洒在空无一人的河岸上,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招待所食堂里,一路飞速骑车赶回的齐卫东正捧着一碗驱寒的姜汤慢慢喝着。 刚才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过久,身体有些发僵。 但一想到储物空间里那沉甸甸的收获,些许的冒险便显得无比值得。 如今,他那一方大小的空间已被贵重品填满,至于菌子、布头之类的杂物,只能暂时装进麻袋,堆放在客房的角落里。 齐卫东抿了口温热的姜汤,目光深邃,思索着一个难题: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那两个南越人以及壶水河底宝藏的情报,不动声色地透露给徐卫国。 毕竟,河底那些锡矿,对眼下急缺资源的国家而言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食堂的康师傅端着一碗蛋炒饭走了过来,放在他面前,然后搬了个小马扎凑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了: “齐领导,您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齐卫东心里猛地一沉,脸上却波澜不惊,顺手递了根烟过去,问道:“康师傅,出什么事了?” 康师傅熟练地接过烟点上,惬意地吸了一口,才兴冲冲地说道:“就是招待所里那三个您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南越人,中午吃完饭正要走,突然被拦下来了。” “是军区来的人,带队的还是跟您很熟的徐领导。” 徐卫国亲自带队? 难道他已经查出那三个家伙的底细了? 齐卫东心中念头飞转,嘴上则温和地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我倒是打听到一点。”康师傅立刻回答,“听说那三个外国人动机不纯,好像还想用钱收买咱们陪同的干部。” “据说一出手就是五根小黄鱼,我的天,真没想到那帮人这么有钱!齐领导,您跟徐领导关系好,要是好奇,不妨去军区那边看看情况。” 第65章幸亏你的提醒,才拿下了南越人 齐卫东觉得,军区驻地确实是该走一趟。 只是那五根小黄鱼的贿赂传闻,未免也太离谱了,那几个南越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想来那五根金条,源头还是在那个代号“峨眉峰”的特务身上。 军区。 一面红色的砖墙上印着醒目的标语——“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正对着的是一间铁皮屋顶的平房。 这里是军区的审讯室。 齐卫东打听着找来,得知徐卫国正在里面审问那几个南越人。 此刻,审讯室门口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站岗。 齐卫东常来军区,跟这两位卫兵也算熟面孔。 加上他曾荣立二等功的事迹,卫兵们对他都相当钦佩。 看到齐卫东过来,两人热情地迎上来,低声说: “齐同志,来找徐卫国同志吧?别急,看样子里头马上就要结束了。” 齐卫东对他们笑了笑,便在门口静静候着。 片刻之后,徐卫国推门而出,满面红光,见到齐卫东,喜上加喜,大笑道:“卫东,你来得太巧了,关于特务宝藏的案子,我们有了重大发现。” “这事儿果真和那三个南越人脱不了干系。幸亏你当初给我提了个醒,我这才反应过来,及时布控,不然真就让那几个家伙给溜了。” 与徐卫国一同出来的,还有军区的刘参谋一行人,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全力协助徐卫国追查特务。 齐卫东和刘参谋他们也很熟络,简单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问徐卫国: “你们是怎么确定问题出在那三个南越人身上的?” 徐卫国笑着解释说: “关键还是那个特务电台。我们一直盯着它,正好首都的密码专家来昆市出差,我们火速把他请来协助。” “就在今天一早,我们总算把那个神秘电台的源头给揪出来了。你也知道,每个电台发出的信号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特征。” “而那个神秘电台,最近几次发报的地点,竟然都指向了那几个南越人活动的区域。我脑子里立刻就闪过你当初的提醒,说招待所那三个南越人不对劲。” “我顺着这个方向一查,果然就抓到了他们的尾巴。” 齐卫东又问:“我听说他们还搞了贿赂,确有其事?” “千真万确。”徐卫国肯定地点点头,声音洪亮地说,“不过考虑到那几个南越人毕竟挂着国际友人的身份,我们决定先从陪同他们的那位本地领导身上找突破口。” “没想到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我们才刚开始查,那位领导身边就有人站出来举报,说他收了南越人一根小黄鱼的好处。” 原来是一根,外面都传成五根了……齐卫东心里直摇头,暗叹这谣言传起来真是没谱。 徐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这里是边境,那个陪同领导也姓阮,跟那三个南越人攀得上七拐八弯的亲戚。” “我们立刻控制了那个领导,一问之下,他便交代了那三个南越人近期的活动轨迹,非常可疑。这样一来,我们掌握了他们违法的确凿证据,便立刻实施了拦截和审讯。” “那宝藏的下落呢?” “已经问清了!” 徐卫国难掩兴奋,把齐卫东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 “而且他们吐露的东西还不少,连‘水长丸号’的情报,我也一并挖了出来。”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情报都是从一个叫‘峨眉峰’的特务那里听来的。” “水长丸号是当年小鬼子用来运送战略物资和达官显贵的一艘巨轮,就沉在我们国家附近的海域。” “特务组织一直都在寻找它的具体位置。那艘沉船里的财富难以估量,据说光黄金就有足足40吨,物资总价值惊人。” 对于水长丸号的沉没及其惊人的财富,齐卫东心中早就有数。 真正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个时代的审讯技术竟然如此高效。 尽管手段可能有些直接甚至粗暴,可一旦用上,再嘴硬的人也难以保守秘密。 他心想,那三个南越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随后,徐卫国还想拉着齐卫东再去一趟壶水河,看看那处沉宝之地。 齐卫东笑着摇了摇头,上午才去过,实在没兴趣再跑一趟。 况且,他依仗着自己顶尖的侦察技能和储物空间的便利,早已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 招待所食堂里,明亮的灯泡洒下炽白的光,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 齐卫东奔波了一天,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下午的一场酣睡让他此刻才恢复过来。 他正坐在桌前,品尝着佳肴。 一大盘红烧小鱼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四溢。 这种鱼正是情报里提到的溪石斑,对生长水质的要求极为苛刻,味道也格外鲜美。 中午时分,齐卫东只是向康师傅随口提了一句招待所门口小溪东边五十米处的那个深水坑,晚上这道菜就端上了桌。 这次押运任务顺利完成,齐卫东心情极好,破天荒地想喝上两杯。 他给自己倒满了特供茅台,酒劲不大,正好配着鲜嫩刺少的溪石斑。 一口美酒,一口鱼肉,惬意非凡。 “哟,一个人喝上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齐卫东闻声望去,只见徐卫国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喜悦,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径直走过来,拖了条凳子在旁边坐下。 齐卫东立刻给他也倒满一杯,笑道:“卫国哥,来,喝点?” “好!心里高兴,是得喝点!”徐卫国兴致很高地应道。 两人碰了一下杯,齐卫东才低声问:“看样子,那边进展很顺利?” 徐卫国灌下一口酒,夹了块鱼肉,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嗯,宝贝都找到了。军区的技术人员下水估算过了,是锡矿石和铜。” “锡矿石品质很高,密度大,一方就有八吨重,水底下那批差不多有五千吨,能提炼出七十五吨锡。” “另外还有一大堆铜铸的佛像,总重约八十吨。这两样可都是国家工业急缺的战略金属,能解大燃眉之急。” “虽然河里水流太急,给打捞增加了不少麻烦,但我们人手足,把这些东西捞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和齐卫东一样,徐卫国对那些古董瓷器之类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 第66章一级情报秘闻,黄金可能被老美弄走了 “这边的事既然了了,卫国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沪城?” “还早呢,怎么也得等东西都打捞上来再说。” 徐卫国笑着答了一句,又抿了口酒,接着说:“刘参谋他们分析,像黄金那类更贵重的东西,八成是被小鬼子转移到别处去了。” “不过光是这七十五吨锡和八十吨铜,就绝对称得上是惊天宝藏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卫东,要不是你提醒,就真让那三个南越人给蒙混过关了。” “我也就是看那三个家伙举止古怪,随口提一句罢了。”齐卫东轻描淡写地笑道。 徐卫国却满是感慨:“我跟刘参谋他们,都让那‘国际友人’的身份给影响了,下意识就忽略了他们的反常之处。还是卫东你警惕性高,能不带偏见地看问题。” 我可一点都不客观,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齐卫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则笑着举杯与他共饮。 徐卫国与他碰杯后,又重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卫东你这么有本事,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调查部发展?” 对于调查部抛出的兼职橄榄枝,齐卫东心中虽有波澜,却并未当即应下。 他在农科院的职责重大,无法轻易分心,只得表示需要慎重考虑。 3月15日,冬日暖阳,晴空万里。 在东华公社盘桓近一周后,齐卫东终于启程返回。 云山火车站的站台上,当最后一个装满三七、用火漆封口的麻袋被搬上列车,药用植物研究所的保卫科长谢宏伟悄然塞给齐卫东一张纸条。 “齐队长。”他低声嘱咐,“口令和回令都在上面,这趟护送就全权交给你了。” 齐卫东一身戎装,神情肃穆地颔首:“谢科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们出发了。” 直到3月22日,这趟艰难的旅程才接近尾声。 这批新鲜三七不仅数量庞大,货值也高,押运过程极为繁琐。 途中不断加挂车厢、转换线路,一周的折腾下来,齐卫东和手下两人早已是人困马乏。 夜幕降临,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闷的“况且”声,窗外一片漆黑。 这次返程不比来时,没有卧铺的优待,齐卫东浑身酸痛,只能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假寐。 他阖上双眼,意识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14】 离开沪城将近一月,再度归来,他心念一动,决定消耗一点情报,看看运气如何。 念头落下,一行新的信息浮现。 【一级情报:一则前世秘闻——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美访华时曾“慷慨”赠送一份厚礼:关于“水长丸号”沉船的宝藏情报。我国据此在闽省沿海打捞,寻获大量锡、钨、铝等工业金属。然而,传说中的四十吨黄金、二十吨白金、工业钻石及巨额有价证券,却早已不知所踪……】 面板竟直接调取了一段前世的逸闻,这让齐卫东颇感新奇,尤其是关于“水长丸号”的内容,他前世对此一无所知。 情报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不难推断:所谓宝藏不翼而飞,以老美贪婪的本性,多半是已被他们先行打捞。 那笔价值几十亿美金的财富,不知够不够他们打造五支航母舰队? 之后再将一些残羹冷炙作为“礼物”送出,可谓是将废物利用到了极致。 齐卫东不禁思索,老美能精准定位沉船,是否与如今潜伏在沪城的这批特务有所牵连? 可惜,这毕竟只是一条一级情报,给出的范围仅是“闽省附近海域”,太过笼统。 况且当地局势复杂,以国家目前薄弱的海上力量,根本无法展开大规模搜索。 他正锁眉沉思,车厢前方传来乘务员的呼喊:“沪城南站到了!” 齐卫东猛然回神,交接的口令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立刻对身旁的两人沉声道:“老邢、陈副队,都打起精神,准备交接!” “是,齐队!”两人应声而起。 一小时后,所有装满三七的麻袋被悉数转运至中药材公司的卡车上,交接顺利完成。 前来迎接的徐光荣重重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笑道:“来回两趟,辛苦你了。今晚回去踏实睡一觉,明天来单位领这个月的福利,后天我给你批个长假。” 徐光荣的单位卡车在巷口停下,齐卫东跳下车,只想快些回家休息。 等他走到家门口时,已是夜里八点多,透过窗户能看见屋里亮着暖黄的灯光。 他不想惊动四邻,便放轻脚步,推开家门。 门开的瞬间,齐卫东整个人都愣住了。 屋子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拿着笤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地上扫来扫去。 “孟玉?”他试探着开口,满心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孟玉闻声转过身,一见是他,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抬手蹭了蹭脸颊上沾的灰尘:“卫东哥,你可算回来啦!你不是说要出差很久嘛,城里灰尘大,我就想着过来帮你通通风,打扫打扫。” “我可比你一个大男人细心多了。对了,你走前换下的衣服,我也帮你洗好搁床上了。” 齐卫东的目光投向床尾,只见自己的衬衣和袜子被洗得干干净净,还叠得整整齐齐。 一股暖意混着些许不自在涌上心头,他挠了挠头:“真是麻烦你了,孟玉,多谢。” “这有啥!”孟玉浑不在意地一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关切道:“坐了一路车,肯定饿坏了吧?我去灶间给你下碗面条垫垫肚子。” 齐卫东没跟她客气,放下肩上的大麻袋,从里面掏出一包干货递过去:“用这个煮,鲜得很。多下点儿,咱俩一块吃。” “好嘞。” 孟玉爽快地应下,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去打了盆水,又细心地兑了些热水进去,用手试了试水温才端到他面前:“卫东哥你先洗把脸解解乏,我这就去煮面。” 说完,她才拿着菌子和面条,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公用厨房。 第67章单位福利,钱院长给的花生 温水拂面,齐卫东长舒了一口气,旅途的疲惫仿佛被洗去了大半。 不多时,孟玉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回来了,一大一小,自然是把大碗推给了齐卫东。 鸡枞菌的鲜美与葱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他往两碗面里各滴了几滴香油,香气愈发诱人。 他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鲜美的滋味瞬间温暖了整个身心。 他由衷地赞叹道:“孟玉你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厉害。” 孟玉被夸得一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吃完宵夜,齐卫东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孟玉见他神色放松,才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脖子上那条绣着小羊的围巾。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齐卫东跟前:“卫东哥,给你的。我……我织了条围巾,你试试看?” 对上女孩那双晶亮又满是期盼的眼睛,齐卫东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接过围巾,入手绵软,围在脖子上的瞬间,一股暖意便扩散开来,格外舒适。 黑白相间的花色简单大方,围巾的末端还精心绣了一匹活灵活现的小马。 孟玉看着他围上围巾,眼睛更亮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小羊,又指指他的小马,高兴得拍了下手:“卫东哥,你属马,我属羊,正好凑一对儿!你围着真好看,特别精神。” 齐卫东闻言失笑,他摸了摸脖子上温暖的围巾,真心实意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孟玉,这礼物我收下了。” “巧了,我也给你带了件东西。” 说着,他便从自己的大麻袋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竹筒。 孟玉惊喜地接过,拿在手里摇了摇,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护肤膏。”齐卫东温声解释道,“我出差的时候,从一个苗族老医生那儿求来的。他自己用苗药配的,冬天擦手最好,比咱们沪城卖的百雀羚可好用多了。” 孟玉旋开竹筒的盖子,一抹淡绿色的膏体映入眼帘,伴随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她那双略显粗糙的小手抚上药膏,只一眼便心生欢喜。 “卫东哥,你太好了,这礼物我就不客气了。” 礼物互赠完毕,孟玉将百草护肤膏珍而重之地揣好,转身便帮着齐卫东收拾桌上的碗筷。 齐卫东则利用这个空档,将刚换到手的一大堆菌子分出一部分,又切了几斤鹿子肉,准备等会儿让孟玉一并带回去。 夜里九点多,天色已深,齐卫东不放心,把孟玉送到楼下。 在22号楼门口,孟玉大方地冲他挥了挥手,声音轻柔:“卫东哥,就到这吧,你快回去歇着,别管我,我带着这个呢。”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榴弹模型,用来吓唬人是绰绰有余了。 …… 或许是近来太过劳累,齐卫东破天荒地睡过了头,等他赶到单位时,时钟已经快指向九点了。 齐卫东脚步轻快地走进科室办公室,里面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不少人都领到了福利,正聚在一起热闹地谈论着。 他在院里的分量今非昔比,众人见他进来,都纷纷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齐卫东与大伙儿寒暄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没一会儿,老邢就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齐卫东脚边,满脸热切地说: “齐队,您的福利!我顺手帮您领了。今年形势好,比去年年前发的都实在。您瞧,连瓜子都给了三两,这可是咱们单位隔了三年头一回发呢!” 齐卫东低头扫了一眼脚边的福利,好东西确实不少。 最显眼的是两斤菜油、一大包实验田自产的棉花,还有那三两金贵的瓜子。 另外还有足足五斤的干带鱼。 沪城临海,这海产便宜,几乎是各个单位福利的标配。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挂历,画的是红日群山,左上角题字“江山如此多娇”,似乎与大会堂里那幅名画同款。 只是,齐卫东心心念念的花生却不在其中。 前些天齐有福还跟他提过,想在家里的自留地种点花生。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老邢在一旁提醒道:“对了齐队,刚才钱院还念叨您来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副院长办公室内。 钱中南一见齐卫东,便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泡了杯热茶,笑着说:“卫东,来,快尝尝我这新弄来的毛峰,可比那些茶叶末子强多了。” 关系近了,他对齐卫东的称呼也随意了许多。 齐卫东知道钱中南也是爱茶之人,便端起瓷缸闻了闻,品了一口,赞道:“入口清冽,回味甘甜,是好茶。”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普洱茶饼递了过去,微笑道:“前阵子出差,得了块不错的茶饼,您也尝尝鲜。” “哎,卫东你这孩子……行,这次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啊。” 钱中南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接过了茶饼,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又凑近闻了闻,不由点头称赞:“别说,这块普洱熟茶饼色泽红褐,陈香纯正,闻不到半点霉味,确实是块好饼。” “您觉得好就行。”齐卫东笑着回应。 这茶饼是他在东华公社弄到的三块之一,给钱中南的这块虽稍次一等,但当初也是用三斤布料的“大批发”换来的,绝对算得上是好茶了。 钱中南把那块普洱茶饼妥善收好,脸上笑意更浓。 他随即弯腰从办公桌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到齐卫东面前,颇为得意地说:“你上次不是念叨着想弄点花生嘛,我给你搞到了,整整五斤,拿着吧。”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稀罕物,国家外汇吃紧,收上来的花生豆都去换美金了,一吨就能换三百块外汇呢。所以市面上你有票都难买到。” 既然是领导的心意,齐卫东便笑着收下了。 五斤花生米,等暖和起来找块地,足够种上两分地了。 钱中南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在齐卫东身上转了一圈,呵呵笑道:“对了卫东,你之前提过的,说要给院里搞点成绩,就是那个打井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68章老油子带儿子上门下跪道歉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不急不缓地答道:“已经有点头绪了,估计过几天就能动手试试。” 钱中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地勉励道:“那就放手去干,要是真能成,我亲自去给你报功,奖励少不了你的。” 当然,这番话他也是随口一提,广撒网罢了。 类似的话,他对院里不少人都说过,至于齐卫东提的什么手压井,他只当是年轻人的想法,并没真正放在心上。 稍作停顿,钱中南又换上了一副喜悦的神情,说:“还有个好消息,院里先进个人的名单批下来了。” “你前阵子虽然不在,但保卫科的推荐名额还是你的。我和徐科长意见一致,都觉得保卫科今年的先进非你莫属。” “这个是有奖励的,我这就给你批个条子,你去后勤领五斤肉票和五斤油票,算是给先进个人的福利。” “多谢钱院!”齐卫东身上不缺钱,缺的就是这些票证,这可真是及时雨。 与钱中南又聊了几句后,齐卫东揣着批条,径直去了后勤处,顺利领到了厚厚两沓票证,全是壹两面额的肉票和油票。 从后勤处出来,他顺路拐进了徐光荣的办公室。 齐卫东将一块茶饼和五斤豹子肉当做年礼送上,徐光荣则回赠了他不少市面上见不到的特供烟酒。 徐光荣的母亲曾在战地医院做过护士长,建国后又在沪城大医院当过院长,人虽然离休了,但人脉和影响力还在,搞到这些东西并不费事。 闲聊中,齐卫东谈起了滇省那边的情况,也把徐卫国立功受奖的事说了。 听到大儿子有了出息,徐光荣顿时喜上眉梢,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天下来,净是收东西了。 第二天。 “笃笃笃……” 院门的敲击声忽然响起。 齐卫东起身开门,待看清门外的人,眉头便微微蹙起。 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轻的那个他认识,是保卫科的赵德方,当初想寻他麻烦,结果自己栽了跟头,眼下正停职反省。 旁边那个矮胖的老头,戴着顶棉帽,估摸着五六十岁,应该就是赵德方的父亲。 齐卫东曾听老邢说起过,这老头名叫赵桥山,是旧社会的老江湖,在老上海滩干过巡捕队长,精于人情世故,尤其擅长察言观色和站队。 49年沪城解放时,他见机得快,提前倒戈,帮着我军完整地拿下一座大楼,也算立了功,因此建国后日子过得一直不错。 此刻,赵桥山正满脸堆笑地看着齐卫东,那神情近乎讨好。 随即,他猛地一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自己儿子,呵斥道: “混账!见到齐队长,还不跪下赔罪!” 赵德方闻言,竟是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上来就行此大礼,齐卫东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他懒得理会这二人演的是哪一出,只把身子一侧,避开不受,作势就要把门关上。 赵桥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拦住门板。 他本盘算着,让儿子跪地认错,自己再放低姿态卖个惨,把这年轻人捧得高高的,对方一上头、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帮忙求情。 可他失算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不是个能被三言两语糊弄住的善茬。 “齐队长,请留步!”眼看门就要合上,赵桥山急忙从内襟里摸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话语里满是恳切: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是二两上好的麝香,对您休养大有裨益,您务必收下。还请您在全有工作的事上多费心,让他能回去上班。” “另外,我托人打听了,您好像在寻野山参?我这正好有个百年老参的线索,事若能成,我定当奉告。” 赵桥山见感情牌没用,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用利益开路。 二两麝香市价近两百块,不是小数目。 至于那人参的消息,他倒没太当回事,那消息传了好几年,知道的人不少,可谁也没本事把参弄到手。 齐卫东关门的动作果然顿住了。 赵桥山极有眼色,手一松,那包麝香便落入了齐卫东怀中。 齐卫东低头瞥了一眼,并未推拒。 他重新审视着赵桥山,想起老邢提过此人有些门路,便沉吟着压低了声音:“这个忙我能帮,但有个条件,你得替我找个记者来。” 东西再好也得让人知道,他打算挖井的事,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干了,最好能有个记者全程跟进,造出些声势来。 这或许是他上辈子的习惯使然。 赵桥山听得一头雾水:“找个记者……就能让我儿子回去?” “嗯。”齐卫东颔首。 看齐卫东如此笃定,赵桥山心一横,应承下来:“好!找记者的事包在我身上,几天内我安排你们见面。” 这年头的记者,待遇虽与普通干部无异,但社会地位却高得多,不是想请就能请到的。 好在他家拐弯抹角还真攀得上一个做记者的远亲,费些力气总能请动。 交易敲定,两人也没什么好客套的,赵桥山很快便带着儿子告辞了。 目送父子俩走远,齐卫东不由得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心里却对那所谓的“百年参”线索起了浓厚的兴趣。 路上,赵德方忍不住问他父亲:“爸,您说的百年参是真的假的?那得多值钱啊,就这么白白告诉了那姓齐的?” 赵桥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五年前,有个老毛子的商人带了根极品山参过来,后来传闻被贼王‘老贼王’给顺走了,从此再无下落。” “我早年当巡捕时就知道,那老家伙是个棘手的角色,现在还逍遥法外呢,把消息给那小子,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回到22号院的家里。 齐卫东定了定神,搬了个小马扎坐到桌前,从随身的包里翻出笔记本。 手压井的图纸他早就画好了。 这东西构造不复杂,况且他对上辈子那种“80型铸铁手压井”的构造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只等找人动手实践。 沪城这地方的优势在于地下水层很浅,上面又没什么岩层,甚至无需动用机器,纯靠人力就能打出井来。 第69章苏所长送手表,大棚番茄 到了傍晚,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停了。 齐卫东搓了搓冰凉的手,开门走向院里的灶间,准备弄些吃的。 整个22号院安安静静。 隔壁的王家没人,楼上的沈春水夫妇都去上班了,两个女儿送回乡下住了,想必还没回来。 他想起了父亲齐有福之前特意包好让他带回城里的汤圆,正好可以煮了当晚饭。 锅里的水剧烈翻腾,白白胖胖的汤圆在沸水中沉浮。 齐卫东正用勺子搅动着,防止粘锅,一道柔和的女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在煮汤圆?” 齐卫东闻声回头,只见苏映雪提着一把挂面,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齐卫东笑着发出邀请,“要不要来一碗?” “今早刚到,先去了趟单位,才下班。”苏映雪欣然应允,“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很快,汤圆出锅,两人就在灶台边支起碗筷,齐卫东还特意倒了一碟蜂蜜。 苏映雪却没有马上动筷,而是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递给齐卫东,声音温婉:“迟了几天的生日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齐卫东看着眼前的礼盒,颇感意外。 他生日是3月19号,刚过没多久。 他没想到苏映雪竟然也记着,大概是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工作证件。 此刻,对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期待。 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 “多谢苏同志还记得,这个……是什么礼物?” 苏映雪笑着揭开盒盖,露出一枚全钢腕表,然后将盒子朝齐卫东推了推。 “之前在火车上和公社,你好几次问我时间,我就想,有块表会方便很多。” “不行不行,这太金贵了。”齐卫东连忙摆手拒绝。 这是一块本地手表,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进口货,但在当下也绝对是奢侈品。 一块表的价格就要六七十块,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买这东西需要专门的工业券。 那票券,齐卫东是有钱也搞不到。 没想到苏映雪竟悄无声息地弄来了一块。 她很大方地将手表拿出来,直接塞进齐卫东手里。 随即,她嘴角上扬,笑容明媚: “收下吧,你人长得精神,戴上这表更添几分潇洒。” 话音刚落,她不等齐卫东再推辞,便端起自己的汤圆,步履轻快地上了楼。 齐卫东握着手里的表,没再坚持,他记得苏映雪的工作证上生日是六月,心里盘算着到时定要还一份厚礼。 他将手表戴在腕上,金属的质感和分量让他感觉确实不一样了。 这还没完,当晚孟玉也找了过来,把一双她亲手纳的布鞋匆匆放下,也说是补给他的生日礼物。 几天后,暖阳高挂,齐卫东蹬着自行车悠哉地来到单位。 保卫科二队这周的任务是站岗,相当轻松。 回到办公室,齐卫东找出新送来的报纸,又给自己沏了杯浓茶,准备就这么清闲地度过一天。 谁知九点刚过,温室种植站的孙站长就找上了门。 他是来“借人”的。 保卫科人手足,所里其他部门忙不过来时,总会来借调他们去除草、施肥,干些杂活。 孙站长一眼瞥见齐卫东,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齐队长,你在这儿就太好了!我们站暖棚的番茄结果了,正要喷药,可人手实在抽调不开,想请你们二队支援几个人手。” “小事一桩!” 齐卫东对孙站长有些印象,他合上手里的报纸,爽快地应下,随即朝着不远处正在休整的队员们喊了一声: “老邢,陈副队,你们几个跟我去温室种植站,给孙站长搭把手。” “收到,队长。”两人齐声应道。 温室种植站位于农科院的西边,地势较低,昨天下了场小雨,去往大棚的土路变得湿滑泥泞。 齐卫东领着人抵达时,几个种植站的职工正抬着一桶桶清水,准备现场调配农药。 齐卫东让老邢他们上前帮忙,自己的目光则被眼前的温室大棚吸引了。 这时代的暖棚自然无法与后世相比,主体结构是竹子弯成的拱形骨架,外面蒙着一层厚实的塑料薄膜,但规模确实不小。 孙站长给齐卫东递了根烟,见他摆手,便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然后颇为自豪地指着面前的建筑群介绍起来: “齐队长,觉得我们这暖棚怎么样?够气派吧!棚高超过两米,总共三亩地,这规模全国都找不出第二家。” “光是这层塑料膜,就花了一万多块钱。而且,用暖棚种西红柿,我们也是头一个!” 考虑到国内塑料工业才刚起步,这手笔确实称得上奢侈。 “确实很壮观。”齐卫东由衷赞叹,随即又问,“我记得暖棚种植技术,国内不是早就有了吗?” 孙站长闻言笑了,带着科普的语气说: “没错,自从58年我们自己能生产农用薄膜后,就开始搞暖棚了。但那时候材料金贵,技术也有限,建的都是一米来高的小拱棚,只能种点青菜、白菜。” “像西红柿这种需要搭架子的高秆作物,我们这儿是第一次尝试。” 说着,他热情地邀请道:“齐队长,来,里边请。” 齐卫东跟着孙站长走进其中一个暖棚。 刚一进去,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齐卫东惊讶道:“这里面真暖和,温度怕是比外面高了十几度吧。” 孙站长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昨天夜里下了小雨,刚开春,降温太厉害,我们怕冻坏秧苗,特意烧了煤炉加温。” 真是奢侈啊……齐卫东心中暗道。 这三亩地听着不小,但以这种成本高昂的种植方式,寻常百姓想要在冬天吃上新鲜番茄,恐怕还要等上很多年。 棚内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一排排整齐的番茄藤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青色果实,长势一片喜人。 孙站长兴致很高,顺手从藤上摘下几个已经泛红的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齐卫东怀里。 他笑着说:“这些是催熟的,还没来得及打药,齐队长你带回去尝个鲜。这可是稀罕物,这个时候别处可没有。” “等我们这批番茄下来,也是要优先供给领导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的。” 第70章麻烦的喷雾器,实习记者 齐卫东没有推辞,笑着收下了孙站长的好意。 他的心神却飘向了自己的储物空间,有那东西在,别说是番茄,就算是西瓜、蜜桃,只要想吃,一年四季都不是问题。 “嘎吱…嘎吱…” 一阵沉重的摩擦声打断了齐卫东的思绪。 他闻声望去,只见老邢正背着一个笨重的大家伙,艰难地挪进棚里。 那是一个老式的喷雾器,铁皮打造的圆筒状,差不多有一米高,光看着就极有分量。 老邢放下喷雾器,正费力地操作着内置的活塞,一下一下地给桶内手动加压。 孙站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向齐卫东抱怨起来:“每次喷药都是个大工程,这铁家伙死沉死沉的,背在身上走不了几步就得歇。” “而且桶里的气压说没就没,还得停下来重新打气。一亩地折腾下来,大半天就没了。” “现在是挂果期,为了让果子甜,一周就得喷一次磷酸二氢钾,太耽误工夫了。” “要是能有个可以连续作业、效率高点的喷雾器,那该多好,农业产量都能跟着上个大台阶。” 齐卫东托着下巴,前世积累的农机知识在他脑中翻涌,对于喷雾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部能够持续作业的喷雾器,完整的图纸几乎瞬间就在他脑海里成型,构思起来毫不费力。 唯一的问题是,以当前国内的工业基础,恐怕很难将图纸变为现实。 不过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值得日后好好盘算。 他想起之前在生产队见过的手摇喷粉器,专门用来喷洒六六粉这类固态农药,需要两个人配合,效率同样低下。 “唧唧呀呀……” 果不其然,老邢背上的喷雾器运作了不到五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手动加压,那刺耳的噪音让人心烦意乱。 区区一个三分地的暖棚,老邢一个人硬是折腾到临近正午才算完工。 午饭过后,齐卫东领着老邢一行人接着干活。 十个大棚,总共三亩地,就算七八个人齐上阵,也一直忙到天快黑才收工,这效率实在让人头疼。 李晓岸是《沪城晚报》的实习记者。 他被派到报社实习,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个年代,报社是个人人艳羡的好单位,而《沪城晚报》更是沪城报业的翘楚,里面的正式编制卡得死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若是没有空缺腾出来,他这实习生的帽子就不知道要戴到何年何月,至于单位分房这种好事,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眼下,他仍和家人挤在一间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足足六口人。 夜里,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刚推开门,母亲就满面春风地拉着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迎上来,热情地介绍: “晓岸,快来,这是你远房的赵桥山表舅,特地来找你帮忙的,快喊人。” 李晓岸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远房表舅”毫无印象,但看母亲那一向看人下菜碟的热络劲,便知对方带来的礼物分量不轻。 他冲赵桥山略一点头,声调平平地喊了声:“表舅好。” 即便只是个实习记者,可这份工作听上去就比普通工人体面,加上他大学生的高学历,自然有几分傲气。 大学生身份,加上《沪城晚报》的光环,再经李晓岸母亲的一番吹捧,着实把赵桥山给唬住了。 赵桥山也没绕弯子,简单说明了儿子的事,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 他恳请李晓岸务必去跟齐卫东见个面。 李晓岸自家清楚自家事,工作听着风光,可每月只有十八块的实习补贴,跟正式记者的待遇天差地别。 现实的窘迫压倒了心气,他收下了钱,应承下来。 他明白,这位表舅口中的齐卫东,肯定是有事相求,自己尽力而为便是,至于结果如何,他可不敢打包票。 次日傍晚,落日熔金,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下了班,李晓岸骑着自行车,跟着这位刚认下的表舅,来到了梅弄堂22号。 此刻,齐卫东优哉游哉地过了一天,正准备享用他的晚餐。 白米饭蒸得颗粒分明,配上一盘久违的西红柿炒鸡蛋。 食材是齐卫东自己出的,特地请大食堂的钱师傅帮忙炒了这么一道菜。 饭菜被他用储物空间带回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 齐卫东舀起一勺混着蛋块的西红柿送进嘴里,滋味浓郁,简直是下饭神器。 “笃笃笃……” 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享受。 齐卫东起身开门,一眼就看到赵桥山那张堆满讨好笑容的脸。 “齐队长,您要的记者我给您请来了。他叫李晓岸,大学生,毕业一年了,现在在《沪城晚报》高就,也是个青年才俊。您看,我儿子的那个事……” “你先回去等消息。” 齐卫东挥手让赵桥山先走。 待他离开后,齐卫东重新将目光投向李晓岸,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 大学毕业生转正后月薪五十六块,可眼前这位的衣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 “实习的?”齐卫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晓岸脸上掠过一丝窘迫,随即化为苦笑,他知道自己那点资历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一抹失望在齐卫东眸中一闪而逝,但既然人已经上门,他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坐吧。” 李晓岸踏入房门,记者的本能让他瞬间完成了对环境的评估。 空间大得奢侈,几乎能装下他一家六口的局促。 崭新的榉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对方腕上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恐怕要耗掉他大半年的薪水。 更别提餐桌上那几颗格外鲜红的番茄,这种稀罕物,怕是报社总编都未必舍得享用。 李晓岸心中感慨,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过的却是云端上的日子。 巨大的差距感让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连称呼都带上了敬语:“齐同志,您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齐卫东没有绕弯子,沉吟了一下便直入主题:“做记者的,应该有办法弄到照相机吧?” 他需要一些影像资料。 过去在单位里做汇报,他最擅长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展示成果,眼下有投影仪这种新式设备,配上照片,效果只会更好。 可惜这年头照相机是精贵物件,有市无价,还得凭票供应。 第71章前左为吉后右为凶,大名鼎鼎的海鸥牌照相机 “没问题!”李晓岸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机会溜走,“我虽然没有,但我师傅有,他是报社的资深记者。我去求求他,一顿好酒肯定能借出来用。” 见他如此笃定,齐卫东便不再保留,将自己关于手压井的构想和盘托出。 李晓岸越听,眼睛越亮。 新闻从业者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一个手压井,听上去简单,但背后蕴含的价值却不可估量。 他脑中瞬间闪过几年前大旱时田地龟裂的景象。 若那时乡下有这种井,能救活多少庄稼,养活多少人家? 这个发明一旦推广到全国的村落,其意义简直无法想象! 一篇深度报道见报,引起的轰动足以让他平步青云。 什么实习记者,他要的是正式编制,是每月五十六块的工资,是单位分配的新房子! 一想到这些,李晓岸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看向齐卫东的眼神充满了灼热的敬意与激动:“齐同志,请务必让我来报道手压井的事!我向您保证,这绝对会是一篇能上头版的重磅新闻!” “你确定能写好?”齐卫东平静地确认道。 “保证完成任务!”李晓岸用力点头,拍着胸脯说,“如果我的笔杆子还不够火候,我豁出去把我师傅也给您请来!” 这份诚意打动了齐卫东,他露出一丝微笑:“好,那我们合作愉快。” 李晓岸强压下内心的狂喜,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您计划何时安装第一口井?” 齐卫东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就这周日吧,我休息。” “地点呢?选址想好了吗?”李晓岸又问。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记者,对沪城边边角角都熟,你有什么建议?” 李晓岸眼前一亮,立刻有了答案:“我外婆家!就在黄埔江边的一个渔村,地处苏州河下游。” “江里的水被上游排下来的工业废水和生活垃圾搅得又黑又臭,可村民们世世代代就靠那点脏水过活。” “要是能在村里打出这么一口井,能出清水,那里的乡亲们得乐疯了!” …… 在二队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站岗的任务虽然枯燥,倒也清闲。 齐卫东就这样安稳地上了三天班。 到了周六下午,他便提前溜号,直奔交大,拜访了一位相熟的工程学教授。 “王教授,打扰您了。我老家想挖口井,在选址上,想听听您这位专家的意见。”齐卫东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刚结束课程的王教授正抱着书本出来,听闻此事,兴致盎然,十分热心地讲解起来:“古人选井位,有‘坑前不坑后,坑左不坑右’的说法,这里面学问可不少。” “首先,地势要高或者平坦,井区周围的土质要洁净,还得跟房子隔开一段距离。尤其要离厕所、牲口棚这些污染源远一些,不然水质保证不了。” “另外,乡下人还讲究些风水禁忌,比如‘前左为吉,后右为凶’之类的。你要是想听,我都能跟你说道说道……” 没想到一位大学教授对民间习俗也颇有研究,齐卫东听得格外专注,把每一个要点都用笔记了下来。 转眼到了周日,旭日东升,天色晴好。 齐卫东刚洗漱完毕,还不到七点半,李记者就找上了门。 李晓岸手里捧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照相机,见到齐卫东,脸上满是激动:“齐队,您看这相机怎么样?这可是我们报社的宝贝,报纸上好多照片都出自它手。” 齐卫东接过来打量一番,那相机造型方正,机身上刻着一行繁体字:上海照相机二厂制。 这台纯机械的上海牌相机无需电池,后来似乎改名成了大名鼎鼎的海鸥牌。 “看着挺气派,这东西金贵吧?”齐卫东随口问道。 “这您可问着了!”李晓岸一脸自豪,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是前年出的新款,仿的是西德的设计,售价一百五,还得要工业券。普通人是想都不敢想。” 他顿了顿,又迫不及待地问,“齐队,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我外婆那个渔村吗?” 齐卫东摆了摆手,沉声道:“不急,先回我老家一趟,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他过年时跟陈春生提过手压井的事,当时便嘱咐他找父亲帮忙,用土法垒一个高炉,用来铸造井筒、手柄和活塞杆。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完工了。 上午九点,寒风料峭。 在生产队的村子尽头,一座约莫一米五高、刚砌好不久的土高炉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炉口热浪滚滚。 炉子前,陈春生正汗流浃背地使劲推拉着风箱,时不时往炉里添几块木炭。 看到齐卫东,他立刻大声邀功:“卫东,你瞧好吧!这炭是我跟我爸上山砍柴,熬了好几夜才烧出来的,风箱这么一鼓,炉子温度高得很,里头的铁块马上就得化成铁水!” 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他凝视着嗡嗡作响的土高炉,拿出纸笔,将整个流程和数据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要想让这手压井能在各地推广,就必须保证它的制造工艺足够简单,材料随处可得,哪怕是在这种简陋条件下也能成功。 他刚放下笔,陈学军便抱着一口布满锈迹和破洞的大铁锅跑了过来,兴奋地问道:“卫东,那二十斤铁料怕是不够吧?我刚又翻出来一口废锅,足有五斤重,也能投进炉里去!” 齐卫东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二十斤铁料绰绰有余,转头对陈学军说道:“您去盯着炉子就行,等铁水化好了,咱们就准备浇铸。” 这手压井的核心部件,如井筒、活塞杆和手柄,非铁莫属,至于支架和水管,则可以用其他材料替代。 水管是个难题,齐卫东之前没做好功课。 他本想用铁管或塑料管,一打听才知,镀锌铁管得去百货大楼买,不仅要十块钱一根,还需要稀缺的工业券。 塑料水管更是特供品,只有农科院这类单位才有配额,乡下地方根本见不着。 第72章让我家建设也加入打井队吧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齐卫东思索之际,陈学兵扛着一根十多米长的管子,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卫东,你要的管子我从镇上弄来了!不要票,一根才五毛钱!” 那是一根竹管,内外都刷了桐油,看着就结实。 “镇里菜地的灌溉系统用的就是这个,风吹日晒五六年还好好的,耐用着呢!”陈学兵补充道。 齐卫东让他把竹管安放好,自己则踱步到小高炉旁的一块空地上。 几个砂铸模具已经摆放妥当,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正拿着泥抹子,细致地修整着模具的边角。 老人名叫齐大手,是邻村的手艺人,民国那会儿是做假古董的高手。 见他似乎有些走神,齐卫东便轻声提醒:“大手叔,这铸件的规格尺寸可马虎不得,您千万要拿捏准了。” “卫东你放心。”齐大手头也不抬,自信地说道,“当年比这复杂百倍的青铜器我都仿过,还卖给了洋人。你这几个小铁件,我闭着眼睛都给你弄利索了。” 他随即放下工具,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到齐卫东跟前,压低了声音:“卫东,我听说你这手压井要是成了,就要组建一个打井队,还有进城工作的名额,这事儿是真的不?” 齐卫东连忙摆手,谦虚地回应:“八字还没一撇呢,没谱的事。” “有谱!”齐大手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去你单位问过了,都知道你卫东现在是能人。” “这打井的事你花了这么大心血,连大记者都惊动了,肯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叔不求别的,就想让我家老三建设,能跟春生一样,来给你搭把手。” 说着,他突然掀开自己的大棉袄,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轴,不容齐卫东分说,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卫东,这是叔的心意,你收好。唐寅的画,三十年前我在上海滩淘换来的真迹,是好东西,你拿回去慢慢看。” 齐卫东低头看了眼手里纸张泛黄的古画,尺寸不大,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那……那行吧大手叔,让建设过来帮忙。但进城工作这事儿,我可真不敢打包票。” 他虽不懂古玩,但明代大才子唐伯虎的名号还是听过的。 这幅画若是在后世,怕是能值个几百万上千万。 齐大手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哎!我回头就让建设过来!卫东你本事大,这事肯定能成!” 心事一了,他立马恢复了工作的劲头,冲着不远处高声喊道:“学军!我这砂模早就弄好了,你的生铁还没化开吗?” “化了,化了!春生,开炉!” “来嘞!” 话音刚落,陈春生便手持长长的火钳,麻利地捅开了高炉的出铁口。 陈学兵兄弟俩立刻抬着一个坩埚料斗,稳稳地放在出铁口下方,准备迎接那股炽热的铁水。 齐卫东刚一靠近,就被一股炙热的气浪逼得退了半步,炉火映得他脸庞发红。 那金红色的铁水,如浓稠的岩浆,被缓缓倾入浇铸用的料斗。 陈学兵几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在熔炼过程中撒入硼砂后,陈春生便用一把长柄刮勺,熟练地将浮在铁水表面的渣滓撇净。 紧接着,陈学兵与陈学军一左一右,抬起沉重的料斗,步履又快又稳,将滚烫的铁水精准地灌入一个个砂模之中。 齐大手随即跟上,提着水桶,将冷水浇在砂模上进行淬火。 几小时之后,铸件的温度降了下来,齐大手麻利地敲碎砂模外壳,露出了内里尚显粗粝的金属部件。 齐卫东上前几步,用锤子轻轻叩击。 铸件发出“铛铛”的脆响,质地坚硬。 他心里有数,这种高含碳量的铸铁虽然不适合轧制钢材,但用来做打井的零件,却是恰到好处,也算物尽其用。 他拿出皮尺,仔细核对了一遍所有零件的尺寸,然后动手将它们组装起来。 活塞系统由手柄、杠杆和活塞杆构成,运作顺畅。 底部的阀门与活塞阀门也严丝合缝。 唯一的难题是密封用的橡胶垫,不过齐卫东早有准备,用柔韧的牛皮替代也完全可行。 大功告成! 整套手压井的核心部件已经备齐,只待选址安装。 齐卫东举着组装好的手压井主体,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李晓岸,适时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伴随着“咔嚓”一声快门响,将这充满希望的一刻定格。 齐卫东将井的主体交给陈春生,让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转身朝齐大手比了个大拇指,赞道:“大手叔,手艺真没得说,这零件做得非常到位。麻烦您去把建设喊来。” “好嘞,我马上去!” 午后,太阳暖洋洋地悬在天际,但风中已带着凉意,吹得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黄浦江边,苏州河下游的渔村。 在李晓岸的带领下,齐卫东一行人抵达了村口。 不远处的苏州河,正悄无声息地从村前流过,最终汇入宽阔的黄浦江。 江上传来货轮悠长而低沉的鸣笛,而眼前的苏州河却是一派污水横流的景象。 齐卫东清楚地看见,乌黑的河水里漂浮着腐烂的菜叶和油污的鸭毛,浑浊不堪。 来时路上,他们就看到上游不远处有人家养着成群的鸭子,聒噪的叫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才刚刚开春,气温还没上来,河水散发出的腥臭味依然穿透冷风,钻入鼻腔,令他不禁锁紧了眉头。 就在这样的河边,几个妇人正捶打着衣物,用污浊的河水浣洗。 不远处,一个男人也蹲在岸边,就着脏兮兮的河水处理着一条近半米长的大黄鱼,实在令人惋惜。 “咔嚓”,李晓岸再次按下快门,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放下相机,朗声对众人说:“我们先去我外公家。他是村里的生产队长,有他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齐卫东点头表示同意,一行人推着车进了村。 李晓岸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 “这个村子叫苏岸村,人口不少,有三百多号人。村民除了捕鱼,村后头还有大片的田地。” “可浇地的水,也是从这苏州河里抽的。每年因为这水生病的人家很多,村里能活到七十岁的老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第73章全村老少来帮忙 听到这话,陈春生忍不住感慨: “那还是我们村里好。河道清了好几回,村前那条小河,水清亮着呢。村里还有口老井,那水又清又甜,夏天镇个西瓜,别提多舒坦了。” 李晓岸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他在村里似乎很受尊敬,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先前那个杀鱼的汉子,手脚利索地收拾完,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也高声喊道:“晓岸回来啦?又来看你外公外婆了,好后生!” “对了,这几位同志瞧着眼生,不给大伙儿介绍介绍?” 李晓岸抬手引向齐卫东,脸上挂着笑,尽挑好听的话向面前的汉子介绍:“灵叔,这位是农科院的齐领导。” “他了解到咱们苏岸村吃水困难,特地带队过来,要帮咱们打一口新井,以后大伙儿就有干净水喝了。” “啥?这……这是真的?给咱们打井?”被称作灵叔的汉子满脸的难以置信,惊喜交加。 “千真万确。”李晓岸肯定地答道,“齐领导可是农科院下来的干部,还能有假?” “那可太好了!打井肯定要人手,齐领导,我马上去喊人!” 灵叔喜不自胜,撒开脚丫子就往村里跑,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没过多久,齐卫东一行人便在李晓岸外公家落了脚,受到了最热忱的接待。 低矮的土墙围着一个小院,院里是间茅草顶的屋子。 屋里,老队长用一种近乎滚烫的目光请齐卫东上座,随即朝老伴喊道:“小兰,水提回来了吧?快给领导们烧上一壶热茶。” 在他们身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里盛着大半桶水,水体泛着浑浊,虽比黑沉沉的苏州河水强些,但一股异味还是清晰可辨。 齐卫东的目光被李晓岸捕捉到了,他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村里那口独苗古井里的水,全村三百多号人就指着它。” “井的位置离河太近,河水一脏,井水就跟着遭殃,全渗过来了。我们这儿雨水多,赶上暴雨天,河水倒灌进古井,那水质就更没法提了。” “齐队,您来装手压井,真是救了我们的大急。” 齐卫东微微颔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近下午两点。 他不再客套,直接站起身,声音洪亮地说道:“老队长,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把井位定下来,尽快开工吧。” 李晓岸的外公立刻附和:“对对,打井是头等大事。” 一行人刚走出院门,就迎面撞上了灵叔带来的大部队,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灵叔一见到齐卫东,眼神里满是激动和崇敬:“齐领导,人都齐了!您给村里办这么大的好事,大伙儿都想搭把手,您看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片热烈的响应声。 “是啊,我们有的是力气!” “就一口井,用水太难了,齐领导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齐领导,您下令吧!” 面对村民们一张张朴实而热切的脸,齐卫东也不推辞,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朗声问道:“打井得选个好地方,土要干净,还得离河道远。大家有没有什么推荐?” 灵想也不想就说:“就去村西头!村里的旱地都在那边,土质好,离那条脏河也远,足有三四百米。” 说罢,他主动在前面开路,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向村西头进发。 村西头有座小祠堂,齐卫东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相中了一块地方,随即让陈春生和齐建设动手开挖。 他从农科院带来的两把洛阳铲立刻派上了用场。 苏岸村的村民们见状,也纷纷上前,没洛阳铲的就用自家铁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齐卫东则从一个大麻袋里取出被拆散的手压井零件,开始重新组装。 灵叔有些见识,凑过来搭手,一看便惊奇地说道:“这……这不是手压井吗?我以前去外滩,在洋人的房子前见过,听说还是当年洋鬼子弄的。” “不过那个可比您这个复杂多了,整个都是钢做的,还用水泥台子和瓷砖,听说管子都是铜的,金贵得很。” “乖乖,这东西好啊,比咱们那口古井干净多了。我们这地势低,最怕下大雨,水一漫,井里就没法看了。” “我那时候就做梦,咱们村啥时候也能有这么一口井。没想到,今天让齐领导给盼来了!” “我设计的这种手压井,比起那些进口的洋玩意儿,构造上要精简得多。”齐卫东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笑着解说。 他带来的这款80型铸铁手压井,最大的优点就是成本低廉。 在这个年代,砖头水泥都是金贵物,齐卫东因地制宜,连支撑的底座都用几根结实的木头替代,效果分毫不差。 他正专心致志地组装着核心部件,忽然被一阵喧哗声吸引了注意。 “出水了!挖到水了!” 人多好办事,加上苏岸村的地势本就比农科院低洼,铁锹才往下探了不到十米,就触及了湿润的地下水层。 齐卫东立刻高声指挥:“春生,把准备好的水管拿过来。” “好嘞!” 一根处理过的竹水管被递了过来,管子底部早已被齐卫东钻了许多细孔,以便于汲水。 陈春生和齐建设爬出土坑,众人合力将竹水管深深插入地下水层,随即开始回填泥土,并用力夯实。 安装好手压井的主体,再用几根粗壮的木料从四周将其牢牢固定住,一口简易的手压井便宣告竣工。 齐卫东拎起一桶水,先往井里灌入一些作为引子,然后握住压杆,迅速地上下按压。 没几下,一股清冽的地下水就从出水口汩汩流出。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脸上写满了新奇与激动,灵叔更是扯着嗓子大喊:“真的出水了!这水一点土腥味都没有,太干净了!” 夕阳西沉,瑰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小祠堂门口,苏岸村的社员们将齐卫东团团围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下下压出清澈无杂味的好水。 压了一阵,齐卫东停下来,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胳膊。 灵叔立刻眼热地挤上前来,珍爱地抚摸着冰凉的井身,满脸兴奋:“真是个好东西!齐领导,您先歇着,我来试试!” 第74章打出水井,村民要送大黄鱼 齐卫东笑着让开位置。 灵叔迫不及待地握住压杆,哐哐一通猛压,水流哗啦啦地瞬间变大了数倍。 这一下可惹了众怒,他身后立马有人骂道:“你个憨货,使那么大劲干嘛!把这宝贝疙瘩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对对,三叔说得是,是我太高兴,昏了头了。” 灵连忙陪着笑脸,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一边轻轻压水,一边冲人群里一个半大孩子乐呵呵地喊:“儿子,赶紧跑回家把水桶都提来!” “今晚咱家用这井水烧饭,把你娘藏的那条大黄鱼给炖了,肯定鲜!” 他这一嗓子提醒了众人,社员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喜上眉梢地转身跑回家里拿取盛水的家当。 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样子,齐卫东欣慰地笑了,找了个木桩坐下休息。 老队长立刻凑了过来,他看看那口构造简单的手压井,又看看齐卫东,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渴望:“齐领导,这手压井可真是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 “就是……就这一口井,还是不够用啊。您看,能不能再帮我们多打几口?钱不是问题,我们村绝对不让您吃亏。” 齐卫东没有立刻表态,反而问道:“老队长,我有些好奇,村里为什么只有东头那一口老井?我看这里地下水不深,再挖一口传统的石井,应该不难吧?” “齐队,您可不知道,挖那种轱辘井,对我们来说比登天还难!” 老队长满脸苦涩,长叹一口气解释起来,“咱村子挨着江,土质松软,挖井的时候井壁必须用厚砖墙来砌,薄了不行,雨水一泡就得塌方。” “去年我们托关系请了个技术员来勘察,人家给算了笔账,挖一口直径一米五的石井,井壁得用双层砖来砌,每往下深一米,就得消耗掉六百三十块砖头。” “一口井挖下来,光砖头就得几千块,水泥也少不了。单是材料钱,就得五百块打底。” “可关键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啊。砖头、水泥这些建材都是计划内的物资,得有工业券和上头的批条才能买。” “我们村申请了多少回,条子一次都没批下来过。齐领导,我看您这手压井省事又好用,我们跟您买,您给开个价,一口井我们村出一百块,您看行不行?” 齐卫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手压井的花销。 一根处理过的竹管,几片牛皮做的密封垫圈,再加上二十来斤最寻常的铸铁,这便是全部的硬性开销。 他记得农科院的调拨单上,能炼钢的好生铁一斤也才一毛四,他们用的这种次等货色,撑死了一毛钱。 这么一合计,总开销竟不到三块钱。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成本低得吓人。 要是自己动点歪心思,喊价一百块一口,恐怕立刻就得因为扰乱市场秩序被请去喝茶。 当然,他本就不是为了发财。 这低廉的造价反而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前景,这东西能办大事! 心思落定,齐卫东转头对一脸期盼的老队长温和笑道: “老队长,我个人可以帮村里再造几口井。技术和人力我来出,但材料得村里自己想办法,尤其是铁料,一口井至少要二十斤。工钱嘛,看着给点辛苦钱就行,我不图这个。” “铁料?我们有!管够!” 老队长一听,激动得满面红光,一拍大腿,话音未落就招呼上几个后生,一阵风似的往村里跑。 路上,他心里还在感叹,齐领导这人做事就是敞亮,待会的辛苦费可得给足了。 老队长的腿脚不是盖的,没多大功夫,几人就吭哧吭哧地抬回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重重地墩在地上。 老队长献宝似的解开袋口,指着里面乌黑的细沙,急切地问:“齐领导,您瞧瞧,这铁砂成不成?” 齐卫东抓起一把看了看,这铁砂质地不错,比回收的废铁还好熔炼,刮掉杂质后品质更高。 “当然能用,这可是好东西。”他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村里哪来这么多铁砂?” “这都是社员们拿汗水换的!” 老队长喜上眉梢,自豪地解释起来。 原来,农闲时节,村民们就去吴淞口的江滩,用绑了磁石的木耙在水里一下下地“梳”,把铁砂给“梳”出来。 公社按五分钱一斤收,运气好的壮劳力一天能挣上一块多钱。 这玩意儿九十年代都还有,叫撸铁棒。 “这袋足有一百五十斤,齐领导,我们想用它再换五口井,您看行不?” “没问题。” 齐卫东爽快应下,随即把陈春生和齐建设叫到身边,低声交代: “村里的土高炉还能用。你俩带上这袋铁砂,回去找学军叔和大手叔他们,连夜再赶制五套部件。他们有经验,流程都熟,明天傍晚前务必送到,我过来亲自安装。” “保证完成任务!” 陈春生和齐建设心里一热,知道这是卫东在给他们压担子、传本事,当即挺起胸膛,用力点头。 见事情敲定,老队长和周围的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 眼看天色渐晚,老队长热情地拉住齐卫东:“眼看就到饭点了,齐领导,你们几个可不能就这么走了!留下来,尝尝我们江边人家的手艺,保准鲜!” 齐卫东笑着摆了摆手,婉言谢绝:“老队长,心意领了,饭就不吃了。” “这手压井是头一回搞出来,我得趁热打铁,赶紧把报告写出来向上汇报,这是正事,耽搁不得。” “对对,报告要紧,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一听是关乎推广的大事,老队长立刻不再坚持,连连点头。 说着,他扭头就对灵喊道:“去,把昨天网到那条大青鱼拿来,让齐领导带回去,怎么也得尝尝鲜!” “好嘞,这就去!” 这份盛情齐卫东没有再推辞。 天光已晚,他招呼着众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返回。 李晓岸将笔记本递到齐卫东面前,压低声音请教:“齐队,您看一眼我刚写的通讯稿初稿,趁着刚才您调试水井的功夫写的。” 第75章向领导汇报,解决一亿人的吃水困难 齐卫东接过本子,目光迅速扫过,眉心不自觉地聚拢起来。 “齐队,有什么不妥吗?”李晓岸看他表情,心里顿时一紧。 稿子太注重事实陈述,读起来像份工作记录,少了些感染力。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稿件可以换个角度切入,更侧重故事性。” “比如苏岸村村民用水的困难,我们可以描写得更具体,让读者感同身受。手压井的价值也要作为核心来凸显,村里那口老石井就不用提了,以免分散重点。” “反倒是老队长提到的石井成本,远高于手压井,这一点可以拿来做个鲜明对比……” 齐卫东将自己上一世耳濡目染的那些新闻传播技巧,拣选着说给李晓岸听。 李晓岸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可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您说的这些,虽然大方向没错,但细节上似乎有选择性呈现的成分,这不算是断章取义吗?” 齐卫东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禁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似乎带了偏见。 他记忆里那些媒体人,最擅长的就是截取片段、营造对立、引导情绪,而且屡试不爽。 他思索片刻,压低声音点拨道:“我只是提个建议,采不采纳在你。” “不过你工作快一年了,转正的事还没动静,或许可以思考一下工作方式。思路放活一些,处理事情的手法圆融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说完,齐卫东不再多言,转身朝村外走去,留下李晓岸在原地,眼神变幻不定。 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村口。 苏岸村的村民们自发地聚在路边,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来送行的。 老队长提着一条沉甸甸的大鱼,不由分说地塞进齐卫东怀里,满脸热忱:“齐领导,这是江里刚上来的江团,快十斤了,学名好像叫长吻鮠,肉质特别鲜美,是咱们沪城宴席上的大菜。” “这鱼鳔晒干了就是花胶,您快趁新鲜带回去尝尝!” 齐卫东好奇地打量着怀里的大鱼,鱼身粉白光滑,没有鳞片,据说是与刀鱼齐名的长江名鲜。 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后,笑着对老队长和村民们说:“老队长,乡亲们,都回吧,别送了,我们明天还来。” “好嘞!齐领导您慢走!” 离开村子,看时间尚早,齐卫东便让李晓岸先去把胶卷送去冲洗,以备明日之用。 当晚,齐卫东破例熬了夜,就着灯光赶出了一份报告。 周一,农科院内一派繁忙景象。 上午九点整,齐卫东领着李晓岸,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外,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进来。” 齐卫东推门而入,只见钱中南正端着茶杯,惬意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一段激昂的唱腔在办公室里回荡。 钱中南看到齐卫东眼中的不解,又瞟了眼他身后陌生的李晓岸,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这是绍剧《龙虎斗》的选段,词儿很有力量感,讲的是一种不畏强权的精神。”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就爱唱这句,电台选的这个版本很有气势。” 李晓岸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感觉这位领导很有水平。 齐卫东却差点没忍住笑,他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了康熙怒斥索额图的画面。 见来了客人,钱中南关掉收音机,和蔼地问道:“齐卫东同志,这位是?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钱院,这位是《沪城晚报》的李晓岸记者。” 齐卫东先做了介绍,随即语气温和地汇报,“我上次向您提过的手压井项目,已经成功出水了。李记者此行,正是为了采访报道这件事。” 钱中南对李晓岸略一颔首,目光随即落在了齐卫东身上。 作为农科院的副院长,他对媒体来访早已司空见惯,流程化的客套下,他更关心的是对方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你的手压井,有什么成果,说来听听。”钱中南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量,笑容和煦。 齐卫东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几盒胶卷,沉稳地回应:“钱院长,口说无凭。我准备了些影像资料,如果可以,希望能借用三号会议室的投影仪一用,那样会更直观。” “哦?”钱中南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行,去会议室。” 几分钟后,当技术员调好设备,光束投射在幕布上时,钱中南彻底被吸引了。 他原以为会是一场枯燥的口头汇报,没想到齐卫东竟采用了这种图文并茂的讲解方式。 他不由自主地取出了钢笔和本子,神情专注起来。 齐卫东显然深谙此道,他没有急于展示成果,而是先用几张沪城各式水井的照片铺陈背景,从古井到笨重的老式手压井,娓娓道来。 紧接着,画面一转,苏岸村村民挑着水桶在泥泞中艰难取水的影像赫然出现,强烈的对比让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钱中南的脸色也严肃了许多。 “钱院长,我特地去市图书馆查过相关资料。” 在视觉冲击之后,齐卫东立刻抛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全国有超过十五个省级行政区存在缺水问题,涉及的乡村数量高达十六到二十二万个,影响人口超过一亿。” 这些冰冷的数字,为刚才的画面增添了沉重的分量。 钱中南缓缓点头:“这个情况我清楚,农业部门牵头做过普查。国家前两年还搞过抗旱打井,但石井的成本太高,一口就要几百块。” “你说的那种老式手压井,外滩那边也有,需要钢材水泥,都是计划物资,不好弄,价格也不菲。” 听出钱中南是行家,齐卫东胸有成竹地换上了下一张胶卷。 幕布上,苏岸村村民们围着一口造型简洁的新式水井,脸上洋溢着轻松喜悦的笑容,与之前的愁苦截然不同。 钱中南的视线被那口井牢牢吸引,照片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极具感染力。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忍不住开口追问:“小齐,这……这井是你设计的?和我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样一口井,成本多少?牢不牢靠?” 第76章越级上报,报社领导的重视 那是经过后世时间检验的成熟设计,质量自然无需多言。 齐卫东自信一笑:“是我做的,质量您放心。至于成本……一口井,三块钱。” “三……三块?”钱中南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三块钱。”齐卫东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齐卫东随即展示了用废铁熔铸出的井管部件照片,并补充道:“今天傍晚我们还要去苏岸村再打五口,钱院长如果有时间,可以亲自去现场看看。” 钱中南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脑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了不起的功劳,卫东,你这是立下了大功!” “你想想,光是一个沪城农村就有七十万户,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农户安装,就是七万口井!” “这不仅能为院里创造效益,更重要的是,这解决了技术推广的大难题!这是实打实的功绩。” 钱中南看向齐卫东的目光里充满了欣赏与感慨,他已经预见到,如果这件事能顺利推广,自己的仕途也将因此迎来一个巨大的飞跃。 见钱中南心情不错,齐卫东便趁机凑上前,压低了嗓门悄声汇报: “钱院,保卫科的赵德方递了份检讨书给我,态度很诚恳,想尽快回来上班。” 钱中南顿时心领神会地低声回应: “既然知道错了,就给他个机会。明天让他把检讨交上来,人就可以归队了。” “另外,你那个用胶卷做汇报的点子很好,直观明了,东西留下,我下次去市里开会也学学你这招,给领导们一个惊喜。” 齐卫东含笑颔首,意识随之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 看着上面【一级情报:27】的字样,他知道,足以解锁一条最高等级的五级情报了。 与此同时,沪城晚报的编辑部里一片热火朝天。 李晓岸从农科院一回来就扎在了稿纸前,连午饭都忘了,奋笔疾书三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一篇两千五百字的通讯稿,标题他反复斟酌,定为《杠杆中的奇迹:农民的“生命之井”自造指南》。 稿件中,他谨记着齐卫东的叮嘱,在不失真的前提下,运用了一些必要的文学修饰,让整个故事更具感染力。 编辑部里人来人往,有同事跟他打趣: “小李,最近神出鬼没的,也不见你帮大家打水了,捣鼓什么大新闻呢?” “哪有,瞎忙活。” 李晓岸含糊地应付了两声,将宝贝似的稿件在挎包里拍了拍,绕开人群,径直走向了赵副总编的办公室。 他敲响了门。 “请进。” 办公室内,赵副总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认出是实习记者李晓岸,对他这个勤快踏实的年轻人有点印象,便开口问:“小李?有事吗?” 李晓岸快步上前,双手将稿件奉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恳切:“赵总编,我这里有份稿子,题材比较特殊,而且十万火急,我想请您亲自审阅。” 赵副总编眉头一蹙,作为主管全局的副总编,他很少直接审阅实习记者的稿件,这不合规矩。 “乱来!你的带教老师呢?稿子怎么直接拿到我这里来了?懂不懂流程?”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李晓岸知道自己此举冒失,但他对稿件的内容有绝对的信心,只能硬着头皮坚持:“总编,这篇稿子非同一般,它关乎着广大农村地区的吃水难题。请您务必看一看!” 他之所以敢越级汇报,正是因为他做过功课,知道眼前这位赵副总编在60年时就因一篇关于“抗旱打井”的深度报道而名声大噪。 果不其然,一听到“解决吃水难”,赵副总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不再追究流程问题,立刻拿起稿件,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放下稿纸,神情严肃地追问: “小李,文章里提到的成本……都是属实的?沪城沿海地区打这样一口井,只要三十块?在北方山区,也只需要两百块?” 作为报道过相关题材的资深记者,他深知其中的分量。 在北方山地打一口传统石井,动辄深达二三十米,若遇上岩层,耗费的人力物力远不止这个数。 李晓岸当然清楚,齐卫东计算的实际材料成本甚至更低,北方换成铁管也不过五十块。 是钱中南考虑到人工和其他杂项开支,认为原始成本低得令人难以置信,才大笔一挥,将沪城的三块成本报成了三十,北方的五十块报成了二百,这样才更具说服力。 了解其中内情的李晓岸,此刻底气十足,他用力点头道: “千真万确!总编,今天傍晚,齐卫东同志会在苏岸生产队现场再打五口井,您可以亲眼去见证!” “好!我必须去看看!” 赵副总编紧紧攥着那份稿件,眼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他欣慰地拍了拍李晓岸的肩膀:“稿子写得很好,有深度,有价值。” “不过小李啊,你今天这种做法太冒险了,下次记得,要按规矩来,先和你的直属领导沟通,越级上报可是大忌。” 李晓岸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恭敬地回应:“领导说的是,我回去立刻深刻检讨。” 入夜,苏岸生产队。 苏州河的腥臭随风飘来,却丝毫没影响社员们高涨的情绪。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堪比节日的喜悦氛围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安装手压井更是得心应手。 齐卫东和钱中南搭乘农科院的便车提前过来,现场做了番技术说明。 随后,陈春生和齐建设就带着一帮村民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挖坑、组装、固定,一气呵成,又一口崭新的手压井顺利落成。 钱中南与那位赵副总编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全过程,眼神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眼看水井装好,两人迫不及待地亲自上阵,一个提桶倒水做引,一个握住压杆上下起落。 片刻后,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一股夹杂着些许泥沙的水流喷涌而出。 亲眼见证了这成果,两位领导心中大定,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第77章五级情报,百年人参的下落 不远处的李晓岸机敏地举起相机,“咔嚓”一声,将这幅具有宣传价值的画面定格下来,这可是上报的绝佳素材。 在人群的另一边,老队长满脸感激地挤到齐卫东身旁,悄悄递过来一叠钱。 “齐领导,这是我们村六口井的款子,一共一百八十块,您点点。” 当听闻一口井的成本才三十块时,老队长既惊又喜,给钱的时候格外爽快。 那叠钱都是市面上最大面值的五元券,票面上印着炼钢工人的图案。 齐卫东目光扫过,略作思忖,便将钱收了下来。 老队长心思缜密,见齐卫东面色有些憔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他,真挚地说:“都说十斤鱼晒一两胶,这里头是一斤顶好的黄唇鱼胶,最是滋补。” “齐领导为我们村的事费心了,这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好好补养身体。” 齐卫东虽对鱼胶所知不多,但黄唇鱼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其价值远在大黄鱼之上。 用它的鱼鳔制成的花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老队长太客气了,那我就不推辞了。” 齐卫东郑重地点点头,收下布包,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陈春生和齐建设,对老队长说:“以后村里再要打井,您直接找他们就行,我会跟他们交待好。” 齐领导办事就是实在! 老队长正愁后续怎么联系,听闻打井如此便宜,竞争又少,心里盘算着再多打几口,此刻得了准话,立刻喜笑颜开。 “卫东,这手压井确实是好东西,你功不可没啊。” 这时,钱中南活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臂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老队长极有眼色,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齐卫东跟着钱中南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将刚才收下的钱和花胶都拿了出来。 钱中南却大度地挥了挥手,温和地笑道:“你为这事跑前跑后,这是村民感谢你的,你拿着心安理得。再说,我看你确实需要补补,这花胶是好东西,收下吧。” 这位领导虽然热衷仕途,但对待下属向来宽厚。 齐卫东便不再推辞,微笑着点头收好。 随后,钱中南眼中透出几分振奋,压低声音说道:“卫东,你这手压井成本低,构造简单,非常适合大范围推广。” “我刚跟赵副总编通过气,他准备把这事放到报纸头版去,届时必将引起巨大反响。” “咱们农科院这回要名声大振了。不行,我得连夜去市里,把这个好消息向上面汇报!” …… 夜色笼罩大地,齐卫东回到农科院食堂扒拉了几口晚饭,便跨上自行车,在寒风中赶去找赵桥山。 他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告知赵德方的工作已经恢复,二是想打探那棵野山参的下落。 赵桥山一听,拍着胸脯保证,那棵参绝对有八两重。 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分量意味着它至少是百年以上的珍品。 根据赵桥山的说法,这宝贝本是老毛子带来的,却被一个外号“老贼王”的贼王给顺走了,自此便没了踪影。 他还补充说,老贼王在民国时期就专挑洋人下手,不仅屡屡得手,手上还沾过洋人的血。 齐卫东对“老贼王”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徐卫国曾经跟他提过一嘴。 大概十年前,一个小混混,曾在城北的劳改农场里,跟这位贼王学过几招开锁的本事,但这事发生在人参被盗之前。 线索零散,不成体系,齐卫东不由得一阵头疼。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齐卫东便被规律的生物钟唤醒。 零点过后,情报面板又多了一条一级情报。 他揉了揉因昨夜思虑过度而发胀的眉心,决定玩点大的。 他将积攒的二十五条一级情报兑换成一条五级情报,随即选择了刷新。 面板上的文字瞬息万变,最终定格:【五情报:安居大厦,五楼502室。墙体夹层内藏有一批来路不明的巨额财物,包括美金、金条以及一棵百年野山参,附具体位置图……该房间的主人庄明,是最后一个见过老贼王的人。此外,他正在追查你刚到手的那张进补原药方,并视其为囊中之物。】 看着这条情报,齐卫东陷入了沉思。 安居大厦那一带,住户非富即贵,不是高级干部就是顶尖的知识分子,要么就是有雄厚海外背景,能拿出五千美金境外汇款证明的人物。 这个庄明,不仅知道老贼王的下落,还可能将其黑吃黑了。 齐卫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该不会是特务吧? “笃笃笃……”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卫东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徐卫国,他立刻笑着招呼:“卫国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坐。” 徐卫国搓着手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坐下,脸上带着笑意:“昨天刚到。今早正好路过你家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齐卫东见他脸庞被冷风吹得通红,连忙倒了一大缸子热水递过去,好奇地问:“是为了我进调查部兼职的事?” 徐卫国捧着瓷缸暖手,喝了口热水,点头道:“就是这事。卫东,你考虑得如何了?” 齐卫东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刚刚刷新的五级情报。 多一个调查部的身份,对调查庄明无疑是巨大的便利。 他沉吟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加入。不过,这需要严格的政审吧?什么时候能给我定下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同意!”徐卫国眼中笑意更浓,“关于政审,其实在你接触‘水长丸’号的情报时,就已经同步进行了。” “你的履历非常干净,往上数五代都是贫农和工人,没有任何海外亲属关系,完全符合要求。” “至于工作安排,部里决定让你担任侦查员,直接向我汇报。前阵子在滇省的事,我算是立了功,部里给我加了担子,提了副科。” “那我就先祝贺卫国哥高升了。”齐卫东含笑回应,“我的调动手续什么时候办?” 第78章东西在那跑不掉,春耕在即巡逻排班 徐卫国呷了口滚烫的茶水,摆了摆手。 “你的身份需要保密,调查部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暂时不必过去。” “今晚六点半,我带你去见郑处长。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郑处长,不会再有第四个人清楚你的新身份。” 他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把‘峨眉峰’那条线挖出来。” “根据在滇省抓到的那几个人的口供,这个代号‘峨眉峰’的特务,就潜伏在江南造船厂,那里也是我们重点布控的单位。等你和郑处见过面,就正式加入我的行动组。” 齐卫东郑重地点了点头。对于中央调查部这个神秘机构,他确实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徐卫国从口袋里摸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地址递过去。 “南京路,桃花弄堂88号。那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晚上六点半,不见不散。” “我记下了,卫国哥。” 交代完一切,雷厉风行的徐卫国便起身告辞,他刚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 送走徐卫国,齐卫东简单地对付了口早饭,估摸着上班还早,便跨上自行车,径直朝着安居大厦的方向骑去。 这座外形酷似巨轮的公寓大楼,在晨曦中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墙体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标语,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楼下,老虎灶的炉火烧得正旺,炸油条的滋滋声和人们磕碰铝壶打豆浆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晨间交响曲。 齐卫东停好车,正准备去队伍后面排着,一阵清越的“叮铃铃”声让他侧目。 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小伙,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灵巧地穿梭,车把上的铃铛响个不停,车筐里玻璃奶瓶的碰撞声,引得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投去艳羡的目光。 齐卫东心中不禁感慨,这年头能天天喝上鲜牛奶的,恐怕也只有这楼里的住户。 他注意到送奶工的年纪和自己相仿,见对方停下车,从耳朵上取下一根卷烟准备点上,齐卫东便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 他递上一根带滤嘴的好烟,笑着开口:“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行个方便?” 送奶工一看是好烟,又打量了下齐卫东,见他眉目周正,不像坏人,便不客气地接过烟点上,舒坦地吸了一口,才热情地问:“兄弟,有事你说话。” 齐卫东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公寓五楼的窗户,压低了声音:“你天天来这儿,跟住户都熟吧?我想找一个叫庄明的人。” “庄明?”送奶工吐出一口烟圈,立马答道,“你说的是住502的庄工吧?那可是个大知识分子,江南造船厂的工程师,厉害着呢!” 又是江南造船厂的? 齐卫东心中一凛,这条线索来得如此轻易,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晨风拂过安居大厦,送来炸物的焦香与豆浆的醇厚气息。 送牛奶的年轻人嘴皮子利索,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悠然自得地吸着烟。 齐卫东听着,心下有些莞尔,没想到遇上这么个话痨。 他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对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庄明家的底细和这大楼的门道抖了个干净。 庄明,船厂的高级工程师,四十出头,妻子是小有名气的越剧演员,去年刚为他添了个儿子,眼下正赋闲在家带孩子。 这安居大厦本就是个特殊所在,住户非富即贵,不是学界泰斗、归国华侨,就是国营大厂的头面人物和文艺界的知名人士。 因此,这里的安保水准极高,比一些机关大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陌生面孔休想踏入半步。 楼内有专人巡视,就连这送奶工,每天进出都得有保卫科的人员陪同。 齐卫东心中了然,难怪庄明有恃无恐,敢将财物和那支八两参大摇大摆地放在家中,此地确实固若金汤。 “庄工走得早,他爱人倒是喜欢这口的早点,偶尔会下来买。”送奶工一根烟抽尽,话头依然不断,忽然朝门口努了努嘴:“瞧,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出,她身穿阴丹士林蓝的呢子大衣,系着白围巾,那身打扮透着一股精致的做派。 她显然是熟客,没理会长队,直接从摊主手里接过油条豆浆,便匆匆回楼。 恰在此时,“铛铛铛”的钟声从楼顶传来,随即,《东方红》激昂的旋律响彻街区,正是八点整。 齐卫东抬眼望了望五楼的方向,送奶工无意中提到,庄明家住502,而隔壁的501一直空着,这个消息让他的心思活络起来。 时间不早,齐卫东将思绪暂且收拢,与送奶工又客套了几句,便跨上自行车,不疾不徐地朝单位骑去。 东西在庄明家里,跑不了,此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九点一过,科室里人声鼎沸。 齐卫东则安坐于自己的办公桌后,沏上一杯酽茶,气定神闲地展开一份报纸。 比起调查部侦查员的兼职,他还是更享受这份本职工作的安逸,这种张弛有度的慢生活,于他而言正相宜。 报纸上关于立春后农业生产部署的报道,让他意识到,随着气温回升,春耕在即,农科院负责的农资调度和技术指导至关重要,他们保卫科肩上的担子也要重起来了。 正想着,陈明睿拿着张排班表走了过来:“齐队,这周该咱们二队夜间巡逻了。我看您昨天忙,就先拟了个班表,您过过目?” 齐卫东接过表格扫了一眼,问道:“一晚上五个人?上星期一队好像还是三个人吧。” “情况不一样了。”陈明睿笑着解释,“这不快春耕了嘛。院里为试验田准备的良种和肥料都已经入库,那可都是金贵东西,数量又大,必须加强戒备,不能出半点岔子。” 齐卫东看过值班表后,含笑点了下头,表示没有异议:“陈副队的安排很妥当,我没意见。” 对于陈明睿只给自己安排了一天夜间巡逻的照顾,齐卫东心领了。 第79章天麻鱼胶炖乌鸡 陈明睿刚把表格收起来,就看到钱中南走了过来。 他眼下虽挂着两圈淡淡的乌青,步子却出奇地有力。 “卫东。”钱中南走到跟前,眼里带着藏不住的喜色,声音温和地招呼道,“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件大好事要跟你说。” “诶,好的钱院。”齐卫东立刻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科室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 陈明睿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自咋舌,这可是副院长亲自下来叫人。 齐队来这才一个多月,简直是顺风顺水,难道这么快又要高升了? 角落里的赵德方眼神复杂,羡慕中夹杂着一丝妒意。 自从副队长的位置被撤了,他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不远处的老辛则阴沉地扫了赵德方一眼,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要不是当初听信了这个小子的怂恿,贪那点小便宜,自己现在也不至于在二队这么难熬。 他不禁想到,这个齐队还这么年轻,以后自己的儿子来顶班,万一被他记恨上,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副院长办公室里。 钱中南亲手给齐卫东沏了杯热茶,满面春风地笑道:“卫东,你那个用投影仪展示图片的汇报方式,真是个创举。” “我昨天连夜学着你的法子给市里的领导们汇报,反响特别好。” 齐卫东捧着温暖的茶杯,眼中透出几分期待:“领导们是什么态度?” “手压井成本低,易于普及,市里对这个项目极为看好。” 钱中南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兴致勃勃地说,“他们当晚就开了会,拍板让我们院牵头,联合市建设厅成立一个试点打井队,优先解决城区的用水问题。” “在城里也推广手压井?”齐卫东有些意外。 钱中南放下茶缸,笑着为他解惑:“没错。城里那些城乡结合部和棚户区,自来水管网还没铺过去,用水一直是大难题。” “居民都得拿着水筹去供水站排队,一分钱一挑水,负担不小。现在有了手压井,这可是实打实的便民工程,最容易出政绩了。” “说到底,还是你脑子活,懂得把外滩那种老式的手压井改良简化,换了别人,哪有这种思路。” “钱院您谬赞了,我只是平时爱多观察琢磨。”齐卫东谦虚地笑了笑。 钱中南赞许地看着他,接着说:“那个试点打井队,我手上还有几个名额。我看你那两个小兄弟一直跟着你忙活,表现不错,可以让他们俩进来。” “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好歹是进了城,吃上商品粮了。” 齐卫东正愁怎么安置陈春生和齐建设,没想到钱中南竟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连忙起身道谢。 钱中南摆摆手让他坐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还听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是自己掏钱租的?这可不行。等手压井的项目做出名堂,有了实实在在的成绩,看谁还敢多嘴。” “到时候你交份申请上来,我召集院里几个领导碰个头,这套房子就正式分给你。” “那太谢谢您了,钱院!”齐卫东的喜悦溢于言表。 之后,钱中南又饶有兴致地拉着齐卫东,向他讨教起制作和讲解幻灯片的技巧,他觉得这种新颖的汇报方式,对自己将来的工作大有裨益。 齐卫东也毫无保留,将自己做“PPT”的心得体会倾囊相授。 这一天的工作,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夜幕降临,齐卫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随徐卫国一道,去了趟位于南京路的“档案整理处”。 在那里,他见到了调查部驻沪城的最高负责人郑处长。 经过一番简短而庄重的宣誓,他正式成了调查部的一名编外人员。 随之而来的是一套全新的身份凭证。 掩护身份是“沪城工业厅调研员”,证件由工业厅机关真实签发,只是在编号上加了“沪调”字样作为内部识别码。 除此以外,他还领到一枚沉甸甸的金属硬币,上面刻着一串五位数的暗码,是确认身份的信物。 至于任务,虽然名义上是协助徐卫国调查江南造船厂,但考虑到齐卫东在农科院的本职工作与此风马牛不相及,上级给予了他极大的自由度。 齐卫东对此安之若素,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庄明那间屋子里的秘密夹层。 等他从“档案整理处”出来,回到22号院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院子里一片宁静,只有各家窗户透出昏黄的灯火,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笑语。 齐卫东放轻脚步推门进屋。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搪瓷盆在高脚凳上放着,里面是两片浸泡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花胶。 原本干硬的胶片此刻已变得丰腴饱满,他拎起来掂了掂,分量十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海洋腥气。 他正打算用这花胶煲一锅靓汤,便从储物空间里又摸出一块天麻。 这是他离开云南前用东西跟顺溜换来的顶级野生天麻,与黄唇鱼花胶搭配,是难得的滋补佳品。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齐卫东将天麻放在盘子里,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映雪,她笑着说:“刚下班?我也是,才从中医大学回来。”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就被屋里桌上的食材吸引了,眼神一亮。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好奇地问:“你这好东西,我能仔细瞧瞧吗?” 齐卫东笑着让开身子。苏映雪走上前,拿起盘子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闻,点头称赞:“是上好的黄唇鱼胶,就是泡发得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这天麻品质极佳,两者同炖,大补元气。” 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觉厨艺平平,怕是会浪费了这好材料。 他顺势邀请道:“苏同志还没吃晚饭吧?不如留下来一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苏映雪浅浅一笑,提议道,“这汤里若能再加只乌鸡,味道会更上一层楼。” “你等我片刻,我家里正好有半只,这就去拿来。天麻花胶炖鸡,我可是拿手得很。” 说罢,她脚步轻快地跑上楼,很快就提着半只乌鸡下来,估摸着有一斤重。 这个年代的鸡没后世那么肥硕,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货色了。 第80章不能白拿药方,给了三百美金 苏映雪利落地卷起袖子,将所有食材处理干净,一并放入砂锅,端去了院里的公用灶坡间。 炖汤是个耗时间的活儿。 这个年代的夜晚本就缺少消遣,齐卫东看着苏映雪在煤炉前有条不紊地忙碌,倒也不觉得沉闷。 炉火烧旺,砂锅里的汤水很快就翻滚起来,咕嘟作响。 苏映雪熟练地关小了炉子的进风口,让火焰转为文火慢炖。 她转过头,温和地说:“这汤得慢慢熬才出味,我们得有点耐心。” 齐卫东点点头,应道:“没事,我正好也无事可做,等得起。” 苏映雪将手上的水珠细细擦拭干净,挽下袖口,目光在齐卫东身上停顿片刻。 她随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叠厚实的票据,递到齐卫东面前,声音温和地开口:“这个给你,差点给忘了。” 齐卫东的视线落在那两叠票据上。 一叠是崭新的五元大钞,目测足有一百五十张;另一叠则是更稀罕的侨汇券,面值八分,数量怕是有两三百张。 他顿时一愣,满心不解地问:“苏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苏映雪脸上漾开一抹浅笑,耐心解释起来:“我爷爷在纽约唐人街经营着一家叫和善堂的医馆,他的医术造诣很深,和京城的施老是同门师兄弟。” “过年前我给他写信,顺便把你的那张简化药方附在信里,想让他给瞧瞧。今天刚收到回信,爷爷说你的方子极具价值,我们不能平白占你的便宜,所以决定用三百美金买下来。” 京城施老的名号,齐卫东如雷贯耳,那位可是坐镇红墙之内,为国家领导人服务的顶尖保健医生。 他心中不禁感叹,这位冯老爷子,行事真是光明磊落。 三百美金在当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国内的价值更是惊人。 按照时下的汇率,一美元能兑换两块四毛六的人民币,外加八分钱的侨汇券。 这三百美金所代表的购买力,足以让人咋舌:不需要任何工业票证,就能直接买下三块沪上名牌手表,再添三辆凤凰牌自行车,最后还能剩下七十五块钱。 甚至,这笔钱足够买下安居大厦里一套公寓的十分之一。 齐卫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试探着问:“这钱……我真的能收吗?” 苏映雪不容分说,将两叠票据塞进他手里,笑意盈盈地说:“我爷爷那医馆的生意红火得很,你就安心收下。对了,侨汇券的有效期只有半年,你可得记着在这个期限内用掉。” 齐卫东点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即又生出一个疑问:“苏同志家境如此优渥,怎么会愿意住在这里?” “这里烟火气重,住着热闹。而且22号算是我家的祖宅,偶尔回来住一阵子,感觉挺好。” 苏映雪毫不避讳,坦然作答,“其实,我有时候也住在南京路那边的公寓。” 齐卫东脑中一道光芒闪过,他温声问道:“那……苏同志,你爷爷是不是经常从国外寄钱回来?” 苏映雪没有隐瞒,轻轻颔首:“嗯,每个季度都会寄一次。他跟施老关系极好,听施老说国家急需外汇,所以他每年都会寄些美金回来支援建设,一年大概八千美金,分四次寄。” 一年八千美金!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心中一震。 这么多年累积下来,数额早已远超五千美金,完全具备了在安居大厦购置房产的资格。 而巧合的是,庄明家隔壁的501室正好空置着。 齐卫东想到了自己的储物空间,只要是他亲手触碰到的非生命物体,都能被悄无声息地收纳进去。 这意味着,只要他能踏入501室,就有十足的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庄明藏在夹层墙壁里的财物取出来。 想到这里,他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映雪温润的目光却已经看了过来,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落落大方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想请我帮忙?但说无妨。”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想去安居大厦调查一样东西,这件事需要绝对保密。但那里的安保非常严格,我一个人根本进不去。” “所以,我想拜托你,以你的名义去看房,就说是想买五楼的501室。不必真买,只要在看房的时候,能带我一起进去就行。” 苏映雪明亮的眸子闪了闪,唇角漾开一抹浅笑,嗓音轻柔:“看房那点时间,怕是办不了什么事。” “况且爷爷寄来的钱,大多都在我爸爸那里,我手头的这点,还不够买下房子。要不然,我帮你把那栋房子租下来?” “那种洋房也能出租?”齐卫东有些意外,他被之前送牛奶那人的话带入了思维定式,竟没往租赁上想。 “可以的,只要海外亲属汇来的款项累计超过五千美金,就有了租住资格。” 苏映雪温和地解释着,“不过租金会高出一大截。就你说的那套,一个月大概要花二三十美金的侨汇。” 齐卫东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叠价值三百美金的侨汇券,不禁莞尔,立刻做出决定:“那就有劳苏同志了,租金我自己来付。” 说着,他便要将钱和券递给苏映雪。 苏映雪却摆手谢绝了,笑着说:“这事不急,等我先把房子租下来再说。办这套手续挺麻烦的。” 齐卫东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将钱和券收好。 他像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租这个房子,可能会有风险。” 他有储物空间在手,自信能悄无声息地取走庄明的家当和那八两参。 可有些时候,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 一旦庄明发现财物失窃,苏映雪这个刚搬来的邻居,必然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苏映雪秀气的鼻子轻轻动了动,她凝视着齐卫东,轻声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金条美金尚在其次,那株八两参却是百年难遇的珍品,齐卫东志在必得。 “需要。”他用力点头,神色郑重,“但苏同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信你。”苏映雪笑意盈盈,颔首道,“院里的姐妹们都说齐卫东同志本事大得很。那就说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侨务办填申请表……” 第81章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社员踏破农科院门槛 两人交谈间,砂锅里的汤仍在“咕嘟”地翻滚着细小的气泡。 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看来这锅美味的花胶天麻乌鸡汤,还需耐心等待。 …… 清晨,天光微亮。 沪城市郊的云庙镇,在一片嘈杂中苏醒。 上游工业区彻夜不休的机器轰鸣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小王是镇上的广播员,天不亮就起了床,早饭都顾不上吃,便匆匆赶往广播站。 昨天上级下发了春耕动员的通知,镇上的王书记为此去市里开了一整天的会。 回来后,他把会议精神传达给儿子小王,让他务必一早向社员们广播。 广播的要点,一是强调粮食安全督导,二是监控小麦赤霉病等病虫害的预警。 除此之外,镇上还有一个比别处更令人头疼的难题。 五年前,上游建起了一片工业区,工厂的废水不经处理就排入河道,把整条河都染得又黑又臭。 镇里别无他法,只能用这样的河水灌溉农田。 种出来的粮食不仅产量低,还带着一股怪味,尤其是籼米,那股机油味尤其明显。 这样的米,镇里人自己是尽量不吃的,都送去了城里。 为了能让社员们吃上放心粮,小王的父亲总是到处求人,陪尽笑脸,一遍遍地往上级部门跑。 看着父亲的背影,小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划破了庙行镇的宁静。 “有报纸看咯!” 镇上的邮递员老赵,一边高声吆喝,一边熟练地刹住车,在广播站门口停下。 小王闻声回头,只见老赵满面红光,从自行车大杠的绿布包里抽出一份报纸,神秘又激动地递过来。 “小王,快瞧瞧,昨晚的《沪城晚报》,头版头条,天大的好消息!” 云庙镇毕竟偏远,城里昨晚的报纸,要到第二天一早才能送到。 小王接过报纸,目光立刻被那加粗的标题牢牢吸住——《一根杠杆里的革命——记农民如何自建“生命之井”》。 他飞快地扫完整篇报道,心头一阵狂跳。 这种手压井,对云庙镇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连广播站的门都顾不上进了,把报纸小心地揣进怀里,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一进家门,他便把报纸在王书记面前一扬,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爸!市农科院立大功了!一位叫齐卫东的专家发明了手压井,能打出地下的清水来!这东西简直是为咱们镇量身定做的!” “爸,这事儿还得您出马,去市里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务必给咱们多批几口井!” “混小子,没大没小,你就这么编排你老子?” 王书记瞪了儿子一眼,顺手夺过报纸。 可没看几行,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两道精光。 等他看完,小王凑上来邀功:“爸,我没说错吧?再过一个月,镇上的稻子就要育秧了,要是有这干净水,秧苗肯定壮,收成也差不了。” 王书记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的笑意藏不住。 “这手压井是个宝物。不光是各村的小秧田,一口井的效率顶得上好几口老石井。要是资源充裕,再给各村多打几口,社员们吃水的大难题也能一并解决了。” “这东西一见报,肯定各处都抢着要。你赶紧去一大队,把国本大爷请过来。咱们马上收拾一下,直奔农科院,就找报上说的那个陈副院长,他是管事的。咱们镇必须抢占先机!” 国本大爷是镇上的元老,快八十的老革命,身子骨硬朗,说话分量也重。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王书记深谙此道,过去就是靠着这份“闹腾”,才给镇里争取来不少砖头水泥,挖了几口救急的石井。 与此同时,沪城市区。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 齐卫东骑着自行车,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昨晚苏映雪炖的那锅鸡汤味道绝佳,他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一早起来身体都暖烘烘的。 他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来到农科院,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天院里的气氛比往日喧嚣许多。 一踏进科室,他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到他身上,热烈得有些烫人。 齐卫东正一头雾水,路过的陈明睿冲他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满脸佩服地压低声音:“齐队,你真是神了!” 他刚在自己座位坐下,老邢就破天荒地提着暖水瓶过来,殷勤地给他泡了杯茶,同时递上一份《沪城晚报》。 目光落在头版那熟悉的标题上,不看报的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 小李的动作真够快的。 这手压井的名声传得越广,日后若是风波来了,它或许能成为一道关键的护身符。 齐卫东才刚把报纸搁下,老邢就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齐队,我说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居然捣鼓出这么个大动静。这下您不光是给咱们院里争了光,我老邢都跟着沾光了!” “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老邢是懂行的,说得眉飞色舞,“我家那棚户区,就缺这么一口井,以后吃水可就方便省钱了。” “您是没瞧见钱院那又喜又愁的样儿,一大早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乡里的社员同志们给踏破了,全都是来要手压井的。” “他嘴上喊着头疼,心里指不定多美呢,这可是实打实的成绩!” 一上午听的都是赞扬,齐卫东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低估了《沪城晚报》头版头条的威力。 临到中午,在人声鼎沸的大食堂里,徐卫国端着饭盒,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两人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 齐卫东将两个饭盒推开,白米饭的香气混着菜香扑面而来。 他把其中一盒饭递给徐卫国,又指了指两盒菜,笑道:“卫国哥,知道你口重,我特地让钱师傅给你炒了两个川菜,麻婆豆腐和回锅肉,快尝尝,看地道不。” “卫东,你跟我还来这套,食堂大锅菜对付一口就行了,搞什么特殊化。” “你难得过来,再说我也馋这口了。” “你别说,钱师傅这手艺是越来越绝了。”徐卫国夹起一片油亮的回锅肉送进嘴里,三两下就扒完一口饭,再灌一口温水,额角见了汗,整个人都舒坦了。 看他吃得香,齐卫东也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拌着饭吃得津津有味。 第82章实在太想进步了,招架不住 兄弟俩吃得正痛快,徐卫国又扒拉口饭咽下,这才抬眼赞道:“真没看出来,卫东,你小子还懂机械设计,有两下子。” 齐卫东被辣出了一层薄汗,他端起茶缸喝了口水,笑道:“卫国哥,你特意跑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夸我一句吧?有事儿就直说。” “什么都瞒不过你。”徐卫国放下碗筷,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我刚提了副科,调查部要我新组个摊子,眼下正缺人手。卫东,你对机械这块有兴趣吧?下班后时间宽裕吗?” 齐卫东放下茶缸,沉吟道:“有兴趣,下班后也没什么事。” “那正好,我给你在江南造船厂安排个身份,怎么样?” 一听江南造船厂,齐卫东立刻想到了在那当高工的庄明,顿时来了精神:“我跟造船厂可搭不上关系,你怎么安排?” 徐卫国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你现在可是名人了,手压井这事一登报,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说明你在机械设计上有天赋。” “江南造船厂正好有个工程师培训项目,不对,前阵子刚升级了,叫‘江南造船厂中等职业学校’。” “里头的学员不光有本厂的,外面厂矿的子弟也能进。凭你现在的名气,我帮你申请进去学习,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学校管理不严,时间很活,跟去大学里拿个旁听证差不多,去不去,什么时候去,都自己说了算。考虑一下?” “既然是这样,”齐卫东略作思索便点头应下,“那就麻烦卫国哥了。” “行,我回去就托部里的关系给你写申请。” 徐卫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低声说:“那船厂里足有一万五千号职工,鱼龙混杂,凭你的眼力,准能把藏在里头的耗子给揪出来。” 齐卫东呷了一口瓷缸里的热茶,目光落在脑海中那条五级情报上,心思百转。 这个庄明,十有八九是个特务。 既然成了绊脚石,那就得想个办法,慢慢炮制,让他再也碍不了事。 更何况,情报显示,对方已经觊觎上了自己刚到手的“固本养身丸”药方。 这药方本无名,是道长师父随口起的,乃是一种丸药。 想来,无论是老贼王还是庄明,得了那支百年老参却迟迟不用,恐怕就是听到了这药方的风声,企图将利益最大化。 毕竟,那延缓衰老、增补寿元的奇效,就连齐卫东自己都颇为心动。 他正出神,徐卫国已经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跟着一阵风卷残云,扒拉干净铝饭盒里的饭菜,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看着他那陀螺般的生活节奏,齐卫东不禁暗自摇头,这种日子自己可过不来。 他悠哉地又喝了口茶,见下午无事,便开始安逸地享用起自己的午餐。 “齐卫东同志,您今天上了报纸,真是我们农科院的骄傲!我想就您的先进事迹做个专访,让大家都能学习您的进步精神,您看方便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齐卫东侧目望去,是个身穿中山棉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叫梁晨晨,院里的广播员,齐卫东有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相当积极主动的人。 此刻,她正用一种近乎炽热的眼神望着自己。 齐卫东有些头疼。 这姑娘容貌尚可,就是对“进步”二字太过热衷。 她的追求与钱院长的圆融通达不同,更偏向激进。 再过个三年,恐怕会是个斗争场上的健将,前途无量。 对于这种人,齐卫东只想敬而远之。 他迅速结束战斗,扒完最后几口饭,丢下一句托词便起身离开。 “真不巧,梁晨晨同志,我手头还有急事,下次,下次一定!” 梁晨晨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气恼地跺了跺脚。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黄。 22号院的家中。 齐卫东坐在桌前,接过苏映雪递来的一个小本子,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苏映雪眼角含笑,声音温婉:“安居大厦的通行证,我托人办好了,那边保卫科的钢印红章都盖齐了。五楼的501室,我也租下来了。” “这么快?”齐卫东有些意外,“我以为手续会很麻烦。” 苏映雪柔声解释:“是动用了一些人情。刘云芳所长和安居大厦的保卫科长是旧识,有她出面,事情就顺畅多了。” “那我是不是凭这个就能进去了?”齐卫东追问。 苏映雪却摇了摇头,轻声说:“还不行,那地方有双岗哨兵,查得很严。你想进去,还得单位开具一封介绍信才稳妥。” “我已经跟那边的保卫科长打过招呼了,说你这两天会过去一趟,到501房间去。” 齐卫东心中一宽,作为农科院保卫科的队长,一封介绍信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决定今晚就回单位办妥。 第二天一早,安居大厦楼顶的广播准时响起了《东方红》的激昂旋律。 凭借着钥匙、通行证和介绍信,齐卫东顺利地进入了五楼的501室。 这栋大楼呈独特的船型,501和502两户恰好分居船头弧形区域的左右两侧。 作为民国时期的建筑,其用料扎实,墙体极厚,尤其是在船头转角处。 分隔501与502室的,正是一面厚度足有一米二的承重墙。 而庄明的那个夹层保险箱,就隐藏在这厚墙的深处。 齐卫东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精准地锁定了八十厘米深处的目标。 他的臂展足有九十厘米,这给了他足够的余地。 他迅速褪下外衣,赤着上身,将手掌贴上墙面,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掌心为中心扩散开来。 绕开内部的钢筋结构,墙体的砖石被悄无声息地剥离,化作虚无,纳入了他的异次元口袋。 一个刚好能容纳他手臂的通道就此形成。 整个过程顺畅无比。他很快就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一个边长二十厘米的立方体保险箱,齐卫东心念一动:“收。” 第83章证据确凿,特务无疑了 几秒钟后,齐卫东抽出手臂,重新穿好衣服。 他瞥了一眼墙壁上那个幽暗的孔洞,其形状宛如一个两头尖细、中间鼓胀的纺锤体,最宽处的半径接近八厘米,而两端则收窄至五厘米左右。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意念再次沉入那片专属的储物空间。 那截八十厘米长的纺锤形墙体正静静地悬浮其中。 “归位。” 随着他心念指令的下达,刹那间,那块“胖纺锤”凭空出现,精准无误地嵌回了墙壁的缺口中,与四周的结构完美贴合,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由于其特殊的纺锤形态,它被牢牢地卡死在原位,纹丝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 处理完现场,齐卫东的注意力回到了储物空间里的保险箱上。 没有密码又如何? 在他的空间面前,任何物理锁具都形同虚设。 片刻之后,保险箱的内部结构便被他用空间彻底瓦解。 首先看到的是一沓美钞,正面呈灰色,背面则是绿色。 厚度看,应是一百张。 然而,上面的面额竟是惊人的一千元。 齐卫东心生疑窦,美钞发行过这种面值吗?看这纸币的年份,现在是否还能流通都是个未知数。 他暂时将这十万“废纸”收好,目光转向下一个物件。 一个密封的厚玻璃罐,内部显然是真空状态。 罐子里,一支根须虬结、体型硕大的野山参静静躺着,正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标——百年老参。 除此之外,还有五十根金灿灿的小黄鱼,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尽管总价值比不上他上次弄到的那两吨白银。 接着,是一张泛黄的道牒,上面是繁体字,颁发时间在民国,归属武当榔梅派的郑三宝。 齐卫东的师父曾提过,榔梅派是武当的旁支,以腿上功夫见长。 他不由得猜测,这个郑三宝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贼王,和庄明有什么血缘关系? 他甩开这个念头,看向最后的战利品——三本巴掌大小的薄册子。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特务专用的密码本。 为了保密,这东西会定期更换,用完即毁。 眼前这三本崭新,显然还未来得及启用。 只要将它们交给专业人士,不仅能破译情报,甚至能顺藤摸瓜,挖出潜伏特务的真实身份。 庄明是特务,这下铁证如山了。 齐卫东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接下来,该如何设计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将庄明彻底钉死,又能把自己完美地摘出来? 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齐卫东翻起手腕,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八点一刻。 时候不早了,他静待那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旋开门把手,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安居大厦的进出管理一如既往地森严,门口不仅立着两名身形笔挺、宛如门神般的保卫科战士,还新添了一圈竹制的栅栏。 齐卫东熟练地递上证件,在对方核验后被顺利放行。 楼外的清晨充满了烟火气,油条在锅中滋滋作响,与浓郁的豆浆香气交织在一起,飘得很远。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段对话。 “郑太太,今儿个出门呐?” “是啊,带小宝去卫生所打针。” 齐卫东耳朵动了动,循声望去。 只见炸油条的摊主正满脸赔笑,对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点头哈腰。 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身上是时髦的阴丹士林蓝呢子大衣,脚踩一双女士皮鞋,颈间围着一条洁白的围巾,正是之前送奶工口中那位庄明的妻子。 “太太”,这个称呼如今可不多见了…… 齐卫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心底升起一丝警觉,这个女人,会是另一个潜藏的特务吗? 今天阳光和煦,沪城的天气回暖得很快,河面早已化冻。 在安居大厦耽搁了一阵,齐卫东抵达农科院时,时钟已快要敲响九点。 院门口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门卫大爷,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门边,眯着眼晒太阳,嘴里悠闲地吐着烟圈。 “卫东,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齐卫东转过头,看到徐卫国正蹬着一辆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到了跟前,徐卫国利落地用脚一支车梯,笑道:“巧了,正好在门口堵住你,省得我再进去找你了。” “卫国哥,找我什么事?”齐卫东有些好奇。 徐卫国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子和一张信纸,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说:“江南造船厂专业学校的学员证,给你办妥了,我立马就送了过来。还有这个,是这周的课程安排。” 齐卫东接过东西,翻开学员证看了看,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办好了?” “我们调查部的权限高,办这种事手续简单。再说,江南造船厂那么大的单位,里头也有咱们的同志,弄个学员证方便得很。”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展开那张信纸,目光在课表上扫过,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住了。 一门临时增设的课程抓住了他的视线。 授课时间:中午十二点半至两点。 课程内容:水泵的设计和维修。 主讲人:庄明。 真是天赐良机…… 齐卫东合上课表,脑中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问:“卫国哥,我今天中午就能去听课吗?” “这么着急?” 齐卫东眼珠一转,迅速想好一个说辞,语气诚恳地解释道:“院里现在用的喷雾器,又笨重效率又低,我一直琢磨着看能不能想办法改进一下,提高打药的效果。” “水泵是喷雾器的核心,正好庄老师讲这个,又是临时加的课,机会难得,我想去听听看。” “好小子,有想法!”徐卫国赞许地竖起大拇指,“虽然是急了点,但你拿着学员证,中午直接过去上课,肯定没问题。” 齐卫东目光微动,又凑近了些,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卫国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碰上了特务,应该怎么联络?” 第84章去江南造船厂找自己的同志 徐卫国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齐卫东耳边,极小声地嘱咐道: “用我那天给你的那枚特制硬币,马上去造船厂保卫科,找五队的队长梁道明同志。记住,他是我们的人。” “我记下了。”齐卫东郑重地点头。 “行,那就这样,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徐卫国说完,长腿一跨,蹬上自行车,转眼间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齐卫东在科室里消磨了一上午,随后从钱中南那里告了半天假。 钱院长爽快地批了,他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头疼。 手压井的消息经过一日传播,反响愈发不可收拾,让他如今是喜忧参半。 齐卫东去他办公室时,正瞧见副院长办公室外头围着一圈从乡下来的社员,其中不乏像刘老爷子、陈老爷子这样的在公社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专程被请来压阵,搞得保卫科的同志们束手无策。 钱院长忍不住向他大吐苦水: “有个姓王的老家伙,简直是块滚刀肉,还拉了个老革命当靠山,硬生生从我这儿磨走了十几个手压井的名额,就这样还不满意……” 说完,钱中南又叮嘱齐卫东,试点打井队马上就要成立了,让他尽快把那两个乡下的小伙子叫来报到。 时至正午,阳光和煦,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齐卫东陪着钱中南一道吃了午饭。 钱院长偏爱长鱼面,而钱师傅的手艺堪称一绝。 齐卫东尝了一碗,果然名不虚传。 酒足饭饱后,他骑上自行车,悠哉悠哉地前往江南造船厂。 这座工厂雄踞于黄浦江畔,东、西、北三面是高耸的红砖围墙,气势非凡。 厂区占地广阔,足有七十万平方米,拥有数个巨型船坞和码头。 “呜——” 江面上远远传来低沉的汽笛声,齐卫东在造船厂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肩负着海军舰艇的建造重任,因此安保措施极为森严,光是门岗就部署了一整支保卫队伍。 齐卫东推车走上前去。 没走几步,一名身形精悍的保卫科战士便伸手拦住了他。 “同志,请出示证件。” 齐卫东依言递上了自己的学员证和农科院保卫科干事证。 那名战士接过去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您就是农科院的齐卫东专家?总算见到真人了!” “哦?你听过我的名字?” “您的大名上过《沪城晚报》呢。托您的福,我们家住市里的棚户区,用水一直不方便。昨天居委会刚贴了通知,说要给我们那一片装好几口手压井,以后能省下不少力气和钱。” 手压井带来的声望还在持续发酵,齐卫东在民间的知名度已然不低。 精瘦战士恭敬地将他请进厂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热情地介绍着。 厂区内部极大,许多路还是土路,但路面被压得十分坚实。 建筑多是红墙青瓦的样式,有些墙壁上还用白石灰刷着“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的标语。 或许是午休时间,厂区里显得很安静。 随处可见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向阳处,一边歇息,一边享受着冬日暖阳。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方的船坞里停泊着一艘即将完工的巨轮,船身上已经漆好了名字——奋斗号。 听精瘦战士说,这是国内自主建造的第二艘万吨巨轮,第一艘叫“东风号”。 这名战士显然是个健谈又消息灵通的人,或许是觉得齐卫东亲切,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两艘大船都是仿着老大哥的船造的,还参考了他们的图纸,不得不说,毛熊是真厉害。” “对了,您要找的庄工,庄老师,也是我们厂里的大名人。他主持设计的‘建国6号’千吨货轮,年前刚刚下水,马上要运到闽省去。听说庄工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呢。” 闽省…… 听到这个地名,齐卫东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那名带路的精瘦战士猛地收住脚,朝前方一排十来间相连的瓦房指了指。 “您的课在二号教室,就是前面左拐那间,庄工马上就到。” 齐卫东顺势望去,一块简陋的木牌立在那里,上书:江南造船厂中等职业学校。 他向战士颔首表示感谢,随即迈步进入二号教室。 教室里空空荡荡,总共不过七八个人。 齐卫东拣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 他等了五分钟,直到庄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的人数依旧没有变化,这让齐卫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庄明戴着一副银丝眼镜,身穿深灰色呢子大衣,脚下是锃亮的皮鞋,头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透着一股优裕的气派。 齐卫东不由想到了自己储物空间里今早的“战利品”,暗忖这位庄老师的穿着,恐怕还算是低调了。 庄明站定在讲台上,目光在稀疏的学生中扫过。 当他瞥见角落里的齐卫东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抬手指了指他,朗声笑道:“哟,今天有新面孔。这位同学,瞧着不像是我们厂里的,不介意介绍一下自己吧?” 齐卫东当即起身,声音洪亮地回应:“庄老师好,我叫齐卫东,是农科院的。特地过来旁听您的课。” 压水井的名头再次派上了用场,庄明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是那位简化了手压井还上了报纸的同志?” “是我。”齐卫东含笑点头,“庄老师是高级工程师,又是水泵领域的权威。我之前在农科院,看到同事们用喷雾器打农药时……” 他将早上对徐卫国说过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 庄明疑虑顿消,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齐卫东坐下,然后便拿起粉笔,转身开始授课。 这个年代,高级工程师已是技术人员能企及的最高头衔。 齐卫东凝神听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真才实学,讲授的知识点都非常精辟实用。 第85章要去闻自由的空气 “……关于叶轮泵,其进水量的计算乃是重中之重,我们必须通过……” 窗外寒风呼啸,庄明一面讲解,一面不疾不徐地在黑板上书写着。 粉笔头敲击黑板的声音,竟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哒哒……哒哒哒……哒……” 一个念头在齐卫东脑中闪过:这难道是在用摩斯电码传递情报? 特务间的密电,必然经过加密,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破译。 他自己身上虽然带着三本密码本,可内容却记不住。 齐卫东坐在座位上,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管他到底是不是在发报,自己就当他是。 待会儿便以此为由头举报并栽赃他,自己还要亲自参与抓捕行动,最好能当场“失手”将其击毙,彻底抹去保险箱的线索。 事后,再利用储物空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三本密码本塞回到庄明的尸身上。 只要能靠近目标五米之内,他的储物空间就能做到。 就这么定了。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讲台上,庄明冷不丁地宣布下课,打断了齐卫东的沉思。 只见他夹起书本,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齐卫东也随即起身,跟了出去,他的手心里,正紧紧攥着调查局发给他的那枚特殊硬币,他要去见梁道明了。 在造船厂保卫科,齐卫东找到了五队队长梁道明。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枚特殊的硬币放在了梁道明的桌上。 看到硬币,梁道明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齐卫东这才开口,道出了他对庄明的怀疑。 梁道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庄明?我们厂里的高级工程师?”他敲了敲桌子,“齐卫东同志,这可不是小事。指控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行。” “我的履历已经说明了一切。”齐卫东沉声回应,“梁队长,请你相信一个老侦察兵的直觉。” “庄明今天突然加开的课,听课的算上我总共不到十个人,这本身就很可疑。” “我敢断定,他就是利用讲课的机会,在向他的同伙传递情报。而且,我留意到他身上藏着一个笔记本,十有八九是密码本。” “密码本?”梁道明的疑虑加深了,“这事情要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必须马上行动。”齐卫东语气急切,“他下课没多久,我们现在追过去,找个由头搜查,或许还能人赃并获。要是晚了,那本子随时可能被他转移。” 梁道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庄工程师。” 然而,两人赶到工程师办公室时却扑了个空。 据办公室的同事说,庄明没打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梁道明心头一沉,他们在厂区里找了一大圈,连庄明的影子都没看到。 齐卫东心中冷笑:难道真被自己撞上了? 要是庄明这老狐狸确实是在用摩斯码联络,那自己这趟“栽赃”的任务,可就省事多了。 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满了乌云,天色愈发压抑。 梁道明抬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两点多。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出事了。”他沉声对齐卫东说,“庄明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负责着重要项目,现在无故失踪这么久,绝对不正常。” “齐卫东同志,你的判断恐怕是对的,这个人问题很大!光凭我们两个肯定不行,你跟我来,必须马上请求支援,封锁搜查!”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正合他意,必须尽快把庄明揪出来,免得横生枝节。 与此同时,在船坞一艘刚刚下水的新船深处,一间昏暗的船舱里,庄明正与一个身穿蓝色工服的男人秘密会面。 “老魏啊,咱们总算熬出头了!”庄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去闻一闻真正自由的空气了!” 被称作老魏的蓝衣工人也难掩笑意,恭维道:“这都多亏了庄工您运筹帷幄,找了几个不相干的小混混,就把农科院那张藏宝图给弄了出来。” “我们按图索骥,终于在昨天把武藤小次郎留下的那批宝藏全部起获了。那场面,啧啧!” “将近四百吨的锡是上面要的,钢厂的资料日本人出高价,剩下的金银珠宝,足够我们弟兄们到港岛逍遥快活下半辈子了!” 庄明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被一丝忧虑取代。 “我总觉得心神不宁,那三个小混混被抓得太快,派去滇省的两个人也断了联系。” “我怀疑,我们已经被大陆的特工盯上了。夜长梦多,必须马上走,先把到手的东西变成真金白银才是正事。至于‘水长丸号’那边的宝藏,就让别的组去头疼吧。” 老魏沉稳地应下,手掌在船舷上用力拍了拍:“就按你说的办。我稍后叫上几个信得过的弟兄,上来改造一下,既要方便我们把那四百吨的货弄上来,也要便于我们动手。” “毕竟是你亲手画的图纸,这船的里里外外你最清楚。等天一亮,船上那十二个船员准备启航去闽省,你混上去里应外和。” “我们准备充分,他们猝不及防,控制住这艘船不费事。之后,就驾着它,载着货,直奔海峡。” “没错,船是好船,时速能到三十五公里,开足马力的话,两天之内就能抵达闽省沿海。” 庄明思索了一下,补充道,“你得帮我弄一条小渔船。在市区用电台风险太大,我需要到江心去,向上头报告我们的行动,让他们务必在明晚协调好接应。” “只要有老美朋友在海峡那边策应,我们的胜算就稳了。” “放心,渔船我来安排。” 船上除了老魏,还有几名同伙。 几人计议已定,立刻动手,带着其他人开始对船只进行改造。 与此同时,另一头。 梁道明带着调查部的四名同志,在巨大的厂区内反复搜寻,却连庄明的影子都没找到。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齐卫东的脑中一个关键细节忽然清晰起来。 他记起之前那个精瘦战士提过,庄明要去闽省,登的还是他自己设计的船。 他立刻断定,庄明此刻就在那艘即将启航的船上。 他将此推测告知梁道明等人。 一行人不再迟疑,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船坞区域疾奔而去。 第86章连夜突审敌特,挽回矿藏 黄浦江南岸,三号码头。 那艘由庄明设计的千吨货轮正悄无声息地泊在水中。 码头边上,庄明留了两个人放哨。 他自己则领着老魏几人飞快地在船上完成了最后的布置。 一行人正打算下船与哨兵汇合,然后迅速离开此地。 可他们的脚才刚踏上码头,就看到保卫队长梁道明领着五个人,面色不善地从远处快步而来。 庄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当他的目光扫过齐卫东那张脸时,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那六个人越走越近,队伍里的齐卫东还在大声说着什么。 江风恰好将他的声音送入庄明的耳中,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语调。 “梁队长,我说得没错吧!庄明就是潜伏的特务,密码本肯定就在他身上!还有他身边那几个人,中午培训的时候就在,我个个都记得清楚!” 混蛋,怎么会暴露了! 庄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为了方便行事,他特意找借口支开了三号码头附近所有无关的人。 他与老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迸射出狠厉的杀意。 他迅速扫了一眼双方的人数,八对六,优势在我!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镇定。 庄明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探向怀中,脸上挤出假笑,目光却如刀锋般冰冷,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对手,同时用眼角余光锁定了身旁不远处的掩体,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可惜,他的对手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 一声沉闷的枪声突兀地响起,庄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颗子弹已经精准地贯穿了他的额头,没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反应余地。 开枪的正是齐卫东,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梁道明等人身后,藏在袖中的五四式手枪早已上膛,此刻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这致命的一枪仿佛一道命令,双方人马立刻如梦方醒,纷纷扑向码头上堆积的货物和设备寻找掩护,激烈的交火声随即响彻船坞。 齐卫东迅速打出第二枪,子弹擦着一个敌人的肩膀飞过。 沉闷的枪声接连响起,与己方震耳的枪声截然不同。 “他们有消音器。”齐卫东在枪火间隙沉声说道,颇为意外,“这伙特务,装备倒是精良。” “庄明是首屈一指的工程师,这肯定是他的手笔。” 梁道明惊魂未定,后怕地补充道,“齐卫东同志,幸亏你反应神速,不然被他们出其不意地偷袭,我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这事还真可能被他们瞒天过海。” “噗噗噗……” “砰砰砰……” 两种截然不同的枪声交织在一起,但这种对峙并未持续太久。 齐卫东这边的巨大枪声很快惊动了造船厂保卫科的卫兵。 在增援部队压倒性的火力下,战斗迅速平息。 八名特工,五人被当场击毙,三人被生擒,其中就包括那个被称为老魏的特务。 混乱中,齐卫东趁机靠近庄明的尸体,在距离不到五米时,他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将三本密码本塞进了庄明的衣物内。 这东西的价值,不言而喻。 待到老魏等俘虏被押解下去,梁道明立刻冲到庄明身边,仔细搜查起来,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抬起头:“齐卫东同志,你的直觉太准了!庄明身上果然藏着密码本,而且足足有四本!他是准备要跑路!” 齐卫东心头一动,原来庄明自己还真带了一本,这倒是省了自己解释的麻烦。 “我也是猜测,侥幸赌对了。”齐卫东神色淡然地笑了笑。 “这一步赌得太关键了!若非齐卫东同志提醒,这群特务还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梁道明感慨万千,“抓获特务,缴获密码本,我必须立刻向郑处汇报。齐卫东同志,你跟我一起去。” “好。” 事关重大,梁道明拨通了电话。 没过多久,郑处长便亲自驾车,带着徐卫国赶到。 他们紧急征用了造船厂的审讯室。 郑处长是审讯方面的老手,他亲自出马,前后不到半小时,就从俘虏口中撬出了关键情报。 随即,徐卫国领队出发执行抓捕任务,一直忙碌到日落时分。 傍晚,夕阳穿透云层,为船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晚霞。 保卫科的审讯室内,风尘仆仆的徐卫国正在汇报战果。 “郑处,已经找到了,藏匿点在宝安一处偏僻的海岸。将近四百吨锡锭,还有一批黄金财宝和大量日寇钢厂的技术资料,都在那里。看守的五六个特务,已被我们全部解决。” “这伙人很狡猾,还自制了简易的起重设备。我们检查了庄明设计的那艘货轮,发现多处关键部位被动了手脚。” “根据情报,他们原计划凌晨就出逃,整个计划相当周密。多亏了卫东,及时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处长听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亲自给齐卫东斟满一杯热茶,语气温和地说道:“齐卫东同志如神兵天降,洞察力惊人,这次为国家挽回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四百吨锡,这可不是小数目,连北平都惊动了。我马上就写报告递交北平,为你请功。” 北平…… 齐卫东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微笑着应道:“多谢郑处。” 郑处长欣慰地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随即转向徐卫国,问道:“庄明的那个对象,查得怎么样了?” 徐卫国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今天一切如常,还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从目前来看,她似乎对自己丈夫的身份一无所知,暂时没发现任何疑点。” “不过,我们会继续对她进行严密监视。” “嗯,不能掉以轻心。”郑处长叮嘱道。 郑处长把徐卫国单独留了下来,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齐卫东站在走廊里,能看到窗户上映出的两个人影,郑处长正拍着徐卫国的肩膀,嘴巴不停地开合。 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嘉奖、勉励,还有对未来的安排。 齐卫东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下楼梯。 他是搅动风云的手,却也是个不该存在于档案里的影子。 这种感觉,挺好。 第87章村民们纷纷上门,也想当临时工 一夜酣眠,齐卫东醒来时,天色已经微明了。 他利索地洗漱用饭,随即蹬上自行车,先绕道农科院向钱院长销了假,这才调转车头,径直向村里赶去。 此行回村,他有两件事要办。 一是通知陈春生和齐建设进城当临时工的事,但这不过是顺带。 头等大事,还是那支百年老山参。 他得尽快找到道长师父,请他出手炼制固本养身丸。 这药丸的制作工艺极为繁复,全凭一双手搓捻而成,分毫之差便会影响药性,非道长师父这等高手不能做成。 上午九点光景,村口已是人声鼎沸。 齐卫东刚进村,就看到自家院前围了一圈人。 陈春生和齐建设正领着陈学军,吭哧吭哧地挖着坑,准备给他家安一口手压井,连用的水管都是崭新的镀锌铁管,足见其用心。 刘老爷子等几个相熟的村民也在一旁搭手,更多的人则是聚着看新鲜。 众人一见齐卫东的身影,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 “卫东回来了!” “瞧这精神头,越来越好了!” “上了报纸的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可给咱村争光了!” 齐卫东笑着与大伙儿寒暄了几句,走到井坑边。 旁边一个村民凑过来,半开玩笑地说道:“卫东啊,村里有河,又有老井,水都干净着呢。春生他俩费这么大劲给你装这个手压井,不是白费吗?” “这功夫不算白费。” 齐卫东淡然一笑,目光投向坑里汗流浃背的两人。 陈春生见他过来,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憨厚地笑道:“卫东,你不是说河水里有看不见的虫子嘛。” “我跟建设商量了,就想着给有福叔家里打口井,这样小丫他们喝水也放心。” 齐卫东心中一暖,颔首道:“辛苦了,这事我记下了。对了,城里那两个临时工的名额已经定下了,就是你们俩,准备一下去报到吧。” “具体的事等我从山里回来再细说,我得先去找师父。”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朝后山方向走去,脚步轻快。 陈春生和齐建设交换了一个眼神,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就意味着能进城吃上商品粮了! 周围的村民听了,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中满是藏不住的羡慕与嫉妒。 没过多久,齐卫东便到了后山,见到了正在静坐的道长师父。 他没有多言,恭敬地将那支百年老山参呈了上去。 徐道长一见此物,双目骤然精光一闪,急切地接过来,托在掌心掂了掂分量,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家伙……足有八两重!” “这可是真正的百年野山参!用它来做固本养身丸的主药,至少能成一千丸!你小子,真是好本事!” 一千丸? 齐卫东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数量如此可观。 徐道长视若珍宝地将山参妥善收起,脸上的激动还未完全褪去,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微笑着解释道:“听着是多,但此丸极小,你需长期服用,每隔一日服一次,才能见效。”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的鼻烟壶式小瓷瓶,递给齐卫东。 “成丸之后,大小就如这里面的药丸,十粒合起来,也不过二钱之重。” 按照旧制一斤十六两换算,八两参便是二百五十克,一粒药丸仅零点六克。 齐卫东心念电转,瞬间便已了然。 他好奇地拔开瓶塞,凑到鼻尖一闻,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不禁讶异道:“这气味……是白药?” “不错,是我仿白药保险子之方配制的,功效更胜一筹。” 徐道长含笑点头,“此物珍贵,你自己收好,切莫外传。” 这等好药配制的急救丸药,绝对是保命的宝贝。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入储物空间,随即又问道:“师父,炼制参丸尚需诸多辅药,您这里缺不缺?若有短缺,我这里有些钱,您拿去采买。” 言罢,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叠大团结,轻轻放在了师父面前的石桌上。 徐道长摆了摆手,示意齐卫东把钱收回去,语气淡然:“我这里藏着些陈年药材,做药引子绰绰有余。” “只是这药丸的炮制颇费心神,没个三五日功夫下不来。三天后你再上山,这期间就莫要过来了。” “好嘞!” 齐卫东不再坚持,把钱揣好,又将带上山的好吃的留下一些,这才转身下了山。 刚到村口,一股喧腾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老齐家院子外围满了人,比过年还热闹。 那口手压井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上。 自从陈春生和齐建设因为这井被选进城里吃上了公家饭的消息传开,整个村子的社员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又嫉又羡,抢着来齐家献殷勤。 齐卫东到的时候,井已经出水了。 陈春生正使劲地上下摇着压杆,一股股水流喷涌而出,起初的浑水很快就变成了清澈的井水。 齐建设眼疾手快,灌满一桶水,颠颠儿地捧到齐有福面前,满脸堆笑:“有福叔,这水清亮,等下拿去洗鱼做饭,保管干净!” 齐有福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眼尖,高喊一嗓子:“卫东回来了!” “嗡”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下一秒,齐卫东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嘈杂的请求声几乎要把他淹没。 “卫东啊,你可得帮帮婶子!我家那小子,你一起长大的,干活是把好手,不比春生差!你爱吃刀鱼,我让他爹下河给你捞去!” “卫东,带上我吧,我做梦都想吃商品粮啊,以后你说啥我干啥!” “还有我家那口子……” 嗡嗡作响的人声吵得齐卫东太阳穴直跳。 齐卫东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出来,跳上一块高石头,用力摆手道:“大伙儿静一静!听我说!” “去城里打井队的名额,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上头领导定的!春生和建设能去,是因为他们之前试水井的时候表现突出,被领导看上了。你们求我,是真的没用啊!” 第88章河豚鲜,钧瓷 齐大手见状,立刻站出来想给齐卫东解围:“就是,这事儿你们找卫东也没辙……” 话音未落,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你个齐大手,占了便宜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 齐大手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们早干嘛去了?现在看人得了好处就想来摘桃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人群愈发鼓噪。 最后还是村里的刘老爷子拄着拐杖过来,沉着脸呵斥了几句,大伙儿才不情不愿地散了。 可偏偏有人不死心。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从福胜生产队过来的汉子凑了上来,是齐八。 他跟齐卫东家论起来能攀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平时年节从不见走动。 此刻,他却提着一小袋稗草籽,脸上堆满自来熟的笑容:“卫东侄儿,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那个堂弟,你也拉扯一把,让他进城吃上商品粮呗。” “我可都看报纸了,这事你绝对有发言权。他年纪不小了,媳妇还没着落呢。喏,这两斤稗草籽你收着,你娘以前爱用这个熬粥,养胃。” 齐卫东看都没看那袋东西,心底一阵无名火起,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拿点不值钱的东西,就理直气壮地提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上辈子他没这待遇,倒是见过人这么去烦公司领导,那副嘴脸,真叫人恶心。 齐卫东懒得跟齐八废话,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只在经过齐大手时,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齐大手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齐八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齐八,你可真有脸。我们送的不是咸鸭蛋就是古董宝贝,你倒好,拿着几根烂草就想求卫东办事?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卫东是我亲侄子,我们是实在亲戚!” “可拉倒吧,都在一个公社里住着,谁家底细谁不清楚?以前怎么没听你攀过这门亲。赶紧滚蛋,没瞅见卫东都懒得看你一眼?” 齐八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瞅了瞅一脸横肉的齐大手,又瞥见正虎视眈眈走过来的齐建设,最终还是没敢发作,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齐卫东回到自家的泥坯小院。 “霍霍霍……”院里传来规律的磨刀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父亲齐有福正蹲在一方青石板上,一下一下地磨着手里的菜刀。 旁边一个大瓷盆里,几尾肥硕的小鱼正静静地吐着泡,是河豚。 “爸,这河豚挺肥啊,哪儿弄的?”齐卫东走过去,好奇地问。 齐有福一见是宝贝儿子回来了,脸上笑开了花:“知道你小子好这口,学军和大手特地去河里给你捞的。” “捞了不少,就这三条最肥,条条都过半斤,好东西!你爸我做这个是拿手绝活,等会儿你就敞开了吃,保准鲜掉你舌头。” 河豚可是淮扬菜里的顶级珍馐,老爹一手淮扬菜手艺出神入化,刀工更是没得说,处理河豚确实是他的强项。 一想到那极致的鲜美,齐卫东忍不住喉头滚动。 齐有福把刀磨利索了,擦干净放好,凑到齐卫东跟前,压低声音说:“刚才学军和大手又送东西来了。学军抱来一坛子咸鸭蛋,大手拿来一个碗,叫什么……钧瓷,说是老物件,值钱得很。” “咸鸭蛋?学军叔从哪弄的?”齐卫东有些意外。 “老队长家二小子从城里捎回来的。卫东,回头你带回城里去吃。” “我那儿不缺吃的,鸭蛋留给家里,小丫正长个子呢。” 齐卫东摆了摆手,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和粮票,塞到齐有福手里,“爸,这些您拿着。那只钧瓷碗,回头我带走。” 这钧瓷碗的价值,想必远在那幅唐寅的画之上。 齐有福知道儿子如今有本事,也不推辞,乐呵呵地把钱票收好,转身去杀鱼,浑身都是劲。 他麻利地卷起袖子,伸手从盆里捞出一条还在挣扎的河豚,磨得锃亮的菜刀手起刀落,精准地划开鱼腹。 那肥壮的河豚猛地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殷红的血丝顺着石板的纹路流淌。 齐有福手腕极稳,三下五除二就将有剧毒的内脏、鱼子等物剔除干净,又熟练地剥下带刺的鱼皮,只留下那身白玉似的鱼肉。 处理这个费工夫,齐卫东看了一阵,便转身又走到了院门口。 陈春生和齐建设果然还在那儿候着,一见齐卫东出来,两人立刻激动地围了上来。 “学军叔和大手叔呢?”齐卫东问。 “回去了。”陈春生满脸通红,声音都带着颤,“卫东,你太厉害了!我们……我们真能去城里上班了!” 齐建设也是一脸的感激涕零:“卫东哥,太谢谢你了!” 齐卫东淡然一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工作是有了,但也就是个临时工,一个月十八块钱工资,住的地方也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春生掰着指头心算了一遍,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一个月十八块,一年下来就是两百一十六块。” “我在村里当牛做马,一年到头也攒不下这么多。更别说还能吃上菜油,就凭这条件,我托人说媒,公社里的大姑娘怕不是要踏破门槛。” “住的地方我学文叔也说了,城里棚户区租金低,我和建设凑合一下就行,有学文叔的面子在,租个房肯定不难。” 齐卫东听完,略一沉吟,便点了头:“你们去打井队,头一个活儿就是给棚户区弄,住在那里,确实方便。” 得了他这句准话,陈春生和齐建设脸上乐开了花。 眼看天色不早,快到饭点,两人很识趣地没有多待,道了谢便离开了。 中午时分,齐卫东家那间简陋的土坯厨房里炊烟袅袅。 齐卫东正蹲在灶膛后头,饶有兴致地往里添柴,看着火苗。 灶里燃烧着齐小丫从后山拾来的细碎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舔着大铁锅的锅底。 第89章讲个打鬼子的故事 灶台前,齐有福盯着锅,见锅里升起一缕极淡的青烟,立刻倒油。 油热后,葱姜下锅,刺啦一声爆出香气。 紧接着,雪白的河豚肉块滑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煸炒出油脂。 家里没有绍兴黄酒,便用一点七宝烧代替,同样能去腥提鲜。 随后是酱油、白糖,没有熬好的高汤,就用一勺荤油和滚水代替,最后撒盐调味。 先用大火将汤汁烧滚,再转为文火慢炖。 食材本身足够好,烹饪的法子反而可以质朴。 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鲜美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厨房。 齐有福胸有成竹地守在灶边,估摸着过了半个多钟头,才扬声对儿子说:“行了卫东,把灶膛的火给灭了吧。” 齐卫东闻声,用火叉将灶膛里的柴火拨散,让火渐渐熄灭。 他凑到锅边,看着那锅色泽红亮、卖相诱人的红烧河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光是看着就饿了,太香了!” “那是,你爹我做河豚可是有两下子的,我先替你试试毒。” 齐有福一脸得意,手脚麻利地拿来一个盘子,从锅里夹了一小块肉出来尝了尝。 他细细品味了片刻,放下筷子点评道:“可惜了,没用河豚肝炼油,味道终究是差了一丝精髓。” “不过也没办法,开春的河豚毒性最烈,处理一个肝就得花上一个钟头,太费事。儿子,这道菜你就将就吃,味道不赖。” 他等了一小会儿,感觉身体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高喊一声:“开饭咯!”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饭。 桌上是红烧河豚、白米饭,还有三个煮熟切开的咸鸭蛋,摆了满满一盘,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美中不足的是,米饭是张桂花蒸的,或许是穷日子过怕了,她蒸的依旧是“双蒸饭”。 这种饭在蒸熟之后,要盖紧锅盖再用大火猛蒸一遍,让米粒吸饱水汽,吃起来特别占肚子,当然,饿得也比寻常米饭快。 齐小丫穿着崭新的小花袄,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她对那盘诱人的红烧河豚看也不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流油的咸鸭蛋。 齐卫东见状笑了,夹了好几瓣咸蛋黄到她碗里,温声说:“双蒸饭不顶饿,多吃点咸蛋黄,有油水,能压饿。” 齐小丫立刻笑得眉眼弯弯,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谢谢小叔!” 齐有福看着这一幕,心里熨帖极了,给自己倒了杯七宝烧,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又催促道:“卫东,鱼都盛出来半天了,再不吃就凉了,快尝尝。” 河豚肉质细嫩,没什么小刺,滑嫩的鱼块上挂着红亮的汤汁,油光闪闪,还冒着丝丝诱人的热气。 齐卫东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那滋味,鲜美、甘甜、滑嫩、丰腴,妙不可言,偏偏又丝毫不觉得油腻。 “太好吃了,真下饭。” 齐卫东扒拉了一大口米饭,由衷地赞叹道。 齐有福抿了口酒,脸上笑意更浓:“可惜没熬河豚肝油,这味道只能算发挥了六成。” “等过阵子草头长出来了,我再给你露一手绝活,做道正宗的‘河豚焐茸头’,保准比城里大馆子的师傅做得都地道。” 齐卫东含笑应下。 张桂花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喝了点酒就吹上了,你可少说两句吧。” 齐有福也不恼,乐呵呵地又呷了一口。 一时间,饭桌上暖意融融,一家四口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 只是齐卫东注意到,母亲张桂花碗里总是只有白饭,桌上的好菜她一筷子也不动,总想着让家里人先吃饱吃好。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幸而懂事的小侄女机灵地用筷子给奶奶碗里添了个咸鸭蛋,才让气氛又活泛起来。 在家里陪着家人一直待到暮色四合,齐卫东才动身返回城里。 他今天特意请了假,就是为了多些陪伴。 当他抵达梅弄堂时,夜幕已然降临,手表的指针恰好划过七点。 齐卫东刚在天井里停好自行车,就听到小客堂传来一阵阵兴奋的谈话声。 他探头一瞧,发现除了苏映雪之外,院里的邻居们竟都聚齐了,正围着一台稀罕的收音机。 他想起苏映雪最近公司事忙,为了方便加班,暂时住去了南京路那边的公寓。 众人一见齐卫东回来,立刻热情地招呼他过去同坐。 那台作为焦点的收音机正摆在一条长凳上。 齐卫东笑着应下,王洁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只小马扎,让他紧挨着自己坐下,随即笑着解释起来:“我爸今天运气好,从信托商店淘来这宝贝,就喊大家伙儿一起来听个响。” “刚才放的《林海雪原》可带劲了,就是你回来的不巧,刚播完。这不,大家伙儿都还觉得不过瘾,尤其那两个小的,非缠着我爸再讲个差不多的,可把我爸给难住了。” “卫东同志,你可是上过战场的,对这些事肯定不陌生,不如你来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 说完,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落在了齐卫东轮廓分明的脸上。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齐卫东身上。 王功庆顺势关掉了滋滋作响的收音机,也笑着开口:“是啊,小齐,给我们讲讲你当兵的经历吧,挑些能说的就行,我们都爱听。” “没错,这大晚上的怪闷的,难得聚这么齐,卫东同志就随便聊聊,给我们解解乏。” 王洁浅笑着帮腔,顺手提起脚边的热水瓶,给齐卫东的搪瓷缸里续上了热水。 面对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齐卫东也不推辞。 他接过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暖暖喉咙,然后微笑道:“我自己的那些事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打鬼子的故事,要是大家不嫌弃,我就献丑讲一讲?” 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抗战题材影视剧,信手拈来一个,在这个年代讲正合适。 第90章空间升级 “打鬼子?那敢情好!就得好好教训那帮家伙!” 王功庆一拍大腿,大声叫好。 在这个精神生活相对贫乏的年代,听故事是最大的乐趣。 沈安宁更是按捺不住兴奋,抢着问:“卫东哥哥,是像《地雷战》和《铁道游击队》里那样的吗?你快开始吧!” 齐卫东知道,像《地雷战》、《小兵张嘎》这些作品眼下已经问世,流传甚广。 他略作思忖,觉得最适合拿出来讲的,莫过于《亮剑》了。 只要把故事的结尾定格在建国前,就万无一失。 他对这部剧的情节烂熟于心,当即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故事要从一九三六年讲起,当时为了巩固和扩大西北的根据地……” “红四方面军下属的独立团在向古浪县城进发途中,与一股强悍的西北马匪不期而遇。” “为了掩护主力部队安全转移,一个叫李云龙的团长,带着他的独立团主动殿后,扛下了阻击的重任……” 齐卫东并非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转述起故事来更是磕磕绊绊,时常需要停顿下来回忆细节。 可《亮剑》的故事本身就带着一股引人入胜的劲头,即便他的讲述并不流畅,那股子英雄气概也透过他断续的话语,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小小的客堂内鸦雀无声,唯有他努力拼凑着词句的声音在回荡,却奇异地让每个人都听得入了迷。 一个钟头不知不觉过去,当一个完整的段落落下帷幕,齐卫东总算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沈春水一家人还沉浸在故事里,神情中满是回味。 王功庆更是激动地一拍大腿,高声赞叹:“痛快!这个故事听得人热血沸腾!尤其是那个李云龙,有勇有谋,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总觉得咱们队伍里就有这样的人物,小齐,这位李云龙将军的原型是哪位首长?”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 “爸,您就别对号入座了,这就是个故事,人物是虚构的,就像电影里的小英雄嘎子一样。” 王洁笑着打断了父亲的猜测。她刚才听得比谁都专注,手里的本子已经写满了速记。 此刻,她合上本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齐卫东,充满了兴奋与期待:“齐卫东同志,你这个故事太棒了,尤其是李云龙那股‘亮剑精神’,非常振奋人心!” “我觉得只要稍加整理和修饰,完全可以在报纸上连载。我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要不我来执笔,帮你整理成稿件去投稿怎么样?” 王洁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文学梦,虽文笔尚可,却苦无施展的机会,眼下这个故事让她看到了希望,态度自然无比热切。 齐卫东在心里盘算了 一下,自己讲的时候特意突出了红色精神,对楚云飞那样的角色也做了模糊处理,内容上绝对站得住脚。 若能发表,对自己未来的发展也是一笔漂亮的资历。 他略作思索,便点了头:“好,那就麻烦王同志费心了。” “太好了!我今晚就动笔,把今天讲的这部分整理出来。整理好了先给你过目,发表的时候肯定还是署你的名字。” 王洁喜不自禁,又追问道:“那明天……还接着讲吗?” “只要有时间,当然可以。”齐卫东笑着应允。 虽然众人还想听下文,但夜色已深,只好带着满心的期待各自散去。 天色未明,窗外仍是一片朦胧的灰。 齐卫东已经醒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电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他心念一动,意识中的情报面板浮现,照例弹出一条新的白色情报。 【白色情报剩余:6】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鬼使神差地想要试试手气,选择兑换并刷新出了一条二级情报。 【二级情报(特殊):此情报仅对你生效。献祭一千克纯金,并完成指定仪式……即可将你的储物空间容积提升一倍……】 寥寥数语,却让齐卫东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正愁自己那一方大小的储物空间捉襟见肘,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直接提升空间本身的机会,这条情报的“特殊”二字,果然名不虚传! 仪式描述得相当简单,而作为祭品的黄金,齐卫东也正好有。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三十二根小黄鱼,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千克重。 他按照情报的指引,迅速完成了那个简短的仪式,然后在心中发出一道指令:“扩充!” 话音刚落,他面前那堆金灿灿的小黄鱼便如幻影般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意识中的那个储物空间猛地一震,从内部延展开来,瞬间变成了两立方米。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内部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 虽然还算不上巨大,但情报末尾那个“未完”的字样,预示着这仅仅是个开始。 想到这里,齐卫东不由得心情大好,觉得这条二级情报换得实在太值了。 …… 农科院的日子波澜不惊,一晃三天便过去了。 齐卫东的生活很是规律,白天在单位里优哉游哉,晚上则给邻里们讲些新奇故事。 到了周日,是个晴朗的暖阳天,单位休息。 他算了算日子,道长师父的固本养身丸应该已经炼制好了。 于是,他跨上自行车,朝着桥东生产队的方向骑去。 后山的小庙里,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满了整个院子,暖意融融。 齐卫东和道长师父在院里支了张小桌,边晒太阳边吃午饭。 一碗白米饭,配上烧豆腐和一碗炖肉,吃得人浑身舒坦。 许是炼药耗费了太多心神,徐道长眉宇间透着一股憔悴。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玻璃瓶,推到齐卫东面前,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那根百年老参的药性分毫未损,一共制成了1024丸。” “你每两日服下一丸,再配合我教你的那套养身功夫,不出三月,你元气大亏的底子就能补回来。日后再服用,便有益气活血、延缓衰老之效。” 第91章敢于亮剑的精神 玻璃瓶里装满了圆滚滚的药丸,色泽是人参特有的黄褐色,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欢喜。 齐卫东接过来拧开瓶盖,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不仅不冲,反而沁人心脾。 他看着师父疲惫的神色,心里过意不去,便温言道:“师父,您为了我耗费心力,这参丸您也急需,我给您留一些。” 徐道长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也不推辞,只笑着说:“也好,你给我留下百十来颗就行。” 齐卫东当即点头应下,仔细分出100丸给师父。 随后,师徒二人便心情甚好地继续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 回到家里,齐卫东又数出100丸,留给了爸妈,叮嘱他们按时服用。 周一,依旧是阳光明媚。 齐卫东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他服下一颗固本养身丸,随即在天井里舒展身形,练起了道长师父传授的养身秘传功夫。 练到酣畅处,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诗来:‘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这套功夫里确实有不少模仿仙鹤的动作,与五禽戏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调和气血、疏通经络的法门。 王洁在屋里早就听到了动静,等他练完功,便含笑走了出来:“齐卫东同志,一大早就这么用功啊。” 齐卫东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浊气,才好奇地问:“王同志找我有事?” 王洁点了点头,将一份整理好的稿子递给他,轻声说:“你讲的那个李云龙的故事,我写了一部分开头,你帮忙看看怎么样。” 这几天,齐卫东已经将《亮剑》的故事讲了大半,只讲到抗战胜利,后面的内容因时下环境不宜,便没有再说。 他接过稿子,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由得点头称赞:“写得真不错,比我干巴巴地讲要生动多了,这是打算拿去投稿?” “嗯!” 王洁眼里满是笑意和期待,“要是投稿的话,你打算给这个故事取个什么名字?” “亮剑”这个核心精神是在故事结尾才点出,齐卫东并未讲到,此刻他便朗声说道:“就叫《亮剑》吧。” “好名字!”王洁双眼一亮,又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那投稿得有个笔名吧?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齐卫东略一沉吟,轻声答道:“就叫复兴吧。” 随后笑着对王洁说:“《亮剑》这个故事,你也花了很多心血整理,把你的名字也署上吧。” 王洁闻言又惊又喜,激动地说:“真的吗?谢谢你!这么好的故事,说不定真能发表呢,那我也能当作家了!” 她顿了顿,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齐卫东,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齐卫东同志,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去吃刀鱼面好不好?那家老师傅的手艺可是一绝。要不……就今天晚上?”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齐卫东打了个哈哈,留下一句含糊的话,便转身溜走了。 王洁看着他的背影,遗憾地跺了跺脚。 …… 第二天。 农科院保卫科。 齐卫东沏了杯酽茶,气定神闲地展开一份报纸。 比起调查部那份要命的兼职,他还是更享受这份本职工作的安逸。 就在这时。 “卫东!”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徐卫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拉起齐卫东,把他拽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卫国哥,你这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徐卫国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嘿嘿一笑。 “我升了!” “调去北平,首都钢铁厂,当保卫处副处长!” 北平? 齐卫东眉毛一挑,这可是个敏感的地方。 “恭喜啊,卫国哥,这可是实打实的高升。” “别光顾着恭喜我!”徐卫国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小子这次的功劳,郑处亲自给你写的报告,一路加急送到了北平。” “上面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这种既懂技术又有侦查头脑的人才,埋没在农科院是国家的损失!” “首都钢铁厂,点名要你过去!” “你那个手压井的设计图,人家也看到了,觉得你在机械上有天赋。想让你在技术革新上出份力,工作之余挂个工程师的头衔!” 齐卫东的脑子飞速转动。 去北平?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比谁都清楚,再过几年,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就要来了。 北平,作为风暴的中心,无疑是漩涡的最深处,去那里不是等于主动往火坑里跳吗? “怎么?看你这表情,不乐意?” 徐卫国见他沉默,有些急了。 “那可是北平!全国的心脏!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的地方!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不去北平,难道还想一辈子窝在这小小的农科院里,跟那帮老学究下棋喝茶?” 徐卫国的质问,让齐卫东的思路豁然开朗。 是啊。 北平是危险。 但换个角度想,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首都钢铁厂是什么单位? 那是国家工业的长子,是国家的命脉。 不管外面斗成什么样,生产的口号是绝对不能停的。 “抓革命,促生产”,后面那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免死金牌。 只要钢铁厂的炉火还在烧,钢水还在流,它就是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相比之下,沪城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派系林立,自己刚端掉一个特务组织,天知道在暗处得罪了多少人。 留在这里,反而更容易被卷进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里。 想通了这一点,齐卫东的心思彻底活泛了。 他有每日情报这个最大的底牌,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去哪都能活得很好。 但能待在坚固的堡垒里,总比站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要强。 “你小子到底在琢磨什么?” 徐卫国看他半天不说话,又推了他一把。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卫东,你是个干大事的鹰,农科院这个小鸡窝,留不住你。” 齐卫东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脸上却故意露出几分为难。 “卫国哥,这事太大了,也太突然了。” 他挠了挠头,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我去北平,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我总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第92章多做事,少说话 “家里人?” 徐卫国一听就乐了,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这算个屁的事!” “有我爹在,你还怕他们受欺负不成?!” “不过你那个小侄女也可以带过去,首都钢铁厂是什么地方?家属大院,子弟学校,职工医院,样样都是全国顶尖的!户口直接给你办成北平户口!” “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卫国这番话,算是把齐卫东所有能找的借口都给堵死了。 他甚至还挤了挤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我可听说了,北平的涮羊肉,那叫一个地道!还有全聚德的烤鸭,滋味绝了!你小子就不想去尝尝?” “好家伙,卫国哥,你这是连糖衣炮弹都用上了。” 齐卫东终于绷不住,笑骂了一句。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他看着徐卫国,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郑重。 “行。这事我应下了。” “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我得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这就对了!” 徐卫国兴奋地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拎得清的!调令一个星期之内就会下来,你赶紧准备准备。咱们兄弟俩,去北平,再干一番大事业!” 说完,雷厉风行的徐卫国便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意气风发。 …… 齐卫东回去,就将这事儿和邻居们说了,送了一些东西作为这段时间照顾的谢礼。 晚上,小客堂里,气氛有点怪。 王功庆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雾缭绕里,那张老脸满是感慨。 “我就说吧,卫东同志就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 “到了北平,那可是首都,咱不能丢了沪城人的脸面!好好干!” 齐卫东点点头,郑重地应下。 王洁就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手指头在腿上划拉着什么。 她忽然站起来,回屋拿了个小盒子出来,递到齐卫东面前。 “这个给你。” 她的声音有点闷。 齐卫东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黑色的笔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质感。 “你不是要写故事吗?北平是文化人的地方,用得上。” 王洁说完,就扭过头去,不看他。 齐卫东捏着那支笔,入手微凉,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分量不止是钢笔的重量。 “谢谢。” 他把笔小心地收进口袋,贴着胸口。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映雪提着公文包,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一眼就察觉到院里这不同寻常的安静。 她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调侃。 “哟,这是开什么批斗大会呢?主角还是咱们的卫东同志?” 一句话,把沉闷的气氛戳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卫东身上。 他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我要去北平了。” 苏映雪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也就那么一下。 她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慵懒又明艳的样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两声。 “北平啊,好地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凌空点了点,像是在敬酒。 “祝你,前程似锦。” “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的。” 那句“说不定”,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人的心。 齐卫东迎着她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 第二天,齐卫东回了村。 泥坯房里,他刚把要去北平的事一说,母亲张桂花手里的碗“哐当”一下差点掉地上。 “你要去北平?!” “那么老远的地方!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在沪城安稳下来,怎么又要折腾!我不准!” 齐有福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只是那烟雾一口比一口抽得猛。 齐卫东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他蹲到母亲身边,耐着性子解释。 “妈,不是我折腾,是首都钢铁厂点名要我过去,挂工程师的衔,这是大好事!” “最要紧的是,能把小丫的户口也迁过去,让她上北平的学校!那可是首都!全国最好的地方!” “以后小丫就是北平人了,您二老脸上多有光!” 张桂花不说话了,只是眼圈有点红。 齐有福猛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来。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你还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去吧。” “但是你得给我记牢了,逢年过节,必须回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齐卫东心里一酸,用力点头。 “爸,妈,您放心!” …… 他又找到正在村口忙活的陈春生和齐建设。 两人一听他要走,那刚因为进城当上工人而咧开的嘴,又耷拉了下来。 “卫东,你……你真要走啊?”陈春生搓着手,满脸都是不舍。 齐建设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卫东哥,你走了我们可咋办啊!” 齐卫东一人给了一拳,捶在他们结实的肩膀上。 “瞧你们那点出息!我走了,天还能塌下来?” 他神色一正。 “我不在家,我爸妈就拜托你们俩多照应了。” “谁要是敢欺负他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春生和齐建设一听这话,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放心吧卫东!有福叔和婶子,以后就是我亲爹亲妈!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陈春生第一个跟他拼命!” “没错!我齐建设也是!” 临走的前一天,齐卫东提着那个钧瓷碗,还有些从城里带来的糕点,登了徐家的门。 开门的是赵敏。 她一见齐卫东,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的笑。 “是卫东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把齐卫东拉进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 “阿姨听说了,你要和卫国一起去北平了?好啊,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北平风大天干,你这孩子要记得多喝水,厚衣服一定要带够,别冻着了……” 那份关切,让齐卫东心里暖洋洋的。 不多时,徐光荣也从书房出来了。 他背着手,步伐沉稳,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审视中带着满意。 “小子,不错。” “到了北平,天高皇帝远,但规矩不能忘。脑子要活,眼睛要亮,记住,少说话,多做事。” 这寥寥几句,字字千金,是官场老油条的生存法则。 第93章进首钢后勤处 齐卫东认真地听着,把每个字都刻进了心里。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推开,徐卫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哟,卫东你也在!”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要去干大事的兴奋劲儿。 徐光荣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跳脱张扬,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听好了。” “到了北平,你们既是同事,更是兄弟。战场上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那种兄弟!” 他指了指徐卫国。 “你,性子太急,容易上头,以后多听卫东的,他脑子比你细。” 然后他又转向齐卫东。 “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这是毛病,得改。有解决不了的事,要跟组织汇报,也要跟卫国商量,不准一个人逞英雄!” “那边,水深着呢。” “你们俩,给我好好地在那边扎下根,别让我在沪城替你们操心!”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点了点头:“晓得了……” …… 沪城火车站。 绿皮火车喷着浓重的白烟,发出沉闷的喘息。 站台上人头攒动,离别的愁绪和远行的期盼混杂在一起。 张桂花拉着齐小丫的手,眼圈通红,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到了那边要听你小叔的话,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别冻着……” 齐有福则用力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照顾好小丫,在那边好好干。” “爸,妈,你们放心吧。” 齐卫东点点头,将齐小丫拉上火车。 这丫头才正是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脸上没有半点离愁,反而满是兴奋。 “小叔,北平是不是有好大的广场?是不是能看到安天门?” “都能看到。”齐卫东笑着帮她把行李放好。 “呜——” 汽笛长鸣,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向前。 站台上的父母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火车上的硬座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徐卫国从另一节车厢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齐卫东旁边。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朝着齐卫东挤了挤眼睛。 “兄弟,给你安排了个好地方。” 他压低了嗓门,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后勤处。” 齐卫东心中一动,顿时了然。 后勤处! 在这个物资极度紧缺的年代,这三个字的分量,简直比黄金还重。 吃穿用度,柴米油盐,哪一样不得从后勤过手? 尤其是在首钢这种巨无霸单位,后勤处就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权力中心。 徐卫国这是给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谢了,卫国哥。”齐卫东由衷地说道。 “跟哥客气什么!” 徐卫国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机灵,到了那地方,保管你如鱼得水。” 火车咣当咣当,一路向北。 窗外的景致从江南水乡的秀丽,逐渐变成了北方平原的辽阔。 整整三天三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驶入了北平站。 刚一下车,一股与沪城截然不同的凛冽空气就扑面而来。 车站的建筑宏伟而庄严,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语录,让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卫国!”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正满脸笑容地朝他们挥手。 “老郑!” 徐卫国也笑了起来,上前就给了对方一个熊抱。 “给你介绍一下。”徐卫国揽过那汉子,对齐卫东说,“我老战友,郑国安。现在是首钢后勤处采购一科的副科长。” 他又指着齐卫东,对郑国安道:“这是我兄弟,齐卫东。以后就交给你了,要是他受了半点欺负,我扒了你的皮!” “哈哈哈,放心吧!” 郑国安爽朗地大笑,蒲扇般的大手在齐卫东肩上拍了拍,力道十足。 他上下打量着徐卫国,笑骂道:“你小子,这才几年不见,都混成副处了?以后见了你,我是不是得先敬礼,叫声徐处长啊?” “那敢情好啊!”徐卫国眉毛一扬,顺杆就爬,“来,叫一声领导听听。” “滚蛋!”郑国安笑骂,“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忘了当年是谁手把手教你打枪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齐卫东笑着上前打招呼:“国安哥好。” “诶,好!” 郑国安点点头,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眼神里满是欣赏。 “卫国都跟我说了,好家伙,一个人端了特务一个窝,还缴了四本密码本!真不愧是咱们侦察兵里出来的王牌!” 几人说笑着走出车站,一辆吉普车正停在外面。 郑国安把他们安排进了首钢的招待所。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都带着一股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我得先去厂里报到。”徐卫国安顿好之后,便要离开。 “行,你去忙。” 郑国安对齐卫东嘱咐道:“卫东兄弟,你和小丫今天先好好歇歇,倒倒乏。明天一早,直接去人事科报道就行,我都打好招呼了,手续都给你办利索了。” 送走徐卫国,郑国安又叮嘱了几句明天要办的事情,包括租房子的事情,随后也告辞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齐卫东和齐小丫两人。 齐小丫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排排整齐的红砖楼房和远处工厂高耸的烟囱,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小叔,这里好大啊!” 齐卫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早点睡吧,过段时间小叔带你去看安天门。” 天刚蒙蒙亮,上工的钟声便回荡在首钢上空,齐卫东早已穿戴整齐。 郑国安昨天将今天要办的事情都交代好了,齐卫东先来到首钢公社大院,捏着一包烟,推开了档案科的门。 屋里暖烘烘的,几个干部正围着炉子闲聊,见他进来,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干部抬了抬眼皮,问道:“同志,有事?” 这人穿着一身厚实的灰色中山装,内搭毛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整洁利落。 第94章你就是发明手摇井的齐卫东同志啊 “同志您好,我想来开个证明,再盖个章。” 齐卫东说道,按规矩,公社这边得单独出具一份证明。 “开证明?”那干部来了点兴趣,“什么证明?” 齐卫东没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徐卫国给他的招工证明和农科院开出来的条子,一并递了过去。 那干部接过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招工证明”几个字上时,脸上顿时显出几分错愕,猛地抬头看向齐卫东。 首钢直接招工的事不是没有,可一年也未必能摊上一两个名额,而且这种好事通常在内部就被瓜分干净了,根本传不到下面去。 眼前这年轻人居然能自己拿到证明,背后肯定有通天的人物!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顺势摸出烟递上前去:“领导,您看这事儿今天能办吗?” 说着,又给屋里其他人挨个散了一圈。 那干部接过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办是肯定能办,不过按规定,我得先跟厂里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摇把子电话,熟练地摇了几下,对着话筒说道:“喂,我是首钢公社,麻烦给接一下人事科。”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他朝旁边一个年轻人偏了偏头:“小赵,去把他的档案给调出来,应该前几天就调到我们厂了。” 那个叫小赵的年轻人应了一声,站起来接过齐卫东的证明看了看,转身进了后面的档案室。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夹走出来,一边翻看一边笑着说:“我说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你就是那个弄出手压井的齐卫东同志啊!” 齐卫东笑着应道:“是啊。” 小赵没再多问,把档案恭敬地放到那位干部桌上,轻声叫道:“唐科长。” 唐科长点了下头,电话正好接通了,他立刻对着话筒说:“哎,你好,是人事科吧?我们是首钢公社,想跟你们核实一个情况……” “对,我们这有个叫齐卫东的同志,拿了一份招工证明……嗯,对,是他本人……” 唐科长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连连点头:“嗯,明白,明白!我们这边会如实填写他的情况……好的,那麻烦你们了。” 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看向齐卫东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跟厂里对过了,情况属实。” “证明我马上给你开,不过你还得拿着它去找公社书记盖个章。还有,最后必须得有派出所特派员的签字盖章才生效。” “哎,好,多谢!我明白了。” 齐卫东连忙道谢。 对方点点头,取来一份表格,对照着资料一项项填写。 等表格填完,递了过来:“行了,拿去找公社书记和特派员签字盖章吧。” 齐卫东接过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给在场的人都散了一根,满脸堆笑道:“唐科长,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他揣着文件出了门,继续去跑签字盖章的流程。 他心里有些焦急,必须抓紧时间,要不然这事非得拖到下午不可。 “魏特派员,下大队回来了?”大院门口,有人跟一个刚骑车进来的中年男人打招呼。 “嗯,去下面转了转,到点儿了,得回来吃饭。” “大队没留您吃饭啊?” “嗨,都这年景了,吃什么吃,不给人家添乱就不错了!” 那人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先忙,我回去了啊!”说着,推着车往里走。 齐卫东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赶紧迎了上去。 这位魏特派员常年在基层跑,行踪飘忽不定,比公社书记还难找。 要是今天错过了,指不定得等到天黑。 “魏特派员!” 听到喊声,魏祥停下脚步,扭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有事?” “您好,魏特派员,我有点事想麻烦您,给盖个章!” 齐卫东说着,恭敬地将那三份资料递了过去。 魏祥接过来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已经有了档案科的签章,心里便有了数,笑道:“哦,原来是这事。你等会儿,跟我到屋里去办。” 他领着齐卫东进了一间小小的单人办公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刷刷签上名字,又从抽屉里取出公章,用力盖了下去。 “好了,拿着去找书记签字就行。” 他推回文件,顺便摆手拒绝了齐卫东递来的香烟,“谢谢,我不抽烟。” 齐卫东见状,便不再客气,道了声谢就拿着资料去找书记。 幸亏他脚程快,正好在书记动身去食堂前堵住了人。 手续齐全,自然没什么好掰扯的,书记大笔一挥,爽快地签了字。 所有章都盖齐了,齐卫东总算能松一口气。 有了这三份文件,后面的手续就好办了。 接下来,他得先去厂里开一张“准迁入证明”,再拿着它回来开“迁出证明”,这样一来,他的户口就能顺利迁到厂里的集体户口上。 这事他心里有数,徐卫国和他说过,户口是落在厂里,但登记备案要去街道和派出所,算是双重管理。 这事得快,必须在进厂十天内弄完,绝不能拖过这个月,否则下个月的商品粮指标就悬了。 等他忙完这一切,午饭时间早已过去。 他顾不上肚子饿,迈开步子就往大路赶。 到了地方,把证明给传达室一看,人就放他进去了。 他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再过一个钟头,厂里的人就要下班了。 “赵科长,您好。”齐卫东在办公室门口探了探头。 桌后看报纸的男人闻声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齐卫东同志?”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齐卫东走进去,从兜里摸出牡丹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根递了过去。 赵科长接过烟放在桌上,脸上露出一丝淡笑:“这么快就弄好了?” “办妥了,您过目。”齐卫东把手里的资料递上。 对方接过去随意翻了翻,便点了下头,朝着旁边喊了一声:“小徐,你来,带他把剩下的手续办一下。” 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应声而起,笑着走了过来。 “赵科长,那我先过去了。” 第95章办手续,租房子 “去吧。” 赵科长点点头,重新拿起报纸和茶杯,不再理会。 要不是郑国安特意打了招呼,这种新员工入职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过问。 齐卫东跟着小徐到了旁边的办公桌,又递了根烟过去。 对方也不见外,笑着接过别在耳朵上:“我先给你做个登记,你找时间去照相馆拍张一寸的照片,回头办工作证要用。” 说着,他推过来一张表格,“把这上面的信息都填一下。” 齐卫东拿起笔,表格上是姓名、民族、学历、户籍之类的基本资料,他一一填写。 等他填完,小徐也办完了手头的事,接过表格核对了一遍,便收了起来,把其余资料还给他:“这些你拿着,一会去后勤处登个记。以后你就归后勤处下头的采购科管。住宿的话,我先给你安排个宿舍床位,你随时能住。” 齐卫东拿着东西,连忙问道:“那个,同志,我听说厂里有房子可以租?我能申请租一间吗?我还有个小侄女要带着一起生活。” 他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小徐听完,点了下头:“行啊,你自己愿意就行。不过按你这情况,只能租一间,租金是一毛一分钱一个平方。” “但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厂里的房子要是正式分配给别人了,你就得搬出来,到时候要么回宿舍,要么自己去街道上找。”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点头道:“行,没问题。房子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先住下再说,大不了以后再去租私房。 “不远,走着也就二十来分钟。” 齐卫东心里一喜,这个距离不远,小丫以后上学也方便。 “你要租房就得快点了,房管所的人马上要下班了。我给你开个证明,你赶紧自己去那边挑房子。” 小徐说着,迅速给他开了张条子。 齐卫东接过那份薄薄的证明,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紧迫感。 他顺势问道:“那……接下来还有什么流程要走?” “流程都走完了,你随时可以去后勤处报到上班。明天厂里会给你开一份准迁入证明,这是迁户口用的,有厂里的章,基本就是走个过场。你现在最好先去把房子定了。” 齐卫东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您,那我先告辞了。” 他跟赵科长道了别,拿着文件便出了厂区。 他没有按部就班地先去后勤处,而是揣着那份租房证明,径直朝着街道办事处走去。 街道房管所就在街道办的大院里,他不熟路,但嘴勤快,一路打听,总算在人家下班前,踩着点儿赶到了目的地。 一踏进街道办的大门,齐卫东稍作询问,便找到了位于后院的房管所。 这地方也是个四合院,格局开阔,还带着穿堂院。 只是院里的建筑大多被翻修成了水泥房,只保留了四合院的轮廓,失了原有的古朴。 房管所设在后院的西厢正房,屋里摆着四张办公桌,却只有两个年轻的办事员在岗。 “同志,你好!请问还来得及办手续吗?” 齐卫东见快到下班时间了,怕白跑一趟,说话间已经熟络地摸出烟盒,给两人一人递上一根,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其中一个青年接过烟,笑着说:“没到点儿呢,办什么手续?” 齐卫东给另一人也递上烟,这才转身笑道:“我是刚来首钢的,厂里分了房,让我来您这儿办一下租赁手续……” “哦,租房子的,厂里的介绍信带来了?” “带了,带了。” 齐卫东连忙从文件袋里抽出证明递了过去。 办事员接过来审视一番,确认无误后,抬头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你们厂的房子,除了几间朝向不好的倒座房,就只剩三间单间可选了。那两间连着的,暂时不能动。” “连着的不能选?” 齐卫东有些意外。倒座房他是不考虑的,谁都知道那种房子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除非没得选,否则没人愿意住。 办事员吸了口烟,解释道:“嗯,你们厂里特意交代的。说要留着,万一将来有符合条件分两间房的干部,直接就能安排,省得麻烦,所以现在只能先紧着单间分。” 齐卫东听了,了然地点点头:“行,那就麻烦您,给我挑一间大点的吧。” 一间房确实局促,能大一点是一点。 办事员随即翻开登记册,看了一眼说道:“正好还有一间大的,二十二平米,是东厢房的正房。” “之前住的人刚搬走。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那个院子住户成分比较杂,不全是你们厂的。” “不都是我们单位的?” “对,当初分房是按间数分的,你们厂分到的不够凑一个整院,就跟别的单位合用了。那院里有其他工厂的工人,也有我们街道办的职工。”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邻居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没问题,就它了。” “好嘞,那我就给你落笔登记了啊,定了可就不能改了。” 办事员说着,弹了弹烟灰,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写下了齐卫东的名字,顺手将他的那份证明收进了档案夹。 随后在一根挂满了钥匙的木棍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挑出一把。 他填好单子,头也不抬地报了个价:“两块四毛二。往后水电费,月初会有人上门收。” 齐卫东赶忙从兜里掏出钱递过去。 对方收了钱,撕下一张收据递给他,叮嘱道:“这票据和你的证明材料都放好了。先去对面档案科备个案,然后去居委会找杨主任,她会领着你去认认门。” 办事员把剩下的资料一并还给他,顺口说了居委会的大致位置。 齐卫东接过那一沓东西,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办妥了?” “妥了,快去吧,对面还没关门。” “哎,好嘞,多谢您!”齐卫东又识趣地递上两根烟,这才拿着东西转身出门。 刚走到门口,身后那人又喊住他:“对了,要是居委会没人,估摸就是下班了。你直接去她家,白玉胡同22号,离你那院子不远。” 许是那两根烟起了作用,对方多关照了一句。 齐卫东连忙又道了声谢,这才真正离开。 第96章都没有浮肿 档案科那边办事利索,几分钟就登记完毕。 齐卫东拿着钥匙和一应材料,准备去找居委会。 可一出大门,他就有些犯懵。 他对这一片两眼一抹黑,只见房舍鳞次栉比,胡同小巷纵横交错。 这街道办管辖的范围极大,人口十几万,远不是一条街那么简单。 眼下正是下班的点,街上人潮汹涌。 他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摸到了居委会的牌子,结果人家早就下班了。 没法子,他只好按着之前那人给的地址,转头去找白玉胡同22号。 对着门牌号确认无误,他才迈步走进院子。 刚一进去,一股热闹劲儿就扑面而来,院子里满是一群正在嬉闹的半大孩子。 看着这些孩子虽然个个面色蜡黄,身子单薄,但好在没有浮肿的迹象。 到底还是首都强啊。 这几年城里的口粮一降再降,可唯独孩子和学生的定量没怎么动过。 当然,这点口粮对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来说,肯定是不够吃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是常事。 可再怎么饿,也比乡下强,至少不会像村里那样饿出水肿病来。 城里真正浮肿的,反倒是大人,因为几次口粮调整下来,成年人的定量甚至比不上十来岁的孩子。 “喂,你找谁?”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见他是个生面孔,立刻脆生生地开了口。 齐卫东和善地应道:“你好,我找居委会的杨主任。” 那孩子听了,扭头就朝着正屋方向扯开嗓子喊:“杨婶!有人找!” “谁呀?”从正屋门口搭出来的简易厨房里,传来一个妇人洪亮的回应。 她一边应声,一边利索地把锅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到一边,同时对着屋里喊了一句:“老大,你出来一下。” 齐卫东迎上前去,恭敬地开口:“婶子您好,我是首钢厂新来的。厂里分了房子,房管所那边办好了手续,让我来找您。这是证明、收据和钥匙。”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并递了过去。 杨主任接过东西翻看了几眼,脸上露出几分讶异,抬头打量着齐卫东:“瞧你这年纪,就进厂工作了?” 齐卫东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行,那你稍等,我领你去认认门。” 杨主任点点头,她把材料和钥匙还给齐卫东,转身解下身上的围裙,递给刚从屋里出来的自家大闺女,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老大,你来接着弄,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 交代完,她便招呼着齐卫东,领着他朝院外走去。 地方不算太远,但没在同一条胡同里,需要穿过一条窄巷,才能到另一条胡同。 两人在一座四合院的门楼前停下脚步。 “哟,杨主任,这都下班的点儿了,您怎么还过来了?有事儿?” 一个穿着棉袄、五十来岁的妇人正巧看见他们,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啊,首钢新来的同志租了咱院一间房,我领他过来认认门。” 杨主任解释完,扭头对齐卫东介绍道:“这是院里的居委会代表秦大妈,他们家是这院里头一拨住进来的。” 齐卫东连忙笑着问好:“秦大妈好。” 对于居委会代表这个身份,他并不陌生。 这个年代的治安管理,农村是靠民兵队,城里则走的是群众路线,每个大杂院里都会有这么一两位代表,负责上传下达,也管着院里的大小事务。 起初是义务劳动,后来听说有了些许补贴。 秦大妈乐呵呵地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是新来的啊,快进来吧,往后就是街坊邻居了。”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门口的过道里,杂乱地堆着柴禾和收来的破烂,一个老大爷正佝偻着腰在那归拢。 杨主任看得直皱眉,无奈道:“侯大爷,跟您说过多少回了,这过道不能堆东西,万一着了火可不得了!” 那老头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回了句:“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屁事没有。” 说罢,把手里最后一把破烂往那堆上一扔,一瘸一拐地朝里院走去。 杨主任碰了个钉子,只能摇头。 一旁的秦大妈也叹气:“说了多少遍了,不管用。谁要是敢动他的东西,他就要去谁家抱煤球烧。” 杨主任作为片区负责人,对这情况一清二楚,只能摆摆手:“行了,先看房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四合院的内里景象便展现在眼前。 院子里满是追跑打闹的孩子,各家门口都支着小炉子在做晚饭。 尽管如今炒菜的人家不多,但几十户人家的饭菜香混杂在一起,依旧在空气中织成了一张浓郁的网。 原本绕着屋檐的抄手游廊,如今也被各家各户用砖石和油毡布隔成了一个个小厨房。 “杨主任来了!” “秦大妈!” 院里做饭、纳凉的人纷纷打着招呼。 杨主任也笑着一一回应:“哎,好,你们忙,我带新邻居来看看房。” 这话顿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连那些玩闹的孩子都停下来围了过来。 齐卫东跟在后头,被领到了左手边的正屋前。 正屋两侧各有一个耳房,但靠近左耳房的位置,又新砌了一间小屋。 他听徐卫国提过,老北京四合院的规矩是“东厨司命”,东厢房那边该是厨房。 那么西厢房对应的位置就是厕所,现在也被改成了住人的屋子。 对面的厨房自然也拆了,加盖成房。 这样一算,东西厢房都成了四间房的格局。 杨主任掏出钥匙打开门,顺手拉开了电灯的绳子,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屋原来住的人工作调动,就空出来了。院里的人多,我就不挨个给你介绍了,以后住下了,慢慢就熟了。” 齐卫东站在那儿打量着。 这屋子两侧原本的木头格子墙,如今已被砖头封死,墙上糊着一层报纸,不少地方已经泛黄破损。 也不晓得这墙是出自谁的手笔。 屋子最里头搁着一张样式简单的木床,床上铺了些稻草,但被褥已经没了。 离床不远的地方,一道空荡荡的铁丝横贯在半空。 墙上也钉着不少钉子,只是上面挂的东西显然也被人带走了。 好在桌子椅子倒是都留了下来。 第97章没有三位大爷,但有三位居委会代表 杨主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你小子运气不赖,之前住这儿的老房,工作调动去了东北,临走时这些旧家具嫌麻烦,就说留给你们厂里了。” “就这房子和这些家具,院里多少人可都盯着呢!” “你别小看这点东西,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要是让你自己从头置办,可得花上不少钱。” 齐卫东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年头家具确实金贵,一张新的双人床就得三五十块,哪怕买旧的,没个十块八块也拿不下来。 屋里不仅有床,还有一张矮方桌和几条小板凳。 外头的厨房是早就搭好的,只要买个煤球炉子就能生火做饭,旁边还有个简易碗柜,也能放不少东西。 “喏,看到那根铁丝没?到时候扯块布挂上,里面睡觉,外面有客人来也能隔一下。” 杨主任指着屋子深处的那根铁丝,随口说道。 齐卫东一下就明白了,看来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就是靠一道帘子把屋子隔开用的。 他四下看了看,屋里除了墙角有些灰尘蛛网,地上有搬家时留下的碎屑,其他倒还过得去。 估摸着前主人搬走的时间,最多也就几个月。 “对了,院里别的人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但是大院里有三位居委会代表,这个我得跟你交代一下。” “刚才你见过的秦大妈算一个,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你们厂的韩玉华,他是厂里的八级钳工,还有一个是街道派出所的丁小卫。” “平时遇上什么事儿可以先找他们,要是他们也解决不了,你再去找我们居委会。” 杨主任又补充了一句:“丁小卫因为是公安,身份特殊,所以只是兼着代表的职务,毕竟人家的正式编制可比居委会代表这种群众组织要高。” 齐卫东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能在一个大院里当上居委会代表的,要么是资历深厚,要么是辈分高,再不然就是有本事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后悔。 我的天,这院子里的人也太多太杂了吧? 刚才他粗略一看,光是院里的灶台就数出来十来个,这说明家家户户都是一间房。 东西厢房加起来八间,北边正房三间,旁边还连着三间耳房,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就在东耳房边上。 这林林总总十四间房,住了十几户人家,这还没算上后罩房。 倒座房倒是没见住人。 人多嘴杂是非多,更要命的是,院里还住着个派出所的。 一瞬间,他真有了换个院子的念头。 不过也只能是想想,刚分了房子就要求换,那也太扎眼了。 “杨主任!” 正想着,门口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刚才见过的秦大妈,另外一个看着五十来岁,还有一个是三十左右的青年。 齐卫东一看来人,心里立刻猜到,这恐怕就是大院里的三位居委会代表了。 果然,只听杨主任笑着为他介绍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位是秦大妈,这位是韩大爷,还有这位是丁同志,都是我刚跟你提过的,院里的居委会代表……” 齐卫东连忙收起思绪,笑着跟几人一一打了招呼。 韩大爷身上那件棉袄已经看不出本色,外面雷打不动地套着一件蓝色的工服外罩。 跟着他一道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脸上已经褪去了青涩,瞧着沉稳,这应该就是管片民警丁小卫。 韩大爷吧嗒了口烟,浑浊的眼睛把齐卫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咧嘴笑了:“听说院里搬来了新住户,还是我们厂里的,就过来瞧瞧。” 他朝着齐卫东问道:“小同志,分到哪个车间了?” 齐卫东脸上挂着笑,手脚麻利地掏出烟盒,先给侯大爷递上一根,又转向旁边:“韩大爷,我不在车间,去的是后勤处采购科。” “丁同志,您也来一根。” 他递出去的烟不打眼,是那种平时一毛多,如今涨到四毛出头的牌子,不像“大前门”那么招摇,在这种场合刚刚好。 两人也没推辞,接了过去。 这时,杨主任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们先聊着,我那锅上还做着饭呢。” “好嘞,您快去忙。” 几人打了声招呼,送走了杨主任。 等人一走,秦大妈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对他说道:“以后就是街坊邻居了,有啥难处吱一声。” 另外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齐卫东赶忙应下:“哎,好的,我记下了。” 大家毕竟初次见面,这几位作为大院里的代表人物过来认个门,也就算尽到心意了。 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如今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紧巴,自然没人会开口留他在家里吃饭。 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齐卫东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应付陌生人可真不轻松。 他环顾这空荡荡的屋子,盘算着缺了些什么,准备动身去置办。 当务之急是得去淘个二手的煤炉子。 至于别的,他也不打算买新的,手里的钱得省着花。 房子总算落定了,接下来就是明天去单位报到,然后拿着迁入证明把户口迁出来。 等办完这一切,他才算是个名正言顺的北平人了。 齐卫东一脚跨出门槛,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 左邻家门口,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忙着掌勺。 她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踮着脚,眼巴巴地瞅着灶台,小模样显然是馋坏了。 女人见了他,脸上漾开笑容:“要出去啊?” 齐卫东也报以微笑:“是啊,大姐,忙着做饭呢?我这儿还缺东西,等置办齐了再开火。” 他琢磨着该怎么称呼,叫婶子吧,显得亲近,可放眼这院里,三十来岁的是主流,他要是开了这个口,以后岂不是得矮一辈? 思来想去,还是叫声“大姐”最稳妥。 女人很是爽朗,点点头说:“嗯呐,做饭呢!有啥需要搭把手的,你尽管开口。” “哎,好嘞,先谢过大姐了!” 齐卫东客气地应着,又说:“那您先忙,我回趟屋。” “行,去吧。” 女人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应声。 第98章好家伙,一个院子里十七户 齐卫东便转身走了。 在院里碰见不熟的街坊,他都只是笑笑点个头,权当是打了招呼。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院子北边的正房,那是韩玉华的家。 厂里响当当的八级工,技术顶尖的人物。 这年头,八级工可是金字招牌,工资加补贴,一个月小一百块,比县长的待遇都高,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天色在五六点钟就暗了下来,正好是工人们下班的点。 此刻,外面天光已尽。胡同口的电线杆下聚了一圈人,昏黄的灯光里,几个老伙计正围着小桌杀得难解难分。 “侯大爷,下棋呐!” 齐卫东笑着打招呼 侯大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昂,下着呢!这是回去了?” “哎,回去了,待会儿再出来转转。您老接着玩,回见啊!” “好,去忙你的。” 侯大爷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棋局上,齐卫东随即离开。 等把东西都归置妥当,齐卫东估摸着院里该清净了,才扛着一卷旧铺盖进了大院。 果然,邻居们大多回家吃饭去了,院里静悄悄的。 他摸黑进了屋,把垫被和褥子往床上一扔。 这屋里没有火炕,冬天全指望褥子够厚实才能扛过去。 煤炉子、锅碗瓢盆这些过日子的家当都还没有,得等明天上委托商店去淘换。 至于家具,眼下有张床、有桌椅板凳也就凑合了,往后日子长着呢,再慢慢添置。 他从墙角旮旯里翻出一把旧扫帚,正准备把屋里的陈年灰土清扫一遍。 眼下天气回暖得快,白天甚至有些热,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该换下棉袄了,不过还得防着倒春寒,那气温说降就降。 他正寻思着,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就在门口响了起来:“哟,忙着呐?” 齐卫东一抬头,来人是秦大妈。 客人上门,就不好再扫地扬灰了。 他赶紧把垃圾归到墙角,将扫帚靠好,热情地招呼道:“秦大妈您来啦,快坐!” 屋里像样的椅子都搬空了,他只能找了个小马扎递过去。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大妈这趟过来,明着是串门,实则是想摸摸他的底细。 秦大妈找了个地方坐下,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这是在拾掇屋子呢?” “嗯,先搬点零碎东西过来。” 齐卫东应了一声,随即环视一圈,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大妈您看,我这连个炉子都还没生,开水也没得喝。” 他本想找徐卫国弄点锅碗瓢盆先拿来用,但转念一想,也不差这一天,索性等明天再一并置办。 “嗨,多大点事儿!” 秦大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接着便好奇地问:“小伙子,我看就你一个人在忙活,家里人没来搭把手?你家还有些什么人啊?” 她其实最好奇这年轻人的来路。 齐卫东心里有数,这事早晚有人会问,便坦然相告:“我老家是沪城乡下的,这次和我侄女儿一起来了,还有个哥哥在首钢保卫处……” 他没说徐卫国是副处长的事情,毕竟这事情太打眼了。 “哦——原来是乡下来的!” 秦大妈顿时明了,又笑着说:“那你这可真有本事!这两年想从农村调到城里来上班,可不是件容易事!” 城里人调动工作相对简单,可农村户口想进城,没点过硬的关系根本办不成。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感慨一番后,秦大妈又热情地对他笑道:“这大院里的街坊四邻,你怕是还不认得吧?来,大妈跟你说道说道。” 她随即便把院里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齐卫东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或轻轻点头。 院子最前面的倒座房共五间,两户人家各占两间,剩下的一间当了公共杂物房,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院最大,总共十四间房,却挤了十户人家。 齐卫东所在的西厢房这一溜,住的都是单身汉。 正对着的东厢房,主屋两间住的是丁小卫,他家两边还各有一户邻居。 中院正北的三间上房,侯大爷家占了两间。 侯大爷家西侧的两间耳房,就是秦大妈自己家。 东侧靠近过道的一间耳房也住了一户。 至于后院,算上拆了原本的厨房和茅房加盖的屋子,一共七间房,住了五户人家。 整个大院林林总总,共计十七户。 院里的人员构成也颇为复杂,大部分是解放后结婚,由厂里分配住进来的,年纪多在三四十岁上下,孩子也都不大。 也有些是原先住的街道房子塌了,或是拆迁改造搬过来的。 这十七户人家里,有七户跟齐卫东一样是首钢的,包括他所在的这一排四间房的邻居,以及北屋的韩玉华和后院的两家。 听到这里,齐卫东也总算知道了刚才在门口跟自己搭话的那个大姐是谁了。 她叫朱花岚,丈夫是厂里车间的工人,家里养着三个孩子。 至于秦大妈提到的其他人,他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心想往后日子长着,多走动走动,总会慢慢熟悉的。 “院里就一块总水表,水费一吨一毛八,到时候各家均摊。电费更省事,按屋里灯泡的个数算,一度八分五。” “你这半道儿搬进来的,下月初结账,就给你算半个月的钱。” 齐卫东听明白了,应了一声:“行,您到时候知会我一声就行。” 今天是十五号,这个月又只有二十八天,就差一天,他不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 “放心,账错不了。”秦大妈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摆了摆手,“行啦,你刚来事儿多,先收拾着,我回了。” “往后一个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熟了。要是晚上没烧水,直接上我那儿提一壶,千万别外道。” 齐卫东赶忙站起身相送:“哎,好的,需要的话我再去。” 对方笑着点点头,转身出了屋。 目送对方离开,齐卫东想了想,没跟着出去,回身继续收拾屋子。 第99章分到采购一科 天色已晚,凉意渐起,院子里早没了白天晒太阳的人。 他把地扫了一遍,等屋里的浮尘落得差不多了,正要去关门,门口人影一闪。 “给你,趁热,赶紧灌上。” 秦大妈提着一个明晃晃的铝皮水壶回来了,壶嘴正丝丝地冒着白汽。 “哎,这多不好意思,谢谢您。” 齐卫东脸上一热,连忙找出那个旧暖瓶,手忙脚乱地把开水灌了进去。 “我就猜你脸嫩,开不了这个口。刚搬来,没口热水喝怎么行!” 秦大妈看他灌好了水,满意地笑了,“好了,你接着忙,我真走了啊!” 话音一落,她提着空壶乐呵呵地回自己屋了。 齐卫东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对方进了屋,才回身关上门。 他望着暖瓶里满满的热水,心里琢磨着事,又出去打了些凉水回来简单洗漱了一下。 一切停当,他原本想着把齐小丫接来住,但想到条件还不够好,于是去招待所把齐小丫接到徐卫国那边住下了。 ……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是被尿意给生生憋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抓过裤子就往身上套。 瞥了眼时间,都七点多了。 他这屋里可没地方解决问题,也没来得及买个尿桶。 于是也顾不上别的,火急火燎地就冲出了门。 来的时候杨主任指过,公共厕所在两百米开外。 这片大院以前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茅房,后来统一建了公厕,院里的小茅房就都给拆了,腾出来的地方顺势加盖成了房子。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卫生。 二来也是因为住房实在太紧张,尤其是前些年,大量人口从农村涌入城市,城镇户口从两千多万暴增到近五千万。 要知道,原先的两千多万人里,老人孩子占了大头,真正工作的没多少。 可后来增加的这两千多万人,绝大多数都是劳动人口,住房压力能不大吗? 此刻的街道上,已经满是匆匆的行人和嬉闹的孩童。 到了公厕那儿,只见女厕所门口排着一条长队,好几个人都难受地捂着肚子。 队伍里不时有人焦躁地跺着脚,冲里面喊:“这是在里头安家了吗?还不出来!” 里面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老大不情愿地回敬几句。 男厕所那边倒是清净,不用跟女同志们一样排长队。 可里头的景象,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地面上汪着一片黄色的积水,几块砖头零散地铺在上面,算是给人落脚的。 那股子浓烈的骚臭味,即便是在这尚有寒意的天气里,也熏得人眼眶发酸。 齐卫东小心翼翼地踩着砖头,速战速决,完事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来。 他感觉那股子味道已经钻进了衣服里,挥之不去。 真不敢想,这要是到了盛夏,会是何等骇人的场面,怕是乡下最简陋的茅厕都比不上。 等他回到大杂院,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有人在公用水龙头下搓洗衣物,住得远、上班早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齐卫东端着脸盆和牙具过去,水龙头边上的人们不时跟他打个招呼,他都一一含笑回应。 一群大妈和年轻的媳妇们聚在一块儿,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家常。 洗漱完毕,他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环视了一圈,心里盘算着今天得抽空去趟信托商店,添置些必需品。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去厂里。 他得先到后勤处办报到手续。 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半到晚五点,午休名义上是半小时,但通常都能多歇一会儿。 街上的人潮已经汇成了洪流,三轮车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齐卫东汇入人流,一步步往前挪。 整条马路都被行人占据,汽车被堵在人海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往前挪动一点,刚腾出的空地瞬间又被人潮填满。 到了厂区门口,工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走进大门。 “国安哥早!” 齐卫东跟着人流进了厂,正琢磨着找谁问问后勤处在哪儿,一抬头,恰好瞧见了郑国安。 “哟,卫东,这么早就来了?手续都弄妥了?” 郑国安看见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妥了,我昨天就来过了。人事科那边让我今天来后勤处报到。” “哦?昨天就到来厂里了啊,怎么没来找我聊聊!” 郑国安客套了一句,笑容里带着几分熟络。 齐卫东顺势解释道:“昨天到得有些晚,赶到的时候都临近下班了,我就赶紧先去把手续给办了。” “行,走,我领你过去吧。” 郑国安很是爽快,说完在前头带路。 后勤处并不在那栋主办公楼里,而是要沿着厂区院墙再往前走上一段。 那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后头还带着个院子。 两人上了二楼,郑国安领着他进了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老隋,正忙着呢?” 一进门,郑国安就朝屋里一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中年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收拾得十分利落,一身灰色的中山装笔挺。 “是国安啊!”他看到郑国安,笑着把手里的搪瓷茶缸放到了桌上。 “我带个新人过来办入职。”郑国安说着,转头对齐卫东笑了笑,“把你的材料拿出来吧。这是咱们后勤处的办公室,这位是隋科长。” “隋科长您好,这是我的档案材料,人事科让我来您这儿报到。” 齐卫东将资料递了过去。 那人接了文件扫了一眼,冲郑国安笑了笑:“哦,分到你们采购一科了啊!” 他随即又说:“行了,东西放这儿吧。对了,照片得尽快送来,办工作证要用。” “我先给你开个临时证,回头你自己把照片贴上,再去人事科那边敲个章就妥了。” 郑国安笑着应下:“那我们先撤了啊!走了走了!” 他推了一把旁边还有点没回过神的齐卫东。 齐卫东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朝楼下行去。 路上,齐卫东也大致了解了后勤这边的架构。 后勤处下辖的部门不少,有办公室、采购科、仓库、食堂、招待所,甚至还有卫生院和子弟学校,虽然不全在这栋楼里,但都归后勤管。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采购一科的地界。 第100章科长发话,必须买到鸡蛋 采购一科内部又细分为物料采购和生活物资采购。 科里设科长一名,姓郑,底下总共六个人。 其中五个人是采购员,负责厂里的生产原材料和职工的生活物资。 科里还有个小办公室,里头只有一个人,是赵干事。 他负责对接厂里各个部门,处理单据和申报材料,还兼管科室的考勤,大小事务一把抓,算是科里的二号人物。 因为人手紧张,采购科没有再设更细的小组,所以采购员们的活计也分得不那么清楚。 除了本职的采购工作,科里一旦有事,谁都得顶上。 忙起来的时候,互相搭把手干点杂活是常态。 同时,由于后勤处本身下属科室很多,采购科需要办什么事,都得跟后勤处内部的其他科室打交道。 比如后勤处有自己的会计室,管着发工资、付货款这些财务事宜,而这类对接工作,通常都落在了赵干事头上。 齐卫东听了半天,心里有了数。 说白了,采购科的人就是一群老黄牛,什么活都得干,具体干什么,全看科里当天的安排。 正想着,两人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是个大开间,摆着几张桌子,旁边还有两个小门。 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气氛却有些凝重。 一个四十多岁、身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板着脸训话:“一天到晚净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让你们想办法,你们想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说完,他凌厉的目光扫到了门口的两人,眉头一拧:“杵那干嘛?还不进来!” 郑国安脸上堆着笑,快步走上前:“郑科长,这是新来的同志,齐卫东。这位是郑科长。” “郑科长好。”齐卫东赶紧跟着喊了一声。 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了过来。 郑科长上下打量了齐卫东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不轻不重地嘀咕了一句:“净知道往里塞人,老子这缺的是能干活的,给我安排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话不高不低,正好飘进齐卫东耳朵里,让他嘴角抽了抽。 看起来,这位郑科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郑国安心里直犯嘀咕,老郑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 平时说话难听就算了,今天当着新来的齐卫东也这么不留情面,实在不像话。 郑科长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大手一挥,直接下达命令:“都给我动起来!厂里已经给我下了死任务,说咱们年前的福利太差。” “月底之前,必须按厂里一人四两的标准,把鸡蛋给我弄回来!”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一个中年人满脸苦涩地开口,正是科里的老资格王强:“郑科长,现在是什么年景您也清楚。咱们单位上上下下上万人,咱们采购一科负责一万人,那得多少鸡蛋啊,上哪儿淘换去?” “你跟我叫苦,我跟谁叫苦去?我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们磨嘴皮子!” 老郑嗓门一扬,火气冲天,“现在农村副业都放开了,你们六个人,给我分头想办法,一人一百斤!”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敢接这个话茬,这任务实在太艰巨了。 老郑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还一脸懵懂的齐卫东身上:“你,叫什么来着?” “齐卫东!” “哦,齐卫东。”老郑上下打量他,“买东西会吗?” “这个……” “这个那个的,买东西都不会?” 齐卫东被问得一愣,但还是很快点头:“会!” “会就行!进了采购科,就是我手下的兵,完不成任务就给我滚蛋!他们几个怎么干,你跟着学,也别说我给你加担子。” 齐卫东茫然地眨了眨眼,虽然没搞懂办公室里的弯弯绕绕,但一听是买鸡蛋,他心里反而踏实了。 别人能办到的事,自己没理由不行,于是他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哎,这才像话。”郑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旁边几位老同事看齐卫东的眼神却充满了古怪,心里暗道:真是个愣头青,没看见大家伙儿都僵着不吭声吗? 科长这不明摆着是拿你这个新人来敲打我们几个老油条嘛! 你看,新来的都答应了,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王强见状,眉头锁得更紧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问:“科长,那这次给的价钱是多少?您知道的,现在收东西,价钱不到位,人家根本不卖。” “要是好收,我还能被厂里领导骂?” 郑科长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接着说,“挂牌价是八毛二,这次特批,给你们提到一块钱一斤,能收多少就给我收多少!” 说完,他把手一挥,总结道:“行了,别给我找理由。想当年老子在战场上,炮弹在耳边炸,冲锋号一吹,不照样往前冲?就这么定了!” 话音一落,他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扬长而去。 办公室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办公室的赵干事,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隔间。 剩下的六个人围在一起,抱怨声四起。 “这光景,上哪儿弄去啊!” “还能怎么办?跟以前一样,分片下公社去找呗!” 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齐卫东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郑国安看气氛差不多了,拍了拍手笑道:“行了,来,介绍一下新同事。这位是齐卫东,大家刚才都听科长点过名了。”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许成功本来就和齐卫东认识。 郑国安随即介绍了其他人。 刚才一直跟郑科长搭话的老资历叫王强。 另外还有两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许成功和潘杰,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邓诗诗。 齐卫东连忙挨个笑着打了招呼,总算和新同事们都见了面。 潘杰拧着眉头发话了:“你胆子可真不小,连底细都没摸清,就敢把这活儿揽下来。” 邓诗诗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行了,刚刚科长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能怎么回?” “别光说他,换了你,你敢说个不字?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潘杰被她这么一说,也闭上了嘴。 第101章先认个师父带 郑国安沉吟片刻,开口道:“实在不行,咱们就再往乡下跑一趟。” 既然任务已经派下来,总得想办法完成。 潘杰琢磨着,脸上满是为难:“现在乡下能养鸡的公社,都集中在有水渠灌溉的地方,我估摸着那些地方早就被其他单位的人给占满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赞同地轻轻点头。 齐卫东在旁边默默听着,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北平范围很大,包含了广大的农村地区,最远的地方能到一两百公里开外。 这些年城里到处兴修水利,有些水渠密布的地区,生产队的日子就好过些,还能养些家禽牲口。 想到这,他心里冒出一个疑问,扭头问旁边的邓诗诗:“邓姐,咱们这么直接去买,要是被抓了可怎么办?” 邓诗诗听了不由得一笑,摇了摇头说:“你忘了咱们单位的性质了?上头早就下了通知……” 她随即简单解释了一番。原来现在城里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接到了指示,副食品问题得靠自己想办法。 齐卫东听完,心里豁然开朗。 说白了,就是上头默许了,只要你不违法乱纪,用什么法子弄来东西他们都不管。 万一真碰上检查的,单位开的证明就是护身符,打个电话回来核实一下也就没事了。 “那咱们开的价钱,人家也未必肯卖吧?” 齐卫东又迟疑地问道。 这收购价虽然不可能跟黑市相提并论,但肯定比官方收购站要高。可那些生产队也不傻,他们虽然不敢去黑市冒险,但把东西卖给谁,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的。” “京城里这么多工厂单位都下乡找路子,各家开出的条件五花八门,决定权终究在卖方手上。 而且这事儿,能低调还是得低调。 毕竟商业系统的供销社就在县城和农村扎根,他们这么干无异于是在跟供销社抢饭碗。 许成功在一旁也点头附和:“嗯,确实难办。咱们要是别的单位,还能拿些布票、工业券之类的稀罕物去换。” “咱们厂里就一堆铁,乡下人要了也没用,想跟别人抢,咱们没优势啊。” 其实大伙儿对这趟差事是既兴奋又发愁。 兴奋的是,这是打着单位的旗号办事,中间操作好了能捞些实惠,起码能给自己家低价弄点鸡蛋。 发愁的是,这个数量实在太大,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是难办。 要是等到明年夏秋时节,农村的副业和自留地都红火起来了,收购起来才会容易得多。 几个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量着。 齐卫东没有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通过他们的谈话,对如今北平的形势渐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大家闲聊了一阵,目光才终于落到了齐卫东这个新人身上。 办公室里最年长的王强打量了他一下,又环视了一圈同事:“他怎么办?谁来带?” 这话问出来,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没人主动接茬。 王强见状,率先摆了摆手:“我刚把潘杰带出来,总得让我喘口气吧。诗诗,要不你来?郑科长亲自教了你这么久,你早就出师了。” 这番话让邓诗诗有些为难。 带新人就意味着要分担责任,是件麻烦事。 但思索片刻,她还是看向了齐卫东:“卫东,我就这么叫你了。你先跟着我,不过咱们得把话说在前面,我得先保证我自己的任务完成。” “要是我手头有多余的活,就分给你,可万一最后你自己的任务量不够,我也没办法。” 齐卫东稍作思量,便干脆地点了点头:“行,邓姐,那我就跟着您。不就是采购鸡蛋吗?拿着厂里的证明去办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这话,邓诗诗也轻轻颔首。 她之所以敢应下,也是觉得这差事不复杂,买鸡蛋这种事,关键看对方卖不卖面子,技术含量不高。 至于那些复杂的报单流程,以后可以慢慢教。 “哎,卫东,你可别觉得我不够意思啊!” 郑国安笑着打圆场,“诗诗可是科长的亲徒弟,往后有事让她去科长面前说句话,不比什么都强?” 郑科长那句“滚蛋”的威胁,多半是气话。 以前任务没完成的,他不也这么骂过? 最后除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被他真赶走了,其他人不都好好的。 但也说不准。 老郑的脾气跟头倔驴似的,真要是发起火来,把人撵出采购科,也没谁敢吭声。 毕竟,后勤处的处长是他战友,厂保卫科、其他科室乃至厂部的好几位领导,不是他的老战友就是他当年的老首长。 在没犯大错的前提下,这里基本就是他说了算。 齐卫东对此却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 “行了,都干活去吧!”王强发话道。 众人闻声,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卫东,你坐这儿,我对面。” 邓诗诗指着一张空桌子,顺手给他搬了把椅子。 齐卫东看了一圈,潘杰跟着王强,许成功跟着郑国安,都是这种师徒对坐的模式。 他也没客气,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但座位稍微错开,倒也不影响彼此。 邓诗诗坐下后,微笑着说:“别紧张,我来这儿也就四年多。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也都是我师父手把手教的。” “没事,慢慢来。”齐卫东笑了笑,接着问,“咱们科室现在的任务压力大吗?” “这任务,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 邓诗诗解释道,“生产物料那块,基本都是晋省那边直接供应。我们打个电话联系好,把单子交给机车班,他们就能把货拉回来。” “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晋省的产量有限,咱们厂能分到多少,不靠我们去跑,得靠厂里的书记去争取。所以,生产物料这块,咱们的任务不算重。” “每个阶段的任务不一样。现在生产那边稳定了,我们眼下的工作重心,就是怎么给厂里工人提升福利。说白了,就是想办法让他们吃饱肚子,好有力气干活。” 第102章劳保手套能当布,不就可以换东西了 齐卫东应了一声,心里的疑虑却没散去。 “那……采购鸡蛋的任务怎么办?要是我们都得出去,这差事我可没干过。” 他真正发愁的,是怕邓诗诗被分到别的组,留他一个人两眼一抹黑。 买鸡蛋听着不难,可里面的门道他一概不知,要是自己去,怕是连个鸡蛋壳都带不回来。 邓诗诗看出了他的顾虑,便说:“先别急,等会儿科里会统一安排。按老规矩,这种任务都是要分组的,不会让你单枪匹马。” 听她这么说,齐卫东才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心里泛起一阵嘀咕。 怎么这采购科的人,一个个都面带菜色,看着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地方不是传说中的“肥缺”吗? 他满肚子的疑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喊声:“郑科长在不在?” 王强一见来人,立刻堆起笑脸迎上去:“哟,孙科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找老郑有事。” 那人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径直冲进了里头的科长办公室。 紧接着,办公室里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 “姓郑的,你看看你弄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工人天天堵我门口闹,就为这点破手套?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肥皂用?你搞不来吃的,哪怕弄点洗衣皂也好啊!” 郑科长的声音也提了八度,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那你倒是说说我上哪给你变吃的去?这手套就怎么了?拆开的线不能织件衣服穿?” 齐卫东听着里面的动静,满脸好奇地凑近邓诗诗,小声问:“邓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邓诗诗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位是后勤科的孙科长,管着全厂的福利发放。” “现在物资紧张,福利标准一降再降,工人们意见大得很。” “我们科好不容易才搞来一批劳保手套,这不,人家嫌东西不好,找上门来发火了。不用管,他们吵吵就过去了。”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工人们有怨气。 眼下城里什么都缺,吃的难弄,肥皂香皂的供应也砍了一大截。 虽说布料也紧张,但家家户户多少还有点旧衣服,缝缝补补总能对付。 所以大家自然盼着福利能发点更实用的东西。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又问:“可我刚才听郑科长说,这手套拆了能当毛线用,不是也挺好吗?” “好是好。”邓诗诗点点头,“现在毛线金贵,得凭票供应。有些会过日子的人家,专门趁着劳保商店卖这种不要票的手套时,囤上一批回家拆了当线用。” 齐卫东脑子一转,脱口而出:“既然城里有人要,那为啥不干脆拉到乡下去换东西?乡下缺布票,这手套拆出来的线,不也能顶半个布票用吗?” 邓诗诗愣住了,有些犹豫:“拉到乡下?能行吗?乡下人干活粗糙,哪舍得用手套啊?再说,他们不也分布票吗?” 齐卫东听了直摇头,心想城里人果然不了解农村的苦。 “乡下是分布票,可那点数量,一年到头都不够给孩子做条裤衩的,他们是舍不得戴手套干活,可他们更缺线啊!” “可咱们这也不是毛线啊。”邓诗诗还是没转过弯来。 “是啊,所以要拆嘛!”齐卫东说,“城里人知道拆,乡下人就不知道了?这拆出来可是正经的白棉线,自己买的话还得用工业券呢!” 他随即简单地把自己知道的沪城农村物资匮乏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这话让邓诗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这手套是比不上纺织厂的正经棉线,那咱们换得比他们便宜点不就行了?” “咱们每年发的劳保手套堆成山,这还是少的,前几年发得更多!这可都是能换东西的宝贝啊!” 纺织厂那种厂子自然是另一回事。 他们自己就生产布料,光是处理瑕疵品就够了。 但别的单位就没那么好的条件了。 眼下的情况,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邓诗诗随即又面露难色:“可这东西真能换出去吗?再说,用手套拆了线织件毛衣,那得用掉多少双手套?而且,你能想到的法子,别人也能想到。” 齐卫东听了,若有所思地轻点着头:“嗯,这话在理。不过纺织厂肯定不会用手套去换东西,他们有的是瑕疵布,犯不着用这个。” “就是不知道别的单位会不会也这么干。要不,我们试试看?”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自己手头的东西换成实在的利益。 他迫切想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于是他问道:“邓姐,这事儿具体是怎么个章程?我听说有些厂子会直接拿东西去乡下换粮食,这账目上是怎么处理的?” 既然单位默许这种行为,想必内部早有了一套成熟的流程。 邓诗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随口说道:“这有什么复杂的,无非就是两种方式,要么花钱买,要么拿东西换。只要最终折算下来的价格在单位的预算之内就没问题!” “举个例子,鸡蛋的市场指导价是八毛二一斤,我们单位给的最高限价是一块。你只要成交价不超出一块钱,那就行了!” 她接着又把里头的细节大致说了一遍。 齐卫东瞬间就领会了。 说白了就是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只要采购价没突破单位给的上限,上头根本懒得管。 毕竟,跟零散的农户交易,你卖两个,他卖五个,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开收据,那也太不现实了。 这其中,自然就留下了操作空间。 如今各大单位的采购部门,只关心你买回来的东西有没有超预算,至于你是怎么弄到手的,他们一概不问。 连票据都省了。 反正你总不可能明抢吧。 齐卫东听完,双眼放光,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要是这样的话,万一实际只花了九毛钱收的,那该怎么办?” 看到邓诗诗投来的目光,他立刻补充道:“当然了,我也知道九毛钱根本不可能收到,我就是打个比方。” 第103章拿到工作证,粮票 邓诗诗听罢,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下,随即笑了:“还真没瞧出来,你小子脑子转得挺快,懂的不少嘛!” 紧接着,她神色一正,严肃地说:“多出来的钱,要么就多收点货。要么,你要是胆子肥,不怕将来吃枪子,那你就揣自己兜里。” 齐卫东嘿嘿一笑:“邓姐,我就是好奇问问,毕竟我这还没正式入职呢,总得把情况摸清楚不是!” 邓诗诗正想再说些什么,恰好看到供应科的孙科长板着脸,怒气冲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等那人走远了,邓诗诗才压低声音说:“我们的任务指标是六百斤,这是底线,是必须完成的。” “你要是真能找到低价的,厂里肯定是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完成任务后,剩下的‘油水’就拿来多买点东西,给科里的人分一分。” “你一定要记着,绝对不能一个人独吞,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齐卫东这下彻底明白了。 是自己想偏了,眼下这种时期,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大多都很难完成。 能凑够数量就已经谢天谢地。 如果真有低价货源,那肯定是优先用来超额完成任务。 他便主动提议:“邓姐,要不我们先去附近的村子转转?要是没收获,再往远点的地方跑。” 邓诗诗思忖片刻,点头道:“也行!先去探探路。你知道哪个生产队有鸡蛋卖吗?” 齐卫东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清楚!” 他上哪儿知道去! 他自己住的院子的人,他都还没认全呢! 邓诗诗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这事儿咱们待会儿碰一下,看今天安排哪一拨人过去。” 她话音刚落,便低头忙活起自己的事来。 办公室里不只他们,另外几人也都在交头接耳,各自盘算着怎么把手头的任务给弄好。 “哎,对了,国安哥。” 邓诗诗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问道,“宣传科要的那条横幅送来了没?他们催了好几遍了。” “哦,昨天下午就到了,我给他们去个电话。” 郑国安应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踱步到墙边那台唯一的黑色电话机旁。 “喂,是宣传科吧?你们要的横幅到了,昨天下午到的,估计是库房那边还没给你们入账,你们去问一下就知道了。嗯,好,先这样。” 挂断电话,他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办公室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邓诗诗身上,只见她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缸,晃了晃又放下,继续埋头看文件。 清脆的空缸声响,一听就是没水了。 他站了起来,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墙角立着的两只暖水瓶,提起来一试,果然是空的。 “国安哥,这开水去哪儿打?” 正看着文件的郑国安抬起头,视线从齐卫东脸上移到他手里的暖瓶上,笑着指了指外面:“去食堂水房就能打,就在隔壁。” 齐卫东听罢,拎着两只空瓶就出了门。 隔壁就是一号食堂,一栋两层小楼,门脸上一个大大的红圈里写着个“1”字。 食堂大厅颇为宽敞,足以容纳一两百人同时就餐。 他找人问明了方向,很快就找到了水房。 此刻水房里人头攒动,不少人正排队打水。 齐卫东从没用过这种老式的水龙头,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别人如何操作,随即有样学样地跟上。 龙头一拧,滚烫的热水便“嘶嘶”地冲进瓶胆,白色的蒸汽瞬间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灌满了两瓶水,他提着沉甸甸的暖瓶回了办公室。 “邓姐,给您添点水!” 邓诗诗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暖瓶,脸上露出了笑意,顺手把自己的茶缸递了过去:“哎呀,谢了啊,小齐。” “您客气啥。” 齐卫东笑着应道,接着又挨个给其他几位同事的杯子都续上了热水。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办公室里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亲切了几分。 王强正叼着根烟,见他拎着水壶过来,从一个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支,递向他:“小齐,来一根?” “谢谢王哥。” 齐卫东接过烟,手下不停,稳稳地将水倒满。 给所有人都添好水,他才把暖瓶放回墙角,重新坐下。 刚坐稳,思绪还没收回来,门口就传来一声呼喊:“齐卫东!” “哎,在!” 齐卫东闻声应着站起身,门口站着个陌生面孔。 那人走进来,将一个工作证本子塞到他手里,又递过一叠票据:“这是你的工作证,抓紧时间把照片贴上。还有这个月的饭票和菜票也给你。” “户口的事儿你得尽快去办,不然下个月发票就麻烦了。” “哎,好嘞!太谢谢您了。”齐卫东连忙接过东西,连声道谢。 来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身便离开了。 齐卫东手里捏着那沓饭票和菜票,六斤六两的粮食,四斤四两的菜,这是接下来十一天在食堂的口粮。 他正盘算着,旁边的邓诗诗却好奇地探过头来:“咦,你怎么还用这种票?现在厂里不都统一收粮票了吗?” 齐卫东闻言一愣:“有什么不对吗?” 在他看来,工厂食堂发饭票天经地义。 邓诗诗看他一脸茫然,便热心地解释起来:“这都是老规矩了。以前是发饭票,可后来为了防止有人在单位和家里两头占便宜,上面就统一了,咱们厂食堂也只收全国粮票。” “至于买菜,都记在副食品证上,买一次盖个章。你这种情况,八成是从外地调来的吧?” 齐卫东坦然地点了点头:“嗯,我是从沪城农科院过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 邓诗诗顿时明白了,笑着说:“你先别琢磨这个了。待会儿去后勤仓库一趟,找赵干事开个条子,把你的劳保用品领了,什么香皂、肥皂、手套、厂服之类的。” 齐卫东笑着应下:“好,我一会儿就去。” 邓诗诗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件事,说道:“行了,反正你今天第一天来,也没什么正经活儿,干脆去把入职要用的照片给拍了,顺便把剩下的手续都办利索吧。” 第104章炒大白菜五分钱一份 “现在可是上班时间,这样好吗?”齐卫东有些迟疑。 “没事,去吧。”邓诗诗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领导开了口,齐卫东也就不再客气。他看办公室里几个人的烟都快抽完了,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挨个儿递了上去。 散完一圈烟,走进了里间的办公室:“赵干事,我来开张条子,去仓库领点肥皂啥的。”说话间,一根烟也顺势递了过去。 赵干事笑着接了,没点,而是随手放在了桌上。 “我给你开。” 他拿起一张信纸,一边写一边念叨:“肥皂、香皂每月各一块,劳保手套两副,毛巾半年一条,厂服一年两套,先给你发一套夏天的,冬天那身记得要个大号,方便往里套棉袄。” “鞋子一年一双。以后你的份例就跟他们一起发了,不用再单独跑一趟。” 齐卫东在一旁认真听着,点头应道:“哎,好嘞。” 到了仓库,齐卫东说明来意,将赵干事开的领料单递了过去。 坐在门口桌子后的管理员接过单子瞥了一眼,头也不抬地问:“工作服多大号?鞋穿多大码?” 齐卫东一一报上。 心想反正天马上热了,领了也是夏装,尺码正合适就行。 那人嗯了一声,拿着单据便转身进了库房深处。 “稍等。” 里面传来他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听起来库房里人还不少。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那管理员才抱着一包东西走出来,往桌上一放:“东西都在这了,你清点一下,没问题就在这两处签个名。” 桌上除了那张领料单,还多了一份出库的收据。 齐卫东打开包裹检查了工作服和鞋子,确认无误后,便在两张单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管理员撕下收据最下面那张蓝色的复写联递给他:“行了。” “那这张单子?”齐卫东指了指最初那张领料单。 “拿回你们科里,交给开单子的人就行。”管理员不耐烦地摆摆手。 齐卫东了然,这是要还给赵干事的。 他道了声谢,抱起东西转身离开。 出了仓库,他没直接回采购科,而是离开了厂区。 他先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自行车从空间里弄了出来,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办自己的事。 他先去了一家信托商店,淘换了一个二手的煤油炉、一把火钳和几条旧床单。 至于新家还缺的痰盂,他没买二手的,新的又需要工业券,他打算晚上去徐卫国那边看看,他那边应该已经安顿好了。 办妥这些,他又去照相馆,花了六毛钱拍了两张一寸的证件照,只是照片要等十天后才能取。 把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他才调头返回厂里,手里还提着自己带来的饭盒,以备不时之需。 等他回到办公室时,正好赶上午休吃饭的点。 “事情都办完了?” 邓诗诗正在整理桌面,看到他回来,便笑着问道。 “办妥了,照片也照了,就是要过几天才能拿。” “不碍事,反正也不急着用。走,吃饭去。” 邓诗诗随口应了一句,接着又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下午咱们得去趟乡下,那边河渠多,以前去收过东西,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很远吗?” 邓诗诗解释道:“地方可不近,差不多三十里地。咱们待会儿去西直门坐公交,不用坐到颐和园,在永定河那边的水渠下车,到附近村里转转。” “下午王强和潘杰也跟咱们一块去。现在科里不忙,正好抓紧时间,月底可就剩半个月了。” 说着,她率先拿起自己的饭盒,朝办公室外走去。 跟着同事们,齐卫东走进了厂区的食堂。 里面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尽是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排成的长龙。 食堂正中有一架楼梯,零星几个身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目不斜视地直接上了二楼。 许成功注意到齐卫东投向楼上的视线,便低声笑着解释道:“那是给领导们开的小灶,咱们采购科,也就郑科长有资格上去。”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 这种事在哪个单位都屡见不鲜。 队伍挪动得缓慢,十几分钟后才轮到他们。 几个窗口一字排开,分别负责打饭、分馒头和盛菜。 墙上的小黑板写着今日菜价:炒大白菜和炖萝卜都是五分钱一份。 主食里,颜色发灰的杂粮馒头五分一个,玉米面做的窝窝头两分,而雪白的大米饭则要三分钱一两,并且都需要配上一两的粮票。 这里的馒头和窝窝头个头都偏小,但那窝头看着不大,掂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王师傅,啥时候能给咱们开开荤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郑国安人还没到窗口,就熟络地冲着里面喊道。 一个四十多岁、套着棉袄、腰间系着油腻围裙的师傅闻声走了过来,满脸笑意:“厂委会还没开会定下来呢,等着吧!” “我的天,这都研究多少天。” 郑国安嘴里嘟囔着,麻利地递上饭盒,要了两个窝窝头、一个杂粮馒头,外加一勺炒白菜,同时把钱和粮票递了过去,给后面的人腾出位置。 他侧过身,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给王师傅,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聊了起来。 齐卫东听旁人介绍,才知道这位王师傅是食堂的负责人,以前在部队就是炊事班长。 他默默观察着,发现王师傅给郑国安盛菜时,那勺子明显比给别人时更满、更实。 轮到他时,他学着大多数人的样子,买了一个窝窝头、一个杂粮馒头和一份炒白菜,总共花了一毛二,并撕下了一张一两的细粮票和两张一两的粗粮票。 在城里,普通的粮票基本就等同于粗粮票,而像郑国安他们用的,则是专门的面票或大米票。 打完饭,王强和许成功家就在附近,便直接端着饭盒回家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齐卫东、郑国安、邓诗诗和另一位同事。 四人围坐着,一边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一边闲聊着厂里的各种传闻琐事。 齐卫东初来乍到,只是竖着耳朵安静地听。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今天下达的任务上。 第105章下乡,采购 郑国安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任务怕是难办哦。上面放开私人养殖才几天,老乡家里哪有什么存货。”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面露难色。 邓诗诗倒是比较镇定,她咽下一口饭,说:“先下去跑跑看吧,实在完不成也不是咱们的责任。” “就怕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最难办。” 说完,她的目光转向了齐卫东,“对了,卫东,你就是从乡下来的,对那边情况比我们熟,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话音一落,郑国安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齐卫东身上。 郑国安也凑了过来,附和道:“没错,我们下乡的次数不多,对里头的门道摸得不透,卫东你是农村出来的,给我们指点指点?” 齐卫东沉吟片刻,看着几人期盼的目光,反问道:“你们一般都往什么地方跑?” “哪有什么一般!就去过一回,政策没松动前谁敢乱来?被逮住就是扰乱市场,帽子大得很。” 郑国安说着,狠狠咬了一口馒头,“我们之前就在公社的供销社外头守着,可蹲了大半个月,全科室的人轮流去,到头来也就收上来几十斤东西。” 齐卫东听完,心里有了数。 最后他开了口:“像我们老家沪城农村,乡亲们不爱往公社跑,路太远了,都习惯把东西送到大队里的代销点去。” 这话让几人眼前一亮。 “代销点也收?不是说公社给的价高一些吗?” 郑国安对这个情况还算了解。 齐卫东点头确认:“是高那么一点点。” 供销社的体系是一级一级往下走的,每级的定价和利润都不同。 除了售货员的工资开销,利润都归地方。 大队代销点的盈利就进了生产大队的账,名义上是给社员分红,但……实际操作起来,总有出入。 他咽下嘴里的饭,接着解释:“起初差价大,大家还愿意攒着东西跑远路去公社卖,后来一斤就差一分钱,为了这点钱跑几十里路,没人干了,所以东西基本都留在了大队。” 众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往代销点去?” 齐卫东想了想,还是摇了头:“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我们那儿自打成立公社,就不让私人养鸡。要是换做平时,去代销点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争论这些没用,下午实地走一趟,什么都清楚了。”邓诗诗在边上轻声说了一句。 几人便不再多言,各自吃饭。 饭后,他们在楼道尽头的水池边草草刷了饭盒。 午休名义上只有三十分钟,可铃声响过,办公室里依旧懒洋洋的,没几个人动弹。 王强他们更是踩着点,晚了半个多小时才晃悠回来,按他们的说法,这儿的潜规则是休息一小时。 “憋死我了,卫东,来一根!” 郑国安从压扁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递过去。 “谢谢国安哥。” 齐卫东笑了笑。 屋子里烟雾缭绕,郑国安跟几人吞云吐雾地闲聊起来。 一根烟抽尽,王强把烟头摁灭,起身对邓诗诗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去转转,摸摸情况。” 邓诗诗立刻响应:“好,这任务早晚得干。国安哥,你们留守,有啥好消息我们回来告诉你。” 郑国安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去吧去吧,眼下清闲,办公室有我们守着。” 几人便动身去开了证明信,这东西是护身符,万一遇上盘查,能省去不少麻烦。 两张证明信,再配上工作证,足够应付了。 刚走出办公楼,王强忽然停下脚步说:“这样,我们跟你们分头行动吧。我们往东边去碰碰运气,那边就交给你们了。” 邓诗诗没显出意外,点头应下。 两拨人在厂门口就此分开。 望着王强二人远去的背影,齐卫东愣住了,有些不解:“之前不是说好的一块儿去吗?” 邓诗诗看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口头约定是口头约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路。” 接着,她便把科室里的道道简单点拨了一下。 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任务指标,完不成就要扣掉一部分福利待遇。 所以,大家伙儿都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这是各自的饭碗,按规矩,谁也不会去打探别人的。 至于顺手帮别人一把,那纯粹看交情和心情。 毕竟每年后勤科晋升的名额就那么一两个,谁的任务完成得出色,谁没捅过娄子,领导心里都有一杆秤,自然会优先考虑。 听完这番话,齐卫东才茅塞顿开。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看似一团和气的办公室,这才明白,原来那份融洽之下,藏着看不见的激流。 说到底,大家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背地里各自较着劲呢。 想到这,齐卫东随口问道:“邓姐,带我会不会影响你呢?” “你刚来,手上的活儿还碍不着我什么事,不然科里谁还敢收徒弟。” 邓诗诗一边走一边说,算是给他交个底.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给我捅娄子,你要是闯了祸,我这个当师傅的也得跟着受牵连。” “当然,等以后你学成了,咱们就是正经的竞争对手了。” 两人边说边往厂门口走,正好看见王强用自行车载着潘杰,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骑远了。 齐卫东看着远去的车影,迟疑地问:“邓姐,那咱们……怎么过去?” “坐公交啊,不然呢?”邓诗诗觉得这没什么可问的。 “坐车到了公社,下面怎么办?”齐卫东皱起了眉,“乡下地方大得很,一个大队连着一个大队,光靠两条腿走到天黑也跑不了几个村子。” “咱们就这半个月时间,我怕连一个公社都摸不透。” 邓诗诗叹了口气,也有些无奈:“那能怎么办?咱们办公室除了赵干事和郑科长,就王强和国安哥有自行车,总不能跟他们借吧。先过去看看情况,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如此,齐卫东也不再多说,默默跟了上去。 他胳膊上挎着一个用来装鸡蛋的篮子,里面还细心地放了一杆小提秤。 第106章乡下也没有鸡蛋 等了没多久,公交车就摇摇晃晃地来了,售票员从窗口探出头,手里的小红旗一挥,大声吆喝着。 两人挤上了车,齐卫东被人群推到了角落里,等着售票员过来收钱。 邓诗诗告诉他,这种公差的来回路费都能报销,一个星期左右就能批下来。 路程不算太远,大概半小时车程。 车过动物园时,呼啦啦下去了大半乘客。 剩下的人里,不少是去颐和园玩的,有外国人,也有穿着体面呢子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夹杂着一些普通的年轻人。 车厢里人挤人,又闷又热。 邓诗诗看齐卫东脸膛憋得通红,额头都见了汗,便随口说道:“热就把外衣脱了呗,捂着多难受。” 齐卫东只是摇了摇头,含糊地应了声:“没事,一会儿下车就凉快了。” 邓诗诗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劝了。 车子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口停下,两人下了车。 齐卫东环顾四周,除了光秃秃的土路就是远处的田野,心里顿时没了底:“邓姐,咱这是到哪儿了?” 邓诗诗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先往前走走看吧,总得找个地方问问。” 两人便顺着脚下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路两旁是长势喜人的油菜花,一片金黄,可邓诗诗却全无欣赏的心情。 “唉,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派我们来乡下收鸡蛋,这路也太折磨人了。” 她一脚踩进一个烂泥坑,险些拔不出来,嘴里的抱怨就没停过。 “就这种鬼天气,就算有自行车,那轮子也得被糊死,根本转不动。” 齐卫东对这景象却早已司空见惯。 乡下的路就是这样,一赶上雨雪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水泥路”,黏鞋得很。 他轻松地笑了笑,劝慰道:“邓姐,农村都这条件。要不以后这种活儿我一个人来就行,您在办公室里坐镇指挥。不就是收鸡蛋嘛,也不是什么非得两个人办的精细活。” 他心里盘算着,跟着这位城里来的大姐,许多事情都施展不开,还是得想办法单干。 自己必须尽快熟悉这里的门路,要是每次出来都带个“监工”,实在太碍手碍脚。 这段时间,权当是摸底。 邓诗诗听到他的提议,心里顿时活泛起来。 这泥巴路走得她叫苦不迭,在城里哪受过这份罪。 鞋上沾点泥,在墙根蹭两下就干净了,哪像现在,黏上的泥块越来越厚,非得用树枝刮才行。 再说,收鸡蛋确实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把价格搞清楚就出不了错。 “以后再说吧,看情况。” 两人找了根树枝,蹲下身把鞋底厚厚的泥巴刮掉,才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胶鞋的老头,正背着手在田埂上溜达。 邓诗诗眼睛一亮,抬脚就要过去问话。 “等等,我来问!”齐卫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邓诗诗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你行不行啊?” “呵呵,放心吧邓姐,你忘了?我就是农村出来的。” 齐卫东自信一笑,把手里的篮子塞给邓诗诗,自己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大爷,看庄稼长势呢?” 老头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嗯,出来转转。” 齐卫东顺势递上一根烟:“大爷,今年收成看着咋样?我们那块地,麦子闹红头瘴,油菜的火龙烧也厉害。” 一看到烟,老头的眼神立马亮了,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齐卫东赶忙凑上火柴点着,老头美滋滋地吸了一大口,话匣子也打开了。 “可不是嘛!油菜籽还凑合,就是这麦子的红头瘴是真愁人,看样子明年要减产。” 说着,他朝后面跟上来的邓诗诗瞥了一眼。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看着有些奇怪,一个土生土长像村里的,一个细皮嫩肉像城里的。 老头便笑着猜测:“你们不是这附近村的吧?来走亲戚的?” 在他看来,这八成是哪个生产队的人家,接了城里的亲戚过来转转。 毕竟一个大队好几百户人家,上千口人,别说他一个普通社员,就是大队书记也未必能认全所有人,更何况是隔壁生产队的了。 齐卫东笑着解释:“大爷您好眼力,我不是这个队的,这是我姐,她们单位想收点鸡蛋,托我来这边问问,看哪个生产队有多余的鸡蛋卖。” 听到“买鸡蛋”三个字,老头顿时一脸了然:“哦,原来是来买鸡蛋的!那你们可来晚了。” “从开春前就一拨一拨地来人问,这天冷,鸡下蛋本来就少,哪还有富余的往外卖哟!” 站在一旁的邓诗诗,见齐卫东三言两语就跟陌生大爷聊得热火朝天,心里正暗暗称奇,一听到这里没鸡蛋,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脸上写满了失望。 齐卫东却早有预料,这大路边上的村子,就算有鸡蛋也早被人收光了。 他脸上笑容不减,继续追问:“大爷,那您知不知道,这附近哪儿可能还有鸡蛋?” 听了这话,老大爷咂摸了下嘴,缓缓摇了摇头:“你们来晚了。城里那些大单位的人,一茬接一茬地来,跟篦子梳头似的,把这附近刮得干干净净,怕是早就没什么东西了。” 他眯着眼想了想,又开口道:“要不,你们往山里头走走看?那里的庄子,大伙儿出来一趟不容易,兴许还能有点存货。” 这番话让邓诗诗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她没等齐卫东开口,就急切地追问:“大爷,在哪个方向?走着远不远?” 老大爷用下巴朝着远处的山峦一指:“就那边。说远不算太远,就是山路不好走,进出费劲。” “是山脚下吗?” “哪儿能啊,山脚也早让人收光了,得是山坳里头。他们住得深,出来一趟折腾得慌,所以总要攒够了一定的量才肯下山换东西。我估摸着,应该能有。” 第107章遇到了供销社的同行 齐卫东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却在盘算。他明白,老大爷嘴里的“进出费劲”,恐怕不单单是指山路难行。 更深层的原因是,山高皇帝远,那里的管制远不如山外这么严。 不少人家都在山里偷偷搞点副业。 人总得吃饭,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也曾听人闲聊时提起过,说山里这几年日子好过些,没怎么挨饿。 一来是靠山吃山,能打到些野味,二来就是能偷偷养些东西,拿出来换些油盐酱醋。 邓诗诗还在那儿问:“大爷,那您在山里有熟人吗?给我们指个门路?” 这地方就在山边上,按理说应该沾亲带故的。 “……哎,我上哪儿认识去!跟咱们又不是一个生产队的。” 老大爷顿了一下,才打着哈哈说道。 齐卫东一眼就看穿了,这老人家八成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心有顾虑,不敢明说。 他不动声色,又摸出一根烟递过去,语气诚恳地说道:“大爷,您看现在政策也松动了,都鼓励搞副业了。您要是知道路子,就麻烦指点一下,也省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再说了,我们是带着厂里采购证明来的,正经办事,又不是投机倒把。这事就算公社里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对吧?” 老大爷接过了烟,就着火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半晌,他才松了口:“这样吧,你们顺着前面那个岔路口,往北边走上两里地,能看到一条进山的小道。你们就顺着道走,找人打听一个叫安山庄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收获。” 邓诗诗一听,喜上眉梢:“太好了,那我们这就过去。真是谢谢您了,大爷,您忙您的。” “没事儿!”老大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叼着烟转身走了。 齐卫东望着那片山,心里其实有点打退堂鼓。 看着不远,真要走起来,怕是得费不少工夫。 但毕竟是头一回来,他也没多说什么。 心想,只要这次能探着路,以后再来就轻车熟路了。 随后,两人便按照老大爷指的方向,朝着深山里的村庄走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总算打听明白了路。 可眼前这泥泞湿滑的山间小径却让邓诗诗打了退堂鼓。 “卫东,这路……你看,问清楚了要走十多里,没三个钟头下不来。等咱们摸到村里,天都该擦黑了。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齐卫东瞥了她一眼,心里了然。 这点路对在乡下长大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对邓诗诗这样的城里人,无异于长征。 城里出门就是公交,哪里会需要走这样的路。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邓姐,这山路对城里人确实不友好。要不这样,你就在附近的公社转转,能收点就收点,然后先回去。” “我一个人进去,要是在村里有收获,我就找个老乡家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厂里跟你碰头。” 邓诗诗听了,却更不放心了:“你一个人?那怎么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呢?我可听说了,这山里有狼。” “没事,我从小在村里长大,什么没见过。”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狼是有,可这会儿秋收刚完,它们都在深山老林里猫冬呢,开春前不会出来。” “再说了,现在各村的民兵队枪都擦得锃亮,就盼着有不开眼的狼送上门来加餐呢,那可都是肉!” 这番话让邓诗诗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她笑了笑,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那……我们先进去走一小段,说不定这附近就有村子呢,不用非得去安山庄。” “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掉头回来,也不算白跑一趟。” 齐卫东见她坚持,便没再多劝,点头道:“行,那就走走看。”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小路。 邓诗诗立刻就后悔了,外面的路好歹是平的,这山路不仅崎岖,还带着坡度,看起来结实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一溜滑。 好几次都是齐卫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才没让她摔个泥啃嘴。 即便是齐卫东自己,也走得有些费劲。 好在他以前当兵的时候没少走过这样的路,还不至于出丑。 刚走了没多远,迎面就过来了两个人。 齐卫东习惯性地摸出烟递过去,想套套近乎。 可这次,老办法却不灵了。 对方接了烟,但在听清他们是工厂派来收东西的之后,其中一人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胡闹!上面的政策是允许单位自己想办法解决副食品困难,不是让你们跑到村里来跟我们抢东西的!” 这声呵斥让齐卫东和邓诗诗都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看这人的架势,倒像是个干部。 齐卫东不敢乱接话,下意识地看向邓诗诗。 邓诗诗脑子转得快,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数。 她试探着问道:“同志,请问……你们是供销社的吧?” 话音落下,先前说话那人脸色更沉,默不作声。 倒是他身旁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这位是县供销社的干事,下来了解了解情况……” 两人瞬间全明白了。 什么了解情况,这分明是供销社的人下来“做工作”,堵他们的路,让村民们把东西都卖给供销社,别卖给他们这些外来户。 邓诗诗见状笑了:“这事儿您也别光盯着我们,眼下这北平,哪个工厂、哪个单位不是这么干的?又不止我们一家。” 一句话就把那人堵得没词儿了。 事实的确如此。 可那人还是不甘心,追问道:“你们到底是哪个厂的?” 邓诗诗只是笑笑,单位的名字是断然不能说的。 这事儿上面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都在私下里这么操作,但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潜规则。 真要让供销社的头头闹到上面去,领导们也只能打个哈哈,做个和事佬,顶多给供销社那边减点任务指标,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一旦摆到台面上,那性质就变了。 用供销社的话讲,他们这叫扰乱市场经济秩序,是投机倒把。 “您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邓诗诗说完,招呼齐卫东转身就走。 那人又不是民兵,没权力盘问他们的来路,不告诉他,他又能怎么样。 第108章不管有多少货,先打上两枣 供销社的干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满脸的无可奈何。 他旁边那个刚才搭话的人,从穿着和黝黑的皮肤来看,明显是个本地农民。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邓诗诗瞥见那农民朝自己这边来了,便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子。 等那人走近,她才笑着搭话:“大哥,刚才那位是供销社的吧?怎么着,他还管天管地,连你们卖东西都想插一手?” 对方一听,苦笑了一声:“可不是咋的!那人撂下狠话了,说哪个队要是敢卖东西给你们,他们回头就撤了设在大队的代销点,往后好多紧俏货都别想分到。” 邓诗诗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过来。 照这么说,这条路岂不是被堵死了? 谁还敢冒着风险卖东西给他们? 她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没露声色,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带着齐卫东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齐卫东见邓诗诗一直锁着眉头,便开口问了问。 邓诗诗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他这么一搞,怕是没人敢卖东西给我们。”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却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邓姐。代销点是公家为了方便大伙儿设的,他说撤就撤?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 邓诗诗脑子一转,觉得这话有道理。 这种事关民生的点,哪能是他一个干事说取消就取消的? 那也太无法无天了。 说穿了,就是放空炮,吓唬吓唬人罢了。 想到这,她心情顿时松快了,笑道:“甭理他。反正又不止咱们一家这么跑,走,换个地方碰碰运气。” 说完,她一挥手,领着人继续朝前走。 两人又闷头走了一个多钟头,路上倒是路过几户零散的人家,进去打听了一下,结果都说没有。 “哎,快看,那边有村子!”邓诗诗忽然指着不远处,兴奋地喊了一声。 齐卫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片房舍错落在山坡上,刚才被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子挡着,竟没发觉。 “走,过去瞧瞧!” 虽然不清楚那边是什么地方,但既然看到了人烟,总要去问问才行。 两人立刻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 他们脚下踩的,是一条早就断了流的小河沟,路就在河沟两边的滩地上。 说是山腰,其实这边的山都矮得很,也就几十米高,所谓的半山腰也高不到哪儿去。 那些房子从山坡上一直零零散散地延伸到山脚。 “干什么的?” 刚顺着小路往上走了没多远,就被一个穿着厚棉袄的中年汉子给拦住了,语气不善地盘问起来。 “老乡,我们是城里工厂的,下来转转,看乡下有啥土产,想收一点。” 邓诗诗客气地应道。 她打量着周围的房子,又问:“大哥,问一下,你们这儿是个大队还是生产队啊?” 齐卫东听她只笼统地说是收东西,没提鸡蛋的事,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反正出来一趟,给厂里办事是主业,可也不单单是为了鸡蛋。 碰上肉、干蘑菇、黑木耳这些山货,都使得。 这些好东西,就算厂里最后没收,他们自个儿也想要。 城里啥都凭票供应,想多吃一口都难。 就是那黑木耳金贵,一斤要两块多,普通人家也吃不起多少。 真要是有多的,肯定先紧着厂里,再不然分给左邻右舍也是人情。 那人听说是城里大厂来的,神情一松,恍然道:“哦,原来是城里来的同志,我们这儿是徐闻大队一队,大队部就在这。” 齐卫东和邓诗诗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叔,那您看能不能给搭个桥,问问村里有没有山货鸡蛋要出手的?” 齐卫东说话间,又熟稔地摸出一根烟递了上去。 那人一瞧见烟卷,双眼顿时放光,“嚯,还是带洋码字的!” 他乐呵呵地接过来,就着齐卫东的火点燃,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口,那烟直接短了三分之一,他才一脸陶醉地吐出烟圈,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现在这年景,各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自己填肚子还不够呢,哪有多的往外卖。再说大队那个养鸡场,天一冷,鸡屁股都冻住了,根本不下蛋。而且年前供销社刚来清过一轮。” 这情况在齐卫东的意料之中。 这个年代,鸡是集体财产,下的蛋要优先供给城市,还要抵苏联老大哥的账,乡下人自己是舍不得动一筷子的。 不过,山里的蘑菇、木耳这些野味,没人管,大家宁愿留着自己吃也不愿贱卖换那几个钱。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笑着说:“叔,您也说了,那是年前的事。这不都出了正月了嘛,鸡窝里总能刨出几个蛋来吧?有多少算多少,您受累给问问?” 说着,又是一根烟悄无声声地塞了过去。 那人捏着烟,掂量了一下,终于松了口,笑道:“成,看你这小同志会来事儿,我帮你跑一趟。不过能有多少,我可不敢打包票。” “那肯定,没有也强求不来。对了,还没请教您贵姓?” “免贵姓黄。” “黄叔。” “行了,别叔啊叔的了,跟我走吧。”黄叔摆摆手,领着两人朝山坡上走去。 上山的路是用碎石和煤渣铺的,虽然简陋,倒也不算泥泞。 齐卫东跟在后头,边走边问:“黄叔,村里的代销店有货吗?我们顺道去瞧瞧?反正他们卖给供销社也是一个价,我们肯定比供销社的出价高。” 他心里门儿清,城里鸡蛋挂牌价八毛二,那是经过层层转手,最后到食品公司的价。 供销社到村里来收,最多给六毛四。 黄叔听了,笑了笑:“我估摸着悬。今天供销社的头头才来放过话,让东西都得交到他们系统里去,不过你们去问问也无妨。” “好嘞,谢黄叔指点。”齐卫东心领神会,又递了根烟过去。 一路上,不时有人跟黄叔打招呼,喊“黄哥”、“黄叔”的,看得出他在这村里人缘不错。 第109章拿出杀手锏,给劳保手套 走了没多远,二人到了一座石头垒砌的屋子前。 黄叔朝屋里喊了一声:“二叔!” 一个五六十岁的驼背老头从柜台后抬起头,他正拿着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擦着货架,闻声应道:“是涵子啊,有事?” “二叔,这两位是城里大厂来的,想收点鸡蛋山货,我带他们来问问您这儿有不?” 那老头浑浊的眼睛在齐卫东和邓诗诗身上扫了扫,沉吟片刻,开门见山地问:“给什么价?” 这话一出,邓诗诗精神一振,知道有门儿! 她虽不熟悉农村的门道,但销售的本能让她立刻抢过话头,脸上堆着笑:“大爷,我们按城里供销社的牌价给,八毛二一斤,您看怎么样?” 她没把价报死,而是先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市场价。 老头听完,眼神闪烁,显然是在盘算。 旁边的黄叔见状,笑着打圆场:“二叔,你们先聊着,我去村里吆喝一嗓子,看看谁家还有存货。” 他转头又对邓诗诗和齐卫东说,“不过咱们可说好,你给二叔这儿什么价,就得给村里人一样的价,不能有差!” “黄叔您就一百个放心吧,肯定一个价!”邓诗诗连忙保证。 黄叔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他只负责把消息带到,至于村民们卖不卖,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周围的人散去,邓诗诗脸上堆着笑凑上前:“老人家,我们这价钱可是按城里头的行情给的,比供销社那边肯定要高出一截。”她以为这已经是很有诚意的出价了。 可那老大爷只是慢悠悠地摇了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价不行。” 这要是换了偏远山沟里,多个一星半点,乡亲们也就卖了,毕竟想把东西运出去不容易。 可这儿不同,离北平不远,交通也算便利,消息灵通得很。 自打去年政策松动,这京郊的村子就没少往城里跑人,眼界早就开阔了。 邓诗诗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她瞥了眼身旁的齐卫东,想起他先前递烟的熟稔劲儿,便朝他递了个眼色。 两人心照不宣地退到了门外。 “怎么了?”齐卫东还有些不明所以。 “把你烟给我。”邓诗诗压低声音,“这事要是办成了,回头我让厂里给你报销一条。” 齐卫东没多问,从兜里摸出剩下的半包烟塞给了她。 邓诗诗拿着烟重新走进去,先是恭敬地给老大爷点上一根:“大爷,您给个实诚价,要是我们厂子能接受,今天就拉走。要是谈不拢,我们也不耽误您。” “不过丑话说前头,您这东西要是压在手里头,万一让供销社的人知道了,上门来收,那价钱可就由不得您了。” 这话点到了要害上。 供销社不让私下交易的规定,既是他们的阻碍,也是他们的筹码。 老大爷抽了口烟,眯着眼思量起来。 他不过是替村里看管这个代销点,东西确实不能久放。 邓诗诗的话提醒了他,真要被供销社的人堵个正着,那损失可就大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话锋一转:“你们有粮食或者布票吗?” 邓诗诗一听,心里暗道一声果然,面上却露出为难的苦笑:“叔,您这不是为难我吗?现在政策多紧啊,为了防止有人吃空饷,我们厂里食堂都开始收粮票了,哪还有多余的粮票。” “至于布票,那更是想都别想。” 两人在屋里僵持着,齐卫东则在门外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双手插在袖子里,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下巴一扬,斜着眼看他:“就是你们来收东西的?” 齐卫东点了下头:“对,是我们。” “给多少钱啊!” “八毛二。” 那青年听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八毛二?做梦呢!前两天别的厂子来,都开到一块往上了,谁会卖给你们?”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邓诗诗在里头谈着,他不想因为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把事情给搅黄了。 邓诗诗转过身,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大爷,您就别抬价了,咱们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工人,厂里收购是个什么行情,谁心里没数呢?” 这话在理。 各厂的收购价大同小异,即便有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们一个弄钢铁的厂子虽说拿不出什么稀罕的食品来换,对别家开什么价也不甚明了,但厂子效益摆在那,给出的价钱肯定不会太寒碜。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老头:“大爷,您看这样成不成?价钱照旧,八毛二一斤,每收五斤鸡蛋,我们再额外搭上一副劳保手套。” “你们下地干活,这东西正用得上。” “五斤才给一副手套?这有啥意思!”先前那个年轻人又不服气地嚷嚷起来,“人家别的厂子可都是给布票的!” “对啊,这也太抠了点。”人群里立刻有人帮腔。 邓诗诗一点没恼,反而不紧不慢地反问:“五斤换一副手套是不算多,可你们掂量掂量,就算别的厂给布票,又能给几尺?难道一斤鸡蛋能换来一尺布票?” 这话术,是她来时路上就盘算好的。 “劳保手套拿到手就能戴,实实在在的。可布票呢?就算真给你们一尺,那丁点儿布能干啥?” “缝两个补丁就用完了。再说,拿着布票去买布,那不是还得自己再掏一份钱?”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确实是这个理,布票听着好听,真到手又能有多少? 齐卫东看气氛僵持,悄悄把她拽到一旁,低声问:“邓姐,这么干真没事?” 邓诗诗胸有成竹地一点头:“放心,来之前我就跟科长通过气了,他同意的。你想想,咱们厂里谁家不是攒着好几副手套?” “一年发二十多双,平时都省着用,拿一副出来换东西,谁不乐意?再说这手套进价才七毛钱,比起现在紧俏的工业券和布票,划算多了。” 齐卫东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多嘴。 第110章抢着送货,能赚一点车费 那边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 片刻后,还是代销店的老大爷拍了板:“行,就按你说的办,五斤鸡蛋添一副手套。” 邓诗诗喜上眉梢,连忙追问:“那大爷,你们这儿总共有多少?” 老大爷估摸了一下:“我这有二十来斤,村里各家再凑凑,估计还有个十来斤,加起来三十多斤是有的。” 齐卫东在旁边听得直咂嘴,费了半天劲,就换来这么点东西? 他觉得不值当,可邓诗诗心里却乐开了花。 一次就收上来三十多斤,这可是个大数目! 想当初去年年底,整个科室忙活半天,总共才收上来几十斤而已。 她立刻接话:“成!那您给过个秤,看看到底多少。就是今天手套没随身带着,我先给您写个条子,明天一准给您送过来,这是我的工作证,跑不了。” 众人对此倒不担心,有单位的人,还能赖账不成? 真要赖了,大伙儿直接上厂里堵门去。 于是,场面立刻活跃起来,有人忙着称重,有人转身跑回家里去取鸡蛋。 齐卫东瞅着邓诗诗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有些发愣地眨了眨眼。 就这么点鸡蛋,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她的满足点,未免也太低了吧? 齐卫东在一旁看着,代销点的老大爷把鸡蛋搬了出来,用一杆老秤开始称量。 他把秤钩挂上箩筐的绳子,手虚扶着秤杆,眯眼看了看秤星,报出了数:“毛重二十五斤七两半,筐子重一斤三两,鸡蛋净重是二十四斤四两半。” “行,大爷,您报多少就是多少。”邓诗诗爽快地应下,“筐子我们先用着,哦对了,你们的手套钱先别单算,回头跟村里大伙儿的一起结。” 这种箩筐,分量上有点出入是常事,但也不会差太多。 她倒不觉得老大爷会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 她嘴上说着,心里已经把账算清了,从兜里数出二十一块钱递过去:“大爷,给您算二十块八毛七。” 老大爷接过钱,只瞥了一眼,两张大团结带一张一块的,数目没错,便从钱匣子里找出了一毛三分钱给她。 手套的事,就等之后跟村民们的一并结算了。 看着那满满一箩筐鸡蛋,邓诗诗有些犯了难。 他们自己带的竹篮子虽然不小,最多也就装个十来斤,眼下这点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的。 “那个,大爷。”邓诗诗看着鸡蛋,向老大爷询问道,“您看能不能找个熟人帮我跑一趟腿,把这些送过去?我出五毛钱的辛苦费,正好顺道把手套给您捎回来。” 东西倒是不沉,她也拎得动,可这么大一筐鸡蛋,直接提着走不稳当,一不小心就得碰碎了。 最好还是找根扁担挑着,才最稳妥。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立刻接了茬:“我去!不过路上车钱得你们管!” 邓诗诗闻言笑了:“那是自然。” “成,这活我接了。” 见有人愿意帮忙,邓诗诗总算松了口气。 齐卫东在边上看得明白,心里暗笑。 这活之所以有人抢,是因为送完东西回来,人是绝不会花钱坐车的。 这一来一回的车票钱就全进了自己腰包,那可是好几毛。 对庄稼人来说,走上几个钟头的路根本不算事,脚力好的,三个小时就打来回了。 趁着乡亲们还没到齐的工夫,邓诗诗问齐卫东:“卫东,安山庄你还打算去吗?要我说就算了,咱们就在这周围再转转得了。” 齐卫东轻轻点头:“也成。不过这儿到大路也就一两个小时的脚程,我还是过去瞧一眼。实在不行,我晚上再回这儿来住。” 邓诗诗一听,连连摇头:“别了,我刚琢磨了一下,还是太冒险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咱们就在这附近收,任务完不成也问题不大,眼下收的这些,再添点零碎,也够回去交差了。” 齐卫东却笑了:“邓姐,没事,我就是打小在村里长大的。这几天刚开春化冻,路上净是泥,不好走。” “我就在附近看看,能收到多少算多少,真要收多了,我直接送回厂里去。” 说着,他目光落在邓诗诗沾满泥浆的鞋上,打趣道:“再看您这脚,怕是再走远点就迈不动步了。” 他心里清楚,这一趟非去不可。 至少得过去摸摸情况,不然回头汇报起来,很多事都对不上,经不起细问。 反正也就是几个小时的路。 邓诗诗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双脚,确实有些打怵。 她迟疑片刻,才抬头道:“那好吧,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等会儿我把介绍信给你捎过来,你收好了,可别弄丢了,省得让人当成盲流给扣下。” 把齐卫东一个人丢在乡下,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但转念一想,他本就是农村出身,应付这些应该绰绰有余,便没再坚持反对。 齐卫东看着她刚刚的操作,心里盘算了一下,便把邓诗诗拉到一旁低声说:“姐,要不这样,你先在这边收着,我到前头去探探路。” “不过你得先给我二十块钱,万一路上真碰见有货的,我总不能空着手跟人说话吧。” 他们来的时候,四个人一共领了八十块钱的采购款,专门用来收鸡蛋。 这钱要是丢了,可是要自己往里赔的,所以一人身上就带了二十块。 邓诗诗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咱们已经花出去二十多了,估计待会儿还有人来卖。剩下的钱怕是不凑手啊!要不你先去看看,真有情况再回来拿钱也不迟。”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事算咱们俩一块办的,功劳少不了你的。” 齐卫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邓姐,你误会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纯粹是怕耽误事。” “你看,反正他们村里不是要派人要跟你回厂子拿手套吗?到时候咱们再给钱就是了,都是一个厂的,还能跑了不成?” 第111章抓特务的游戏 邓诗诗一听,觉得这法子可行。 她转身跟那几个挑担子的老乡商量了几句。 对方一听是厂里采购,又是去拿东西,自然满口答应。 对于这种大单位的人,他们信得过,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冒名顶替。 “妥了,他们都同意了。”邓诗诗笑着走回来,把一张票据和二十块钱塞到齐卫东手里。 “天色不早,今天就不给你单开了,明天我还在老地方等你,到时候再说。你路上小心点,地滑。” 齐卫东接过钱,也叮嘱了一句:“知道了,邓姐,你也注意安全。” 两人打过招呼,齐卫东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几个闻讯而来的村民,手里各自攥着三五个鸡蛋,匆匆朝着这边赶来。 齐卫东看着他们,心里不禁感慨。 这穷山沟里有好有坏,好处是山多林密,真想藏点什么东西,外人根本发现不了,别说搞个小养殖场,就是建个作坊都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山里总能刨摸到一些吃的。 但坏处也明显,这地方大多是望天收的旱地,一有风吹草动,减产最厉害的就是这里。 “大叔,跟您打听个道儿,安山庄怎么走?” 齐卫东这才想起正事,拦住一个正要过来卖鸡蛋的庄稼人。 那人抬手朝山脚下一指,嘀咕道:“顺着底下那条河沟子往上游走,差不多五里地,再翻过前头那座山就到了。” “你是收鸡蛋的吧?去那儿准没错,他们庄鸡蛋多得很。” 说完,似乎不打算多聊,就要往前走。 齐卫东心里纳闷,赶紧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怎么好像谁都知道安山庄有货。 “嗨,人家那儿出了个能耐队长,领着全村人在山里头打游击,偷偷养东西。公社下来查了好几回,连根鸡毛都没摸着!” “啊?这么干,不怕人去告发?”齐卫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那庄稼汉立刻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们城里人吃饱了不愁,哪懂我们乡下人的日子?” “自己村里人谁他娘的会干那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嫌自家饭碗太满了?至于外村的,知道了又能咋样,想举报都摸不着门!” 说完,他哼了一声,显然是被齐卫东这句“不食人间烟火”的话给气着了,端着鸡蛋扭头就走。 “我……”齐卫东张了张嘴,一脸的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搞得好像自己要去当告密者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说得也在理。 这年头,粮食就是命根子,谁要是敢举报断别人活路,那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十里八乡都得戳脊梁骨。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甩开,迈步向着山下走去。 按照对方指点的方向,这五里路,他硬是走了一个钟头,鞋子底下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黄泥,重得像灌了铅。 小溪流到了尽头,一条被杂草和树枝掩盖得几乎看不清的山路蜿蜒着爬上山坡,不知通向何方。 他想,那两个人说的脚程,恐怕是按大晴天来算的,眼下这刚下过雨的泥泞路,可就难说了。 齐卫东倒也不甚在意,专挑路边还算结实的地方下脚,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不得不说,雨后的山路实在是个挑战,若是铺着石板,反倒省心。 这短短半个钟头里,他脚下打滑了好几次。 山路时隐时现,若非有被人用工具清理过的痕迹,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过,这样也好,路途越是艰险,邓诗诗跟过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一连翻过了好几个山坡和土丘,花了足足两个小时,等看到远处山坳里升起几缕淡淡的炊烟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五点。 “你滴,什么滴干活!” 刚走下最后一个山坡,踏上一条相对平坦的土路,路旁一块大石头后面就呼啦啦地窜出几个人影。 齐卫东定睛一看,是几个半大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岁。 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削尖了的木棍充当长矛,还有人肩上扛着粗糙的木头枪,一个个都用无比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这场景让齐卫东差点笑出声,这不就是村里男孩子最热衷的民兵抓特务游戏嘛。 那句蹩脚的台词,怕不是从公社放的抗战电影里学来的。 他忍着笑,开口道:“我来找安山庄。” “你不是这附近村的,来干啥?” 一个领头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腰里还煞有介事地别着一把木头疙瘩做的手枪,厉声质问。 “嘿,你谁啊?这路还不让人走了?” 齐卫东故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少年被他一噎,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他一番,随即扭头对身边的同伴下令:“快,去跟队长报告,发现可疑人员!” 旁边一个矮个子的小孩得了命令,立刻撒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看着那孩子的背影,齐卫东心里有了数,径直朝村里走去。 他小时候也玩过这种游戏,知道这些孩子顶多就是咋咋呼呼,大人们早就教过,不能真对陌生人动手。 果不其然,那几个孩子见他往前走,也没上来阻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几百米的距离,没走几分钟,就见刚才跑掉的那个小孩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快步走了过来。 “队长,就是他!我们逮住一个特务!”小孩邀功似的喊道。 话音刚落,那青年就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瞎叫什么队长,我是你六叔!” 小孩捂着脑袋,委屈地“哦”了一声:“晓得了,六叔。” 那被称作六叔的青年这才把目光转向齐卫东,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庄的?来这干啥?” 齐卫东连忙解释:“大哥你好,我是首钢的采购员。厂里派我们下来收点鸡蛋和山货,前面村子的人说你们这儿有,我就找过来了。” 第112章只有木耳没有鸡蛋 对方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城里来的?不像啊!看你这皮糙肉厚的……” 齐卫东见他不信,便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东西:“这是我们单位开的介绍信,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们刚从徐闻大队那边收了些东西过来。” 青年将信将疑地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红章和字迹。 “哟!还真是城里工厂的。” 他把证件和介绍信还给齐卫东,态度缓和了不少,“看你这模样,我还当是哪个生产队的呢。” “我叫宋山宁,是队里的会计。你要的山货嘛,木耳我们这儿倒是有一些,不过鸡蛋可就没了。” 齐卫东有些意外:“真没有?我可听说了,外面的人都讲,你们这大山深处,偷偷养着东西呢。” 听到这话,宋山宁无奈笑笑:“这都是哪儿听来的话。早些年不让养,各家早就清干净了。” “队里那几只鸡,下的蛋都攒着开春孵鸡仔用,哪有多余的拿出来卖?年景不好,大家肚子都填不饱呢。”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要不是齐卫东从徐闻大队那边得了准信,恐怕真就信了。 他心里琢磨着,这地方三面环山,路又不好走,简直是天然的屏障,说没人搞点副业,他是不信的。 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宋大哥,我真是厂里派来的,这是我的介绍信。我们就是想完成采购任务,绝不会到处乱说。” “再说,现在政策都变了,允许私人养殖,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确实想不通,要是搁在以前,藏着掖着还能理解。 可如今风向都变了,徐闻大队的人离城里这么近都敢卖,就说明消息早就传开了。 这山里再闭塞,也不至于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吧? 宋山宁听完他这番话,沉默了片刻,忽然爽朗一笑:“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领你去个地方瞧瞧。” 这个转变来得太快,倒让齐卫东有些措手不及,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是在耍我吗? 他满腹疑虑地跟在宋山宁身后进了村子。 一路上,不断有村民跟宋山宁打招呼。 “山宁啊,忙完了?” “队长,领着客人呐!” 宋山宁都笑着一一应答:“婶,这位是城里工厂的同志,来收些山货,我带他去二叔家坐坐。” 那些村民听了,都只是意味深长地瞧了齐卫东一眼,便不再多问,目送着他们往山坡上走去。 “队长?”齐卫东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好奇地问:“宋大哥,他们怎么都叫你队长?” 宋山宁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解释道:“嗨,我们大队长老了,队里的事基本都我在跑腿,大伙儿叫顺口了。” 齐卫东“哦”了一声,没再深究,继续埋头跟着他往上爬。 两人在一处用山石和黄泥垒成的院墙外停下了脚步。 宋山宁侧过身,对他笑了笑:“就是这儿了,你稍等。” 说罢,他冲着院里扬声喊道:“二婶,在家吗?开下门!” 院里很快传来一个苍老的回应:“是山宁啊,等着啊!” 片刻后,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门口站着一位老太太,头发白得像雪,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腰背也有些佝偻。 她浑浊的目光在齐卫东身上扫了一下,又转向宋山宁,没多问什么,只是侧身让开路:“你二叔身子不得劲,在炕上歇着呢,进屋说吧。” 宋山宁点了点头,领着齐卫东迈步进了院子。 齐卫东跟在后面,一进屋就感到一股暖意。 外面的山风已经带着寒气,尤其天快黑的时候更是冷飕飕的。 堂屋的灶膛里火烧得正旺,锅里咕嘟着什么,一股子煮玉米的甜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 山里的天黑得早,屋里没掌灯,光线很差,显得有些昏暗。 穿过堂屋进了里间,光线愈发暗淡,几乎看不清东西。 “二叔,身子骨又不爽利了?” 宋山宁一进门,就朝着炕上的人熟络地喊了一句。 炕上那人缓缓应声:“老毛病了,天一抽冷,骨头缝里就冒寒气,得拿热炕捂着才行。” 他说话间,目光落到旁边的齐卫东身上:“这位是?” 宋山宁赶忙解释:“哦,城里厂子派来的同志,下来收些鸡蛋山货,我领他过来问问。” 老头听了,这才抬眼重新打量了齐卫东一番。 齐卫东进屋半晌,眼睛才算适应了屋里的昏暗。 只见炕上躺着位老者,脸上沟壑纵横,老人斑密密麻麻。 他连忙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呼:“大爷您好,我是首钢的,想来收点咱们这的土产。” “哦!”老头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朝屋外喊道,“老婆子,来客了,也不知道把灯点亮。” “哎,就来了,这不正找火石嘛!”门外传来苍老的回应。 话音刚落,一位老太太举着一根燃着的木柴走了进来,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 一团昏黄的光晕散开,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人脸也清晰了。 齐卫东这才看清,老两口的年纪都不小了,瞧着得有六七十岁,这在乡下绝对算得上长寿。 老太太点完灯,和善地笑了笑:“你们坐着聊,我去烧点热水。” “二婶,甭忙活了,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宋山宁客气地拦了一句,然后将视线转向了炕上的老头。 老头会意,把身上的被子往里挪了挪,空出地方,又费力地将炕桌搬到一边:“天冷,上炕坐吧,热乎。” 宋山宁也不见外,脱了鞋就盘腿坐了上去。 齐卫东则没上炕,只在炕沿边上坐了下来。 等都坐定了,老头才再次开口:“厂里派来的?年纪这么轻?” 齐卫东对这种质疑早已习惯,他笑着点头:“嗯,我是厂里的采购员,这是我的证明。” 他一边说,一边把证明递过去,又补充道:“大爷,您看,证明上是两个人。我还有个同事,她在东边的徐闻大队收了些东西,先送回厂里去了。” “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那边打听,我们确实收了不少货。” 第113章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老头接过证明,凑到煤油灯下眯着眼看了看,随手就放在了炕上,笑道:“我们队里可没鸡蛋,年前都卖给供销社换盐巴了。” 齐卫东闻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面露难色的宋山宁。 又是这套说辞。 他心里顿时起了疑,这里面肯定有事。 外面的人都喊山宁是队长,他自己却不认,处处都透着古怪。 齐卫东决定再争取一下:“大爷,徐闻大队家家户户都拿出了几十斤鸡蛋,他们都说您这儿肯定有,怎么会没了呢?是不是嫌价钱不合适?” “我们给八毛二一斤,而且每收五斤,还送一副劳保手套。这手套现在可是稀罕物,得用工业券才能买到。” 他这话一出,宋山宁的脸色更加为难。 “二叔!”他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可炕上的老头却纹丝不动,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们队真没鸡蛋了,你去别的队看看吧。” 宋山宁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他看看老头,又看看齐卫东,最后下定决心道:“小齐同志,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跟我二叔单独说几句。” 齐卫东瞧着这叔侄俩的模样,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坦然地站起身,收不成也无所谓,大不了回去再想别的辙。 他从兜里掏出烟,给两人各递上一根,然后才打了声招呼,转身出了屋子。 安顿好堂屋里的齐卫东,宋山宁折返回屋,掩上门,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 他凑到炕边,压着嗓子开口:“二叔,路子宽了,咱们也不能总走一条道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划着火柴,帮齐卫东带来的烟卷点上火。 老头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半晌才开口:“山宁,这些年村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跑前跑后,让安山庄没出一个饿死的人,这是你的功劳。” 宋山宁脸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叔,这都是您在后头顶着呢!每次一有风吹草动,都是您这个老队长出面把事儿揽下来,不然哪有咱们的安生日子过。” “我这把老骨头,黄土埋半截了,图个啥?不就图个身后乡亲们不戳我脊梁骨。” 老头摆了摆手,吐出一口浓烟,话锋一转,“山宁啊,咱们的日子是熬过来了,可做人不能忘本。” “老陈给的价钱是不高,可你得想,风声最紧的那几年,要不是他冒着风险帮咱们销货,咱们那些东西要么烂在地里,要么就得去黑市上换命。” “咱们不能刚吃上口热乎饭,就把当年递碗的人给忘了,那是忘恩负义。” 老头的话让宋山宁一时语塞。 他知道二叔说的是实情,那些年偷偷摸摸地干,哪天不是提心吊胆。 可眼下的光景不一样了。 他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二叔,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叔的情分咱们肯定不能忘。可现在风向变了,上头松口了,咱们也不能总捂着藏着不是?” “手里没点活钱,心里总不踏实,总得为以后多盘算盘算。匀出去一些,卖给外头的厂子,也能让大伙儿手头宽裕点。” 旁白中,如果齐卫东能听到这番对话,定会恍然大悟。 宋山宁已是村里实际上的当家人,只是背后有这位老人在为他压阵掌舵。 他也就能明白,为何自己提出收鸡蛋,对方先是回绝,转头又说要去商量。 见老头眉头紧锁,宋山宁把心一横,继续说道:“二叔,以前是政策不许,大伙儿没得选,只能指望老陈。现在不一样了,外面高价收货的风声早就传进山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别人能多挣钱,自己不行,谁心里能没点想法?万一有人觉得是咱爷俩在里头搞名堂,克扣了大家伙的钱,那可就麻烦了。” 这番话像根针,扎在了老头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最怕的不是穷,是人心不齐。 村子能撑到今天,靠的就是一股劲。要是这股劲散了,那就真完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把浑身的力气都泄掉了:“人心要是散了,这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他没问是谁有意见,宋山宁既然这么说,就证明村里已经有了这种声音。 他信得过山宁,否则也不会一直护着他,让他挑起村里的大梁。 这孩子,离正式当上队长,也就差一张公社的任命书。 宋山宁郑重地点头:“是啊,二叔。所以我想,不如跟大伙儿把话挑明。咱们庄子养鸡场的鸡蛋,照旧给郭叔,算是还他的人情。” “各家各户自己攒的,就卖给外面的厂子,这样一来,也能堵住大家的嘴。” 老头捏着旱烟杆,又思量了半天,最终抬起头,眼里满是疲惫,叹道:“罢了,就照你说的办。老陈那边,等他下次来,我亲自跟他说。” 宋山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应道:“好,二叔,那我这就去叫他进来。” 见老头颔首默许,他利索地翻身下炕,转身去堂屋里请齐卫东了。 齐卫东坐在屋里,听着宋山宁喊他,便立刻起身走了过去,目光投向炕上坐着的老人:“大爷,商量的咋样了?” 要是谈不拢,他也就不在这儿耗着了,得赶紧想别的辙。 宋山宁等他坐稳了,才开口道:“你开的价钱还算实在,但那劳保手套就算了,我们山里人,皮糙肉厚的,用不上那金贵玩意儿,你看能不能换成别的?” 齐卫东心里一动,知道这事有门儿。 他思索片刻,索性摊了牌,一脸诚恳地摇摇头:“我们厂里能拿出来的,也就这劳保手套了。”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把自己的底线和盘托出。 这确实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不要手套,那价格就只能是九毛钱一斤。但我说句实在话,这手套拿着不亏,现在这玩意儿得用工业券,城里头想买都得找门路。” 第114章站着给长辈敬酒 听了这话,宋山宁的眼神飘向身边的老人。 最终,还是那老头一锤定音:“九毛五,我们不要你的手套。这个价,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成!九毛五就九毛五!” 齐卫东没半点犹豫,一口应下,又急着问,“你们这儿总共有多少货?” 他脸上那藏不住的喜色让宋山宁和老头对视一眼,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这价是不是要低了? 可话已出口,再改口就落了下乘,两人也没再多言。 宋山宁估摸了一下,沉声说:“东西可不少,怎么也得有个百十来斤。” 这回,轮到齐卫东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这么多? 见他这副模样,宋山宁乐了:“怎么?还嫌多不成?” 他当然不会说,这都是村里人在山里头偷着养的鸡攒下的,从入冬封山前一个月就没再往外卖过。 再加上各家各户零零散散凑上来的,具体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没个准数。 不打听,是村里人之间的默契。 齐卫东连忙摆手:“不不不,当然是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钱都带够了?”宋山宁问,“要是够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张罗,待会儿咱们在队委会碰头。” “带了!”齐卫东应着,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你们这儿有没有山货?有的话我也一并收了。不过钱可能不够,我明天再跑一趟,今天先瞧瞧货。”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这段时间顺风顺水的,差点把以前在黑市听说的那些刀光剑影给忘了干净。 这可是深山老林,是人家的地盘。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真的害怕。 大不了把空间的手榴弹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们也能脱身了。 这么一想,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宋山宁听了,点点头:“行,那你先在这儿候着,我去去就来。二叔,他估摸着没吃饭,就在您这儿对付一口吧。” 老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去吧,搁我这儿你放心。” 宋山宁打了声招呼,转身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老头笑了笑,冲着外屋喊了一嗓子:“老婆子,添副碗筷!” “欸,晓得了!” 老头这才转回头,带着一丝歉意笑道:“别见怪,山里头没啥好吃的,就是点玉米糊糊。” 齐卫东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大爷,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刚进城没多久,吃的习惯。” 他一边说着村里的光景,一边摸出一根烟递给老头。 老人接了过去,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日子,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说罢,他凑到煤油灯前,将烟点着了。 齐卫东见他吐出一口烟圈,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爷,我多嘴问一句,你们这么折腾,就不怕有个万一?” 老汉一听他这问话,就知道他是个懂行的庄稼人,不像城里那些油头粉面的后生。 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他咧嘴笑了笑,烟灰簌簌地掉:“也就是这年景松动了些,我才敢跟你透个底。不过这番话,出了我这屋门,打死我也不认。” “大爷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这人嘴上带锁,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心里有数。再说,这世道都把人逼到这份上了,要不是没活路,谁愿意干这种吃瓜落的买卖。” 齐卫东拍着胸脯保证。 听了他的保证,老汉这才缓缓点头,叹了口气:“不这么干又能咋样?这穷山沟里,地里刨不出几个粮食,山上的野物又不好打。再不想想法子,这一大家子人就得活活饿死。” “咱这宋家庄大大小小七十多户,都是沾亲带故的本家人。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香火在我这辈断了。”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 他不由得又环视了一圈这简陋的屋子,心里泛起嘀咕:这一村子都姓宋,那当年斗地主,斗的是谁家? 老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里透着一股通透,却没点破。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闲话。 不多时,饭菜的香气飘了进来。 老太太颤巍巍地端着一个木托盘进屋,上面是两碗黄澄澄的玉米糊糊,一碟子腌萝卜,还有一小撮红艳艳的干辣椒。 她把碗筷摆好,自己弓着腰在炕边坐下,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家里没啥好东西,粗茶淡饭的,后生你别嫌弃。锅里头还多着呢,吃不饱自个儿去添。” 齐卫东连忙笑道:“大娘,瞧您说的,我也是泥腿子出身,以前打仗的时候,能吃上这都烧高香了呢!” “那敢情好,快吃!”这话让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齐卫东端起碗,学着庄稼人的样子,呼噜噜地喝了一大口。 老太太见他吃得香,也笑呵呵地动了筷子。 老汉看在眼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站起身,走到炕梢,掀开一个上了年头的旧木箱,从里头摸出一个挂吊瓶用的玻璃瓶来。 “老婆子,去拿俩小盅,我跟这后生喝两盅。” 老太太放下碗筷,转身去了外屋。 齐卫东急忙推辞:“大爷,使不得,我不怎么会喝酒。” “甭客气,自家拿地瓜烤的烧刀子,里头泡了几颗枣,不值钱,就是个味道。” 老汉说着,已经拔掉了瓶塞,接过老太太递来的两个粗瓷酒盅,给两人各倒了浅浅的一盅。 瓶里本就没剩多少,这一下更是见了底。 倒完,老汉习惯性地用大拇指蹭了下瓶口,又把沾了酒的手指塞进嘴里咂摸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盖好瓶子。 “喝,没多少,暖暖身子。” 齐卫东看着那浑浊的酒液,犹豫片刻,还是双手端了起来,人也跟着站直了:“那成,大爷,我敬您一杯。” 这是规矩,晚辈敬长辈,必须起身。 老汉笑着抬手虚压了一下,端起自己的酒盅碰了碰:“行啦,随便喝个小酒,没那么多讲究,坐。” 齐卫东这才坐下,小心地抿了一口,就着萝卜条吃了口饭。 第115章老队长戴高帽,多给了五分钱一斤 老汉自己也滋溜一小口,满足地哈了口气,半开玩笑地对齐卫东说:“今儿是托了你的福,要不你来,这老婆子可舍不得给我开封。我这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她还老管着我。” 老太太听了也不搭话,只是笑,又招呼齐卫东多吃点菜。 齐卫东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抿一口酒。 那酒下肚,一股火线立刻从喉咙烧到胃里,辛辣无比。 这股烈酒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那年他也是这般好奇,偷喝了齐有福藏着的酒,结果醉倒在村头的草垛里,一觉睡到太阳下山,换来的是一顿结结实实的竹笋炒肉。 往事如烟,却再也回不去了。 “后生,听你口音,不是咱京城附近的吧?” 饭桌上,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齐卫东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话匣子一开,老大爷便顺势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后生啊,你瞧瞧,咱们山里人过日子难,这鸡蛋的价钱,你看……能不能再给提一提?” 齐卫东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可面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他心里的防备总是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他自己就是泥腿子出身,刚进城没多久,对农村的苦楚感同身受。 那份同情心一上来,他便没多想,直接说道:“大爷,说实话,厂里给的收购价就是一块钱一斤。” “要不这样,我也给您这个价,但这事您得替我保密,不然传出去,我到别的村子就不好办了。” 老大爷听完,脸上笑开了花,也不再提价格的事,反倒是话锋一转,逮着齐卫东一通猛夸。 什么“人实在”、“心肠好”、“没忘本”之类的词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说得齐卫东脸上都有些发烫。 不过,他很快也回过味儿来,老大爷这是在给他戴高帽,打感情牌呢。 他倒也不反感。 乡下日子确实清苦,城里人吃鸡蛋跟吃零嘴似的,可搁在乡下,谁家舍得? 那一个个鸡蛋都是换油盐酱醋的指望,这“鸡屁股银行”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再说了,这钱反正是厂里的,他又不从中捞油水,权当是给自己攒经验了,以后要倒腾自己的东西,这些门道都得亲自走一遭才行。 一小杯白酒,顶多一两,三两口就见了底。 饭毕,齐卫东见老大爷对自己带来的香烟爱不释手,便笑着把剩下的半包烟都塞了过去:“大爷,这个您拿着抽,下回我再来,给您带好的。” 老大爷顿时喜上眉梢,连忙接过来:“哎哟,那敢情好!” 一顿饭的工夫,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正想着事,门帘一挑,宋山宁走了进来。 “二叔,都归拢好了!” 老大爷稳稳当当地“嗯”了一声,嘱咐道:“行,你带他过去吧。记着,别短了人家的斤两,让人家看笑话。” “得嘞,您就擎好吧,二叔。” 宋山宁爽快地应下。 接着,他转向齐卫东,脸上挂着笑:“兄弟,妥了,咱们走吧。鸡蛋都收在队委会了,过去上秤就行。” 齐卫东也站起身:“那成。大爷,大娘,我先走了啊。”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半斤粮票轻轻放在桌上。 不等老两口反应,他便转身出了屋子。 “唉,你这孩子!” 身后,老太太的声音追了出来。 齐卫东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宋山宁才提着马灯,乐呵呵地跟了出来。 “兄弟,我二叔是真待见你啊!” 齐卫东心里暗自撇嘴,平白无故地一斤多给了五分钱,能不待见我吗? 面上却笑着应付:“队长,天不早了,咱们赶紧的吧,完事我还得赶回去呢。” 宋山宁晃了晃手里的马灯,说道:“回啥啊?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坑坑洼洼的,你还带着上百斤的鸡蛋,多不安全。” “今晚就在队委会对付一宿,那儿有床,是给下乡干部准备的,干净着呢。” 齐卫东一琢磨,觉得这话在理,这么晚了折腾回去确实风险大,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村里的小道往队委会走。 没多远,一栋石头砌成的房子就出现在眼前。 屋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等宋山宁提着马灯进去,屋子瞬间亮堂了不少。 齐卫东跟着踏进门槛,只见屋里已经坐了四个汉子,个个闷着头,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谁都没吭声。 宋山宁看着几人,指着地上的几个箩筐开口道:“货都给你备齐了,都在这儿。这几个箩筐里的鸡蛋,除了筐的皮重,净重九十二斤。” “一会让人给你过秤,不过你一个人,这么多东西咋弄下山?”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装得冒尖的箩筐,心里暗暗咋舌。 这数量可真不少。 但转念一想,村里七十来户人家,平均下来每户也就一斤多,倒也合情合理。 他定了定神,回道:“先过秤吧,运输的事我明天再来想辙。” 宋山宁点点头,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行,先过秤。” 几个人便麻利地用扁担和秤杆忙活起来,一边称一边报数。 听完汇总,宋山宁最后说道:“毛重九十八斤三两,四个筐子我们事先称过,是六斤三两,没错,净重九十二斤。” 齐卫东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了旁边的三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上。 他没急着谈鸡蛋,而是问道:“队长,那麻袋里也是卖的?” 宋山宁闻言笑了:“那是好东西。两袋是木耳,去了袋子净重五十斤。还有一袋是松蘑,估摸着有三十来斤。” 齐卫东听得哭笑不得,这安山庄的物产也太丰富了。 不过他心里盘算着,一户人家攒个二斤干木耳,也不是没可能。 他当即说道:“队长,鸡蛋先不急,咱们先说说这木耳和松蘑的价,这可比鸡蛋金贵多了!” 这话不假,城里干木耳一斤要卖到两块多,至于松蘑,市面上根本见不着,都是熟人之间送来送去。 据说是因为野山菌种类多,很多有毒,晒干了连供销社的老手都分不清,没人敢收。 第116章两百多块,山货鸡蛋都包圆 宋山宁沉吟片刻,开了价:“供销社收统货是一块八毛二,我也不跟你多要,就按两块一斤算,咱也不挑拣了,你看咋样?” 齐卫东点了点头,心里没底,不知道厂里收不收,但嘴上却没犹豫:“行,木耳我要了。那松蘑呢?什么价?” 木耳是硬通货,泡发率高,厂里肯定抢着要。 松蘑他就没把握了,不过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大不了厂里不要,他就自己收进空间里留着吃,只是吃前得仔细辨认,可不能把自己给毒倒了。 提到松蘑,宋山宁有些迟疑:“松蘑的话……你看着给,给一块钱一斤吧。” 这东西没个市价,全凭感觉,但城里蘑菇都贵,能换点钱总是好的。 齐卫东听罢,走过去解开麻袋口瞧了瞧,又伸手探进袋子底下摸了摸干湿度,这才直起身子,痛快地答应:“成!都包了。队长,你给算算总账吧。” 宋山宁一听,立刻在心里扒拉开了算盘:“鸡蛋九十二斤,九十二块。木耳五十斤,一百块。松蘑三十三斤,三十三块。” “加一块儿,总共是二百二十五块。你核计核计,对不对?”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也吃了一惊。 数量确实可观。 看来村民们虽然觉得木耳贵,但心里还是把鸡蛋当成头等的好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钱,仔细地点了一沓出来递过去:“队长,您数数。我这次就带了二百三,这一下差不多都给您了。” 宋山宁接过钱,眼神颇有深意地在他脸上一扫,一边捻着钞票一边说:“小同志,你这胆子可真不小。年纪轻轻的,敢揣着这么多钱往大山里钻。” “也就是赶上新社会了,这要是放以前,你能不能囫囵个儿走出这山沟都难说。”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齐卫东一个激灵。 是啊! 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飘了? 一次交易就拿出这么多现金,万一厂里有人嘴碎跟过来,打听到了就是个大麻烦。 宋山宁看他脸色变了,又笑着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在咱们安山庄地界上,出不了岔子。” 但话里的潜台词也很明白:出了这个村,可就不好说了。 听完宋山宁的话,齐卫东应承道:“行,队长,我心里有数了。我明天就动身回去,下回再来,我就把厂里的伙计们也带上。” 宋山宁缓缓点头,似乎在心里又盘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开口:“数目没错。今晚你就在这屋歇下吧,外头有民兵值夜,安全得很。天亮了,我安排人送你到车站。” 齐卫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应道:“好,多谢了。” 宋山宁没再多说,转身对身后的人一挥手:“把货搬进去,都仔细着点儿。” 几人立刻行动,抬着筐子进了里屋。 齐卫东自然也跟了进去。 屋子陈设简单,一张板床,床上铺着褥子和一床叠好的被子。 墙角立着个旧式的三角脸盆架,搁着个木盆和一条颜色发旧的毛巾,底下是个暖水瓶。 宋山宁环视一圈,指了指说:“灯是煤油的,这被褥是下乡干部用的,你先凑合一晚。床底下有夜壶,方便用的。暖瓶里的水是热的,刚从守夜的民兵那儿灌的。” “哎,麻烦了!”齐卫东连忙应下。 宋山宁打量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便说:“那就这样,你早点歇着,我们回了。” 说完,他招呼着村民一同离开了。 送走了宋山宁一行人,齐卫东返身回屋,掩上了门。 他打量着屋里的那些货,却没急着动手处理。 他甚至没碰那个暖水瓶,只是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和衣躺下。 闭上眼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声响就把齐卫东从睡梦中唤醒。 他才刚把衣服穿利索,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来人正是宋山宁,身后还跟着两个壮实的汉子。 “我们这没吃早饭的习惯,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叫人送你。” “得趁早,这会儿路面还冻着,硬实。要是等到太阳出来,一化冻,就全是泥浆了。” 齐卫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立刻点头:“行,那咱们这就出发。” 他快速收拾停当,顺手给宋山宁和那两个汉子都递了根烟。 准备工作很快就绪。 两个汉子一人挑起两筐鸡蛋,另一个人则把木耳和松蘑担了起来。 齐卫东两手空空,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队长,这怎么好意思,让大伙儿都替我扛着。” 宋山宁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客气啥。这山路你头一回走,我们是熟门熟路。再说了,就你这身板,别回头再把东西给摔了。” 他话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实际上,这点小事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二叔既然开了口,而且路上还有话要交代,他自然得跑这一趟。 齐卫东听了,也就不再坚持,摸出烟给三人都点上,随后跟在他们身后往院外走。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女人们聚在一起搓着麻绳,男人们则在拾掇农具,一派为春耕忙碌的景象。 他们看见宋山宁领着人往外送货,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人上前多问一句,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临近中午时分,抵达了通往城里的大路边。 天色亮得早,他们五点就起了床,走到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 “行了,卫东兄弟,我们就送你到这儿。” 宋山宁招呼着停下脚步,几人利索地将担子卸了下来。 另外两个汉子很识趣地走到远处抽起了旱烟,给他们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宋山宁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诚恳地说道:“卫东,以后你们厂里要是还需要山货,直接来我们村找我,最好别再通过其他人。” “当然,你们要是有什么我们村里用得上的好东西,也希望能先想着我们,给我们留条路。” 这年头光景不好,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多一条门路就是多一分活路。 第117章郑科长的夸奖,有前途 “山宁大哥你放心,这事我记下了,都不容易,有好机会我肯定忘不了你们。” 齐卫东说着,从兜里掏出最后两包烟,塞到宋山宁手里,“来回折腾一上午,辛苦几位大哥了,这两包烟拿去路上解解乏。” 宋山宁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收好烟,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兄弟,我再跟你透个底。要是你们能弄到粮食,我们村里有肉,可以拿肉跟你们换。” 齐卫东心头一跳,眼神瞬间就亮了。 他自己或许用不上,可厂里那些拖家带口的工友们肯定需要! 他定了定神,问道:“大哥,这怎么个换法?” “别的不要,就要粮食。一斤猪肉,换四斤苞米面。” 这个价码让齐卫东陷入沉思。 在黑市上,肉可换不来这么多粮食。 毕竟这年头,肉是用来解馋的,粮食才是保命的根。 他没有立刻拍板,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行,我回去帮你们问问看。不管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个信。” “那就拜托兄弟你了。”宋山宁松了口气,随即又严肃地叮嘱道,“不过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晓得。” “鸡蛋还好说,这猪肉是绝对不准私下买卖的。真要是成了,你一个人过来找我就行。” 齐卫东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农村的猪都得上交生资站,私自宰杀贩卖是犯法的,就算猪是病死的,也得先上报大队。 被发现可是要吃瓜落的。 “我懂,大哥,有消息我通知你们。” “那成,我们回了。” 约定好后,宋山宁一招手,带着两个同伴转身朝来路走去。 齐卫东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土路上,才转身望向路边那片小树林。 之前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宋山宁他们把东西都放在林子里。 望着那几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齐卫东也走进了小树林。 天气回暖,冻土已经化开,林子里泥泞不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泥印。 他找到那些箩筐,确认四周无人后,心念一动,便将所有东西连同箩筐悄无声息地收进了空间里。 这些山里竹篾编的箩筐和扁担,本就是宋山宁顺带送的,不值什么钱,却省了他不少事。 处理好一切,他走出树林,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巴,坐上了一辆回城的班车。 回到厂区附近,齐卫东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变戏法似的提出一篮子鸡蛋。 这满满一篮子足有二十斤,正好把邓诗诗给的钱花了个干净。 他在门口台阶上使劲蹭了蹭鞋底的泥,才迈步往里走。 “卫东,回来得这么快?” 刚到办公室门口,就撞见了提着暖水瓶出来的潘杰。 潘杰的目光随即就被他篮子里的鸡蛋给吸住了,两眼放光地凑过来小声问:“行啊你,这是从哪儿淘换来这么多的?” 齐卫东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办公室里的邓诗诗正朝他递眼色。 他心领神会,立刻换上一副疲惫的笑容,含糊地对潘杰说:“就一个生产队。别提了,来回一趟,腿都快跑断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提着篮子径直进了屋。 屋里的人一见他提着东西进来,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邓诗诗更是早就迎了上来,关切地问:“我还寻思着吃完午饭过去看看呢,你这就回来了?收获怎么样?收了多少?什么价钱?” “总共二十斤,钱没带够,就先收了这些,他们那儿还有七十二斤呢。价钱倒是不贵,正好一块钱。” 邓诗诗一听,喜上眉梢,掰着指头算道:“我昨天收了三十六斤,加上这二十斤,那咱们就只差三十二斤,任务马上就完成了!” 两人的对话惊动了里间的郑科长,他也跟着走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齐卫东,又看了看地上的鸡蛋,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邓诗诗立刻兴奋地把战果汇报了一遍。 郑科长听完,大步流星地走到齐卫东跟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在他肩上一拍:“好小子,有你的!赶紧的,拿上钱再去一趟,把剩下的都拉回来。” “要是弄不回来,就雇他们的人送,路费、搬运费我们全包,按城里的价给!” “嘶……” 齐卫东疼得直咧嘴,心说这科长的手劲可真不小。 他揉着肩膀说:“科长,这事不急。那地方太偏,进山就得三四个钟头,路又湿又滑,不好走。等明天我再去一趟吧。” 话锋一转,他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科长,山里人手里还有些木耳和松蘑,也是统货,咱们厂收吗?什么价?” 郑科长摆了摆手,随口答道:“木耳按批发价走,两块七毛八。松蘑没个准价,他们要多少?” 齐卫东立刻报出价格:“他们那边木耳统货两块一斤,松蘑一块一斤。木耳有上百斤,松蘑也有个三十来斤,您看要不要?” 要知道,供销社收木耳可是分等级的,最好的一级货才能给到两块七毛多,二等的就只有两块一毛多,最次的碎小木耳才一块四五。 山里人拿出来的不分品相大小,当统货卖,这个价格很公道。 “要!怎么不要!全都要!” 郑科长一听,乐得哈哈大笑,显然对这意外之喜非常满意。 齐卫东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些东西要是砸在自己手里可就麻烦了,能让厂里收了是最好的结果。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科长,收松蘑的时候得留个心,我怕里面混了有毒的。” 郑科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放心,这事交给老王就行。他就是山里出来的,火眼金睛,出不了岔子,厂里每次收蘑菇,都得先过他的眼。” 第118章学到了一个词,损耗 齐卫东干脆地应道:“没问题,我马上就去财务拿钱,让他们那边安排送货。” “嗯,这小伙子办事利索,比我那徒弟强。” 这话一出,一旁的邓诗诗不屑地撇了撇嘴。 齐卫东连忙打圆场,笑着说:“哪里哪里,这都多亏了邓姐指点,不然我哪有这门路。” 办公室里其他人只是默默看着。 “一块钱一斤?价格太高了吧,我们去收,可没超过九毛五的。”角落里的潘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固。 郑科长眉头一皱,冲着潘杰就呵斥道:“你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我给的上限就是一块,自己收不来,还眼红别人办成了事?”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潘杰被怼得哑口无言。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事必须说清楚,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个…科长,其实一开始谈的价格是九毛五,这事儿可以去核实。后来是我自作主张,给加到了一块钱。” 他很清楚,办公室这种地方,人言可畏,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要不是潘杰挑起话头,他才不会主动把这事说破。 老郑听得一愣:“还有主动加价的?怎么回事?” 齐卫东便把乡下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郑科长,您是没看到村里那光景……好多人都饿得浮肿了,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队长问咱们厂里最高能给多少,我当时头脑一热,就把价格提到了一块。” 听完这番话,郑科长沉默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以后别再提。我这还有事,钱的事你去找老马支取吧。” 说完,他便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 望着郑科长离去的背影,齐卫东心里纠结。 领导虽然明事理,可这么一来,自己不就把同事都给得罪了吗? 以后再有类似的任务,自己办好了,别人办砸了,这办公室里还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甩了甩头,不敢再深想。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这时,邓诗诗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行了,别琢磨了。走吧,我带你去办入库,熟悉一下流程。这批鸡蛋得先进后勤库房,到那边还要重新过磅。”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单据本。 齐卫东本想追上郑科长问一下关于肉的事,但看情形也不合适,只好作罢,先跟着邓诗诗朝库房走去。 路上,齐卫东终于忍不住,凑近邓诗诗低声问:“邓姐,刚才你干嘛冲我使眼色?还有,王强他们昨天收了多少?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这事儿能到处说?万一他们知道地方,直接跑去了怎么办?咱们自己的任务还悬着呢,有多余的再考虑分给他们。” 邓诗诗小声念叨了一句,又接着说:“王强去哪了我也不清楚,咱们这儿,各人有各人的门路,没人会去打听别人的事。” 齐卫东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提着篮子,很快就到了仓库门口。 一到地方,邓诗诗就熟络地朝里头喊道:“赵师傅!在忙吗?” 应声的正是昨天给齐卫东发福利的那位老师傅。 赵师傅见是她,乐呵呵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忙不忙,年货都发得七七八八了。怎么,又送东西过来了?” “对,送点鸡蛋来!”邓诗诗应着,回头示意齐卫东把东西提上前。 赵师傅的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哦,是你小子!昨天刚来领过东西,是单位新来的吧?” “昂,新来的。”邓诗诗笑着替他答了,“麻烦您给过下秤。” 齐卫东也赶紧把篮子放到旁边的桌上,礼貌地喊了声:“赵师傅好。” 赵师傅笑着应了,单手拎起篮子,将鸡蛋小心地倒进磅秤的箩筐里,邓诗诗也上前搭了把手。 齐卫东不能干看着,赶忙也过去帮忙拾掇鸡蛋。 等鸡蛋都倒腾好了,赵师傅开始拨弄秤砣。 “去皮,十九斤八两。” 话音刚落,齐卫东就脱口而出:“师傅,不对吧?这一筐肯定过二十斤了啊!怎么会不够数?难道是村里给的就不够?” 他心里清楚得很,九十多斤鸡蛋分了四筐,他提的这筐,在村里称的时候是二十一斤,他还特意拿了六个大个的出来,怎么算也不该少于二十斤。 除非是安山庄那边就缺斤短两。 邓诗诗一听,立刻对他说:“行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转头又对赵师傅赔笑道:“赵师傅,新人,不懂规矩,我回头跟他说。” 赵师傅显然见怪不怪,只是笑了笑,没当回事,把空篮子递了回来。 然后接过邓诗诗的入库单,在上面写下重量,又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下一张收据,两张单子上的数量写的都是“19.8市斤”。 “来,签个字!”邓诗诗把笔递给齐卫东,“东西是你收来的,你签。” 齐卫东接过两张单子,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办妥之后,他从赵师傅手里接过一式两联的收据,两人道了别,转身离开。 一走出仓库,齐卫东就迫不及待地问:“邓姐,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分量明明不对,是他给贪了?” “算不上贪。”邓诗诗笑道,“收东西都是这样,只会往少了记,不会往多了报。这叫‘损耗’,多出来的部分算是余量,万一路上磕了碰了,真少了怎么办?” “一个道理,就像纺织厂送来的布,每一匹都会多出个尺把来,但不会多太多。”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 “那咱们的账怎么算?要是任务就差这么一点完不成,不就亏了?” 邓诗诗笑了:“真就差这么一点,上头也不会跟你计较。要是差得多了,这点损耗也填不上窟窿。” “明白了。”齐卫东轻轻点头。 “行了,别琢磨了。走,我带你去赵干事那儿盖个章,把仓库的称重单附上,然后一起交到二楼后勤办公室。” “记住,这种东西必须有仓库的实收单据,才算正式入库。” 第119章赵科长,准备换猪肉 邓诗诗一边交代着流程,一边领着他回了办公楼。 两人先到赵干事那里盖章登记,随即上了二楼,将所有单据交给了后勤办公室。 等一切都弄妥当,两人才算真正完成了一趟差事,返回了自己办公室。 回来以后,正好赶上午饭的点。 邓诗诗一边收拾自己的饭盒,一边对齐卫东说:“你把车票收好,回头我教你怎么写报销单。先去吃饭吧。” “对了,你说的那些东西数量可不小,要不要跟后勤科说一声,让他们出个车去拉?” 齐卫东端着饭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那太折腾了,邓姐。那地方路不好走,车根本开不进去,一来一回还得在那边过夜。” “我已经跟那边的人商量妥了,今天我先把钱送过去,他们明儿一早就帮我把货送到车站,我再从车站往回弄就行。” 听他这么一说,邓诗诗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这样也行,那你自个儿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邓姐,那边乡亲都挺实在的。这几天收东西我就自己跑一趟,您就不用跟着受累了。” 邓诗诗本来就不太乐意往山沟里钻,听他这么说,便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行,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小事一桩!” 两人一边聊,一边朝食堂走去。 半路上,郑国安碰见了他们,满脸堆笑地凑过来说:“卫东,明天就该轮到我们去跑了,你那边要是收得多,可得匀给哥哥点!” 郑国安心里感慨,这俩人手气可真旺,这么快就把任务快完成了。 齐卫东还没开口,邓诗诗就抢着接了话,笑着说:“那还用说!咱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任务捆在一起,谁完不成,大家脸上都无光。” 话是这么说,但言下之意,自然是得先保证他们自己的任务量。 郑国安是个人精,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连连笑着点头应好。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几个人闲聊着,齐卫东忽然想起一件事,向邓诗诗打听道:“邓姐,咱们厂办小学是归后勤科管吧?” “我想让我侄女儿转到这边来上学,您知道这事儿该找谁办吗?” 他随即把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邓诗诗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说道:“这事儿你得直接去学校找虞校长,他一般都在学校办公室。” “不过有个前提,你得先把户口迁到厂里来,不然没法办入学。” “哦对了。”她边说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递过去:“说曹操曹操到,你的准迁证批下来了,抽空赶紧去办户口吧。” 齐卫东接过那张证明,眼睛都亮了。 有了这东西,他就能落成厂里的集体户口,从此也算是个正经的北平人了。 “太好了!等我找个时间就回去一趟,把户口的事办妥,顺道把鸡蛋也一并拉过来。” 午休快结束时,邓诗诗领着他去了趟财务,找到赵干事,把这次采购的三百块预支款领了出来。 邓诗诗把厚厚一沓钱交到他手上,郑重其事地叮嘱:“这三百块不是小数目,你可得贴身放好,要是出了岔子,责任得你担。要不还是找个人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邓姐,我一个人没问题。”齐卫东摇摇头,语气坚定。 见他坚持,邓诗诗便没再多劝,只是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是想自己留点鸡蛋改善生活,就留一些,别太过分就行。” “这事儿大家心照不宣,但千万别到处嚷嚷,明白吗?” 齐卫东心中一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懂。” 他忽然想起宋山宁提到的猪肉,便凑近了些,同样小声地问:“对了邓姐,那边有人能弄到猪肉,咱们厂里有兴趣吗?” “真的?”邓诗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急切地问:“怎么个价?” “他们不要钱,只换粮食。一斤猪肉换四斤粗粮,玉米面就行。” 一比四的兑换比例,邓诗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还算划算,便说:“这事我得去问问科长,看他是什么意思。” 齐卫东有些疑惑:“咱们厂里还有富余的粮食往外换?” 邓诗诗神秘一笑,解释道:“厂里头总有些不上账的小金库,具体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她忽然想起来,又问:“这肉也是安山庄的?” 齐卫东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故作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是,是别的生产队的。他们千叮万嘱不让我往外说。” “您也知道,现在农村不让私下杀猪,都得统一交到生资站去。” “他们这是偷偷干的,怕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所以说了,只认我一个人去交易,多带一个人他们都不卖。” 这番话虚虚实实,正好为他日后独自行动打好了掩护。 “行了,我知道了,喏,科长来了,你自个儿问他去。” 邓诗诗小声嘟囔着,朝门口刚端着饭盒进来的郑科长努了努嘴。 齐卫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点了点头。 他和邓诗诗都跟进来的郑科长打了声招呼,等郑科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才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郑科长刚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正准备动筷子吃饭。 “郑科长!”齐卫东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郑科长抬起头:“小齐,有事?进来讲。” 齐卫东听罢便走了进去,手下意识地想带上门,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便虚掩着,他压低脚步凑了过去。 郑科长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不禁一蹙:“有话就直说,搞得跟地下接头似的,别来这套虚的。” 他还当齐卫东是想来套近乎、走后门。 齐卫东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瞟了眼门外,还是压着嗓子说:“科长,我昨天去收鸡蛋,听人说附近村里有肉,问咱们要不要……” 他跟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简述了一遍。 一听这话,郑科长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这可是好事,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什么价钱?他们有多少货?” 齐卫东摇了摇头:“具体数量没提,只说是想换粮食……” 第120章价格谈不拢,粮食不能给那么多 郑科长听到这,捏着筷子沉吟起来。 拿粮食换肉,这事儿不稀奇,只是这个换法,代价有点高了。 他思索片刻,开了口:“这样,你回头去问问,我们按挂牌价一斤肉给一块钱,再额外贴他们一斤粮食,看他们干不干。要是干,咱们就换,不干那就算了。” 厂里是有一些储备粮,但也不能没节制地往外拿。 “那需要多少?” 齐卫东心里是愿意的,毕竟给钱就能换来肉,总比攥着那么多粮食派不上用场强。 “只要有,来多少咱们要多少。”郑科长十分豪气地一挥手。 他心里有数,话虽这么说,量也大不到哪儿去。 一个生产队能养活几头猪就顶天了。 齐卫东却在心里盘算开了,这事要是闹得太大,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觉得还是得先摸清情况再做决定,这里面的门道他还没弄明白呢。 想到这里,他应声道:“明白了科长,我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看那边怎么说。” 他心里清楚,一块钱再加一斤粮,这价格是高是低还真不好说。 毕竟这只是挂牌价,供销社的收购价还要更高。 钱倒不是大问题,两块多一斤的木耳厂里都买得起,肉自然也不在话下,况且这东西弄回来也是卖给厂里的职工。 一斤干木耳能泡出十斤,折合下来一斤鲜的才两三毛钱,够炒一大盘菜了,钱总是能收回来的,关键还是在粮食上。 郑科长嗯了一声:“行,你去办吧,有准信了就回来告诉我们,到时候我们派人过去拉。” 齐卫东应了声好,打了声招呼便退了出去。 见齐卫东从里面出来,邓诗诗立刻迎上去,压低声音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价钱没谈拢,郑科长让我回来再请示一下。” “这样啊……”邓诗诗叹了口气,“要是咱们科室有粮食系统的关系就好了,多少能匀点过来。” 齐卫东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动身:“邓姐,那我先走了,得抓紧去公社把户口的事办了。顺利的话晚上就去安山庄,要是晚了就只能等明天一早。” “去吧去吧,”邓诗诗点头应允,随即又拉住他,不放心地叮嘱,“证明和钱都揣好了,特别是钱,丢了可没地方补去!那证明万一丢了,我还能给你重开。” “早说让你带个后勤的人一起,你偏不要。” 听她又念叨起来,齐卫东只好凑近了小声解释:“邓姐,真不是我不乐意,是人家那边有规定,不让外人跟。当然,您要去肯定没问题。” 邓诗诗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笑容:“行了,知道你心里有数。真忙不过来了就开口,姐还能不帮你?” 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郑国安,把声音压得更低,凑到齐卫东耳边:“我提醒你个事儿。回头郑国安和王强要是找你要鸡蛋,你记住了,要么一个都别给,要么就得两边给的一模一样,千万别偏袒。明白吗?” “这是什么讲究?”齐卫东有些不解。 “郑科长的情况特殊,他是立功转业的干部,当年在部队就是因为年龄卡了没提上去,可功劳在那摆着呢。” “厂里早就定好了,今年底或者明年初,他肯定要上一个台阶。”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和王强都有机会,要是任务指标都完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万一有谁差了点,你这时候帮谁,不就是把另一个人往死里得罪吗?” 邓诗诗这么一点拨,齐卫东瞬间就通透了,郑重地点点头:“邓姐,我懂了,谢谢您提醒。” 他随即又好奇地问:“那您和赵干事呢?赵干事资历老,级别也高吧?” 邓诗诗自嘲地笑了笑:“我?我才刚出师,哪轮得到我。至于老赵嘛……” “他是老厂子留下的人,背景复杂,上头不放心,提不上去的。” 齐卫东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这层意思。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是为了防备那些成分不明的人。 他不再多问,说道:“成,那我这就动身了,先把户口的事给落定了。” “快去吧。”邓诗诗叫住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塞给他,“对了,这个拿着,上次说给你报的。咱们采购科有特殊政策,每个月能多申请两包烟,月底发票,你自己先拿着抽。” 齐卫东这才想起这茬,连忙笑着接过来:“那多不好意思,谢谢邓姐了。” “跟我还客气这个。赶紧去办正事吧。”邓诗诗挥了挥手。 齐卫东站起身,把那包烟拆开,先给郑国安递了一根,又走到潘杰面前。 虽说之前潘杰对他有过小冲突,但面子上的功夫得到位,也递上了一根。 郑国安接过烟,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卫东,以后有啥好东西,可别忘了哥哥我!” 齐卫东立刻会意,笑道:“国安哥您放心,忘不了!我去办个手续,您各位先忙着。” “好嘞,路上当心。”众人应和着。 齐卫东跟大伙儿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离开了厂区。 出了厂门,他不放心地又从怀里掏出那份证明文件,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妥善地收好,往家的方向走去。 心里不禁感慨,最近真是两头跑,厂里家里都脚不沾地。 路过一家委托商店时,他停下车进去转了一圈,把一些零碎的日用品补齐了,这才骑着车,拐进了自家所在的四合院胡同。 刚在门口停稳,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意:“哟,小伙子,搬家啊?家伙事还真不少。” 齐卫东打量了她一眼,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毕竟那天看房时天色已晚,没看真切。 那妇人见他一脸茫然,主动解释道:“我是你方大姐,我家老徐,徐虎,跟你一个厂的。我们就住你右手边,隔着一户。” 这么一说,齐卫东立刻就对上号了:“是方大姐啊,秦大妈跟我提过,说您可热心肠了!” 第121章自己团煤能便宜不少 齐卫东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院里的邻居。 紧挨着他右手的,是那个叫朱花岚的,就是当晚跟他打过照面的女人,住的是厕所拆了之后加盖的屋子。 再过去,也就是厕所原址上那家,住着周芝。 来之前秦大妈特意提过,说周芝家是个“绝户头”,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双胞胎闺女,孩子也就十岁上下。 “对对,就是我!”方大姐爽快地应着,目光落在他那辆借来的板车上,“行啊,还弄了车来。” “我卫国哥不凑手,就帮我借了一辆,省点力气。一会就得还回去。” “来,搭把手!看你一个人忙活。” 话音未落,她已经伸手去抓车上最沉的那个煤炉子。 “不用不用,方大姐,我自己来就行!” 齐卫东连忙推辞。 “嗨,邻里邻居的,见外了不是!”方大姐不由分说,已经把煤炉子抱了起来,径直往院里走。 齐卫东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赶紧把剩下零碎的东西归拢一下,跟着往里搬。 进了院子,但凡碰见个人,不管认不认识,齐卫东都主动点头问好。 看着方大姐把煤炉子稳稳当当放在厨房灶台边,他诚心道了句谢。 “跟我还客气啥。”方大姐拍了拍手上的灰,“还有大件没?没了?” “没了,就这些。”齐卫东赶忙应道,一边把铁锅水壶之类的放到灶上。 “那成,你先收拾着,我回了啊。”她摆摆手,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人走了,齐卫东才用钥匙开了房门,把一应家当搬了进去。 盐罐油瓶这些不凭票供应的东西,自然是新的。 把东西都安顿好,齐卫东看了看,就缺过冬的煤。 户口没迁来,他的购煤证还没办下来。 时值正午,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齐卫东脱了外衣,端着盆接了点水,打算把屋里屋外都抹一遍。 可手一沾水,他就倒抽一口凉气,这水凉得跟冰碴子似的,冻得骨头疼。 毕竟开春还没多久,北方天气还是冷的厉害。 他强忍着寒意擦拭灶台,眼角余光瞥见隔壁厨房门口,有两个梳着一样发辫的小姑娘正蹲着洗碗,她们盆里冒着丝丝热气。 姐妹俩让齐卫东想起了沈安宁两姐妹。 那应该就是周芝家的两个女儿了。 齐卫东停下手里的活,笑着问:“你们俩是双胞胎吧?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打了补丁却干净的衣裳,只是颜色不同。 她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脆生生地回答:“我叫兰兰,她是我姐姐,叫梅梅。” “梅兰,好名字。”齐卫东笑了。 “你们妈妈上班去了?” “嗯。” 正说着,里屋的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女人应该就是周芝,她冲齐卫东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自然地从女儿手里接过洗碗的活。 她的目光落在齐卫东冻得发红的手上,轻声问道:“刚搬来,还没生火吧?要是急着用热水,先从我们家舀点煤去使,以后有了再还就行。” 齐卫东心里一暖,迟疑片刻还是婉拒了:“谢谢嫂子,不用了。我今天还得出去一趟,等明天把手续都办妥了再弄。” 周芝听他这么说,便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没再坚持,低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了。 衙门里头弯弯绕绕,一道章就得跑一个地方,他陪着笑脸,嘴里喊着“同志”,手里的香烟就没断过。 直到日头偏西,最后一枚红章重重地盖下,那张薄薄的纸才算有了分量。 齐卫东把口袋里的迁出证明捏得紧紧的。 这东西就是他的通行证,凭着它,就能在厂里把户口落下,从此以后,他齐卫东也算是个京爷儿了。 踏进四合院时,天色已经擦黑,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隔壁的周芝正围着灶台忙活,瞧见他,便扬起热情的笑脸打了个招呼:“哟,卫东,回来啦?” “周姐!忙着做饭呢!” “可不是嘛。”周芝应了一声。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自家黑漆漆、冷冰冰的灶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姐,跟您商量个事儿。” “我那购煤证还没批下来,您看能不能先匀我几块煤用用?等我的证下来了,立马还您。” “多大点事儿,你只管拿去用。”周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我先跟你说,我家的煤可不是买的煤球,是自个儿家团的。那煤球金贵,蜂窝煤就更别提了。” “没事没事!能点着火就行。”齐卫东连连点头,随即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周姐,您说这团的煤是啥意思?” 他只晓得蜂窝煤和普通的煤块,对这个“团”字却是一头雾水。 周芝一听就乐了:“一看就是没经过这些事儿的。自己团的煤,就是买最便宜的煤末子,拉回家自个儿和上点泥,团成疙瘩晒干了烧……” 她这么一说,齐卫东心里顿时亮堂了,原来这烧的煤还有这么多门道。 最原始的是从矿里直接拉出来的块煤,一吨二十五块。 最贱的是煤末子,也就是采煤时掉下的碎渣,一吨才十八块。 至于市面上卖的煤球,就是煤厂用煤末子掺上黄泥滚出来的,一吨要二十三块。 贵出来的这几块钱,说白了就是买了煤厂的人工和他们掺进去的泥。 城里会过日子的人家,都宁愿买煤末子回家自己动手。 自己加泥,分量实诚,不仅省钱,烧起来也更经用。 还有一种叫蜂窝煤的,是这几年的新玩意儿,一吨要三十四块四,寻常人家根本舍不得买。 再说,那蜂窝煤里头也掺了煤渣和泥,嘴上说不算钱,可哪有那么好的事,分量早给你算进去了。 齐卫东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前两天去街道办,瞧见杨主任家院子里晾着一排排黑疙瘩,难不成就是这个?” “哎,对,就是那玩意儿!”周芝把锅里的水煮萝卜盛进碗里,笑着说,“是便宜,可也架不住又脏又累,弄一回,两只手黑得跟掏了烟囱似的。” 第122章办户口,以后就是京爷 齐卫东瞅了瞅自家的炉子,是烧块煤或煤球的。 他心里有了数,笑着点头:“那成,周姐,我先借您几块应应急,等我弄明白了再还您。” “行,你拿火钳自己夹。对了,往炉子底先垫层煤渣再点火。” 从邻居家炉膛里小心地夹出几块烧得通红的煤核,齐卫东用火钳子和簸箕把它们接了,又顺手拿了五块晒得干透的煤球。 有了这些,自己的小炉子也升腾起了暖意。 估摸着手续办妥还得几天,这点燃料应应急是足够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他下了把干挂面进去。 中午在外面办事,是靠着空间里的存货对付了一口,这会儿肚子早就空了。 面条在滚水里翻腾,特有的麦香混着热气飘散开来,很快就引来了一个小小的访客。 是隔壁家的小姑娘,齐卫东还分不清是姐姐兰兰还是妹妹梅梅。 小家伙扒着门框,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 他一边用筷子捞着面,一边放低了声音逗她:“想不想尝尝?分你一碗。” 那小丫头喉咙动了动,眼神里满是渴望,却只是抿着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跑回了自己家。 这副沉稳的样子,齐卫东心里有了数,这肯定是姐姐兰兰,话不多,不像她妹妹梅梅那么活泛。 他笑了笑,没再多想,端着热腾腾的面碗回了屋。 院里人多眼杂,他也就没给自己加餐煮鸡蛋,一碗素面就着热汤,呼噜呼噜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利索地刷了碗,他关上门,把从委托商店淘换来的旧床单找出来,挂在了屋里那根早就存在的铁丝上,正好当个帘子,挡住了床铺,添了几分私密。 简单归置了一下屋子,他便脱衣上了床。 被窝里像冰窖一样,冻得他一个激灵。 这硬邦邦的木板床,跟之前那真是没法比,那边一钻进去就是通体的舒坦。 现在可好,只能靠自己这点身体的热乎气儿,慢慢把这片冰冷给焐暖。 夜里冷,他反而睡得踏实,反正家里就他一个,也没人会来串门。 他伸手拉灭了电灯,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一泡尿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齐卫东睁开眼,天已大亮,墙上的钟指着八点半。 他懒懒地躺着,心里盘算着今天得去一趟安山庄,跟人说好的换肉的事不能食言。 念头刚转到这,他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嗡”地一下绷紧了,猛地坐起身来。 他豁然开灯,视线直奔墙上那本老式的翻页日历——明天星期天! 坏了,户口的事要是今天不去办,就得拖到下周了! 再也顾不上赖床,齐卫东手脚麻利地穿衣起床,胡乱扒拉了几口早饭填饱肚子,便推门走进了院子。 冬日的太阳正好,院里一群大妈凑在一起,一边沐浴着暖阳,一边洗衣服、摘菜,聊着家常。 “今儿个没去上班啊?”秦大妈眼尖,见他出来,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秦大妈早。”齐卫东应了一声,“跟厂里请了假,得去把户口给办了,马上就走。” 他说着,又朝旁边几位熟面孔笑了笑。 这几位都是邻居,有守寡的周芝,热心肠的方大姐,还有最早认识的朱花岚。 大家也都点头回应。 他一出来,话题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 方大姐快人快语,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问道:“卫东,听人说,你还有个侄女?” 齐卫东正含着牙刷,闻言含糊地点了点头:“嗯,暂时住在我卫国哥那边,我打算过阵子安顿好了就接过来。” 他心里清楚,自己那点背景,估计早就在这大院里传开了。 “那谁来照顾她?” “哦,她到时候就可以上学了,先让她在那边待两天。” 听他这么说,邻居大姐叹了口气:“家里没个女人操持着,终究是不行。可惜你年纪还小,不然大姐给你物色个好姑娘。” 旁边立刻有人搭腔:“这事儿不好办。没个婆婆帮忙带孩子,哪个姑娘肯嫁?” 这话里有话,一层意思是没长辈帮衬,姑娘家会觉得辛苦;另一层意思是,嫁过来不仅要当家,还得照顾个半大的小侄女,愿意的人家恐怕不多。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没接话,自顾自地刷着牙。 收拾停当后,他跟邻居们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屋。 屋里冷冰冰的,煤炉子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他也懒得再去生火。 就着暖壶里剩下的温水洗了把脸,喝了几口,便匆匆出了门。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他又回到了厂区。 “赵科长!”他只认识这一位,便径直找了过去。 赵科长抬起头,和善地点了点头:“迁出的手续都办妥了?” “嗯,办好了!”齐卫东赶忙从兜里掏出所有资料,递上前去。 刘科长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而是朝不远处的一张办公桌喊道:“小陈,过来帮这位新同志办一下入职手续。” “哎,好嘞!” 应声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闻声转过头,爽快地答应了。 齐卫东只好拿着东西走了过去,“同志,麻烦您了。” “不麻烦。”姑娘笑了笑,态度很是亲切,“我先给你在厂里把户口登记好,然后会给你开一份证明。你拿着这份证明,去你住处归属的街道办和派出所再登记一遍。” “你的户口性质是厂里的集体户口,但副食品证、粮本、购煤证这些,都归街道办管理,算是双重管辖。” 齐卫东立刻就明白了,档案在厂里,但生活上的事宜,跟普通居民一样归地方管。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嗯。”姑娘应了一声,便开始低头为他办理手续。 齐卫东见状,便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她的动作很麻利,不到半小时,就把一份盖了章的证明和相关材料整理好递给了他,并叮嘱道:“行了,拿着这个去你们那片的派出所。有我们单位的证明,他们会给你办的。记住,先去派出所,再去街道办。” 第123章去收猪肉 齐卫东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遍。“好的,多谢。” 他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厂子,没再回办公室,直接朝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住处附近,因为路不熟,他向人打听了一番,才找到了派出所。 那是一排朴素的水泥砖瓦房,带着一个小院,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 “丁哥!”一进门,他随便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正巧就看见了住一个大院的丁小卫。 “哟,是卫东啊!有事?”丁小卫看见他,笑着站了起来。 齐卫东见屋里还有两个人,便掏出烟散了一圈,说道:“嗯,户口迁过来了,厂里让我先来这儿登记一下,然后再去街道办。” “哦,这事儿啊,简单。我正好没事,带你去隔壁屋。”丁小卫接过烟,很自然地领着他往外走。 齐卫东连忙跟上。 “徐哥,不忙吧?”丁小卫带着他进了隔壁的办公室,朝其中一位民警打招呼。 “刚处理完一个案子,正歇着呢。”那人回道。 这间屋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埋头给群众办事。 丁小卫打招呼的这位,看起来正得闲。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院新来的邻居,齐卫东,过来办户籍手续的。”丁小卫说完,朝齐卫东使了个眼色,“把资料给徐哥吧。” 齐卫东会意,立刻将手里的文件连同一根烟递了过去。 那位被称为“徐哥”的民警也没客气,接过烟和资料扫了一眼,抬头说:“手续齐全,没什么问题,我来给他办。” “那行,你先忙着,我回去了啊。”丁小卫说着,又转头对齐卫东笑道:“你安心在这儿办吧,徐哥会给你弄好的。” “哎,好,太谢谢您了,丁哥。”齐卫东感激地说道。 等丁小卫一走,齐卫东看着眼前正在准备表格的民警,又递上一根烟,试探着问道:“徐哥,您是这儿的所长?” 对方接过烟,笑了:“是副的。” 齐卫东听了,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安安分分地等着对方为他办理手续。 有了厂里的资料,后续的手续虽然繁琐,但总归是顺畅的。 在派出所开了证明,齐卫东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街道办。 时值正午,街上人来人往,街道办里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了。 好在每个办公室都留了值班人员,专门处理群众的急事。 不过人手少了,办事效率自然就慢,前面还排着几个人,齐卫东只能耐着性子等。 直到午休结束,工作人员陆续返回岗位,窗口全开,速度才提了上来。 等他把所有章都盖完,拿到崭新的户口本和一叠票证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户口本上,户口性质和所属单位两栏,都清清楚楚地印着“首都钢铁厂”五个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集体户口了。 将这些重要的证件小心翼翼地收好,齐卫东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 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不耽搁,直接去安山庄,把买猪肉的事彻底敲定下来。 这是他答应过人家的,而且办完这次,以后就不用再为这事跑腿了。 主意已定,他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匆匆填饱了肚子,然后便动身前往安山庄。 先是坐车,下车后,熟门熟路地换上胶靴,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土路。 开春化冻,路上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的,比上次来时还要难走。 等他跋涉到安山庄村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因为是第二次来,站岗的“小战士”认出了他,没有再盘问。 齐卫东径直去了队委会,没等多久,宋山宁就闻讯赶来了。 一见到齐卫东,宋山宁脸上就堆满了笑,显然是盼了许久。 “你可算来了!厂里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眼下村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马上又要春耕,急需物资为农忙做准备。 齐卫东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报出了厂里的条件:“一斤猪肉,按挂牌价一块钱算,另外再搭一斤粮食。” “宋队长,要是你们觉得行,我明天回去就让厂里派车来拉。要是觉得不行,那这事就当没谈过。” 这个条件让宋山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这事我一个人定不下来,得回去跟大伙儿商量一下。” “天都黑了,路不好走,你今晚就在这屋里歇下吧。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齐卫东干脆地点了点头。 看着宋山宁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回到屋里,安静地坐下等待结果。 没过一会儿,一个挎着枪的民兵端着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碗里是两个金黄的玉米面窝窝头。 “队长让我给你送来的晚饭,先将就着垫垫肚子,他开完会就过来。” “好,多谢了。”齐卫东接过来道了声谢。 民兵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他下午一点才吃的午饭,这会儿五点多,其实并不怎么饿。 但他还是拿起温热的窝窝头,慢慢地啃了起来。 这应该是村里社员家大锅里刚出锅的,还带着柴火的香气。 大概等了半个多钟头,宋山宁才一脸凝重地走了回来。“小兄弟,你看这个价钱,能不能……再给添点儿?” 齐卫东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定:“宋队长,我没跟您绕圈子,报的就是厂里能给的实底。这是公家的事,不是我个人的买卖,我可做不了主。” “您看这事怎么办吧,要是同意,我就让厂里来车。要是不同意,我在这叨扰一晚,明早天一亮就回城里去。”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最终的答复。 宋山宁思忖片刻,终于松了口:“行,那你们打算要多少?这事儿不用你们动手,我们这边收拾利索了,明早直接给你们送到厂里去。” 听到这个提议,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沉稳地点了点头:“有多少要多少,我们全收了,你们送过去也方便。” “天色不早了,不急于这一时,明早再动手,肉质更新鲜,分量也足。” 第124章凌晨来杀猪,拉车师傅 齐卫东心想,既然人已经到了,钱提前给了也无妨。 只是上次收的那批鸡蛋和木耳,得找个另外的时间送回厂里,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不然容易惹人怀疑。 宋山宁觉得他说的在理,便应承下来:“成,那你先歇着,我们天亮前就动手,总共三头,都留给你们。” 齐卫东点了点头。 眼看对方谈妥事情要走,齐卫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叫住他:“等一下。”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瓶没贴牌子的白酒和两包烟,塞了过去:“这个劳烦你带给老队长,不是啥金贵东西,一点心意。” 宋山宁一看,急忙推辞:“这可使不得。” “东西都背来了,总不能再让我原样背回去。这是孝敬老队长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客气啥。” 齐卫东却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推,半开玩笑地说。 这话让宋山宁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接了下来:“那……我就替老队长谢谢你了。” 他收下东西,转身离开了。 送走宋山宁,齐卫东提着房间里的空暖瓶,去仓库那边找值夜的民兵换了壶热水。 简单擦洗过后,他便和衣躺下。 …… 次日天还没亮,约莫凌晨三四点的光景,院子里传来的猪的尖利嘶嚎声就把齐卫东给吵醒了。 外面人声鼎沸,显然已经忙活开了。 齐卫东揉着惺忪的睡眼,穿戴整齐地走出屋子,只见院墙上插着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七八个汉子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烧水的烧水,搭案板的搭案板,磨刀的磨刀,准备接血的脸盆也一溜排开。 院子角落,三头膘肥体壮的大猪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正徒劳地挣扎嘶鸣。 宋山宁瞧见他出来了,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带着歉意说:“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吧?没办法,也就这院子宽敞,方便下手。” 齐卫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没事,昨晚睡得沉。” 宋山宁憨厚一笑:“那就好。等会儿收拾利索了,留下来吃顿杀猪菜,尝尝鲜。” 齐卫东闻言笑了,婉拒道:“心意领了,但这顿饭我就不吃了,我得马上赶回厂里去打声招呼。” “这样,你们这边弄好了,直接把猪肉送到厂里来找我,可以吗?” “啊?这么早就走?”宋山宁很是意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齐卫东神色认真地点头:“对,上次收的东西因为有点事耽搁了,一直没交给厂里,我得赶紧送回去。” 他找了个由头,免得待久了言多必失。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这个先押在你们这儿,你们也放一百个心,我们不会赖账。” 宋山宁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行,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我们这边完事,就去厂里寻你。可你这……天都还黑着呢,真要现在就动身?” 齐卫东的回答很干脆:“嗯,得马上走。”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稍微压低了声音,“对了,宋队长,我这批东西的事儿,您别声张,免得厂里头问起来,说我耽搁了,不好交代。” “呵呵,懂,你放心好了。”宋山宁爽朗一笑。 随即,他脸上的笑意又化为一丝担忧:“你最好还是跟我们一起,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走夜路可不稳当。” “宋队长费心了,我是侦察兵,摸黑走几个钟头的山路是常事,习惯了。” 听他语气坚决,宋山宁便知他必有急事,也就不再多劝。 “那好吧,路上千万当心。邓子,虎子,你们俩送送,把他送出山就赶紧回来。” 被点到名的两个民兵应了一声。 前两天刚抽了人家的好烟,这点事自然不好推辞,况且来时也是他们俩帮着挑的担子。 齐卫东本想说不用麻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多两个人多个照应也好。 三人借着马灯昏黄的光晕,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了出山的路。 为了驱散夜的寒意和寂静,齐卫东不停地散着烟,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等两包烟见了底,东方也泛起了鱼肚白,足足两个小时过去,他们总算走出了大山。 齐卫东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掏出一包烟塞给两人,执意不让他们再送。 那两人乐呵呵地揣着烟,转身回去了。 独自一人后,齐卫东环顾四周,踩着坚硬的冻土,顶着刺骨的寒风,朝着主干道的方向大步走去。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跋涉,他终于来到了公路边,没等多久就搭上了一班进城的车。 一坐上颠簸的班车,他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松弛下来。 这趟差事,可真是够折腾人的。 好在,这应该是最后一趟了。 他心里盘算着,不知村里请的杀猪师傅何时能到,只要人一到,家伙事儿备齐,那点活计应该很快就能了结。 车子路过东直门,他没有下。 直到快到阜成门地界,他才挤下了车。 这时已是八点多钟,街上全是行色匆匆的上班人潮。 他专挑人少的巷子钻,瞅着四下无人的空当,便将东西从隐蔽处挪出来,一听见脚步声就立刻停下,装作若无其事。 等把所有东西都安置妥当,他便守在路口,等着拉活的板车。 城里靠力气吃饭的板儿爷不少。 他很快就看到一个拉着空车过来的师傅,连忙迎了上去。“师傅,劳驾,能帮我拉趟东西吗?” 他一边问,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瞟着巷子,生怕东西被人顺手牵羊。 “嘛事儿?”那师傅穿着件单衣,棉袄搭在车上,显然是刚拉完一趟活,身上还热乎着。 “我那儿有点东西,送到首都钢铁厂,您看方便不?” 师傅朝巷子里瞥了一眼,估摸着分量,直接报了价:“两毛!” 反正自己也顺路要去火车站那边揽活。 齐卫东觉得这两里地要两毛钱有点贵,若不是东西多,他自个儿就扛过去了。 但他没还价,怕错过了这个,下一个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成,两毛就两毛。” 第125章只要不光明正大的拿,就没事 师傅见他爽快,笑呵呵地把车推了过去,没让他搭手,只让齐卫东帮忙扶着车把,自个儿进去搬东西。 “嚯,这么多鸡蛋!打哪儿弄的?匀我点儿呗?”一上手,师傅就惊了。 “哦,厂里要发的福利,我可做不了主。”齐卫东滴水不漏地回了一句。 听到这话,师傅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这年头,这可是金贵东西。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码放稳妥,拉起车,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 路上,齐卫东闲来无事,便和蹬车的师傅聊了起来:“师父,您这车是自个儿的?平时都在哪块儿拉活啊?” “嘿,哪买得起哟,这是服务社的东西。我啊,平常就在东直门火车站那边的仓库趴活儿……” 这位师傅也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没聊几句,地方就到了,确实不远。 厂区里安安静静的,透着一股休息日特有的冷清。 他让师傅把车拉到办公楼前,看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便让师傅稍等片刻,自己先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邓诗诗正埋头写着什么。 “邓姐!” “卫东,你回来啦?”邓诗诗闻声抬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嗯呐,您怎么在啊?今天不是歇班吗?东西拉来了,就在外头。” 一听这话,邓诗诗立刻站了起来:“到了?太好了!我马上来。今儿不是周日嘛,按规定得有人值班,我估摸着你今天可能会过来,就主动过来了。” 说着,她利索地抄起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就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邓诗诗一看到车上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嚯,这么多啊!” “是不少。” “那赶紧的,去仓库,办入库。” 三人随即来到仓库,到地方后便开始往下卸货。 仓库门口空无一人,齐卫东自然也上手帮忙。 没多大功夫,车就卸空了。 齐卫东没急着跟邓诗诗汇报,而是先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蹬车的师傅,对方乐呵呵地接过钱,蹬着空车走了,这趟活儿挣得着实轻松。 等车夫走远了,齐卫东才笑着对邓诗诗说:“邓姐,您先登记着。过会儿还有猪肉送来,我估计怎么也得中午了。” 邓诗诗的两眼瞬间放出光来:“猪肉?有多少?” “具体能出多少斤肉还不好说,反正是整整三头猪!” 这话让邓诗诗兴奋得脸颊微红,她赶忙朝着刚从仓库里走出来的王师傅招手。 “王师傅,快来登记入库!” “哎,来啦!我就说听着外头有动静嘛。小李,出来搭把手!” 王师傅也是满面红光,扭头就朝里头喊了一声。 有吃的进厂,后勤的人没有不高兴的。 眼下什么都凭票供应,像木耳这种干货,过年的时候每户才给一两的指标,有钱都买不着。 现在厂里能弄来,就意味着大伙儿的肚里能多点油水。 很快,仓库里又出来几个人,其中就有王强和潘杰,他们也跟着一起忙活,把鸡蛋小心地捡出来,码放到仓库的专用筐里。 邓诗诗一边清点,一边压低声音凑到齐卫东身边问:“你给咱们办公室留了多少?” “啊?”齐卫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他发愣,邓诗诗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不是让你顺便给办公室也弄点嘛,钱照付。你该不会是没留吧?” 齐卫东恍然大悟,嘿嘿一笑:“留了,留了。不过我寻思着,这采购任务还没算彻底完成,就提前搞特殊不太好,所以没带到厂里来。” “我正准备回头问您的意思呢!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给拿回来一并入库;要是行,我再给送到办公室去。” “嗨,你这脑筋。”邓诗诗被他逗笑了,“你不是说还有三头猪吗?那咱们这任务就算超额完成了!别老盯着那点鸡蛋,猪肉可是硬通货!” 她笑吟吟地拍了下齐卫东的胳膊,又追问道:“到底留了多少?” 齐卫东压低声音商量:“咱们按人头分,每人一斤鸡蛋和一斤木耳怎么样?价格就走厂里的,鸡蛋八毛二分钱外搭一副手套,木耳是两块钱一斤,你看行不行?” “这样差不多。”邓诗诗应了一声。 齐卫东随即凑近了些,悄声问:“那账目上怎么处理?特别是这手套,怎么出?” 邓诗诗不以为意地小声解释:“这事好办,回头填单子的时候,把这几副手套直接计入给乡亲们的损耗里就行。所以说量不能太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拿几副也没人查,咱们科里谁家没存个几十双手套,反正平时也基本用不上。” 她话锋一转,又补充道:“木耳倒是可以敞开了弄,这东西只认钱,不像鸡蛋还搭着东西。以后有谁想要,你尽管多带。” 齐卫东点了点头,应道:“嗯,以后还有机会。那边山里,一场雨下来就能长出一茬新的。” “那下次再说。对了,你自己那份呢?拿回家了?” “没呢。”齐卫东嘿嘿一笑,“先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搁着,等会儿我再拿进办公室。” 说完,齐卫东犹豫了一下问:“我拿这些东西回去,不会有麻烦吧?厂里会不会有人说闲话,甚至去举报?” 大院里人多眼杂,要是这点东西带回去还惹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邓诗诗摆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嗨,多大点事儿!你就安心拿着。真有人问起来,科长那边自然会挡回去,只要你不是明目张胆地拿出去卖,谁会管?” “那肯定不能!” “这不就得了。再说了,这年头谁还没点门路?俗话说靠山吃山,你看那酱油厂的,谁家不往回带点豆渣,那来路就正了?真要一个个举报过去,没几户是干净的。” “哦……”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顿时放下心来。 看来只要把握好度,就出不了问题。 第126章采购科分木耳鸡蛋 另外一边,过秤的流程也很快,先称总重,再把东西倒出来单称筐子,两下一减,数目就出来了。 一行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搞定了。 王师傅拿着记好的单子念道:“木耳一百零二斤三两,鸡蛋七十一斤二两,还有三十三斤四两的蘑菇,对一下?” 齐卫东点头确认,数目没问题。 他心底快速盘算了一下,货款总共是二百九十五块八毛九,三百块钱的预付款还富余。 随即又想到,这还没算上他和宋山宁他们来回的车票钱,那也得几毛呢。 等所有东西都清点完毕,办好了入库登记,齐卫东和邓诗诗拿着单据,一前一后地朝办公室走去。 “邓姐,你稍等,我这就把东西给取来。” 齐卫东跟邓诗诗打了声招呼,转身便出了门。 没过多久,他便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回来了,里面装着十来斤干木耳和差不多同等分量的鸡蛋。 “邓姐,货到了。” 他把布袋往桌上一放,笑着说:“您看着分派吧,剩下的留给我就行。” 邓诗诗一见,眼睛都亮了:“嚯,你这可真弄来不少好东西!” 她伸手从袋里抓起一把木耳,只见片大肉厚,色泽乌亮,不由得赞叹道:“瞧瞧这品相,顶级的货色了。” 齐卫东嘿嘿一笑:“我也不懂,就捡着个头大的拿了些。” 他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对了邓姐,之前说的那批肉,要拿一斤粮票再加一块钱换,这事儿……粮食那边都妥当了吗?” “这个你甭操心,科长那边早就交代过了,货一到就让我立马告诉他。” 邓诗诗说着,麻利地找出采购科的公用小秤,“咱们先把眼前这两样分了,等明天他们人到了,再自己过来结账。” 两人商量着定了份例,每份十个土鸡蛋,配上一整斤的干木耳,拿旧报纸仔细包好。忙活了一阵,桌上整整齐齐码了十三个纸包。 “科长那边要两份,其他人各一份,再加上你那份,这样就分出去了九份。” 邓诗诗指着纸包盘算起来,“还剩下四份,卫东,你还要不要?如果不要,我就全给科长了,他那边人头多,正好拿去分派一下。” 齐卫东连忙摆手:“邓姐,我拿一份就够了,这东西金贵,我可没那富余钱再多要。” 办点事,表个心意就足够了。 邓诗诗闻言笑了。确实,这些东西如今是稀罕物,价钱也摆在那儿,寻常人家哪舍得这么买。 可世道就是这么怪,越是凭票供应、限量购买,人们心里就越是惦记。 再想想黑市上那高得吓人的粮价,相比之下,花钱买点实在东西,反倒觉得值了。 这年头,物价人心,都乱糟糟的。 “那行,这剩下的就都归科长处理,他手下不少战友都在厂里,钱的事你不用管,他们会给我的。” 邓诗诗说着,从口袋里数出两块八毛二分钱递给齐卫东,“这是我这份的钱,你先收着。”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拉开抽屉,拿出三副崭新的劳保手套,分出两副推过去:“这个你回头给他们带上,别算在公账里。剩下这双是给你的。” “这怎么好意思……”齐卫东迟疑着。 邓诗诗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拿着吧,咱们厂别的不多,就这手套管够,我家里都堆了好几双。现在外面买一副得四毛多,厂里拿货才三毛钱。” 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思忖片刻,便不再推辞,接了过来:“那多谢邓姐了。” “跟我客气啥。”邓诗诗摆摆手,顺口解释了一句,“前两天我也弄到点鸡蛋,不过量太少,分不过来,干脆就没声张。行了,我得去找科长一趟,你就在这儿歇会儿吧。” 临走前,她又叮嘱道:“对了,办公室里别人的东西你可别乱碰,免得到时候少了什么说不清。虽然也没啥值钱的,但总归注意点好。” 齐卫东深知其中的道理,立刻点头应下:“明白,我在这儿守着,省得他们过来扑个空。” 邓诗诗点点头,正要出门,齐卫东忽然叫住她:“哎,对了,邓姐,向您打听个事儿,咱们厂办的学校具体在哪?今天虞校长会在学校吗?” “学校就在厂区最里头,从外面和厂里都有门能进。不过今儿是休息日,虞校长在不在可说不准。” “但后天就开学了,这会儿学校里应该有人在忙活,你可以过去碰碰运气。放心,你妹妹入学的事,问题不大。” “好嘞,那我这就过去瞧瞧,很快就回来。”齐卫东应道。 邓诗诗听罢,从自己钥匙串上解下一把办公室的钥匙递给他,这才转身离开了。 宋山宁他们估计还得一阵子才能到,齐卫东便拿着钥匙锁了门,打算先去厂区深处转转。 他顺着厂里的水泥路一直往里走,沿途的车间都静悄悄的,除了零星几个人影,大部分工人都已下班,显得格外空旷。 走到厂区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探头一瞧,心里便有了数。 门后果然别有洞天,是一个简易的操场。 黄土地面上,立着两个水泥砌的乒乓球台,旁边竟然还有一块水泥篮球场。 场上有两拨人正打得火热,场边还有些观战的,从他们挂在一旁的工服来看,都是厂里的职工。 看来这篮球场,主要是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生活。 操场司令台的后方,一条砖路蜿蜒而出,通向两排崭新的单层水泥砖瓦房。 他正张望着,恰好一位大娘路过,他便上前打听:“大娘,请问虞校长在哪个屋?” 大娘很热心,抬手一指:“喏,就在中间那间。” “好的,多谢您了。” 齐卫东道了谢,便朝着那排房子走去。 一踏上教学楼前的地面,脚下就变成了水泥地。 他朝教室里瞥了一眼,木框玻璃窗后是些陈旧的课桌,水泥刷的黑板上还留着上学期的板报,上面画着些稚嫩的涂鸦。 他走到中间的办公室门口,朝里问道:“请问,虞校长在吗?” 第127章猪肉到厂里,足足六筐 屋里正有两个人在埋头整理东西,听到声音,其中一人抬起头来:“我就是,有事吗?” 说话的是位年约五十的男子,他身穿一件干净利落的黑色盘扣棉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虞校长您好,我是首钢采购科的,想跟您咨询点事。” 齐卫东说明来意。 “哦,是厂里的同志啊!”虞校长立刻热情起来,指了指旁边的长条凳,“坐下说,什么事?” 齐卫东也不见外,先给两人散了烟,这才坐下把齐小丫想上学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虞校长听罢点点头,了然道:“原来是这样。这好办,你让厂里开个情况说明就行,我们这边就接收。” “不过孩子还小,离上学还有半年,不用太着急。现在插班进来,功课也跟不上。” “明白了,谢谢校长。那这个证明是找哪个部门开?” “去后勤处开条子,然后到厂办公室盖个章就行了。” “就这些吗?不需要别的了?” “嗯,有这个就行。” “好嘞,太谢谢您了。 “事情问清楚了,齐卫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高兴地跟虞校长道了别,转身离开了学校。 他回到采购科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郑科长带着邓诗诗回来了。 郑科长一进门就满面春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真给你搞来了三头猪!有了这些猪肉,就算鸡蛋的任务完不成,也足够咱们交差了,我看谁还敢说闲话。” 面对科长的夸奖,齐卫东只是笑了笑。 郑科长环顾一圈,问道:“货呢?怎么还没送到?”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才刚开始收拾,我估摸着还得一会儿。” 齐卫东解释道,毕竟自己从那边回来再到学校跑一趟,也就过去一个多小时,杀猪分肉不是那么快的活。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探头喊道:“郑科长,有送货的!” 采购一科办公室在一楼,视野正好。 齐卫东一眼就望见了院子里的宋山宁一行人,立刻对科长说:“科长,货到了!”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 “宋队长,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有些惊讶,这才一个多小时,三头猪就利索地处理完了。 只见来的三个人,个个都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箩筐,筐里装满了分割好的猪肉,鲜红的色泽看着就让人眼馋。 肉都已经剔了骨,还附带着全套的猪下水,收拾得干干净净。 宋山宁见状笑呵呵说道:“为了不耽误厂里的事,我们索性把三头猪一块儿拾掇了。”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另外两人。 齐卫东见状掏出烟,给每人递上一根,先指着郑科长介绍:“这位是咱们采购科的郑科长。”又指了指另一位:“这位是宋队长。” 关于宋山宁的来路,他则巧妙地一笔带过。 毕竟这种私下交易的买卖,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郑科长,你好!” “哎,你好你好,这一路辛苦了。这担子分量不轻,要不我帮你搭把手?” “不用不用,科长您太客气了,这点力气我还有。”宋山宁憨厚地笑了笑,接着问,“您看这肉……我们给放哪儿合适?” “直接拉到后勤库房去。来,跟我走。” 一行人随即朝着后勤仓库的方向走去。 到了库房门口,郑科长扯着嗓子就喊:“老王,有活儿干了,快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从里头钻了出来。 王师傅一瞧见筐里的猪肉,两眼都放光了:“嘿!真弄来了啊?瞧这膘,够肥的!” “别看了,赶紧过秤,食堂那边还等着呢。” “好嘞!” 老王应得爽快,麻利地将大磅秤拖了出来。 六筐猪肉依次上秤,称完一筐就倒进厂里自备的大铁筐里,最后再把宋山宁他们带来的空筐子称了皮重。 这可比上次称鸡蛋省事多了。 完事后,王师傅拿块破布揩了揩手上的油渍,笑着报数:“总共是三百零八斤,老乡,你看这斤两对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宋山宁身上。 他心里默算了一下,虽然跟自己估摸的有点出入,但差得不多,估摸着是路上颠簸损耗了些水分,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嗯,斤两没错。” “那成,圆圆,你留下来给他们开个条子,顺便去领几副手套。我先去趟食堂打个招呼,你们弄完了直接过来拉玉米面。” 郑科长对一个年轻姑娘道。 刘圆圆应了一声,便埋头开单据,随后又去领了手套。 她特意多拿了好几副。 宋山宁接过手套数了数,纳闷道:“这……给多了吧?” “没多,送你们的,多谢你们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刘圆圆抿嘴一笑,补充道,“刚才卫东哥带来的那十三斤鸡蛋,我也一并给你们算进去了。” 宋山宁听得一头雾水,但总归是好事,便乐呵呵地把手套收好,小心地放进了空筐里。 办完手续,三人回到办公室,郑科长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给三人发了一圈烟,说道:“食堂那边我都交代好了。这是钱,你数数,数完就去拉粮。” 宋山宁笑着接过钱,正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齐卫东立刻会意,抢先说道:“科长,还有他们的路费呢。” 郑科长一听就笑了:“放心,忘不了。你们三个人,路费给你们算三块钱,凑个整,总共三百一十一,对吧?” “对对对!这敢情好!”宋山宁喜笑颜开,连忙答应着,然后开始点钱。 那一沓钱都是大团结,只有一张是一块的。 他点得格外认真,来来回回数了足足三遍。 “钱数没错。”宋山宁终于点完了,满意地点点头。 他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将钱一层层仔细包好,郑重地塞进棉袄最里层的口袋,还用力拍了拍胸口,这才彻底放心。 “行了,钱货两清。走吧,我领你们去食堂后库领粮食。” 郑科长说完,便领着他们出了办公室。 在食堂后方的仓库里,又是一番称重,三百多斤的粮食装了好几个麻袋。 第128章明天中午食堂加餐,有肉吃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一行人才回到食堂外的空地上。 郑科长给几人散了一圈烟,脸上挂着笑意:“宋队长,这次可多亏了你们。往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好东西,可得想着咱们厂!” “那是自然,不过这事儿,以后还是让卫东单线联系吧,毕竟……人多眼杂,不方便。” 宋山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郑科长看在眼里,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拍板道:“懂,我懂。放心,规矩不变,还按老样子来。” 毕竟这猪肉可不是鸡蛋,是明令禁止私下交易的。 “行,那话不多说,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撤了。” 郑科长见状也点头示意。 “卫东,我们回了。” “哎,好,宋队长,路上滑,您慢点走。” “嗨,没事,这路走熟了,走了啊!” 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目送着刘队长一行人挑着货物、满脸喜色地走远,办公室的三人才收回目光。 一进屋,郑科长就对邓诗诗吩咐道:“诗诗,记一下,今天卫东算加班。他这几天在外奔波的车马费和出差补贴,你明天给他报了。” 邓诗诗笑着应下:“好的,科长,我记下了,明天一上班就办。” 随即便指了指桌上的几个布包,笑着说:“哦对了,科长,这是卫东带回来的鸡蛋和木耳,每包一斤蛋一斤木耳。他们几个一人拿了一包,剩下的这些都是给您留的。” 郑科长乐呵呵地打开一个包瞅了瞅,再看向齐卫东时,眼神都温和了不少:“有心了,钱我得给你。” 说着便从口袋里掏钱:“一共是十六块九毛二,另外还有六副手套的钱,我把手套拿给你。” 他把钱递过去,转身又想去拿钱。 “科长,手套的钱刚才已经入账报销了。”邓诗诗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郑科长却像是没听见,径直拿了六副崭新的劳保手套过来,塞到齐卫东手里:“拿着。” 齐卫东有些犹豫,但见邓诗诗朝他使了个眼色,便顺势收下了。 郑科长这才满意地笑了:“你们自己用什么我不管,可我的人出去办事,连副像样的手套都没有,这传出去,我这个采购科长的脸往哪儿搁?” 撂下这话,他笑了笑:“好了,我也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便拎起那几包东西,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后,邓诗诗才笑着对齐卫东说:“看把你累的,赶紧回家歇着去吧,吃了饭好好睡一觉。” 齐卫东想起要接小丫回来,便说道:“邓姐,我明天还有事儿。” 邓诗诗听了直乐:“你是不是忙糊涂了?明天中午食堂加餐,有肉吃!就这一顿,咱们都大半年没沾过荤腥了,错过这次,下回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齐卫东闻言,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要不这样,邓姐,我把饭盒搁您这儿,明天您帮我打一份?” “这主意好,我给你打好饭菜就放办公室,你办完事回来直接取。” “那太好了!邓姐,我先走了啊!” 事情敲定,齐卫东笑着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了厂子。 此时已近午饭时分,今天又是休息日,要是不回家吃饭,大院里的街坊邻居肯定得嘀咕。 他没多犹豫,径直朝着大院的方向走去。 刚一踏进大院,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便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闹。 今天不用上班,天气又冷,家家户户的人大多都待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回来啦!” 刚路过朱花岚家门口,她正忙着生火做饭,瞧见他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嗯,刚从厂里回来。” 院子里的秦大妈也看见了他,乐呵呵地凑过来问:“卫东,你这几天都到哪儿去了,人影都见不着?是去乡下了?” 这话在齐卫东意料之中,总会有人问起的。 他正好借着大院里人多,笑着解释道:“我是厂里采购科的,最近下了个任务,得去乡下收点东西,地方远,晚上就直接在老乡家对付一宿。” “哟,还得在外头过夜啊!” “可不是,近处的村子都收不到什么了,只能往远了跑。光是坐车再走路,就得三四个钟头……” 他简单说了两句。 “哎,我可听说了,你们采购科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方小敏在一旁搭话,脸上满是笑意,“上次弄回来的猪肉还没吃完,明天厂里食堂又要加餐了。听说你们又弄到了不少鸡蛋和木耳,是不是真的?” 齐卫东瞥了她一眼,笑道:“方姐消息真灵通!” 方小敏一拍手,乐了:“嗨,这事儿厂里还有谁不知道?你随便拉个咱们厂的家属问问,保准都晓得。” 话音刚落,周芝家的小丫头梅梅就脆生生地喊道:“我妈妈说,明天有肉肉吃了!” 这一声童言无忌,顿时引来了院里其他单位家属的羡慕。 “还是你们首钢的福利好啊!”有人忍不住感叹,他们家可是许久没闻到肉味了。 齐卫东笑着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推开自家房门进去了。 这个点,再蒸馒头肯定来不及了。 那手艺他也没学过,南方人不怎么吃馒头。 做窝窝头倒还行,可也费工夫。 算了,熬点玉米糊糊凑合一顿吧。 “周姐,借个火种使使。”齐卫东拿着一块冷煤球,去邻居家换了块烧得正旺的红煤。 这样一来,就省了自己生火的麻烦。 周芝满口答应,笑呵呵地帮他换了。 齐卫东把燃烧的煤球小心地放进炉膛,又添了两块新煤,转头问:“周姐,这煤球上哪儿买去?我想买厂里压好的,自己没工夫弄,也不会弄。” 这煤球就拳头大小,一块顶不了多久。 “我们家也快没了,等会儿拉煤的师傅就过来,我帮你跟他说一声。你要多少?” 不等周芝回答,对面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就热情地喊道。 齐卫东顺着声音看去,是丁小卫的媳妇,她家的灶台就在斜对面。 这会儿丁小卫还没下班。 第129章去接齐小丫 齐卫东连忙应道:“那太好了,大姐!您帮我问问,多少钱,我先把钱给您。” “咱们每户定量五十斤,一共是五毛八分钱。” 齐卫东对烧煤没什么概念,听她说五十斤,也没多想,掏出钱递过去:“大姐,劳您驾了。” “嗨,街坊邻居的,客气啥。”对方爽快地接过了钱。 “丁哥还没回来?”齐卫东不好意思拿了钱就走,便随口问了一句。 一提起丈夫,那女人便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道:“嗨,别提他了,一天到晚脚不沾地,有几天是正点回家的?等会儿饭做好了他要还不回来,我还得给他送过去。” “那可真够辛苦的。”齐卫东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随即笑道:“大姐,那您先忙,我回去了。” “去吧,煤到了我让他给你放灶台边上。” “哎,好嘞,多谢了!” 道了谢,齐卫东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屋。 他去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接满一壶水,架在炉子上。 晚饭不打算费事,熬锅玉米糊糊对付一下。 水一滚,他先给暖水瓶里灌满大半,锅里留个底儿,撒进玉米面迅速搅动。 这东西好熟,没几下,锅里就咕嘟冒泡,变得浓稠。 他把炉口封小,温着壶里剩下的水,自己则端着碗回屋吃饭。 一碗热糊糊下肚,胃里踏实了。 再出来时,院里几个孩子正闹成一团,笑声清脆。 齐卫东看着那几个身影,心里忽然就惦记起齐小丫,觉得该把她接回来了。 想到这,他转身进屋拎出尿桶,去角落的厕所倒空,又在水龙头下刷洗干净。 等把东西归置好,他便不再耽搁,径直朝着徐卫国家的方向走去。 徐卫国家住得不远,就在厂区后面的家属院里。 齐卫东穿过几条巷子,周围的喧闹声渐渐退去。 这里的房子显然比他租住的大杂院要规整许多,一排排红砖房,家家户户门口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他走到一扇门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看清来人,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 “小叔!” 齐小丫一把拉开门,直接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齐卫东的腿。 齐卫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弯腰摸了摸侄女枯黄的头发,声音也跟着温柔下来:“小丫,想小叔没有?” “想了!”小丫仰着头,声音清脆。 屋里传来脚步声,徐卫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叔侄俩,脸上露出笑意:“来了?” “嗯,来看看小丫。”齐卫东直起身。 “进屋说。”徐卫国侧身让他进来。 “房子解决了?”一进屋,徐卫国就开门见山地问。 “租好了,就在前边的大杂院,今天收拾了一下,晚上就能住人。”齐卫东点了点头,“我这就把小丫接过去。” 徐卫国嗯了一声,给他倒了杯水:“你先租着,北平不比沪城,房子太紧张了。” “等过两年,我争取在厂里给你分个楼房。” 齐卫东心里一热,郑重地道:“谢谢徐哥。” 他把一直拎在手上的篮子递了过去,篮子上盖着的布掀开,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徐哥,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我托人弄的。” 徐卫国看了一眼,嚯了一声。 满满一篮子,少说也有十斤。 “你小子,可以啊!”他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赞许,“能弄到这么多鸡蛋,把你弄进后勤处真没毛病。” 徐卫国没跟他客气,直接把篮子接了过去。 他把篮子往厨房一放,走回来说道:“我最近厂里事多,忙得脚不沾地。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好办,就去找国安。” “他那老小子,死脑筋,就爱公事公办。但你求到他那,他肯定会帮你。” “毕竟我和他的交情摆在这。” “我记下了,谢谢徐哥。”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徐卫国摆了摆手,“带小丫回去吧,孩子也想你了。” 齐卫东点了点头,转身朝齐小丫伸出手。 小丫立刻跑过来,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里。 齐卫东带着齐小丫,离开了徐卫国家。 齐卫东领着齐小丫踏进大院时,恰逢各家各户下工归来,院子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邻里间的谈笑声。 两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院里不少探寻的目光。 “卫东,煤给你送来了啊!” 丁小卫的媳妇李晓燕正扇着炉子,瞧见他们,隔着缭绕的炊烟扬声喊道。 齐卫东肩上扛着行李,闻声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高声回应:“哎,好嘞,多谢大姐!” “客气啥。”李晓燕的目光落在了齐卫东身后的齐小丫身上,笑着搭话,“这就是你侄女吧?” “是,我侄女,今天刚接来的。” “哦!”李晓燕了然地点点头。 “大姐您先忙,我带她进去了。” “快去吧,快去吧。” 齐卫东应了一声,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齐小丫进了屋。 小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既陌生又狭小的空间。 齐卫东把行李往床上一放,桌上随手丢了些杂物,对齐小丫说:“小丫,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小叔,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吗?”齐小丫的声音细细的。 “嗯,就住这。你先把被褥衣服理出来,我去生火做饭。”齐卫东嘱咐完,转身便出了屋。 他来到门外的橱柜下,那儿用木板和墙体围出了一块空地,权当是储物箱。 原先里头的煤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乌黑的煤球,正是今天刚到的货。 “周姐,我把煤还您。再跟您借几根柴火使使,明儿个买了就还您。”齐卫东用簸箕铲了几块煤球,走到隔壁周芝家门口。 他盘算着,周芝家也正做饭呢,这会儿要是借煤,人家的火头立马就得弱下去,不如借点柴火来得实在。 周芝探头看了一眼簸箕里那圆滚滚的机制煤球,比自家手搓的大了一圈,不由得乐了:“哟,这么一来,倒是我占你便宜了。” 齐卫东憨厚地笑了笑:“周姐,看您说的,我得谢谢您借煤应急才对!” 虽然是客套话,但邻里之间,话说得漂亮总是没错的。 第130章就炒了一个鸡蛋,大院所有人都流口水 “行,倒进来吧,柴火在那边,自己拿。”周芝也不跟他多客气。 齐卫东道了声谢,过去捡了些干透了的细柴。 他拿了柴火和报纸,回到自家门口,将点燃的报纸塞进炉膛。 谁知,一股黑龙似的浓烟猛地从炉口倒灌出来,瞬间弥漫了半个院子。 “头一回生这炉子吧?”周芝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朝他喊道。 齐卫东也不觉得丢人,挠了挠头,坦然地点点头。 周芝看他那样子,从门后拿了把破蒲扇递给他:“拿着,对着炉口使劲扇,火苗一上来就好了。” “哎,好嘞!”齐卫东接过来,这玩意儿的道理跟烧炕拉风箱差不多。 他蹲下身,卖力地扇了起来。 齐小丫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学着他的样子蹲在旁边,小屁股撅得老高,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口。 齐卫东见了,边扇边笑道:“你可得看仔细了,往后这生火的活儿,说不定就归你了。” 齐小丫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的郑重其事。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最早跟齐卫东搭过话的朱花岚叹了口气,对身边人念叨着:“现在的煤炭定量是真少,放前几年,炉子封上火,留条小缝儿,能从早闷到晚。” “谁说不是呢。”院里一个脸生的邻居接茬道,“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哇!” 齐卫东瞅着墙角那堆黑乎乎的煤球,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点存量,怕是撑不过半个月。 这玩意儿死沉,一个疙瘩就有大半斤,五十斤听着不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十个。 一天两块,连炉火都续不上一整天。 就这,还得精打细算着来。 “小叔,我来扇火,你去忙别的吧。”齐小丫凑了过来。 齐卫东看了她一眼,把扇子递了过去,点了点头。 齐小丫接过蒲扇,使出吃奶的劲儿吭哧吭哧地扇起来。 齐卫东则起身,寻思着晚饭该怎么对付。 院子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气,倒也不显得他家开火突兀。 至于鸡蛋,他压下了这个念头,刚来乍到,还是别太扎眼。 想到这,他倒了些中午剩下的热水,抓了一小把木耳泡上。 现做饭是来不及了,跟齐小丫交代了一声,他便出了院子,拐上了外面的街道。 北方人离不开面食,街口就有卖现成馒头的,就是价钱不那么亲民。 让齐小丫吃点零嘴儿还好说,凭空变出一顿热饭来,就太惹人怀疑了。 当然,他也没打算真去买。 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回来时,随身的布包里已经多出了五个杂粮馒头和三个窝头。 他把还带着余温的馒头往桌上一放,泡着的木耳也发得差不多了。 回到屋里,齐卫东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纸包上。 他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圆润的蛋壳,本想摸出三个,但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只取了一个出来。 回到院里的灶台前,他把好奇的齐小丫打发到一旁,自己开始动手。 往锅里倒了一点油,随着“刺啦”一声,打散的蛋液滑入锅中。 一股浓烈而霸道的香气瞬间炸开,压过了院里所有其他的味道,蛮横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院子里原本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霎时间一片死寂。 炒鸡蛋的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道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不光是院里的人,连屋里头都探出了好几个脑袋,有的手里还端着饭碗,直勾勾地盯着他锅里的那片金黄。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齐卫东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心里别扭得不行。 至于吗? 不就是一个鸡蛋? 油都舍不得多放。 他娘的,这要是哪天熬锅猪油,这院里的人还不得疯了? 他心里清楚,现在城里鸡蛋供应停了,但这东西并没绝迹。 病号、孕妇每月都还有点定量,对普通人家来说,这就是顶好的东西。 “妈,我闻到鸡蛋味了……” 角落里,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小声地念叨。 紧挨着他家灶台的周芝,腿边也贴着个小丫头,正一个劲儿地咽口水,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也分不清这孩子是兰兰,还是梅梅。 周芝闻着那股子近在咫尺的香味,也是暗自吞了口唾沫,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她家的灶台离得太近,这味道简直是往鼻子里灌,别说孩子,她自己都馋。 可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瞪了女儿一眼,把自家锅里炒好的菜盛出来,递过去:“吃你的粉丝去,这也是好东西。” 今天是周日,院里不成文的规矩,各家给孩子改善伙食的日子。 之所以凑在一天,也是为了避免今天你家吃肉,明天我家炖鸡,孩子们天天闹着要好吃的,到时候少不了一顿打。 梅梅接过盘子,瞅了一眼,粉丝滑溜溜的,是过年剩下的,可再好的粉丝,也比不上那鸡蛋香啊! 她端着盘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屋了。 齐卫东这边动作麻利,鸡蛋炒到七八分熟,便将泡好的木耳倒进去,撒上一点盐巴,快速翻炒几下,一道木耳炒蛋便出锅了。 回到屋里,将门轻轻带上,齐卫东看着一脸急切的齐小丫,笑道:“好了,吃饭。记住,以后咱们在家吃什么,都不能跟外人讲,听见没?” 齐小丫懂事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奔着鸡蛋去了。 “小叔,炒鸡蛋就是香!”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齐卫东脸上挂着笑:“那是自然!不过不能总吃,解解馋就行了。快吃,肚子早饿了吧?” 天都黑透了,小丫头肯定饿坏了。 看着齐小丫吃得香甜,他心里高兴,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严肃地嘱咐道:“你只管吃,别问那么多。记住我刚才的话,出去不许乱说,听到了吗?” 小丫头毕竟年纪小,即便再懂事,他也得反复敲打才能放心。 “嗯嗯!”齐小丫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用力点头回应。 第131章周寡妇彪悍的一面 两人风卷残云,八个窝窝头馒头,一大碗菜,吃得底朝天。 最后用馒头把碗底的油水都刮干净了,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齐卫东把碗筷拿到外头水池,龙头一开,一股冰冷刺骨的水流冲上手指,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自来水在冬天简直跟冰碴子一样,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这水是够冷的吧?”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齐卫东一回头,看见周芝也端着碗筷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她的声音和笑容都让人觉得很舒服,不像院里方大姐那样,笑起来嗓门震天响,总有种老家村妇的爽朗感。 周芝身上则没有那股劲儿。 齐卫东甩了甩手,咧嘴笑道:“确实,比我们老家的井水凉多了,冻手。” “可不是嘛。”周芝附和道,“没安自来水前,院里那口井打上来的水还带着热气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后院溜达过来,他穿着件灰扑扑的针织衫,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油烟味,笑呵呵地跟周芝打招呼:“周芝,刷碗呢?” 话音刚落,周芝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敛去,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搓洗着手里的碗。 那男人似乎也不在意,目光转到齐卫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是自语半是询问地嘟囔:“新来的?厂里的?面生得很啊。” 齐卫东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只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嗯,刚搬来。” 从对方的口气判断,应该也是首钢的职工。 那人上下扫了齐卫东一眼,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挤到了周芝身边,胳膊肘都快贴上去了。 “周芝,行个方便,哥哥这碗你顺手给刷了呗?大老爷们手笨,洗不干净。” 周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带刺:“你妈手巧,让她来给你洗。” 说完,便自顾自地把碗筷在水里涮了涮,完全当他不存在。 齐卫东看得一愣,没想到周芝瞧着文文静静的,说起话来却这么冲。 那人倒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说:“我妈可没跟来。” 说着,也挽起袖子自己洗上了。 “嘶……这水可真够劲儿。” 他嘟囔了一句,便不再作声。 正想着,方大姐家也吃完了,她端着锅碗一过来就瞧见了这一幕,冲着那人便喊道:“孔瑞!你又在这儿磨叽什么呢?别总欺负人家周芝!” 孔瑞闻声笑道:“方姐,您这说的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在洗碗嘛,怎么就成欺负人了?” “这么想让人伺候,赶紧娶个媳妇回家管着你!”方大姐打趣道。 孔瑞嘿嘿一笑,眼神却往周芝那边瞟,意有所指地说:“您以为我不想啊,也得有人肯点头才行啊!” 齐卫东默默洗完自己的碗,端着东西先回了屋。 周芝也麻利地收拾好,紧随其后。 将东西在自家的灶台边放下,齐卫东见周芝也过来放碗,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那人……也是咱们厂的?” 这大院里住的七户人家都跟厂里有关系,西厢房这四家全是,正房的韩大爷也算,后院还有两户。 这孔瑞想来就是其中之一。 周芝的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言简意该地回道:“二食堂的厨子。” “哦。” 齐卫东应了一声。 他只去过一号食堂,另外两个还没去过。 这么说来,周芝应该是在二号食堂吃饭了。 看周芝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齐卫东也就识趣地闭了嘴。 他心里顿时了然。 这种死缠烂打的男人,他见得多了。 他把厨具归置到外头的公用橱柜里,拎着刚烧好的开水回了屋。 这大院的规矩他算是摸清了,东西都放外头,反正整天有人,也不怕丢。 给暖瓶灌满水,又去打了些凉水备在灶上。 忙完这一切,他才对坐在凳子上无所事事的齐小丫说道:“小丫,你乖乖在屋里看书,别乱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想出去玩也行,就在这院子里,千万别跑远了,听见没?” 齐小丫立马抬起头:“小叔,你去哪儿呀?带我一起去呗?” “今天不行,单位有点事,我晚上还得回来睡呢。” 听他这么一说,齐小丫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啊。” 齐卫东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见她确实听话,才从包里翻出一本连环画递过去,转身出了门,径直朝着郑国安私下里透露给他的那个黑市方向走去。 那地方不算太远,也就三四里路的光景,徒步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 穿行在幽深的胡同里,他瞥见一个收废品的站点还亮着灯,门也没关。 一想到往后在城里生活,生火做饭总得需要引火的柴禾,便改变了主意,抬脚走了过去。 “大爷,这柴火怎么个卖法?” “十斤三毛钱。”看门的老头头也不抬,神情淡漠地回答了一句。 他正用一小块旧报纸,慢悠悠地卷着些不知名的烟叶,准备点上享受一番。 齐卫东应了一声,目光越过老头,投向了后面的院子,那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 “我能进去瞧瞧吗?” 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许可,齐卫东便迈步走进了院内。 这是一个堆放废品的小院,东西虽然分了大致的类别,但整体看上去依旧杂乱无章。 破铜烂铁、玻璃瓶罐、废旧书报,还有许多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门窗桌椅,胡乱地堆砌着。 院外角落里有根电线杆,上面的灯泡洒下昏黄的光,勉强能照亮院里的情形,让人能大概看清脚下。 他走到那堆废弃桌椅旁,随手抓住一条断掉的桌子腿,想把它抽出来。 那些完整的大件家具不好带走,买回去劈柴也费劲。 至于斧子,他想大院里应该能找到公用的。 随便挑了几根粗细合适的木头腿抱在怀里,走出了院子。 “大爷,麻烦您给称一下。” 第132章四九城的黑市 老头瞥了一眼,找了根旧麻绳帮他把木柴捆好,往老式杆秤上一挂。 “二十三斤四两,算下来七毛两厘,你给七毛就行。” 齐卫东点了点头,爽快地付了钱,提起那捆柴火转身离去。 在城里过日子到底和乡下不同,用柴火的地方不多,可每天早晚两次生火,起码也得消耗一斤柴。 他娘的,算下来这玩意儿比蜂窝煤还金贵,一天的开销甚至超过了烧煤。 但没办法,柴米油盐,这“柴”字排在第一位,是万万少不得的。 提着柴火走在路上,拐过一个无人的街角后,他手上一轻,那捆木柴便被他悄无声息地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只有几缕残月的光辉,被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 齐卫东拐进一条破败的巷子,又穿过一个破旧四合院,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北平有名的鸽子市,也就是黑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有汗味,有劣质烟草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霉味。 昏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却没什么大声喧哗,所有交谈都压着嗓子,像无数蚊蝇在嗡鸣。 地上铺着各式各样的布,上面摆着五花八门的东西。 成色不错的米面粮食,来路不明的罐头,还有一些紧俏的工业券和布票。 每个人都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过往的行人,脸上带着一种常年不见光的谨慎。 齐卫东目不斜视,在人群里缓缓穿行,像一个真正的买家那样,偶尔停下脚步,扫一眼地上的货物,却从不开口询问。 他知道,在这里,真正的好东西,从来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 就在他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是个女人,身形瘦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大衣,脸上蒙着一块灰布头巾。 “同志,要酒不?”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齐卫东脚步一顿,侧过头。 女人的眼睛在昏暗中很亮,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 酒。 这可是真正的硬通货。 无论是送礼办事,还是自己留着招待客人,都比钱好用。 更何况这年头,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几瓶。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女人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半分慌乱,显然是老手。 “什么酒?” “汾酒,正经国营厂出的。” 女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还有票。” 齐卫东心里有了底。 他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没再多说,只是朝巷子深处递了个眼色,便转身先走了。 齐卫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似随意,实则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巷子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女人在一扇破旧的后门前停下,轻轻叩了三下。 门开了,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油灯光。 她闪身进去,齐卫东也跟着迈了进去。 这是一个狭小的储物间,墙角码着两个未开封的木条箱。 女人指了指箱子。 “两箱,二十四瓶。” 齐卫东走上前,撬开其中一个箱子的一角,抽出一瓶。 借着灯光,他仔细看了看瓶身上的封口和标签,确认是真货无疑。 “怎么卖?” “酒,一箱两百。另外我这还有些布票和粮票,你要的话,可以给你算便宜点。”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票证。 齐卫东扫了一眼,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必需品,多多益善。 “票怎么算?” “布票一张三块,全国粮票一斤一块二。” 价格很公道。 “我都要了。” 女人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一抹喜色。 她快速清点了一下票证,报了个总数。 “一共五百三十七块。” 齐卫东也没讲价,从内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数出钱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钱,仔细地点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东西你得自己想办法弄走。” “这个你不用管。” 齐卫东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她。 “你先走。” 女人很懂规矩,拿了钱,二话不说就拉开门,迅速消失在了黑暗里。 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我叫蔡琪,以后还想要什么,可以托人到鸽子市南头第三个电线杆那儿传话。” 齐卫东等了片刻,确认她已经走远,才回过身。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两个木箱上。 下一秒,箱子便凭空消失了。 他将那些票证贴身放好,整理了一下衣领,也转身走进了巷子的黑暗中。 齐卫东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家,屋里却空荡荡的,不见齐小丫。 他心里一紧,刚要扯着嗓子喊人,隔壁门里就钻出一个小脑袋。 “小丫姐姐在我家,我妈正给她弄头发呢!”小姑娘脆生生地说。 齐卫东松了口气,认出是邻居家的孩子。 “你是梅梅?”他笑着问。 “嘻嘻,你怎么晓得的?”对方反问。 “我猜的呗。”齐卫东一边说,一边跟着她进了屋。 这边的屋子格局和他家大同小异,只是面积略小一些。 只见周芝正拿着一把密齿的篦子,仔细地给小丫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指甲不时在篦子齿间刮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小叔!”齐小丫一见他,立刻喊道。 周芝抬起头,温和地解释:“这孩子说头皮发痒,我瞧着不对,就帮她用六六粉洗了洗,再用篦子过一遍,清爽些。” 齐卫东看着齐小丫,心里一阵感激,连忙对周芝说:“周姐,真是太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梅梅就撅起了小嘴:“你管我妈叫姐,那我不是得喊你叔叔?可你看着也不大呀。” 这童言无忌的话把两个大人都逗乐了。 齐卫东忍着笑,提议道:“要不,咱们各叫各的,怎么样?” 反正又不是沾亲带故的。 他心里琢磨着,自己这年纪叫周芝一声姐正合适,叫婶子显老了。 毕竟她看着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虽然女儿都快十岁了,想来是结婚早。 第133章等着食堂中午红烧肉 梅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双手叉腰,对小丫宣布:“从今天起,你得叫我梅梅婶!” “行了,梳通了。”周芝放下篦子,笑着对小丫说,接着又叮嘱齐卫东:“回去把她换下来的衣裳用热水泡一泡,这天冷,虱子不好活,现在收拾干净了,免得天热了麻烦。” “多谢了。”齐卫东又道了声谢,推了推齐小丫,“快,谢谢,姐……还是婶……” 他一时也卡了壳,不知道该让小丫叫什么。 “谢谢!”齐小丫倒是干脆,只说了声谢,省去了称呼。 “别见外!”周芝摆摆手浑不在意。 齐卫东打了声招呼,便领着齐小丫回了自己那屋。 “头发再擦擦,别着凉了。”他递给齐小丫一块干毛巾。 屋里的炉子已经没了火气,三块煤球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点余温。 好在炉上坐着的水壶还是温的。 两人借着这点热水简单擦了把脸和脚,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被窝里好凉。”齐小丫缩成一团,小声说。 “捂一会儿就好了,快睡吧,我明天得早起去上班。”齐卫东给她掖了掖被角。 “哦。”齐小丫乖乖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熄了灯,齐卫东又想起一件事,在黑暗中嘱咐道:“夜里想上厕所就喊我,屋里放着痰盂呢。你要是敢尿床,咱们明天就没得睡了。” 黑暗里传来齐小丫憋不住的轻笑声。 听着齐小丫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齐卫东也很快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色才蒙蒙亮,多年养成的习惯便准时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齐卫东这边刚一翻身,睡在身旁的小丫头也跟着哼唧着醒了过来。 两人洗漱完毕,齐卫东回到屋里。 这个年代,生活拮据,清晨的院子里闻不到几家饭菜香,大部分人都是饿着肚子扛到中午,好一点的能喝上一碗清可见底的米粥。 齐卫东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温热的白面馒头,又倒了小半碗奶,一起递给了齐小丫。 看着小家伙吃得心满意足,齐卫东才打开房门准备去上班。“我去厂里了,你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能跑出这个院子,听见没?” “中午我回来给你带饭吃。要是乱跑走丢了,我可就找不着你了!” 小丫头嘴里塞着馒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保证:“小说,我不乱跑。” 虽然依旧有些不放心,但总要让她慢慢习惯。 齐卫东嘱咐她回屋去,这才转身朝院外走去。 齐小丫看着小叔的背影消失,正要回房,却瞥见邻居方小敏提着一个马桶走了出来。 她立刻跑回屋,也吃力地抱起自己的小号马桶,哒哒哒地跟了上去,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跟着。 “你是卫东的侄女吧?”方小敏察觉到了身后的小跟屁虫,回头温和地笑问。 齐小丫仰头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嗯”。 方小敏被她这紧张又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爽快地说:“行,别怕,跟我走,我带你去。” 齐小丫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了一口气,抱着东西乖巧地跟了上去。 …… 齐卫东汇入上班的人潮中,没走多远,大院里相熟的面孔便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 他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地朝工厂方向走去,早晨进厂的检查不算严格,他跟着大部队顺利地走了进去。 抵达办公室时,离上班还有十多分钟,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放下东西,拿起墙角的两个大号暖水瓶,径直去了水房,打回满满两瓶开水。 等他回到办公室,同事们也三三两两地到了。 “哟,卫东,来这么早,还把水都打好了,辛苦了啊。”郑国安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国安哥,今天没外勤啊?”齐卫东笑着回应。 “嗐,今天食堂说要烧肉,就是天塌下来,也得守在单位等着开饭啊!” 郑国安开了句玩笑,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从一个小铁盒里捏了一撮茶叶末放进去。 齐卫东看了一眼,那正是时下流行的“高沫”,也就是些茶叶的碎渣。 这个特殊时期,好茶叶都用来出口创汇,普通人只有在春节、端午和中秋这“三节”时,才能凭票供应二两。 市面上倒也有高价茶,可几块甚至十几块一两的价格,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邻座的邓诗诗也笑着插话:“没错,等着中午发餐券吃大餐吧!不过啊,卫东,你可得提前备好打虫药。” 这话引得齐卫东也笑了。 他当然明白,这个时候人们好不容易吃回肉,肚子里就准会长虫子。 “卫东,多亏你了。来,这是钱和手套,你数数看对不对。” 思绪刚起,郑国安就拿着钱和一副手套走了过来。 齐卫东接过来,象征性地点了点钱,塞进口袋,手套就随手搁在了桌角。 “那我就不客气了。” “瞧你说的,哪能让你垫钱呢,应该的!” 郑国安乐呵呵地摆摆手,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一会儿,科里其他人也陆续凑过来,笑着把钱塞给他,寒暄了几句才各自散去。 邓诗诗正埋头整理着桌上的一叠票据。 齐卫东看了一圈,无所事事地问道:“姐,有啥我能干的活儿没?总不能干坐着吧?” 邓诗诗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说:“嗯……也行,你把凳子搬过来,我教你怎么填采购单。” 齐卫东立马来了精神,端着凳子凑了过去。 “瞧见没,这是采购用的三联单,一式三份……”邓诗诗一边做着账,一边耐心讲解。 齐卫东听得格外认真。 他瞅了瞅各忙各的同事们,压低声音问:“邓姐,我问一下,他们几个的采购任务怎么样了?” 邓诗诗头也不抬,用同样低的音量回道:“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呢!” “啊?一点进展都没有?” “可不是嘛。现在供销社那边卡得死,那些代销点哪敢随便往外卖东西,所以他们到现在都两手空空。” 第134章供销科的消息 齐卫东想起前几天那个供销社干事,心里顿时了然。 只听邓诗诗又说道:“不过我也给他们支了招,让他们去偏远的山村里碰碰运气,估计这两天就得动身了。” 齐卫东“嗯”了一声,没再细问。 反正他自己的任务是超额完成了,连带着邓诗诗的份也一起搞定。 两个人一组,光是那批猪肉就足够抵消鸡蛋的任务量了。 就算不够,他也能想办法再弄点来,有空间在,干什么都方便。 “哦对了,下午你跟我出趟外勤,我们去医药站给卫生室领些常备药回来,正好也让你熟悉熟悉业务流程。” 齐卫东立刻答应:“行!什么时候走?” “吃完午饭,歇一会儿就出发。地方有点偏,在东郊那边。” “是去医药站?不是医院?” “那不是一回事。医院是卫生系统的,管看病。医药站归商业局和一商局管,是两个口子。”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行,下午我跟您去。” 正说着,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冲着里面喊:“王强!这都月中了,你们科室的报名表还是空的啊?” 王强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们这儿没人报,你去别的科问问吧。” 那人却没走,反而笑嘻嘻地凑了进来:“哎,我可听说了啊,你们科最近手头宽裕,弄了不少好东西嘛!” 两人就在那儿拉起了家常。 齐卫东好奇地问邓诗诗:“姐,这人是干嘛的?” “轻工业局来催报名的,办了扫盲班和夜校,马上要开课了。”邓诗诗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她小声嘀咕起来:“扫盲班是硬性规定,不得不去。可那什么初中高中的夜校,谁有那闲工夫去上啊?” “累死累活学一晚上,考过了又不给涨工资,又不给提职称,图什么?除非是厂里的委培,好歹还算上班,能拿工资。” “不过那种好事哪轮得到咱们,名额早都给那些没上过学的大领导子女留着了。” “对了,你的糯米粉准备了没?” 说着,邓诗诗手上的活儿一停,像是刚想起来这事,扭头问他。 “啊?还没呢,怎么了?” 齐卫东有些不明所以。 “你赶紧的,去赵干事那儿领两张糯米粉的票,再加上你副食品证上过节的二两定量,凑一起去副食品店买了。” 邓诗诗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应了一声,从座位上起来。 副食品证这种重要的东西,他向来是贴身放着。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 “赵干事。” “是齐干事啊,有事?” 办公室里的赵干事抬起头。 齐卫东笑了笑道:“我来领一下糯米粉的票。” “哦,等着。” 赵干事说着便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两张小纸票递给他,又推过来一个登记本,示意他签字。 签完字,齐卫东拿着票走了出来。 一张是厂里发的福利,另一张是城市户口的份例,加起来一共四两。 他把票收好,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跑一趟。 邓诗诗看他回来,便笑着问了句:“办好了?” “嗯,拿到了。” 齐卫东点点头。 邓诗诗便没再多说,继续耐心指点他账目上的事。 之后,两人又在后勤几个部门之间走了几趟,熟悉一些日常的报批手续,其中就包括昨天那批猪肉和鸡蛋的入库结算流程。 齐卫东跟在后面,看得仔细,学得认真。 作为新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独立的工作,一上午的时间在学习和跑腿中飞速流逝。 临近午饭时分,赵干事拿着一沓红色的票走了进来,挨个分发。 “都拿好了啊,这可是好东西,丢了没地儿补去!” 他笑呵呵地叮嘱着。 齐卫东也分到了一张,红色的纸张上印着字,写明了当日有效,过期作废。 郑国安捏着那张餐券,乐得合不拢嘴:“盼星星盼月亮,这肉总算能进咱们嘴里了。” 齐卫东看着手里的红票,心中也不免感慨。 就为吃一顿肉,还得劳动场委会开会研究决定。 连采购科这种公认的“肥缺”都如此眼巴巴地盼着,足见眼下的物资有多么匮乏。 当然,这也很正常。 如今对生猪屠宰的管制极为严格,猪肉自然成了稀罕物。 若不是自己有安山庄那条路子,想在市面上弄到肉吃,简直难如登天。 “走了走了,去食堂!赶头一锅,油水肯定最足!” 王强招呼了一声,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率先准备动身。 科里其他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都笑着拿起自己的饭盒跟上。 齐卫东自然也随大流站了起来。 他凑到邓诗诗身边,压低声音问:“邓姐,咱们这……提前走,没事吧?” 邓诗诗浑不在意地一笑:“没事儿。咱们采购科三天两头往外跑,吃饭时间不固定,大家也都理解。当然,没特殊情况的时候,我们自己还是会注意点的。” 齐卫东听了,心里便有了底。 他倒不是怕什么,只是自己毕竟刚来,很多规矩和默契还是问清楚了再做,总不会出错。 “听说了吗?咱们采购科要有大变动了。” 走在路上,郑国安向王强打听着。 对方点点头:“消息早传开了,说是要跟别的科室整合,弄个什么供销科出来。我看这事儿,也就是最近几天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谁说了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邓诗诗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 齐卫东默默跟在后面听着。 这些关于人事变动的话题,他能听明白个大概,但对厂里错综复杂的部门结构还是一头雾水,只能当个局外人,无法参与讨论。 他只是安静地跟在人群里。 一行人来到食堂,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已经有不少人端着饭盒在窗口排队了,看样子都是机关办公室的,车间的工人除非是老资格,否则很少会这么早收工跑过来。 第135章寡妇门前是非多 “师傅,勺子给端稳了,好不容易见回荤腥,全让你给抖回锅里了!” 正想着,队伍前面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妇女冲着窗口里的人嚷嚷。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就是,这胳膊要是不好使,赶紧上医院治治去,别耽误大伙儿吃饭。” 一阵哄笑声四起。 打饭师傅被众人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吃就让开,后面人还等着呢!” 但这帮人显然不怕他这套。 齐卫东几人排在队伍末尾,耐心地等待着。 “邓姐,我得先给我侄女送趟饭,要不我吃完直接去医药站门口等您?”他提前跟邓诗诗打好招呼,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邓诗诗爽快地答应了:“可以。我下午一点准时走,你可别迟到。” “您放心,绝对耽误不了事。”齐卫东连忙保证,去哪儿坐什么车他都已经摸清楚了。 说完,便继续安静地排队。 没多会儿,就轮到他们了。 窗口上方的木牌上用粉笔写着今日的菜色。 甲菜是猪肉白菜炖粉条,售价两毛五;乙菜是素的,白菜炖粉条,一毛二;最便宜的丙菜则是清炒白菜,只要五分钱。 “哟,今儿个有粉条吃啊!”队伍里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 齐卫东探头看去,正如王强之前所说,这甲菜的卖相确实不错,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油光水亮,几片猪肉清晰可见,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毫不犹豫地要了一份甲菜,看着师傅将带着油花的肉片和滑溜的粉条浇在饭盒里,又另外拿了两个窝头和一个灰面馒头,这才盖好盖子。 跟众人打了声招呼,齐卫东出了食堂,往厂门口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迎面撞见了周芝。 “周姐,下班了?动作真麻利。”齐卫东笑着打了声招呼。 周芝将饭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脸上带着笑意:“家里俩孩子还饿着肚子等我开饭呢,不快点不行。” “哦!那正好,一块儿走吧。” 齐卫东招呼一声,两人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周芝的脚步飞快,显然是常年如此,齐卫东不得不加快了步伐才能跟上。 她一边走一边感叹:“小半年没开过荤了,今天食堂总算大方了一回。” 齐卫东笑了笑,随口说道:“是啊,我也馋坏了,这不打了份肉,给我侄女送过去尝尝。” “对了,周姐,您在哪个部门上班?” “我?我在三车间,负责成品检验。”周芝随口答道,接着声音低了些,补充了一句,“原先我爱人就在三车间的安装组,后来……人没了,厂里看我可怜,就安排我顶了他的岗,调去了检验组。” 她说起这段往事时,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齐卫东瞥了她一眼,便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对了,卫东,你要是信得过我的手艺,以后做衣服或者缝补啥的,只管来找我。我家有台缝纫机,院里邻居的活儿,大半都是我做的,保证给你弄得妥妥帖帖,价钱也好说。” 周芝的话打断了齐卫东的思绪。 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爽快地应道:“那可太好了,周姐!我正愁这事呢,针线活我是一窍不通,这下可找到救星了!” 齐卫东心里明白,周芝这是想靠手艺贴补家用。 这年头,凭本事吃饭,光明正大。 只是可惜了,一台缝纫机在当下可是个稀罕物件,便宜的都要几十块,好的更是上百。 想来她家以前的光景应该是不错的,偏偏遇上了这样的变故…… 周芝见他答应得干脆,也跟着笑了:“行,那说定了。针头线脑的小活儿,你直接拿来,姐不收你钱。” “哎,那敢情好!我就在隔壁,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齐卫东乐呵呵地回道。 告别了齐卫东,周芝提着饭盒往院子走去,心里因为得了些肉而美滋滋的。 可她人刚踏进院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院子里静得有些反常,家家户户的门缝里、窗户后头,都透着窥探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家门口聚焦。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陌生女人,梳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正双手叉腰,一脸盛气凌人地堵在她家门口。 “娘!”女儿梅梅一见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周芝的眉头瞬间拧紧,她快步走过去,把饭盒塞到女儿怀里,沉声道:“进去。” 那大辫子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开口便是质问:“你就是周芝吧?” “是我,有事?” “有事?”对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拔高了八度,讥讽道,“周大同你总该认识吧?三车间的!” “认识,同事嘛,怎么了?” “怎么了?”女人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周芝脸上了,“我问你,你跟他是不是有一腿?你个狐狸精,还要不要脸了!” 周芝的脸色“唰”地一下冷了下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不放干净,怎么了?那个王八蛋,嫌我做的衣服土,非要找你做,行,我忍了!可他凭什么把家里的肉票给你?” “啊?他自己老婆孩子不给,给你一个外人,他安的什么心?你又安的什么心!” 女人越说越激动,嗓门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周芝气得浑身发抖:“你别在这胡搅蛮缠!他把肉票给了谁,你应该回家去问你男人,而不是跑来我这儿撒野!”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男人从人群后头挤了过来,正是周大同。 周芝立刻冲他喊道:“周大同,这是你媳妇?你就由着她在我家门口闹事?” 那女人一见丈夫来了,非但没收敛,反而更来劲了,一把抓住周大同的胳膊又掐又打:“我撒野?厂里都传遍了,说你们俩不清不楚,你还护着她?你敢说没有?” 周大同满脸通红,又急又窘,连拖带拽地拉着自己媳妇往外走:“行了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啊!” 第136章副食品店买糯米面 “我丢人?你干的丑事,你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 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叫骂,虽然人被拉远了,但声音还清晰地飘了过来,“你做梦都喊着她名字,你还敢说你们俩没事?!” 周芝僵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吼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我这么招人惦记!给我滚——” 最后那个字,带着一丝颤音和无尽的委屈。 等人彻底走远了,周芝才缓缓转过身。 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却被她死死地逼了回去。 她看着门口一脸惊吓的女儿,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挤出一个尽量温柔的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梅梅不怕,没事了。快进屋吃饭,今天单位分了肉。” 说完,她平静地拉着孩子进了屋,关上了门。 随着屋门的关上,院子里那些探头探脑的邻居们也纷纷缩了回去,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大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齐卫东瞧着这番景象,只能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寡妇门前的是非就没断过。 他一转头,却见齐小丫正伸长了脖子,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隔壁的动静,看得津津有味。 他好气又好笑,屈起指节,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哎呦!小叔,你弹我干嘛?”齐小丫捂着脑袋,委屈地噘起了嘴。 “小孩子家家,什么热闹都看!回屋去。” 他拉着小丫头进了屋,懒得再理会隔壁的纷扰,将带回来的饭盒往桌上一放,笑道:“行了,趁热吃。” 一看到吃的,齐小丫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她眼睛一亮,咧嘴笑着跑去拿碗筷:“来啦,小叔!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把筷子递过来时,还十分自然地在自己腋下的衣襟上蹭了两下,这才放心地交到齐卫东手里。 做完这一切,她抓起一个玉米窝窝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齐卫东接过碗筷,也埋头吃了起来。 饭菜很简单,两个窝窝头,兄妹俩一人一个。 菜是食堂打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他边吃边随口问道:“今天在院里做什么了?没到处瞎跑吧?” “没有!我就在隔壁梅梅姐姐家玩。”小丫含糊不清地回答,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语气里满是邀功的兴奋,“我还帮她们家倒马桶了呢!” “嗯,没闹腾就好,等我休息了带你到附近逛逛。你想找梅梅她们玩也行,就是别跑远了,当心走丢。”齐卫东叮嘱道。 兰兰和梅梅她们比小丫要大上几岁,之前齐卫东在她们屋里瞥见过五年级的课本,按城里孩子的入学年龄推算,大概十岁,虚岁十一了。 也不知道小丫跟她们能不能处得来。 他心里想着,便多问了一句:“她们愿意带你玩?” “嗯,兰兰姐姐跟我玩了,”小丫一五一十地说了,“就是梅梅姐姐不乐意,说我身上脏,有虱子。” 听到这个回答,齐卫东并不意外。 兰兰是那个文静些的女孩,会说出嫌弃话的,自然是那个性格更外向活泼的梅梅。 “要是她们不带你,你就自己玩自己的,听见没?” 毕竟初来乍到,想融入一个新环境,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午饭,吃完后,齐卫东想着跟邓诗诗约好下午一点碰头,算算时间,还有一个钟头,绰绰有余。 齐小丫不提虱子还好,这么一提,齐卫东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痒。 看来这事得抓紧处理,下次得去弄点除虱子的药,那边应该有卖的。 他忽然想起糯米还没买,便跟小丫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院里偶尔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一概不认识,只能微笑着点头示意。 没走多远,一家副食品店的招牌就映入眼帘。 齐卫东走进去,向柜台后的服务员询问糯米面的事,得知这里不仅卖面,也卖些散装粮食。 “本子。”服务员头也不抬,公事公办地朝他伸出手。 齐卫东把副食品证和单位发的粮票一起递了过去。 服务员拿过本子,在后面一栏填上购买重量,然后“啪”地一声,盖上了副食品店的公章,表示这个月的定量已经支取。 “两毛二一斤,你要四两,算你九分钱。” 齐卫东从口袋里摸出一角钱放到柜台上。 服务员收了钱,从一个大口袋里舀出一些白色的块状物,在秤上称好,随后用一张糙纸麻利地包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递给他。 齐卫东接过纸包,目光又落在了柜台边上码放整齐的桃酥上。 他想了想,又掏出六块钱,称了两斤。 提着这点东西,他转身回了家。 一进屋,他把那包糯米面随手放在桌角。 他把装着桃酥的纸包递给齐小丫,压低声音嘱咐道:“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千万别拿到外面去显摆,记住了吗?” 他特意把桃酥放在了床铺的内侧,免得被串门的人瞧见。 “知道了!”小丫用力地点点头,把小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眼看跟邓诗诗约好的一点钟就快到了,齐卫东跟齐小丫叮嘱一声,便转身出了院门,快步向医药站的方向走去。 齐卫东紧赶慢赶到了阜成门的公交站,一眼就瞧见了正要踏上电车的邓诗诗。 他连忙喊了一声:“邓姐!” 邓诗诗闻声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快跟上!” 齐卫东三步并作两步,总算在车门关闭前挤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我还正愁着到了地方该怎么联系您呢。” “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跑。”邓诗诗笑着说,“咱们厂子那么多人,吃穿用度什么都缺,各个单位都得打交道。” 电车晃晃悠悠,等他们再换乘公交抵达目的地,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这个单位坐落在永定门火车站附近,出了南城,周围是成片的仓库,门口警卫森严,进出的卡车和板车都得接受盘查登记。 他们没往仓库区去,直接进了旁边一栋两层高的办公楼。 第137章又采购了一点鸡蛋 邓诗诗领着他往楼上走,同时介绍起来:“这里是市医药站,归商业局的医药总公司管,算是个军管单位。全市的医院和药房,除了那些有特殊渠道的药品,大部分都从这儿出货。” “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先签采购合同,顺便核实一下单子上的东西还有没有库存。要是货没问题,回头就让财务打款,或者直接带现金来提货。” “要是跟外地厂子打交道,那就只能汇款,一来一回,时间就拖得更久。” 齐卫东默默听着,把这些流程记在心里。 他们走进供销科办公室,邓诗诗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对接的销售员。 签合同的过程很顺利,毕竟是常年合作的单位,不到十分钟就盖好了章。 但麻烦的是核对库存,为了确认他们要的东西还有没有货,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 邓诗诗告诉他,这年头物资紧张,就算签了合同,要是钱到得慢了,货被别的单位抢先提走也是常事,到时候只能干等着。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总算办完事,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刚才的流程都看明白了吧?”邓诗诗边走边说,“本地采购,就是拿着签好的合同回单位申请款项,再来提货。” “如果是去外地,那就得带上钱直接去厂里,当场签合同提货,运输得自己想办法,一般是找火车站或者运输公司协调。这些以后你慢慢就接触到了。” 齐卫东点点头,诚恳地说:“大致记住了,但还是得亲手操作一遍才能真正掌握。” “不急,凡事都有个过程。”邓诗诗说完,便领着他快步走向公交车站。 车上,齐卫东和邓诗诗请了个假,说是去乡下收鸡蛋,邓诗诗本来想着够了,但齐卫东一再坚持,也就同意了。 …… 次日,天色未明,齐卫东便起了床。 昨天许诺了要供应鸡蛋,趁着夜色掩护,运送起来才最稳妥。 齐小丫也睡眼惺忪地跟着他起来,两人洗漱过后,就着馒头吃了几个鸡蛋。 他简单叮嘱了一句,便动身前往工厂。 他前脚刚走,齐小丫后脚就从屋里拎着马桶出去了。 齐卫东走出巷子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但路上依旧冷清,只有三三两两赶早班的工人。 毕竟厂里八点半才上班,除了那些要去郊区工厂的,多数人还在梦乡。 他在工厂附近找了个僻静处,意念一动,两箩筐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便凭空出现,估摸着有六十来斤。 这箩筐还是上次从安山庄弄来的那四个,他特意留了下来,不然眼下还真没合适的家伙什用。 齐卫东晃晃悠悠地把鸡蛋安全送到了后勤仓库。 厂里有夜班工人,仓库这边自然也有人值守。 值班师傅见了他,颇为意外:“哟,小齐,又弄来鸡蛋了?” 齐卫东笑着应了声:“嗯,收了些,您给过下秤。”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但手上的活计却不含糊,麻利地给他称了重:六十二斤三两。 采购科的正式单子可以后补,值班师傅先给他开了张收据。 办完事,天色已经大亮,厂里的职工也陆陆续续地来了。 齐卫东提着空箩筐,先去办公室那边打水。 还没到上班的点,人不多。 他正打着水,迎面走来一个熟人。 “虞校长,早上好!” “啊?哦,你好,早!”虞校长看着他觉得脸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这种情况他也习惯了。 齐卫东也不在意,直接问道:“虞校长,向您打听个事,孩子年龄差一点,能提前跟着上学吗?” “差一点?差多少?” “半年。” “那直接上幼儿园嘛!咱们厂里就有幼儿园,比外面的还便宜一块钱,一个月两块。” 齐卫东听得一愣,随即拍了下脑门。 他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这年头乡下也是办过幼儿园的。 搞大生产那会儿,为了解放妇女劳动力,生产队都办过一阵子,只是后来食堂散了,幼儿园也就跟着没了。 他连忙追问:“那……我侄女能去吗?” 虞校长对他总算有了点印象,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得让厂里开个证明。这次开了证明,等夏天上小学的时候就不用再开了。” “哎,那太好了,谢谢您虞校长。” 随后虞校长跟齐卫东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学校,便匆匆离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齐卫东转身拎着两个暖水瓶去了水房。 等他提着满满的热水回到办公室时,同事们已经陆续抵达。 大家对他主动打水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各自熟稔地取过暖瓶,给自己杯里续上热气腾腾的水。 等一切安顿下来,齐卫东从兜里掏出一张单据,放到了邓诗诗的桌上:“邓姐,这个你拿去登记入库吧,这次算你的。” 邓诗诗顺手拿起单子,只扫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好家伙,六十多斤!你可真厉害!” 她随即笑逐颜开,感激地说道:“太谢谢你了!我的指标就差这么一点儿,这下咱们俩都算超额完成了。” 她把那张单据宝贝似的攥在手里,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儿,起身去办手续了。 邓诗诗的身影刚消失,齐卫东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桌上的账本。 “卫东,忙着呢?” 王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凑了过来。 “王哥。” “来,抽一根。” “谢谢王哥。” 齐卫东笑着接过烟,点了起来。 郑国安深深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卫东啊,你看,你刚来的时候我也没少照顾你,现在哥这儿遇到点难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他心里其实是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这个新丁这么有本事,采购副食品这块硬骨头,大家啃了多久都没进展,到他手里轻轻松松就搞定了这么多,真是看走了眼。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他拉到自己组里。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他安慰自己,齐卫东不过是占了来自农村的便宜,路子熟罢了,真论起厂里这些门道,还得是他们这些老人。 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低头。 科室的总任务是达标了,可他们个人的指标还差着一大截。 厂里虽然不会说什么,但科室内部的考评可就不一样了。 这不光关系到奖金福利,以后科里提干,这可都是实打实的资历啊。 第138章只是弄回三头猪,就要全厂通报嘉奖 齐卫东听了,脸上笑容不减:“王哥说得是哪里话,您开了口,我肯定得帮忙。” 王强一听有戏,顿时喜上眉梢:“哎,这就对了!快跟哥说说,你那鸡蛋是从哪儿弄来的?给哥指条明路,或者……你再帮哥弄一批?” “这个嘛……”齐卫东面露难色,沉吟了片刻。 “王哥,不是我藏着掖着。头一批收鸡蛋那地方,已经被我收刮干净了。今天早上这批是最后的,现在是也一颗不剩,我现在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他想起了安山庄村民的警惕,那种地方,他是绝不会带外人去的,万一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责任。 见王强一脸失望,他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您也别急,我托了那边帮忙留意着,说好了一有消息就立马给我发电报。” 王强琢磨了一下,觉得齐卫东这番话滴水不漏,找不到什么破绽。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只好点了点头:“行吧,那这事儿就全指望你了,兄弟。” “放心吧,王哥,我记着呢。”齐卫东爽快地应下。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 “卫东!听说你小子又弄回来几十斤鸡蛋,真有你的!” 郑科长夹着公文包,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王强一见领导来了,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就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齐卫东连忙起身:“科长,我就是去了趟乡下,运气好收了点。” “坐,快坐下。”郑科长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好样的!有了你这批鸡蛋,咱们科室的任务超额完成了!” “你可是头功!昨天我已经去厂部给你报功了,估计今天批示就下来了!” 齐卫东听得一愣,心想这事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肉是金贵,可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吧?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科长,可咱们的任务不是还没完成吗?” 郑科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咧嘴笑道:“嘿,肉难道还顶不上几个鸡蛋?哪个兔崽子敢说这任务没完,看我不扇他大嘴巴子!” 瞅着对方那发自内心的高兴劲儿,齐卫东也跟着笑了。 这位郑科长的口音很特别,带着南腔,又夹杂着些本地的调调,估计是待久了被拐跑了。 他憨厚地笑了笑,说:“只要科里的任务能交差就行。” 郑科长满意地点点头,打了声招呼便进了里屋。 等他一走,齐卫东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 “王哥,你看卫东那小子,是不是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亏你当初还把他介绍进来,现在可好,风头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刚才郑科长那番话,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孙亮趁机向王强打听了问话的情况,一听说齐卫东嘴严,不肯透露鸡蛋的来路,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快。 王强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别瞎说。科室能完成任务,总归是好事,让外人听见像什么样子。既然这事儿算过去了,咱们还是赶紧忙活手上的事吧。” 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 齐卫东倒没想那么多,就安安静静地在位子上等着。 没多大功夫,邓诗诗就拿着单子,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喏,都办妥了。”她把单子递过来,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笑道:“我刚才出去,听科长念叨,说要给你报个通报表彰呢!你听说了没?” 齐卫东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邓姐,这不合适吧?我才刚来,不就是弄了点吃的,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再说,王哥不也弄到肉了?” 这话一出,邓诗诗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你这小子,八成是没挨过饿吧?”她嗔怪了一句,才开始给他解释:“你知不知道,这城里的人,有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齐卫东心里估摸了一下,大概快一年了? 不等他开口,邓诗诗就伸出手指比划道:“整整七个月,连点肉末都没见过。上回厂里好不容易分来一头猪,光是为了研究这猪肉怎么分,厂部领导班子足足开了三天的会!” “再说王强那点肉,那是他这大半年跑断了腿,跟轻工局磨破了嘴皮子才求来的指标,跟咱们自己想办法弄来的是两码事。” “就那点指标,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下一次呢!” 说完,她看着若有所思的齐卫东,笑了笑:“你可能还不懂,能上厂部大会讨论的,就没有一件是小事。以后你待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齐卫东一直知道眼下肉是稀缺品,却没料到稀缺到了这个地步。 他想起老家农村,每年一到杀年猪的时候,全村老少那种翘首以盼的劲头,城里人这反应似乎也就不那么夸张了。 毕竟城里人过去是按月有定量的,不像现在这样大半年都见不着油水,那股子馋劲儿可想而知。 当然,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年头,肉是能救命的。 对付浮肿、营养不良这些毛病,比什么药都管用。 想到这里,他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行了,别闲着,过来干活。这份合同你先过一遍,然后把关键信息填到这张申购表上。” 邓诗诗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开始手把手地教他。 齐卫东连忙点头,依言而行。 他拿起合同,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又请教了几个填写的细节,这才动笔。 他一边填写,一边觉得自己对这个新环境还是一片空白,便趁机问道:“邓姐,我还不知道咱们厂的具体情况呢,您有空给我介绍介绍?” “你想了解什么?” “就随便聊聊,比如厂里有哪些部门之类的……” 听到这个,邓诗诗停下笔,思忖片刻后说:“也行。我先跟你说说厂里的架构和头头脑脑们,不过有些离得远的部门,我自己也不太熟。” 第139章办好了入幼儿园的手续 “没事,您随便说,我先有个大概印象。” 邓诗诗点了点头,便娓娓道来:“咱们厂科室有办公室、行政、财务、劳资、宣传、技术这些,再加一个后勤处,后勤处下面有十个采购科,和四十七个生产车间。” 齐卫东边听边点头,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可当他听说采购科的人员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差,而且多是去外地时,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眼下是刚刚生产淡季,各单位都还没完全动起来,采购任务除了日常所需,并不算繁重。 可一旦生产恢复正常,岂不是得常年累月地在外面奔波?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跳错坑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手里捏着张单子,直接递给了王强:“王哥,这是三车间的设备申购单,您给过目一下。” 王强接过来扫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放这儿吧,我知道了。” 那人目的达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了。 等他一走,王强便拿着那张单子进了郑科长的办公室,没多会儿就空着手出来了。 邓诗诗见状,立刻用胳膊肘碰了碰齐卫东,压低声音道:“瞧见没,又有硬骨头要啃了!” 齐卫东一脸茫然。 邓诗诗看他那副表情,解释道:“但凡是简单的活儿,科里直接就问谁愿意接了。只有这种麻烦的,才得等科长亲自派活儿,就跟鸡蛋这事儿一样。” 齐卫东心里明白,清闲的差事谁不想要呢。 他惦记着小丫上学的事,觉得不能再拖了,便凑到邓诗诗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商量:“姐,我想出去一趟,给我小丫办个入学证明。” 邓诗诗头也不抬,显得毫不在意:“去吧,咱们这儿的活儿哪有干完的时候,不差这一会儿。正好,我手头没事,跟你走一趟,省得你摸不着门路。” 有邓诗诗这个“地头蛇”领路,事情果然顺畅了许多。 毕竟采购科就在后勤的屋檐下,凭着条子,加上不是调动工作这种大事,办公室很痛快地就开出了证明。 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厂部盖了红戳,很快就办好了。 他径直找到了虞校长。 对方一见他就笑了,显然是料到他的来意,问道:“办好了?” “嗯,办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能报名了?” “我瞧瞧。”虞校长接过证明扫了一眼,又递还给他,“手续没问题。你拿着这个去西南角的院子,那里是厂里的幼儿园,找邓园长就能办妥。” “好嘞,太谢谢您了。”齐卫东道了谢,拿着文件就往幼儿园赶。 那是个大院深处的小院,几间朴素的砖房围成一个小天地,孩子们的嬉笑声隐约传来。 齐卫东转了一圈也没见着办公室的牌子,正没辙时,一位扫地的大娘看出了他的茫然,朝墙角一努嘴:“找人啊?找老邓吧?喏,就那个刨地的。” 顺着指引望去,一个头戴旧军帽、身形敦实的中年男人正在角落里挥汗如雨地翻着地。 这形象实在和“园长”挂不上钩,齐卫东愣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邓园长!” 那人停下动作,扶着锄头,略带诧异地望过来:“你找我?” “对,我想给我侄女报名上学。” “报名?行,你等我一下。”他把锄头往墙边一靠,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跟我来办公室吧。” 他站直身子时,齐卫东才发现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邓园长在院里的水缸边随便冲了冲手上的泥,领着他进了一间屋子。 这所谓的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和书柜显得格格不入,屋子角落里堆着锄头、铁锹,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像个杂物间多过像个办公场所。 对方坐定后,开门见山地问:“孩子的户口本带来了吗?还有你的工作证。” “我侄女情况特殊,没有户口本。” “没有?” “嗯,不过我们开了证明。”齐卫东连忙把那张盖着红戳的纸递了过去。 邓园长接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抬头审视了一下齐卫东,这才点了头:“证明是有效的。我跟你说下费用,学费一个月两块,杂费五毛。要是没带碗筷,得再交两块钱买一套。” “行!”这点钱他早有准备,虞校长没提的零碎费用他也不在乎了。 “另外。”邓园长补充道,“粮票和菜票得按周提前交。” “这些都没问题,孩子最快什么时候能来?”他手头什么都不缺。 “那好,你把钱和票交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前送过来就行。”邓园长干脆地答道。 “妥了!” 齐卫东麻利地掏出四块五毛钱交了过去,把齐小丫的入园手续办妥了。 至于伙食,他倒不担心,跟着大家吃大锅饭就行,早晚回家他再给小丫开小灶。 总不能让孩子成天闷在家里。 对方开了收据,并特意提了厂办幼儿园的好处,就是接送时间很自由,家长什么时候下班,孩子就什么时候接走,不像公立园那样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这让他省了不少心。 揣着收据,齐卫东心情愉快地回了办公室,此时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邓诗诗的脸色不太好看,便凑过去轻声问:“邓姐,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多半和早上的采购申请有关。 果不其然,邓诗诗正小声发着牢骚:“科长让我出差去津市,跟一个采购项目。” “去那么远?买什么东西?” “去年就申请下来的一套加工设备,总算到货了。货在津市的仓库里,我得跟着车过去,当面把款结清,再把设备押运回来。” “啊!”齐卫东有些意外,想了想试探着问,“那……需要我跟您一块儿去吗?” “你去做什么!我一个人就行。就是这火车货运的计划不好说,天知道要在外面耽搁多少天。” 邓诗诗抱怨了一句,随即又说,“我一会儿去问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得找个人带带你,总不能让你干耗着等我回来。” 第140章继续下乡淘东西 齐卫东听了,没再多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眼看就到饭点,今天食堂没什么好菜,办公室里的人都有点懒洋洋的,但还是比车间的工人提前动身。 中午,齐卫东照例回去给齐小丫送饭。 刚走到大院门口,就迎面遇上了徐虎。 “卫东,下班了?” “是啊,徐大哥,给我小丫送点吃的。” 徐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凑近了些,眼神里满是期待地问:“那个我可听说了,你们科室又分了不少鸡蛋,你这……能不能匀一点给兄弟,放心,不白拿!” 他问得如此直白,让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他弄到鸡蛋的事迟早会传开,可徐虎这么直接地开口,让他很是为难。 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整个大院的人情就成了个无底洞,自己住在这里,往后麻烦不断。 可要是不给,徐虎这人又是个死缠烂打的性子。 这种事本是私下里的默契,不能摆在台面上说,但徐虎显然不在乎这些。 齐卫东脑子一转,决定先拖一拖,便笑着说:“徐大哥,这事儿不急,等晚上回家再细聊,行不?” 这话听在徐虎耳朵里,就是事情有戏的信号,他立刻喜笑颜开:“哎,好,好,那咱们晚上说。” 齐卫东点点头,正准备走,又碰上了同样回家给梅兰姐妹送饭的周芝。 两人打了声招呼,便顺路结伴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踏进大院的门洞,就看见候大爷正弓着腰,在过道里归拢他那些瓶瓶罐罐和旧报纸。 “大爷,忙着呢!” 周芝笑着打了声招呼,齐卫东也跟着问了声好。 候大爷直起身子,冲他们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埋头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昂,下班了,您忙,我先回去了啊!” “去吧,不耽误您时间。” 穿过门洞,大院里特有的喧闹和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孩子们放学归来,院子里满是追逐打闹的声响和催促开饭的喊叫,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 “小丫!” 齐卫东推开自家房门,屋里空荡荡的,不用想,小丫头肯定又钻到隔壁找人玩了。 他扬声喊了一句,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邻居家蹿了出来,带着一阵风跑到他跟前。 “小叔~” 齐小丫仰着脸,声音清脆。 齐卫东把手里的铝制饭盒塞给她:“快吃,给你带了饭。还有个事,明天你就能去上学了。” 小丫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点着了两颗小星星:“我能上学?我真的能上学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齐卫东催促道,“赶紧吃,我下午还得上班,没多少时间。” 他的午休时间掐头去尾,也就够在路上走个来回,耽搁久了总归不好。 “太好喽,能上学喽!” 小丫头乐坏了,接过饭盒,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小叔,那我的书包呢?要买新的文具盒吗?铅笔和本子是不是也得买?”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齐卫东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安抚她:“别急,学校都发,杂费里全包了,你只管去上学就行。” 得到肯定的答复,齐小丫更是高兴,埋头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看着饭盒底那层亮晶晶的油花,齐卫东心里不禁感慨。 就这么点油,怕是能顶上城里人家半个月的定量。 如今城里吃油全靠定量,一人一月才二两,拢共也就两个鸡蛋那么大一小瓶,得精打细算地用上三十天。 条件比以前在乡下也强不到哪儿去。 要是是人少的家庭,一个月都未必能正经炒个菜,大多是水煮菜对付。 小丫头倒是吃得香,连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等她吃完,齐卫东又看着她用温水和碱面把饭盒刷干净,这才准备出门。 他盘算着,这样每天中午紧赶慢赶地跑回来送饭,实在太折腾。 好在明天齐小丫就上学了,到时让她跟着院里的大孩子一起回来,或者干脆在厂里食堂吃了再回,都省事多了。 叮嘱了小丫几句,齐卫东带上门,想着来时是跟周芝一块儿的,便朝着隔壁喊了一声:“周姐,走了吗?” 院里熟人不多,也就跟周芝能多说两句话。 “哎,这就来。” 应答声很快从屋里传来,周芝快步走了出来。 两人并肩往外走,周芝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刚才回来听我们家梅梅说,小丫今天分桃酥给她们吃了,让你破费了。” 她知道那东西金贵,一斤只有那么七八块,不仅要八毛二,还得搭上难得的糕点票,算下来一块就得好几毛钱,可不是寻常零嘴。 齐卫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嗨,多大点事,给孩子们尝个鲜。” “哦!那也得谢谢你。” “客气啥。” 听他这么说,周芝便道了声谢,没再多言。 她心里盘算着,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几乎是月月空,眼下也没什么能回礼的,这份人情只能先记下,以后找机会再还。 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一路走着,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齐卫东初来乍到,便多问了些大院和厂里的情况,周芝也关心地问了问他家里的近况,一来一往,倒也熟络了不少。 …… “小齐,你过来一下。” 刚进办公室,邓诗诗就喊住了他。 “邓姐,有事?” “我明天要出趟差,得跟车走。”邓诗诗等他坐稳了,才开口道,“你手头上的工作,科长有安排了。还是让你继续负责往外跑,找找那些紧俏的副食品。” 听到这话,齐卫东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行,我服从安排。不过这副食品采购,我还没正式干过。”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去国营菜场那种单位日常对接。 邓诗诗看出了他的误会,连忙摆手:“不是让你去对接国营菜场,还是跟之前一样,在外面多转转,看能不能淘换点好东西回来。”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咱们科的大任务已经收尾了,接下来都是些常规工作。” “科长的意思是,老同志们习惯了搭档,你一个新人插进去反而不方便,所以就让你单独立一摊,继续发挥你的长处。等我出差回来,再手把手带你熟悉科里的业务。” 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有不懂的地方,你照样可以问他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嘛!” 第141章有条子也拿不到物资 齐卫东听完,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的孙亮和王强。 王强正埋头写着什么,那股子上午求人时的热络劲儿已经荡然无存。 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就出去多跑跑。” 邓诗诗看他神情微妙,以为他心里有了疙瘩,便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走,我先带你把医药站那边的手续彻底走完,让你心里有个谱。” “其实单位采购大同小异,就是走的票据不同,多看两遍就明白了。” 齐卫东笑了笑:“没事的,邓姐,我慢慢来,等你回来。” 嘴上应着,心里却明镜似的:没人点拨,光靠自己摸索,猴年马月才能入门? “那就好。”邓诗诗见他没闹情绪,也放了心,“那我们走吧,先把医药站的事收个尾,你也能更清楚些。” 齐卫东“嗯”了一声,跟着起身时问道:“对了,邓姐,厂里发的澡票还有吗?我想给我侄女领两张。” “有啊,怎么没有。不过咱们科的份例已经发完了,得去后勤科领。” 邓诗诗拿起自己的东西,“正好,我也要去后勤换点全国粮票,一起去吧。” 到了二楼的后勤科,邓诗诗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办手续。 澡票领了两张,邓诗诗解释说,一张是按户口本发的居民定量,另一张是厂里给职工的额外福利。 轮到邓诗诗办事时,齐卫东在一旁看着,也弄懂了粮票的门道。 原来五十斤地方粮票,再搭上一斤油票,就能换成等额的全国通用粮票,这对于要出远门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有证明也能换回来,但多数人都是直接花了。 在路上,邓诗诗又顺口提起了出差补贴的事。 她说,像这种不出本市、当天来回的短差,单位只报销车费,伙食上每天额外给四两粮的补贴,至于吃什么全看自己。 但要是像她明天这样,要出省跟车的,那每天就有七毛钱的现金补助,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二十多块的额外收入,相当可观了。 办完这些事,齐卫东脑子里关于“采购”的整个链条愈发清晰。 从之前自己摸索着弄鸡蛋和猪肉,到这次跟着走了医药站的正规流程,虽然还差着独立去其他单位对接采购的关键一步,但整个框架已经立起来了。 他明白,知道流程和能把事办成是两码事,可至少现在,他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回到办公室,潘杰已经出门,说是去市里的五金交电公司采买些东西。 郑国安也领着孙亮去了其他单位办事。 只剩王强呆着。 “咱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办公室里头,怎么着也得留一个老资格的坐镇,其他人就得随时准备着出门跑任务。” 邓诗诗看他若有所思,又补充说明了一句。 齐卫东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活泛开了。 他明白一个道理,很多事情光看不练是假把式,永远摸不到门道,更别提精通了,这跟上学时听完课不做题一个道理。 他动了心思,开口试探道:“邓姐,您手上有没有副食品采买的活儿?不是那种临时出去收鸡蛋的小任务。” 邓诗诗一听就懂了,这小伙子是想接个正儿八经的担子。 她笑了笑,从手头一摞单据里翻找起来,抽了两张出来,却捏在手里没立刻给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口气不小啊,你确定能行?看一遍就会?” “我可得提醒你,我明天一早就出差,下午就得回家收拾行李,可没工夫手把手教你。” 齐卫东自信地笑了:“您让我先看看,真有不懂的地方,我再去请教国安哥和王哥他们,总不能事事都麻烦您。” 邓诗诗听到这话,才算放了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还真有点担心这年轻人心高气傲,没人带着就闹情绪,惹出什么乱子来。现在看来,倒是挺会来事。 她这才把那两张单子递过去:“行,那你拿着吧,不懂就多问问他们。” “我去找赵干事办个手续,你自己先研究一下。这任务不急,你先试试看,就算办不成也没关系,毕竟是压了很久的单子了。” 齐卫东应了一声,接过单子仔细端详起来。 邓诗诗则先去了赵干事那里,又拐到科长办公室待了一会儿,出来后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一张是罐头采购单,日期是一个月前的。 另一张是采购粉丝和粉条的,时间更久远,已经是四个多月前的事。 两张单子上的数量都不少。 罐头要求1000罐,对品类没有具体要求。 粉丝和粉条则合计要1000斤。 齐卫东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数量大概是按单位人头配给的,可能还带了点富余。 他盯着这两张积压已久的单子,思索片刻,起身走到了王强旁边,客气地问道:“王哥,能跟您打听一下吗,这两个单子是怎么回事?” 王强探过头看了一眼,随即“哦”了一声,解释道:“你说这两个,罐头那个是年前轻工局批下来的指标,但食品公司那边一直说没货,就这么耽搁了。” “粉丝粉条那个也一样,是去年国庆和中秋的福利,调拨单早就批了,可就是没东西运过来。” 齐卫东有些不解:“这么长时间都弄不到货吗?这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写着给了指标的吗?” 他虽然对流程还一知半解,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忍不住想问个究竟。 王强见状笑道:“批条子是能批,可人家一句话就能把你打发了:‘没库存,等上级调拨,货到了再通知你。’你说你能怎么办?他又没说不给你。” 听到这话,齐卫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强看着他那副模样,接着说道:“搁在以前,都是这些厂子求着咱们采购。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轮到咱们求爷爷告奶奶了。” 齐卫东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干嘛要求着咱们买?” 第142章科长发话,能弄到粉条罐头提20级 “早些年,这些罐头厂都是给部队生产军需的。为了保障前线供应,厂子建了一大堆,产量也上去了。可鸭绿江那边一停,哪还有那么大的需求?” “东西转内销,可老百姓有几个消费得起的?动辄大几毛、一两块钱一罐,谁舍得呀。” “那时候他们是愁销路,现在这困难时期,他们厂里的东西成了紧俏货,自然就不把咱们当回事。” 齐卫东听完,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王强看他明白了,笑了笑说:“这任务你可以去试试,不过我估计八成是白跑一趟。” “眼下,食品公司和供销社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想从他们那儿弄到东西的人,数都数不清。你就当是去练练腿脚吧。” 说完,他便转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了。 齐卫东低头看了看单子,粉丝和粉条归供销总社管,罐头则属于食品公司。 上面没有指定具体的单位。 “我明白了,多谢王哥指点。”他道了声谢,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郑国安见他回来,凑过来低声笑道:“卫东,你这可是接了两个香饽饽!” 齐卫东刚坐稳,闻言有些发懵:“什么意思?” “嘿嘿,这事儿科长放过话,谁要是能把这两件事办成,直接提到20级。” 郑国安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要是两件都办成了,那可就是连跳两级,直接到20级。” 齐卫东整个人都愣住了。 提级? 这在单位里可是天大的难事。 王强回头瞥了一眼,笑道:“行了,你少听他忽悠。那都是去年的老黄历,科长自己怕是都忘了。再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谁说我忘了?”话音刚落,郑科长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问道。 “哦,我们在说诗诗留下的那两个老大难的任务呢!”王强笑着解释道。 “哦,那个啊!”郑科长恍然大悟,随即朗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老郑说话算话,谁办成了,我就给谁提一级!” 说着,他看向齐卫东,笑着加码道:“小子,你要是真办成了,算上你之前立的功,我直接给你提到20级。” 齐卫东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 郑科长好像还有事儿,说完就把文件往腋下一夹,叼着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卫东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目光落回手头的文件上,他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得亲自跑一趟。 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那才是蠢蛋。 就好比开运动会,你一个长跑健将非要去比举重,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打定主意,他拿起合同和一沓常备的收据,向王强打听了那两个单位的具体位置。 王强笑着一一告知。 齐卫东谢过后,便转身出了门。 这个年代,国营商店的触角伸不到乡下,供销社系统主要覆盖县区及以下。 城里的供销总社是个机关单位,不过也设了几个直营门市,专卖农副产品,据说规模堪比一个中型菜场。 至于食品公司,想拿货就得自己跑各个食品厂,能不能成全看各自的本事。 …… 齐卫东出了办公楼,翻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是邓诗诗清秀的字迹,记着几个厂子的地址。 食品总公司的门槛太高,他直接排除了,决定从下属的工厂入手。 目标锁定在了北冰洋食品厂。 这地方他有印象,大名鼎鼎的北冰洋汽水就是那儿产的。 厂址在城南,出了城区,靠近永定门外大街,离他上次去的医药站不远。 他跳上公交车,倒了两趟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座气派的牌楼式大门映入眼帘,上面是“北平食品厂”几个大字。 老百姓叫惯了的“北冰洋”,其实只是它最出名的产品。厂子也生产别的食品。 宽敞的院内,车辆和人员进出不息,一派繁忙景象。 可当他看到传达室门口围着的那十多号人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么多人堵在这儿,还不算那些已经拿着批条进去拉货的。 硬着头皮也得上啊。他凑了过去,站在人群外围,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各位同志,别在这儿耗着了,我都说八百遍,李科长今天不在,你们等也白等!”一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干部正对着众人苦口婆心地说。 “同志,我们可是赣州省过来的,上面不是都协调好了吗?怎么到了这儿就提不到货?我这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我们单位不也一样干等着!” “天天来这儿堵门有什么用?可领导让来,我们也没办法啊!” “总得让我们进去谈谈吧?哪有把人关在门外办事的道理!” 从正门硬闯无异于痴人说梦,齐卫东绕着厂区外围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能钻的空子。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后门,也不可能无人值守。 他陷入了僵局。 正当他准备放弃,打算去传达室碰碰运气时,一道轻微而尖锐的口哨声钻入耳中。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蹲在角落里的人正看着他,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就是找他。 他满心不解地走了过去。 “你叫我?我们认识?” 那人揣着袖子,露出一口黄牙,嘿嘿一笑:“这不就认识了,来厂里办事儿的吧?” 齐卫东心里一动,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差不多,你有门路?” 对方尴尬地摆了摆手。“我哪有那本事。不过嘛,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供销科晋科长在什么地方。” 听到这话,齐卫东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在哪?” “这消息可不能白给,”那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一包烟,我就告诉你。” 齐卫东思忖片刻,从兜里摸出一张丁级烟票。 “烟没有,票行不行?” “票也成啊!”那人眼睛一亮,这年头,票可比几分钱的烟金贵。 他伸手就要去拿,却发现齐卫东的手攥得紧紧的。 那人会意地笑了。 “科长就在办公室里,左手边第二栋楼,二楼就是供销科。” 话音刚落,齐卫东的手便松开了,他一把将烟票抽了过去。 第143章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可齐卫东并没离开,他意识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知道地方又如何,自己进不去也是白搭。 “你能带我进去吗?” “呵呵,那价钱可得另算,”男人伸出两根手指,“两包。” 齐卫东打量着他,试探着问:“你是厂里的职工?” “你管我哪儿的?”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句话,去不去?别耽误我工夫。” 眼看这是唯一的希望,齐卫东不再犹豫:“行,进去了我就给你票。” 说着,他把东西拿出来晃了晃,以示诚意。 “成交!”那人咧嘴一笑,“不过咱可说好了,我只管带你进大门,你见不见得到人,可不归我管。” “我明白。”齐卫东平静地应道。 “得嘞,跟我走。” 只见那人领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跟保卫科的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朝齐卫东招了招手。 整个过程轻松得让齐卫东有些发懵。 进了厂区,那人压低声音警告道:“待会儿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提,就算问起来,我也不认。” “放心。”齐卫东点头。 他被带到一栋两层小楼前,那人朝楼上指了指:“自己上去吧,二楼,左手第一间就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齐卫东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头的疑惑更深了,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办公楼,迈步向楼梯走去。 “他娘的!” 齐卫东刚踏上二楼,就听见楼道上传来一声粗鲁的咒骂。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过道上,探着身子朝楼下张望,嘴里骂骂咧咧的。 男人注意到上楼的齐卫东,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眉头随之拧了起来。 齐卫东也在打量对方。 这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毛线衣外罩着一套蓝灰色的干部服,头上戴着配套的帽子,派头十足。 他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旁边挂着的白底黑字木牌——供销科。 于是,他冲那男人微微颔首,权当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供销科门口,探头朝里望去。 办公室里坐着五六个人,各忙各的。 “劳驾,请问晋科长在吗?”齐卫东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屋里的人闻声抬头,看清是他后,脸上都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随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刚从楼道上走回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我就是,你哪个单位的?”那男人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审视。 齐卫东心里一动,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晋科长!失敬失敬,我是首钢的采购……” 他一边赶紧说明来意,一边熟络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 这回是“大前门”,算得上是好烟了。 对方倒也不推辞,顺手接过烟,夹在指间,嘴里却问道:“批文呢?” “批文?我们厂只有这个。”齐卫东说着,将一份单位资料呈了上去,“这是轻工局批示过的。” 晋科长接过来草草扫了两眼,又把东西推了回来,语气不容置喙:“去年原料供应不足,你们的生产任务没达标。所以,没有食品公司或者下属厂里开的直批条子,东西不能给。” “你们这事先放一放,有货了会通知你们,不着急。”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不再理会。 齐卫东杵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一脸的懵圈。 这情况,和王强预料的一模一样,就是一个“等”字诀。 正不知所措时,办公室里有人笑着问晋科长:“老晋,这人怎么摸上来的?” “还能是谁,齐大明那小子干的好事呗。”晋科长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科室里的其他人听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又闲扯了几句别的。 李科长一抬头,见齐卫东还傻站着,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吧,没那张条子,你就算在这儿等到天黑也没用,别耽误工夫了。” 说完,他就低下头,专心处理自己的文件。 齐卫东见这架势,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好点头哈腰地退了出来。 这办公室里人多眼杂,想送点礼都找不到门路,更别提对方收不收了。 他空间里备着好烟好酒,可现在是提着猪头,连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走出办公楼,他心里盘算着,要不就在大门口守着,等晋科长下班,直接跟到他家里去谈。 正想着,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领他进来的那个叫齐大明的年轻人,此刻他又领着两个人进了大门,依旧是送到楼下就转身开溜。 齐卫东眼前一亮,立刻快步追了上去:“齐大明?” 那青年闻声回头,看到是他,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警惕地说道:“干嘛?我可说清楚了,我只管带路,别的事我一概不管,也帮不上忙!” 齐卫东也不恼,从兜里摸出一包崭新的“中华”,弹出一根递了过去。 齐大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可是中华烟! 搁以前,这都是高级干部的特供。 他们厂里,也就厂长每个月有点定量。 现在虽然市面上能买到,可一块多的价格,抵得上他一天多的工资了。 他没再推辞,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脸上的戒备才松弛下来,笑道:“大哥,您就是给我这个也没用,我是真没那能耐,这事我得跟您说明白。”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脸上堆起笑容:“齐哥,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您给兄弟指条明路就行,只要事情能办成,别的都好说。” 齐大明上下扫了他一眼。 “听你这意思,来头不小?” “嗨,没办法,都是给公家办事。厂里派的硬任务,不完成不行,您给行个方便?” 齐卫东脸上堆着笑,又从烟盒里弹出一根递过去。 齐大明倒也不推辞,顺手接过别在耳后,沉吟了片刻才问:“你手里没批条吧?不然也不会来找我,有没有别的公文?” 第144章都是兄弟单位,好说 “有!轻工局的调货单!”齐卫东说着就要掏。 “得了,那玩意儿我也看不懂。”对方摆了摆手,“你这事儿,找错人了。晋科长手里是有那么点权,可去年的额度早就批光了,你得找正经管这摊子的副厂长。” 这几个字让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副厂长,那可是厂里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了。 不过,总算有了方向。 既然这齐大明门清,不如索性问到底。 他凑近了些,笑道:“齐哥,那您看,能不能帮忙给搭个桥?” 齐大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兄弟,我要是认识副厂长,还能在这门口喝西北风?”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齐卫东又递来的一根烟上。 他思忖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给你指个人,成不成看你造化。有个陶副厂长,咱们私下里传,有人请他吃顿饭,就批下来不少紧俏货。” 这话如同点了一盏灯,齐卫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在哪儿?” 他二话不说,把剩下的大半包烟整个塞了过去。 齐大明掂了掂手里的烟,咧开嘴笑了。 这一包烟,顶他一天半的工钱了! 他把之前那几根也小心地塞进烟盒,这才一挥手:“走,我领你去,在不在就得看运气了。” 齐卫东大喜,连忙跟上。 “齐哥,您在厂里是哪个部门的?这会儿不用上工吗?” “害,就一普通工人!”齐大明发了句牢骚,“如今厂里缺原料,车间三天两头停工,非把人派去基建科刨地,我可不伺候!” 齐卫东默默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跟着他穿过厂区,来到一栋办公楼前。 “你在这儿候着,我上去瞧瞧。”齐大明吩咐一句,自己便先进去了。 齐卫东站在楼下,耐心等待。 厂区里人来人往,不远处的月台上,工人们正吆喝着装车。 没过几分钟,就见齐大明在二楼的窗户探出头,冲他招了招手。 齐卫东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到了二楼,齐大明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指着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就那间办公室。听人说他等会儿要去开会,里头现在没外人,你得快点。” “不过我话可说前头,办不成可别赖我。” 齐卫东重重点头:“齐哥,大恩不言谢!” “行了,快去吧,我先走了。”齐大明摆摆手,转身就下了楼。 等他走远,齐卫东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那间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 “谁呀?进来。” 齐卫东推门而入,只见办公室里摆着两张办公桌,靠里那张桌子后,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 “你是……?”陶厂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不是我们厂的职工吧?” 齐卫东顺手把门带上,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先是递上一根“中华”烟,嘴里说道:“陶厂长,我是齐卫东,是过来办事的,想为我们厂的职工谋点福利,买一批罐头。”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已经从兜里摸出一块崭新的手表,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不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直直地看着对方。 东西已经送到位了,要是这还敲不开门,那今天这趟就算白来,只能另寻他法了。 陶安接过齐卫东递来的香烟,却并没点燃,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个不起眼的纸盒上。 当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眼神里瞬间迸发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亮光。 一块崭新的手表。 凭他的身份,搞一张手表票并非难事,但六十多块的售价,几乎是他一个月的薪水。 他已经给爱人弄了一块,可家里那小子也天天吵着要,他上哪儿再变张票出来? 总不能吃相太难看。 如今委托商店倒是有货,可两百多一块,这价格让他想想都觉得肉疼。 如果能留下这块表,把自己的旧款给儿子,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陶安毕竟是老江湖,深知这礼的分量非同小可,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绝不能轻易收下。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盒子推了回去:“小齐啊,咱们单位有纪律,你这么做,不是让我为难,让我犯错误吗?” 这句话让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招没用? 正当他感到失望时,陶安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不过嘛,你的单子可以拿给我看看。大家都是兄弟单位,真有困难,能帮的还是要帮一把。” 齐卫东闻言大喜,连忙将随身带来的文件递了过去:“陶厂长,这是我们厂去年的一批单子,一直压着没给批。” 陶安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嘴角不由得微微一动,“你们是首钢的?” “没错!这上面有公章和单据,这是我的工作证。”齐卫东一边解释,一边掏出自己的证件给对方过目。 陶安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单子上的总金额不过一千出头,送的礼却价值两百块。 这手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打量着眼前的齐卫东,看样子不像是个骗子。 心存疑虑的陶安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计划科吗?我是陶安,对,帮我查个单子……” 他在电话里简要说明了情况,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放下了话筒。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齐卫东身上,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都是兄弟单位,这事拖了一年也说不过去,让他们想办法给你们调度一下。” 说着,他再次将那个手表盒子往外推了推,语气坚决:“至于这个东西,你务必拿回去!可不能让我犯原则性错误。” 话音刚落,他便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利索地写下几行字,盖上公章,递了过去。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齐卫东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太感谢您了,陶厂长。” “客气什么,都是为了工作嘛。”陶安摆了摆手,“我这边还有个会,就不多留你了。记住,把你的东西拿走。” 第145章厂里懵圈,你还真把罐头弄回来了 齐卫东的目光在桌上的手表和手里的批条之间转了转,心里瞬间了然。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拿,只是又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块表就当是铺路石,以后说不定还有仰仗陶厂长的地方。 直到齐卫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陶安脸上的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他拿起桌上的手表盒子,满意地打开端详着。 他心里清楚,如果刚才那小子真的傻到把表拿走了,他手里的批条立马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他一边高兴地将新表换到自己手腕上,一边盘算着把换下来的旧款给儿子。 他也没料到,为了一张合规却被拖延的单子,竟然有人肯下这么大的血本。 至于那块表? 什么表? 他什么都没看见。 陶安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夹起公文包,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齐大明一见他出来就凑了上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单子上时,眼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还真让你给办下来了?” 齐卫东嗯了一声,把陶厂长的话复述了一遍:“陶厂长发话了,说大家都是兄弟单位,有困难相互帮衬一下是应该的。” 这话听得齐大明表情有些微妙。 “行,你这包烟总算没白费。我先回了!” 齐卫东笑着点头,又抽出一根烟递过去,客气道:“齐哥,那以后有事,我还得麻烦您。” 对方闻言,呵呵一笑,摆摆手便转身走了。 目送齐大明的背影远去,齐卫东不敢耽搁,攥着批条和东西快步回了供销科。 晋科长一见他去而复返,脸上的不耐烦又浮了上来:“怎么又回来了?我话说得很清楚,没有批条,一个钉子都别想从我这儿拿走。” “晋科长,批条拿到了,您看能不能签个合同。” 齐卫东陪着笑,将那张关键的批条连同手里的东西一并奉上,还顺势递了根烟过去。 晋科长愣了一下,狐疑地接过来扫了一眼,语气里满是意外:“嘿,还真是陶副厂长的批条?你小子可以啊。” “晋科长,那这事儿现在没问题了吧?”齐卫东小心翼翼地问。 晋科长沉吟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手续齐全,当然没问题。合同可以签,这张批条你自己收好,回头付完款,就凭这个去仓库提货。” “钱带来了吗?准备要点什么?” 齐卫东把批条仔细收好,才问道:“现在都有什么货?价格方便透露一下吗?我得先跟我们厂里通个气。” 对方听了,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单子,瞅了瞅才说:“眼下能给你们的就两种,一种是糖水桔子罐头,一块一毛四一瓶。还有一种凤尾鱼的,一块五毛九。” 齐卫东记下价格,点了点头:“成,那我先打个电话回厂里问问,您这儿方便吗?” “方便,用那个吧!”晋科长朝墙角一指,那里摆着一部黑色的老式电话。 “谢谢晋科长!”齐卫东道了一声谢,然后拿起话筒,拨弄了一下。 “喂,请问接哪里?”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声。 “你好,麻烦帮我接一下首都钢铁厂。” “请稍等。”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声音:“这里是首都钢铁厂办公室,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采购科的,麻烦您帮我把电话转到采购科。” “你等一下。” 又是一阵等待,电话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哪位啊?” “是我,齐卫东!是孙亮,还是王强大哥?”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杂音,听着像是孙亮。 果不其然,那头立刻传来了惊讶的声音:“卫东?你怎么从外头打电话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是好事。我问一下,罐头的事儿定下来了,现在有糖水桔子和凤尾鱼两种,桔子的价格是一块一毛四,凤尾鱼的一块五毛九,咱们要哪一种?” …… 电话这头,采购科办公室里,孙亮举着话筒,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了这是?谁的电话?”一旁的王强见他表情不对,好奇地问了一句。 孙亮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捂着话筒,对王强点了点头:“是齐卫东……他说,罐头买到了,正在问我们要哪种。” “没开玩笑吧?”王强“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孙亮确认道,接着赶紧转述,“他问咱们要哪种,桔子的一块一毛四,凤尾鱼的一块五毛九。” 王强咂了咂嘴,一脸的惊叹:“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么难的任务都让他给办成了!” 他当机立断地说道:“你告诉他,就要桔子罐头,凤尾鱼的太贵了!我现在就去财务科领钱,你马上通知机车班准备派车去拉货。” 这本是整个科室的难题,现在有人完成了,大家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正事要紧。 以前采购都是先打款,但这次情况特殊,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真没了,必须抓紧。 孙亮听了,立刻把王强的决定对着话筒那边传达了过去。 结束通话后,齐卫东将听筒放回原位,转身对晋科长说道:“晋科长,要不咱们先把合同签了?我们厂里正派车过来结款。” 反正签合同与提货是两码事。 没有这边的财务收据,仓库那边是不会放货的。 晋科长思忖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办妥了手续,齐卫东给科室的众人散了一圈烟,客套几句后便告辞离开,独自到厂门口去等车。 这一等就是一个钟头,一辆老旧的卡车才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王强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强哥,这边!”齐卫东朝他挥了挥手,随即把批条递给门卫查验,对方这才抬起了栏杆。 王强没有急着上车,而是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他:“行啊你小子!这事儿你是怎么办成的?” 第146章就一个拖字诀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早就想好了说辞:“没什么,就是托关系找到了他们厂的一位副厂长,人家听了我们厂的难处,大笔一挥就给批了。” 他当然不会把手表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强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显然是看穿了他有所保留,却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他转头对驾驶室喊道:“师傅,劳驾您稍等片刻,我们进去把手续办了。” 司机叼着烟,嗯了一声:“去吧,不着急。” 王强这才朝齐卫东一扬下巴:“走,先去财务把款结了,合同单子带了吧?” “都带了!”齐卫东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 两人随即前往财务科付款,然后拿着单据去仓库提货。 所有手续都齐全,整个流程走下来畅通无阻。 三百多斤的货物并不算重,没一会儿就全搬上了那辆破旧的卡车。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已晚,快到下班的点了。 齐卫东没坐进驾驶室,而是直接爬上了后面的车斗,伴随着卡车的颠簸回了厂。 剩下的入库流程自然有专人负责。 采购科办公室里。 郑科长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许:“你小子……可以啊!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悬着,生怕他刨根问底。 好在郑科长似乎对过程并不感兴趣,摆了摆手说:“甭管你用了什么法子,任务完成了就是好样的。想当年我们打仗那会儿,为了拿下个阵地……”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往事。 说了半晌,他似乎也觉得话说多了,笑了笑收住话头:“行了,快下班了,这事我明天上会给你报功。” 齐卫东听了,心中一动,趁机问道:“科长……我能不能先预支点钱,明天想直接去副食品公司,把粉丝和粉条那批货也给拉回来?” 粉丝不贵,一斤也就三毛七,总共算下来三百块出头。 郑科长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行啊!你去找老赵,让他给你批钱。” 齐卫东得了许可,立刻去找赵干事办了预支手续。 下班铃声准时响起,他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齐卫东一脚踏进家门,就看到齐小丫正躬着小小的身子,脑袋快要钻进煤炉子里去了,手里还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瞧见他回来,小丫像是被抓了现行,手忙脚乱地站直了身子,有些心虚地说:“小叔,饭很快就好了。” 齐卫东看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慢慢来,不赶时间。” 得了他这句话,齐小丫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松了口气,小声嘟囔:“今天跟院里的小伙伴玩疯了,把生火的事给忘了。” “哈哈,多大点事儿!我来吧。”齐卫东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了扇子,开始用力扇风。 “你去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澡堂子。” “真的?太好了!”小丫一听要去洗澡,眼睛都亮了,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屋里翻找起来。 齐卫东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用余光瞥见,齐小丫从柜子里拿出香皂,小心翼翼地用小刀从上面割下一小片,再仔细地用毛巾裹好。 “小叔,这块是你的,我也给你包好了,咱们分开带,就不怕丢了。” 小丫头把自己的那份收拾妥当,又拿着另一份包好的过来,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叮嘱道。 齐卫东心里一暖,笑了:“好,我们家小丫真聪明。你放好吧,我的衣服我自己来拿。” 他转过头继续对付炉子,其实炉火已经有了底子,只是不够旺。 在他一阵猛扇之下,炉火瞬间腾起,映得他脸庞红彤彤的。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他利索地敲了三个鸡蛋,用筷子搅散,撒了些盐,往烧热的锅里一倒,刺啦一声,浓郁的蛋香瞬间炸开。 主食是现成的杂面馒头。但这盘炒鸡蛋的香气却霸道地窜进了大院里各家各户的窗户,惹得不少邻里们直咽口水。 两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吃饭。 馒头敞开了吃,但那盘金黄的炒鸡蛋,三两下就被两人分食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油汁都被馒头蘸光了。 两人正吃着,门口人影一晃,徐虎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老弟,吃饭呐?来,抽根烟。” 齐卫东心里门儿清,知道他为何而来,便摆了摆手:“谢谢徐大哥,我不会抽烟。” “哦哦。”徐虎也不坚持,顺势收回了烟,搓着手,眼神里满是期盼地问道:“那个……老弟,我昨天托你那事儿,有眉目了吗?” 齐卫东想起了邓诗诗的提醒,采购科的人自己花钱留点紧俏货,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但绝不能摆在明面上。 帮衬亲戚可以,但也得有度。 徐虎跟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又是刚搬来,这个头一开,往后院里家家户户都来求,自己是帮还是不帮? 思及此,他面带歉意地开口:“徐大哥,真不巧,这次下乡收的东西一回来就全入账登记了。您看这样行不?等下回,下回要还是我去,我一定想办法给您留点。” 他打算用个拖字诀,以后真要给,也只是少量给点,全当是邻里间的意思。 徐虎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许多。 他心里老大不痛快:昨天才跟你说的,今天早上就听传达室的大爷说,采购科新来的那个年轻人挑着两大筐鸡蛋回来的,这院里除了你还有谁? 可这种事毕竟上不得台面,他也没法当面戳穿,只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行,那就先谢过老弟了,你费心。” 撂下这句话,他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等徐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齐小丫却撅起了嘴,拉了拉齐卫东的衣袖:“哥,你别给他们家东西。” 齐卫东闻言一怔,看向妹妹:“为什么?” 小丫能说出这种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受了委屈。 第147章送小丫上幼儿园 “军子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小丫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齐卫东心上。这话戳中了事实,也引爆了他心底的怒火。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自己和小丫的背景,在这人多嘴杂的大院里,早就成了邻里闲谈的佐料。 大人们有分寸,不会当面揭人伤疤,可孩子们却不懂得忌讳,把听来的话当成了可以随意投掷的石子。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问道:“军子是哪家的?刚才那个徐虎的儿子?” 小丫点点头:“就是徐军。不过他姐姐胜楠骂他了,哥,你可以把好吃的给胜楠姐姐。” 丫头还解释说,徐虎家有一儿一女,女儿胜楠和梅梅差不多大,儿子徐军就比她大一岁。 看着小丫头认真提议的模样,齐卫东心头的火气莫名消散了些许。 “知道了。”他揉了揉小丫的头,“走,哥带你洗澡去,身上都脏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之前听周芝提过徐虎年轻时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他就本能地有些排斥。 如今出了这事,他更是不愿再跟这家人扯上关系。 都说童言无忌,可孩子嘴里的话,往往是大人世界的折射,归根结底是家教问题。 或许更成熟圆滑的人会一笑置之,但他终究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 这忙,不帮了。 他利落地给炉子添了煤,封好炉口,放上水壶预备着回来用,然后便锁上门,带着小丫头出了院子。 人是铁饭是钢,澡堂子更是个消耗体力的地方,饿着肚子可不行,两人是吃过了晚饭才出门的。 白天他已经摸清了位置,厂办大澡堂子,不仅对内也对外,价格很实惠。 他们要去的是乙级池塘,不含淋浴,一个人两毛三。 这跟城里带淋浴的乙级盆塘要五毛五比起来,便宜了一半还多。 天色早已彻底暗下,到了澡堂门口,齐卫东掏出厂里发的澡票。 他是粉色的员工票,而普通住户则是白色票,算是一种隐性的福利。 他把票递给管事的人,无需再付钱,只叮嘱了小丫几句,便让她自个儿进了女浴池。 里面热气蒸腾,人声鼎沸,倒也不怕小丫头一个人会出什么事,只要小心脚下别滑倒就行。 自己三下五除二,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搓掉一身的疲乏和灰尘,便匆匆穿好衣服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凉风里等了好一阵子,才见齐小丫红着脸蛋,一脸喜气地从里面跑出来。 齐卫东见她这副开心的模样,不由笑了:“碰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有个婶婶帮我洗头了!”小丫献宝似的说。 他心里一暖,追问道:“那有没有谢谢人家?” “谢了!我还把我的香皂送给她了!” 齐卫东闻言忍俊不禁。那块香皂本就是她切下来的一个小角,自己用着都嫌小,给了也就给了,他浑不在意。 “行,给了就给了,好事。” 他笑着拿起早就备好的干毛巾,仔细地给小丫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直到不滴水了,才牵着她的小手往家走。 等他们回到大院,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各家各户都已关门闭户。 …… 天刚蒙蒙亮,齐卫东就被一股小小的力量给摇醒了。 “小叔,快点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齐小丫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她自己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出发了。 齐卫东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笑道:“小傻子,幼儿园八点半才开门,跟咱们上班一个点,早着呢。” “你平时都不赖床的。”小丫不依不饶地嘟囔。 齐卫东被她逗乐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行行行,就指望你这股积极劲儿能多保持几天了。” 齐小丫见他起来,立刻蹬蹬蹬跑出门,舀了水在台阶上自己刷牙洗脸去了,动作麻利得很。 齐卫东磨蹭着起了床,先不去洗漱,而是进了小厨房琢磨早饭。 最终,他用开水冲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红糖水,再配上几块饼干,简单又暖和。 等齐小丫弄完回来,他交代她先吃饭,自己才端着脸盆和牙具到门外台阶上。 清晨的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隔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也正蹲着刷牙。 那人含着满嘴泡沫,含混地喊了他一声:“是齐卫东吧?” 齐卫东认出他来,之前跟周芝打听院里情况时提到过,只是印象不深。 “刘民大哥,早!” 他漱了口,笑着回应,“您是一车间的吧?没见着拥军嫂子?” “她有事出去了。”刘民显得很热情,“我们刚搬来,以后都是邻居,有事尽管开口。” 对方知道他是采购科的,释放善意也是人之常情。 齐卫东笑着应下:“好嘞。” 两人就此算是正式打了招呼,随后便各自安静洗漱。 等他回到屋里,齐小丫已经吃完了。 两人简单收拾后,便提前出了门,没跟大院里的人凑在一块儿。 到了幼儿园,手续昨天就办妥了,今天直接把人送进去就行。 齐卫东把背着旧书包的小丫头交到园长和保育员手里,听老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看到齐小丫一脸新奇地跟着老师走进了教室,他才彻底放下心,转身从后门进了厂区。 回到采购科办公室,王强今天没来。 “早。”齐卫东打了声招呼。 郑国安点了点头:“卫东早啊!你可真行,我昨天刚歇了一天,今天一回来就听说了你的大功劳!那件拖了几个月的硬骨头,居然被你啃下来了,真是给咱们科室长脸啊!” 齐卫东谦和地笑了笑:“国安哥你太抬举我了,这不都是科室的功劳嘛,大家拾柴火焰高。” 郑国安闻言笑了笑:“行啊你!就等着科长给你发奖励吧!对了,厂门口的通报嘉奖你看了没?专门表扬你的。” 齐卫东笑着摆了摆手:“我刚送我侄女上学,从后门进来的,还没顾上看呢,等下我去瞅瞅。” 郑国安听了,便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关注起自己手头的工作。 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也各自忙碌起来。 第148章看看厂里哪条规定让我每天打开水 齐卫东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出自己的搪瓷茶缸,心想在单位里总不能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打开水时,一旁的孙亮眼睛还盯着手里的单子,头也不抬地发号施令:“卫东,暖瓶空了,去打一壶回来。” 这句话,让齐卫东刚要站起来的身体僵了一下。 去打开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也正要去。 作为新人,干点杂活他觉得理所应当。 可孙亮那副颐指气使的腔调,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他没发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他放下自己的茶缸,顺手拿起昨天还没处理完的单据,转身出了门。 他先是上了二楼,把昨天那批罐头剩下的手续办妥。 等他办完事回到办公室门口,恰好听见孙亮在里面发着牢骚:“这家伙真是,让他去打个水,嘴上答应得比谁都快,结果纯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孙亮话音刚落,放下水瓶一扭头,正好看见齐卫东走进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立刻闭上了嘴,没再多言。 不过那点尴尬转瞬即逝,他心里并没当回事,毕竟,自己家可是跟副厂长沾亲带故的。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齐卫东瞥了他一眼,也没作声,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不对啊,放哪儿了?” 郑国安听见了,还以为他在找什么文件,便随口问了句:“卫东,找什么呢?” 齐卫东闻声,一脸困惑地抬起头:“哦,国安哥,我找找咱们厂的员工手册,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写着,每天打开水这活儿必须我来干。” 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这句夹枪带棒的话,直接把郑国安给说愣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孙亮一眼,这小子也是,齐卫东可是他带进来的,哪怕你和副厂长带点亲戚,也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只是终归是没发作,毕竟也只算件小事。 可孙亮听了,顿时怒了,当即一拍桌子,火冒三丈地吼道:“你个孙子,含沙射影说谁呢?皮痒了是吧?” 齐卫东却不跟他吵,反而用一种很无辜的语气问道:“我怎么了?我就是想查查厂里的规章制度,看看打开水是不是我的分内工作,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他总听村里的长辈们闲聊,他娘就常笑着说,村里人吵架,嗓门大的那个不一定占理,反倒是那种说话阴阳怪气、专戳人肺管子的,才最能把人活活气死。 后来他慢慢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孙亮被这话一呛,脸瞬间涨红,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齐卫东的鼻子骂道:“嘿,你个新来的,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造反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就是跟你横,怎么了?”齐卫东毫不示弱,也跟着起身,两人针锋相对。 他心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去他妈的,不就是比自己早来一年吗,神气什么? “你……” “都给我住嘴!” 孙亮还想发作,却被一声断喝打断。 郑国安沉着脸,眼神严厉地扫过两人,“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天天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孙亮瞅了瞅郑国安阴沉的脸色,终究不敢再造次,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郑国安又转向依然站着的齐卫东,点了点头,语气柔和了些:“卫东你也坐下吧。以后办公室的杂活,大家轮着干,这事就这么定了。” 齐卫东得了这个台阶,也就顺势坐下。 眼角余光瞥见科长办公室的门缝里,郑科长的脸一闪而过,随即门又关上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尴尬的沉默。 齐卫东对科室里的业务本就不熟,坐在这里也是干耗着,索性决定先去办自己的事,把粉丝那单给落实了。 他心里冷笑,想让老子滚蛋? 可以啊,先把收下的好处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真要撕破脸,老子走之前也得把这天给捅个窟窿,看到时候谁下不来台。 这么一想,他心里反倒痛快了,抓起桌上的票据和刚从赵干事那预支的三百多块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 走出单位大门,外面的风一吹,齐卫东心里的那股火气也散了大半。 甩了甩头,把办公室里的不快抛到脑后,开始琢磨起粉丝的采购任务。 这事关乎长远,马虎不得。 关键就在于一个“账”字。 单位之间的往来,账目必须清晰。 之前搞鸡蛋和猪肉,那是特殊情况,可粉丝这种大宗物资,再那么干恐怕要出问题。 就算没人查,也得防着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总不能每次都靠送块手表开路,手上的表送完了怎么办? 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必须得想个周全的、能摆在台面上的法子。 这块硬骨头要是啃下来了,以后再接洽别的物资采购,也就有章可循了。 忽然,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 罐头的采购有正式的单位间转账票据,可之前买鸡蛋和猪肉,邓诗诗也开了单子走了流程,却没有那种公对公的票据。 那笔账是怎么平的?流程看起来一步没少,可关键环节却截然不同。 过去几次都是邓诗诗手把手带着他,只有今天采购罐头的收尾工作,才算他第一次独立操作,这里面肯定有他没弄明白的门道。 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干脆掉头回去了。 一进办公室,孙亮那不阴不阳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对于这个才来没几天就敢顶撞自己的新人,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就是捡了个现成的任务,有什么好得意的。” 孙亮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齐卫东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很想当场反问一句:既然是现成的,怎么没见你孙大采购员去完成? 可他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其他几张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话一出口,等于把整个科室的人都给扫了进去,无异于自绝于人民。 虽然他现在也和“人民”不怎么亲近,但没必要主动把矛盾扩大化,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149章漏洞,计划外采购 齐卫东径直回到邓诗诗的办公桌,将罐头、猪肉以及医药站那三份采购单据并排放在一起。 三本不同的账册。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记账本,现在一对比,才发现细节上存在差异。 自己瞎琢磨肯定没用,必须得找个明白人问问。 可郑国安好像也出去了,现在办公室里这几位,显然不是合适的请教对象。 他下意识地朝里间办公室探了探头,正好看见郑科长的身影。 齐卫东心里一喜。 邓诗诗是科长一手带出来的,自己作为接替她工作的人,去请教一下科长,合情合理。 他拿着三本账册,直接走进了里间。 “科长!” 郑科长正对着一份文件紧锁眉头,闻声抬头道:“小齐?有事?进来吧。” 齐卫东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科长,我碰到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哦?拿来我看看。”郑科长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头的文件翻了过去,盖在下面。 齐卫东把账册放到他面前,开门见山:“科长,您看,这几份采购单据的记录方式好像不太一样。” 郑科长扫了一眼,立刻说:“是价格有问题?我跟你说,厂里的采购有红线,只能按市场挂牌价走,绝对不能高。” “如果高了,就得做冲账处理,那是财务的事,你不用管。” 齐卫东听了,心想科长性子果然够急,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关于价格的事,邓诗诗早就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连忙解释道:“不是价格问题。是这三个账本不一样,像鸡蛋和猪肉这本,账目里没有公对公的入账凭证。” “哦,原来是这个!”郑科长恍然大悟,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诗诗那丫头没跟你说清楚?你看这本子封面。” 说着,他伸手将一本账册的封面翻开。 齐卫东凑过去仔细对比,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解其意。 账册的名字都一样,唯独其中一本后面多了个(I)的标记。 因为之前都是邓诗诗领着他办,他也没机会深究。 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郑科长就知道邓诗诗没来得及教他。 “你看,这本是常规单,走的是计划内采购。这本带标记的,是计划外的。” 郑科长指点着解释道,“这里面的门道,一下跟你也说不明白。你先记住,像鸡蛋、猪肉这种不是从其他单位调拨的零散采购,或者一些特殊情况,都得记在这本计划外的账上。” “要是填错了本子,账目对不上,财务那边会直接给你打回来的……” 他嘴上说着“说不明白”,但还是三言两语把核心关键给齐卫东讲清楚了。 孙亮在办公室门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才走回办公桌,嘴角挂着一丝不屑:“连份单子都搞不明白,还跑去问科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添油加醋地把听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几人听完,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却谁也没接话。 在他们看来,罐头那事纯粹是走了大运,换了谁去估计结果都一样。 一个人的好运气,总不能没完没了吧? …… 齐卫东大致听懂了科长的意思。 他略作思忖,还是确认道:“那我去采购粉丝,用这种特殊申购单可以操作吗?” 既然有规则的空子可钻,他也不想白费力气去绕弯子。 他心里清楚,这段物资极度紧缺的日子就快到头了,用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心神。 等风头一过,这些东西也就没有那么金贵。 再说,这种特殊的采购任务,想来也不会频繁出现。 “哦?供销社那边没有常规的采购渠道?” 郑科长眉毛一挑,略感意外。 “是有,但眼下通过常规渠道怕是办不下来。” 齐卫东言简意赅地说明了难处。 郑科长一听,便不再深究,轻轻颔首:“行,你自己把握。只有一个要求,价格绝对不能超过官方的批发指导价。” 在这个年代,任何商品从出厂到零售,每一环节的定价在特定区域内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您放心,肯定不会!” 齐卫东听到这话,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立刻做出保证。 郑科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去办吧,办不成也别有压力,你那个罐头的任务就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沉吟片刻,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有几句话我还是要敲打你一下。在一个集体里,团结很重要,怎么样在出色完成任务的同时,又能跟同志们处好关系,这才是一个好兵该考虑的。” 齐卫东闻言一怔,随即明白郑科长指的是早上发生的不快。 他思索着,郑重地点了下头:“科长,我记下了。” “嗯!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郑科长话锋一转,“我这人就喜欢带刺的兵,但前提是得有真本事。光有脾气没能耐的刺头,在我这里是要吃苦头的。”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好了,去忙你的事吧。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过来找我。” 齐卫东会意,不再多言,拿着文件转身走了出去。 郑科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 回到外面的办公室,齐卫东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正埋头工作的身影。 他什么也没说,眼看就到午饭点,他也不打算再外出,便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三份资料专心研究起来。 至于粉丝的事,先把流程搞清楚再办吧。 期间,陆陆续续有人送来申购单之类的文件,都由王强统一接收处理。 临近饭点,齐卫东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子弟学校走去。 他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孩子端着饭盒在吃饭。 齐小丫用的也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旧饭盒,正乖乖地和几个小伙伴坐在一起吃着。 她的粮票已经上交,但因为还没有正式的定量,所以只先交了一周的量,等吃完了再补。 齐卫东在窗外悄悄看了一阵,见小丫头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神色,便没有进去打扰,转身悄然离去。 中午孩子们会留在学校午睡,当然,也有些家里近或者有长辈照顾的,已经被接回家了。 第150章消耗情报,解锁商城 齐卫东折返回厂里,拿上自己的饭盒准备去食堂。 刚到食堂门口,就见墙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大红喜报,一群刚打完饭的工人正围在那儿七嘴八舌地看着。 “太好了,这下又有肉吃了。” “是啊,最近厂里效益是不错!就是可惜了,过年那会儿啥都没发。” “这上面写的齐卫东是谁啊?没听过这号人。” “采购科的呗!还能是谁!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这不是好奇嘛!随便问问。” …… 齐卫东听了一耳朵,没去凑那个热闹,嘴角微微上扬,端着饭盒径直走进了食堂。 那张大红喜报上的内容,他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什么。 可这份荣誉此刻在他心里,却远不如弄到那粉丝来得实在。 吃完饭,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王强他们想必是结伴吃饭去了。 齐卫东将饭盒放在桌上,心里那股因为孙亮而起的火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盘算。 按部就班,靠着科长的青眼和偶尔的运气,在这厂里立足不难。 但要想过得舒坦,光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许久未曾动用过的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脑海深处。 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一行小字清晰地悬浮着。 【一级情报剩余:20条】 攒了这么久,竟然已经有二十条了。 他心念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全部消耗,转化成五级情报。 拼一把。 念头落下的瞬间,那二十条一级情报瞬间消融,汇聚成一道微光,随即重组成一行崭新的金色大字。 【五级情报(特殊):消耗1kg黄金,解锁商城,可购买2025年生活物资。】 齐卫东的呼吸猛地一滞。 系统商城? 2025年? 弄个手机回来玩那多爽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黄金……他有啊。 他豁然起身,抓起桌上的搪瓷茶缸,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厂区很大,午休时间,除了主干道,很多地方都空无一人。 他绕到一处废弃的锅炉房后面,这里杂草丛生,堆满了生锈的零件,是个绝佳的死角。 确认四周无人,他迅速从空间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打开油布,一根金条静静躺在掌心。 他没有丝毫犹豫,心中默念。 消耗。 手里的金条凭空消失,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一个他光亮的界面,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方块,每个方块里都是一种商品,旁边还标注着价格。 大米、鸡蛋、猪肉,食用油、面粉、可乐、啤酒,各种生活物资应有尽有,还有空调、手机、相机、汽车这些电子高科技产品,不过这些购买按钮是灰色的。 显然,想要解锁需要更多的情报。 琳琅满目的物资看的齐卫东眼花缭乱,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粉丝。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图片上的粉丝晶莹剔透,看着就比市面上的好。 他意念集中过去,价格信息立刻浮现。 商城是按照平价购买力折算的。 折算下来,一斤只要这个时代的五分钱。 五分钱! 齐卫东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市面上最次的红薯粉条,也要卖到四毛钱一斤。 厂里给出的采购指导价是三毛八。 这一斤的差价,就是三毛三。 一千斤,就是整整三百三十块钱,抵得上他一年工资了。 齐卫东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购买。 一千斤,总计五十块钱。 几乎是瞬间,粉丝就出现在空间里。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一千斤粉丝不是小数目,他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必须找一个合理的由头,一个能把这批货“洗”出来的渠道。 一个人的名字瞬间跳入他的脑海。 徐卫国。 他立刻转身,朝着厂保卫处的方向大步走去。 保卫处里人来人往,一股烟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徐卫国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眉头紧锁,手里的笔写个不停。 看到齐卫东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有事下班说,忙着呢。” 齐卫东几步走到他桌前,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卫国哥,我有急事。” 徐卫国写字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了几分兴致:“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你认不认识粮食系统的人?我想弄点粉丝。” “粉丝?”徐卫国挑了挑眉,转头打趣道,“怎么,来北方吃不惯,想换换口味?还要托我找人,你要多少?哥下回给你弄点。” 齐卫东无奈地笑了笑:“哪能啊,是厂里派的活儿,不用太多,一百斤就行。” 徐卫国一听是公事,脸上的调侃收敛了些,想了想说:“粮食公司那边,我倒是有个老战友,叫周渝民。一百斤粉丝,不算什么大事。”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纸和一支钢笔。 “行吧,我给你写封信,你直接去找他。”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很快,一封介绍信就写好了。 齐卫东接过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谢了,卫国哥。” “跟我客气什么。” 齐卫东转身就要走,徐卫国却又叫住了他。 “哎,弄到了给我留点,我也好久没吃了,有点馋。” “好嘞!” 齐卫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徐卫国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笑骂了一句:“这小子,火烧屁股似的。” 说完,他又重新低下头,继续跟桌上的文件较劲去了。 北平市食品公司的牌子有些年头了,红漆在风吹日晒下斑驳脱落。 齐卫东在传达室门口停下,对着里面昏昏欲睡的值班大爷客气地递上徐卫国的介绍信,顺手塞过去一包烟。 值班大爷眼皮抬了抬,看到烟,脸上多了点活泛气,慢悠悠地指了个方向,喊了个年轻人带路。 第151章郑科长的夸奖,供销科正式挂牌 后勤科科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齐卫东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埋头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放下笔,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 “周科长,我是首钢厂采购科的齐卫东,徐卫国是我哥,他让我来找您帮个忙。”齐卫东开门见山,将介绍信递了过去。 周渝民一听徐卫国的名字,脸上的审视缓和了不少,接过信扫了一眼,笑了。 “原来是老徐的兄弟,坐。” 齐卫东说明了来意。 “粉丝?这东西现在可不好弄。”周渝民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老徐开了口,这个面子我得给。” 他沉吟片刻:“一百斤是吧?我给你批条子,按三毛五一斤,这价钱可不能外传。” “太谢谢您了,周科长。”齐卫东连忙道谢。 周渝民摆摆手,拿起笔很快开了张提货单,盖上章递给他。 “你拿着这个去财务交钱,然后去三号库提货就行。” 他亲自带着齐卫东走完了手续,态度很是热情。 仓库里,工人很快就搬出了两大麻袋粉丝。 “小兄弟,要不要我帮你叫辆三轮车送回去?”周渝民问道。 “不用麻烦了周科长,没多远,我挑着就行。”齐卫东笑了笑,找来一根扁担,熟练地将两个麻袋一前一后挂上。 他肩膀一沉,稳稳地将担子挑了起来,冲周渝民道了声谢,大步流星地走了。 出了食品公司大门,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确认四下无人,他心念一动,肩膀上的重量瞬间消失。 两大袋粉丝被他收进空间。 他没急着回厂,而是在附近转悠起来,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破败四合院,院门紧闭,门环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 他从空间里取出一把锁锁上门,这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郑国安已经回来了,正对着一堆单子发愁。 齐卫东直接走到他桌前。 “国安哥,粉丝我弄到了。” 他把那张盖着食品公司红章的条子递了过去。 郑国安接过来一看,眼睛一亮:“一百斤?行啊你小子!动作够快的!直接去后勤处入账吧。” 齐卫东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条子上是一百斤,我弄到的是一千斤。” 郑国安手里的条子差点没拿稳,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多少?”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千斤,这是把任务全完成了。” 郑国安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一把拉住齐卫东,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东西在哪儿?我这就去找车!” 齐卫东点了点头。 两人立刻去了后勤处,郑国安大笔一挥,直接申请了一辆解放卡车。 开车的宋师傅跟郑国安挺熟,没多问什么。 齐卫东和郑国安挤在副驾驶座上,由齐卫东指路。 卡车在胡同口停下,开不进去。 齐卫东跳下车,带着郑国安走到了那座破旧四合院门口。 他拿出钥匙,在开锁的时候,用身体挡住了郑国安的视线,心中默念一声,将商城里购买的一千斤粉丝全部转移进了院子的空屋里。 “吱呀”一声,布满灰尘的院门被推开。 郑国安探头往里一看,瞬间就呆住了。 正对着院门的那间屋子里,码放着整整二十袋粉丝,满满当当,几乎要顶到房梁。 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喜色,一拳砸在齐卫东肩膀上:“卫东,你小子行啊!真是神了!” 几人合力,很快就把二十袋粉丝全都装上了卡车。 卡车直接开回了厂里的后勤仓库。 后勤处的人过来验货、过秤,确认是一千斤无误,当场拍板,按三毛八分钱一斤的价格收了。 财务科的人很快就算清了账,给了齐卫东三百八十块钱。 齐卫东刚一踏进科室的门,就看到郑科长正跟几位同事围在一起聊着什么。 瞧见他,郑科长立刻招了招手,打断了话头:“卫东,来得正好,都聚过来,我说个事儿。” 齐卫东连忙走了过去。 等他站定,郑科长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开口便问:“可以啊小子,后勤那边都传开了,粉丝那事儿你给办妥了?” “嗯。” 齐卫东沉稳地点点头。 郑科长大喜过望:“好样的!这事办得漂亮!我这就给你打报告申请提级,快的话,下个月你的工资条就得变个样。” “刚进厂就越级提拔的不是没有,但你这么年轻的,绝对是头一份。” 齐卫东被夸得有些脸热。 旁边的孙亮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眼里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20级! 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一整年,才从25级到24级,这齐卫东倒好,进厂还不到一个月,直接三级跳,一步就跨过了自己至少三年的奋斗。 凭什么?这世界真他娘的不公平! 郑科长把孙亮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把目光转向齐卫东,语气严肃了几分:“卫东,你也别高兴得太早,20级在咱们首钢也就是个起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要是学不会独当一面,以后咱们科里一年两次的晋级名额,你想都别想。” 齐卫东虚心受教,郑重颔首。 对他而言,眼下的结果已是意外之喜。 至于涨的那点工资,对他来说并不看在眼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弄点东西出来。 郑科长清了清嗓子,环视众人:“这几天我总在外面开会,风声想必你们也听到了。厂里要改革,学习老毛子那套老模式得改改了。” “别的科室我不清楚,咱们采购科要和销售科合并,成立一个新的‘供销科’。” 底下几人面无波澜,显然早已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了消息。 郑科长继续道:“科长还是我,下面分设采购组和销售组。明天厂部就会下正式公告,咱们办公室也得合并到一块儿去。” 大家最关心的,无非是新成立的采购组组长会是谁,但看郑科长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不打算说,只等着明天一并宣布。 第152章呢子大衣、卷发,理发店上班的 “行了,都忙自己的去,准备下班吧。”郑科长说完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会议草草结束,齐卫东回到自己的工位,拿起票据去走最后的流程。 科室合并对他影响不大,无非是多几个新面孔。 他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在厂里认识的人也寥寥无几。 等他把手头的工作收了尾,窗外已是黄昏。 忙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不禁用,不像干坐着那般难熬。 下班铃声一响,齐卫东便归心似箭,快步走向厂区后面的幼儿园。 远远地,就看见齐小丫在院子里撒欢,正和一群没被接走的孩子玩着“老鹰捉小鸡”。 领头当“老母鸡”的是个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女老师。 随着下班的工人们陆续涌到幼儿园门口,孩子们欢快的游戏也接近尾声,纷纷从队伍里散开,奔向自己的父母。 “老师再见!” 稚嫩的童音此起彼伏。 …… “小叔!” 齐小丫像只小燕子似的朝他飞奔而来。 齐卫东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着问:“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好玩!” 齐小丫用力地点着头,满眼都是兴奋。 齐卫东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心里那点无奈也烟消云散,又问:“那老师教的东西学会了吗?” 一听这话,齐小丫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有些赧然:“老师教认字了,可我一个都不认识!” 齐卫东倒是不以为意。 齐小丫还有半年才上小学,现在这个学前班本来就跟不上进度,无非是学点拼音和简单的加减法,大部分时间还是玩闹。 “没关系,这些东西等上了小学,老师会从头教的。” 齐卫东安慰道。 齐小丫听话地点点头。 齐卫东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好了,快去跟老师说再见,咱们得赶紧回家了。” “好嘞!”小丫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女老师挥手大喊,“老师再见,我回家啦!” 女老师回过头,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好的,明天见。” 告别了老师,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齐卫东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面粉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菜。 “卫东,下班回来啦?” 刚进院子,正在水池边排队打水的秦大妈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齐卫东笑着应道:“嗯,刚回来!” 他的视线随即被秦大妈身旁的一个年轻姑娘吸引了。 那姑娘二十岁出头,打扮得十分时髦,在一众灰扑扑的棉袄中间,她那件大红色的呢子大衣格外惹眼,头发还烫成了时兴的卷发。 那姑娘也发现了他,主动搭话,笑意盈盈地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采购员吧?” 齐卫东愣了一下,赶忙点头:“对,是我,你好!” 姑娘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肖筱,在理发店上班。以后要理发随时找我。” “哦,好的!” 肖筱见他应下,便提着刚打满的水壶,转身回屋了。 等她走后,秦大妈才凑过来接水。 齐卫东望着肖筱的背影,好奇地问秦大妈:“大妈,她真是理发师啊?” “怎么?不像?”秦大妈回头瞟了一眼,转过来促狭地笑道,“人家手艺可不赖,听说是跟大师傅学的,还给外国人剪过头发呢!店里什么烫发都会。” 说着,她上下打量着齐卫东,八卦地问:“怎么了?看上人家了?” 齐卫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挺稀奇的。”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姑娘长得是不错,但要论起来,比周芝还是差了一大截。 再说自己才多大,搁在乡下是该说亲了,可在城里还早着呢。 他之所以好奇,纯粹是因为她那身行头。 原以为又是哪家资本家出身的大小姐,跟大嫂似的。 没想到只是个普通人。 乖乖,一件长款呢大衣,没个七八十块钱下不来吧,她可真舍得穿。 齐卫东又客套了几句,便回了屋。 天刚蒙蒙亮,齐卫东和齐小丫便已起身。 齐卫东在院里的水龙头下洗漱,小丫则懂事地提着昨夜的尿桶去倒掉。 等一切收拾妥当,两人锁上门,脚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先把小丫送到幼儿园,齐卫东这才折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采购科里,除了出差在外的邓诗诗,人都到齐了。 他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郑国安就扭过头,指了指墙边的暖水瓶:“卫东,刚打的热水,自己倒点喝。” 齐卫东也是懂了,这是在暗里给他出气呢,连忙笑着应道:“哎,好,谢了国安哥。” 孙亮看到了,也是尴尬的低下了头,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 办公室里安静了没多久,郑科长便夹着一份报纸,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没进自己的办公室,只在门口扫视一圈,沉声道:“都准备一下,拿上本子,五分钟后去销售科开会。” 话音一落,科室里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大家心里都清楚,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没过几分钟,郑科长从他办公室出来,又朝里间喊了声:“老赵,走了。” “来了!”赵干事点了点头。 齐卫东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出了门,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销售科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一块木制牌子挂在门上,字迹已经有些斑驳。 他们一行人刚踏进门,一个热烈的掌声便响了起来,带头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 “欢迎郑科长莅临指导!” 郑科长摆摆手,径直走到那人面前:“何晓勤,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地开个短会。” 他转头又对跟来的齐卫东等人说:“都过来,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了。” 十来个人瞬间将不大的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老郑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关于采购科和销售科合并成立供销科的正式文件,今天早上已经下发。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一个整体了。” “新成立的供销科下设两个组。销售组,由何晓勤同志担任代组长,何晓勤同志是销售科的老人了,经验丰富,这也是原销售科长的推荐意见。” 被点到名的何晓勤立刻朝众人点头致意,笑容里透着一股志得意满。 第153章科室合并,亲手把师父送去劳改 接着,郑科长话锋一转:“至于采购组……” “采购组的代组长,暂时由郑国安同志担任。” 这个任命一出,采购科这边几个人神色各异,齐卫东身边的王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失落。 “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姐妹,工作上别分什么你的我的,” 他目光扫过底下心思各异的众人,敲打道,“有活就一起上,不懂就多问,别藏着掖着。” 话锋一转,他开始介绍起原销售组的成员:“下面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何晓勤,徐瑞丰,赵明,瞿心妍。”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点到,齐卫东也将对面的几张面孔记在心里。 他的目光在那个叫瞿心妍的姑娘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她个头不高,但一双灵动的丹凤眼嵌在小巧的瓜子脸上,别有一番韵味,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行了,以后在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慢慢就熟了。” 郑科长做完介绍,便直接下了命令,“何晓勤,你们那边的人手脚麻利点,帮采购组的同事们把桌椅搬过来。” “好嘞,科长!”何晓勤立刻响亮地应道。 会议一散,何晓勤马上招呼徐瑞丰和赵明:“走,咱们先去楼下把科长的办公室给弄过来。” 说完便领着几人下了楼。 到了楼下,他极为熟络地掏出烟,给采购组的郑国安散了一根,脸上堆着笑:“兄弟,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得相互照应着点。” 郑国安如今是采购组的组长,何晓勤心里门儿清,科长高高在上,跟这位平级的“邻居”搞好关系才是正经。 “那是一定的,以后我们还得向你们销售科多学习呢!” 郑国安笑着接过烟,客气地回应。 两人这一来一回间,已然隐隐成了新科室里除了科长外最有分量的角色。 办公室里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搬迁的忙乱中。 齐卫东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的办公桌是邓诗诗的,可对方还在外地出差,他一个徒弟,哪敢乱动师傅的东西。 “喂,发什么愣呢?怎么不收拾?”正当他犯难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齐卫东一回头,正是那个瞿心妍。 他有些尴尬地笑道:“这是我师傅的桌子,她出差了,我不好动。” “这有什么。”瞿心妍不以为意地说道,“不动她抽屉里的私人物品不就行了?桌椅板凳都是公家的,又没什么秘密。来,我帮你一起收拾。” 她说着就主动上手整理起来,一边把桌上的文件归拢到一起,一边问道:“看你面生,是新来的吧?” 见一个漂亮姑娘主动帮忙,齐卫东也赶紧上前搭手,嘴里应道:“嗯,刚来没多久,你呢?” “我也是新人。”瞿心妍点点头,“去年才来的,也就半年光景,咱们俩都一样。” 听到对方也是新人,齐卫东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亲切感。 或许是因她长得好看,又或许是因她的热心肠,他觉得这个叫瞿心妍的姑娘真不错。 办公桌椅其实不算沉,两个人合力很轻松就搬上了楼。 新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在热火朝天地擦桌子、腾地方。 齐卫东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好后,又跑去帮赵干事搭了把手。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这片忙碌中飞快流逝,众人总算都收拾妥当,在各自的新位置上安顿了下来。 齐卫东刚整理好桌面,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他嘀咕道:“兄弟,那个女人,你最好小心点。” 这句没头没尾的提醒让齐卫东有些发懵。 这人就是销售组的赵明。 赵明见他一脸不解,便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解释道:“咱们科室原来是七个人,现在就剩六个了,她亲手把她师父送去劳改了。” 这下齐卫东更糊涂了。他刚来不久,对科室里的陈年旧事一无所知。 要是邓诗诗在,或许能问出个一二三来,可现在她不在,他总不能去问郑科长吧。 “怎么回事?”既然赵明主动提了,齐卫东索性顺着话头问了下去。 “为了点好处,爬了她师父的床,完事就反手举报,说她师父耍流氓,还贪污受贿……你那个采购的位子可是肥差,她要是盯上你……” 赵明说到这,话锋一转,突然干咳了一声。 紧接着,他猛地拔高音量,像是在对整个办公室喊话:“那个,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有什么事儿多担待,互相帮忙啊!” 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齐卫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瞿心妍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径直去了她的座位,开始擦桌子。 这间办公室比楼下的要宽敞,但硬塞进来三张桌子后,也显得拥挤不堪。 采购组和销售组分列两排,各三张桌子,中间留出一条过道。 办公室尽头还有两个小单间,分别是赵干事和郑科长的。 瞿心妍的桌子就在齐卫东旁边,紧挨着门口。 “哎,卫东,桌子要不要擦一下?” 她看到齐卫东在摆放东西,便举了举手里的毛巾,笑着问道。 齐卫东迟疑了片刻,随即也笑着点点头:“行,我自己来就行。” 他走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毛巾,把自己的桌子仔细擦了一遍。 对于赵明刚才那番话,齐卫东并没有全信。 如果是真的,他以后多加防备就是了,毕竟心里有了底。 如果是假的,那就更不用放在心上。 但他确实看出来了,瞿心妍在科室里似乎很不受待见。 按理说,一个漂亮的女人到哪儿都该是众星捧月,可她却被孤立,这说明她身上可能真有些问题。 收拾妥当后,他把水盆拿出去冲洗干净,又送了回来。 “放那边架子上吧。”瞿心妍见他拿回来,便笑着朝角落的架子指了指。 齐卫东依言将东西放好。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差不多也到了午饭时间。 第154章周寡妇没肉票,挤兑孙亮 到了饭点,齐卫东提前几分钟溜达到齐小丫的学校门口瞅了瞅。 小丫头还算安分,没惹出什么乱子,正和一群小朋友一起吃午饭。 齐卫东没进去打扰,在外面看了两眼就悄悄离开了。 幼儿园午休时间长,对孩子们来说就是玩。 他现在也不强求,这个年代的幼儿园,主要还是替家长看孩子,指望学到多少东西也不现实。 刚从后门一出来,厂区里便喧闹开了。 午休的哨声仿佛一道命令,人群汇成几股洪流,齐刷刷地向食堂的方向涌去。 没走多远,一道尖锐的女声就钻进了齐卫东的耳朵。 “季干事,你给我说道说道,下一轮的肉票怎么就没我的份儿?” 他循声望去,只见周芝正拦住一名干部的去路,她手里提着个装着饭盒的布兜,情绪激动。 那被称为季干事的干部一脸为难:“大姐,这事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名单是上头定的,没有你的名字,我总不能给你变出来吧?你有问题,得去找主任反应。” 说完,那干部就想侧身绕过去。 周芝却死死攥住他的袖子不放:“我不管!票是你发的,我就找你。我男人当年可是为厂里出的事,现在就这么对我?连口肉都不给吃了?” “好好好,我回头帮你问问主任,成不成?大姐你先松手,我这还得去打饭呢!” 季干事好说歹说,才把自己的胳膊从周芝手里挣脱出来,快步溜进了食堂的人流里。 只剩下周芝一个人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胸口不住地起伏。 齐卫东正好走到跟前,顺口问了句:“周姐,这是怎么了?” 周芝看到是他,一肚子的火气总算找到了个宣泄口:“还能怎么!厂里要发肉票了,可这次改了规矩,说要看什么‘表现’,表现不好的就没份。你说说,这叫什么道理!” 听到这话,齐卫东也有些意外:“还有这说法?以前不都是人人有份吗?” “谁说不是呢!”周芝愤愤地回了一句,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算了,不跟你掰扯了,家里孩子还等着我开饭呢。”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提着饭盒匆匆往厂门口的方向走去。 目送周芝的背影远去,齐卫东这才端起自己的饭盒,也加入了去往一号食堂的队伍。 打完饭回到办公室,他发现科室里的人一个都没走。 也难怪,午休时间拢共就半小时,一来一回,家里的饭还没扒拉两口就得往回赶。 找了个位置坐下,齐卫东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身旁的瞿心妍身上。 她的饭盒里,除了寻常的菜色,居然卧着一个对半切开的咸鸭蛋,蛋黄里沁出的红油亮晶晶的,看得人直咽口水。 齐卫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赵明私下里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瞿心妍,她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虽不是新的,但干净整洁,连个补丁都找不到。 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小巧的女士手表,尽管款式有些老旧,但在如今这年头,手表可是稀罕物件。 能吃得上流油的咸鸭蛋,手上有表戴,日子过得显然不差。 这样的人,真会像赵明说的那样,为了一点吃食就跟人不清不楚? 齐卫东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感觉不太可能。 当然,这种事他再好奇也不会傻到当面去问。 收回思绪,转而向另一边的郑国安搭话:“国安哥,我刚才听人说,厂里下周又要改善伙食了?” 郑国安正啃着一个窝窝头,听他这么问,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是有这么回事,定在下周一呢,还有好几天。老赵下午就把菜票领回来发给大家。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又追问道:“我听人说,这次好像不是人人都有?”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潘杰立马接过了话茬:“可不是嘛,新规矩,说是表现差的、家庭成分有问题的,这次都没份。” 齐卫东心里琢磨着,那周芝算哪一种? 他忍不住问:“那这个‘表现不好’,是谁说了算?” “这还用问。”一旁的赵明插嘴道,“肯定是各科室的头儿呗!” 齐卫东听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想不明白,周芝怎么就成了“表现不好”的人。 但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也摸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替人强出头的事还是少干为妙。 “放心,这批货是你们采购组经手的,你们那份儿肯定少不了。” 赵明看齐卫东不说话,还当他是怕自己没份,便笑着宽慰道。 齐卫东笑了笑,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孙亮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老赵,你还蒙在鼓里呢。最近这些肉、蛋、罐头,可都是小齐的功劳。他现在可是咱们科室的头号能人,厂里的红人。” 赵明一听,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惊奇。 “我的天!真的假的?” 这话听在齐卫东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明着是捧,暗地里却带着刺,让他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对着一脸惊讶的赵明,语气平静地解释:“孙哥太抬举我了,我哪算什么功臣。主要还是厂里政策放得开,允许我们自己想办法。” “这种机会,换了科里任何一位前辈来办,都能办成,我就是碰巧赶上了。” 这番话,原意是想谦虚一下,毕竟新人太冒头不是好事。 但在有心人听来,意思就全变了。 换谁都能办成? 这不就是在暗讽别人无能吗? 孙亮当即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小声嘟囔:“呵,办成几件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齐卫东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了。 他刚才那番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自认说得滴水不漏,怎么就成了夹枪带棒? 一股火气冲上头,他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我说话夹枪带棒?也不知道是谁,从一开始说话就酸溜溜的。” 第155章难搞的机械厂任务 “嘿,你小子说谁酸呢?”孙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谁心里发酸,我就说谁!”齐卫东寸步不让地回敬了一句。 眼瞅着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郑国安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一个个精力都挺旺盛啊?没事干了是吧?没事干就都给我出去跑任务!” 孙亮被呵斥了,嘴里还不服气地嘀咕:“本来就是嘛!什么叫换谁都行?不就是说我们以前没办成事,就他有本事!” 齐卫东听了这话,索性把话挑明了:“孙亮,我来科里也没几天,自问没得罪过你。我刚才的话大家伙儿都听着,到底哪里不对了,你们给评评理!” 在场的几个人闻言,也觉得孙亮今天有点小题大做,故意找茬。 当然,也有心里跟明镜似的。 “行了行了,为这点小事吵什么,咱们是一个集体,科里能完成任务是好事啊。”王强站出来打圆场。 齐卫东还是一头雾水,可科里几个老人心里却清楚得很。 科里每年的晋升名额就那么一两个,是块人人都盯着的肥肉。 去年潘杰刚升,孙亮资历浅也上了一级,按理说今年这个机会怎么也该轮到他了。 可偏偏科长对新来的齐卫东青眼有加,甚至放话要为他争取名额。 这一下,孙亮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他能不急眼吗? 这才是他处处找茬的根源。 郑国安越看越烦,从抽屉里抽出两份任务单。 他先扔给孙亮一张,又把另一张递给齐卫东,语气缓和了些:“这两个任务都不算复杂,你刚来不久,也该多练练手了。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做不好也没事,别有压力。”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把斗嘴的力气都使在工作上。 当那份文件递到齐卫东手上时,他只看了一眼——清源机械厂。 眼角余光扫到孙亮紧锁的眉头,他自己的眉心也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孙亮好歹也是来了一年多的老油条,连他都这副表情,郑国安那句“单子不难”就纯粹是放屁了。 他将文件丢在一旁,顺手捞过桌上的笔记本翻看起来。 这是邓诗诗记录的客户地址和联络方式。 他找了半天,只发现一个“清源微电机厂”的条目。 不确定是不是一家,他抬头朝郑国安喊道:“国安哥,这清源机械厂和微电机厂是一家吗?” 那人闻声扭过头来:“不是。以前是一家,前年分家了,微电机厂不远,机械厂可就远了,在广外那边,广安门外大街那一带。” “从咱这儿没直达的车,你得先去西单,到西单再倒车。” “好,知道了。”齐卫东轻轻应了一声。 他收回视线,正好捕捉到孙亮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他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这俩任务,没一个是善茬。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心里琢磨着:老子初来乍到,办不成事不丢人;你个老资格要是也办不成,那才叫丢脸! 话虽如此,还是得尽力而为,总不能真让那狗东西得意到尾巴翘上天。 思来想去,与其在办公室里干耗着,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他拿上东西,跟屋里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出了门。 …… 当齐卫东终于站在清源机械厂,并说明来意后,对方的一番话让他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 “你们厂和我们的合作,属于供销一体的配套单子。说白了,就是我们有了订单,分包给你们一部分。” “可现在问题是,我们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哪还有多余的活儿给你们干?” 齐卫东瞬间就听明白了。 这是工业部计划内的合作,对方提供半成品,他们厂负责后续加工。 现在上游自己都没米下锅,自然要把所有能做的活都留在自己厂里,哪还有汤水能分给他们。 这下可真是头疼了。 齐卫东脑子飞速转动,苦思着破局的法子。 他望着眼前的供销科邓科长,仍抱着一丝希望,试图挽回局面:“邓科长,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们厂里还等着这批原材料开工呢!这可都是以前定下的单子,就不能通融通融?” 邓科长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小同志,实在是没办法。眼下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们厂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 齐卫东无言以对。 首钢厂确实也没什么活干。 给工人找活干、解决工人的吃饭问题,这不光是他们厂的难题,更是全城所有单位共同的焦虑。 看到他沉默了,邓科长便下了逐客令,语气却很敷衍:“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我们这边什么时候订单多了,肯定会联系你们的。” 说罢,他拿起手边的文件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这儿忙,你可以走了。 齐卫东当然没打算挪窝,脑子正飞速转着圈。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对付邓科长这种人,塞两条烟、送两瓶酒的路子是行不通的。 厂里揭不开锅是集体的事,供销科长一个人拍不了板,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唯一的突破口,恐怕得从大处着眼,落在全厂职工的福利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这儿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出去一趟。” 邓科长看他跟个钉子似的杵在那儿,干脆自己先撤,想着等这年轻人走了再回来。 齐卫东猛地回过神,一个念头闪过,他立刻开口叫住对方:“邓科长,冒昧问一句,贵厂有多少职工?” 准备往外走的邓科长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答道:“不多,四百来号人吧。” “说起来,你们厂的规模可比我们大多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按理说该是我们上门求你们匀点活干才对。” 齐卫东听了,心里了然地点点头。 自家厂子底子是不薄,当年是给老大哥援建项目做配套的,规模自然小不了。 可后来人家一走,厂子的活路就越来越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邓诗诗说得对,根子上的毛病,就是缺了能拿得出手的当家产品。 齐卫东清楚历史大势会变,可眼下他吃着厂里的饭,就得为厂子找出路。 这不也是发动群众,解决实际困难嘛! 第156章鸡蛋换生产订单 齐卫东心思一定,便试探着抛出了自己的想法:“邓科长,您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我们厂能帮贵厂解决一部分职工的副食品供应,这业务上的事,能不能匀我们一口汤喝?” 这话一出,邓科长那准备迈出去的腿立马收了回来。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着齐卫东,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副食品?你们厂有这门路?能弄到什么?” 齐卫东看他这反应,心里顿时有了底,知道这事有门儿。 他立刻接话:“鸡蛋,或者猪肉。我们厂里最近疏通了些渠道,搞到了一批,可以匀给贵厂一部分,只要能把这批活儿给我们做。” 这年头,鸡蛋猪肉这类东西,很多时候都不必走公账,私下里调配反而灵活。 再说了,听大院里那些人的闲聊,哪个厂不是盼着能见点荤腥? 可见大家的日子都紧巴巴的。 政策是放开了,允许各单位自寻门路搞副食品,可真有这本事弄到东西的,又有几个? 邓科长眼神闪烁,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是大厂,路子就是广。不过……小同志,这么大的事,你说了能算?” 他这话问得不无道理,眼前的齐卫东瞧着太年轻,嘴上还没毛呢,不像能拍板的人。 “能!这事我们领导是点了头的。” 齐卫东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抛出了具体的方案,“邓科长,您看,贵厂四百多位职工,我们按每人两个鸡蛋的标准供应,您就当帮我个忙,让我回去能交差,怎么样?” 这话让邓科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既能让工人有活干,又能给大伙儿发福利,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光干活没油水,工人们心里也有怨气。 一人两个鸡蛋,那可是实打实的好处,拿回家能给一家人添个像样的菜了。 心里虽然活动开了,但邓科长脸上却没露出来,他摆了摆手,话说得很稳妥:“你先在这儿坐会儿,这事我得去跟上头汇报一下。” “欸,行!那我就等您消息。” “哦,对了,”邓科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这鸡蛋怎么个价?” 他可不认为这是白送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齐卫东立刻报出了一个公道价:“八毛二分钱一斤,另外,每斤鸡蛋,我们想换一副线手套。” 他知道对方是机械厂,劳保手套这种东西肯定不缺。 邓科长一听,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点了点头,这次没再多说,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人,刚才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呢。 等邓科长一走,立马就有人凑过来,笑呵呵地打探:“小同志,你们厂本事不小啊,这么快就搞到鸡蛋了?哪儿来的路子?” 政策下来的时候,他们厂也想过办法,可跑断了腿也没结果。 毕竟他们也是机械厂,总不能把车床零件拿去换吃的吧。 当着外人的面,齐卫东当然不会透露实情,他打了个哈哈,含糊地应付道:“嗨,这都是我们科长神通广大,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们下面人也不清楚。” 顺势就把郑科长抬了出来当挡箭牌。 对方听他这么说,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 没过多久,邓科长满面春风地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说:“小齐啊,我们厂领导同意了。条件是你们得提供一百斤鸡蛋,只要鸡蛋一到,货你们随时拉走。” 齐卫东闻言,脸上故意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沉吟道:“一百斤……这数量可不少啊。” 邓科长罢了罢手:“哎,不就是多加了二十斤嘛,小事一桩!我话撂这儿了,鸡蛋到位,你们就提货。” 齐卫东顺水推舟,故作为难地说:“那我得跟我们厂里领导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批,您看行吗?” 他正好借这个机会通知厂里备货。 “没问题,那儿不就有电话嘛。”对方朝角落里一个木头托盘上的电话机指了指。 齐卫东道了声谢,便径直走了过去。 …… 与此同时,厂里的销售科办公室里,孙亮正对着郑国安大吐苦水:“国安哥,您交给我这活儿也太棘手了,猴年马月才能干完啊?” 郑国安听得直皱眉,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小子干了一年多了,这点事都叫唤?卫东可是我带进来的人,我给他的可不比你的简单。怎么,你还想让我手把手教你?” 一席话把孙亮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堵得慌。 不过转念一想,清源机械厂那块硬骨头确实难啃,他们厂自己都没业务,哪有外包的道理。 他随即又换上笑脸:“放心吧国安哥,保证一周内搞定,绝不给您丢脸。” 郑国安摇摇头,懒得再搭理他,低头忙自己的事。 孙亮悻悻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嘟囔起来:“等着瞧吧,齐卫东那小子,保准碰一鼻子灰回来。一个新来的,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同事听见。 销售组的人都竖着耳朵,却没人搭腔,科室里的弯弯绕绕,谁都清楚。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 老资格的何晓勤顺手抄起话筒。“喂,你好,找哪位?” 他听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说:“卫东?找郑科长?等着,科长在呢。” 说完,他便放下了电话。 科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孙亮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凑到郑国安耳边,紧张地问郑国安:“国安哥,那小子……不会真把事儿办成了吧?” 郑国安虽然心里高兴,却也满心疑虑:“不太可能吧?清源厂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哪还有业务分给我们?” 正说着,郑科长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了,接过电话:“喂,齐卫东?什么事?” 他听着电话,眉头渐渐锁紧,过了一会儿,他拔高了音量:“什么?一百斤鸡蛋?厂里好不容易才搞来这点,都给他们了,我们职工吃什么?” “我刚还在厂领导面前提你定级的事呢!你小子……”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保证能成?” “行!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要是这单子最后黄了,看我怎么扒了你的皮!” 第157章我个人是完全赞同的 郑科长嘴上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一转身却对王强说:“王强,你跑一趟,我给你开个条子,去后勤领一百斤鸡蛋,再到财务支钱。让机车班马上安排车送过去。” 王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科长,齐卫东……他真把机械厂那单拿下了?” “拿下了!”郑科长板着脸说,“不过条件是一百斤鸡蛋。那小子给我打了包票,说这窟窿他会补上,不然我饶不了他!” 他话说得严厉,可眉眼间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好嘞!我这就去办。”王强应了一声,立刻跟着科长进了办公室,拿了条子和钱,火急火燎地安排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孙亮,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任务单,感觉像个笑话。 他难以置信地转向郑国安,喃喃问道:“国安哥,清源厂难道是接到大活儿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郑国安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连话都懒得回。 心里却暗骂:真是个蠢货,现在这光景,城里哪个单位日子好过?自己就是干采购的,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挂断电话,齐卫东就坐回原位。 这年头的电话机,不扯着嗓子喊,对方根本听不清,这么一来,他跟电话那头说的话,办公室里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跟他先前说的可对不上号。 但他也没多解释,毕竟不是一个单位的,脸皮厚点就过去了。 邓科长几人显然是听见了,见他走过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事情办妥了?” 齐卫东用力点点头:“妥了,他们已经去拿东西。邓科长,咱们这边合同是不是可以走了?” 邓科长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行,合同可以签。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东西见不着,你们就是把钱拍我桌上,货也提不走。” “您就放一百个心,邓科长,我都安排好了。” 有了这句保证,邓科长才彻底放心,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摊开合同,刷刷地签了字。 剩下的流程就是去财务交钱,然后凭条子去仓库领货。 合同一签完,齐卫东很有眼力见地摸出烟,给科室里的人挨个散了一圈,这才拿着合同出门,到厂门口去等人。 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一辆卡车才从路的尽头晃晃悠悠地驶来。 车门一开,跳下来的正是王强。 他一过来就擂了齐卫东一拳,满脸赞叹:“兄弟,我是真服了你了!这么棘手的任务硬是让你给办下来了,你小子可以啊。” 被这么一夸,齐卫东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王哥,东西和钱都带来了吗?” “那还能有假?都在呢。”王强拍了拍随身的黑挎包,冲他咧嘴一笑。 齐卫东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立刻催促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找邓科长,先把咱们的东西给他们后勤送过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朝厂里跑去。 他一路跑到供销科,找到了邓科长。 邓科长跟着他下楼,看到卡车上的东西时,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喜,紧紧握着齐卫东的手:“真是太感谢了,同志!你们可算是解决了我们厂的大难题!” 说实话,他起初也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副食品短缺是眼下所有单位的通病,谁家有点存货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哪有往外送的道理。 齐卫东笑着回应:“邓科长,您看,一百斤,分量足足的。现在,我们的东西是不是能提了?” “那必须的!”邓科长笑得合不拢嘴,一挥手道,“走,去仓库。你们先去财务把款付了,我马上给你们开提货单。今天提不完也没事,什么时候来提都行。” 听他这么说,几人分头行动。 齐卫东领着王强去财务科办手续,交完钱,拿着收据回来走完了剩下的流程。 等他们拿着提货单回到仓库,就开始组织人手搬货。 齐卫东和王强也撸起袖子,跟着一起往车上抬。 卡车的载重量有限,而那些金属零部件又死沉死沉的,装了小半车就感觉车身往下沉了不少,不敢再多装。 临走时,他们还顺便带走了一百副劳保手套。 等所有东西都装好,天色已经不早了。 在邓科长热情的挥手告别中,卡车缓缓驶离机械厂。 齐卫东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看着那些钉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箱子,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些什么零件。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卡车开回自家厂区,老远就看见有人在等着。 “往这边开,往这边!对,直接倒进车间门口!”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那儿大声指挥。 齐卫东和王强从车上跳了下来。 王强凑过来,低声介绍道:“这是郝副厂长,主管咱们厂的生产。” “哦!”齐卫东应了一声。 他觉得这位郝副厂长有点面熟,以前肯定在厂里见过,只是从没人介绍,所以对不上号而已。 “总算来了,你们可真是救星!再不来工人们都要停工了,这批货就是咱们厂的救命稻草!”郝副厂长快步迎上前来,声音里满是激动。 王强也是个人精,立马笑着把功劳推了出去:“郝厂长,这事儿您得夸齐卫东,任务是他拿下的。” 这事儿迟早要说开的,他可不敢贪功。 “哦?你就是齐卫东?”郝副厂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正好,今天你们郑科长还跟我提你定级的事呢,我个人是完全赞同的!” 齐卫东连忙道谢:“谢谢郝厂长栽培。” “客气什么,这是你凭本事挣来的。” 郝副厂长摆摆手,反正这事也要开会讨论,他先表个态,既能卖人情又没什么损失。 他接着笑道:“行了,我们得赶紧把东西送进车间,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 齐卫东和王强便告辞离开,着手处理后续的各种手续。 走在厂区的路上,王强不由得感叹:兄弟,以前还真没瞧出来,这么棘手的任务,居然真让你给办成了。” 第158章气鼓鼓的小丫,不跟我玩 齐卫东只是谦逊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类似的赞誉听多了,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让他心潮澎湃,但那份成功的喜悦依旧在心底盘旋。 等把所有流程都跑完,两人才回到科室。 “卫东,科长让你回来就去他办公室一趟。”王强进门后交代了一句,便自顾自回了座位。 齐卫东没理会孙亮投来的那道夹杂着嫉妒的幽怨目光,跟郑国安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向郑科长的办公室。 “科长,您找我?” 郑科长抬起头,把手中的钢笔帽盖上:“哦,倒也没别的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保证的鸡蛋,后面能落实吗?你可是打了包票的。” 齐卫东一脸轻松地点头:“科长您放心,这事儿忘不了。我明天就下乡一趟,保证把物资拿回来。” 他正好也想借这个机会歇一天,在家翻翻书也是好的。 郑科长神色一松,点了点头:“嗯,那就好,好好干,别给我掉链子就行。行了,回去工作吧。” 得了指示,齐卫东便退了出来。 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旁的瞿心妍就朝他笑盈盈地竖起了大拇指,无声地说了句:“真牛!” 齐卫东回以一笑,没有接话。 他坐下来,开始整理桌上的单据和票根,还有一些收尾的手续等着他去办。 齐卫东手里的单据上,密密麻麻的零部件名称看得人眼花,有些后面还缀着字母,稍不留神就会出错,他只能逐条核对。 眼看快到下班时间,账目是肯定来不及盘。 就在这时,隔壁组的何晓勤忽然开口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老郑,明天周日,值班的人安排好了吗?” 郑国安从文件中抬起头:“怎么说?还是各组留一个人?” “嗯,毕竟刚合并,还是各留一个稳妥点。” 何晓勤目光在自己组里转了一圈,笑道,“我们组是瞿心妍,你们组自己定吧。” 郑国安的视线落在齐卫东身上,他笑了笑说:“卫东,咱们这儿值班是轮着来的。上周是你师父,这周就该你了。” “放心,现在不忙,一般没什么事,还有加班补贴。你师父明天也正好回来,真要有解决不了的急事,就直接去找科长或者值班的副厂长。” 刚来就要值班? 齐卫东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也没多想,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好的,国安哥,我记下了。我师父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这批货是东德那边过来的,正好厂里有台设备出了故障,他们派了专家来检修,货就跟着提前调过来了。” 郑国安解释道。 齐卫东听完,下意识地瞥了眼邻座的瞿心妍,然后才轻轻点头应道:“明白了。” 原本他还盘算着明天带齐小丫出去转转,现在看来是泡汤了。 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至于值班,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喊领导就是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 经过下午这一通忙碌,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下班的音乐声在厂区喇叭里响了起来。 办公室里早就准备好的人们立刻起身,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齐卫东也收拾好东西,径直去了幼儿园。 他到的时候,齐小丫还在院子里跟人玩,一看见他就眼睛一亮,跟老师说了声再见便跑了过来。 齐卫东也冲老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牵着齐小丫的小手离开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齐卫东照例问起她在学校的情况:“今天在学校里开不开心?有没有小朋友欺负你?” 齐小丫沉默了一下,才小声说:“他们不太愿意跟我玩。” “为什么?”小丫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开始吐苦水:“他们玩的游戏我都没见过,他们说我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卫东听了,反倒笑了,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齐小丫刚从村里过来,跟城里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去再正常不过。 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 再说,齐小丫在这儿也就待半年,马上就要升小学了,正好慢慢适应。 他心里一动,有了主意,便笑着说:“小叔教你个办法。后天你去上学,带几块糖果。” “别一去就给,等别的小朋友看见了,馋得不行的时候,你再分给他们一块,保证他们以后就爱跟你玩了。” 这大概是小孩子间最简单直接的社交方式。 小丫头听得张大了嘴:“啊?那要带多少糖才够分呀?” “傻丫头,不用带那么多,带上五六块就行了。”齐卫东笑道。 齐卫东又问了一句:“难道一个愿意跟你玩的小朋友都没有吗?” “有的!”小丫头立刻反驳,“笑笑就跟我玩。” “哦?那这样的话,糖就只给笑笑一个人吃。” 这个年代的水果糖个头很小,一斤能称出上百颗。 高价糖要五块钱一斤,算下来二十颗也得一块钱,对普通人家来说不算便宜,但齐卫东还能负担得起。 小丫撅着嘴,认同地点了点头:“嗯,这东西我只跟笑笑分,谁让他们孤立我,不带我玩,哼!” 齐卫东瞧着她那副气鼓鼓的小模样,不禁失笑,牵着她的小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穿过胡同,回到了熟悉的大院。 这个点,上班的都回来了,上学的也早就放了学,院子里很是热闹,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 “卫东,下班了?快过来,你家的票到了!” 齐卫东正想着事,就听见秦大妈站在自家门口,大声朝他招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已经到家的周芝瞧见他一脸茫然,便笑着解释道:“是发票证呢。每个月25号,居委会都会派人把下个月的各种票证送到各家各户,这是老规矩了。” “等到下个月3号,厂里就该发工资了。” “以前还得自己拿着粮本去粮站排队买粮,后来改成换粮票,到现在更方便了,直接由居委会的人发到手里,省了不少事。” 齐卫东听完,这才恍然大悟。 第159章领每个月定量票 “哎,秦大妈,我马上就来!”齐卫东扬声应了一句,先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房门,然后对小丫说:“你先进屋玩,我去领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他安顿好齐小丫,便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快步走向秦大妈家。 秦大妈家住的是两间耳房,格局和自家差不多,门口也用油毡布搭了个简易厨房。 屋里,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姑娘正伏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桌上摆着一个表格和一个打开的铁皮盒子。 秦大妈就坐在她旁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握着把锅铲,显然是刚从灶台边过来。 “秦大妈!”齐卫东进了屋,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是卫东啊,快来,就等你了。”秦大妈热情地招呼他,“莹莹,你给卫东看看,他家这个月是多少?” 齐卫东认得她,是秦大妈的三女儿宁莹莹。 秦大妈家情况特殊,男人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 大儿子宁雄已经成家搬出去,家里还剩十五岁的宁虎、十三岁的宁莹莹和十一岁的宁豹。 宁莹莹闻声抬起头,看了齐卫东一眼,便低头对着表格念道:“齐卫东,户主一人。粮票十二斤、面票五斤、米票一斤、布票二尺、豆油票二两……” 她吐字清晰,一口气报出了一长串。 秦大妈在一旁补充道:“卫东你别嫌少,这布票一年总共是四尺三,你是刚搬来,先按半年的给你发,剩下那部分等下半年再补。到明年,就跟大伙儿一样了。” 齐卫东连忙点头:“我明白,谢谢秦大妈!” “行,莹莹,把票给他,让他在这签个字。” 秦大妈指了指表格上的一个空栏。 宁莹莹应了一声,低头从铁盒里仔细地分拣出票证,她先是自己数了一遍,然后又递给母亲复核。 秦大妈也麻利地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一沓票证交到齐卫东手上。 齐卫东接过来,当着她们的面也认真清点起来。 这年头,票证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要是不当回事,反而会惹人怀疑。 宁莹莹将一本登记册推到齐卫东跟前,用笔杆指了指末尾的空白处:“看一下,要是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名,或者按个手印也行。” 齐卫东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都是些常规信息,没什么疏漏。 他认得字,自然不必费事去弄一手印泥。 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齐卫东把笔放好,转头对一旁的秦大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秦大妈,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嗨,跟大妈有啥好客气的。” 秦大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即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齐卫东,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问道:“卫东,你这个年纪,要是在我们老家,估计都有孩子了,现在有对象了没?”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齐卫东有些招架不住,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脸颊微微发烫:“大妈,我哪有工夫想这些事。” 秦大妈闻言,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点了点头,热情丝毫不减:“那不是正好嘛,要不要大妈帮你留意留意,给你物色一个?” “可别,大妈,这事儿不急,往后放放。”齐卫东连忙摆手,尴尬地笑着岔开话题,“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急着告辞。 刚走下台阶没两步,秦大妈洪亮的声音就在身后追了过来:“哎,卫东!晚上吃了饭别乱跑,院里要开全院大会!” 齐卫东脚步一顿,明白这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传达,便立刻扬声应道:“好嘞,知道了!” 回到自家门前,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儿飘来,齐小丫正蹲在地上,涨红了小脸,费力地想把炉子给点着。 齐卫东看得直乐,走过去说:“你这么从头生火,等烧旺了天都黑了。去邻居家借块烧红的煤芯子,那才快呢!” 齐小丫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反驳道:“小叔,那样太费柴火了。” 在她的认知里,还是习惯性地把煤炭叫做柴火。 齐卫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就晚上这一顿,费不了多少。” 他嘴上这么安抚着,心里却另有盘算。 家里的煤确实快见底了,但这压根不是问题。 回头商城买一点,谁也发现不了。 想到这儿,他拿起煤火夹子,转身就朝秦大妈家走去,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大妈,我来借个火种,跟您换块红煤!” 秦大妈正在厨房忙活,闻声爽朗地笑道:“行啊,自己进来夹。” 等齐卫东夹了煤,她又忍不住念叨起来:“你这孩子,过日子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得精打细算着来,不然这一个月的煤炭根本不够用。” “再说了,生个火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齐卫东一边手脚麻利地提起炉子上的铝水壶,换上那块烧得通红的煤球,一边连声应着:“知道了大妈,我下次注意。” 他夹着自家那块黑煤球回到屋里,齐小丫凑过来说:“小叔,从学校到家的路我已经记熟了,以后我放学就先回来,把炉子生好,也省得在学校里干等着没事做。” 齐卫东听了,心里一暖,笑着点头:“行啊,我们小丫也长大了,知道帮小叔分担了。那你自己路上小心,不认路就问人,可别走岔了。” 小丫不服气地噘起嘴:“怎么会,就拐几个弯,我闭着眼都能走回来。” 齐卫东呵呵一笑,没再多说。 他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新煤球,让火慢慢续着,然后转身进了用布帘隔出的里间。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搪瓷碗走了出来,悄悄冲小丫招了招手。 “过来。” 等小丫好奇地凑到跟前,他把碗递过去,压低了声音叮嘱:“喏,躲到角落里吃,快点吃完,别让外人瞧见。” 碗里是香气扑鼻的酱猪蹄。 齐小丫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绽放出无比幸福的光彩。 她懂事地没问这金贵东西是哪儿来的,接过碗就坐到墙角,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吃得满嘴都是油亮的酱汁。 她含糊不清地抬起头:“小叔,你也吃,可香了!” “我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留的。你快吃,吃完了碗放那儿,我来收拾。” 齐卫东温和地说道。 第160章韩大爷上门,大院里想弄鸡蛋 看着小丫吃得香甜的模样,齐卫东欣慰地笑了笑,这才掀开门帘走到外屋。 炉火正旺,晚饭却还没着落,昨天的剩菜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今天得重新开火。 他一边盯着跳动的火苗,一边盘算着晚上该做点什么菜。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卫东,琢磨晚饭呢?” 齐卫东抬眼一看,是刚从外头回来的邻居刘民。 他笑了笑:“是啊刘哥,还没想好。” 这年头,吃食上总要多费些心思。 市面上的玉米面,大多是带着皮的粗碴子,刮嗓子。 倒也有精细如白面的,就是价格让人咋舌。 那样的细玉米面要是用对了法子发酵,刚出锅时热气腾腾的,口感不比白面馒头差多少。 可一旦凉了,就变得跟石头一样硬。 齐卫东倒是想试试,但他没时间等面发酵。 刘民也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自打齐卫东搬来这院子,他家的伙食就没差过,不是有鸡蛋就是能见着荤腥,这事儿早成了院里人闲聊的由头。 “那你先忙着,我回屋了!”刘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进了自家门。 齐卫东目送刘民进屋,眼角余光瞥见另一边邻居周芝家碗里的玉米糊糊,清汤寡水的。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转身回屋取了些白面出来。 还是做个面疙瘩汤吧,省事又管饱。 加点青菜和盐,热乎乎一碗下肚,滋味不赖。 当然,在这年月,能顿顿吃上白面疙瘩汤的,也算是好人家。 有心人只要往他家锅里瞟一眼,看见白花花的面疙瘩,心里就都有数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家晚上动什么火,已经成了某些人判断他家底的线索。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不显眼的吃法,总不能天天啃窝窝头吧。 他往锅里添了水,架在炉子上,趁着烧水的工夫回了趟屋。 刚一进门,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伴随着一道热络的声音:“卫东,饭还没做吧?上我那儿吃去!” 齐卫东猛地回头,有些意外:“韩大爷!” 他一边应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了两步,想把来人引出去。 屋里头,那个小家伙正抱着猪蹄啃得香呢,可不能让人瞧见。 “韩大爷,怎么好意思。这年头谁家粮食都不富裕,您自个儿吃吧,我这都准备上了。” 齐卫东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可不信韩大爷是真请他吃饭。 这位可是厂里响当当的八级大工,技术大拿,连厂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喊声“老师傅”,递上根烟。 韩大爷老两口膝下无子,单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就算是在最难的那两年也过得相当滋润,更别提厂里的大小福利总少不了他一份,手下带出来的徒弟逢年过节的孝敬更是笔不小的进项。 周芝倒是提过一嘴,说韩大爷其实有孩子,只是院里没人知道去了哪儿。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平白无故请自己吃饭? “没事儿,家里也没啥好菜,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韩大爷依旧热情。 “真不用了韩大爷,您瞧,我这面都和好了。” 齐卫东顺势把他引到外面的简易灶台旁,指了指碗里的面糊,主要目的就是把人带离屋子。 果然,韩大爷跟着出来,看了一眼,呵呵笑道:“这东西放着也坏不了,先去我那随便对付一口。” 话说到这份上,齐卫东心里更有数了。 他笑了笑,索性把话挑明:“韩大爷,饭我就真不去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有事您直说,您可是咱们厂里的大师傅,跟我还客气什么。” 韩大爷见他把话挑明了,也不再绕弯子,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是有个事。今天我们车间总算来了批材料,有活干了,说起来,这事还得多谢你。” 齐卫东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为这事? 专门上门请吃饭,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他淡然回道:“我们供销科嘛,本职工作就是为厂里生产提供保障。” 韩大爷看着他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哑然失笑,知道这小子精明,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 “我今儿个碰上郝副厂长了,他跟我提了你一句,说你不是答应了厂里,还能搞到鸡蛋?” 齐卫东眉心微微一动,心想怎么又是鸡蛋的事? 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他随即露出笑容:“韩大爷,您有话就说!” 韩大爷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搓着手说道:“是这么个事儿,大院里头的人都知道你们采购科有本事,就想托我出个面,看你能不能也帮大伙儿弄点稀罕东西。” 齐卫东闻言,嘴巴都忘了合上。 这位韩大爷,真是把老好人做到了家…… 心里很是为难,最终还是开口道: “韩大爷,这事儿里面的道道您不是不清楚吧?我给单位去乡下采买,那是公事,政策上现在也松动了。” “可要是我私人给大院这么多人弄,那性质就变了,是投机倒把啊!” 韩大爷听了却不以为然,思索着说:“哪有那么严重?以前不也有城里人下乡收东西,不都好好的?咱们自己人谁往外说啊,嘴巴严实点不就没事了。” 齐卫东当然明白他的逻辑。 过去农村杀年猪,总有些人家舍不得吃,会拿出来换点钱。 那时集市的管控也没现在这么死,鸡蛋、猪肉在公社的集上就能买到,不少城里人也专程跑去乡下买。 可此一时彼一时! 况且那些人都是买完就走,天南地北的,下次再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也不一定去同一个地方。 最关键的是,那会儿可没有“打把办”这尊大神! 想到这,他不得不把话挑明些。 “韩大爷,这事儿还真不是我不愿意,现在这风声您也知道,跟以前不一样了!您这么大声说这事,丁所长可就在对面呢!” “您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要不这样,您去问问丁所长,只要他点头,我二话不说就去办。” 第161章四合院里开会 齐卫东脑子飞速一转,这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能祸水东引。 丁小卫家就在对面,派出所虽然不直接管商业,但“打把办”的工作他们必须协助。 丁所长怎么可能同意。 见韩大爷果然陷入了沉思,他趁热打铁道:“韩大爷,咱们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可您也知道,我这刚从沪城调回来,脚跟还没站稳,要是犯了事,可是要被打回原籍的。” 这话起了作用,韩大爷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成,那我去问问他。这街里街坊的互相帮衬,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齐卫东看着他,心里一阵无言。 您老人家究竟是觉得自己面子通天,还是压根不懂法? 嗯…… 后者的可能性好像还真不小。 “您不妨过去问问他家。”齐卫东嘴角一勾,朝对面扬了扬下巴,随即又把话圆了回来:“韩大爷,当然了,要是您自己家里缺什么,我肯定给您张罗。” “您可是咱们厂的八级老师傅,又是这院里的代表,别人短了您的也不能短了不是?” 京城里的人,讲究的就是个迎来送往,人情世故。 韩大爷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舒坦不少,“倒不是为了我们家,院里的人托到我这儿,我这老脸也拉不下来,就想着过来打听打听。” 他望了眼丁小卫家,笑了:“成,那我过去问问,估计八九不离十。” 说罢,他便径直穿过院子。 “小丁!”韩大爷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门帘一掀,丁小卫从里面走了出来:“韩大爷,有事儿找我?” “嗯,有点事……” “那进屋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压低了声音不知在商量什么。 齐卫东瞅着他们进了屋,自己则转身回了房。 一掀开帘子,就见齐小丫坐在小板凳上,正仰着脖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她的小嘴上沾满了油光和酱料,手里还抓着啃了一半的猪蹄。 齐卫东一看就乐了。 齐小丫见他笑,压着嗓子问:“小叔,我能吃了吗?” 小丫头还是知道吃东西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齐卫东温和地点点头:“吃吧,快点吃完,然后拿毛巾把嘴擦干净再出来,听见没?” “嗯!” 小丫应了一声,立刻埋头继续和猪蹄奋斗。 齐卫东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他回到炉子边上,锅里的水已经咕嘟作响。 他转身去洗了几片大白菜叶,回来切成细丝。 等他弄完,水已经彻底沸腾了。 他把调好的面糊一勺一勺地拨进锅里,面糊遇热迅速凝固,变成一块块晶莹的疙瘩。 他撒了点盐,又悄摸摸往里加了一小勺猪油。 香气顿时就冒了出来。 他盛了满满两大碗,恰在这时,韩大爷从丁小卫屋里出来了,神情颇为尴尬。 他没往齐卫东这边看,只顾点上烟,闷着头就回了自己家。 齐卫东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丁小卫肯定没答应。 就算丁小卫有这个心,也不能这么明火执仗地办。 这里面的门道,大家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吃饭了!” 齐卫东把水壶架上炉子,回头朝屋里喊道。 “哎!就来!”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齐小丫才从帘子后探出头来。 她一双眼睛机警地在门口扫了扫,小声问:“我嘴上没有东西了吧?” 齐卫东笑着点头:“没了,赶紧吃饭。” 看着小丫这副警惕的模样,齐卫东心想,这大概是乡下孩子才有的本能,城里的孩子怕是不会懂的。 以前大食堂解散后,公社还是会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余粮。 家里想开个小灶,都得等到三更半夜。 一是为了不让烟囱在白天冒烟被人瞧见,二就是为了那股子香味。 他甚至听说,有的生产队为了搞清楚谁家偷吃了好的,每天早上还统一检查各家的粪桶。 说到底,这一身的机灵劲儿,都是饿出来的,也是被打出来的。 孩子毕竟不如大人沉得住气。 齐小丫狡黠地眨了眨眼,安稳地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她并不急着动筷,而是用筷子头在碗里轻轻拨弄,随即凑到碗边,滋溜一声吸了口热汤。 屋子里,两人吃面疙瘩的吸溜声此起彼伏。 天色暗得很快,四点多太阳才刚偏西,这会儿五点半不到,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吃饱了吗?” 齐卫东放下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嗯,饱了,真好吃。” 齐小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看着锅碗都已见底,齐卫东便起身收拾,端到外面的小厨房去清洗。 他正用热水刷着锅碗,院子里冷不丁地响起秦大妈洪亮的嗓门:“开会喽,院里的人都出来开会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吆喝,让齐卫东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半拍,他带着几分好奇,朝院子中央望去。 随着秦大妈的喊声在院里回荡,各家各户的门陆续打开,大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自觉地往院子中间聚拢。 孩子们则三三两两地要么守在自家门口,要么围在大人身边看热闹。 隔壁的周芝也在手上擦了擦水,走了过去。 平日里各家关着门不觉得,这一下全都出来,几十口人挤在中院这块不大的空地上,顿时显得拥挤又嘈杂,相熟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嗡嗡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人都齐了没?振华家的!”秦大妈开始点名。 “哎,来了,在这儿呢!”一个妇女高声应道。 “孔瑞呢?” “到!” “齐卫东家来人了吗?” 随着秦大妈的问话,人群里有人笑着应和。 齐卫东连忙擦干手,一边答应着一边走了过去。 他很自然地站到了邻居周芝和刘民的旁边,齐小丫则乖乖地扒着自家的门框,反正站在那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秦大妈、韩大爷和丁小卫三人在院子正中的一张桌子后坐下。 第162章房前屋后能种菜了 韩大爷手里捧着个硕大的搪瓷缸子,稳稳当当地搁在桌面上。 齐卫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阵势,感觉和以前在村里,老队长召集全村人开大会的场面颇有几分相似。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凑近周芝低声问道:“周姐,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开会?” 之前秦大妈只让他吃完饭等开会,却没说具体内容。 周芝显得见怪不怪,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院里的一些鸡毛蒜皮,再不然就是传达一下居委会的通知。放心,秦大妈召集的会,一般都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随后又简单地给齐卫东说了说情况。 齐卫东心里这才有了数。 这大院里明面上有三位居委会代表,可真正抛头露面管事儿的,来来回回都是秦大妈。 丁小卫和韩大爷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哪有这闲工夫。 再加上秦大妈家情况特殊,三个孩子都没工作,全靠一个出了嫁的大女儿和她自己这份居委会补贴过活。 丁、韩两家心善,知道她家困难,便把自己的那份补贴也都给了她,不然这一大家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正想着,就听秦大妈清了清嗓子,拍拍手让院里叽叽喳喳的人都安静下来。 “各位街坊,安静一下!居委会刚下了通知,我跟大家说两件事。” “第一件,还是老生常谈,号召大家‘节约粮食’,要开学习会。” 话音刚落,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秦大妈,这还有什么好学的?现在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有粮食可浪费的那是坏分子。” 齐卫东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前几天纠缠周芝的那个男人孔瑞。 秦大妈眼睛一横:“孔瑞,这话别人说我信,你说,院里谁信?你也不看看你那体格!”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帮腔:“就是!瞧你吃得油光满面的,一看就没少占公家的便宜。” 齐卫东认出这人是住在韩大爷家旁边的光棍,叫艾振华。 孔瑞当即就火了:“艾振华,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管你什么事!” 艾振华嘿嘿一笑:“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敢说你没捞好处?” “你……” “行了!”秦大妈见两人要吵起来,立刻喝止,“都给我闭嘴!开会呢!” 等两人偃旗息鼓,秦大妈才继续说:“第二件事,上头松口了,以后院里那些墙角空地,大家可以自个儿种点葱姜蒜什么的,不算是‘资本主义尾巴’了。”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欣喜的议论声。 “那可太好了,省得买菜了。” “真的假的?可算盼来了。” 齐卫东也听明白了,这政策跟农村的自留地一个道理,之前城里也管得严,现在总算是放开了。 秦大妈点点头:“嗯,现在这时候春正好能种,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正事,秦大妈脸色一沉,目光直指刚刚争吵的两人:“还有,孔瑞,艾振华,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们俩要是再为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在院里闹腾,我们就联合上报居委会,让你们厂里把你们调走,省得乌烟瘴气!” 两人闻言都有些尴尬,没敢吭声。 艾振华却忍不住小声嘀咕:“知道了秦大妈,还不是孔瑞这孙……” 话没说完,孔瑞就急了,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他妈……” “还想闹是不是?” 丁小卫一开口,那两人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没了声音。 齐卫东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小声问身旁的周芝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周芝低声解释说,前几天晚上两人就差点打起来,被邻居们拉开了。 至于为什么结下梁子,周芝摇了摇头,没细说。 齐卫东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再追问。 “行了,都散了吧!”秦大妈一挥手,宣布散会。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齐卫东琢磨着,这全院大会吵吵闹闹半天,好像也没宣布什么大事。 喧闹的人群渐渐散了,齐卫东才领着妹妹进了屋。 他伸手摸了摸小丫的脑袋,心里琢磨着,这大院里的家长里短,跟村里的鸡毛蒜皮也没什么两样。 听个热闹解解闷倒无所谓,谁还没点好奇心呢,可要是掺和进去,那还是算了。 “小丫,我明天得去厂里一趟,你是想在家里玩,还是跟我一起去?” 明天是周末,厂里除了几个领导,基本没人,学校也空荡荡的。 齐小丫想了想,小声说:“我……我还是在家里吧。” 听到小丫这么说,齐卫东嗯了一声:“行,那你在家,中午我回来给你送饭。” 两人说定后,简单洗漱完,齐卫东就着锅里剩下的开水,淘了把米,装进暖水瓶,再把滚水灌满。 他把瓶塞拧紧,对趴在床上的小丫交代道:“明天早上我来不及做饭,这瓶里闷了粥,你自己倒出来喝,柜子里还有咸鸭蛋,记得藏好了吃,别让人瞧见。” 小丫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满眼新奇:“小叔,米放在里面就能熟吗?” “放心,能熟,保管你明早有热粥喝。” 齐卫东笑了笑,这是他以前学来的懒办法,只要米不多,一晚上准能闷熟。 小丫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齐卫东收拾妥当,也躺下休息了。 这个点,对大院里的人来说或许才刚吃完饭,但对于习惯了日落而息的兄妹俩,已经很晚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齐卫东就起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没吵醒还在熟睡的小丫,便径直出了门。 周末的清晨,大院里很是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妇女在水池边洗衣说话。 穿出大院,往厂子的方向走,在离厂区不远的皇城根下,一辆停在角落里的吉普车,成功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这个年代,吉普车可是稀罕物,比厂长那辆公家的轿车还少见,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时,车门开了,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孩从车上下来,她笑着朝车里挥了挥手,然后转身钻进了一条小胡同。 第163章邓诗诗出差回来了,老德子的设备 虽然隔得远,看不真切,但那走路的姿态和背影,让齐卫东觉得有几分眼熟,很像瞿心妍。 他心里起了疑,没有走胡同近路,而是绕着大路走到了厂子附近。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朝胡同出口的方向望去。 果然,没过几分钟,瞿心妍的身影就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错不了,刚才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就是她。 齐卫东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想起赵明之前说的那些闲话,说瞿心妍为了点吃的,跟她那个劳改的师父不清不楚,最后还反手把人给举报了。 可眼前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能开得起吉普车的,会是什么人? 她父亲?哥哥? 还是……对象? 不管是哪一种关系,都说明她家境或人脉不一般。 一个能坐着吉普车出门的姑娘,至于为了几口吃的,去跟一个老头子纠缠不清吗? 要知道,这年头一个拖拉机手都够风光的,更别说能开吉普车的司机。 这事怎么想,都跟赵明嘴里那个不堪的版本对不上号。 齐卫东心里充满了疑团,看来赵明的话,水分不小。 正当齐卫东出神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卫东,这么早。” 是瞿心妍,她快走几步赶了上来,脸上挂着明快的笑容。 齐卫东回过神,像是才发现她一样:“瞿心妍,你来了?” “刚到。今天就我们俩值班,一起走吧。” 瞿心妍说着,便率先朝厂区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阵淡淡的甜香从她身上飘了过来,齐卫东的鼻子动了动,立刻就分辨出来,那是面包的味道。 这年头,城里的面包可是稀罕物。 没票证管制前就要三毛七一个,如今不仅要加三两粮票,还得有专门的糕点票才行。 一般人家根本消费不起,除非是家境优渥或者干部子弟,才能偶尔买来解解馋。 当然,要是手头有副食品券,也能换到。 想到这里,齐卫东心里愈发肯定,赵明之前提过的关于瞿心妍的那些话,恐怕只说对了一半,这个女同事的来头绝不简单。 “往左边挪挪!” “都精神点,一会拿出热情来!” 快到厂门口时,只见一个身穿干部服的男人正叉着腰大声指挥。 几个人正费劲地挂着一条欢迎横幅,另有几个女工化了淡妆,分列在大门两侧,像是在排练。 “这是要干什么?”齐卫东看着这阵仗,有些纳闷。 瞿心妍扑哧一笑:“你忘了?科长昨天不是说了,要欢迎民主德国来的专家,这是厂里特意准备的欢迎仪式。”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确实有这么回事。 他还记得科长说过,邓诗诗就是陪同专家组一起回厂。 “知道他们几点到吗?” “具体时间不清楚。”瞿心妍摇了摇头,随即推测道,“我猜怎么也得中午了。专家们应该是坐火车过来,到咱们这儿得三个小时,正好能赶上厂里的午饭。” 齐卫东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没在热闹的厂门口多待,拐上了通往办公区的小路。 “咦,快看,那是不是你师父他们回来了?车上的设备都开始卸了。” 走着走着,瞿心妍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车间门口说。 齐卫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辆大卡车停在那里,郝副厂长正亲自坐镇指挥,一群工人正合力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都抓稳了,左边的人加把劲,一、二、三,起!” 那是一台庞然大物般的机器,几十个壮劳力一起上手,一个个憋红了脸,额角青筋直跳。 天气还冷得很,可干活的人们都脱了棉袄,只穿着单衣,依旧是满头大汗。 “一、二、三,走!” “一、二、三,走!” 随着响亮的号子声,沉重的机器被一点点地挪动。 机器下方垫着好几根粗大的圆木,充当着滚轮。 两人驻足看了一阵,便继续往办公室走。 刚一进门,就看见邓诗诗正弯腰在脸盆里洗脸,水声哗哗作响。 “邓姐!”齐卫东惊喜地喊了一声。 邓诗诗闻声直起身,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回头笑道:“卫东啊,今天是你值班?” 她目光一转,又落在了旁边的瞿心妍身上,很是熟络地打招呼:“心妍,以后咱们可就是一个科室的同事了。” 采购组的人常年在外跑,厂里大大小小的部门都打过交道,认识销售科的人也不奇怪。 瞿心妍笑着应道:“是啊,我现在调到销售组了,以后都在一个科室听领导安排。” “对,都是供销科的人了。”邓诗诗笑着,拿起毛巾擦了擦脖子。 齐卫东环顾了一下办公室,随口说道:“科长也来了吧?不然您可没办公室钥匙。” “嗯,科长一早就来了。今天又是运重要设备,又是来德国专家,他这个科长肯定得在场盯着。” 齐卫东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邓诗诗身上。 他看她虽然刚洗过脸,但眉宇间的倦色却怎么也藏不住,便关心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时候到的?坐了一宿的车吧?” 邓诗诗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疲惫:“可不是嘛,坐了一整夜,我这身子骨都快散架了。昨天晚上走的,司机师傅不敢开快,今早六点才到,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她说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即又笑了起来,看着齐卫东问:“我不在的这几天,科里还行吧?” “挺好的,邓姐。”齐卫东笑着应了一声。 邓诗诗故作不满地摇了摇头:“何止是挺好啊,我一回来就听科长把你夸上了天,说你把清源机械厂那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 “我的乖乖,你可真行啊!脑子转得就是快,我看以后咱们再有完不成的任务,都用你这个法子。” 她咂了咂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招也就你能用,别人谁有本事变出那么多鸡蛋来?可你这总不能是长久之计吧,后面的缺口打算怎么填?” 第164章鳗鱼干要不要 在邓诗诗看来,齐卫东这次的成功运气成分很大,很难复制。 齐卫东闻言只是笑了笑,解释道:“那边生产队和我说过了,留了一些鸡蛋。” “啧啧!”邓诗诗听完,不禁感叹道,“你啊,真是咱们厂的财神爷!” 自从政策放开,除了那些有特殊地位的单位能享受主管部门的直接调配,剩下的厂子都得各显神通自己找门路。 单位跟单位的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 多数厂子还在为人均一二两的鸡蛋供应发愁,他们厂却能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这话让齐卫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瞿心妍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她和这几位同事虽然认识,但交情尚浅。 反正是周末值班,没什么紧急工作,办公室里的气氛很是松散。 齐卫东便主动找话题,问道:“邓姐,天津那边怎么样?比咱们这儿好玩吗?” 邓诗诗摆了摆手:“好玩什么呀,大城市都一个样!”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靠着海边确实有好处,那边吃鱼不要票。哦不对,是小鱼不要票,可惜路太远,不然真想弄点回来。” 作为采购,她对各地的吃食总是格外留意。 齐卫东有些不解:“现在天冷,路上也坏不了啊!” “嗨,那边的规矩跟咱们这也差不多。渔民捕上来的大鱼都得交给公社,自己留点小鱼小虾,吃不完的都拿去当肥料了,你上哪儿买去?” 邓诗诗嘀咕了一句,随即又笑道,“当然了,门路肯定是有的,只是咱们不认识人。要是有个海边的熟人带着,肯定能买到。”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天津那边也是公社制度,和北平没什么不同。 城里偶尔有海鱼卖,但量少得可怜。 听说因为渔民自己都吃不饱,出海打鱼都没力气,也不知道真假。 而且这方面管得也严,捕鱼和种地、种菜一样,都有生产指标。 但话说回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缺变通的法子,关键在于有没有那层关系。 邓诗诗坐定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身子朝齐卫东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我从那边带了点鳗鱼干,你要不要?” “价格跟市场价一样,一块零八分一斤,不要票。就是个头小了点,我这儿总共就两斤,给你留了些大的。” 齐卫东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行啊!那多谢邓姐了。” 如今城里的黄鱼、带鱼这些鲜鱼,也要五毛左右一斤,而且还是死的。 像鱼干、干贝这类干货,价格更是要翻一倍。 自从前几年困难时期开始,肉类供应紧张,所有鱼类海产都被划入了肉票的范畴。 到了去年和今年,更是紧张到市面上基本见不着,都作为肉食替代品,特供给特定人群了。 邓诗诗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响起:“别客气,你那鸡蛋不也想着我了嘛。就是可惜了,前阵子弄到猪肉,怎么就把咱们科室给抛到脑后了。” 齐卫东听了,只能点点头。 那肉是别人直接送到他手上的,一来二去,还真就忘了给科室留一份。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不缺肉,总觉得这次没有还有下次,这种心态让他忽略了这点人情世故。 邓诗诗瞥了一眼旁边的瞿心妍,许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把东西塞给他。 瞿心妍当然也闻到了办公室里若有若无的肉腥味,但她什么也没问。 毕竟,她和他们不是一个科室调过来的,不熟。 “哈——”邓诗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泪花,“困死我了。我先眯一会,等专家到了,你记得叫我。” “别等了,你直接回去睡吧,跑这一趟也够折腾的。”话音刚落,郑科长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科长!”邓诗诗立刻站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 郑科长摆了摆手,说道:“德国专家那边已经有人去接了,不过人家指明要先去北平汽车厂。什么时候能轮到咱们,还是个未知数。” “啊?” 邓诗诗的嘴巴张成了个小小的圆形,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了下来,“唉,那肯定没戏了,怎么争得过汽车厂。” 那是什么地方? 说是首都工业的亲儿子都不过分。 能进那里的,个个都是背景过硬的,寻常市里的部门根本管不着,是直接上报劳动部备案的单位。 汽车厂不仅是当时技术的最前沿,还承担着为机关单位和部队生产车辆的重任。 跟人家一比,哪怕首钢都只算是后娘养的。 邓诗诗叹了口气:“那行,我还是回去睡觉吧,躺着估计也睡不踏实。” 嘴上这么说,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利索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临走前,她快步走到齐卫东身边,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还朝他挤了挤眼睛。 齐卫东心领神会,顺手接过。 钱的事他没提,想着回头找个机会再给。 邓诗诗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郑科长目送她离开,然后回头看了看办公室里剩下的两个人,自言自语道:“既然专家今天不来,那我也回去了。” 说完,他看向齐卫东,脸上露出笑容:“小子,你答应我的那一百斤鸡蛋可别忘了,这事不能出岔子。” 齐卫东笑着应下:“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郑科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下个月就评职级了,你小子给我好好表现。” 接着,他又转向瞿心妍:“你们销售组那边我还没完全上手,有急事就先找何晓勤。等我把情况摸透了,再来找我。” “好的,知道了,科长。” 郑科长点点头,转身离开,嘴里还轻声嘀咕着:“真是头疼……” 齐卫东和瞿心妍面面相觑,都很好奇科长到底在头疼什么,可人已经走远了,也不好追上去问。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齐卫东来厂里时间不长,手头也没什么正经工作,说白了就是个值班的,以防万一。 第165章被卡脖子的工业 齐卫东觉得有些无聊,便对瞿心妍说:“要不我下楼去厂里转转?来了这么久,还没好好看过呢。” 他来厂里后,不是在外头跑,就是在几个科室之间打转。 瞿心妍闻言笑了:“行啊,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怪闷的。” 齐卫东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锁好门,从办公楼下来,沿着厂区的主路慢慢走着,也不敢走得太远,怕科室里突然有事找不到人。 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早上搬运设备的车间门口,停下脚步朝里望去。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那台巨大的设备已经被弄进了车间,但看样子还没安放到位。 这种大场面平时难得一见,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哎,等下去仓库领几块屏风过来,把这块地方围起来。那个德国专家有要求,他安装和检修设备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在旁边看。”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对着身边的人小声吩咐着。 “那帮洋专家,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咱们花大价钱买的机器,连维修都不给瞧一眼,生怕咱们把技术偷师了。” 旁边的瞿心妍探着脑袋,小声嘟囔着。 这话让齐卫东心头一动,顺着她的话茬问道:“那万一机器出毛病了,就干等着他们来?” 瞿心妍转过身,没好气地抱怨:“可不是嘛!就得等他们派人来修,价钱还由着他们漫天要价。说白了,就是怕咱们自己学会了,断了他们的财路!” 齐卫东默然颔首。 这其中的门道他懂,报纸上早就提过,美帝对咱们搞技术封锁,不卖先进设备。 再加上老大哥也撂挑子走了,国内的工业发展几乎陷入停滞。 一想到这些,他胸口就堵得慌。 “就说我们厂里要用的那些钻头吧,一个个卖得死贵,比国外原价贵出好几倍去!就这样,人家还不肯卖给你最好的。” 齐卫东没作声,静静听着。 钻头…… 他脑海里闪过邓诗诗给的那张单子,上面确实有这东西。 若是齐卫东在采购岗位上多待些时日,便会察觉到瞿心妍这番话里的蹊跷。 这种涉及对外采购的内情,普通职工很难知晓,那都是进出口公司专门负责的。 但此刻,他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瞿心妍的话点燃了他心里的火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家院墙被人踹了一脚,哪怕踹的不是自家门,也同样义愤填膺。 他心里开始盘算,是不是该想办法弄些工业品过来? 可这跟弄农产品不一样,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必须另辟蹊径。 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觉得头疼。 他连具体缺什么、要什么型号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怎么去弄? 两人在车间门口站了片刻,又在厂区里转了转。 中途瞿心妍说有事,一个人先走了。 齐卫东独自溜达了一阵,才慢悠悠地晃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瞿心妍还没回来。 齐卫东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出邓诗诗给的那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一打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他直皱眉头。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飞快地将东西塞进了空间。 过了好一阵,瞿心妍才满面春风地回来。 她没提自己去了哪里,齐卫东虽然对今天厂里发生的事情充满好奇,但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当然,要是有爱传闲话的碎嘴子来讲讲,他倒是乐意当个听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厂里的琐事,一上午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去了,倒也清闲。 临近中午,齐卫东听说瞿心妍不回家,准备在食堂解决午饭。 他心思一转,下午科室里没人,正好是个机会,可以把鸡蛋拿过来。 于是他对瞿心妍说:“我中午可能晚点回来,得先去给我侄女送饭,然后顺道去看看鸡蛋运到了没有。要是到了,我下午就直接带到厂里来。” 瞿心妍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行,你去忙你的。反正办公室也没什么要紧事,一整天闲着也是闲着。” 齐卫东听了,心里有了底,冲她道了声谢。 快到饭点时,两人便提前去了食堂,避开人流打了饭菜。 拎着从厂里带出来的东西,齐卫东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刚拐进胡同口,一股熟悉的热闹劲儿便扑面而来。 背风的墙根下,几位大爷正围着一盘棋杀得难解难分,旁边还有不少孩子在追逐嬉闹。 “韩大爷好!” 齐卫东笑着冲人群里一位刚抬起头的老人打了声招呼。 “是卫东啊,今天不是你值班?” 韩大爷应了一声,神情却有几分不自然。 他想起前几天替院里人去求丁小卫办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事让他觉得在齐卫东面前有点抬不起头。 齐卫东没察觉到他的心思,笑了笑说:“是轮到我,这不是中午回来扒口饭嘛。那您各位先忙着,我回去了啊。” 说着,他便继续往里走。 到了院门口,往常总能看见侯大爷在那摆弄他的那些宝贝破烂,今天却不见人影。 进了院门,眼前的景象更是壮观。 赶上这几天天气晴好,各家都把积攒的衣物被褥洗了出来,院里横七竖八拉起的绳子上挂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像扯起了万国旗,把邻居家的窗户都遮了个严实。 “卫东回来啦!”刚走到自家门前,隔壁的朱花岚正探出身子往灶里添柴,院子里各家也都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是啊朱大姐,做饭呢!”齐卫东笑着回应,“您先忙着,我得赶紧弄口吃的,下午还得去单位。” 他打了个招呼便推门进屋。 可一进门,看着屋里一片狼藉的景象,他顿时愣住了,眉头紧锁:“这是怎么了?家里遭贼了?” 只见小丫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矮方桌上,面盆、菜板、擀面杖铺了一桌子。 她一抬头,那张沾满了白面的小脸活像个刚从面缸里爬出来的小花猫,头发上都挂着面粉点子,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满是“我犯错了”的无辜。 第166章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小叔,我想做手擀面……” 齐小丫小声说。 齐卫东哭笑不得,指着那一大盆面絮问:“你这是要开面铺啊?和这么多面干嘛?” 小丫委屈巴巴地小声解释:“我…我就是面和硬了就加点水,水加多了又添点面,然后……然后就变成这么多了。” 说完,她便低着头,一副准备挨训的模样。 这丫头,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后来又是大食堂,哪有机会学这个。 看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齐卫东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只剩下无奈。 他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饭盒塞给她:“行了行了,我来收拾。你先去里屋吃饭吧。” 饭盒里藏着他路上悄悄从商城买来的扒鸡,这好东西自然得让她一个人悄悄享用。 等小丫捧着饭盒进了里屋,齐卫东才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这片“战场”。 他把东西归置利索,洗了把手,回来面对那一大盆面。 他试着揉了揉,面团有些发干,但还能补救。 他自己擀面的手艺也算不上熟练,费了些劲才弄好一小部分,切成面条撒上干粉备用。 就这么点面,都够他俩吃上两天了。 他特意留下一小块面团,冲里屋喊道:“小丫,这块面留给你了,等会儿自己拿去练手,学着切面条!” 女孩子家家的,这些活儿总归是要学会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到底是不行。 就说换下来的脏衣服,他和小丫的都还堆在盆里。 本来打算今天洗,结果又得加班。 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瞥了一眼,准备盘算一下明天怎么洗,却突然愣住了。 咦? 那个装满了脏衣服的搪瓷盆,怎么不见了? 小丫头从里屋出来,嘴巴油亮亮的,小舌头还在唇边打着转回味。 “衣裳呢?” “晾外头了呀!”小丫头闻声答道。 “你自个儿洗的?能洗干净?” 这话可让小丫头不乐意了,她抬起袖子在油乎乎的嘴边一抹,不服气地嚷嚷:“干净着呢!不信我领你瞧瞧去!” 说罢就要伸手去拽齐卫东。 齐卫东赶紧拦住她:“行了行了,我相信你,不看了。” 小丫洗衣服不是头一回,况且这次就洗了些贴身的和外罩,那些厚重的棉裤、毛裤和棉袄都还穿着,就算洗不干净也就这样了。 他不禁怀念起洗衣机来,那玩意儿多省事,衣服丢进去就听它“咕咚咕咚”地转,什么都解决了。 见他不再质疑,小丫头这才心满意足。 她仰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叔,下午我想跟兰兰姐她们一块儿出去。” “出去玩?上哪儿去?” “就在附近玩玩!” “就在胡同里头?” “嗯!” 齐卫东听了,自然没理由不答应:“成,可别跑远了,万一走丢了,找不着家可就麻烦了。” 这孩子是该多在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不然真出了门就是个路痴。 “晓得了。”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 齐卫东看她那乖巧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饱了没有?要是没饱,我给你下碗面条。” “饱了饱了!” “那行,要是待会儿饿了,家里还有桃酥,自己拿着吃。我得出门上班去了。” 齐卫东又交代了一句,看小丫头点头,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离开大院,走在街上,齐卫东的思绪飘到了邓诗诗白天说的话上。 用粮食去换海鱼,这个法子其实是可行的。 毕竟产地离这儿十万八千里,这种交易基本是一次性的,只要足够小心,风险不大。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邓诗诗人都回来了,这事儿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 他看着路上偶尔“叮铃”驶过的自行车,心里盘算起来。 光靠两条腿走路效率太低,出门办个事儿,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了。 至于电动车还有摩托车,他连想都不敢想,那玩意儿太招摇,在这个年代骑出去,搞不好得被当成敌特抓起来审问。 买辆新的不现实,手头没那么多票,明面上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不过,弄一辆旧的倒是不错。 齐卫东边走边琢磨,很快就下了决心。 就买辆旧的,回头有人问起,就说是卫国哥淘汰给自己的。 打定主意,他顺着胡同往前走,很快路过一个修车铺。 铺子门口,一个穿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两手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正把一条车内胎按进水盆里找漏气点。 铺子前停着几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墙角还堆着一堆锈迹斑斑的报废零件。 齐卫东扫了一眼,却没上前搭话。 这铺子离家太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方便。 又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总算发现了一个修车铺,这回他径直走了过去。 这铺子和前一个大同小异。 “师傅,问一下,您这儿有旧自行车卖吗?” 那师傅正费劲地校正一个自行车支架,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下巴朝着墙角那边一扬:“有,都在那儿。二八大杠六十,女式轻便的五十。” “旧的也这么金贵啊!”齐卫东咂了咂嘴。 修车师傅头也不抬地继续跟手里的活儿较劲,嘴里嘟囔了一句:“你要是嫌旧,就上百货商店买新的去!” 齐卫东听得直撇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新自行车哪是那么好买的? 先不说那凤毛麟角、得靠单位施舍的自行车票,光是工业券就够让人喝一壶的。 黑市上一张工业券炒到了两块五,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要一百六十五块,真要把所有东西凑齐了,没个五六百块根本想都别想。 对那人的态度,他倒是不以为意。 这年头吃公家饭的,哪个不是把下巴抬到天上去? 他可见过公社供销社里那些售货员,那才叫一个趾高气扬。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旧车上,信步走过去,捏了捏刹车,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脆响。 车况实在算不上好。 他挑来选去,最后指着一辆勉强顺眼的问道:“师傅,这辆怎么卖?” “那辆成色好些,六十五。” “嚯!这还算成色好?” 齐卫东咂了咂嘴,“师傅,给让让呗。” “让?” 那人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公家的买卖,不讲价。” 第167章给自行车装个筐,拿鸡蛋回厂子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行,就要它了。” 听他拍了板,那修车师傅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用一块油腻的抹布蹭了蹭手上的黑泥,踱了过来。 “定下了?” “定了。不过我可说好,要是骑两天就散架了,我得回来找你。” 毕竟是几十块钱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再出毛病,要换零件可得你自己花钱。” 师傅撂下这句话,转身进了里屋,很快拿了张收据本出来。 齐卫东会意,从兜里数出钱递过去。 对方接过钱,草草开了张条子撕给他:“这玩意儿收好,省得让派出所的同志当成偷车贼给抓了。” 齐卫东应了一声,把那张薄薄的纸条折好揣进兜里,冲师傅摆了摆手,便推着车子转身离去。 到了大街上,正赶上人来人往,不少骑着车子叮当作响的工人从身边经过。 骑车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总算找到了城西的供销社。 这店铺门脸阔气,一溜儿十来间房,里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式农副产品。 齐卫东此行的目的,是给新座驾配个车筐。 他要的不是扁担挑的那种浅口小箩筐,而是一种专门架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大号竹筐,筐身很深,能装不少东西。 这种样式他见过别人用,却不知去哪找。 乡下农技站里卖的,要么是挑担用的圆筐,要么就是背在身上的背篓,唯独没有这种能上车架的。 店里的其他货品,齐卫东连看都懒得看,不是要票就是要本,麻烦得很。 他记得以前货架上还有水果,如今却连个果皮都瞧不见了。 一进门,他目光一扫,就发现了角落里堆着一摞竹筐,其中赫然就有他想找的那种连体大筐。 他心想,这东西乡下见不着,大概是因为村里自行车本就是稀罕物,再者说,手巧的庄稼人自己就能编一个。 “同志,这筐子卖多少钱?” 齐卫东指着那个连体筐,朝一个正吞云吐雾的售货员问道。 那人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两块六。” “行,来一个。” 齐卫东爽快地应下。 这价格不算低,但转念一想,买两个挑担的圆筐也得一块八毛钱,这么一比,这个大家伙倒也不算贵。 齐卫东付了钱,拎起沉甸甸的竹筐,迈出了供销社的大门。 他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把箩筐架在后座上比划了一下。 空间富余不少,但必须用绳子或铁丝固定才行。 他转身回了店里,又添了两根尼龙绳。 将箩筐结结实实地绑在车后座上,齐卫东拍了拍手,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完事后,他推着车走了几步,感觉很稳当。 行。 齐卫东跨上车,骑到了工厂附近的老皇城根,挑了一处无人经过的残破角落,直接从商城买了四箱鸡蛋,一箱二十斤。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鸡蛋一个一个码进箩筐里。 这下回去路上可得留神了,稍有颠簸,这些鸡蛋就得遭殃。 一百多斤,上千个鸡蛋,等他全部安置妥当,半个多小时已经悄然流逝。 齐卫东随手找来两块破布盖在筐上,这才推着车往工厂方向走去。 一路上运气不错,没撞见一个熟面孔。 “瞿心妍!” 到了办公楼下,他朝着楼上喊了一嗓子。 很快,瞿心妍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走廊上,她探头往下看:“哟!你这是捣鼓什么呢……”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了齐卫东那个让她噤声的手势,立刻机警地朝四周望了望,随即转身快步走向楼梯。 不一会儿,她就从楼里出来了。 走到跟前,她压低声音问:“你这装的什么宝贝?” 说着,手已经掀开了箩筐上的破布。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她低呼一声:“鸡蛋?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鸡蛋?” 尽管惊讶,她的声音却放得极低,神情活像在接头。 齐卫东看她这副模样,不禁笑了:“乡下收的,要不要匀点给你?八毛二一斤,附赠一双毛线手套。” 价格和上次一样。 “这么便宜?” 瞿心妍的眼睛亮了。 市面上早就见不到鸡蛋的影子了,也就是她父亲凭级别每月还能有一斤的供应量。 那是挂牌价,真想吃也不是没办法,去外面买高价的就是了。 可他们家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去碰黑市。 黑市的价钱更是高得吓人。 至于那双手套,她自动忽略了。 在机加工厂里,最不缺的就是劳保手套,她们这种非一线岗位的,平时发的手套都用不完,更别提那些一线工人,谁家不是攒了一堆。 齐卫东笑着说:“嗯,还行吧,就是挂牌价。要不要?要的话就拿点,但不能多,最多给你一两斤,不要我就直接拉去仓库了。” “要啊!干嘛不要,你等等!” 瞿心妍爽快地应下,转身就要回楼里拿东西。 “哎,等下,你们科室其他人要不要?” 齐卫东还是多问了一句,毕竟现在部门合并了,一点不给也说不过去。反正总共也没几个人。 瞿心妍听了,略一思索,便笑着点头:“行啊,那给他们多少?” “一人一斤!” 以前科室就是这个标准,自然不能破例。 之所以能给瞿心妍多一些,也是因为今天科室里没别人。 要是邓诗诗没走,他肯定也会让她多带点回去。 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好,那我这就回去拿东西!” 说完,她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齐卫东环顾四周,推着车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后在厂区花坛的阴凉处停下,打算就在这儿等人。 没过多久,一个提着竹篮的身影就出现了。 篮子是科室里公用的。 瞿心妍走近了,脸上挂着笑意:“咱们也别费事找秤了,我直接挑个头大的,十个算一斤,你看成不?要是不放心,我就拿回去过过秤。” “成啊!差不了多少。” 这土鸡蛋的个头不一,一斤大概在十个到十二个之间,要是专挑大的,十个一斤也差不多。 瞿心妍听他这么说,便掀开盖在车上的布,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然后飞快地从里面拣选个头饱满的。 她一口气拿了六十个,这才停手说:“科里还有两个人没回来,我先给他们留出一斤的量,等他们回来再说。” 至于那两人到底要不要,她没明说,但这种好事,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不会拒绝。 第168章一分钱便宜都不占 齐卫东笑了:“干脆再多拿十个,反正车上还多着呢,足够交差了。” 瞿心妍闻言,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又数了十个放进篮子,这才拿布把篮口盖严实了。 “那你先忙着,我回去了!等会儿就过来帮你收拾。” 齐卫东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你先回吧,我得先把这些送去仓库。” 他目送着瞿心妍提着篮子走远,然后才推起车子,往仓库的方向走去。 到了仓库门口,守门的人换了,不是上次那个师傅,但也是个熟面孔,只是齐卫东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师傅,东西入库。” 齐卫东把车停在台阶下,朝里面喊了一声,随即动手解开绑在车上的绳子。 守仓库的那人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好奇地探头:“又是什么好东西要入库?” “鸡蛋!搭把手,这玩意儿金贵,容易碎。” 齐卫东笑着解释道。 那人一听,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掀开盖布一瞧,顿时啧啧称奇:“我的天,真是鸡蛋!你们采购科可真有本事!” 厂里最近已经入库过好几批鸡蛋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搭手,两人小心翼翼地把一筐筐鸡蛋抬下车。 “分量不轻啊!” “可不是,上百斤呢。” 其实重量还好,两个人抬得动,但因为是易碎的鸡蛋,心理上总觉得沉甸甸的。 好不容易把东西都安稳地搬进仓库,那人盯着一筐筐的鸡蛋,心思活络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根给齐卫东:“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行不?” 齐卫东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有数了,八成是冲着鸡蛋来的。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全当是给对方面子。 “什么事?”那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笑:“问一下……你这批鸡蛋,是公家采购,还是跟之前一样,个人倒腾的?” “不是公家的,私下弄的!” 齐卫东知道,他这是在问有没有正规的入库单据。 一听这话,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连忙追问:“那你的任务量凑够了没?匀我几斤尝尝鲜?放心,我嘴严,绝不多话!” 齐卫东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一斤,不能再多了。” 他们科室内部也才一人一斤的份例,给外人太多不像话。 他之所以松口,一来是对方在仓库当差,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把关系弄僵。 二来嘛,只卖一斤,量不大,不容易传出去,惹人眼红。 不像上次的韩大爷,还没等买呢,就嚷嚷得全院子都知道了,他可不想惹那种麻烦,弄得满城风雨。 金桦正想再跟齐卫东分说几句,眼角余光瞥见瞿心妍正朝这边走来,话锋立刻一转,急忙敲定了下来:“行,就按你说的,八毛二一斤,再搭你一副手套,没错吧?” “嗯,没错。” “好嘞,钱我等下夹在收据里,手套你随时过来拿。”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动手过秤。 瞿心妍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到了:“我来搭把手,帮着清点鸡蛋!” 齐卫东冲她点了点头,便和金桦一道,将鸡蛋往仓库的磅秤筐里搬。 三个人动作都格外轻巧。 “你这鸡蛋,可真够干净的。”瞿心妍拿起一枚,对着光看了看,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这鸡蛋的来历是他最大的秘密,干净得异乎寻常本就是个疑点。 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但看到瞿心妍只是随口一说,神态并无异样,才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谁能猜到这些鸡蛋来自另外一个空间? 这种天方夜谭的事,说出去怕是会被当成疯子。 没一会儿,鸡蛋全部过完秤,金桦麻利地开了张收据。 他借着身子遮挡,飞快地将一张叠好的九毛钱夹在单子里,递给齐卫东,嘴上则大声报着数:“总共一百零九斤四两,你核对下,数目对不对?” 同时,他朝齐卫东挤了挤眼,暗示了一下。 齐卫东展开条子,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夹的钱。 他不动声色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八分钱,塞回给金桦,语气平淡:“数目没错。心妍,我们走吧。” 说着,便招呼瞿心妍离开。 “哎,你这……” 金桦本想拦住他,可见瞿心妍已经走了过来,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等两人走远了,他捏着手里的八分硬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嘿,这年头还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说完,便把钱揣进了兜里。 瞿心妍和齐卫东出了仓库,往单位方向走。 她的目光落在了齐卫东推着的车上,好奇地问:“你这车子和箩筐是哪儿弄来的?” 齐卫东笑了笑,拍了拍车把:“车是我卫国哥的,筐是队里的,用完了都得还回去。” “哦!”瞿心妍了然地点头。 她随即狡黠一笑,压低声音说:“你跟那个金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小动作?” 齐卫东闻言一怔,随即也笑了:“这你都看出来了?” 他们俩刚才递钱找钱,可都是特意背着她的。 “那还用说?”瞿心妍撇撇嘴,“金桦那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我这瞟,生怕我看见你们的猫腻。他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人?我又不是真傻。” 齐卫东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金桦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确实明显。 他又想起瞿心妍话里有话,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吗?你好像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这个年代,女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一旦坏了,影响的是一辈子。 提起这事,瞿心妍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厂里不是早就发通告澄清了吗?可挡不住人家爱在背后说三道四。”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逮着一个人就去解释一遍吧?” 她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笑:“再说,就算我解释了,他们就信了?无非是当着我的面不说,背后说得更欢。只要别让我听见,就当耳根清净了。” 第169章难道是亲姐妹 “具体是什么情况?” 听到齐卫东的疑问,瞿心妍便道出了原委:“就去年的事。我跟厂里的人出差,住招待所,当时厂里不是发了两张乙级酒票么,我们用了一张,他还想用剩下那张把我灌倒,我从小就……”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我喝了半斤跟没事人一样,他却以为我醉了,大半夜摸进我房间……想干什么,你应该能猜到。” 齐卫东会意地点了点头。 瞿心妍接着说:“我早就觉得他心术不正,一直防着呢。我直接把招待所的服务员喊了过来……当场抓住了,他还能说什么?” “后来就被派出所直接押回了厂里……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劳改。” 齐卫东听着,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顶多算个耍流氓未遂。 按常理说,厂领导为了名声,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事压下去,怎么会闹到劳改那么严重? 他猛然想起今天看到的那辆小轿车,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瞿心妍的背景不简单,家里有能说得上话的领导。 “那人被送回来后,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自己喝多了走错门。” 瞿心妍补充道,“而且厂里有个女的,一直单方面迷恋他,压根不信厂里的通报,到处给我泼脏水,胡说八道。” 齐卫东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是非曲直,全凭一张嘴,他无法判断真伪。 但从今天接触下来看,他更愿意相信瞿心妍。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回了办公室。 在厂里值班的日子,虽然人不能离开,但确实清闲得有些发慌。 瞿心妍手头没有紧急的单子要处理,其他科室也几乎没人走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至于齐卫东,他刚来不久,业务还没上手,更是无所事事。 两人正闲聊着,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仿佛是他们的谈话招来了麻烦。 进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估摸着二十出头,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 她嘴唇很薄,配上柳叶眉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有些刻薄。 她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把一个盒子“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你们采购科怎么做事的?买回来的东西都不检查一下吗?”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其他人,便质问道:“采购科的负责人呢?” 齐卫东被这阵仗弄得一愣,随即站了起来:“你好……我是采购组的,今天我值班,请问出什么事了?” 既然是采购组的锅,今天又轮到他,他自然不能躲。 谁知他这话更是火上浇油,那姑娘指着盒子质问:“出什么事了?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要M8的丝锥,不是钻头!” “丝锥和钻头你们都分不清吗?采购回来都不核对的?” 齐卫东皱了皱眉,凑过去看了一眼,盒子里嵌着两根乌黑的金属杆,大概小拇指粗细,十来厘米长,其中一半布满了螺旋状的纹路,他伸手摸了摸,刃口还挺锋利。 “瞿心妍,这事该怎么弄?要不我去找科长?” 然而,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自从那姑娘进来,瞿心妍就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装模作样地翻看手里的本子,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毫无关系。 瞿心妍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中移开,她淡漠地瞥了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地对齐卫东说:“每个经手人都有登记本,上面清楚记录着采购时间和经办人。你自己去翻一下不就清楚了。” 见齐卫东还是一脸不知所措,她终究是看不下去,叹了口气站起身。 她没有理会旁边那个新来的女孩,只是从盒子边上抽过单据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向邓诗诗的办公桌,从一堆本子里抽出了采购记录。 她迅速翻了几页,眉头微微一蹙,又从另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底单对照着看。 片刻后,她将两个本子推到齐卫东面前,指着上面的记录说:“你看,发起订单登记的是孙亮,可签收办结,完成采购的人,是你师父邓诗诗。” 齐卫东看着本子上两个不同的签名,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意识到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 他当即有了决断:“这事得找我师父问清楚,我这就去找她。” 他转向一旁的女孩,问道:“同志,还没请教,你是哪个科室的?怎么称呼?” 女孩答道:“技术科,我叫瞿梦妍。” 瞿梦妍?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瞟向瞿心妍。 果不其然,瞿心妍像是没听见这个名字一般,视线牢牢钉在自己的文件上,态度冷得像冰。 一个瞿心妍一个瞿梦妍。 再联想到瞿梦妍眉宇间与瞿心妍那若有似无的相似之处,齐卫东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瞿心妍从一开始就态度古怪,原来这两人是认识的,而且怕不是亲姐妹。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但他没多问,只对瞿梦妍点了点头:“你稍等,我马上找人回来处理。” 话音未落,他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邓诗诗家住得不近,这也是她平时中午不回家的原因。 齐卫东骑着自行车,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才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老胡同。 他跟人打听了一下,终于在一个杂院里找到了邓诗诗的家。 刚进院门,就喊了一声:“师父!” 邓诗诗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院子里跟几个大妈凑在一起闲聊,看样子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 看到齐卫东突然找上门,她很是意外:“卫东?你怎么来了?厂里出事了?” 她知道,若非急事,徒弟不会这个点跑来。 “嗯,出了点岔子。” “什么事?” 齐卫东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邓诗诗听完,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她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地上,说:“快去找奶奶。” 接着,她朝院里一个正在搓衣服的大妈扬声道:“妈,厂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那大妈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行,那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得了应允,邓诗诗立刻跟着齐卫东走出了大院。 第170章影响生产的事故 “邓姐,这事儿急吗?我看这单子都过去俩月了。” 齐卫东有些不解,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按理说不该是火烧眉毛的状况。 听到这话,邓诗诗秀眉微蹙,摇了摇头:“具体我也说不好,得去看了才知道。厂里采购的物料太多,我只模糊记得这是个进口件,得动用外汇才能买到,应该不简单。” 齐卫东听罢,心里有了数,二话不说蹬上自行车。 到了厂里,车子都来不及推进车棚,直接往办公楼下一撂。 邓诗诗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齐卫东锁好车,紧随其后,在二楼楼梯拐角处赶上了她。 刚到楼梯口,就听见瞿心妍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回道:“有能耐你别……” 话音未落,似乎是察觉到了楼梯间的脚步声,争吵戛然而止。 两人走进办公室,邓诗诗一眼就看到桌上那个敞开的盒子,她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拿起里面的零件,脸色凝重地问:“瞿工,这东西……有问题?” 正憋着一肚子火的瞿梦妍抬眼看她,语气压抑着怒火,近乎冰冷:“你自己瞧瞧。车间那边等着这个开工,旧的彻底报废了,才去仓库领新的,结果拿回来才发现型号不对。” “给拖拉机厂的那批活儿眼看就要交货,你说现在怎么办?” 邓诗诗心头一紧,应了声:“我明白了,我先核对一下单据。” 她疾步回到自己座位,瞿心妍找出的那本采购登记和申购单就摊在桌上。 她迅速扫了一遍,脸色更白了,开口解释道:“这个采购申请,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瞿梦妍不耐烦地打断:“我不想听这是谁的责任,我只问你,车间等着要东西,怎么解决?” 瞿梦妍的质问像一盆冷水,浇得邓诗诗哑口无言。 她沉默了半晌,才艰涩地开口:“眼下……确实没别的办法。东西您先拿回去,等明天科长上班,我立刻向他汇报。” 说这话时,她的脸已经没了血色。 这篓子捅大了。 无论起因如何,单子最终是经了她的手,真要追究起来,这责任她推卸不掉。 瞿梦妍冷哼一声,利索地把零件装回盒子,“砰”地盖上盖子:“你们自己看着办。要是解决不了,耽误了生产,厂里自然有厂里的规矩。” 说完,她拿着盒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瞿梦妍一走,办公室里的气压更低了。 邓诗诗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齐卫东看看一旁同样面色惨白的瞿心妍,又看看邓诗诗,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邓姐,那……重新采购一个,还来得及吗?” 邓诗诗绝望地摇了摇头:“来不及的。这是进出口公司的专营件,要动用外汇额度,申购流程特别繁琐,一层层报批下来,最顺利也得一个星期。” “工期要是耽误了,就算影响不大,一个全厂通报批评是跑不了的。万一影响严重,后果我不敢想。” 齐卫东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想法:“咱们厂的兄弟单位,就没有生产同类产品的?临时借调一个不行吗?” 听到这话,邓诗诗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这可不好说。这种精密部件,也就只有我们和汽车厂那种规模的大厂才会有富余。” “其他厂子自己备的都不多,谁敢轻易外借?万一自家机器也趴窝了,那可是生产事故。” 说完,她便长吁短叹起来,眉心紧锁,满面愁容。 齐卫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思却飘远了。 商城里面,这种标准件应该不难找,但几十年过去了,规格型号是否还对得上? 这东西是金属的,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可不像零食,撕开包装就能吃。 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亲眼看看实物。 “邓姐,那坏掉的丝锥在哪儿?我想去瞧瞧。” 邓诗诗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说:“在车间呢。可你看了能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看一眼就能变出个新的来。” 她觉得跟齐卫东说不通,索性站起身,“我得去找科长汇报一下情况。” 话音未落,人已经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 目送邓诗诗焦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齐卫东转过身,目光落在瞿心妍身上。 “我打算去车间看看,你陪我走一趟?我对那玩意儿可不熟。” “一个报废的零件,有什么好看的。” 瞿心妍低声咕哝了一句,但身体还是诚实地站了起来。 刚才办公室的氛围让她心里也有些憋闷,出去透透气也好。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往车间方向走去。 齐卫东打破了沉默:“刚才听你和瞿梦妍吵起来了?她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瞿心妍的反应很平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答道:“勉强算认识。”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齐卫东心生疑窦,但他看出对方并不想多谈,便识趣地换了话题。 “坏掉的丝锥在哪个车间?” “三车间,厂里所有的精加工活儿都在那儿。” 听了瞿心妍的指引,齐卫东点点头,两人很快便到了三车间的门口。 巨大的厂房内部空间开阔,高高的顶棚下,一排排机器静静矗立,旁边堆放着各种金属材料和半成品。 车间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工人在各自的机床前忙碌着。 他们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一个身穿蓝色工装服的老师傅就迎了上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哪个科室的?到车间来有事?” “师傅您好,我们是供销科的。” 齐卫东挂上笑脸解释道,“听说丝锥出了问题,我们过来了解下情况。” 那师傅闻言,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瞿心妍清秀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这才朝车间深处一指:“喏,最里头那台机床,找安师傅。” 齐卫东道了声谢,领着瞿心妍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第171章记下机器型号,GEN22 只见那台机床旁围着几个人,正对着一堆金属零件愁眉不展。 为首的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师傅,应该就是安师傅。 只听他眉头紧锁地对身边人说:“实在不行,只能先把能加工的工序走了,剩下的等新件儿到了再补,总不能让工期拖得太离谱。”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师傅,这么搞二次装夹,容易产生磨损,影响精度啊!到时候再返工就麻烦了。” “是啊,师傅!” 安师傅摆了摆手,语气透着一股子没办法的果决:“眼下还有别的辙吗?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都先干活去,具体怎么办,等明天领导来了再商量。”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各自散开回到了岗位上。 人群散去后,齐卫东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请问哪位是安师傅?”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先前那个开口的中年男人身上。 安师傅正端着茶杯,动作停在半空,审视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齐卫东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们是供销科的。之前买错的丝锥,那个报废的样品您还留着吗?我们想拿去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补救的法子。” 他坦然地看着对方,等待回应。 安师傅一听,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嘴里忍不住嘟囔:“你们供销科也是真有本事,这么关键的东西都能搞错。” 他嘴上虽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从一旁的工具盒里翻出了一根金属棍。 那东西看着和钻头有几分神似,但顶端的纹路要细密得多,尖部也显得更加锋利。 齐卫东接过来掂了掂:“师傅,这个我能带走吗?” “你是我们厂的?瞧着面生啊。”安师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警惕。 觉察到对方的疑虑,齐卫东立刻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刚调来不久。是瞿梦妍同志刚去我们科里说了情况,我们这才赶过来的。” 一听这话,杨师傅便没再深究。 他也就是看齐卫东脸生才多问一句,毕竟丝锥买错这事,目前全厂知道的也就寥寥数人。 “行,你拿走吧。不过得还回来,这东西就算是报废,也要登记入库的。” “好的!多谢师傅!那我们先走了。”得到许可,齐卫东便拉着瞿心妍快步离开了车间。 瞿心妍满心不解地问:“你拿这个实物干什么?就算要找人帮忙,提供型号不就行了?” 齐卫东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怕口头描述有误。我卫国哥见多识广,我拿去给他瞧瞧,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这个说辞听上去合情合理,瞿心妍便不再多问。 两人路过一车间时,齐卫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又走了进去。 “我进去看看!” “你又干嘛去?”瞿心妍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哦,去瞅一眼那台坏了的设备。”齐卫东解释道。 他也想借机了解一下,这种型号的设备在商城有没有可能买到。 他当然不是想买整机,只是觉得,如果商城有卖,那相关的维修配件说不定也能买到。 既然顺路,看一眼也无妨。 他径直走向之前停放机器的角落,发现那里已经被一排高大的木质屏风给围了起来。 “齐卫东啊,你们俩这是干嘛呢?找谁啊?”正想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正是郝副厂长。 齐卫东转过头,脸上挂着笑:“郝厂长,您还忙着呢?我们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这台出了故障的机器。” 对方闻言,笑着摆了摆手:“一堆废铁疙瘩,有什么好看的,正等着德国专家过来修呢!” 接着又大方地说道:“你自己看吧,注意点,别上手乱摸就行!” “哎,好嘞!”齐卫东爽快地应下。 见郝副厂长转身又去围观那台新设备了,他便独自走向屏风。 此时,屏风后面空无一人。 齐卫东绕着那个巨大的铁家伙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 机器虽然看起来老旧,但除了直接接触工件的部位油污厚重,机身其他地方都被擦拭得相当干净。 当然,这种干净只是表面的。 就好像刚吃完饭的桌子,虽然用抹布擦过了,表面看不到污渍,但凑近了,依然能感觉到一层若有若无的油腻感。 “好家伙,这铁疙瘩是干什么用的?”齐卫东绕着机器走了一圈,故作新奇地向瞿心妍发问。 瞿心妍被他逗笑了:“你可问错人了,我只管卖咱们厂的东西,这大家伙是采购科的宝贝,我可说不上话。” 齐卫东听了,憨厚地笑了笑,心想确实如此,她是销售,卖的是厂里生产的成品,跟这台设备八竿子打不着。 他继续装作土包子进城的样子,围着机器啧啧称奇,嘴里还小声念叨:“这玩意儿得花不少钱吧?在我们那儿,连拖拉机都没这么大的。” 这番话让瞿心妍彻底相信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便笑着催促道:“行啦,别看了,快回去吧。” 齐卫东没应声,反而凑到一台军绿色的机箱前,眼神锁定了一串模糊的字母。 那串字符杂乱无章,他只勉强辨认出几个大一点的:“GEN22……”剩下的就完全看不懂了。 他转头对瞿心妍笑道:“行了,我们走吧。” 刚走出厂区,就看到郑科长骑着自行车,车后座还带着邓诗诗,两人正火急火燎地往办公楼那边猛蹬。 齐卫东见状,心里一动,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等他赶回办公室时,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郑科长铁青着脸,双手撑在桌上,死死盯着一张单子。 邓诗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瞿心妍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这一切。 整个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师父……” 邓诗诗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这……这可怎么办啊?” 第172章眼尖的秦大妈,糊弄过去 “砰!砰!砰!” 郑科长猛地用手掌捶打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跟你强调过多少遍了?采购之前,必须核对申购单!一个字都不能错!你为什么就是不看!” “我……我接手的时候,孙亮已经弄了一半了,我以为……” “你以为就不用看了?” 郑科长怒不可遏,吼道:“你知道这批货是给谁的吗?2562厂!那是军工厂!军工产品,是能随便耽误的吗?”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话一出,邓诗诗彻底不敢吱声了。 她当然知道2562厂的分量,那是个保密单位。 虽然他们厂供应的并非核心部件,泄密风险不大,但这批丝锥恰好是2562厂的订单急需的,耽误了工期,后果不堪设想。 郑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我去找人问问看吧,希望能借到,哎……”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很快,里面就传出他打电话的声音:“喂,麻烦您,帮我转接一下一机厂……” 大厅里,邓诗诗见邓科长进去了,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她赶紧抬手飞快地抹掉眼角的泪水。 齐卫东的目光从邓诗诗泛红的眼圈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掌心那截报废的丝锥上,陷入了沉思。 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郑科长一脸凝重地从里面踱了出来。 那紧锁的眉头,几乎瞬间就让邓诗诗的心沉了下去。 可她还是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迎上去:“科长,有结果了吗?” 郑科长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问了几家兄弟单位,他们手头上的备件也不富裕。倒不是不能借,主要是这东西金贵,万一再出点差池,他们也怕担责任,说要开会研究研究。” 邓诗诗的肩膀垮了下来,心凉了半截。 要是国产的零件,调剂一下也就过去了。 偏偏这是进口货,动辄几百外汇,哪个厂子敢囤积太多? 钱是次要的,要命的是外汇。 眼下国家正勒紧裤腰带还“老大哥”的账,每一笔外汇都得精打细算,多少工厂连外汇配额都申请不下来。 而且审批流程又长又复杂,远水解不了近渴。 瞧着邓诗诗失魂落魄的样子,郑科长也跟着叹了口气:“行了,咱们科室面子不够大,借不来,不等于厂里没办法。” “明天我让厂办直接和轻工业部联系,申请调拨两根过来,生产任务耽误不得。” 他话锋一转,严肃地盯着邓诗诗:“不过小邓,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事一旦捅到厂里,全厂通报批评是免不了的。” 邓诗诗闻言,脸色更白了。 她当然明白,偌大的北平城不可能找不到两根丝锥,关键是这个流程对她个人的影响。 惊动了厂部,意味着她今年的先进、奖金、各项补贴全都泡了汤。 更严重的是,这会成为档案里的一个污点,对未来评职称、提干都是一道坎。 厂里有老师傅就因为早年犯过错,熬了五六年都没能晋一级。 “对不起,科长,是我不好,给您和科里添麻烦了。” 邓诗诗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她知道,这事不仅是她个人的处分,科室和郑科长本人也会被牵连,至少在领导那里会留下一个管理不严的印象。 “行了,你是我手下的人,我还能不管?”郑科长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特别是这种牵扯到外汇的要紧事,务必慎之又慎。” 邓诗诗用力点了点头,垂着眼帘不再说话。 郑科长见状,也不再多说,只道:“快下班了,先这样吧。等明天看看那几家单位怎么回复,今天他们管事的都不在,也说不准。”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科室里剩下几人听了,也都默不作声。 郑科长交代完,扫了众人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科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显然也没心思准点下班了。 瞿心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从郑科长的背影上移开,又落到齐卫东他们身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下班铃声响起,大家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齐卫东没和同事们一道,他跨上自己的自行车,一路骑回了家所在的大院。 “哎哟,卫东,你这车子哪淘换来的?崭新锃亮的!” 人刚进院门,眼尖的秦大妈就嚷嚷开了。 齐卫东笑着把车撑好,应道:“秦大妈,您看走眼了,这是我卫国哥帮我弄的旧车,哪买得起新的。现在一辆凤凰牌没票都炒到三百多了,我这点工资可不够。” “旧的也不赖啊!”秦大妈咂了咂嘴,“看着就得花不少钱吧?” “我哥说他战友的,给了三十块钱。” “三十?”秦大妈眼睛一亮,“那可真是捡着了!太值了!” 齐卫东跟秦大妈又寒暄了两句,一回头,瞧见齐小丫正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子看,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该回家了。 一进家门,小丫的眼睛就直了,她围着那辆自行车,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小叔,这……这是卫国叔给你置办的?” 齐卫东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屋外正咕嘟冒着热气的炉子上,随口问:“火生上了?” 齐小丫“嗯”了一声,又把注意力转回自行车上,小声地担忧道:“卫国叔对你真好,这么大一笔钱呢。” 听到这话,齐卫东心里觉得好笑。 “这事儿你自个儿知道就行,别到处说,懂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灶台,中午和好的面还放着,正好现在煮了吃。 齐小丫懵懵懂懂地应了声,也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炊烟四起,锅碗瓢盆的声响和饭菜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今天不上工也不上学,家家户户都开饭得早。 “周姐,朱大姐,都忙着呢?”齐卫东端着盆子出来,跟左右邻居打了声招呼。 第173章给侄女吃烤鸭,情报商场买零件 邻居周芝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羡慕地朝他这边努了努嘴:“卫东,你那卫国哥可真够意思,这么帮衬你。” 一旁的朱花岚也搭腔:“可不是嘛,这年头,一辆自行车得花多少钱啊,真舍得!” 她们先前都听见秦大妈在院里念叨这事了,所以才有此一说。 齐卫东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另有计较。 他顺着话头感慨道:“是啊,他真是够意思。” 这话里,帮衬是真,但这自行车的来路,却是他编的。 两个邻居听了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尤其是周芝,更是感同身受。 她男人走后,婆家就因为她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在最困难那几年狠心断了来往。 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 齐卫东没再多说,低下头专心做饭。 屋门口的齐小丫小身子几乎趴在了自行车上,一会儿摸摸车把,一会儿又瞅瞅车座,怎么也看不够。 之前齐卫东也有过自行车,却从来没有带她坐过。 “小丫,我晚上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乖乖的,别乱跑。”齐卫东嘱咐道。 齐小丫这才舍得离开自行车,小跑过来问:“那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去吗?” “不一定,看安排。” 齐小丫听了,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知道小叔有正事。 锅里的手擀面很快就煮好了。 齐卫东没卧鸡蛋,只在两个大碗的碗底各挖了一大勺凝白的猪油,撒上些许蒜末。 邻居周芝闻着香味探过头来,看到他锅里雪白的面条,眼里满是艳羡。 在这年头,能吃上一顿精白面的面条,就算得上是改善生活了,不像她家,能有干硬的玉米面窝头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天色彻底黑透时,齐卫东端着两碗面回了屋。 他把一碗面推到小侄女跟前:“快吃,猪油和盐都在底下,用筷子把它挑匀了。” 小丫听话地拿起筷子,使劲在碗里搅和着。 随着热气升腾,猪油融化后裹着蒜末的浓郁香气瞬间就钻满了整个小屋。 两人埋头吸溜着面条,齐卫东边吃边问了问小丫白天一个人在家的情况。 听小丫说一切都好,没谁来找麻烦,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地。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也只是堪堪垫了个底,并未完全填饱两人的肚子。 窗外,夜色已浓得化不开,齐卫东没急着收拾,反倒转身把门闩上,然后从布包里摸索出一个铝制饭盒。 “过来。” 饭盒一出现,齐小丫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立刻丢下碗筷,欢快地凑了过去。 躲进布帘隔出的小空间里,饭盒盖子一掀开,油润喷香的烤鸭肉露了出来。 尽管刚吃了面,小丫的口水还是不争气地开始分泌。 齐卫东看她那副馋样,不禁笑了:“快吃吧,自己卷个饼。悠着点吃,吃撑了晚上睡不着。” “嗯,好!” 齐小丫脆生生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卷起饼来。 齐卫东也拿起一张饼,跟着大快朵颐。 吃这种美味,语言都显得多余。 两人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手里的卷饼。 “嗝!” 风卷残云之后,齐小丫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脸上挂着傻笑:“小叔,我吃撑了,你呢?” 齐卫东也觉得肚里踏实了,他吃得更多些。 “我也饱了。嘴擦干净,别出门,一嘴的油味儿。我出去一趟,上课去。” 齐小丫乖乖点头。齐卫东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开了门,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这会儿大院里空荡荡的,倒是外面的胡同口,还有人借着路灯在捉对厮杀下象棋。 齐卫东没多看,脚下用力,车子很快就骑远了。 他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停好车,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从兜里掏出厂里的那把报废丝锥。 他攥着丝锥,心念一动,眼前便浮现出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商城界面。 开始在浩如烟海的零件列表中筛选。 他挑了很久,大部分零件都跟手里的对不上型号,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总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外观、螺纹几乎一模一样的。 齐卫东松了口气,买了下来,这才收起东西,重新跨上自行车往家赶。 等到齐卫东再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推门进屋,只见小丫已经睡熟了,小手里还攥着一本翻旧了的小人书,显然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他放轻手脚打了些水擦把脸,刚摸到床边,就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齐小丫仰着脸望着他,眼皮却重得像是随时要合上,一副睡得七荤八素的模样。 齐卫东知道她这是睡蒙了,便压低声音安抚道:“是我,快睡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小丫似乎安心了,喉咙动了动,自觉地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等齐卫东躺下,身边的小人儿已经没了动静,呼吸均匀,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齐卫东却没什么睡意,在那边待了大半天,精神还有点亢奋,但身体的疲惫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兄妹俩照常起身,洗漱过后便汇入上班的人潮,骑上车往厂里赶。 在学校门口放下齐小丫,齐卫东调转车头,赶回厂里。 踏进科室时,里面的人都到齐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紧张。 他进门前隐约听见郑科长的怒吼,此刻大办公室里却不见人影,想必是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刚一进来,他就听见孙亮正对着王强小声抱怨:“这事怎么能赖我呢?我那只是初稿,后面不是还有复核流程吗?” 王强闻言,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话不能这么说。根子就是出在你这儿,不仔细!就算最后厂里不追究,你这责任也跑不了,长点记性。” 这话表面是批评,实则是在帮孙亮把事情定性。 把大事化小,定为个人疏忽,错虽在孙亮,但性质不严重。 毕竟单子是他起草的,确实有错漏。 可要是真把流程规章搬出来,这事还没走到最后一步,责任还真不一定在他头上。 第174章邓诗诗的提议,要不带上卫东出差 可孙亮显然没领会到这层深意,还在那儿钻牛角尖:“强哥,我怎么就有责任了……” 王强看他这不开窍的样子,也懒得再费口舌了。 这番对话里的门道,科室里能听明白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齐卫东绕过几张桌子,停在邓诗诗的工位旁,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开口问道:“邓姐,我向您打听个事。” “咱们用的这种丝锥,是不是就这一个样子?没用过别国,或者其他样式的?” 邓诗诗叹了口气,摇摇头:“丝锥还能有多少花样?不过采购那边倒是不只从东德拿货,苏联的也买过。” “那样式上一样吗?我是说,外形不一样的,咱们能用上不?” 这才是齐卫东真正关心的。 只要市面上的样式不止一种,他手里的东西就有机会见光了。 要是现在全世界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他就只能另想办法,不能摆在明面上。 邓诗诗努力回忆了一下,说:“苏联的跟东德的确实有差别,好像还见过从小鬼子和老美那边搞来的,但大差不差。” “小鬼子和老美?他们不是对我们禁运吗?” “谁知道呢,据说是从港岛转手的。这种基础件,算是半禁运吧,真正卡死的是那些高精尖的设备和技术。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也不太懂。” 听到这里,齐卫东心里有了底,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凑过去问道:“那个…邓姐,要是咱们从别处借了东西,走流程还回去得多久?” 邓诗诗还当他说的是郑科长想去借的那几家单位,想也没想就回答:“这种小零件不算大设备,快的话,从申购到批文下来,大概十天左右,最长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她随即又泄了气,“可哪怕是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齐卫东点了点头,谨慎地朝四周扫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那个……邓姐,丝锥的事,我或许有个路子,就是有点不上台面。” “什么?” 邓诗诗的嗓门一下子没收住,整个大厅里的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她顿时满脸通红,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等大家的视线都移开了,她才急切地凑近了,压着嗓子问:“你别蒙我,真的假的?你说麻烦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碰上我国安哥了,就跟他提了一嘴。他听了这事,就帮我联系了一下,说他有个战友在仓库管事,能先挪两根出来应急。” “不过顶多撑个十天半个月,时间长了人家那边不好交代。您看……要不要试试?” “啊?真的吗?”邓诗诗的眼睛瞬间亮了,但随即又担忧起来,“这……靠谱吗?可别捅出什么篓子来。”这要是闹出事,麻烦可就大了。 “我国安哥说了,十天半月内肯定没事,再久就悬了。” 听他这么说,邓诗诗感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谢谢你了,卫东,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是哪个厂子的朋友啊?” 齐卫东立刻严肃地摇了摇头:“这个千万不能说!不出事则已,万一真有点风吹草动,我把人说出来,不是恩将仇报吗?” 邓诗诗闻言连连点头:“对对,是我糊涂了。那你看…这东西……能帮我拿来吗?我准备点谢礼给人家。” 她满眼希冀地望着齐卫东。 齐卫东点头应下:“行,我这就出去一趟,帮您问问准信。这事您先跟科长通个气,让他心里有数,也别跟外人讲。成与不成,咱们都得有个准备。” “哎,好!我马上去找科长!” 邓诗诗说完,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了里屋办公室。 齐卫东则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上。 两人刚才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办公室里常见的窃窃私语,最多以为是在聊什么八卦,没人会多想。 没过多久,齐卫东就瞥见邓诗诗在科长办公室门口朝他招手示意。 他会意,随即迈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郑科长便开门见山地问:“东西你真有把握弄来?”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一旁满脸期盼的邓诗诗,沉稳地颔首:“能是能,但免不了要备份礼,而且东西最多借半个月,到期必须归还,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这都好说!”郑科长一口应下,“具体送什么,你跟诗诗商量。要是她那边有难处,我来兜底。” 他话里的潜台词很明显,万一需要动用什么票证,他会出面解决。 齐卫东顿时心领神会。 他点点头:“明白了,我待会儿就去找我国安哥办这事。不过郑科长,有个事得提前说好,这东西到手了,对外得说是您的功劳,千万别提我。” 郑科长听得一愣,有些不解:“你这是顾虑什么?单位之间互相拆借是常有的事。再说了,这是你的本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齐卫东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科长,这事我刚也跟邓姐提过。我这是托关系从人家仓库里往外拿东西,哪能摆在台面上说啊。” 郑科长闻言,缓缓点头表示理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行,你说的对。那我就不多问是哪个单位了,你抓紧把东西办妥,事情就算我的。” “我马上去补个申请,走个流程,保证按时归还。” 齐卫东脸上露出笑容:“好,那我现在就出去一趟。科长,我先走了。” 得到郑科长的首肯,齐卫东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齐卫东前脚刚走,郑科长就转向邓诗诗,吩咐道:“长春那边的差事,后天你带上何晓勤和瞿心妍,你们三个人去一趟。” 邓诗诗颇感意外:“还是我去?之前不是定好让王强去了吗?” “换成你去。这次出了这么档子事,就算最后圆满解决了,厂里的风言风语也少不了。你出去躲躲风头,等回来这事儿也就淡了。” 邓诗诗琢磨了一下郑科长的话,觉得在理,便轻轻点头。 她随即又动了心思,试探着问:“科长,您看……要不把卫东也带上?” 第175章小喇叭广播 郑科长闻言,眉头微蹙:“带他去做什么?那边事情他又不熟悉。” 邓诗诗立刻解释道:“科长,咱们这趟去一汽本就是碰运气,您觉得能成的把握真有那么大吗?” 郑科长沉吟片刻,最终松了口:“行吧,那你们就一起去。反正咱们单位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万一真成了呢。” 他说的“希望大”,指的是此行一旦成功的巨大收益。 得到许可,邓诗诗立刻应下:“好,那我先去问问他的意思,他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就算了。” “嗯,去吧。”郑科长挥了挥手,邓诗诗这才转身出去。 此时,齐卫东正在自己工位上收拾东西,打算出门办事。 邓诗诗恰好从里间出来,见状喊住了他:“哎,卫东,你等一下!” 她快步上前拉住他,在齐卫东不解的目光中,把去长春出差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齐卫东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长春第一汽车厂? 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 那可是“老大哥”援建的核心项目,地位甚至比他们首钢还有高上一线。 他记得几年前的报道就提过,一汽的职工人数已近八万,各类设备更是数以千计,堪称共和国汽车工业的龙头老大。 齐卫东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解地问:“咱们离北汽那么近,怎么舍近求远去找一汽?” 邓诗诗笑了,耐心解释道:“北汽和咱毕竟一个地方的大厂,很多算是竞争关系,他们很多零部件都是自己供应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可别小看一汽,它的协作厂遍布天南海北。光是外购的四百多种协作产品,就分散在全国十六个城市的上百家工厂里,这还只是零部件。” “给他们供应设备的单位更是多达一百五十家,分布在三十九个城市。” 齐卫东听得暗暗咋舌,光是这庞大的供应商网络,就足以证明一汽的体量有多惊人。 他心头一动,随即有些迟疑地问:“那这一趟要去多久?” “看具体情况,怎么也得一个多星期,光是路上来回就得耗掉四天。” 一个多星期。 齐卫东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谁不想趁这个机会出去开开眼界? 可转念一想到齐小丫,那点热切的心思又迅速冷却了下去。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还是算了吧,我侄女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邓诗诗表示理解,没有强求,只是说:“行,那你再考虑考虑,最晚明天就得动身。实在去不了就算了。” 话锋一转,她又提醒道:“不过,以后出差的机会肯定少不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齐卫东被问住了,是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思索了片刻,含糊地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先去帮你拿东西,但愿一切顺利。” 邓诗诗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去忙吧,这事儿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跟我还客气什么。”齐卫东笑了笑,挥手告辞。 他先绕路去三车间还了那个旧丝锥,然后才往幼儿园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和稚嫩的童音。 “嗒嘀嗒,嗒嘀嗒,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齐卫东站在门口朝里望去,只见一群小萝卜头正围坐在一起,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做着各种可爱的动作。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老师发现了他,主动走了出来。 “老师您好。”齐卫东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女老师探头往里瞧了瞧,笑着问:“你是小丫的叔叔吧?来接她?” “不是的,我就是过来问问我侄女的情况,她在园里还算听话吗?” “小丫很乖的。”老师笑着说,“就是上课的时候容易走神。不过这也不怪她,以前没接触过,底子薄,等上了小学慢慢就好了。” 齐卫东又关切地问:“那她在学校跟别的小朋友合得来吗?没闹矛盾吧?” 老师摇了摇头:“这个肯定没有。她刚从农村转过来,心里可能有点自卑,不怎么跟人争执。” “自卑?”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齐卫东心上。 他不求小侄女多么张扬跋扈,但也绝不希望她活得畏畏缩缩。 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连忙安慰道:“没事的,这只是个适应过程,过段时间就好了。” 齐卫东沉默地思索着,最后缓缓点了点头,看来有些事情是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好的,谢谢老师。能麻烦您帮我把小丫叫出来一下吗?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老师应了一声,转头朝屋里喊道:“小丫,别听了,你叔叔来看你了!” 随着她拔高的嗓音,正趴在孩子堆里听得入迷的齐小丫猛地抬起了头。 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齐卫东,眼睛一亮,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我小叔来了。” 她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瞟着那台正在播放节目的收音机。 齐卫东看着妹妹那一步三回头的可爱模样,不禁失笑,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在里面乖不乖啊?” 一旁的老师见状,对二人温和地笑了笑,便转身回了屋里。 小丫仰起脸,咧着嘴自豪地回答:“当然乖了!老师都夸我了!” “是吗?那我们小丫真棒!” 齐卫东笑着夸了一句,接着说:“我要去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来,这个拿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大把水果糖塞进妹妹的兜里,“这些糖你自己决定,想跟谁分享就跟谁分享,要是不乐意,就自己留着吃。” 这两把糖,足够班里的小朋友一人分上两块了。 分不分,全看小丫的心情。 齐小丫的口袋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我真的可以分给同学们吗?” “当然,你自己做主。”齐卫东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好了,快进去吧,我得走了。” “嗯!你快去忙吧!”小丫脆生生地应下,转身就开心地跑回了屋里。 但这小丫头并没急着去当散财童子,而是又凑回了收音机旁,继续安安静静地听起了广播。 第176章厂里布置任务,准备产品参加广交会 齐卫东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冲着屋里的老师含笑点头致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空间里取出了那枚丝锥。 又在北平随便骑车转了两圈,这才回来。 等他回到办公室,邓诗诗立刻迎了上来,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期盼:“怎么样了,卫东?” 齐卫东不答,只是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丝锥,随即说道:“邓姐,我得先把东西交给郑科长。” “好好,你快去,快去!”邓诗诗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只要问题能解决,比什么都强。 齐卫东拿着丝锥,径直走向里间的科长办公室。 郑科长正巧握着话筒在打电话。 “嗯,好的,我马上组织开会通知……对,就这样,好!” 郑科长利落地挂断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了齐卫东,问道:“事情办妥了?东西拿回来了?” “嗯,科长,您看。”齐卫东点点头,将丝锥恭敬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郑科长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卫东啊,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科室捅出这么大篓子,说出去脸上也无光啊。” “走,跟我出去开个短会。” 他收拾了一下桌面,绕出办公桌。 齐卫东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外面的大办公室,郑科长便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各位,安静一下!刚刚厂部下发了紧急通知,要求我们厂准备几样新产品,参加今年的广交会。” “现在,每个人都开动脑筋,至少想出两个咱们厂能生产的新产品方案来!” “什么?一个人想两个?” “还不能跟别人想的一样?” “我的天,咱们厂除了那些铁疙瘩还能生产啥啊……”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齐卫东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落了座。 邻桌的邓诗诗立刻投来探寻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邓诗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郑科长清了清嗓子,压下底下的议论声,接着说:“大家思路都放开点,不拘什么形式,什么品类,只要是咱们厂能捣鼓出来,又能卖得动的,都可以提报。” 见众人若有所思,他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只要方案被厂里采纳,奖金从五块到二百块,分等级发放!要是能在广交会上打开销路,成为爆款,厂里还有另外的大奖!” 这下办公室里彻底炸了锅。 竟然还有奖金! 出个点子而已,又不费什么事。 一时间,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郑科长见火候到了,拍了拍手:“好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方案一个礼拜内交上来。我提醒一句,这事儿得抓紧,要是点子撞车了,厂里只认第一个交上来的!” 话音刚落,他转向邓诗诗:“你,跟我出来一下。” 邓诗诗心下了然,这是要处理丝锥那件事了。 她冲齐卫东使了个眼色,便快步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因广交会而兴奋不已的众人。 齐卫东靠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天马行空地讨论着。 他对广交会的了解,仅限于那是个卖东西给老外的地方。 他的思绪飘忽着,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去一汽的事。 那是个好机会,可他又实在放不下小丫一个人在这边。 正纠结时,他眼角瞥见角落里安安静静、无人问津的瞿心妍,便扬声喊了一句:“瞿心妍。” 对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齐卫东笑了笑,问道:“跟你打听个事,这个广交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瞿心妍推了推眼镜,开始解释起来:“广交会全称是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是国家赚外汇的大头,地位仅次于那些专业的进出口总公司……” 她话还没说完,齐卫东心里已经泛起了波澜。 他当然知道一些,报纸上提过,出口的大头是农副产品。 他更知道,为了换取那点可怜的外汇,城里人要凭票供应,乡下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荤腥,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的。 只是具体是哪些东西,他也不甚了了。 想到这,他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那些老外也真有意思,连麻绳、草绳都要?他们自己不是有尼龙绳那么好的东西吗?” 瞿心妍摇摇头:“具体用来干嘛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是有销路。说白了,只要咱们能拿出一件可以量产、又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就不愁订单。” “我听说有些外国商人去晚了,想买都买不到,跟抢货一样。” 齐卫东有些诧异:“销路这么好?” “好卖?” 瞿心妍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是因为便宜啊!为了完成创汇指标,咱们的东西定价都极低,有些甚至是在赔本赚吆喝,图的就是人家口袋里那点外汇。” “不然你以为那些洋人是傻子?没得赚他们会抢?”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堵在齐卫东胸口。 为了还“老大哥”的债,为了能从国外买回急需的设备和技术,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抛到脑后,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见瞿心妍也一脸沉重,他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觉得,咱们厂这次能拿出什么东西去出口?” 瞿心妍否定了这个想法:“经营农副产品恐怕不合规矩,那类物资有专门的部门统一调配,政策上也不允许我们这种钢铁厂插手。” 齐卫东深以为然,这确实是规矩,否则市场秩序就乱了。 至于那些进出口商品究竟是什么,他倒还真没细想过。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他,等到了地方得留心观察一下。 和瞿心妍的一番交谈,让齐卫东感觉茅塞顿开。 都说采购员见多识广,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常年在外奔波,接触的人和事自然比普通工人多得多。 第177章来我办公室一趟,研究研究匀一点给你 两人正聊着,邓诗诗就一脸喜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事情办妥了?”齐卫东迎上去问。 邓诗诗用力点头,眉飞色舞地说:“嗯!车间的老师傅试过了,说很好用!科长已经去打报告重新申请采购了。” “还好咱们丝锥的采购名额还有,大不了把下半年的指标先用了,问题不大。” 齐卫东闻言,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能解决问题就是最好的结果。 “说真的,长春你还是不想去吗?就当是出去开开眼界也好啊!”邓诗诗不死心地再次劝道。 齐卫东心里当然是想去的,可嘴上还是犹豫:“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去了能干什么?” “嗨,别想那么多,我们这次去本来也没指望能一蹴而就。”邓诗诗的话瞬间让齐卫东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思忖片刻,没把话说死:“我回去问问情况,要是我侄女那边能安顿好,我就跟你们走一趟。” “行!那你尽快。明天必须定下来,咱们后天一早就出发。” 齐卫东一口应下:“好!” 谈妥了这事,他又想起昨天那批鸡蛋的报销手续还没走完,便拿着单据去把剩下的流程办妥。 等他忙完这一切,正好赶上午饭的点。 午饭时分,他特意绕到齐小丫那边看了一眼,见小家伙正跟一群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他才彻底放下心。 下午的工作不算繁重,齐卫东就跟在邓诗诗身边,学习科室里的各种规矩和表格填写。 邓诗诗教徒弟也没什么章法,基本上是手头来了什么活,就着这份单子给他讲解一番。 似乎科里其他人带新人,也都是这个模式。 齐卫东拿着一份文件要去别的科室盖章,恰好路过三车间的地界。 “主任,你总得给个说法吧!凭什么我的肉票没有了?” 周芝正拦着一个中年干部,满脸不忿地质问。 那中年干部板着脸,语气生硬:“这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几遍。厂里总共就分下来那么点肉,哪里够分的?肯定要优先给科室的先进个人和积极分子!” 周芝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我干的活哪点比人差了?是产量不够还是质量出了问题?” “你少拿这些话搪塞我,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就去厂委评理去!” 那主任听她搬出厂委,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口气依旧强硬:“你找谁都没用,这是厂委会的决定。至于你符不符合标准,我们车间有自己的评判办法,绝对公平公正。” 话锋一转,他忽然收起那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当然,你家里的难处,组织上是了解的。” “可你放眼全厂看看,谁家不是拖家带口好几个孩子?谁家孩子不是馋肉馋得慌?哦,上次厂里发福利不算。” 他顿了顿,像是做了很大让步似的说:“这样,等会儿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处给你匀一点出来,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不保证一定有啊!” 周芝死死盯着对方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银牙都快咬碎了。 那人见她这副模样,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等她再开口,便直接转头走了。 “呸,什么东西!背地里那点腌臜事,真当别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周芝朝着那人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可不争气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胡乱抹了把脸,一抬眼,正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齐卫东。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齐卫东这才迈步走近,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眉头微蹙:“周姐,怎么了?还是肉票的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周芝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怎么也止不住。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声音发颤地控诉:“凭什么不给我家!我男人为了这个厂子连命都丢了,到头来他的孩子连一口肉都吃不上,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这话让齐卫东心里一堵,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刚要开口安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询问:“是卫东同志吗?” 齐卫东回头,见来人立刻换上笑容:“郝厂长!” 郝副厂长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呢,听说你又给咱们厂弄来了一百多斤鸡蛋?卫东啊,你可真是咱们厂的福星!” “既解决了吃的,又带来了活计,大家可都得感谢你!” 这番夸奖让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郝厂长,您太抬举我了。”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不用谦虚。” 郝副厂长摆摆手,目光随即落在一旁还在抹泪的周芝身上,关切地问道,“这位女同志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齐卫东正想帮忙解释,周芝已经抢先一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郝厂长,我正想去找您评理呢!这次厂里分肉,为什么就漏了我们家?我男人他……” 她又把刚才的委屈重复了一遍。 一旁的郝副厂长听着,只是不住地点头。 齐卫东在旁边听着,也觉得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 领导们吃点好的开个小灶也就算了,普通职工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理应一视同仁才对。 郝厂长看着眼前哭诉的周芝,又瞟了瞟旁边的齐卫东,心里不禁暗自摇头。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厂里这些紧俏的副食品是谁弄来的? 能人就在你身边站着,找他不是比找我管用多了? 当然,这层窗户纸他可不能捅破。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温和的腔调说:“好了,同志,先别哭了。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厂子也一直记着你丈夫的贡献。” “这事呢,我稍后会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过啊,厂有厂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人,又没当众批评自己的下属,保全了管理层的威信。 至于回头会不会去提一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毕竟多一个人的份量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周芝听了这番话,心里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她还能怎么办?厂子又不是她家开的。 她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至于刚才那个主任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又不是听不懂,真要肯豁出去,日子何至于过得这般艰难。 第178章请周芝照顾小侄女 “行了,你们先忙,我那边还有会。” 郝副厂长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等领导走远,齐卫东才低声劝道:“周姐,别气了,郝厂长不是说会帮你问问吗。” 周芝苦笑着摇了摇头:“指望不上,他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哪里真正在意过我们孤儿寡母的死活。” “算了,不提了。我没事,你快去忙你的正事吧。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免得他一会儿又找由头说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刚才那个主任。 齐卫东见她满脸疲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转身去办自己的事了。 周芝正埋头在车间里忙碌,一个工友凑过来,低声说主任让她过去一趟办公室。 周芝手上的活计没停,心里却冷笑一声,暗忖那老家伙又想动什么歪心思。 她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没空,正赶工呢。” 对方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开了。 果然,没过多久,主任自己满面春风地找了过来。 “周芝同志。”他声音洪亮,态度和蔼得有些反常,“厂里了解了你的难处,组织上向来关心职工。” “这张肉票你拿着,是厂里给你的照顾。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尽管跟组织反映,我们绝不会让困难职工寒了心。” 周芝有些发懵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票据。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她心里犯着嘀咕,但送上门的好处没有不要的道理。 她利索地接过肉票,“多谢主任关心。” 说完,便不再理会,继续低头干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主任讨了个没趣,在旁边转悠了一圈,也就识相地离开了。 主任前脚刚走,旁边的工位就探过来一个脑袋,压低了声音问:“芝芝,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这次没你份儿吗?那老滑头今天怎么转性了?” 女人的眼神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好奇。 周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人性,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她没份的时候,这些人嘴上同情,心里指不定怎么看笑话。 现在她有了,又该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她心里也纳闷,但转念一想,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里。 对了,郝副厂长! 今天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碰见了他。 若不是他发了话,凭主任那雁过拔毛的性子,怎么可能把肉票补给自己? 可郝副厂长为什么要帮自己? 思绪一转,她想到了齐卫东。 对,齐卫东和郝副厂长似乎有些交情,八成是这个缘故。 念及此,她便对工友解释道:“今天去找主任,正好遇上郝副厂长,他顺口问了一句,我就照实说了,估计是郝副厂长跟主任打了招呼吧。” “原来是这样!”那工友恍然大悟,但八卦之火并未熄灭,“你怎么跟郝副厂长说上话的?你认识他?” 周芝不想再多费唇舌,便随口应付:“我哪有那本事。就是人家问,我答罢了,他那样的大领导,哪会记得我。” 那工友见问不出更多,只得“哦”了一声,悻悻地缩了回去。 …… 另一头,齐卫东忙完手头的工作回到科室,同事邓诗诗便笑着迎上来:“卫东,你的肉票,明天的。” 齐卫东接过来,道了声谢。 “跟我还客气。”邓诗诗摆摆手,两人便各自继续工作。 临近下班,齐卫东处理完最后一点事务,便骑车赶往学校接人。 可到了幼儿园门口,却没在队伍里瞧见齐小丫。 他心里一紧,连忙找到带班老师询问:“老师您好,请问小丫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她?” “哦,是小丫叔叔啊。”老师笑着说,“她让我跟您说一声,她跟同院的兰兰先回家了,就是周芝家的大闺女。” 听到这话,齐卫东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道了谢,立刻掉转车头往大院赶。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自家门前的小炉子已经点着了,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汽。 院子里不见人影,他扬声喊道:“小丫?” 话音刚落,一旁的周芝便从屋里探出头来,笑着应道:“别喊了,在我这屋玩呢。”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里屋的人,小丫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了出来。 “小叔!我跟兰兰姐一块儿回来的。我让老师跟你说了,她告诉你没?” 齐卫东点点头:“说了,怎么不等我一起?” “我在学校待着也没事干,兰兰姐一放学,我就跟她走了。我先回来把炉子点着,你回来就能直接做饭。” 听到这番话,一旁的周芝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你这侄女可真懂事。” 齐卫东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怜爱:“没办法,从小吃苦吃惯了。” 不过话说回来,乡下的女娃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小丫年纪小,干活总不利落。 “小叔,你以后不用特地来接我了,我跟兰兰姐一起走,路我都认熟了。” 小丫又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句。 齐卫东听了,爽快地答应:“行啊!” 这年头不像后世,孩子都是自己上学,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周姐,您先忙着,我得赶紧弄点吃的,待会儿还要去上课。” 周芝和善地笑了笑:“行,你快去忙你的。” 齐卫东应了一声,转头对小丫说:“想出去玩就去吧,饭做好了我喊你。” “好嘞!”小丫头应得清脆,一溜烟又跑去找隔壁那对双胞胎姐妹玩了。 齐卫东转身进了里屋,找出昨天和好却没来得及煮的面条,准备下锅。 忙碌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周芝身上,心里盘算起来。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问道:“周姐!能请您帮个忙吗?” 周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供销科要派我出趟差,去外地。我本来想着侄女没人照顾,不打算去了。可后来一想,能不能请您帮着照看一下?” “也不用多费心,就是晚上帮她做口饭就成,大概一个星期。” 第179章每顿半斤白面,这是吃金子啊 齐卫东最终还是决定要去。 既然干了这份工作,以后免不了要天南地北地跑,总得适应。 周芝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道:“我给您弄张肉票,您看行不行?” 肉票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在科里匀一张出来就行。 他自己的那份留给小丫,再弄一张给周芝,也算是一份心意。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人情。 周芝本来就存了心要答应,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粮食肯定也是齐卫东自己出。 更何况,要不是他,自家明天那顿肉恐怕都吃不上。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今天的事我还没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哪能拿到肉票啊!” 齐卫东闻言一怔:“您拿到餐券了?” 这东西全名叫餐券,但大伙儿都习惯叫它肉票。 “是啊!今天下午我们主任亲自给我送来一张。这事儿真得谢谢你!不然郝厂长哪会为我说话。” 齐卫东“哦”了一声,心里已然有数。 这事八成是郝副厂长发了话。 否则,周芝不可能拿到。 要是她有别的门路,也不至于去找主任。 巧就巧在,郝副厂长下午刚知道这事,肉票就立马到位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过他自己跟郝厂长其实并不熟,总共也就见过几面。 他没点破,只是顺着话笑道:“那敢情好,这是大好事啊。” “可不是嘛,大好事!”周芝喜滋滋地应着,随即又笑道:“你放心出差去吧,小丫多一口吃的算什么。” “我家兰兰性子内向,不爱跟院里孩子玩,偏偏跟你家小丫能玩到一块去。” 听她这么说,齐卫东心里一阵畅快:“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麻烦您了!我回头再跟小丫说说。” 他知道兰兰那孩子确实有些内向,不怎么合群,就爱跟小丫待着。 真不知道自家这活泼好动的小丫头是怎么跟她玩到一起的。 “好说!”周芝满口答应下来。 说完,两人便各自忙着手里的晚饭。 只是,一边锅里煮的是金黄的玉米糊糊,而另一边锅里,却是卧着荷包蛋的雪白面条。 晚饭的香味从屋里飘了出来,齐卫东扬声朝里屋喊道:“小丫,开饭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出来。 两人在桌前坐下,今晚吃的是鸡蛋面,没有旁的小菜,但雪白的面条上卧着金黄的鸡蛋,还淋足了喷香的猪油,分量给得十足。 看着小丫吃得小脸红扑扑的,齐卫东酝酿了一下,开口道:“小丫,我要去外地一趟,大概一个星期。” “这几天你中午在学校吃,晚上就去兰兰姐家吃,好不好?” 小丫果然停下了吸溜面条的动作,抬起小脑袋看着他:“要去那么久?” “一个星期左右就回来。” 听到这个时间,小丫又点了点头,没什么所谓地说道:“行,你去吧。我跟兰兰姐一起上学放学就行。” “晚上一个人睡觉不害怕?” “不怕。” 小丫说完,便又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面条。 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那我可真走了?” “你走你的嘛,放心吧。” 见小丫头确实没有表现出难过和不舍,齐卫东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行,那我尽快办完事回来。等会儿我把粮食送去给周芝阿姨,你晚上就在她家吃饭。” “嗯,好。” 小丫头乖巧地应下,两人便继续吃饭。 饭后,齐卫东端着一袋粮食去了隔壁。 夜幕已经降临,周芝家堂屋里亮着灯,她正带着两个孩子吃饭。 “周姐,吃着呢?” “是卫东啊,快坐。”周芝看见他,热情地招呼着,顺手把旁边一个小马扎递了过去。 齐卫东坐下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饭桌。 母子三人面前各放着一碗稀薄的玉米糊糊,桌子中间的小碗里是些许大酱,旁边碟子里零星几根榨菜。 两个孩子碗里也各有一小根,都是小心地啃一小口,再吃一大口糊糊,显然是舍不得一下吃完。 齐卫东收回视线,将带来的东西放在地上:“周姐,我得出趟差,小丫这几天的晚饭就麻烦您了。” “这里是五斤白面,您看着给她做,一顿半斤。要是不够了,您跟小丫说,她知道粮票在哪。” “一顿……半斤白面?”周芝的声音都变了调。 天哪,这哪是吃饭,这是吃金子啊! 一顿就半斤,不是一天。 齐卫东不想在吃食上委屈了小丫,在他看来,一顿半斤面不算什么。 “嗯,是的。” 但这标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别人家而言,就太奢侈了。 周芝咂了咂嘴,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见她答应,齐卫东笑着从兜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推到两个孩子面前。 “兰兰,以后上学放学,你带上小丫妹妹一起走,好吗?” 两个孩子的目光顿时被奶糖吸引了,眼馋地盯着,却不敢伸手,齐齐望向自己的母亲。 周芝略一思忖,便笑着对孩子们说:“拿着吧,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那行,周姐,你们先吃,我们回去了。” “好,你快去忙你的。”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把小丫送走再赶到办公室,已经有些晚了,科室里的人一个不落都到了。 大家伙儿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厂部为新产品征集意见并设下奖励的事。 他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邓诗诗就凑了过来。 “卫东,你可算来了。去出差的事定下了吗?你要是去不了我得赶紧跟科长说,下午我还得去换粮票呢。” 齐卫东笑着应下:“嗯,去,家里都安排妥了。” 邓诗诗脸上露出笑意:“那行,我带你出去长长见识。粮票油票都带上,待会儿拿批条去换成全国通用的。” “这次出门估计一个礼拜,最多不超过十天,你带个六斤粮票就够,厂里每天还给补四两。” “都带了!”齐卫东再次点头。 邓诗诗嗯了一声:“好,我这就去跟科长报备一下。”话音落下,她便转身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第180章准备做一个拉杆行李箱 邓诗诗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的议论声又热烈起来。“哎,你们快琢磨琢磨,咱们厂到底能生产点啥?好像啥也拿不出手啊。” 何晓勤笑着抛出话题,“都动动脑子,没准谁的点子就好呢!这要是真被选上,再弄到广交会去大卖,那奖金得多丰厚啊!” 郑国安咂咂嘴,嘀咕道:“要我说,还不如去申请点木材,拉回来咱们自己琢磨着做点什么。” 赵明立刻反驳:“嗨!做家具吗?现在谁还稀罕木头家具?都流行沙发了!” …… 丰厚的奖金激励着每一个人,众人绞尽脑汁地想着,毕竟只是动动脑筋的事,万一就成了呢。 齐卫东听着同事们的讨论,心思却飘远了。 他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拉杆行李箱,这玩意儿简单,而且在后世一经问世立刻火爆全球。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要想说服别人,首先得拿出个实物来。 他回忆着拉杆行李箱的样子,感觉只要原理吃透了,造出来并非不可能。 弹簧嘛,市里就有好几家厂子在生产。 拉杆可以用自行车辐条,就是长度不够,可能得找辐条厂专门定做,不知道人家接不接这种小单子。 最关键的伸缩杆主体,只要有合适的材料,以厂里的设备和技术,肯定没问题。 正出神,邓诗诗已经从科长办公室出来了,她走到身边低声说:“跟科长报备好了,等会儿就发正式通知。” 齐卫东点点头,心里一动,顺势问道:“邓姐,你经常出差,带的行李多吗?提着是不是特别累?” 邓诗诗一听,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立马抱怨起来:“那还用说!距离近的出差还能将就,要是跑长途,那箱子提得手都快断了。” 齐卫东听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说:“那您想过没有,如果有一种箱子,底下装着个小轮子,就像小推车那样。” “箱子上再安一个可以伸缩的拉杆,用的时候拉出来拖着走,不用就收回去,您觉得怎么样?” 这个年代,这种东西在国外都还没影子,他心里有底。 邓诗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齐卫东拿起笔,在纸上边画边解释:“就像咱们市面上卖的那种皮箱,你看,在底部这里加个轮子,再在这边装个拉杆……” 尽管齐卫东的画工实在不敢恭维,但邓诗诗却瞬间明白了。 她眼前一亮,作为常年在外奔波的采购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旅途中的种种辛酸,尤其是提着沉重行李的疲惫,那不是没经历过的人能体会的。 “这必须得要啊!管它丑不丑,能省力气就行,先给我预定一个。” 邓诗诗看着齐卫东画的草图,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笨拙的形象,但她更看重的是实用性。 真到了拖着行李赶路的时候,谁还顾得上美观。 齐卫东笑了起来:“你说,这玩意儿要是拿到广交会上,那些老外会不会感兴趣?” 广交会的模式很特别,不像进出口公司那样先进货再销售,而是客商看中样品后下定金,工厂再按订单生产。 这给了他们这种新产品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为什么临近四月底的展会,厂里现在才开始敲定产品。 邓诗诗却有些拿不准:“不好说,结构这么简单,他们那边应该早就有了吧?” 听到这话,齐卫东但笑不语。 他心里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设计,在国外还真是个空白。 没再多言,他抬头望向办公室门口,正巧看到郑科长从里面走了出来。 “瞿心妍、邓诗诗、齐卫东,你们三个准备一下。一汽那边有个单子需要跟进,今晚十二点的火车去长春。”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随即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出差是个苦差事,累得像扒层皮,现在的补贴又大不如前,跟以前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没办法,这是特殊时期的统一规定。 更何况是去一汽,那可是部级单位。 以前这种事都是部里出面协调,让他们自己去跑,明摆着是吃力不讨好。 角落里的王强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是被齐卫东顶了缺,因为按原计划,是他和潘杰陪瞿心妍去。 不过他非但不恼,反而暗自庆幸。 东北那边哪怕快五月份了也冷的吓人。 他才不想去。 郑科长见没人吭声,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他前脚刚走,孙亮就皮笑肉不笑地凑了过来:“卫东,恭喜啊,一汽可是大码头。这单子要是拿下来,可是为厂里立大功了。” “人家随便漏点油水,都够咱们厂喝一壶的。这次全看你的了!” 那语气,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酸味。 齐卫东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我尽力而为。对了,之前交代的任务,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一句话就把孙亮脸上的笑容给堵了回去。 齐卫东的任务早就交差了,孙亮那头还一点动静没有,这让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就快了。”孙亮含糊地应了一声,讪讪地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齐卫东没理会这些,转头继续跟邓诗诗讨论拉杆箱的事。 邓诗诗小声提醒他:“你这个想法得赶紧报上去,最好能抽空先做个样品出来。没有实物,广交会上可没法展示。” 齐卫东听了,心里盘算起来。 …… 那边孙亮低头捣鼓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径直走向了科长办公室。 齐卫东瞥了他一眼,心里琢磨着这家伙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懒得去管,心思全被那个拉杆箱勾住了,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动手。 他打定主意,先搭个架子出来看看效果,便扭头问邓诗诗:“邓姐,咱们库房里有没有淘汰下来的旧皮箱?” “要旧皮箱干嘛?” “改造成宝贝啊!” 邓诗诗一听就笑了:“你还真要动手啊!行,你去后勤仓库看看,那里专门堆着些扔了可惜留着又占地方的旧东西。” “你去找仓库金干事,开张采购科领用的条子,他会给你找的。” 第181章和仓库打好关系的好处来了 齐卫东闻言,眼睛都亮了,跟邓诗诗道了声谢,就跑了出去。 邓诗诗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才重新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解决了丝锥的难题,她手头的工作顺畅了不少,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齐卫东一边往仓库走,一边在心里反复盘算。 想完全复刻一个后世的拉杆箱,眼下条件根本不允许,特别是那个伸缩自如的拉杆。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一个简化版——给箱子装上轮子,再配一个能拉拽的杆子,先做出个样品,让人一眼就能明白这玩意儿的妙处。 到了总务仓库,齐卫东看见金干事正靠在进门处的登记台后头,悠闲地捧着个大号搪瓷缸子喝茶。 看见齐卫东,金干事抬了抬眼皮,喊了一声:“齐同志!” “金干事,忙着呢。” 齐卫东笑着走过去,顺手递了根烟,“过来找点废料,想看看有没有报废的旧皮箱。” 他两手空空,金干事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办入库的。 金干事接过烟别在耳朵上,爽快地笑了:“旧皮箱?有,都在后头旧货仓堆着呢。小成!” 他朝里间喊了一声,“带齐同志去旧货仓转转。” “哎,来了!”里头应了一声,很快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这人正是前两天刚从齐卫东那儿得了一斤鸡蛋的成华。 成华一见是齐卫东,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齐同志,您稍等,我这就去拿钥匙。” 他转身取来一大串钥匙,领着齐卫东往里走。 到了旧仓库门口,成华没急着开锁,反而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齐卫东:“齐同志,昨天您不在,我找了一圈。这点心意您务必收下,太感谢您了。” 齐卫东低头一看,是副崭新的线手套,便笑着接了:“客气了,多大点事儿。” “这在您是举手之劳,可帮了我家大忙了。” 成华一边开着那把大锁,一边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他没再提鸡蛋的事,但那份感激劲儿全在话里。 仓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杂物,从废弃的机器零件到褪色的宣传横幅,还有散了架的木料,乱中有序。 齐卫东的目光在杂物堆里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就要那个吧。”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蒙尘的旧皮箱说,箱子的一角已经磨破了皮。 这种单位的旧东西,虽然还能用,但没人好意思往家拿。 他把箱子拖了出来,尺寸还挺合适。 他又看到一条被人遗弃的桌子腿,便指着问:“这个能顺便带走吗?” “拿吧拿吧。”成华满不在乎地说,“上次修桌子换下来的,正准备当柴火处理呢,您要就拿走。” 齐卫东眼睛一亮,又在墙角发现了两根长短合适的竹竿,“这两根竹竿我也拿走了?” “嗨,这算什么,您尽管拿!”成华挥挥手,竹竿更不是什么金贵物件。 齐卫东心里一喜,这趟没白来,材料一下子就凑得七七八八了。 做正经的伸缩杆眼下不现实,但这两根竹竿掏空了,处理一下,就能像鱼竿一样一节节套起来,足够展示拉杆的原理。 他抱着东西回到登记台,金干事看到齐卫东拿的这些,直接摆了摆手:“都是些报废的玩意儿,我们过段时间也要当垃圾清走的,登什么记,直接拿走就行。” 齐卫东连声道谢。 他笑着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跟我们客气啥!你有空啊,多想法子弄点好肉回来才是正经事。托你的福,今天食堂又加餐了,大伙儿都念着你的好呢!” 旁边的成华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全靠齐同志!” 齐卫东听着两人的话,只是笑了笑,道了声谢,便抱着一堆东西离开了仓库。 齐卫东径直奔向了机加工车间。 “郝厂长!” 他一眼就瞧见了车间里的老熟人,连忙高声打了个招呼。 郝厂长闻声回头,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又是这小子,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郝厂长心里已是相当不耐,这三番五次地来,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 “那个,郝厂长,有点事想请车间帮个忙,我们科室急用个东西,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齐卫东依旧抬出了科室这张大旗。 他清楚自己的面子还不够大,之前能让郝厂长点头帮周芝,已经算是走了大运。 一听是科室要用,郝厂长的神色缓和了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你们科室要弄什么?” “郝厂长,这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做出来了您就明白了。” 齐卫东神秘地笑了笑。 郝厂长没再追问,直接道:“说吧,要弄个什么件?” 见他松口,齐卫东赶紧从身后摸出个桌子腿比划道:“就照着这个,帮我车一个这么大的圆盘,厚度也一样,另外还有……” 他把自己的需求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郝厂长真当是采购科有什么新项目,便没多想,扭头对身边一个中年人吩咐道:“朱主任,你给他安排一下。” 齐卫东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想必就是一车间的主任了。 “朱主任,那可麻烦您了。” “不麻烦,小事一桩。”朱主任很是客气,“反正车间眼下也闲着,都是一个厂的兄弟单位,搭把手是应该的,你跟我来。” 厂长都开了金口,加上自己确实不忙,朱主任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齐卫东冲郝厂长笑了笑:“郝厂长,那您先忙,我跟朱主任过去了。” 看到郝厂长点头示意,他才快步跟上了朱主任。 “过来帮个忙,给这位同志做点东西。” 朱主任领着他到一台机床前,对着几个正在扎堆闲聊的工人喊了一声。 厂里最近没什么订单,工人们都闲得发慌。 朱主任又转向齐卫东:“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说就行,我那边还有点事。” “好嘞,您去忙!” 等朱主任一走,齐卫东便看向了面前的年轻工人。 那小伙子笑着问他:“同志,想做什么?要切割是吧?” “对……”齐卫东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构想。 小伙子听完点点头,接过材料,三下五除二就按齐卫东的要求切割好了。 但这里只有切割机,要做出圆润的轮子和木板,还得去别的机床。 齐卫东心领神会,从兜里摸出两根烟递了过去。 小伙子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许多,乐呵呵地领着他去了其他机床。 第182章行李箱模型做出来,先报上去再说 齐卫东一整个上午都在车间里来回折腾,连午饭都是匆匆扒拉了两口,才把剩下的零件都搞定了。 那几根竹竿,也被他找了根铁棍把中间给捅穿了。 等所有东西都备齐,他才抱着一大堆零件回了办公室。 “卫东,你这是从哪捡了一堆破烂回来?中午饭都没见你人影。” 邓诗诗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满脸不解。 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齐卫东嘿嘿一笑:“邓姐,别急,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他要做的轮子是仿着马车车轮的样子来的,中间钻孔,用来当轴。 这种简陋的结构肯定承不了重,但他也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展示概念的样品,让大家明白这东西的用处就行。 不得不说,在厂子里就是方便,脑子里想的各种零件都能给你实打实地做出来。 那个皮箱子只是个外壳,里面其实用木板搭了个骨架,不然软塌塌的根本没法用。 轮子中间的轴,他用一根削断的筷子代替。 连接轮子和箱体的,则是一块特意切割的木板。 最关键的是那两根最粗的竹竿,他用铁丝牢牢地固定在箱子背面,又在两根竹竿的顶端之间,做了一个简易的把手。 等他把所有零件都组装完毕,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字,丑! 丑得别具一格,丑得让人印象深刻。 “邓姐,快来看我这宝贝,拖着走,省劲儿吧?”齐卫东兴冲冲地对邓诗诗喊道。 这边的动静不小,连办公室里的郑科长都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邓诗诗上下打量着那个丑陋的玩意儿,撇了撇嘴:“卫东,你开什么玩笑?就这东西还想上广交会?别说给外商看了,咱们自己人瞧着都嫌寒碜。” 齐卫东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他乐呵呵地解释:“邓姐,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你看,它能自己站稳,不会倒。” 说着,他松开手,箱子果然稳稳立住。 他又演示起来:“这杆子能伸能缩,用的时候抽出来,不用了就收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费劲地摆弄着那根简陋的竹竿,“现在这模样是糙了点,但我有成型的想法。” “以后这拉杆可以藏到箱体里,材料也得换成金属的,轮子也一样,这只是个样品,看个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邓诗诗倒是来了兴趣,伸手接了过来。 齐卫东在一旁搭了把手,才把那不太顺滑的竹竿抽出来。 邓诗诗拖着走了两步,眼睛顿时一亮:“嘿,你这玩意儿,看着不怎么样,用起来是真省力!再也不用傻乎乎地拎着了。” 但她随即又小声念叨,“就是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 这时,一直观望的郑科长走了过来,几人连忙喊了声“科长”。 郑科长接过那箱子,自己也拖着走了几步,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停下来,敲了敲箱体,问齐卫东:“小齐,你这脑子怎么转的?想到这么个主意。”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挂着憨厚的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科长,我就是瞎琢磨。平时看人出远门,提着大箱子多费劲啊。” “我就想,汽车都有轮子,箱子安上轮子不也能跑吗?可光有轮子还得弯腰,我就加了根杆子。” “为了不碍事,又琢磨着让杆子能收进去,不就利索了嘛。” “这只是个雏形,肯定能做得更精巧美观。” “嗯,思路不错!”郑科长又推拉了几下,点了点头,“确实方便,就是卖相太差了。” 他抬眼看着齐卫东,“给它取个名没有?” 齐卫东早就想好了,脱口而出:“这杆子能拉,又是箱子,就叫它拉杆箱吧。” “拉杆箱……名字挺直白。”郑科长沉吟道,“你这算是小发明了。不过,这东西又是木头又是皮箱的,跟咱们厂的主业好像不搭边啊,倒像是皮件厂该干的活。” “咱们的设备用不上,岂不是浪费了?” 听到这话,齐卫东连忙解释:“科长,您听我说。箱体是皮件厂的活没错,但关键的承重部件,比如这个拉杆,要装行李肯定不能用竹子,必须得用结实的金属管。” “咱们厂来做这个金属伸缩杆,再配上金属轮轴,不是正好发挥我们的优势吗?外面再上层漆,配个好点的手柄,绝对上档次。” 郑科长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行啊你小子,考虑得还挺周全。这么快就拿出东西来了。” “这样,我先帮你把这想法报上去,看上面是什么意见。” “就是这造型,也不知道领导们能不能看上。” 齐卫东只能在一旁尴尬地笑着,心里想着等从长春回来一定得弄个像样的出来。 “行了,东西先放我这儿,明天开会我带过去给他们瞧瞧。”郑科长最后拍板。 说完,他拖着那个拉杆箱,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继续研究去了。 科长一走,围观的人也便各自散了。 “行了行了,一下午不见人影,”邓诗诗催促道,“赶紧的,换粮票去。心妍,我们走。” 瞿心妍闻声莞尔,一边收拾着手头的东西,一边打趣道:“可不是嘛,就等我们齐大工程师了。” 齐卫东被说得有些脸热,憨厚地笑了笑,便随她们一同出了门。 路上,瞿心妍饶有兴致地提起:“卫东,你那个箱子要是真造出来了,我肯定第一个买,瞧着就方便。” 齐卫东乐呵呵地回应:“就算造出来,也轮不到我来卖呀!” 邓诗诗却只当她是句玩笑话,心里盘算着,那么大个皮箱,单是箱子本身就得几十块,哪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 自己反正是舍不得,有个布包拎着就不错了。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换好了十斤全国粮票。 等他们回到科室,里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几个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见他们进来,便立刻散开了。 那话里话外的酸劲儿,无非是觉得齐卫东对厂里的奖励动了心思。 第183章半夜赶火车 齐卫东问邓诗诗:“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厂里的公物我都理好了,你不用管。你回家把自己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带上,饭盒也别忘了,到那边住厂里宿舍,用自己的东西方便。” 邓诗诗交代得很细致,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火车票递过去,“这是车票,赵干事早就买好了,你收好,千万别弄丢,补起来麻烦。” “手续和证明我这儿都齐了,你现在就回家收拾吧。记住,晚上十二点,西直门火车站里头碰面,你早半小时到,别迟到。” 齐卫东认真听完,一一应下。 和办公室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齐卫东便跟着邓诗诗二人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压抑着的议论声就立刻大了起来。 “嘿,齐卫东这小子可真行,科里唯二的两位女同志都陪他出差。” 赵明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嘀咕道。 周围的人都跟着暧昧地笑了起来。 何晓勤斜了他一眼:“那你跟科长申请一下,换你去呗?” “哎哟,我可没那胆子。”赵明立刻夸张地摆手,“这要是去了,回头不得把我当流氓给办了。”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哄笑,话虽然没说得多难听,但那股子酸溜溜的意味,谁都品得出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齐卫东的发明上。 孙亮嗤笑一声,接茬道:“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就他捣鼓的那个破箱子,还想上广交会?真要送过去,还不被那些外国人笑话死!” 不少人听了都附和地点头。 不过,毕竟是经常出差的人,谁都知道行李是个大麻烦,提来提去实在累人。 “那也未必。”何晓勤却有不同看法,“东西是看着挺实用的,要是做得精致些,价格再便宜点,保不齐真有外国人喜欢。毕竟各花入各眼嘛。” 这话倒也说到了点子上,其他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孙亮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没再争辩。 在他看来,那玩意儿能不能通过厂里的评审会都还是两说呢! 他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 夜色已深,时钟的指针划过十点。 齐卫东凝望着小丫恬静的睡脸,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 他其实一直没睡,此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开始穿戴衣物。 他刚洗漱完毕,正要去拿自己的行囊,身后就传来小丫含糊不清的咕哝:“小叔,你要走了吗?都这么晚了。” 齐卫东回头,只见小丫头揉着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他。 他笑了笑,走过去放低声音:“嗯,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你在家乖乖的,门……算了,不锁也行。” 毕竟是单位大院,对门还住着所长,安全上倒不用太担心。 “好。” 小丫头应了一声,脑袋一歪,又沉入了梦乡。 他无奈一笑,拎起墙角的包裹。 那算不上行李,只是一个布包袱,里面裹着两件换洗衣物和他的饭盒,连个正经的提包都没有。 他拉灭了灯,带上门。 刚走到院门口,一个披着厚棉袄的身影就提着手电筒迎了上来。 “这么晚还出去?” 对方照了照他。 齐卫东眯眼一看,是后院的邻居,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但还是客气地回应:“嗯,出趟差,赶火车。您这是……” “哦,起夜。” 那人解释道。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那您去,我先走了。” 那人摆摆手:“行,快去吧,赶火车宜早不宜迟,别误了点。” “好嘞!” 应了一声,齐卫东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大院。 到了西直门火车站。 看看时间,十一点半。 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自行车收进空间,然后快步走向灯火处。 西直门车站规模不大,站前广场的路灯下,一个身穿军大衣的哨兵笔直地站着岗。 时不时有人提着大包小包匆匆走进车站,却不见有人出来。 他走进一个小厅,是售票处。 旁边一间屋子门上挂着“候车室”的牌子,进去的人都汇集到了那里。 齐卫东正要抬脚,眼角余光却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瞿心妍? 他心中一动,跟着走了进去。 候车室里摆着几列木制的长条椅,坐了约莫二三十人。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有人靠着椅背打盹,有人干脆躺在上面睡着了。 时不时传来“呸”的一声,是有人在随地吐痰。 水泥地上积着灰尘,四处可见干涸的痰渍,长椅的漆皮也已斑驳脱落,显出陈旧的木色。 “卫东,这边!” 齐卫东刚进候车室,就看到一个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朝他挥手,正是邓诗诗。 “你们可真早。”他走到跟前,笑着说。 “我们都等了半小时了。”瞿心妍笑着回道。 旁边的邓诗诗则说:“就怕你赶不上,这趟车是始发,一般不晚点,你要是错过了,就得等下一趟了。” 齐卫东把随身的包搁在旁边空位上,顺势坐下,笑道:“火车经常会晚点?” “当然,除了那些特快列车,但有时候特快也靠不住……” 瞿心妍简单给他科普了一下。 齐卫东听完才算明白,原来火车运行有一套严格的让行规则。 比如货运列车在某个站点装卸货物超时了,就必须在原地等待,给后续的客车让路。 客车里也分等级,慢车要给普快让,普快又得给特快让。 他笑着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总算知道为什么都说干采购的见多识广了,感情都是这么跑出来的。 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身走一趟,许多闻所未闻的事就都清楚了。 他的目光落到两人脚边的大布包上,不由得笑了:“你们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那可不,就带一套衣服哪行,万一路上弄湿了怎么办?光棉袄就沉甸甸的占地方,还有一部分是厂里的文件。” 邓诗诗说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打量着他,“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心真大。”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我多注意点就行。等会儿你们的东西我来拿。” “那敢情好,辛苦你了!”瞿心妍立刻笑着应承下来。 第184章首钢厂提交产品建议 邓诗诗在一旁笑道:“哎,昨天听你说还没什么感觉,今天晚上提着这些东西一路走过来,才觉得你说的那个拉杆箱是真好用。” “要是有那么个玩意儿,就不用这么费劲了,手都给勒出红印子。” 瞿心妍深有同感地点头:“没错!等这次回去,你可得抓紧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弄个既好看又好用的拉杆箱出来。” 齐卫东笑道:“行啊,回去我琢磨琢磨,反正不是还有一个来月嘛。” “说是有一个月,可咱们出门就得十来天,回去申报项目还得花时间,真正留给你捣鼓的也就十天左右。” “三月底就要动身去广交会,还得提前半个月到那边参加培训。” 瞿心妍嘴里小声盘算着。 邓诗诗听得好奇,笑着说:“你了解得还真清楚。” 瞿心妍很自然地笑了:“是啊,我们大院里有个人去过,回来后天天跟我们吹嘘,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邓诗诗对此倒不觉得奇怪。 每年能去参加广交会的名额虽然不少,但除非是技术骨干这种特殊情况,否则能去的基本都是所谓的“自己人”,出身背景必须过硬。 齐卫东听了,眼神有些古怪地瞟了瞿心妍一眼,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想能不能成,到时候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三个人又随意地聊起了别的。 闲聊没几句,候车大厅的进站口那边就传来一阵嘹亮的吆喝声。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正扯着嗓子喊:“上车了啊,发车了!” “该我们了!”邓诗诗朝齐卫东和瞿心妍招了招手。 齐卫东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女伴的行李包,大步跟了上去。 检票口,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个铁夹子,接过车票看一眼,便“咔哒”一声在上面打了个缺口。 三人随着人流穿过检票口,走上站台,登上了那趟绿皮火车。 车厢里已经坐了些人,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挤在靠过道的位置,把靠窗的座位空了出来。 车顶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得满眼都是老旧的木色——木头的座椅,木头的行李架,连窗户都是木框的,窗户下面是一排用来卡住窗户的锯齿状卡榫。 尽管人不多,车厢里却弥漫着一股混杂了烟油子味和某种酸馊味的古怪气息,让人忍不住皱鼻子。 “这儿不行,咱们往里走走。”邓诗诗当机立断,领着两人就往下一节车厢走。 齐卫东有些不解:“这不都是空座吗?” 瞿心妍看他一脸茫然,忍不住笑了:“这老式火车的窗户缝大,坐边上,风一个劲儿往里灌,能把人冻僵。” “咱们这趟可是两天两夜的路呢。记住了,这车啊,冬天得抢中间,夏天才抢窗边,不冷不热的时候就随便坐。”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紧跟着两人进了第二节车厢。 幸好这是始发站,乘客还不算多,他们很快就在这节车厢找到了合适的连座。 瞿心妍和邓诗诗挨着坐在了过道内侧,齐卫东则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正好与她们相对。 “行了,先这么着吧。”邓诗诗安顿下来,拍了拍手,对齐卫东笑道,“等会儿人要是挤上来了,你想挪过来就说一声。” 齐卫东点点头,便安分地坐着,目光新奇地在车厢里扫来扫去,不过也只是粗略地看个新鲜。 三人放行李,去车厢连接处打开水,一番忙碌之后,火车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缓缓开动了。 列车进入平稳的行驶节奏后,齐卫东闲着也是闲着,便向邓诗诗打听:“邓姐,我们这次是直接去一汽总部?” 邓诗诗摇摇头:“一汽的采购和销售是两码事,采购的叫供应处,卖车的叫销售处。”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它下属的那些配套厂转转,比如方向盘厂、工具厂什么的。总部的大单子,那都是上面汽车工业部和轻工业部直接协调的,轮不到咱们。” 齐卫东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到了那边还得兵分两路?” “暂时不用。第一站是方向盘厂,他们的供销科是在一起办公的。要是她谈不下来,我们俩去了也白搭。” 邓诗诗说着,朝瞿心妍的方向偏了偏头。 齐卫东明白了。 就在这时,车厢里的主灯“啪”地一下灭了,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夜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不聊了,我先睡了。”瞿心妍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快半夜了,昨晚就没怎么合眼,困死我了。” 说完,她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我也睡,咱俩挤一块儿,暖和。”邓诗诗嘿嘿一笑,也跟着调整了下姿势,和瞿心妍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扭头对齐卫东轻声交代:“打热水的地方你记住了吧?过会儿列车员会推餐车过来,带肉的盒饭三分钱,素的一毛五,不要票。我们不吃,别喊我们啊。” “好,邓姐你们睡吧,我也眯一会儿。”齐卫东应道。 他此刻困意也涌了上来,索性在长条座位上躺下,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车厢里只剩下零星的几处低语声,伴随着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连绵不绝。 …… 次日上午,首钢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会议讨论了好几个项目后,终于到了最后一项——广交会参展产品。 一夜之间,各科室也确实琢磨出了一些点子,此刻正由负责人一一汇报。 厂长听着听着,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提上来的建议,大多是市面上已有的产品,毫无新意。 这也怪不得大家,厂里除了钢铁,一直缺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拳头产品,只能在现有产品里打转。 虽然广交会上产品重复是常态,比如自行车就有好几家厂子在做,但他还是不满意。 在否定和暂时搁置了一批方案后,总算有几个备选定了下来。 第185章外国专家看上了拉杆箱 厂长拿起一份建议书:“嗯,这个水壶的提议不错,我们本身就是钢铁厂,做这个顺理成章。” “可刚才那个提议做衣服的,简直是胡闹!哪样是我们厂能生产的?拿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我拿什么脸去向上级申请?” 他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一通,然后总结道:“其他人还有没有靠谱点的建议?不着边际的就别提了。” 郑科长环视了一圈默不作声的同事,一咬牙,将齐卫东做的那个样品给搬了出来。 “厂长,您看看我们科室琢磨出的这个新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玩意儿拉到了会议桌前头。 “哈哈!郑大嘴巴!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一个声音笑了起来。 厂里很多人都是从一个部队转业过来的,彼此熟络,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顾忌。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郑科长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东西要是得了认可,那是大功一件;要是不被看好,可就成了笑柄了。 为了这东西,他今天早上特意找来油漆刷了一遍,还把原来那根竹子把手给换了个更像样的。 因为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东西有戏,而且非常对他们厂的路子,无非就是布料需要外购。 “这是个啥?皮箱吗?”厂长也起了好奇心,探身过去就想上手摸。 “哎,老旅长,您先别碰,这油漆还没干透呢!”郑科长赶忙拦住,随即开始演示,“我给您试试。您看,现在大家出门都得拎个箱子,又沉又费劲。” “郑大嘴巴,你小子是娶了媳妇,身子骨变虚了?一个箱子就喊累?” “想当年,咱们扛着上百斤的重机枪满山跑,谁说过一个累字?” 一个满脸麻子的同事打趣道。 郑科长冲他翻了个白眼:“王大麻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大老粗?打仗那是拼命,跟现在能一样吗?” 他没再理会王大麻子,转身对厂长说:“老旅长,您看,这底下有轮子,可以拖着走。不用的时候,能这么立着。这根杆子还能伸缩,收起来就不占地方了……” 他演示完毕,笑着补充道:“那些洋鬼子可没咱们这么能吃苦,这省力气的玩意儿,我琢磨着他们肯定喜欢,不愁卖不掉。” 厂长听完,捏着那个古怪的箱子沉吟了半晌。 他用手指敲了敲箱体上固定的竹竿,发出空洞的声响,疑虑地开口:“就这个?外国人能看上眼?竹竿做的,怕是用不了两下就散架了。” “这只是个样品,让我们先瞧瞧功用。” 郑科长连忙解释,“做这东西的小伙子说了,这只是初步构想,后面还有大改动。” “拉杆能换成钢管,还能设计成伸缩的,直接藏到箱体里,再做个凹槽把把手也收进去,到时候外观就利索多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这还是他上午帮忙拾掇过的样子,要是让厂长瞧见最初那个版本,怕是更没法入眼。 厂长听完,眼里的疑虑消散了些,他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递给郑科长,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缓缓点头:“想法倒是不错。人呢?把那小伙子叫来,我当面问问他后续的打算。” “不巧,他去长春出差了。”郑科长答道。 厂长眉头刚一拧紧,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砰砰敲响了。 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语速极快地报告:“厂长!工业局刚来的电话,说德国专家已经从北汽回城了。” “本来安排他休息,可他临时起意,说要来咱们厂看看设备!” 厂长闻言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说了几点到吗?” “没说具体时间,估计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话如同点着了引线,厂长顿时就急了:“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动起来!带人去门口迎!散会散会,这事先搁着!” 一声令下,会议室里顿时人仰马翻,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文件,匆匆往外走。 接待外宾是头等大事,半点都不能马虎。 郑科长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箱子,心里反而定了下来,感觉这事儿八成有戏。 他提着东西,随着人流下了楼。 到了楼下,人群便四散开来,各回各的科室,并非所有人都需要去一车间陪同接待。 “来了来了!快!” 厂长一眼瞥见大门口开进来的轿车,拔腿就小跑了过去,身后几个干部也紧紧跟上。 郑科长他们几个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去第一线接待的。 他远远看着厂长跟一个高大的西方面孔握手,通过翻译客气地交谈着,连连点头。 正走着,郑科长忽然发现,那位德国专家和陪同人员的目光,竟然齐刷刷地越过厂长,投向了自己这边。 “嘿,王大麻子,他们看咱俩干嘛呢?” 王大麻子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去,兴许是看你长得俊吧。” “那倒是,肯定比你强点儿。” 两人正说笑着,却见远处的厂长正朝他们用力地招手,便立刻收了笑,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走到跟前,郑科长才发现,包括那位专家在内的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钉在自己手提的箱子上。 他心里一阵纳闷,小心地问:“厂长,这是?” 场中的焦点,是一位年过半百、鼻梁高挺的西方老人,他身旁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翻译。 厂长一脸急切,指着箱子说:“施坦那先生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快,给他演示一下!” 听到这话,郑科长便将刚才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旁边的年轻翻译立刻凑到专家耳边,低声地同步传译。 那位叫施坦那的专家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等郑科长介绍完毕,施坦那先生便对着翻译说了一长串德语。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翻译身上。 翻译清了清嗓子,转述道:“施坦那先生说,这个发明非常有意思。他们工程师出门,携带的工具箱总是又大又沉,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带轮子的箱子,会提供极大的便利。” “他说,这种设计他在德国都从未见过。如果贵厂能将它制成正式产品,他希望能荣幸地成为第一批使用者。” 说完,翻译又补充了一句施坦那先生的原话,他看了看那个竹竿和布面构成的箱子,“当然,目前这个样品,还太粗糙了。” 第186章瞿梦妍修好机器,把专家气跑了 厂长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笑道:“翻译同志,请务必转告施坦那先生,我们深感荣幸,一定会全力配合。” 翻译用流利的外语将意思转达过去。 外国专家听后,满意地频频点头。 片刻,翻译又说:“施坦那先生的意思是,时间宝贵,我们直接去车间看机器。” “好,好,正该如此。” 厂长应着,转身对郑科长吩咐道:“这箱子你先拿回去,让你科里的人都动起来,这事儿有奔头。” 说完,便领着专家一行人向车间走去。 郑科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箱子,对着身边的麻子得意地笑道:“瞧见没?连外国专家都好这口。” 麻子闻言,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接他的话。 郑科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提着箱子走了。 …… 刚走进车间,专家一行人就被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惊得脸色骤变。 那声音,正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他们满脸错愕,赶忙冲了过去。 厂长一马当先,只见一个满脸油污的年轻女人正叉着腰,一脸灿烂地看着那台正在运转的机器。 “我的姑奶奶喂,你怎么又动这台机器了!不是三令五申不让你碰的吗?” 厂长一看清是瞿梦妍,心头的火气顿时被一股无奈取代了。 瞿梦妍却是一脸无辜:“总得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我看咱们厂里正好有替换的元件,就顺手换上了。” “咋思whyI悲愤!” 这时,那位德国专家也跟了过来,皱着眉说了一长串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翻译身上。 翻译听了片刻,眉头也拧了起来,然后才开口道:“施坦那先生在质问,为什么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开动机器,他认为这很可能会让故障变得更加复杂。” 瞿梦妍一听就火了:“你这翻译怎么当的?胳膊肘往外拐?我们凭本事修好了机器,省下几千美金的外汇,难道还有错了?” 她下巴一扬,干脆地说道:“你直接告诉他,机器,我们自己修好了!” 翻译听完,只好简短地把话传了过去。 专家闻言,脸色瞬间涨红,气愤地嘀咕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随即扭头就走。 翻译见状,急忙对着厂长解释道:“施坦那先生说,既然贵厂技术实力如此雄厚,也就不需要他了,以后也不必再请他。”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哎,施坦那先生,施坦那先生……” 厂长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没一会儿,就脸色铁青地独自回来了。 瞿梦妍明知故问:“那个专家呢?” 厂长一听这话,压着火气说:“气走了!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我把机器修好了,这还有错了?” “你就修好了这一台,厂里其他的机器怎么办?” 瞿梦妍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那就再请别的专家呗,又不止他一个。” 这话直接把厂长给噎住了。 “你……”他指着瞿梦妍,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长叹,“你给我仔细检查清楚,确保机器真的没问题了。” “别到时候又出故障,我们还得舔着脸去求人家回来。我得赶紧去把这事向上汇报。” 事已至此,他又能怎么办? 谁叫这丫头的老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呢! 他越想越气,最后只能甩手离开了。 瞿梦妍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转向旁边的郝副厂长,笑着说:“郝厂长,我就是抱着检查一下的念头拆开看看,谁知道真给弄好了。” “您快安排人来测试一下,要是确认没问题,我就把新换的元件给焊牢了。” 郝副厂长看着她,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无奈,只好转身去安排人手过来测试机器。 …… “郑科长,您这一清早捣鼓的那个新玩意儿,上面点头了没?”王强看着刚进门的郑科长,脸上挂着笑,随口问了一句。 郑科长闻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在等消息,没那么快。” 旁边的孙亮听了,轻笑一声,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科长,我看您是白费劲了。” “就那铁疙瘩,送人都嫌占地方,谁还乐意花钱买?” 郑科长脾气好,也不计较,乐呵呵地回应:“你还真别小看它,有识货的。” “上午那个德国来的专家就相中了……” 孙亮听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嘴上仍不饶人:“德国专家才几个?全德国又能有多少?这东西顶天了能卖出去几件?” “能卖一件是一件嘛。多创收一分外汇,就能给国家多减轻一分压力。” “哪怕只卖出去个三五台,换回几百外汇,那也是贡献啊。” 这番话把孙亮噎得没词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郑科长环视一圈,鼓励道:“你们也多动动脑子,有什么想法就大胆提出来,集思广益嘛,这不丢人。” 大家稀稀拉拉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但心里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郑科长没再多说,拖着他的宝贝疙瘩回了自己办公室。 孙亮看着他的背影,又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几百外汇能顶什么用。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喊道:“哎,科长!昨天我跟您提的事儿,您看怎么说?那个齐卫东,可马上就要转正了!” 郑科长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脑子里转了一下,随即面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郑国安几个人都没作声,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孙亮。科长问的是什么,大伙儿心里都有数。 昨天下午,孙亮就溜进科长办公室,专门提了任务指标的事。 采购科看着清闲,其实背着不轻的担子。 厂子效益好的时候,任务年年超额,不愁没活干。 可这两年光景不好,生产任务连三分之一都达不到,连带着采购科的日子也难过。 全厂一年的产值目标是1200万,现在实际只有400万左右,摊到他们供销一科的采购组指标就有40万,这里面还包括了设备、办公和后勤等杂七杂八的采购。 第187章孙亮背地里穿小鞋 见没人说话,郑科长皱起了眉:“齐卫东来厂里时间不长,一下子给他压这么重的担子,不合适吧?” “孙亮,还有潘杰,你们俩刚来那年,分了多少任务?”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他们第一年都是跟着老师傅打下手,干的都是跑腿的零活。 孙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科长,此一时彼一时。他月底就转正定级,级别比我们都高,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能力强啊!” “拿着20级的工资,干学徒的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郑科长听完,陷入了沉思。 孙亮昨天就拿这套说辞来找过他,他确实也觉得这是个问题。 他吸了口气,权衡了半晌,终于拍了板:“这样吧。他月底转正,今年的任务就按三个季度算,给他派4万的指标。” “等他回来我亲自跟他说。就这么定了。” 孙亮明摆着是想给齐卫东穿小鞋,但他那番话又占着理,让人没法反驳。 郑科长说完,便转身回屋了。 办公室里只留下孙亮一脸的得意。 “嘿,强哥,这下咱们的担子能轻点儿了!”他低声对旁边的同事说。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有人分担压力,自己自然能松快不少,这也是刚才没人替齐卫东说话的根本原因。 更何况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反正指标是肯定完不成的,能少分一点,年底挨批的时候也能好受一点。 …… 在醒与睡的边缘反复横跳了不知多少次,齐卫东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变得模糊了。 整整六十多个小时的普快列车,走走停停,最长的一站为了装卸货物竟然耗了六个小时。 等到第三天下午,当三人终于拖着一身疲惫走出车站时,齐卫东的腰和屁股已经疼得快没知觉了。 脚踩在地上都轻飘飘的。 这趟出差可比农科院那次辛苦多了。 一阵寒风吹来,齐卫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这里的气温,可比北平要低得多。 “咱们先去找一汽的招待所,安顿下来再说。” 邓诗诗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说道,“我没来过,也是听我们科长提过一嘴,说是一汽就在火车站西边。” “走,过去看看。” 齐卫东和另一人点点头,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沿着站前坑坑洼洼的马路朝西南方向走,路面一看就是被重型卡车常年碾压的结果。 走了没多远,铁道线后面一片巨大的厂区便隐约可见,只是被挡住了,瞧不真切。 “邓姐,您这哪里是带我出来见世面,分明是抓我来当壮丁的嘛!” 齐卫东揉着酸痛的后腰,开起了玩笑。 邓诗诗回头白了他一眼,笑道:“那能怎么办?王强他们出去,身边都跟着徒弟,我不带你,难道让我一个人扛?” 说笑间,邓诗诗找了个路人打听汽车厂的具体位置。 那人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笑着朝车站后面一指:“汽车厂啊,就搁那后头呢~” 得到确认,三人穿过一个路口,又走了一公里左右,邓诗诗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催促道:“快看,应该就是那儿了,招待所!” 那是一栋很有年代感的建筑,清水红砖墙,木屋架,坡屋顶上铺着灰瓦,翘起的檐角和斗拱带着中式风格,整体结构却又有几分苏式建筑的影子。 红砖绿檐灰瓦,在这片灰扑扑的背景里格外显眼。 “我听科长说,这招待所规格可不低。” 邓诗诗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压低声音说,“当年为了接待苏联来的专家,特意建的。” “有几间房里头带卫生间和淋浴,跟咱们北平的北平饭店差不多。” “不过那价格也吓人,一天要五块钱!” 五块钱,都够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要知道,如今北平一个正式工的月工资,也就够在这儿住上五六天。 这价钱,确实是贵得离谱。 几人说话间便到了楼前,推门而入,一个宽敞的大厅出现在眼前,里面竟然还摆着几张沙发。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惊讶。 一行人踏入招待所,一股夹杂着煤烟味的暖风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服务台后坐着个穿着大红配大绿棉袄的中年女人,约莫四十来岁,怀里揣着个暖水袋,正懒洋洋地待着。 邓诗诗上前一步,轻敲了敲柜台。 “同志,您好,我们是来住宿的。” 那女人掀了掀眼皮,慢悠悠地站起身,打量了他们一番:“住店?介绍信和工作证都拿出来我看看。” 邓诗诗早有准备,利落地将三人的工作证和单位开的介绍信一并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朝身后的墙壁扬了扬下巴:“价钱都在墙上挂着呢,自己看要住哪种。”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用毛笔字写着价目表,房间分了特、甲、乙、丙四个档次。 不等他们细看,那女人已经不耐烦地介绍起来:“特等和甲等的房在主楼,特等的分两种,一间屋两张床的,每张床两块五。” “要是一间屋一张大床的,就得五块钱,屋里头带独立的茅房和淋浴间。” “甲等房也在楼里,就是没那条件,洗漱得上公共水房……” 她顿了顿,又道:“剩下那乙等和丙等的,都在后院。” “后院住的是苏联专家设计的火墙,睡的是炕。不管是楼房还是后院,要烧暖气,每张铺位一天都得多加两毛钱的取暖费。” 听完介绍,邓诗诗心里有了数,她转向齐卫东商量:“卫东,你看住哪种?单位给的差旅标准是一天一块钱。” “我跟心妍商量好了,我俩住一间甲等房,摊下来正好。” 齐卫东算了算,乙等房里有一种八毛钱的单间,加上两毛的取暖费,不多不少正好一块钱。 他可不想去住丙等那种四人到八人的大通铺,跟一堆不认识的人挤火炕。 而且自己住个单间,清净,还能悄悄改善一下伙食。 第188章铁锅炖大鹅,猪肉炖粉条 “行,那我就要个乙等单间吧。” “也行,就是你得住到后院去了,离我们有点远。” 邓诗诗点头同意,“有事就过来前楼找我们。” 齐卫东应了一声:“没问题。” 方案一定,邓诗诗便上前一步,一次性付清了三人五天的房费和取暖费。 服务员核对无误后,给他们各自开了住宿单,齐卫东分到了一张票和一把带着铜牌的钥匙。 “那边墙角是一溜暖水瓶,一人一个,凭住宿单领。” 服务员指了指角落里一堆颜色各异的暖瓶,又朝旁边一扇挂着“食堂”牌子的门努了努嘴,“打开水去后院水房,吃饭就去那儿。” 安排妥当,邓诗诗提议道:“现在才下午两点,咱们在火车上都吃过午饭了。” “不如先把行李放回房间,简单洗漱一下,然后直接去工具厂摸摸情况,晚饭等回来再说。” 齐卫东对此没有异议:“行,那我先把东西送去后院,待会儿就在食堂门口这儿等你们。” 三人刚要转身离开,却被服务台那女人给叫住了。 “哎,等会儿!”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抽屉里翻找起来,“你们是首都钢铁厂的,对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邓诗诗回道:“是啊,怎么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女人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在手里扬了扬,“你们单位来过电话,让我给你们留个话,你们谁是齐卫东?” 齐卫东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是,有事吗?” “喏,你自己看吧。”女人说着,把那张纸条递到了他面前。 齐卫东接过的纸条上内容很简单,是关于拉杆箱的改进意见,核心要求是设计得更精美,以迎合外国客户的审美。 他刚看完,邓诗诗和同伴就探过了头。 “这消息什么时候到的?”邓诗诗问。 “昨天下午的电报,差点给忘了。” 服务员笑着解释,还特意提了一句,要不是看他们是首都来的贵客,这事儿估计就真耽搁了。 邓诗诗连忙道谢,对方摆摆手,乐呵呵地感叹:“瞧瞧,还是首都来的人懂礼貌。” 邓诗诗莞尔一笑,目光落回齐卫东手里的纸条上,劝道:“先回房安顿吧,这事不急于一时,你回头再慢慢想。” 她知道,这种技术上的改良,绝非一蹴而就。 齐卫东点点头,把纸条妥善收好,“好,我先把行李放了就来。” 三人商定后,便各自提着暖水瓶散去。 齐卫东拎着水壶,推开通往后院的厚重木门,一个宽敞的院落豁然眼前。 院子三面是青砖瓦房,中间还加盖了两排红砖平房,地面由砖石铺就,颇具年代感。 他按照服务员的指引,径直走向右侧靠墙的那排房子,在第五个门口,找到了与自己钥匙牌对应的号码。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房门应声而开。 房间不大,至多十个平方。脚下是水泥地,四周是灰扑扑的水泥墙。 陈设极其简单:一张一米二宽的木板行军床,一张书桌和方凳,两个杯子一个脸盆。 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还好暖气还是给的足。 将行李包往床上一扔,暖水瓶搁在脸盆架旁。 心里惦记着还在等他的邓诗诗二人,便拿起脸盆,准备先去打水洗漱。 门口不远处就是公用水池,长长的一条水泥槽,上方排列着一溜水龙头,每个龙头上都包裹着厚厚的防冻材料。 他拧开一个,接了些刺骨的凉水,回到屋里兑上暖瓶里的热水,匆匆洗了把脸,便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走了出去。 从温暖如夏的房间到冰冷的室外,感觉像是瞬间穿越了季节。 回到大厅,却不见邓诗诗她们下来。 他信步踱到旁边的食堂,里面同样暖意融融。 食堂里摆着许多木质餐桌,布局和首钢的食堂大同小异。 几个厨房工作人员正凑在一起闲聊,墙壁上贴满了各种标语。 在靠近厨房的结账处,立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的菜单。 铁锅炖大鹅:议价。 猪肉炖粉条大白菜:八角五分。 豆腐大白菜:二角。 大白菜萝卜:一角五分。 米饭:一两三分钱 馒头:一两三分钱 齐卫东默算了一下,这价格可不算低。 他想起服务员的介绍,住满五天的客人可以免票吃一顿荤菜。 照此说来,他们一行人倒是能享用一顿不用粮票的肉菜,至于剩下的日子,恐怕就得以素食为主了。 本以为她们很快就下来,结果齐卫东在食堂足足等了近半小时,那两人才姗姗来迟。 再一看,两人不仅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还薄施粉黛,精神焕发,与先前风尘仆仆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让你久等了。”邓诗诗一走近,就冲他歉意地笑了笑。 “不碍事,我正好歇歇脚。” 邓诗诗听了,便也笑着点点头,转而望向一旁的瞿心妍:“现在你拿主意吧,去哪家?只要你这边谈妥了,我们那边就好办了。” 瞿心妍早有盘算,笑着回应:“那就工具厂。我记得他们以前外协业务就很多,只是不清楚现在的具体光景。” “我研究过厂里给的资料,他们去年用两千七百名工人,创造了一千六百零四万的产值,人均效益和咱们厂都差不多了。” “光外协订单就有四百多万。咱们也不贪心,能分到几十万就心满意足了。” 邓诗诗听了不禁感叹:“一汽那可是亲儿子,咱比起来都是后娘养的,行,那就这么定了,出发!” 当然,对于瞿心妍说的几十万订单,她心里也清楚,那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景,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主意已定,邓诗诗又去跟招待所服务员问路。 没一会儿她就小跑着回来:“路不近,在火电厂那边,得走六七里地呢。咱们得快点了。” 齐卫东见状,顺手从邓诗诗手里把包接了过来,三人一同向外走去。 “唉,这鬼天气真不想出门,”一踏出门口,邓诗诗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北平虽然也冷,可没这么大的风。” 众人听了都笑了。 确实,北平城里建筑林立,把风都给挡住了,远不像这里空旷,寒风刺骨。 哪怕穿得再厚实,也总觉得有冷风从领口袖口往里钻。 第189章刚上门就碰壁 “别抱怨了,走吧!”瞿心妍紧了紧围脖,扶正了帽子,笑着率先迈开了步子。 三人沿着来时的铁路继续向南而行。 沿途散落着一些工厂,还有不少建了一半就停工的厂房骨架。 一路上,瞿心妍不停地向两人介绍着目标单位的各种情况。 这三公里多的路程,他们边走边聊,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厂区大门右侧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子:第一汽车制造厂工具分厂。 他们拿着介绍信和证明文件,在传达室登记。门卫问明来意,便挥手放行了。 不过他们要去的地方并非传统的供销科。 这里经过改革,新成立了一个名为“外购工具科”的部门,级别与供销科相当。 专门负责对外采购和销售厂里生产的工具,直接向厂长汇报。 这家工具厂产品线极长,生产两万多种工具,不仅要保障主厂的需求,还要供应周边协作单位。 如此庞大的产品目录,自然不可能全部同时生产。 许多都是在生产淡季提前备好库存,其中更有三分之一的产品需要外包协作。 走在厂区宽阔的水泥路上,齐卫东的心情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感觉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这里可不是那些物资匮乏的小厂子,看招待所里能提供不用票的荤菜就知道,这里领导的生活水平相当不错。 他准备的“手表”这一招,恐怕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看来只能见机行事。 厂区很大,道路两旁是整齐的指示牌和景观树。 又走了二十分钟,瞿心妍才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脚步。 “应该就是这儿。” 她说着,拦下了一位抱着文件的过路人,客气地问道:“师傅,您好,打听一下,外购工具科的王科长在办公室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首钢的,想拜访一下王科长。” “哦,又是来跑业务的吧?” 那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笑了笑说,“我劝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说着,他朝楼上扬了扬下巴:“二楼,进去第二间就是他们科长办公室。” 听他这口气,显然就是这个科室的人。 “好的,太谢谢您了。”瞿心妍连忙道谢。 那人点了下头,便径直抱着文件匆匆离去了。 “上去碰碰运气。” 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三人顺着水泥楼梯上了二楼。 一间挂着“科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门出现在眼前,他们上前敲了敲。 门里传来一声沉稳的回应:“进来。”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暖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干部服、年约四旬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而他对面,还坐着两个神色焦急的男人。 办公桌后的男人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带着一丝疑问:“你们是来……” 随即他皱了皱眉,“快,把门带上,别让冷风灌进来。” 瞿心妍朝身后的齐卫东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地关上了门。 三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瞿心妍的目光在对面那两位客人身上短暂停留,随即转向桌后的男人,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王科长您好,我们是从京城首钢厂过来的。” 她接着又补充道:“您先忙正事,我们不打扰,在那边等一会儿就行。” 王科长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摆了摆手:“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的来意。” “唉,跟这两位同志一样,都是为了订单来的。” “可我们厂子眼下也有难处,所有外协的单子,都得经汽车工业部统一安排,你们就算来了,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瞿心妍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明白,您先忙,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说着,她招呼同来的两人,在靠墙的一排旧式木沙发上坐下。 三人坐定后,便安安静静地不再出声。 见他们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王科长也只能暗自摇头,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两人身上。 “两位同志,实在是对不住。具体的情况,我刚才已经掰开揉碎了跟你们讲,真不是我们不帮忙,这是汽车工业部下的硬性规定,我们厂也没权力更改。” “要不,你们再去别的厂问问?” 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你们跑这么远也不容易,等会儿去我办公室领两张食堂的票,虽然没多少油水,也算我们厂的一点心意,吃顿热乎饭再走。” 其中一个带着浓重豫地口音的男人急切地说道:“领导,您就行行好,帮个忙吧!我们厂里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五个人里头四个闲着没事干啊!” 王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全国上下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谁不难呢?” “可再难,也得听组织上的安排不是?还请两位同志多体谅。” 这话一出,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最终,他们只得颓然起身:“那……那好吧,我们再去别处打听打听。” 王科长站起身,亲自把那两人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来。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屋子中央,神情有些复杂。 齐卫东看准时机,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王科长。” 王科长顺手接过烟,夹在指间,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人:“刚才的话,想必你们也听见了。如今这光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按说,咱们都是一个系统的兄弟单位,理应相互扶持。想当年,我们一汽建厂,那是全国上下齐心协力,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毛子专家原计划五年建成,结果硬是靠着各兄弟省份和单位的支援,我们三年就干起来了,连他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用这段往事做了铺垫,话锋一转:“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有富余,就算没有,我们从牙缝里也得给你们挤出点活来。” “可现在不行了,部里头下了文件,一切都要集中调配。” 他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拿起一份印着红头的文件,递到瞿心妍面前。 第190章三野九十九师,拉战友关系 瞿心妍接过来,只扫了一眼标题,便将文件推了回去,微笑道:“我们理解,部里的精神肯定要遵守。不过……” 她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科长赞许地点点头:“你们能理解就好办了。”可听到那个“不过”,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由追问道:“不过什么?” 这次瞿心妍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笑吟吟地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王科长,我冒昧打听一下,您是不是当年三野九十九师转业过来的老兵?” 这个问题让王科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哟,看来你们来之前是下过功夫的嘛!” “没错,我们这批人都是当年九十九师的工程兵,厂子是我们亲手盖起来的,后来就地转业留下了。” 这事儿虽然没对外宣传过,但在系统内打听一下也不难,算不上什么机密。 瞿心妍听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这才把话题绕了回来:“部里的通知是死的,但事在人为。” “据我们了解,部里虽然要求统筹,但也给你们厂里留了百分之二十的自主权,这部分订单是可以自己安排的,对吗?” “我们也不多要,就想问问,能不能从这部分里,匀给我们厂一点?”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王科长彻底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故作茫然地反问:“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然而他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百分之二十的自主订单,是厂里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和紧急任务留的活口。 属于内部掌握的潜规则,就算在本厂,也只有少数几个领导知情。 这个消息怎么可能传到一个外地厂子的耳朵里? 瞿心妍面带微笑,不经意地提起:“我们厂长偶然提过,说你们总厂有位大领导高升去京城了,他好像也是从那位领导那儿听说的。” 这话让王科长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 他正想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拿起听筒,含糊地应着:“嗯…好……行,我明白了。” 寥寥几句后,他挂断电话,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真不巧,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估计时间短不了。你们看,今天要不就先这样?” “你们说的事,我记下了,回头我跟领导打听打听。” 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正好给了他一个下逐客令的台阶,他需要时间去核实情况。 准备先把这几个人打发了,晚点再向厂委那边探探口风。 瞿心妍心领神会,顺势站起身:“那行,王科长您先忙,我们不打扰了。” 她朝邓诗诗和齐卫东递了个眼色。 三人一同退出了办公室。 王科长客气地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屋。 他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收拾了点东西,也离开了办公室。 …… 一离开办公楼,邓诗诗就迫不及待地问瞿心妍:“行啊你,这消息从哪儿打听来的?” “嘿嘿,还能有谁,当然是咱们厂长。” “出发前他特意嘱咐的,说他老人家当年也在第三野战部队待过,虽然不是99师的,但总归有些香火情。” “只是具体的他也没细说。” 瞿心妍俏皮一笑,“你要是好奇,回去直接问厂长呗。” 邓诗诗听了,也不再深究,转而兴奋起来:“太好了!既然他们能自己做主一部分订单,咱们可得想办法争取过来!” 瞿心妍却给她泼了盆冷水,无奈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哪有那么容易。人家的订单,肯定优先给那些关系铁的兄弟单位。” “都是兄弟,也分个亲疏远近不是?” 她也就打听到这点风声,单子能不能拿下来,没人能打包票。 邓诗诗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单位之间。 他们虽然顶着首钢的名头,可跟人家常来常往的单位比,关系还是差了一层。 上次那笔单子,还是轻工部门出面协调才拿下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邓诗诗问道,“要不……约他出来吃顿饭,探探口风?” 瞿心妍摇了摇头:“想请他吃饭的人估计能排长队。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一趟。” “今天算是初次接触,连他是个什么脾气都没摸清呢。明天来过之后,咱们也得去其他厂子转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邓诗诗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这几天火车坐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晚上吃顿饭,得好好歇歇,明天才有精神继续跑业务。 路上耽搁了两天多,回去还得几天,算下来在这边最多只能待上五到七天,时间紧迫。 齐卫东一直没说话,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将她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三人迎着寒风,一路哆哆嗦嗦地走回招待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五点刚过,下班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路上黑压压的一片。 这里是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地盘,周边为了给它做配套,建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工厂,人口密度相当大。 回到招待所,吧台的服务员换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先吃饭吧,奔波一天累坏了,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一到食堂门口,邓诗诗就对另外两人说道。 此时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瞿心妍也附和道:“是得吃点热乎的,这天儿快把人冻僵了。” 两人商量妥当,便迈步走了进去。 这招待所的食堂并非大锅饭,而是提供小炒,价格自然不便宜。 他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先简单吃点,等临走前再好好搓一顿。 毕竟路上奔波,今天在火车上三人都已经吃过肉了,也不算亏待自己。 虽然是三个人一起,但齐卫东也不想搞特殊,跟着吃了。 最后,三人只点了盘烧豆腐和一盘炒白菜,就着米饭吃了起来。 第191章二级情报,鬼子特务 齐卫东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哎,别说,这东北大米就是不一样,比咱们那儿的香。” 他来北方后虽然吃米饭不多,也能尝出明显的差别。 两个女人都表示同意:“确实好吃点。粮站里也有好米卖,就是价钱贵,平时谁舍得顿顿吃。” 齐卫东“嗯”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邓诗诗:“邓姐,我问一下,咱们厂里做铝合金吗?”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看过的影像资料,知道要做轻便的拉杆箱,钢材太重,铝合金才是最理想的材料。 只是他在厂里从没见过,或许是见到了也不认识。 “铝合金?”邓诗诗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咱们厂做的都是铁疙瘩、钢家伙,哪用过那玩意儿。” “铝合金可金贵了,比钢材贵上三四倍不止!普通的实心圆钢,看规格不同,一吨也就三百到五百块。” “铝合金一吨得三千往上走!” 听完这个报价,齐卫东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又追问道:“那无缝钢管呢?有没有特别薄的那种?大概什么价位您清楚吗?” “我的天,那个更不得了!” 邓诗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作为采购,这些价格她熟得很,“无缝钢管的规格太多了,一般来说,管径越粗、管壁越厚就越便宜,即便这样,一吨也得一两千块。” “要是你说的薄壁管,比如那种0.5毫米厚、直径五到七毫米的,最贵的一吨能卖到九千多!” 她对这些金属材料的价格信手拈来,虽然具体数据得查表,但大致的行情错不了。 齐卫东心里盘算着,拉杆不能太细,最细的那节也得有1.5公分粗,而最下面承重的那节,怎么也得做到2公分,甚至2.5公分才稳妥。 他顺嘴问了问这几个尺寸的大概价位。 邓诗诗摇了摇头,表示:“具体价格我得回去查查系统才清楚。” “那大概呢?有个数就行。” “大概的话,按你说的厚度,直径15毫米的一吨大概六千块,20毫米的便宜些,四千多块钱吧。” 齐卫东听完,心里就开始飞快地换算。 一吨四五千,那一斤就是两三块钱。他估摸着一套拉杆下来怎么也得有五斤重,这么一算,光材料成本就得十五块。 这价格,太高了。 要是换成更轻的铝合金,那成本更是要往上翻。 当然,他这是拿大号箱子来估算的。 他甩了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想成本的事。 没有实物,光靠空想能研究出什么来? 总不能跑到别家厂里去拆人家的产品做试验。 晚饭过后,几人各自回房。 齐卫东没急着去忙,连日奔波让他觉得很疲惫,必须先缓一缓,不然真怕把自己给累垮了。 这边天黑得早,五点半不到,等他们吃完饭,窗外已经彻底黑了。 回到自己的单间,屋里温暖如春的温度让齐卫东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泛起一阵懒意。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把房门从里面拴好,便钻进被窝。 闲着无聊,齐卫东直接抽了一发二级情报。 【二级情报:多年前,金氏收了十根金条,替川岛芳子去死。事后,他丈夫李壮却只拿到四根金条。李壮去讨要过几次,不仅没要回来,后来甚至不敢再提,这个李壮,现在就在三里屯浴场当搓澡工,而川岛芳子现在就在一汽。】 齐卫东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 一汽! 他们这次来东北,不就是想去一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搞到业务吗? 川岛芳子现在居然潜伏在一汽这种国家最重要的工业基地里,这绝对是个隐藏极深的特务! 齐卫东的心脏怦怦直跳,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要是能把这个特务揪出来,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到时候别说是一个订单,就算提出更进一步的合作要求,一汽那边恐怕也得认真考虑。 这个情报,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瞬间将疲惫抛到了脑后,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找到那个叫李壮的搓澡工,从他嘴里撬出川岛芳子的线索。 这个意外的发现,或许能一举解决厂里开工不足的难题。 带着这份激动和满脑子的计划,他才沉沉睡去。 “咚咚咚”,敲门声伴随着邓诗诗清脆的喊声,将齐卫东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 他睁开眼,瞥见腕表上的指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八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一觉,竟睡了超过十个钟头。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飞快地套上衣服,拉开了房门。 “怎么睡到现在?昨晚做贼去了?” 邓诗诗和同伴一进屋,立刻关紧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她一边哈着白气暖手,一边打趣道。 齐卫东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哪儿能啊,是这屋里太暖和,睡得太沉,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这倒是实话,”邓诗诗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暖得跟三伏天似的,舒服得让人骨头都懒了。” 在北平,多数人家里还是睡床,像这样烧得起火炕的,毕竟是少数,煤炭可金贵着呢。 “你们先坐,我马上就好。” 齐卫东招呼一声,拿起洗漱用具就去忙活了。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端着水盆回来,一边用热毛巾擦脸,一边问道。 “邓姐,咱们厂里用的无缝钢管,都是从哪儿进的?就说直径两公分的那种,一根大概多沉?” “那玩意儿还用进?咱首钢自己就能造啊。” 邓诗诗答得干脆,随即反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两公分的管子,壁厚不同,重量差远了,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 “您知道哪种规格就跟我说说。厂长不是琢磨着做拉杆箱嘛,那拉杆就得用钢管。” 齐卫东解释了一句,用毛巾又抹了把脸。 第192章找到汉奸的地方了 “用钢管做?那也太奢侈了吧?” 邓诗诗念叨了一句,歪着头回忆着说:“两公分的话,我印象里1.5毫米厚的,差不多一斤二两到一斤半的样子,肯定有出入。” 这话一出,齐卫东的动作明显一滞。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无声地进行着估算。 心中顿时有了底,点点头:“嗯,我清楚了。” 擦干脸,他精神一振,对两人笑道:“收拾好了,出发!” 随后,三人再次出门,目的地依然是工具厂。 除非在那边彻底碰壁,他们才会考虑去别处碰碰运气。 又是一个小时的颠簸路程。 快到工具厂大门时,邓诗诗望着前方,忍不住问身边的瞿心妍:“心妍,你觉得这趟有戏吗?” 她语气里透着不确定,来之前就没抱太大希望,但凡有一丝可能,谁不想抓住呢? 厂里开工不足,工资只发七成,大家伙儿都盼着有活干,要是活儿管够,还能拿超产奖呢! 瞿心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父亲只给了她这条线索,至于后续如何,全凭她自己争取,连个电话都不肯帮忙打。 这事还被那个瞿梦妍狠狠地奚落了一通,让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太清楚了,一汽在长春的那么多关系单位都闲着,凭什么把订单给他们一个外地的厂子? 但若真能谈成,也正好能让某些人瞧瞧自己的能耐。 齐卫东没参与她们的讨论,一双眼睛却在四下里搜寻。 他想找到那个人,尽管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来的角色——一个跟着长见识的助手。 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能帮工具厂找到那个特务。 是不是就能以此为筹码,为自家厂子换来一些订单? 即便换不来订单,这个人也必须找出来。 “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邓诗诗从沮丧中回过神,见齐卫东东张西望,便随口问了句。 齐卫东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看看,这厂子可真大,好像比咱们还大不少呢。” 邓诗诗不疑有他,赞同地点头:“那可不,他们厂区大,车间多,里头的设备也都是大家伙。” 这里的厂区布局确实气派,道路宽得像马路,处处透着老大哥援建的风格。 哪像他们厂,除了主干道能过车,其他地方尽是些窄窄的小径。 主要还是北平就那么点地方,那么多单位都要用。 三人熟门熟路地摸到王科长的办公室,却扑了个空。“你们找王科长?他开会去了。” 办公室里的人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啊?开会?” 瞿心妍的心往下一沉,“那大概要多久才能结束?” 那人摇了摇头:“说不准,有时候一开就是一上午。喏,隔壁接待室里坐着好几个,都是等我们科长的。” 他朝旁边的房间指了指。 瞿心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隔着玻璃窗,果然看到里面坐着几个人影。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想再问点什么,那人已经自顾自地忙开了,不再理会她们。 邓诗诗听完,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试试?去标准件厂怎么样?” 瞿心妍思忖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行,那就去看看。就算留在这儿,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何况,等人家开完会出来,看到这么一大群人围着,心里肯定也烦。 换个地方碰碰运气才是上策。 三人达成一致,转身离开了这里。 到了传达室问明了去标准件厂的路线,便再次动身。 这一带是连片的工业区,除了零星的厂区宿舍,几乎看不到民居。 走了约莫一半路程,一个小型街区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当齐卫东瞥见街区里的邮电局和不远处一个浴池的招牌时,他心思一动。 “邓姐,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 他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邓诗诗吃了一惊,四下张望道:“怎么突然肚子疼了?是不是想上厕所?快找个地方。” 齐卫东连忙摆手:“姐,别因为我耽误正事。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不就是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嘛,我待会儿问问人就能找到你们。” 邓诗诗想了想,觉得也行:“那好,我们两个先过去。你快点跟上来啊,要是找不到我们,就直接回招待所。” 这片区域实在太大了,厂与厂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除非是紧挨着的邻居。他们这一上午,办成的事没多少,路倒是走了不少。 齐卫东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说定之后,邓诗诗便和瞿心妍先行离开了。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远去,齐卫东立刻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神色如常地朝着不远处的街区走去。 若不是那块“三沟屯浴场”的招牌,他本没有脱离队伍单独行动的打算。 这里的火车站叫三沟屯站,这个浴场也以此为名。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这片街区,而真正的市中心,在十公里外的长春站附近。 他此行的首要目的,就是确认这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李壮的搓澡工。 除此之外,他还在盘算,该如何巧妙地将这件事揭发出来,既能为自己捞到一份资历,又能撇清干系。 本来他也想过做好事不留名,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知道,那个被顶替的川岛芳子,早在55年就被拍成了电影,其罪行可谓家喻户晓。 倘若李壮这个人真的存在,那这案子就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 别人破案千难万险,可他却知道最终的答案,现在要做的,就是倒推过程,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理论上简单,可这“时机”二字,却最是难寻。 他盯着浴池的门脸琢磨了许久,这才迈开步子,悄然走了过去。 第193章澡堂子套话 虽不是周末,浴场里还是有些来来往往的客人。 正中的售票处是个封闭的小窗口,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里面,只露着一个脑袋负责收钱售票。 齐卫东走进门,先是环顾一圈,趁着窗口没人,他快步走了过去。 他压低声音说:“师傅,没带澡票,能行个方便让我进去不?” 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斤全国粮票,悄悄从窗口递了进去。 那男人一听没票,正要开口拒绝,可当他看到粮票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把粮票收下,嘴上说道:“进去吧,我跟里头打个招呼。” 齐卫东见状,原本准备掏钱的手也停了下来。 好家伙,连钱都省了。 不过想想也对,眼下粮票可比钱金贵多了。 只见那男人探出头,朝着浴室方向喊了一嗓子:“老宁,让这小兄弟进去,我家的亲戚!” 里面似乎也没看见人,就这么隔空喊话。 很快,男浴室门口传来一个老头的回应:“哎,知道了。” 听到这声回应,售票的男人才对齐卫东示意道:“进去吧。” 齐卫东心里有了数,略一思忖,便开口打听:“师傅,跟您问一下,听说这儿有位搓澡的老师傅,手艺绝佳,好像是叫…李壮……” “哦,李壮师傅啊!在里头忙活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齐卫东道了声谢,径直朝里走去。 门口的人得了吩咐,也没拦他。 他此行也有沐浴的打算,正好一举两得。 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暖流扑面而来,与门外的严寒判若两界。 他没工夫享受这份暖意,利索地脱换衣物,便踏入了浴池区。 里面三三两两的人正用他听得懂又不太懂的东北话高声阔论。 “嘶……” 刺骨的寒气尚未完全从身上散去,乍一接触到温热的池水,齐卫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等身体适应了水温,他才舒展开来。 浴池里热气弥漫,能见度很低,唯有一盏昏黄的防潮灯悬在半空,光线朦胧,隔着几步远就看不清人的五官。 他在池边扫视一圈,看到两个正在给人搓背的师傅。 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另一位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 目标瞬间锁定。 根据情报,当年替川岛芳子赴死的是他老婆,那现在他的年纪也该在五十上下,不会有太大出入。 整个浴池里,只有这位老师傅符合条件。 此刻,那人正埋头给一位客人搓背。 齐卫东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待那位客人起身冲洗后,他才起身走了过去。 “师傅,劳驾,搓个背。” “好嘞,躺这儿吧。”李壮脸上挂着笑,指了指池边的瓷砖台子。 齐卫东依言趴下。 “听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呀,小兄弟。”李壮一边搓着,一边乐呵呵地搭话,“来咱这疙瘩出差?” 齐卫东顺势应道:“嗯,从北平过来的。单位效益不好,没什么活儿,就派我出来跑跑业务。” “哦!”李壮应了一声,羡慕道:“北平好地方啊!首都!俺这辈子还没去过呢……” 齐卫东只是含笑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任由对方主导着话题。 当聊到齐卫东这么年轻就有了工作时,李壮感慨起来:“唉,俺家那小子今年都十五了,还是个浑小子,啥事也不上心。哪像你,年纪轻轻就吃上公家饭了。” “十五岁了啊。”齐卫东心里一动,随口问道,“那您大儿子在哪高就呢?” “不是,俺就这一个儿子。”李壮答道。 齐卫东故作惊讶地笑了:“师傅,那您成家可够晚的。” “嗨,这是后来的媳妇给生的。”李壮含糊了一句,没再多言。 齐卫东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十五岁的孩子,按虚岁倒推回去,出生年份正好是四八年。 恰是川岛芳子被枪决的那一年。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细节牢牢刻在心里。 又过了一阵,话题转到了东北的特产上。 齐卫东顺着话头说:“都说你们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名不虚传啊。” 他话锋一转,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对了,说起来,早些年我们那放过一个电影,叫《川岛芳子》,那个女汉奸,不就是你们这儿的人吗?” 听前半句时,李壮还带着笑意,正准备接话。 可当“川岛芳子”四个字钻进耳朵,他手上搓澡的动作竟有了刹那的凝滞,力道也随之乱了。 趴着的齐卫东何等敏锐,背上的触感变化让他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异常。 他当即佯作不知,嘴上继续说道:“那个川岛芳子可真是坏透了,枪毙了都是便宜她。嘶——师傅,您这手劲儿……有点重了。” 李壮仿佛这才回过神,连忙干笑一声掩饰道:“哦哦,不好意思,走神了。我轻点,你看这样行不?” “嗯,行了。” 从那之后,李壮的话匣子像是彻底关上了,变得沉默寡言。 齐卫东则趁着这安静的间隙,旁敲侧击地又问出了些关于李壮家里的零散信息。 “行了,小兄弟,起来冲冲吧。”搓完之后,李壮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 齐卫东道了谢,起身到池子边上,将身上的泥垢冲刷干净。 他没有多作停留,草草洗了头,便迅速离开了这个水汽蒸腾的是非之地。 一个多小时就这么过去了,他不敢再耽搁,把头发擦到半干,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刚从热气腾腾的浴室出来,外面的冷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公共浴室,便压低身形,快步朝着标准件厂的方向走去。 谁知到了大门口,却被门卫死死拦住。 他递上一支烟套近乎,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今天所有上门想拉业务的人,一概被拒之门外,全都劝返了。 第194章王科长,你们厂好像有特务啊 齐卫东心里一盘算,邓诗诗他们吃了闭门羹,十有八九是回工具厂了。 他立刻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当他赶到工具厂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快十一点。 刚到工具厂附近,一阵腹痛袭来,他看见路边的公共厕所,便一头钻了进去。 这厕所是水泥砌的,空间倒是不小,可里头的卫生状况实在堪忧。 即便是大冬天,那股熏人的氨水味也直冲脑门,让人几乎窒息。 可以想象,要是到了夏天,这地方的味道该有多么恐怖。 外沿是一条小便池,里头是四排长长的蹲坑,中间有水泥隔断,总算保留了点最后的体面。 他早上出门就憋着,这会儿是真忍不住了。 他强忍着恶臭,在里头挑了个相对“顺眼”的坑位解决了内急。 冰冷的水泥冻得人屁股生疼。 他速战速决,一刻也不想多待,方便完立刻就从里面出来了。 刚一出厕所,齐卫东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熟人,正是夹着一叠文件走出来的王科长。 “王科长?”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王科长看见他,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怎么又是你们?我昨天就说得很清楚了,厂里确实没有业务能分给你们。” “这也是领导的决定,我们做下属的也没辙啊!” 他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径直朝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去,显然不打算多谈。 齐卫东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几步跟了上去。 他脑中念头急转,索性心一横,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王科长,我跟您打听个事,你们厂里……是不是藏着特务?”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王科长猛地停下脚步,愕然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年代,“特务”两个字的分量非同小可。 齐卫东见状,故意装作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笑道:“我刚才在里头上厕所,无意中听见两个半大孩子在隔壁嘀咕,他们说的话,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科长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自解放以来,清查潜伏分子始终是一项重要的工作,这个话题极其敏感。 尽管王科长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由不得他不重视。 这类事情,虽然常常闹出乌龙,可也确实有过顺藤摸瓜抓到真家伙的先例。 齐卫东摆出一副既困惑又觉得发现了大秘密的样子,说道:“我就听那俩小子在小声议论,说你们厂里有个人特别古怪,讲究得过分。” “看书翻页要用镊子夹,自己写了画了的东西,从不乱扔,而是用一个专门的小炉子烧成灰,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您说,这要不是特务,还能是什么?” 他刻意模仿着乡下人谈论“阶级敌人”时那种既紧张又兴奋的语气,嘀嘀咕咕地说着。 当然,这些细节并非他凭空捏造,后世有相关解谜的资料。 王科长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这话是哪两个孩子说的?他们提到的那个人叫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隔着板子在里头蹲着呢,又看不见人,就是觉得他们说的事儿稀奇。” 齐卫东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至于名字,我也没听真切,老人家不是教导我们,要提高警惕,保卫胜利果实嘛。” “王科长,我跟您说,现在的坏分子藏得可隐蔽了。” 王科长的眉毛微微一动。 这样古怪的人,他略有耳闻。 他们科室与妇联偶有工作往来,记忆中似乎确有这么一位人物。 心里有了数,他便点了下头:“行,这事我记下了,回头会去核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单位目前确实没有订单指标,这事没得商量。” 齐卫东不作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搓着手道:“科长,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屋吧。” 听到这个台阶,王科长顺势点头,两人并肩走向办公楼。 到了办公室门前,王科长别有深意地感叹了一句:“到底是从京城来的,这警觉性就是不一样。” 随即他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行了,你反映的情况,无论真假,我们都会按流程去查证。” 齐卫东客套地应着:“那您先忙,我回去了。” 王科长点头后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王科长一进门,脑子里还在回味齐卫东刚才那番话。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是老李吗?我这儿有个情况,你那边帮忙核实一下……” 他言简意赅地将齐卫东提供的信息复述了一遍,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 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齐卫东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接待室,一眼就瞧见了等在那里的同伴。 他刚推门进去,邓诗诗就急忙朝他招手。 齐卫东在她们身边坐下,邓诗诗压低声音问:“你干嘛去了,这么半天?” 他随口找了个借口:“刚才肚子不太舒服,去了趟厕所。” “啊,要不要紧?”邓诗诗一听,关切地问。 “没事了。” 齐卫东摆摆手,随即凑近了些,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王科长刚回来,咱们现在过去吗?” 瞿心妍的视线在接待室里其他几拨人身上扫过,又与邓诗诗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然而她们还没来得及起身,接待室里就有人眼尖地发现了王科长的身影,立刻招呼同伴冲了出去。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线,屋里剩下的人瞬间反应过来,纷纷跟着涌向了王科长的办公室。 瞿心妍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等个没人的机会单独谈,这下倒好,全堵一块儿去了,猴年马月才轮到我们。” 话虽如此,三人还是跟着人群出了门。 只见王科长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而他正一脸疲惫地重复着昨天那套说辞。 第195章给你们厂立这么大功,能不能给点订单 瞿心妍见此情形,立刻对两人使了个眼色:“我们先回接待室,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邓诗诗忍不住小声抱怨:“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先回去等着。” 回到接待室重新坐定,瞿心妍才冷静地分析道:“关于自主指标的事,未必人人都清楚,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不合适。” “而且,让他们先去探探路也好。要是王科长真为了打发人松了口,给了他们订单,总不能单单漏了我们,所以别急。” 邓诗诗一琢磨,觉得瞿心妍说得在理。 只要对方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就肯定有份。 想到这里,她也定下心来,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那群人仿佛在办公室里生了根,任凭时间流逝,一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早就过了饭点。 王科长脸上写满了无奈,最后只能以自己要去吃饭为由,再次向众人重申,厂里确实没有新的单子可以发。 眼看僵持不下,瞿心妍当机立断:“算了,我们先填饱肚子。等午饭后再来碰碰运气,我记得他们厂有对外开放的食堂,带上钱和粮票就行。” 邓诗诗对这个情况也略有耳闻,毕竟是家大厂,日常接待外来人员是常事。 三人稍作打听,便寻到了外联食堂的所在。 食堂的菜色与招待所大同小异,胜在是大锅饭,价格亲民不少。 他们用钱和粮票换了饭菜,寻了个角落的桌子,边吃边商量着对策。 饭后,三人不敢耽搁,立刻折返回了科室。 出乎意料的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瞿心妍立刻警觉起来,凑到门上的玻璃窗前向里张望,确认里面只有王科长一人后,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得到应允,他们推门而入。 恰在此时,王科长桌上的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瞿心妍极有眼色,马上做出手势,轻声说:“王科长,您先接电话,我们不急,在那边等您忙完。” 她说着,对齐卫东和邓诗诗使了个眼色,三人没有凑到办公桌前,而是自觉地坐到了昨天待过的墙角沙发上,安静地等待。 王科长对他们点了点头,接起了电话。 他的应答很简短,只是时不时地“嗯”上一声。 “嗯,好……确定了?行,我明白了,人还在这儿,我马上带人过去。好,好,知道了,先这样。” 电话挂断,王科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等瞿心妍开口,便径直朝三人走来,主动伸出手:“这位同志……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瞿心妍和邓诗诗都愣住了,一脸不解。 唯有齐卫东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反映的事情恐怕是有了回音。 “我叫齐卫东。” “齐同志,你好,你好!真是太感谢你了!”王科长握着他的手,语气激动,“我把你说的那个情况向保卫科反映了,他们立刻就展开了调查,结果真的查出了问题。” 齐卫东眉梢一动,顺势问道:“对方招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那倒还没有,但是保卫科的同志在她住处搜查时,发现了一些很可疑的物件,其中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岛国女子的沐浴图,另一样是望远镜。” “哦?真的吗?”齐卫东故作讶异。 “千真万确。所以,希望你现在能去一趟保卫科,把当时的情况再详细说明一下。” 齐卫东闻言,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跟您走一趟。” 这是意料之中的流程。 一旁的邓诗诗和瞿心妍却还是云里雾里。 邓诗诗忍不住追问:“卫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齐卫东便将自己如何发现疑点,又如何向王科长反映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番话听得两个女人都瞪大了眼睛。 瞿心妍不禁感叹:“你的心思也太缜密了!换作是我,根本不可能往那方面去想。” “好了,细节等会儿再说,我们先去保卫科。”王科长在一旁催促道。 齐卫东随即说道:“让她们俩也一起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没什么不能听的。” 王科长想了想,觉得只是了解情况,便同意了:“行,那就一起吧。” 一行人走出办公室,下楼穿过厂区,向不远处的保卫科大楼走去。 路上,瞿心妍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继续对王科长展开公关:“王科长,我们这可是帮你们厂挖出了一个潜在的特务,这么大的人情,怎么也得给我们批点单子吧,不然可说不过去啊!” 这话让王科长露出一丝苦笑。 他无奈地摆摆手:“这件事我真的拍不了板。这样,等会儿看保卫科那边的结论再说。不过我劝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她就是特务,万一……万一那只是人家的个人癖好呢!” 话虽如此,但这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别的不提,光是那副岛国女子的沐浴图和望远镜,就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东西。 齐卫东则沉默地跟在后面,心思早已飞远。 他清楚,即便引起了厂里的重视,但要把这个嫌疑人和川岛芳子那样的大鱼联系起来,还远远不够。 如何才能建立起这条关键的线索呢? 他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 王科长连门都没敲,径直推开了保卫科二楼的办公室门,带进一股冷冽的寒气。 “天寒地冻的!老李,人给你带来了。”他朝着屋里正交谈的一老一少嚷道。 那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看到几人进来,被称作“老李”的年长男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家伙,进门连个招呼都不打!” 王科长笑骂:“你当你是我领导呢?我就没那习惯!” 随后介绍道:“这小伙子就是举报特务的,这两小姑娘是和他一起来的。” 齐卫东适时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齐卫东,是首钢采购一科的。” 听到是首钢来的同志,李科长笑了笑:“原来是首钢来的同志,怪不得这么警惕呢。” “叫我老李就好,那个,你先把之前的事情详细说说。” 齐卫东点了点头,又将和王科长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科长摇摇头:“我需要说的再具体一些,你们三个一起去做什么,去哪里,何时分开的,都要说清楚。” 说着,怕齐卫东反感,补充一句:“这也是必要的调查,同志您配合一下。” 第196章给不给活要向厂领导反应 齐卫东听完,脸上故意现出几分惶恐:“李科长,您该不会把我们也当成可疑分子了吧?” 他紧接着解释道:“我们昨天下午才到,在招待所办完入住,就过来这边了。不信您可以打电话去招待所核实!哦,对了,这是我们的车票和介绍信。” 他说话间,便从口袋里掏出火车票,平整地放在桌面上。 邓诗诗也很有默契地将她和瞿心妍的票据与证明一并拿了出来。 这是应有的程序。 李科长取过那些票证,仔细端详片刻,然后转手递给了身旁做笔录的年轻人。 他这才开口解释:“几位同志别多心,这只是我们的例行公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我们都必须调查清楚。” “我向上级汇报时,总不能只说是一个热心青年发现的,连他是谁,哪个单位的都一概不知吧?” 他看着旁边的人登记完毕,便将票证还给齐卫东他们:“希望你们能体谅。” 邓诗诗立刻接话道:“当然能理解。我们单位保卫科也是一样,办案子必须做到事无巨细,连当事人说了哪句话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李科长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多谢几位的理解。” 他又转向齐卫东,继续询问:“齐同志,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齐卫东闻言,做出沉思的模样。 他脑子里转的并非什么遗漏的细节,而是在盘算如何能将人与李壮联系起来。 可转念一想,光凭一句“这人很可疑”根本起不了作用。 而且,他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巧合”,再多就显得刻意和不自然了。 想到这,他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摇了摇头:“确实没有了。” 随即,他有些局促地补充道:“其实……我这么积极,也是有点私心的。” “哦?什么私心?” 李科长顿时来了兴趣。 齐卫东见状,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憨厚地笑道:“我当时一听这事,心里就犯嘀咕。正好从洗手间出来,就想着能不能跟王科长说上话。” “这不,机会就来了,我立马就找王科长汇报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李科长更是转头对王科长打趣道:“老王,你听听!小兄弟这话不无道理啊!他们帮我们揪出这么个可疑人物,你是不是也该考虑给点奖励?” 不同的人,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李科长虽然是保卫科的,但也清楚厂里有自主采购的份额,拿出一小部分作为人情奖励,也是说得过去的。 当然,这终究只是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王科长他们外购工具科和厂领导手里。 王科长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腔。 李科长见状,笑了笑说:“好了,既然情况都了解清楚了,我们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再次感谢你们的配合。” 说完,他站起身来,与齐卫东几人一一握手。 齐卫东也客气地回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点思想觉悟我们还是有的。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对那些特务也是恨之入骨。” 他见几位领导都点头表示赞同,便又转向王科长,诚恳地说道:“那个……王科长,我们厂子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们匀点活干?” 王科长听着前面的话还算顺耳,听到后面这句,只觉得脑仁疼。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我会向厂领导反映的,我个人做不了主。” “哎,那真是太麻烦您了,王科长。” 站在一旁的瞿心妍到底是做销售的,立刻抓住机会,顺着话茬接了一句。 这让王科长愈发头痛。 他只好说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有情况我会向厂里汇报。” 瞿心妍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点了点头。 随后,三人便离开了保卫科。 王科长不知是真有事,还是想躲开他们,并没有跟着下楼,而是留下来继续和李科长说话。 三人走到楼下,邓诗诗立刻朝齐卫东竖起了大拇指:“卫东,你可真行!你进供销科真是进对了,你这简直具备了做销售的核心天赋!” “这单要是真成了,你就是头功,心妍,你说对不对?” 她还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瞿心妍。 瞿心妍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能因此拿下订单,齐卫东今天的表现确实是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齐卫东却一脸茫然地问:“邓姐,销售的核心天赋是什么啊?” 邓诗诗立刻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脸皮厚。”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这一句话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也换来了齐卫东和瞿心妍的两个白眼。 齐卫东没好气地说:“邓姐,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瞿心妍则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话怎么连我也捎带上了!” “嘿嘿,活跃一下气氛嘛!” 邓诗诗笑着打哈哈。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玩笑,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 既然已经和王科长搭上了线,对方也给了答复,再死缠烂打只会招人烦。 “心妍,下一步去哪儿?还去别的厂子看看吗?” 走出大门,邓诗诗裹紧了围巾,向瞿心妍问道。 瞿心妍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边几个大厂的情况都大同小异。” “再说,很多厂的订单咱们也做不了,像车身、车轮、变速箱这些,咱们都没那技术和设备,能做的也就那几样。” 邓诗诗听了,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辆汽车上,他们厂能生产的,基本都集中在工具厂和标准件厂的业务范围里。 至于发动机厂、车身厂、底盘厂这些核心部件,他们根本没有相应的模具和工艺。 毕竟主要生产的还是钢铁零件。 发动机厂的订单,就算摆在你面前,你也接不了。 第197章保卫科同志又来询问 “真愁人!” 瞿心妍叹了口气,思索了片刻后说:“咱们还是把主要希望寄托在工具厂这边。不过现在,我们先去标准件厂那边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还去啊?上次人家连大门都没让我们进!” 邓诗诗叹息着,语气里满是幽怨。 瞿心妍闻言却笑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干销售的,脸皮就得厚。今天光皮厚还不够,咱们得豁得出去。走……” 说完,她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邓诗诗见状,无可奈何地和齐卫东对视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走吧,愣着干嘛!豁出去就豁出去!哎,等等我啊!” 她喊着,快步追了上去。 齐卫东望着前面两个女同志的背影,也笑着跟了上去。 只是可惜,很多时候,现实连让你豁出去的机会都不给。 三人跋涉了四十分钟才到标准件厂,又在那儿磨了超过一个钟头,总算是进了门。 然而,对方的态度坚决如铁。 想要订单? 实在没有。 最终,三人只能原路返回,一无所获。 这一番折腾下来,回到住处时,指针已滑向下午四点。 他们估摸着,等回到工具厂,工人们也该下班了。 “还说什么兄弟单位,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把我们打发了。” 邓诗诗忍不住发着牢骚。 但她心里也明白,对方大概是被各路要订单的人给烦透了。 瞿心妍看她这样,轻叹一声:“算了,先回去吧。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厂里的资料,看看能不能从别的厂子找到突破口。” 话虽如此,但谁都清楚希望渺茫。 路过公共浴室时,两个女人看着里面冒出的热气,眼里满是羡慕:“要是能洗个热水澡该多好,可惜没票。” 齐卫东在旁边听见了,随口提议:“不是有粮票吗?拿粮票换换试试?” 邓诗诗想了想,还是摇了头:“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想什么洗澡!走了走了。” 不光是在这儿,就算在四九城,洗澡票也是稀罕物,一个月才发两张。 但凡有粮票的人,谁舍得拿去换这个? 那得是多不会过日子的人才干得出来。 齐卫东闻言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几人默默地朝招待所走去。 等他们抵达时,下班的钟声早已响过。 今天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也不对,或许该说,是有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进展。 回来后,三人先去食堂吃了饭,之后便各自回了房。 齐卫东毕竟是第一次出差,算是个新人,瞿心妍和邓诗诗也就没喊他一起去房间里商讨厂里的业务。 齐卫东对此自然是乐得清闲。 回到自己房间,感受着屋里暖烘烘的气息,他坐在床沿,陷入了沉思。 由自己引出和川岛芳子有关的可疑人物,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的浑水,自己没必要再蹚进去。 眼下要做的,是让这件事彻底闹大。 动静越大越好。 李壮,还有那个特务。 怎么才能把这两个几乎毫无交集的人捆绑在一起? 金条? 思来想去,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似乎就只有金条了。 他盘算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 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绝不能亲自参与,否则这些情报的来源根本无法解释,到时候只会惹一身麻烦。 而且这些事,他根本没法去打听。 如果他是本地人,还能蒙着面去悄悄探听。 可他这外地口音,一旦事情闹大反向调查,自己很容易就会暴露。 一旦川岛芳子的身份被证实,上面必定会一查到底,所有相关人员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这也是他决不能再插手后续事情的根本原因。 …… 第二天一早。 齐卫东七点左右就醒了,没再像昨天那样睡过头。 等他收拾停当,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以为是邓诗诗她们。 谁知一拉开门,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昨天见过的李科长,对方双眼布满了血丝。 “李科长……您怎么来了?” 齐卫东故作惊讶,心头却是一紧,他知道,昨天自己布下的局有反应了。 只是没想到,这动静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大。 李科长神情严肃,朝屋里看了一眼:“先进去说。” “哦,请进!” 齐卫东侧身让两人进来,随即关上房门,指了指椅子:“李科长,坐。出什么事了?” 李科长一坐下,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 齐卫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李科长,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对方摇了摇头,开门见山:“是这样,出了点状况,需要你们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哦,调查?什么事?” “关于你昨天提到的那个特务,她叫金灿。” “金灿?她怎么了?” 看着齐卫东一脸不解的样子,李科长沉声说:“有些具体情况暂时不方便透露,人已经被移交到市公安局了。不过,我们还需要核实一些事情。” 昨晚事发后,他便接到通知,连夜配合当地派出所,将人移交到了市里。 但后续的排查工作仍需进行。 至于为何不能透露,自然是因为此事影响重大,毕竟关于那个女人的电影都拍出来了,还广为流传。 现在突然说人还活着,这该如何向公众解释? 他们都有保密条例,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多讲。 齐卫东听罢,了然地点点头:“您问吧。” 李科长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开始记录:“你们昨天从工具厂出来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些都需要详细说明。” 这话让齐卫东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满:“李科长,这怎么搞得跟审犯人似的?昨天的情况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该多嘴。” 李科长见他有情绪,语气缓和了些:“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你也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不是把你当犯人审问。” 第198章配合调查,订单看样子妥了 听到这话,齐卫东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他装作回忆的样子,缓缓开口:“我们三个从厂里出来,就去了一趟标准件厂……然后回来的时候都快五点了,吃了晚饭就各自回房了,哪儿也没去。” 他把白天的行程详细说了一遍。 “之后就一直没出去过吗?” “没有啊,我就待在屋里,天这么冷,出去干嘛。” “那晚上六点半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 “不是说了吗?就在这屋里待着。” “有没有人能证明你们没有出去过?” 面对李科长的询问,齐卫东犯了难,苦着脸说:“我一直窝在屋里,这要怎么证明?门口的服务员或许有印象?我们进出房间他们应该能留意到吧?” 李科长听完点了点头:“那边已经派人去核实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能为你作证吗?” 齐卫东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好像真没了,这院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话说到一半,他脑中灵光一闪:“哦,我想起来了!七点整,我去锅炉房打过一次开水,管锅炉的大爷应该见过我。” 这话让李科长微微皱眉,他可没在齐卫东手腕上看到表。 “你如何确定是七点整?” “嗨,这简单,您问问大爷不就知道了!我打完水往回走的时候,广播里正在整点报时呢!” 听到这个解释,李科长轻轻颔首。 他又思索着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然后拿过旁边记录员的本子扫了一眼,说道:“感谢你的配合。不过,你还是需要跟我们去一趟锅炉房当面确认一下。” “没问题!”齐卫东爽快地答应,起身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到了锅炉房,里面坐着的还是昨天那位大爷,只是他身边多了两名制服不太一样的同志,是派出所的人。 “李科长,情况如何?”其中一人朝李科长问道。 李科长点点头:“问完了,没什么疑点。现在就差最后一个细节需要核实。” 他随即转向那位大爷,指着齐卫东问道:“大爷,您回忆一下,昨天晚上七点前后,有没有见过他?” 老大爷闻声抬眼看了看齐卫东。 齐卫东赶忙开口提醒道:“大爷,就是我,昨晚来打水,走的时候广播正好响了,报的是十九点整,您还有印象吗?” 对方仔细打量了他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哎,李科长,您听见了吧?七点钟的时候我可在这儿呢!” 齐卫东转头说道,随即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李科长,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么大阵仗?” 旁边的公安同志也好奇地问:“他是什么身份?” 李科长一边示意记录员记下,一边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解释道:“这位就是最先发现金灿形迹可疑的同志。” 在他看来,这只是例行排查。 齐卫东若真是金灿的同伙,或者敌特分子,绝不可能主动把事情捅出来。 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家乡远在千里之外。 就算要演一出苦肉计来获取信任,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哦,原来就是他!”那名公安同志恍然大悟。 正说着,齐卫东看见邓诗诗和瞿心妍也走了过来,身后同样跟着两名工作人员,显然她们也刚结束问话。 不止是他们,招待所里昨天之前入住的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询问了一遍,动静着实不小。 “这到底是怎么了?”邓诗诗一过来就低声问。 齐卫东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刚洗漱完他们就找上门了。” 李科长见状,笑着安抚道:“几位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排查,需要大家配合一下工作。” 邓诗诗两人点了点头,这话她们已经听过了,只是依旧不明白缘由。 瞿心妍想了想,问道:“那个……李科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们还得去贵厂办正事呢!” 李科长回答说:“这个不急,等我们这边调查问询工作全部结束,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至于你们厂子的订单,也请放宽心,厂部领导可能正在开会处理这件事。” 毕竟,如果金灿的问题属实,这么一条大鱼潜伏多年未被察觉,已是工作上的重大疏漏。 但万幸的是,他终究被发现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源于齐卫东的意外之举。于情于理,厂子都不可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听到这番话,瞿心妍喜上眉梢,连忙应道:“好,好,那我们等着。” “感谢你们的配合与理解。”李科长客气了一句,接着说,“你们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但尽量不要离开这个大院。” “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出,跟招待所的管理人员说清楚就行。” “好的,我们明白了。”齐卫东几人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他们一同回到了齐卫东的房间。 大白天的,倒也不怕人多嘴杂,三人坐下便开始讨论起这件事。 邓诗诗在那儿小声嘀咕:“我看这次是抓到什么大人物了,不然不会把整个招待所的人都查一遍。” 瞿心妍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嘴太严了,什么都不肯说。” 这种知道一点皮毛,却不清楚内情的状况,确实让人心里痒痒的。 齐卫东则在一旁默默盘算,看来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可不能再往自己身上揽了。 最多是发现线索后,悄悄写封匿名信举报,剩下的就明哲保身,绝不掺和。 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一整天。 直到最后接到通知,所有人的行动限制才被解除。 当然,之前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只是需要报备。 但在那个年代,一旦跟“特务”扯上关系,除非有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事情,否则谁也不愿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往外跑。 天色已晚,没法再出门办事,三人只好在招待所又住了一晚。 齐卫东担心半夜会有人再来找他,怕自己反应不及惹上麻烦,干脆哪儿也没去,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 第199章价值三十六万的生产订单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和邓诗诗准备妥当,便与瞿心妍一同再次赶往工具厂。 毕竟希望就在眼前,今天此行,正是为了那最终的确认。 当他们再次抵达时,王科长的态度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他先是客气地将其他单位的来人引到隔壁的会客室,随后才转向瞿心妍三人,在他们充满期盼的目光中,揭晓了那个他们渴望已久的结果。 王科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经过我们工具厂厂委会的开会决议,我们决定按照贵单位的生产能力,批给你们一笔总额为36万元的订单。” “真的?这可太好了!” 瞿心妍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包围。 王科长微笑着点头:“千真万确,这是厂委会的决定。不过,这批货,要求你们在六个月之内交付,有问题吗?”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瞿心妍激动地立刻作出了保证。 订单里的产品都是自己单位的强项,半年的时间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一旁的邓诗诗也难掩兴奋,瞿心妍的任务顺利拿下,意味着她们此行的目标也圆满达成了。 王科长见他们如此振奋,便继续说道:“那就好。我们挑选出来的都是一些标准件,非标准件的生产难度比较大,这次就不为难你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产品册子递了过去。 “册子后面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大产量明细,你们可以任意挑选,但总价值不能超过36万,多一分都不行。你们先拿回去,内部商量一下吧。” 瞿心妍连忙点头接过,感激地连声道谢:“好的!谢谢您,太感谢了!” 她接过那本厚实的册子,当即便翻阅起来,里面详细罗列了各种工具、零件的规格和定价。 “诗诗,你快来看一下,哪些产品的原材料是最好采购的?” 瞿心妍心里清楚,必须优先选择那些原材料供应方便的产品,否则一旦采购环节出了问题,就会耽误整个生产周期。 邓诗诗闻言,立刻凑了过去。 王科长见状笑了:“不用这么着急,你们先回去慢慢选,确定好了再过来签合同。” “不用不用!”瞿心妍立刻摇了摇头,“我们很快就能定下来。王科长,您先忙您的,我们去隔壁房间商量就行。” 她虽是供销科的人,但对生产流程也颇为了解。 生产的产品种类越单一,成品率就越高,效率也越快,自然是品类越少越好。 更何况,工具厂规模宏大,产品不仅供应国内,还承担着出口任务,因此单品的量非常可观。 王科长看她这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不禁苦笑道:“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个安静点的地方。要是让隔壁的人知道订单给了你们,我估计他们今天就不打算走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带着心领神会的三人离开了办公室。 王科长领着他们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门说:“你们就在这儿凑合一下吧,这间本来要改成别的办公室,刚空出来。” 瞿心妍朝里头探了探,只见几个文件柜孤零零地立着,配着两张桌子和几把散放的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好在垃圾都已清扫干净。她连忙道谢:“太好了,谢谢王科长,这里就行。” “那好,你们先忙,我那边还有事。”王科长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快,快点。”他一走,瞿心妍便难掩兴奋地催促道。 三人随即进了屋,简单擦拭了下桌面,便将文件铺开,投入到紧张的核对工作中。 齐卫东则在一旁安静地竖耳倾听。 瞿心妍和邓诗诗摊开各自工厂的产能报表和计划清单,逐项比对起来。 邓诗诗指着两份清单上的条目,跟瞿心妍商量:“你看,这两样东西用的工具是通用的,咱们可以合成一个单子,只订一套就行了。” 她又指了指下面一项,“这个就别要了,这玩意儿只有鞍钢那边产。咱们得先照顾本地单位,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而且从外地调货,运输成本也太高了。” 瞿心妍深以为然地附和:“嗯,说得对。外调物资的价格确实贵一截,成本必须精打细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齐卫东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许多专业术语他根本不懂,心中暗叹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 至于价格,根本没有商量的空间。 在那个一切凭计划的年代,商品价格由主管部委统一制定,想赚取暴利是不可能的。 何况眼下是困难时期,能让企业活下去,养活一众工人,同时为国家创造价值,才是压倒一切的首要目标。 原以为能很快搞定,但两人在细节上反复权衡,你来我往,竟花了近两个小时才最终敲定了订单的全部内容。 随后,三人一同前往科长办公室,将最终的单子递了上去。 王科长审阅后,轻轻点了点头:“行,这些都没问题,我让人准备合同。” 接下来的流程便是制作合同。 单位里有现成的制式合同,虽是粗糙的油印版本,但法律效力是得到公认的。 签好字,盖上鲜红的公章,走完所有程序,时针已经指向了中午。 “这下总算妥了!”邓诗诗长舒一口气,高兴地说,“咱们下午就去买票,看能不能买到明天的车。” 瞿心妍听了,打趣道:“可惜啊,你们没要那种供销一体的单子,不然采购指标也顺便完成了。” 邓诗诗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本来就没指望。这次能拿下这么大的订单,回去已经足够交差了。采购任务嘛,我们回去一样能完成。” 当时,许多机加工企业都接供销一体的单子,因为企业普遍产能不足,接这种单子能先让自己单位消化一部分任务。 但这次她们选择的,都是原材料需自行采购的订单。 这并非是出于大方,而是厂里和上级工业部门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对工厂而言,能接原材料自采的单子,就意味着能为本单位创造更多的工时。 而对工业部门来说,自然希望尽可能让本市的单位都分一杯羹。 就算她们执意要接供销一体的单子也并非不行,毕竟现在大家都缺活干,但她们在考虑问题时,还是自觉地遵循了这一思路。 反正材料回本地也是一样要采购,只不过这次采购科的人算是白跑一趟,财务也不必另外划拨采购款了。 第200章发电报告诉厂里好消息,留一手 “走,去火车站,先看票去!”签订完合同,几人心情大好,说说笑笑地朝火车站走去。 路上,瞿心妍转头问齐卫东:“哎,卫东,明天想不想尝尝铁锅炖大鹅?可能有点贵哦!” 齐卫东自然是点头:“可以啊!” 对他来说,这趟出来花销本就无所谓。 邓诗诗则有些犹豫:“一会要个小点的,点多了浪费。” 眼下鹅肉和猪肉一个价,可不算便宜。 瞿心妍了然地点头:“那肯定,估计你想吃一整只都难找。” 一只小鹅少说也有五六斤,东北的大鹅个头更大。 一斤一块一毛钱的价格,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确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邓诗诗也笑呵呵地应了。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火车站,一问才知,特快车没有,最早的普快也要等到三天后。 不过,那种走走停停的客货混编慢车倒是每天都有好几趟。 眼看广交会临近,去年秋交会签下的订单货物正集中南运。 即便没有广交会,东北三省每天也有大量的木材、农副产品等物资要运往全国各地支援建设,尤其是首都,铁路运输向来繁忙。 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好好休息,乘坐当晚的慢车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路上折腾五天也就到家了。 出差在外,自然不能奢侈,他们买的都是硬座票。 买好票,三人又是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齐卫东本还想着能在这多留几天,好好逛逛这座城市,奈何两位女同志都归心似箭。 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让厂里开工。 他们没有回招待所,而是径直去了邮电局。 这个好消息必须立刻通知厂里,有些材料可以提前预定了,这都需要时间。 等订单正式文件寄到,再拿到工具厂给的规格书,就能马上投入生产。 招待所虽有电话,但发不了电报。 在邮电局,不仅能打电话,还能用电报传递准确信息,避免电话里口述不清而出错。 到了邮电局,邓诗诗先去接线员那里登记了要打的单位,然后便在电话机旁等候。只听旁边的接线员高声呼叫着:“总台总台,这里三沟屯邮电局,接北平市首都钢铁厂……”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电话才终于接通。 或许是线路太远,信号很差,只听见邓诗诗几乎是用吼的在对着话筒喊:“喂,是科长吗?我,邓诗诗!” “哎,对,是我!订单已经拿到了……对,三十六万!我一会用电报发几个规格给你,你安排人先采购。” “我们今天晚上就坐慢车回去……哎,好,你那边尽快安排人去邮电局取电报,别等他们送了。哎,好,就这样啊!” 电话内容不多,很快就挂断了。 随后,她又去柜台填了份电报单,将关键信息发了出去。 供销科办公室里,郑科长放下电话,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他环视了一圈投来好奇目光的众人,清了清嗓子。 “张元!”他扬声喊道,“赶紧跑一趟邮电局!瞿心妍那边成了,签下了一个三十六万的大单子!” “电报应该快到了,上面有新加的两种标准件规格,拿到手就立刻采购原料!”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我的天,三十六万?” “真让她们谈下来了?” “这都快赶上厂里去年的总额了吧?我们今年的任务指标好像也就四十万出头?” 惊叹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羡慕。 销售组的人更是眼热不已,这笔单子下来,瞿心妍今年的个人任务直接超额几倍完成了。 采购组这边,孙亮眨了眨眼,心思活络起来,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科长,这单子……是供销一体的吗?” “不是。”郑科长心情极好地摆摆手,“全是原材料采购,咱们自己生产。” 孙亮心里那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 太好了。 只要是原料采购,而且又都是本市的业务,那就意味着还在外地的邓诗诗和齐卫东这次出差的指标还没着落。 等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这里的活儿早就干完了。 就算按规矩给他们匀一点,撑死也就是个平均数。 他越想心里越是舒坦,浑然不觉有时候希望和现实总有差距。 …… 邮电局里,邓诗诗捏着刚发完电报的底单,长舒了一口气,对两人笑道:“搞定!回招待所吃饭,下午踏踏实实睡一觉,晚上八点半的车。” 齐卫东看着底单上简短的内容,有些不解:“邓姐,您就发了这么点信息回去?厂里能同意吗?” 经过这几天,他已经明白单位里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业绩指标,只是自己还没转正,暂时幸免。 他担心邓诗诗这么做会挨批评。 邓诗诗却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你放心,这叫留一手。就算我什么都不发,只要不耽误厂里出货,谁也说不出什么。” “再说了,万一合同细节有变,我把所有型号都发回去,搞错了算谁的?” 她顿了顿,又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教导道:“而且啊,我要是把活儿都安排完了,他们把东西全做出来了,我这趟差不就白出了?” “现在发回去六万的量,够厂里三班倒连轴转上十天了。再加上采购原料的一天半,足够我们赶回去了。” 一旁的瞿心妍也补充道:“卫东,你不能太老实。保障单位利益是前提,但也不能亏了自己。” “真要让你白跑一趟,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这也是为了保险,毕竟正式合同还没揣兜里呢,万一出点岔子,多生产出来的东西找谁说理去?” 齐卫东恍然大悟,这些弯弯绕绕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只是提前请教,免得以后自己遇上类似情况抓瞎。 “行啦,别琢磨了,吃大鹅去!”邓诗诗一挥手,心情大好,“卫东,这次能成,你当记首功。回去我就跟科长给你请功,绝对不亏!” 瞿心妍也笑着附和。 齐卫东对此倒没太在意,他本就没有任务压力。 第201章要半只鹅,拉杆箱轮子有着落了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招待所走,抵达时已经快下午三点半了。 为了这笔订单,三人都没顾上午饭,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 “师傅,现在还有饭吗?能给做只大鹅不?”瞿心妍探头朝食堂里问。 食堂师傅乐呵呵地应道:“能呐!俺们这儿按斤卖,一块八一斤。你们要一整只还是半只?” “一整只大概多重?” “三四斤的样子吧。” 瞿心妍下意识地嘀咕:“这么小啊?东北大鹅不都挺大的吗?” “那大个儿的都得出口,给老毛子和港岛那边留着呢,五斤往上的都看不着影儿。” 瞿心妍明白了,回头征求另外两人的意见:“怎么办?” 齐卫东很机灵,没说“随便”,而是看向邓诗诗:“邓姐,您拿主意,我跟您一样。” 这样既尊重了前辈,也避免了把难题抛给别人。 邓诗诗思忖片刻,有些舍不得地说:“那……就要半只吧。” 虽然不要票的肉是稀罕物,但一块八一斤的价格让她咋舌。 这要是买回家里一家老小吃,她眼睛都不眨,可自己在外头这么一顿,着实肉疼。 “好。”瞿心妍点点头,转身对师傅说,“师傅,那给我们来半只鹅,再要二斤米饭,不够再加。” 师傅麻利地称重、算账,半只鹅一斤八两,加上米饭,总共三块八毛四,外加二斤全国粮票。 三人在一张空桌边坐下等着。 “哎,卫东,喝酒不?”邓诗诗忽然想起什么,笑呵呵地问,“咱们带来的那两瓶牛栏山还没动呢,本来是预备着请客的,现在也用不上了,喝点暖暖身子?” 齐卫东知道,那是厂里特批下来用于打点关系的酒,需要酒票,是好东西。 他迟疑道:“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邓诗诗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本来就是公家的招待预算,任务圆满完成,咱们自己喝了,谁也挑不出理。我去拿一瓶,少喝点。” 说着,她便起身回楼上房间去了。 齐卫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慨,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自己正通过这些前辈的一言一行,慢慢地学习着这些书本上没有的门道。 瞿心妍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现在供销科要合并,你以后肯定也要背指标了。” “我和你邓姐商量好了,这次我的销售额和她的采购单,都给你算上一份功劳。” 齐卫东摆摆手:“别,我现在又没指标。你们完成任务还有奖金呢,给我多浪费。” 他还没转正,要这些虚名没用,分点汤水意思一下就行了。 “我们这批是三月底转正,等回去时间就差不多了。估计下半年就会给你派任务。” 瞿心妍耐心解释道,“现在给你垫点底,到时候你的压力就小多了,这是给你铺路呢。” 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轻轻点了点头:“行,那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瞿心妍见他不再多言,便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对了卫东,厂里交代的那个带轮子的箱子,你琢磨得怎么样了?有头绪了吗?” 齐卫东沉吟着点了点头:“大体框架有了,就是卡在关键零件上,手头没实物,不好验证。” 他心里清楚,万事俱备,只欠一对合适的轮子。 这轮子的材质,是个大难题。 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行车外胎的橡胶。 “咱们京城里,有生产自行车轮胎的厂子吗?”他抬头问道。 “你是想用那个来做箱子底下的轮子?”瞿心妍立刻会意。 “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具体有什么要求?” 齐卫东详细说道:“就像我之前做的样品那样,尺寸再小一些。关键要耐磨,承重力要好。” “材质嘛,塑料或者铁的都行,但塑料的更轻便。” 他记得后世有一种PVC材料很合适,但眼下这个年代恐怕还没有。 瞿心妍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用手比划着一个大小:“我想到一个东西,叫旱冰鞋,它的轮子就是塑料的,大概这么大。” 齐卫东顿时想了起来,对啊,旱冰鞋的轮子正合适,连声追问:“咱们京城有卖的吗?” 瞿心妍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是有,但极少。王府井百货商店好像有,可那是侨汇商店,我们买不了。” “侨汇商店”——这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齐卫东心头。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没有侨汇券和外国护照,连门都摸不着。 那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一般大院子弟都难以企及的世界,里面的东西都是海外来的稀罕货。 进口货,意味着根本无法大批量购买。 他不禁皱起了眉,心想只能等回京城再找机会去瞅瞅,哪怕只是看看样子,照猫画虎地仿制一个也好。 “来喽!” 就在齐卫东思绪万千之际,邓诗诗抱着一瓶酒回来了,笑容满面地打断了他的沉思。 她把酒往桌上一放,又转身去拿了三个搪瓷缸子。 “心妍,你酒量如何?我顶多二两,再多就得上头了。”邓诗诗一边倒酒一边说。 瞿心妍也笑道:“我也差不多,让卫东多承担点。咱们都少喝些,晚上还得赶火车呢。” “放心,不喝多,暖暖身子就好。”齐卫东应道。 邓诗诗给三人的缸子里都倒上酒,好奇地问:“刚才你们俩聊什么聊得那么投入?” 瞿心妍随口答道:“还不是为了卫东那个箱子,他正为找轮子发愁呢。” “哦,这事有进展了?” 齐卫东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要求又复述了一遍。 听完,邓诗诗一拍大腿,笑道:“嗨!你早说啊,这事问我准没错!你去橡胶一厂问问。” “咱们厂里好多橡胶配件,比如机器上的胶垫、传送皮带,还有自行车、摩托车的轮胎,都是他们厂子供的货。” “你想要什么规格的,画个图纸给他们,保准能给你做出来!” 第202章批下来了,二十级行政岗 这番话让齐卫东眼前豁然开朗,急忙追问:“真的?那太好了!回去我就去一趟。那厂子远吗?” “不算太远,就在郊区的雨田村,现在应该叫大队,离城里也就十来里地。” 齐卫东将这个地名牢牢记在心里,总算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 几人闲聊间,店家把菜端了上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铁锅炖大鹅,里面还有土豆和白菜,甚至点缀着几颗板栗,分量看着着实不小。 “开饭开饭!”邓诗诗举起缸子,“为咱们圆满完成任务,干一个!” 三人轻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便动起了筷子。 鹅肉味道确实鲜美,但邓诗诗很快就抱怨起来:“尽是些骨头架子,没什么肉嘛,一块八真不值。” 瞿心妍夹起一块肉,笑着解释:“你没听师傅说吗,肉多的肥鹅都拿去出口换外汇了。这鹅看着个大,实际就三四斤重,自然没什么肉了。” 邓诗诗听了,撇撇嘴嘀咕道:“也是,都让洋鬼子吃好的了。” 小小的抱怨过后,三人继续埋头苦吃。 惦记着晚上的火车,谁也没多喝,一人二两酒下肚,在这寒夜里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两个姑娘的脸颊都泛起了好看的红晕,吐气如兰。 齐卫东酒量尚可,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很快,一盆菜和二斤米饭就被一扫而空。三人心满意足地回到各自宿舍。 说是小睡片刻,但看看时间已近四点,躺下没多久就得收拾行李退房。 火车站离得不远。 到了晚上,三人提着行装,登上了返回北平的列车。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但齐卫东在当地掀起的波澜却远未平息,因为关于“金灿”真实身份的后续核实工作,才刚刚开始。 那趟慢车名副其实,足足在铁轨上晃了五天。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 当齐卫东和同伴拖着满身倦意走出火车站时,已是五天后夜晚十点。三人就此作别,各回各家。 齐卫东回到大院时,四周早已万籁俱寂。 夜里十一点多,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走到自家门前,试探着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他进屋,开灯,再把门关好。 走到里屋的帘子前,他先探头看了看,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正睡得香甜。 “这丫头,晚上睡觉也不知道把门闩上。”他无奈地低声自语。 他将行李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然后悄悄退到外屋。 拔掉暖水瓶的木塞,伸手一试,水还是滚烫的。 他用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等收拾妥当,这才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被窝里的动静惊醒了小丫,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刚到家。你这丫头,睡觉怎么连门都不锁,就不怕半夜被人抱走了?” “不怕,丁叔叔是公安。再说,是梅梅她娘让我给你留着门的,她说你可能会半夜回来。” 小丫迷迷糊糊地嘟囔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转眼又沉沉睡去。 “我身上凉着呢!” 齐卫东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虽然洗漱过,但身子还是冰的。 他试着推了推小丫。 结果只换来几声不情不愿的哼唧。 见此情形,齐卫东也就不再管她了,心想反正过一会儿就暖和了。 连着坐了好几天的火车,他只觉得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还在摇晃,没过多久,也跟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 齐卫东睡得正沉,隐约听到外屋传来一阵响动。 他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起床。 他摇了摇头,打着哈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穿好衣服来到外屋。 小丫正拿着毛巾擦脸,看见他出来,笑嘻嘻地问:“小叔,你昨天几点到家的?” “大概十一二点吧,我回来的时候你不是醒了吗?” “嘿嘿,不记得了,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 齐卫东也笑了:“我不在家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天天和梅梅姐姐一块儿玩,她还在我们家睡过觉呢!” 小丫说着,一脸自豪地补充道:“不跟你聊啦,锅里温着玉米糊呢,我要去上学了!” 话音刚落,她背起小书包,像个小大人似的出了门,和隔壁的梅梅一同往学校走去。 齐卫东走到桌边,果然看到锅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他揭开锅盖,一股热腾腾的玉米糊香气扑面而来。 门口的炉子也管得很好,上面坐着水壶,炉口封到了最小,正煨着火。 “呵呵,这小家伙是越来越能干了。” 他盖好锅盖,转身去刷牙洗脸。 他起得有些晚,这会儿院里不少人已经出门上班了。 “秦大妈,晒衣服呢?”齐卫东看见秦大妈在院里拍打刚洗好的衣物,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对方回过头,脸上堆起笑容:“哟,是卫东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刚到。” “这是去哪儿出差了?” “长春,去第一汽车制造厂。” “哦!那地方大不大?是个什么样子?” 齐卫东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问候,竟引来秦大妈一连串的好奇。 他耐心地一一作答,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 等刷完牙洗过脸,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骑上车子赶往单位。 前几天发工资他正好不在,今天得去领回来。 他到单位时,科室里正热闹非凡。 “哎呦,我们的大功臣可算回来了!” 郑科长也在,一见他便笑着打趣道。 齐卫东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郑科长环视一圈,开口道:“今天咱们供销科的人总算是到齐了。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以后共事,大家自然就熟悉了。”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笑意:“这次咱们供销组去东北收获巨大,这是大好事!但大家不能松懈,要继续努力,为厂子的生产运营做好后勤保障。” 说着,他拿出两张纸条,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齐卫东身上停顿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以后我们供销组就是个大家庭了,当然,任务也得有。” “卫东,你虽然是新来的,但厂部那边的定级已经基本敲定,这个月底就会下通知。从下个月起,你就是20级行政岗。” 第203章发工业券和副食品券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卫东身上,眼神里满是羡慕。 这晋升速度实在太快了。 片刻后,郑科长接着说:“这也证明了能力的重要性。当然,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你也要作为正式员工,完成科室的年度任务。现在供销科合并了,以后采购和销售的任务你们都在一起做,完成任何一项都算完成指标。” “这张表是重新分配的指标,你们都看一下。” 纸条在众人手中传递,郑科长继续说道:“当然了,卫东是四月份才正式定级,所以他今年的任务量按大家的四分之三来算。大家完成指标后,都会有奖励。” 齐卫东听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没有出声。 他感到有些奇怪,自己还没正式定级,怎么就立刻分配了年度任务指标? 按理说,任务都是前一年年底就核定下发的。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面露得色的孙亮,心里顿时了然,这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纸条传到邓诗诗手里时,她也蹙起了眉:“科长,六万二的指标是不是定得太高了?卫东来科里还不到一个月啊!” 郑科长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做过多解释。 邓诗诗见状,便不再多言,将纸条递给了齐卫东,同时压低声音安慰道:“别担心,我带你一起完成。到时候从心妍那边分你一点也就够了。” 这大概也是她刚才没有据理力争的原因。 果然,瞿心妍笑着开口:“郑科长,情况刚才我们都汇报了。这次去那边,要不是有卫东在,这笔单子我们是绝对谈不下来的。” “所以我们觉得,这次的采购任务,理应有他的一份功劳。” 郑科长听完,不置可否:“那是你们销售组内部的事,不过你的提议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连具体分多少指标都没问。 办公室里其他人听了,个个都锁紧了眉头。 大家心里都在盘算着。 看来还是跟大厂打交道有油水,人家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他们吃饱了。 可大厂也有不好之处,门槛太高,寻常人根本不搭理你,全得仰仗上头的工业部门出面协调。 这回真是撞大运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满了羡慕的情绪。 孙亮起初还挺高兴,可那点喜悦没维持几分钟,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可是三十多万的大任务。 瞿心妍都明说了这次全靠齐卫东,就算不大头分给他,六万多的指标总跑不掉吧? 可谁让人家运气好呢,你也只能干看着。 “好了,眼下就这些事。卫东!” 郑科长总结了一句,转头喊了齐卫东一声。 “在!” 齐卫东立刻应道。 郑科长看着他说道:“你上次提的那个拉杆箱的方案,抓紧时间弄出来。厂里最近评审了好几个项目,就数你这个最有谱。” 齐卫东略作思索,说:“科长,我搞这个的话,可能需要车间那边配合我做些零件,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早就给你协调好了。三个车间随你用,需要做什么,你直接去找他们的车间主任。买样品箱子的钱,单位给你报销。” 得到这个答复,齐卫东踏实了,轻轻点头应承下来。 “行了,都去忙吧!” 郑科长说完,摆了摆手就径直走了。 他一离开,办公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齐卫东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听邓诗诗招呼道:“走,我们去财务科领工资。心妍,一起。” 瞿心妍闻声也爽快地站了起来。 三人一同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路上,邓诗诗笑着对齐卫东说:“你别着急!回头我也给你匀一点指标。今年的任务不难完成,主要是明年会比较紧张。” “再说,你跟着跑了这一趟,这笔单子的采购任务怎么也得算你一份!” 刚才在科长面前,她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那毕竟是销售组的单子。 现在要转一部分到采购组来,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全吞下。 况且齐卫东确实跟着出差了,不分他指标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齐卫东笑了笑:“没事。” 他确实不怎么在意,毕竟离年底还有大半年。 他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几万块钱的指标还拿不下来。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财务科。 邓诗诗上前说明了来意,对方就开始给他们核算工资。 “齐卫东,本月正常出勤12天,计13.8元;加班1天,1.5元;市内出差过夜3天,3.45元;省外出差2天,补贴1.4元。合计20.15元。” “另附工业券一张,副食品券四张。工业券和副食品券不够整数的部分,已累计到下月发放。你核对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 齐卫东听得有些疑惑,“市内出差过夜是哪几次?” 他问的自然是邓诗诗。 他猜想,应该是之前去山里弄肉住下的那几回。 邓诗诗点点头:“嗯,就是那几次。后来你不是晚上也出去了吗?总共给你算了三次。” “至于省外出差,上个月只记了两天,剩下的天数都算到这个月了,要下个月三号才发。” 齐卫东颔首,心里默算了一下,数目差不多,便签了字,领了钱和票券。 其中一张副食品券还是0.1面额的。 他办完后,便在一旁安静地等她们两人。 “赵明,瞿心妍那笔单子,分给你们组多少?” 办公室里,孙亮正和赵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部门合并了半个多月,大家也都混熟了。 赵明咂了咂嘴,说道:“分给我们?人家在那边当场就把合同签了,她要是不主动分,谁还能从她手里硬抢不成?” 他心里清楚,科室里谁手上没几个难啃的骨头、没希望的单子。 又不是只有瞿心妍他们组有。 只不过人家运气好,完成了而已。 “啧啧……” 孙亮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不会吧!连齐卫东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跟着去一趟都能分到一份,怎么可能不分给你们?我觉得这里面有事。” 第204章橡胶厂受挫 赵明笑了笑:“瞿心妍他们不是说了吗!是齐卫东帮那个厂子抓了特务,人家为了感谢才给的订单!” “谁知道真假呢!” 孙亮嘟囔了一句,正想再说什么,听见门口有了动静,立刻闭上了嘴。 “快把东西拿给我看看!” 门口传来了齐卫东催促瞿心妍的声音。 紧接着是瞿心妍的笑声:“好啦!回去就拿给你看。” 孙亮朝赵明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哎,你觉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情况?” 说完,他便转身走开了。 只留下赵明一人坐在那里,神情古怪地思索着。 等他们回来,也没人再多说什么。 瞿心妍一回到座位,就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布袋递给了齐卫东。 “你小心点看,别弄坏了,这可是我跟别人借来的!” 齐卫东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瞬间眼前一亮。 里面是一双老式的直排轮滑鞋,看样式像是三十年代老美的产品。 他对整体造型只是扫了一眼,目光立刻就锁在了底下的轮子上。 太合适了。 这个尺寸简直是绝配。 只要再加一个小型的固定架,就堪称完美。 不过这种轮子是铁芯外包塑料,有点像自行车的滚轴。 他觉得似乎没必要这么复杂。 端详了片刻,他抬头问道:“那个……心妍,这东西我能拿走用一下吗?我想带去给橡胶厂那边的人看看,保证不弄坏。” “行啊!你先拿去用吧。” 齐卫东笑着把东西收好。 这东西虽然有些旧,但在眼下可是个稀罕物。 “哎,卫东,快去把你的假条给销了。” 邓诗诗拿着手里的单子,提醒了齐卫东一句。 齐卫东点了点头,找出自己的假条,准备过去办理。 齐卫东办妥事务回到科室,瞿心妍和邓诗诗早已等候在那儿。 “底单给你,收好。”邓诗诗把一张单据递了过来。 齐卫东顺手接过,紧接着问:“对了,邓姐,你之前提的那个橡胶厂,具体在什么位置?” “雨田村嘛!怎么,你想去?正好,我马上要去一趟钢铁局下采购单,从阜成门坐车刚好顺路。要不要一块儿?”邓诗诗爽快地发出邀请。 齐卫东正愁路线不熟,立刻点头:“行啊,你什么时候动身?” “就现在!”邓诗诗麻利地收拾着手边的文件,“早点把事情敲定,厂里也能早点开工。要是下午再去,天黑前都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好,那我们一起走。”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齐卫东拎上装着滑轮的布袋,一道出了门。 到了阜成门,他们登上了前往橡胶一厂方向的公交车。 路程不长,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齐卫东在橡胶厂高大的门牌下下了车,邓诗诗则继续乘车前往钢铁局。 一抬头,高耸的烟囱正向天空吐着黑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 他拿着工作证,径直走向传达室。 “同志你好,我来找供销科的记寒科长,有点采购上的事。” 这个名字是邓诗诗告诉他的。 首钢作为橡胶厂的老客户,双方自然有熟人对接。 传达室的人核对过证件,便挥手放行了。 齐卫东在厂区里边走边问,总算摸到了供销科的办公室,见到了记寒本人。 记寒一听是配件厂来谈采购的,立马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如今这年头,有活干就是好事。 “你们需要点什么?单子给我,我这就安排人去库房查查。” 齐卫东没递单子,而是从布袋里掏出那个小玩意儿:“记科长,您给瞧瞧,我们想要类似这种的轮子,厂里能做吗?” 记寒疑惑地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个啥?看着倒有点像鞋底下的东西?” “嗯,这是国外的旱冰鞋,能在水泥地上滑着走。”齐卫东简单解释后,又重申道,“我就是想要它上面这个轮子,你们看能不能生产?” “这个……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这个嘛……”齐卫东一时语塞,只能模糊地描述,“就是要结实耐磨,还得带点弹性。” 记寒听完,眉头就皱起来了:“你的意思是,这东西不是标准件?而且连具体参数都没有?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用?” “是这样,我们厂里有个新产品,准备拿去参加广交会的,所以领导派我来咨询一下。” 记寒面露难色:“你这……没规格,没图纸,就一句‘跟这个差不多’,连用什么料都不清楚,我们怎么下手?” “再说了,生产这玩意儿得先开模具,这都是成本。而且你看,这东西不光是橡胶,里头还有轴承,这我们可生产不了。” “你们得先去轴承厂把轴承定下来,我们才能根据轴承的尺寸,在外面给它包上一层橡胶。” 一番话听得齐卫东眉头紧锁。 他原以为只是个小轮子,没想到工序如此繁琐。 他思索片刻,换了个问法:“那行,我先回去研究研究。咱们厂里有没有那种比较硬、耐磨、又稍微带点弹性的橡胶料?大概什么价位?” 记寒看了看他手里的轮子,点了点头:“这种料是有的,在橡胶里头掺入炭黑,就能增加硬度和耐磨性。” “至于价格,用料其实不多,主要是工艺费。我估摸着一个怎么也得三毛钱左右。” “当然,这只是个大概,没经过精确核算,人工成本也算在里头了。” 齐卫东心里有了数,便起身告辞:“行,那我先回去合计合计,有需要再过来麻烦您。” 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之前满脑子都是拉杆,竟忽略了这小小的滑轮才是最麻烦的。 “好,你先回去研究透了再说!” 记寒客气地送他出门,心里却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齐卫东离开橡胶厂,在门口等到回城的公交车,一路都在琢磨轮子的事。 他对北平里的各个单位不熟,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哪里能做这种东西。 他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实在不行,就干脆用最原始的木头轮子,好歹能转就行了。 第205章有熟人就是好办事 齐卫东带着满腹心事回到厂里,正好赶上中午开饭。 他一进科室,就碰到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的郑科长。 郑科长见他回来,关切地问:“去橡胶厂问得怎么样了?有戏吗?” 齐卫东无奈地摇摇头:“没什么进展。这东西要拖着走,轮子是关键。我之前用木头做的那个不耐用,肯定不能卖给外商,现在还没想出好办法。” 说着,他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滑轮。 郑科长看着那小巧的轮子,也皱起了眉。 他本来对这个项目抱有挺大希望的。 他掂了掂手里的饭盒,说道:“如果要用上那种带钢珠的精密轴承,成本就太高了。机加工的东西,越精细越贵。”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么小的轴承,价格肯定不菲。 他想了想,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再琢磨琢磨,好像有点新思路了,下午去车间试试看。” 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郑科长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行,那你慢慢研究。要是实在赶不上这次,也别有压力,咱们可以等十月份的秋季广交会,时间上就宽裕多了。” 齐卫东听到这话,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行了,先吃饭去吧,人是铁饭是钢。”郑科长招呼了一声,便先走了。 齐卫东放下东西,也拿起饭盒,快步走向食堂。 轮子的事,只能等下午再说了。 下午,齐卫东悄悄到商城买了一双旱冰鞋,仔细研究起来。 他把轮子拆开,对着零件反复琢磨,这一次,他终于看出了门道。 原来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并非所有的脚轮都依赖精密的转轴。 这个轮子的结构其实非常巧妙:它只需要一根光滑的螺栓,穿过轮子中心那个同样光滑的通孔,螺栓的两端再焊死在支架上就行了。 轮子的骨架,是由两片钢片用冲床冲压成型后合并而成,自然形成了一个凹槽。 在凹槽的中心打孔,让螺栓穿过。 轮子之所以能转动,靠的根本不是什么轴承,而是螺栓在那个光滑的通孔里顺畅地滑动! 这才是它滚动的奥秘。 有了想法,齐卫东便不再耽搁,径直朝车间走去。 他记得上次来车间时,曾见过邻居刘民,但当时有事在身,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 这次,他是专门来找人的。 “刘哥!”齐卫东走到跟前,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刘民正跟几个工友坐着闲聊。 厂里现在还没实行三班倒,一台机器几个人轮着用,总有空闲的时候。 “是卫东啊,有事?”刘民见是他,便站起身来,和善地回应。 齐卫东略一思索,笑着开口:“我想麻烦您帮我做几样小东西。” “做什么用的?” 齐卫东没有多说,直接将自己画的草图递了过去。 刘民接过来扫了一眼,笑了:“你这图上没标规格,连尺寸都没有,我怎么给你做?” “尺寸不用太精确,有个大概的样子就行,主要是得用上冲床。” 一听这话,刘民更乐了:“冲床?那不就在这儿嘛!你很急着用?” “对,挺急的。”齐卫东了点头。 刘民沉吟片刻,目光在机器上转了一圈,爽快地说:“行,我帮你看看,你要用什么材料?” “就用那边筐子里的圆形钢片!”齐卫东指着不远处的一堆零件。 那些钢片直径约莫四公分,经过冲压,形成了一个带台阶的特殊形状,两侧还有凸起,正合他的心意。 用这个,将来连开模的钱都省了。 “这个可不行。”刘民立刻摇头,“这些是成品,要登记入库的,不能随便动。” 齐卫东想了想,问道:“那这事得谁批准才行?我们科长之前说过,厂里的资源可以利用。” “这你得让你们科长跟我们车间主任沟通。” 齐卫东一听,心里有了底:“好,我这就去跟我们科长说。” 他跟刘民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往办公室跑。 刚回到办公室,正巧碰上吃完午饭回来的郑科长。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郑科长看他这模样,笑着问。 “科长,我想做几个零件,但车间那边说成品材料不能动用,您看这得找谁协调?” “哦?你要用什么材料,说说看。” “几片直径四公分的圆铁片,还有一米直径21毫米、壁厚0.6毫米左右的钢管……”齐卫东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报了一遍。 郑科长听完,笑了笑说:“行,你现在就过去吧。我给一车间的朱主任打个电话,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齐卫东顿时喜出望外:“哎,太好了,那我先过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 等他再次回到车间,朱主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正在四处张望。 看到齐卫东,他笑着迎上来:“你就是要搞研究的那个小同志吧?” 齐卫东连连点头:“是的,朱主任。我刚找了刘民,他说需要领导批示。” 朱主任“嗯”了一声,直接转向刘民:“刘民,你现在反正也闲着,就帮他弄一下吧。” 刘民立刻笑着应承下来:“好的,主任!” “去吧。”朱主任朝齐卫东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齐卫东自然又回到了刘民身边。 “你弄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啊?”刘民一边准备,一边好奇地问。 “哦,想做个拉杆箱。”齐卫东简单解释了一句。 刘民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带着他动手操作起来。 有熟人好办事,这话一点不假。 刘民按照齐卫东的要求,先是拿了两个冲压好的零件,接着又去领了些边角料,用来制作其他部件。 需要打孔的就打孔,需要开槽的就开槽。 虽然没有现成的模具,但机加工车间的好处就是,只要是做样品,总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和设备,全凭师傅的手艺现场制作。 趁着加工的空隙,齐卫东还跑出去一趟,买了数根自行车的车条备用。 等所有东西都备齐,他抱着一堆零件回了办公室。 他找来的螺栓是一根2毫米粗的钢条,而零件上的孔则是2.5毫米的通孔。 第206章今天的采购任务一下子完成了 瞿心妍好奇地凑过来看他组装:“你不是说做轮子吗?轮子在哪儿呢?” 齐卫东神秘一笑,没直接回答。 他将两片冲压好的钢片合拢,把钢条从中间的孔洞穿过,然后在桌面上轻轻一推,这个简易的装置便滚动了起来。 “你看,这不就是轮子?等结构定下来,在外面包上一层橡胶,不就成了嘛!” 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闻声围了过来,看着这新奇的玩意儿。 瞿心妍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赞叹道:“还真是!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从书上看来的呗,古代的木头马车,车轱辘不也是这个原理嘛。” 齐卫东随口编了个理由,倒也让瞿心妍信服地点了点头。 接着,齐卫东拿出之前准备的木箱,比划了一下,又跑去车间,请人帮忙在箱底打了两个刚好能穿过钢管的孔。 大家看他又跑了出去,便各自散去,回到座位上小声议论起来,言语间大多不太看好。 就连瞿心妍也觉得,想法虽好,但要实现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凭这一堆零碎的铁疙瘩,做出来的东西能好看到哪儿去? 齐卫东没理会旁人的看法。 他将钢管从箱底的孔中穿过,用螺丝刀拧紧螺丝固定。 为了美观,他还把箱子内衬的布料重新盖好,遮住了里面的结构。 随后,他将做好的简易轮子和角阀一一安装上去。 一切就绪,只剩下最后的拉杆部分。 他量好尺寸,再次跑到车间,将自行车条的一端焊接在一个带斜口的铝块上。 至于伸缩用的弹簧,在厂里找个合适的也不难。 他的思路完全正确,自行车条的粗细和强度也恰好够用。 然而,当他将所有部件组装起来后,新的问题出现了:拉杆在伸缩时,锁定的孔位对不上,操作起来非常不顺畅。 齐卫东停下来琢磨了半天,最终决定调整装配顺序,先把孔洞的位置精确固定好,再安装顶端的按压开关。 一番调整后,一个简易版的拉杆箱终于初具雏形。 “哎,你这个……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啊!”瞿心妍再次好奇地凑了过来。 说话间,郑科长也拿着文件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齐卫东正来回抽拉着拉杆试验,听到声音,他说道:“还不行,只是个半成品。这轮子得找橡胶厂做注塑,包上一层胶才行。” “还有这拉杆,要是能像自行车把那样,电镀得亮晶晶的就好了,现在这样太丑了。” 郑科长走近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杆子的问题不大,电镀厂能做,自行车能镀,这个自然也能。” “不过,这东西整体做起来方便吗?工艺上有没有什么难点?” 还是得看实际操作的难度。 齐卫东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点了点头:“问题确实不少。这个拉杆的连接处必须做个封口,不然一使劲就整个脱出,那就白搭了。” 他接着补充道:“别的问题还好说,主要是我用自行车条做的这个传动机构,跟孔位对不齐,这里需要精确的尺寸。还有,钢管内部的活动也不够顺滑……” 纸上谈兵终觉浅,一上手才发现,许多不起眼的细节都藏着学问,稍有问题就会严重影响使用体验。 郑科长听着他的分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这个原型确实粗糙了点。” “这样,你去找一趟技术科,让他们帮你把正式的图纸画出来,把尺寸都定死,也为将来的量产打好基础。”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 出门在外要是能有这么个箱子,那可就省心省力多了。 齐卫东看了眼手表,这么一通鼓捣,不知不觉就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爽快地应承下来:“行,我明天就去技术科问问。” 有图纸当然好办事。他自己也能搞到图纸,但来路没法解释,不如找个由头重新画一份。 齐卫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把箱子挪到一旁。 比起之前那个空壳子,现在这个至少有了雏形,剩下的关键就是细节优化。 必须好好琢磨一下。 既要保证能批量生产,工艺还得简化,成本更要压低! 所有因素都得综合考量。 明天得去把轮子弄成注塑的,那样才算是个像样的拉杆箱。 眼看要下班了,他也不再折腾,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这时,齐卫东看到了邓诗诗,笑着打招呼:“事情办妥了?” “嗯,合同拿下了,明天厂里就派车去拉货。喏,这个给你。” 邓诗诗说着,递过来一张单子。 齐卫东接过来一看,是张采购单。 目光落在金额上。 十二万! 他心下了然,这是给他的采购额度。 这下可好,今年的任务指标一次性就解决了。 他也没矫情,笑着收下:“那多谢了啊!” “嗨,跟我客气什么!” 下班铃声骤然响起,人群如潮水般涌出。齐卫东跨上自行车,汇入人流,向家里骑去。 次日一早。 齐卫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办公室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再瞅瞅角落里那个半成品箱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再继续弄自己的“私活”。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邓姐!有什么活儿要干吗?” 邓诗诗闻声抬头,朝墙角方向努了努嘴,笑道:“你还是先把你那个宝贝疙瘩弄好吧。” “这东西要真能在广交会上打开销路,给厂里带回来的可是订单和宝贵的外汇份额。” 厂子本身拿不到外汇现金,因为国家实行强制结汇制度,外汇由专门的部门统一管理。 但只要企业能创汇,上级就会批给厂里一部分外汇使用额度。 邓诗诗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对了,科长让你去技术科,让他们协助你完善一下设计,确定最终尺寸。月底前必须生产出几个样品来,好带去广交会。” “哦!那我具体找谁?” “你去找徐科长!技术科的一把手。你直接去就行,他们那边已经接到通知了。” 第207章瞿梦妍的佩服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行,我这就过去看看。” 他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径直朝技术科走去。 技术科位于二车间旁边,与三车间隔路相望,算是一个附属的小车间。 齐卫东来到门口,看见几个人正围着一台机器激烈地讨论着,他还是扬声喊了一句:“徐科长在吗?” 听到声音,那几个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你找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手持图纸,从人群中应道。 “我是供销科的齐卫东,我们郑科长让我来找您。” 对方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哦,是为了那个拉杆箱的事吧?” “哎,对!” “知道了。瞿梦妍,你来负责协助他一下。” 徐科长对身边一个正听得入神的年轻姑娘吩咐道。 瞿梦妍一听,满脸都写着不乐意:“科长,干嘛是我啊?这事不是该生产工艺组管吗?” “为什么?就因为你上次敢私自拆卸设备。” “可我不是给修好了嘛?” “废话,幸亏你修好了,要不然……”徐科长没把话说完,转而低声教训道,“凡事都得讲规矩,无组织无纪律,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那台设备几万美金,比咱们的命都金贵。” 听到这话,瞿梦妍一脸的委屈。 “知道了!” 她噘着嘴,鼓着腮帮子,极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朝齐卫东这边走来。 剩下的人则继续埋头研究那台机器。 瞿梦妍一走到跟前,就没好气地问:“干嘛?” 齐卫东打量了她一眼,指了指手里的箱子:“我们科长让我过来,把这个拉杆箱的尺寸最终确定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能完善的地方,顺便把工艺流程定下来。” 瞿梦妍瞥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就能在那边学习国外“先进技术”了。 但领导发了话,她也只能服从。 “走吧,去那边。”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铁皮工作台。 两人来到台子前,旁边一个木架上凌乱地放着些工具和铁皮零件盒。 “放那儿!说吧!”瞿梦妍嘀咕着,不情不愿地在台面上铺开一张绘图纸。 齐卫东依言把箱子放上台子,然后就这么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 最后还是瞿梦妍先沉不住气了,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底要干嘛,你倒是说啊!” 齐卫东眉头一蹙:“我是供销科的,我要是都懂,还用得着你吗?” 这姑娘火气这么大,我又没招你惹你。 “你……”瞿梦妍被他一句话噎住,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弄!需要做什么,你跟我说……” 齐卫东见她态度稍有缓和,环顾四周问道:“有十字螺丝刀吗?” “给!”瞿梦妍从旁边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螺丝刀,递了过去。 齐卫东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箱子上的零件都拆了下来,一时间台子上摆得七零八落。 他拿起一根钢管,指着说道:“你看,这两节管子连接的地方需要一个限位,就是这样,不能让它被轻易拽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演示给瞿梦妍看。 瞿梦妍全程目睹了他拆解的全过程,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敷衍不耐,渐渐转变为纯粹的惊讶。 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学过机械?” 齐卫东头笑了笑:“读过一点,略懂一些。” “那你怎么会拆装这些?”瞿梦妍指着一地被他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零件,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这东西看似简单,里面牵涉的门道可一点不少。 怎么可能只是读过一点就能弄明白的? “自己瞎琢磨的呗。”齐卫东的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 这个回答让瞿梦妍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指着一个光秃秃没有橡胶的轮子追问:“这个设计,你是怎么想到的?” 齐卫东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哦,这个啊,从马车上来的灵感。以前的木头马车轮子不就是中间一根轴吗?” “这箱子是出门用的,不会装得太沉,用个螺栓当轴心,能顺畅滚动就行了。” 瞿梦妍若有所思,又指向另一个部件:“那这个呢?” “哦,那个是卡扣。拉杆想要拉出来再塞回去,总得有个东西能把它固定住吧。” “这个按压的又是什么原理?” “你想啊,按一下就要让卡扣弹出来,松手又能缩回去,肯定得有个传动的东西。这个一按,就能斜着顶上去……” “这个呢?” “哦这个是……” “那个呢?” “那个是……” 齐卫东有问必答,耐心解释着每一个零件的用途。 过了一会儿,他才略带无奈地打断了她的连环追问:“你能不能先听我把遇到的问题说完?” 瞿梦妍猛地回过神来:“哦哦,好,你说!” “就是这个伸缩管的封口问题,该怎么处理?” 听到技术问题,瞿梦妍立刻来了精神,她凑近琢磨了一下说:“这个简单。用冲压工艺,把细管子的管口冲压出一个喇叭口,粗管子反过来,冲压成一个锥形口。” “这样细管子能穿过去,但喇叭口会被锥形口挡住,就拉不出来了。” 齐卫东想了想,点了点头,觉得这法子可行。 他又补充了自己的想法:“最好在接口处加一个黑色的塑料圈,遮一下,能好看点。” 瞿梦妍表示赞同:“嗯,这个可以固定在粗管子上。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这个管子内壁不光滑,里面的铝块滑动起来有点涩。还有,钢管的外部能不能做得像自行车车把那样光亮?” “这个……”瞿梦妍思索起来,神情变得十分专注,“内壁不顺滑,是生产时留下的毛刺或凹凸不平,可以通过电解抛光解决。” “外壁要光亮则需要电镀。这两项工艺我们厂里都没有,得送去电镀厂。”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认真起来,沉浸在这小玩意儿背后蕴藏的大学问里。 第208章用上人脉的时候 齐卫东听着,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那……成本高不高?” 瞿梦妍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厂用不上。不过这种加工一般是按量来的,量越大单价越低。” “电镀厂常年帮自行车厂做活,我们这算是顺带的,价格应该不会太离谱,具体的还得去问问。” 齐卫东听完点了点头,心想如果电镀太贵,那还不如直接喷漆。 接着,他又抛出了好几个问题,两人你来我往地商讨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临近中午,却依然意犹未尽。 瞿梦妍主动做出安排:“这样吧,这个东西还有不少细节要完善。下午我跑一趟电镀厂,帮你把钢管的问题解决了。” “你说的那个栓钉有时对不准孔,是精度问题,切割的时候太粗糙了,你感觉差不多,实际误差很大。” “这个问题不大,从内部做一个倒角就行,不过这得请老师傅出手。你用的车条只是临时替代,回头我们可以根据尺寸去定制专门的材料……” 她一连串说出了许多问题的解决方案,齐卫东听着,觉得都十分可行。 “那太好了。”他由衷地说。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真没想到,瞿梦妍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懂得还真不少。 于是他提议道:“橡胶厂那边我去问。其他的就拜托你了。” 瞿梦妍爽快地答应下来:“行,东西给我,我来处理,你把轮子弄好就行。好了,先去吃饭吧,到点了。” “谢谢了。”齐卫东笑着说。 “不客气。现在细节没处理完,图纸都没法画。不然就算批量生产出来,也是一堆问题。” 齐卫东深以为然。 两人便一道去了食堂。 吃饭的时候,两人坐在一处,瞿梦妍扒拉着饭,忽然迟疑地开口:“那个……瞿心妍在你们科室……怎么样?” 齐卫东愣了一下,想起那天初见时两人的情景,便感觉她们之间恐怕有什么渊源。 不过瞿心妍毕竟刚来,自己对情况也还没摸清,不想在背后乱嚼舌根,何况也确实没什么可嚼的。 他便笑道:“瞿心妍还好啊,人不错。”说完便没再多言。 “就……没有别的了吗?”瞿梦妍又追问了一句。 齐卫东顿了顿,索性挑明了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那天就感觉不对劲。” 瞿梦妍一脸疑惑:“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齐卫东回忆着说道:“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不对劲。你过来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好像对着空气说话一样。她也是,头都没抬,反正就是不正常。” 瞿梦妍听完,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下去,转而把话题岔回了箱子的事情上。 齐卫东感觉她不想多谈,也就识趣地没再提。 吃完饭,齐卫东没回技术科,而是直接去找了郑科长。 郑科长听了他的来意,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在那嘀咕:“没错,做轮子确实得开模具,成本很高,估计要二百多块。” “这点钱对厂子来说不算什么,可现在项目八字还没一撇就花这么多,确实不太合适。” 他点上一支烟,在办公室里踱步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这样,我给厂长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办法。” 说着,他便拨了个号码过去。等了好一阵,电话那头才接通。 “喂!厂长,我老郑!” “哎,就是上次说过的那个拉杆箱,现在需要橡胶轮子。您跟橡胶厂的张厂长不是老乡吗?能不能请他那边帮忙,先给我们做几个样品出来?” “哎,好,您稍等。” 郑科长用手捂住话筒,飞快地对齐卫东说:“尺寸有吗?说个大概的就行。” “有!”齐卫东赶忙将一张图纸在桌上铺开,这是瞿梦妍刚刚帮忙画的。 “直径7到7.5公分,宽度3到3.5公分。” “橡胶的覆盖厚度大概在3到3.5毫米,或者全实心橡胶也可以。要求不高,够硬,耐磨,用得久就行。” 这些参数都是上午两人商讨的结果,瞿梦妍已经将轮子的规格大致定了下来,并画出了草图。 因为这部分基本可以先行确定,不会影响其他部件的改动。 郑科长接过那张简易图纸,仔细端详起来。 他毕竟在金属加工厂当了多年采购,这种基础的图纸还是能瞧出个七七八八的。 他对着电话那头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应了几声“好”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橡胶厂的张厂长跟咱们厂长是战场上一个战壕里出来的老乡。” 郑科长收起电话,对齐卫东说,“我已经跟厂长汇报了,他下午正好要去旁边的厂子,顺道把东西带过去,看老方那边有没有法子。你赶紧把轮子拆下来给我。” 齐卫东闻言立刻应下,转身跑回去取来了轮子,并细致地交代:“科长您看,图纸上这个样式是最好的,全包起来。” “如果实在不方便,像这样只包一部分也行,主要看哪种工艺他们做起来顺手。” 郑科长点点头,接过东西:“行,我心里有数了,这就给厂长送过去。你先忙你的。”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看着郑科长的背影,齐卫东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总算不用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了,至于后续如何,就交给领导们去协调吧。 他转身回到办公室,邓诗诗见他进来,笑着问道:“事情办妥了?” 齐卫东轻松地笑了笑:“八九不离十,就等他们把东西做出来了。” 他随即把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邓诗诗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电镀厂?瞿梦妍说帮你联系电镀厂的人?我们厂跟他们可没什么业务往来啊。” “是啊,怎么了?”齐卫东不解地问。 “哦,没什么。”邓诗诗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奇怪,我们厂的产品基本都是钢铁,少部分是机械零件,用不着电镀。没想到瞿梦妍在那边还有人脉。” 她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第209章拉杆箱最终成品出来了 齐卫东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旁边的瞿心妍,对方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毫无反应。 这让齐卫东心里更加好奇,这两人应该是姐妹才对,怎么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天刚破晓,齐卫东便已起身,洗漱完毕后就悄然离开了大院。 他熟练地将之前准备好的箩筐装上自行车,把从商城购买的一百斤鸡蛋分批小心翼翼地码放进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推着沉甸甸的车子,向厂区行去。 到了厂里,他径直将车推到后勤处。 后勤的人对于齐卫东总能搞来稀罕物的本事,早已从最初的惊讶变得习以为常,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一番称重和手续办理下来,总共一百五十斤鸡蛋顺利交接。 齐卫东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科室。 “卫东,你可算来了!快看,你要的东西到了!” 人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邓诗诗就按捺不住兴奋,冲他招手。 齐卫东顺着她的示意望去,只见自己的桌旁围着几个人,瞿梦妍正埋头组装着什么。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东西拿来了?这么快?”他凑到跟前,一边问着正低头忙活的瞿梦妍,一边打量着组装了一半的钢管。 “这还是托了自行车部件的福,昨天跟着它们一起处理的,连夜才赶完工。” 瞿梦妍手上没停,笑着抬头道,“不算快了。怎么样,看着还行吧?” “好看,确实好看!”齐卫东由衷赞叹,电镀之后,整个东西的档次瞬间就提上来了。 他随即关心起成本:“对了,这么弄一下贵不贵?花了多少钱?” 瞿梦妍显然早有准备,报出一串清晰的数字:“放心,都给你算清楚了。酸镀去毛刺和外层电镀都是每平方分米四分钱。” “按你这套的尺寸,两组钢管电镀是四毛七分五,酸镀去毛刺是四毛五分二,加起来一共九毛三。以后要是量产,成本核算时直接按一块钱算就行。” 齐卫东听了这个价格,心中有了底,认可地点了点头。 科室里的其他人都安静地围观着,没一会儿,主体部分就组装好了。 “就差个轮子了。”瞿梦妍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轮子在这儿呢!” 是郑科长的声音。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打招呼。 郑科长笑着走进来:“我看你们这围了一圈,就知道有好消息。给,这是两个轮子,我刚从厂长那边拿回来的。”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对外面黑黢黢的轮子,中间能看到固定的铁片。 瞿梦妍赶忙接过,迅速开始安装。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一个拉杆箱的雏形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快试试!快试试!”邓诗诗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瞿梦妍看着旁边的齐卫东,笑着把东西推给他:“来,这是你的点子,你先试试。我刚才简单动了动,应该问题不大。” 齐卫东在众人的目光中笑呵呵地接了过去。 眼前的拉杆箱已然大变样,箱体被郑科长找人喷成了黑漆,虽然看上去比前世的要朴素一些。 但在眼下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何况这外皮将来还要更换。 他拉着箱子在水泥地上走了几下,又试了试拉杆的收放,一系列动作下来,他才抬起头。 “怎么样?”瞿梦妍立刻追问。 齐卫东笑着点头:“嗯,比之前顺畅太多了,基本没问题。就是这个栓子的对位还可以再微调一下,让它更顺滑。” 说完,他将东西递给了郑科长,“科长,您试试!” “我?”郑科长乐了,接过东西笑道,“好,那我试试!” 他拿着东西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最后满意地点头:“好用!有这玩意儿,出门带东西就不用那么费劲了。不过这东西得在平路上才行,路面不平就不方便了!” “嗨!听说国外的城市里都是水泥地!肯定好用。”邓诗诗接了一句,随即又一脸羡慕地说,“就是看着太贵了,不然的话,我也想买一个。” 齐卫东打量着郑科长手里的成品,心里默默将其与前世的行李箱对比,承认在精致程度上还有差距。 但转念一想,从无到有已是巨大的突破,以后总能再改进。 他收回思绪,看向正在摆弄箱子的郑科长,期待地问道:“科长,怎么样?有戏吗?” 郑科长抬起头,咧嘴一笑:“嗯,反正我感觉有戏,就是不知道那些老外认不认这个东西。” “这东西我先拿走,给厂长他们看看!瞿梦妍,要是厂里确定了,就麻烦你帮忙画一下图纸。还有,这箱子也不能全是大的,得有小号的。你们说呢?” 瞿梦妍立刻点头:“嗯,卫东那天也说了,有的女同志出行,东西不用那么多,做得精美一点更好。” “我们可以做大、中、小三个规格。尺寸规格不用担心,我们心里有数,而且这个样品本身也还要再调整呢!” 说话时,她看了一眼齐卫东,见他点头同意,便又对郑科长说:“那行,郑科长,你们要是确定好了,就尽快让部里同意,我们这边这段时间先确定一下三种箱子的具体规格。” 毕竟,参加广交会不是厂里报了名就行,必须得到部委的批准。 郑科长也点头:“那行,这东西我拿给厂长,要是同意了,就给你们发通知。你们赶快把三个样品件做出来,还有生产规格。” 几人都答应下来。 郑科长见状,便提着那个承载着众人希望的拉杆箱离开了。 科室里剩下的人仍在议论纷纷,虽然对这个新奇玩意儿充满好奇,但它究竟能不能卖出去,大家心里都没底。 瞿梦妍看着齐卫东笑道:“那我先回去了啊!等你们科长通知我们了,我们再看后面的东西怎么弄!” “嗯!好!”齐卫东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开。 第210章带着拉杆箱去东交民巷 厂子里开了会,很快就决定将行李箱作为重点项目。 几天后,技术科的工作间里,齐卫东和瞿梦妍正围着一张桌子专心致志地讨论着。 桌面上,一个箱子被拆解成了零散的部件。 瞿梦妍手持尺子仔细测量着,嘴里也没闲着,对齐卫东分析道:“轮轴上的钢辐条得找专门的工厂定制,那样成本能压得更低。” “等图纸最终敲定,必须马上做一份详细的成本核算。” 齐卫东听着,若有所思地附和:“我觉得这个木制框架还是有改进空间,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塑料材质?” 他脑海里浮现出前世更先进的设计,那些箱子不仅面料新颖,连骨架的材质都五花八门。 “嗯。”瞿梦妍对此表示赞同,“我得抽空去一趟箱包厂,看他们在材料上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齐卫东嗯了一声,随即指着安放拉杆把手的位置,提出了一个改进建议:“这个地方的凹槽得再深一些,好让把手完全收进去,这样整体能薄不少。” “明白!这个尺寸我会重新计算,让它更贴合,还有别的要改的吗?”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图纸上的每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午饭过后,他们又凑在一起,继续着上午的话题。 齐卫东把自己作为“用户”的体验感受,巧妙地转化为一条条具体的改进建议,瞿梦妍则在一旁认真记录,并从技术角度给出反馈。 一整天的时间,就在这图纸与细节的打磨中悄然流逝。 齐卫东也感觉自己对箱包设计的认知深入了不少。 …… “唉,你觉得这东西真能成吗?”齐卫东望着他们刚刚重新组装好的样品,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这东西和周颖那边的成品比起来,差距显而易见。 瞿梦妍也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也说不准。我自己觉得挺不错的,但就怕那些洋人不买账。” 她思索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猛地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齐卫东一脸茫然:“去哪儿?” “东交民巷!那儿使馆多,我们拿着这个去试试水!”瞿梦妍说着,脸上漾起一丝兴奋的笑容,利落地站起身,“走啊!” 齐卫东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迟疑:“这么去能行吗?现在就走?” “嗨,怕什么!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东西搞定。快走了,你骑车带我!”瞿梦妍催促着,一把拉起箱子就往外走。 齐卫东见她兴致高昂,只好快步跟上。 到了楼下停车处,瞿梦妍侧身坐在后座,稳稳地抱住那个样品箱。 齐卫东蹬上自行车,载着她穿过街道,来到了广场附近的东交民巷。 这里的建筑风格迥异,充满了西洋情调。 街上行人不少,除了本地居民,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外国人。 “嘿,就停这儿!”瞿梦妍指着路边的台阶,轻声对他说。 齐卫东依言停下车,锁好后环顾四周,问道:“接下来怎么办?直接上去问?你会说外语吗?” 瞿梦妍摇了摇头:“不会。要不,我们找个翻译?” 齐卫东正要开口,却灵光一闪,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拉杆拉出来,拖着箱子在那些外国人面前来回走几趟。” “他们要是感兴趣,肯定会多看几眼,根本用不着说话!你观察他们的眼神就行,好奇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瞿梦妍听完,眼睛一亮:“对哦!走,我们试试去!” 说罢,她熟练地拉出拉杆,拖着箱子,朝着不远处一个迎面走来的外国人走去。 巧的是,那人手里也提着一个不小的箱子。 他面容粗犷,看起来像个老毛子。 当瞿梦妍拖着带轮子的箱子从他身边经过时,果然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的目光立刻被这个能滚动的箱子锁定了。 瞿梦妍心领神会,刻意放慢了脚步,装作在等后面的齐卫东。 “达瓦里希!”那个外国人主动靠近,好奇地打了个招呼。 瞿梦妍瞬间有些紧张。 主意是她出的,可真到了和外国人面对面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毫无经验,一下子就露了怯,更何况她压根不懂英文。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齐卫东。 “泥耗!”看到她的反应,对方立刻换上了生硬的中文。 瞿梦妍这才放松下来,微笑着回应:“你好!” 外国人指着她脚边的箱子,用那奇特的腔调问道:“这个箱子,你们在哪里买的?可以告诉我吗?”虽然发音古怪,但意思完全能听懂。 瞿梦妍笑了笑,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样品,就这一个。” 听到这个回答,对方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情。 “谢谢!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礼貌地道了声谢,便提着自己的箱子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那个带轮子的箱子。 等人走远,瞿梦妍才长舒一口气,兴奋地对齐卫东说:“看见没?那些洋人对这东西真的很感兴趣!走,我们再找几个人试试!” 说完,她又拉着箱子,兴冲冲地走向人群。 齐卫东自然紧随其后。 接下来,他们遇到了好几个外国人,两人也渐渐放开了 虽然不是每个外国人都懂中文,但他们对这个新奇玩意儿的好奇心却是共通的。 一路上,不仅是外国人,连一些本地人也围上来好奇地询问。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停车的地方。 瞿梦妍一边回味着刚才的经历,一边总结道:“你看,这东西绝对有市场!” 齐卫东点头赞同:“没错,等我们把它做得再精致些,肯定不愁卖。” “行了,天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瞿梦妍笑着点头,跳上车后座,两人一路返回了厂里技术科。 一到地方,他们又一头扎进了研究中,直到临近下班才停了下来,齐卫东这才回到自己的科室。 第211章爸,你帮忙催一下审批流程 邓诗诗一见他,就打趣道:“哎呦,我们的齐大技术员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被瞿技术员的魅力彻底征服啦?” 齐卫东尴尬地笑了笑:“邓姐你别开玩笑了,我们是在讨论工作。”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邓姐,还要鸡蛋吗?今天我弄的时候,顺便留了一点。” 这次他没有声张,只悄悄问了邓诗诗一个人。 邓诗诗一听,立刻高兴地点头。 齐卫东便小声嘱咐她:“那你下班晚点走,东西在我抽屉里,你到时候直接拿就行,一共两斤。” 邓诗诗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下来。 下班后,众人各自散去,齐卫东也径直回了家。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瞿梦妍提着一个大箱子回了家。 箱子正是从齐卫东那里拿来的那个。 她家住的是一栋独栋楼房,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爸,给你瞧个宝贝!”一进门,瞿梦妍就兴冲冲地嚷嚷起来。 客厅沙发上,一个戴着眼镜、身穿毛衣的中年男人正专注地看着报纸,听到女儿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带了什么宝贝回来?” “您看,就是这个拉杆箱!我们厂里新研发的。” 瞿父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过来仔细打量。 瞿梦妍当场演示了一遍,他看得连连点头:“真不错,这个点子是谁琢磨出来的?给箱子安上轮子,还设计了伸缩拉杆,用起来省力,收起来又好看,既方便又美观。” “嘿嘿,是我们厂的一位同事!厉害吧!” 瞿梦妍得意地扬了扬眉,随即凑近了些,小声说,“爸,这项目我们厂很快就会上报,您到时候可得帮忙催一催审批流程,我们厂就指望它创汇了!” 男人听了哈哈一笑:“这可不行,凡事都要按规章制度来,我如果事事都干预,那还要纪律做什么?” “哎呀,就是让您帮忙跟进一下嘛!” “这不是跟不跟进的问题。”男人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地问,“得先确认一下,这东西在国外有没有出现过?如果牵扯到专利,事情就棘手了。” 这个年代,懂得专利问题的人凤毛麟角,但他显然是其中之一。 瞿梦妍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你和心妍,最近处得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瞿梦妍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正要开口,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瞿心妍从外面走了进来。 “爸。”瞿心妍进屋后,只对着父亲打了声招呼。 瞿父应了一声:“嗯,回来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瞿心妍平静地应道:“好,知道了,我先上楼回屋。” 瞿梦妍看着她上楼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对父亲说:“爸,东西我放这儿了,您别弄坏了,记得帮我打招呼啊!” 说完,她也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瞿父望着两个女儿消失的方向,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 “q-i,齐……” 齐卫东回到家时,小丫正趴在桌前,一边在练习本上写着,一边小声念着课本上的拼音。 看到小丫瞪着大眼睛认真学习的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 小丫发现他回来了,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小叔,我又多会了几个拼音。”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眼神里满是期待,仿佛在说:快表扬我呀! 齐卫东自然不会吝啬赞美,他点点头说:“真厉害,想当初我都是上初中年级才学的拼音,你们现在这么小就学会了。” 他说的是实话,58年教改推行拼音时,原身已经初中了,拼音算是后来补上的,即便如此,当时大多数人也并不重视。 听到小叔的夸奖,小丫心里美滋滋的,又笑呵呵地低头看书去了。 …… 第二天,齐卫东迎着清晨的寒风,躁动的心绪平复了不少,洗漱完毕,汇入上班的人潮中,快步向厂里走去。 进了办公室,齐卫东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便拿起暖水壶去打水。 如今办公室里实行了排班制,打水和打扫卫生的活儿由大家轮流来。 办公室人一多,喝水也费,他拎着暖水壶去食堂灌了两瓶回来。 等他回到座位,办公室里惯常的“晨聊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这是科室的习惯,上班铃响后,大家总要先聊上几句,才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齐卫东刚坐稳,邓诗诗就笑着问道:“箱子的事今天还接着忙吗?要是忙你就去,要是不忙的话,就去采购点东西!” 齐卫东想了想,点头说:“箱子那边瞿梦妍已经在收尾了,我一会过去看看。等后面正式的样品出来我再去跟进也不迟,不着急。” 他自己做的那个手工样品太过粗糙,是上不了广交会那种台面的,只能拿去给上级领导看看,争取立项的机会。 瞿梦妍已经准备在确定好初步尺寸后,联系城里的箱包厂制作六个正式的样品箱,相关的配件也得一家家去跑,估计还得好几天才能全部弄好。 邓诗诗听了点点头:“那行,采购的活儿你下午去吧,正好自己跑一趟,任务简单,多锻炼锻炼。要是有不懂的再回来问。” 齐卫东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收拾好东西,跟张元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去找瞿梦妍。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瞿梦妍的工作台前,周围的同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各自低头忙着手里的活。 瞿梦妍正在画图纸,见他来了,抬头说:“来了啊!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你!” 齐卫东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看这里,”瞿梦妍指着图纸说,“这个锁销是圆的,在管子里容易转动,导致孔位不好对齐。” “你说,要是我们把它改成方形的,是不是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且这样一来成本也能降低不少。” 第212章齐小丫在幼儿园分饺子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他查阅资料时,确实见过不少方形销的设计。 他点点头:“可以,你看着定就行,原则就是要节省材料,同时保证足够结实。”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咱们能不能做出方形的钢管来?” 昨天逛商城时,他才意识到现在的技术差距有多大。 就拿钢管壁厚来说,这边能做到的极限是0.5毫米,而前世的技术已经能达到0.01毫米,更不用说在硬度、耐腐蚀性等方面的天壤之别。 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关于圆形钢管的生产问题,瞿梦妍确认了技术上的可行性,成本也与预期相差无几。 她向齐卫东说明,后续的流程将由她代表工艺组去推进。 中午,去给小丫送饭,迎面遇上了正在巡逻的徐虎。 “齐干事,忙着呢?”徐虎客气地打招呼。 “刚出去办了点事,”齐卫东笑了笑,“徐师傅这是在巡逻啊。” “是啊,转转看看。”徐虎应着,随即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齐干事,上次跟您提的鸡蛋的事,您看能不能……”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应承,而是给了个稳妥的答复:“这样,我回头跟我们科长提一下,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 他也觉得奇怪,厂里明明弄来了鸡蛋,却迟迟不发。 “哎,好!那太麻烦您了!”徐虎感激地说道。 齐卫东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他来到厂办的子弟学校教室门口,孩子们正准备吃午饭。 他朝门口的老师礼貌地示意:“老师,麻烦您帮我叫一下小丫。” 老师笑着朝教室里喊了一声:“小丫,你小叔找你!” 正准备动筷子的小丫一听,立刻放下饭盒跑了出来:“小叔!” 齐卫东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将保温桶递过去:“饺子,快趁热吃。” 小丫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仰头问:“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多吃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齐小丫乖巧地点点头,抱着保温桶回了教室。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打开盖子,那股霸道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引得周围的同学和老师都忍不住侧目。 连老师也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这个年代,肉是稀罕物,谁会嫌肉多呢。 小丫看了看桶里满满的饺子,想了想,用筷子夹起一个,走到了老师身边,高高举起:“老师,吃饺子!” 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推辞:“老师有饭,小丫自己吃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学生的食物,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老师你吃嘛!你尝尝嘛!”小丫却很执着,把饺子凑到她嘴边。 闻着鼻尖那诱人的猪肉大葱香,老师终究没能抵挡住,只好微微张嘴咬了一口,温柔地笑道:“嗯,真香。谢谢小丫,快回去吃饭吧。” 小丫见老师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开心地享用起自己的午餐。 看着一个眼巴巴瞅着她碗里饺子的小男孩,小丫扬起下巴,故意不看他:“就不给你,谁让你上次说我坏话。” 她哼了一声,转头用筷子夹起一个晶莹的饺子,小心地放进旁边女孩笑笑的碗里:“笑笑,这个给你。” 说完,她才心满意足地夹起一个塞进自己嘴里,香浓的猪肉大葱馅瞬间溢满口腔。 真好吃。 旁边的男孩嘴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金豆豆眼看就要往下掉。 看到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齐小丫的心肠到底还是软了。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夹了一个饺子到他碗里,板着脸警告道:“以后不许再说我了!” 男孩立刻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嗯,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说罢,便埋头高兴地吃了起来。 到最后,在场的十几个人都分到了一个。 幸好齐卫东带的够多,倒也勉强够分。 …… 齐卫东从学校出来时,正好是饭点。 厂里大部分人早已去了食堂,他刚走到路上,就碰上了拿着饭盒的郑科长。 他心里一动,快步上前打了个招呼:“郑科长!” 对方停下脚步,等他走近了才和善地问:“卫东啊,有事?” “科长,我想请教一下,咱们厂不是弄到了不少鸡蛋和肉吗?怎么没见分给大伙儿?” 郑科长有些诧异:“分了呀!这个月不是已经吃了两顿肉了吗!” “肉是吃了,可鸡蛋呢?” 提到这个,郑科长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卫东,一个月两顿肉,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想当初凭票供应的时候,哪有这条件?就为这,附近几个厂子都打电话来打探消息,羡慕得不行。” 齐卫东听了若有所思,随即又笑着提议:“那鸡蛋的事……要不也给职工们分了吧?每人至少能分到一两个,总比没有强。” 他想着,与其便宜了某些人,不如让全厂都沾光。 郑科长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卫东,我知道你心好。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厂里粮食都是定量的,一天才六两,很多人根本吃不饱。” “厂里正打算拿这批鸡蛋去换些粮食回来,给大家的伙食里添点主食。肉和蛋再好,也顶不上粮食重要啊!”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让齐卫东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他自己吃喝不愁,几乎忘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还在为填饱肚子而发愁。 他有些惭愧地点点头,掩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就随口一问。那您先忙,我得去一趟五金公司。” 同郑科长告别后,齐卫东回办公室拿上采购资料,便径直去了五金公司。 采购任务不算复杂,他不懂就问,很快就完成了单子。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齐卫东除了处理单位的采购事务,就是抽空和瞿梦妍碰头,商讨拉杆箱的细节。 三月底,天气回暖,中午的气温已能升到十几度。 这天上午,一个好消息传来:齐卫东的定级审批通过了。 下个月起,他就是二十级岗了。 虽然距离副科还差着一级,但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已是几年都难得的晋升。 第213章箱包厂弄的成品,去参加广交会的可能 邓诗诗笑着向他道贺:“怎么样?高兴坏了吧?” “嗯,高兴!”齐卫东由衷地笑着点头。 级别高了,往后的生活也能更从容些。 然而,办公室的另一角,孙亮的眼睛里却满是嫉妒和不甘。 果然不出他所料,科室名额有限,齐卫东上去了,这次落选的就是他。 “卫东!” 门口传来瞿梦妍清脆又兴奋的呼喊声,打断了齐卫东的思绪。 邓诗诗朝外看了一眼,促狭地笑道:“瞧这架势,估计又是什么大好事。” 话音未落,瞿梦妍已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卫东,快走!东西都到齐了,我们去组装看看!” “真的?”齐卫东又惊又喜。 “千真万确!”瞿梦妍神秘地凑近了些,“还有个更好的消息,想不想听?” 齐卫东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几分,急切地问:“是上面同意我们的东西去参加广交会了?” “没错!同意了!厂里马上就会收到正式通知。”瞿梦妍笑得合不拢嘴,随即又嘀咕道,“不过啊,要是真在广交会上拿到了订单,咱们厂可能得分一部分产能给皮箱厂。” “啊?给他们?”齐卫东的眉头皱了起来。 “嗯,毕竟这东西属于皮箱类目,算是人家的领域。不过也得看订单大小,要是不多就不用分了。希望能多卖掉一些吧!”瞿梦妍解释道。 齐卫东听罢,点了点头。 给就给吧,关键是这东西到底能有多大市场。 “行,我们快去看看。” 他和科室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便跟着瞿梦妍快步走向技术科。 一到地方,就看到工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部件。 齐卫东走上前,看着光亮的钢管,还有比上次样品精致了许多的轮子,心里一阵激动。 最让他惊艳的还是箱体本身。 之前的样品箱是个破旧的皮箱,就算郑科长重新喷了漆,也显得很掉价。 这次的箱子,是从皮箱厂专门定制的,分大中小三款。 鞣制好的皮革泛着柔和的光泽,质感堪比高档皮鞋的鞋面。 箱体是淡棕色与红色拼接,上面还有精美的压花图案,看上去十分雅致。 “快,动手组装一个看看!”瞿梦妍比他还心急,东西到了她都忍着没动,就等齐卫东这个“总设计师”来。 “好,一起!”齐卫东笑着点头。 技术科的同事们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两人手脚麻利地配合着,组装过程十分顺畅。 十几分钟后,一个崭新的拉杆箱便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齐卫东将组装完毕的箱子轻手轻脚地放到地上,随即拉动拉杆,推动轮子,逐一检查各项功能。 一切顺畅! 果然还是标准尺寸的配件好用。 拉杆伸缩自如,卡槽严丝合缝,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卡顿感,或是需要用力硬拽的别扭。 没过多久,瞿梦妍也完成了她手上的那个中号箱子。 她看着成品,双眼闪烁着光芒,赞叹道:“真漂亮,这可太漂亮了!”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那些外国人会不会喜欢。” 虽然这箱子远不及后世的工艺精湛,但在眼下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外观出众的精品。 即便如此,两人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对它能否打动海外市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瞿梦妍倒是很乐观,笑了笑说:“这事儿,去了广交会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这时,技术科的徐科长凑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笑着说:“来,我上手试试。” 齐卫东立刻把箱子递过去,自己则转身开始组装最后一个。 徐科长试用了一番,最后满意地夸奖道:“这东西真不赖,对那些经常出差的人来说,绝对是宝贝。卫东,你这脑袋瓜是真灵光!” 齐卫东抬头回以一笑,手上的活计并未停下。 “哎,我也想试试!” “快给我瞅瞅!” 技术科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嚷着要看,毕竟这拉杆箱在当时算是个稀罕玩意儿。 瞿梦妍大方地应允:“行啊,不过都小心点,可别给弄坏了。” 她站在一旁,看着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轮流试用。 齐卫东手速很快,最后一个箱子也在他的熟练操作下顺利组装完成。 徐科长见状,便挥手对下属们说:“好了好了,热闹看完了,都回去干活吧。” 技术科的人终究还是要以机器设备为重,看这个也只是图个新鲜。 大家听了科长的话,便纷纷散去了。 人都走后,瞿梦妍得意地笑道:“你看,我当初订做的时候,特意要求这三个箱子能互相嵌套。” “到时候把轮子卸下来,大的套中号的,中号的套小的,这样能省下一大笔运费呢。听说出口的运费贵得吓人,要是成本太高,海外的客商可能就不要了。” 她一边说,一边提起小箱子,在旁边的大箱子上空比划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放进去。 “就是这样,轮子可以让他们回去自己安装,三个套在一起,能省不少空间。” 齐卫东看得新奇,也跟着比划了几下,由衷地赞叹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 “哎哟,我也是听得多了!” 瞿梦妍随口应了一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什么,立刻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卫东,广交会,你有没有兴趣去?” 齐卫东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广交会?我能去?!再说,咱们厂以前也没派人去过啊!” 瞿梦妍听完便笑了:“这东西的具体情况,除了我们俩,还有谁懂?要是直接交给外贸代表团,他们讲不明白,到时候还得我们来介绍。”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要是想,咱们现在就去找厂长问问!” 齐卫东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 能有这种出门的机会,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话。 看瞿梦妍这口气,她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不禁又一次好奇,她家里究竟是什么背景? 广交会这么重大的场合,她居然能说去就去。 第214章可能需要一个月的出差 齐卫东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行,那你就帮我问问吧!” “走,现在就去!顺便把箱子给厂委领导们看看。 你拿那两个小的,我拿大的。” 瞿梦妍说完,直接拎起一个大箱子就往外走。 她没有拖行,虽然提着很费力,但她生怕把轮子磨坏了。 两人拿着样品,径直走向厂长办公室。 笃笃笃,敲响房门后,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回应:“进来!” “走吧!” 瞿梦妍朝齐卫东笑了一下,率先推门而入。 “厂长!” 一进门,瞿梦妍就用一种轻松俏皮的语气打了声招呼,齐卫东也紧随其后问候了一声。 厂长正穿着一身半旧的米黄色军装,看到他们俩和手里的箱子,立刻就明白了来意。 “是为箱子的事来的吧?” 瞿梦妍笑着点头:“嗯,厂长,咱们那个拉杆箱的项目,批文下来了吗?” 厂长闻言,略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心想:下没下来,你还能不清楚? 但当着齐卫东的面,他还是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嗯,批复刚到,正式通知马上就会下发。厂里准备成立一个拉杆箱项目攻坚小组,暂时全权负责这件事。” 接着,他目光转向齐卫东,温和地笑道:“你就是齐卫东吧,很不錯的年轻人!有想法。这东西要是真能在广交会上打开销路,给你记一大功。” 瞿梦妍一听,立刻笑嘻嘻地插话:“那我呢!我也没少忙活啊!为了这事跑了好几个单位,腿都快跑断了。” 厂长佯装无奈地白了她一眼:“你的功劳也跑不了,但这次的首功肯定是人家卫东的。” “嘿嘿,我知道,我又不跟他抢功劳,您别忘了我就行!” 齐卫东只是在一旁微笑着,没有插话。 他看得出,瞿梦妍和厂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她绝不会用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话。 瞿梦妍指着手里的箱子汇报道:“厂长,样品基本定型了,数据就按这个来,不用再改。至于承重这些技术指标,就参考皮箱厂那边的数据……” 厂长一边听一边点头。 等她说完,厂长说道:“行,我知道了。东西先放我这儿,我等会儿联系相关单位,这外贸的事我也是头一回经手。” 瞿梦妍点点头,随即看了一眼齐卫东,切入了正题:“厂长,这次的产品别人都不熟悉,咱们厂是不是得派个代表跟着去?您去吗?” 厂长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这东西还不知道前景如何,厂里也一堆事离不开人。” “那让齐卫东跟我一块儿去吧!除了我,就他最清楚了。这参会名单得上报了,听说马上就要出发了。” 瞿梦妍抓住时机,立刻提议道。 去广交会通常都要提前半个月出发,接受培训,学习外事纪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避免引起任何外交纷争。 厂长听了这话,眉头微蹙,他看向齐卫东,斟酌着说:“卫东,你别多心,你毕竟来厂里时间不长,直接派你去广交会,按规矩确实不太合适。” 齐卫东闻言,平静地点了点头。 去不了也无妨,自己的资历确实还不够。 然而,厂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眼前一亮。 “不过,这东西终究是你设计出来的,别人没你熟悉。而且你本人就在供销科,从业务上说,你去也并非不可以。” 厂长心里明白,瞿梦妍带齐卫东来,就是为了争取这个名额。 而且她说的也都是事实,派齐卫东去,确实是眼下最合理的选择。 至于以后项目稳定了,自然就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但那都是后话。 瞿梦妍见此情形,笑意更深:“看来您是应允了。” 厂长微一颔首:“嗯,大方向上没问题,但你们郑科长要一同前往。毕竟是头一回参加,没个经验丰富的人在场我不放心。” 让郑科长随行,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尽管合同敲定后,后续的许多流程将由广交会的专门部门接手,他们无需过多操心。 但有个老将在,终归是稳妥些。 齐卫东听罢,脸上露出了笑容:“多谢厂长。” 厂长摆了摆手:“不用客气。这东西若真能在广交会上打开销路,我们倒要反过来谢谢你!” 无论是为厂里带来订单,还是可能赚取的外汇,齐卫东的功劳都无法抹去。 “厂长您过誉了。那您先忙,我们不打扰了。” 见厂长点头示意,齐卫东与身旁的瞿梦妍对视一眼,两人便一同退了出来。 “这次真得谢谢你!” 齐卫东客气地笑道,他自己起初并未奢望能去广交会。 瞿梦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这么说。我代表的是工艺组和技术组,郑科长代表的是供销科,而你是这东西的创造者,去是理所应当的。” 她随即又叮嘱道:“等会儿回科里,先别声张去广交会的事,免得别人说你越级找厂长,影响不好。” 齐卫东心领神会。 “好,我明白!” 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去广交会一般需要多长时间?” “那可不一定。有些产品产能充足,会提前备货到现场直接交易,交易完成、接完下半年的订单就可以走了。我们这种新产品,自然是订单越多越好,得看现场情况。” 瞿梦妍接着说起了具体安排:“最迟四月初就要随轻工业部的队伍出发,五月初才能返回,前后要一个多月。” 听到这话,齐卫东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时间确实不短。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行,我回去安排一下。” “嗯,我也得回去了,还要把产品规格报上去,有一大堆数据要整理,展厅那边要用。” “你也得抓紧核算一下成本,我之前给过你材料价格,你们科室就有现成的资料。” “好的,我知道了。” 齐卫东应了下来。 商议妥当后,两人便各自返回自己的科室。 “结果如何?样品好看吗?” 邓诗诗一见齐卫东回来,便凑上前好奇地打听。 齐卫东笑着点头:“嗯,相当不错,比我们上次讨论的方案要好得多。” 第215章从头到脚损个遍 “太好了,我等下去瞧瞧!” 邓诗诗兴奋地念叨了一句。 随即她又问道:“哎,你觉得,如果这东西真成了,你有机会去广交会吗?感觉你应该能去!但你来厂里的时间毕竟太短,这事儿也不好说。” 她一边分析,一边流露出羡慕之情。 孙亮听了,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话道:“齐卫东可是咱们厂的大功臣,他不去谁去?名额肯定有他一份。哦不对,王哥和国安哥也都是有资格的嘛!” 同样的话从邓诗诗口中说出是好奇,从他嘴里冒出来就变了味。 明摆着是在说反话,暗讽他没资格。 齐卫东本想回敬一句,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懒得与他费口舌。 反正结果很快就会揭晓。 万一现在争辩了,最后去不成,丢人的还是自己。 然而,有些事就是这么巧。 没过多久,郑科长便满面春风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高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好奇是什么喜事。 只听郑科长继续说道:“齐卫东设计的那个拉杆箱,已经成功通过了轻工局的审核!我们厂将带着样品,首次登上广交会的舞台!大家鼓掌!”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掌声雷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卫东身上。 掌声渐息,郑科长笑着补充道:“鉴于这是我们厂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厂里非常重视,决定由我亲自带队,并从科室里挑选一人随行。” 因为厂长那边还要开会最终拍板,所以他没有当场公布人选。 万一中途出现变数呢! 他环视着办公室里的众人,笑道:“好了,都继续忙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便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郑科长一走,办公室里立刻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不明就里的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邓诗诗有些惋惜地对齐卫东说:“估计是你来厂里的时间太短,所以没选你。别灰心,下次还有机会,下次肯定轮到你。” 在她看来,这东西既然是齐卫东发明的,如果定了他去,刚才郑科长肯定会直接点名。 现在这么说,意味着人选很可能要在科室老人里挑。 齐卫东对此倒是很平静,摇了摇头:“没事。” 他想去见识一下,但并非非去不可。 他见过的世面,早已超出了这里所有人的想象。 孙亮见状,笑着提议:“我觉得啊,这种事应该搞选举,这样才公平嘛。” 此话一出,其他几位老员工也有些心动。 广交会。 那可是国内顶级的盛会,每届都有成千上万的外国商人和华侨参加。 谁不想去开开眼界? 对于孙亮的提议,齐卫东并未理会,一切等通知下来便知分晓。 而孙亮则悄悄凑到王强身边嘀咕:“哎,强哥,你去找你表舅说说情呗。让你去,顺便把我也带上?” 听到这话,王强也颇为意动。 但他还是低声回应:“可科长刚才不是讲了,名额只有一个。” 这话让孙亮大失所望。 “那你自己去也行啊!” 自从定级考核结果出来后,孙亮今天一整天都无心工作。 本该属于他的晋升名额泡了汤,他心里一直憋着火。 要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晋升就遥遥无期了。 厂里多少人干了一辈子,工资都没涨过。 每个月好几块钱的差距呢! 他不爽,极度不爽! 听孙亮这么一鼓动,王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但他嘴上还是谦虚道:“这事儿科长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他想选谁就是谁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在盘算:如果齐卫东不去,那么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他和销售组的何晓勤。 从业务上看,何晓勤作为销售负责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自己这边有副厂长这层关系,希望反而更大。 毕竟现在供销两科已经合并,他去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与此同时,何晓勤心中也在做着同样的盘算。 作为销售组的头儿,他自认这个名额非他莫属,合情合理。 至于科室里的其他人,则没有抱太多幻想。 孙亮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仿佛王强已经是内定人选一般,凑过去说道:“强哥,您要是真去了,事办完了可得帮我们开开眼,瞅瞅那边有啥稀罕物件能带回来。” 王强可没他那么天真,听到这话只是含糊地应付了一句:“最后谁去还不一定呢。” “名额要是一个,那咱们科里除了您就是何组长,还能有谁?”孙亮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 可惜他没注意到,周围同事投向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味。 私下里两个人怎么吹捧都行,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这话无异于说除了那两位,其他人都是陪衬,一句话就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给得罪了。 已经有人在心里犯嘀咕:“这种人是怎么混进采购科的?” 这话说得也太没水平了,就算在外面,也没人这么不过脑子。 孙亮自己却毫无察觉,他只知道齐卫东没机会去,心里就痛快。 之前定级通知下来,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凭什么是才来没多久的齐卫东压他一级,换成科里任何一个老人都行啊。 齐卫东懒得和他计较,眼看快到饭点了,便拿起一叠采购清单准备出门。 邓诗诗见状,有些奇怪地问:“这都饭点了,你还出去?” “哦,把上个月的单子清了,单位可不是白吃饭的地方。” 齐卫东意有所指地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活儿干不完,我这饭都吃得不踏实,我脸皮薄,怕别人说闲话。我先走了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 邓诗诗起初没多想,可一转头,正好看见孙亮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她瞬间就品出味儿来了。 她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心想齐卫东这家伙可真够记仇的。 上次拌嘴,郑国安给两人各自分派了任务,齐卫东的早就办妥了,孙亮的却至今没动静。 刚才那番话,明着说自己,暗里却把孙亮从头到脚损了个遍。 不过,孙亮这张嘴也确实招人烦。 办公室里有几个反应慢的,被旁边人一提醒,也立刻恍然大悟,一个个憋着笑,看起了热闹。 第216章名单下来了,半个月就出发 孙亮感觉自己成了笑柄,扭头对王强抱怨道:“你看看他那是什么态度!咱们科里任务完不成的多了去了,就显着他一个人能耐了?” 王强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谁都看得出来齐卫东就是冲着孙亮去的,采购组的人对那档子事更是心知肚明。 他非要把整个科室都拖下水,要知道,困难时期,谁手里没几个根本没法完成的死任务。 见自己表哥都向着外人,孙亮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 等齐卫东办完事回到厂里,已经是下午。 “卫东,卫东,快看!广交会的名单定了,有你!你跟科长一起去!” 他刚一进门,邓诗诗就迎了上来,满脸喜色。 虽然邓诗诗自己也想去,但她心里有数,论资历,她前面还有人;论功劳,这机会本就是齐卫东争取来的,怎么也轮不到她。 但齐卫东是她带出来的,徒弟有出息,她这个当师傅的也与有荣焉。 齐卫东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真的假的?名单下来了?” “千真万确!科长刚说的,今天开会定的。” 齐卫东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一旁的孙亮,双眼早已布满血丝,嫉妒得快要发疯。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所有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齐卫东对这个结果倒是没什么意外,厂长早就跟他透过底,现在不过是走了个正式流程。 办公室里,一时间羡慕声四起。 大家羡慕的不仅是能去广交会增长见识,更重要的是,去了那里,就意味着能吃饱饭。 别看齐卫东时常能弄到些鸡蛋和肉,可粮食定量就那么多,根本扛不住饿。 但广交会不同,那是接待外商的场合,要是与会人员饿的晕倒,丢的是国家的脸面,所以伙食保障绝对是最高级别的。 身体浮肿的人,甚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邓姐,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准备?” 邓诗诗摇摇头:“这我哪知道,我也没去过。科长正找你呢,让你有空了就过去一趟。” 齐卫东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里间的科长办公室。 “科长!”办公室门开着,他象征性地敲了敲。 郑科长正在伏案书写,闻声抬头,笑着招手:“是卫东啊,快进来,正好有事跟你说。广交会的事听说了吧?坐下说。” 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齐卫东坐下后点点头:“嗯,刚才邓姐跟我说了。” “好,”郑科长放下笔,“广交会是下个月十五号开幕,但咱们得提前过去参加培训,路上也得花时间。” “你准备一下,明天去把你的定量领了。这几天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和瞿梦妍一起,把那个箱子的方案再琢磨琢磨,想想怎么介绍,我对具体细节毕竟没你熟。” 齐卫东立刻答应下来:“好的科长,那我……现在就去找瞿梦妍吗?” “对,这几天你就专心和她讨论这个事,看还能不能再完善一下。对了,那个册子你保管好,回来是要上交的。” 齐卫东明白了。 “我知道了科长,那我就先出去了。” “哎,等等。”郑科长叫住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过去,“这个拿着,是广交会的手册,下午进出口公司刚送来的。你多看看,到时候培训的内容也基本是这里面的。” 齐卫东接过来,封面上印着一行字:广交会参会流程与细则(仅供内部参考)。 “好的,我拿回去研究研究。科长您忙,我先回去了。” 得到郑科长的点头示意,他才转身离开。 一出来,邓诗诗就好奇地凑过来:“科长怎么说?” “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让我这几天跟瞿梦妍把箱子的事再弄弄……哦,还给了我一本参展手册。” 邓诗诗拿过手册翻了翻,又还给他:“那行,你快去忙吧,记得跟国安哥说一声。” 齐卫东闻言,过去跟郑国安打了声招呼,说明了情况。 郑国安很痛快地就准了假。 于是,齐卫东便直接动身去找瞿梦妍了。 齐卫东按着指引,找到了三车间。 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意外。 他向人打听了瞿梦妍的位置,穿过轰鸣的机器,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 瞿梦妍正埋头跟一台机器较劲,身上那件料子不错的成衣,此刻已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齐卫东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要知道,她穿的可是百货商店里才能买到的时髦款式,一看家境就不差,寻常人家都是扯布自己做的。 这样一位姑娘,竟然能毫不在意地在油污里打滚。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瞿梦妍抬起满是油渍的脸:“有事找我?” “嗯,为了箱子的事。” “哦,那你稍等,我这边马上就好。”瞿梦妍应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继续专注地和手里的零件搏斗。 齐卫东左右无事,便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他环顾四周,整个车间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与他上次来时看到的工人们三五成群闲聊的场面大相径庭。 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瞿梦妍身上。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瞿梦妍头顶上方,一个铁焊的架子上正有人在作业。 齐卫东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提醒道:“你当心点头上!有东西,别掉下来砸着!” 瞿梦妍闻言,抬头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他们天天这么干,出不了事!” 说完,又继续忙活自己的。 听她这么说,王青手心里也没再多想,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可他这个念头还没完全落下,头顶上方就猛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 “快躲开!小心!” 齐卫东猛地抬头,瞬间瞳孔骤缩。 一根沉重的钢管正从架子上滚落,直直地朝着瞿梦妍的位置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一把揽住瞿梦妍的肩膀,奋力将她拽离了原地。 第217章解方军总医院 “啊!” 瞿梦妍只听见一声惊呼,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上半身就被一股巨力带走,吓得她尖叫出声。 齐卫东将她拽到一旁躲避。 按照原本的下坠轨迹,钢管应该正好砸在瞿梦妍身上,她被拉开后,本该安然无恙。 谁知车间里设备繁多,那根钢管砸在下方的机器上,竟猛地弹了一下,改变了方向,不偏不倚地朝着齐卫东的后脑勺飞来。 “嘭”的一声闷响。 齐卫东只觉得后脑一麻,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坏了,砸到人了!快去叫卫生员!” “快快快,看看人怎么样了!”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 “嘶……” 意识从一片混沌中缓缓浮起,齐卫东在一阵剧烈的昏沉中睁开了眼。 我这是……死了? “卫东,你醒了?卫东!大夫,大夫,他醒了!” 一个熟悉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齐卫东费力地聚焦视线,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匆匆跑了出去。 是瞿梦妍。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似乎没那么疼了,就是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晕得厉害。 没过多久,瞿梦妍就领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那医生约莫四十来岁,神情温和。 “同志,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俯下身,轻声问道。 齐卫东试着动了动,轻轻晃了下脑袋:“就是头有点晕,其他地方还好。” “嗯,我给你检查一下。” 医生说着,便拿出工具,仔细地照了照他的眼睛,又询问了几个问题。 检查完毕,医生收起东西,说道:“没什么大碍,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轻微脑震荡。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如果再有不舒服,随时过来复查。” 一旁的瞿梦妍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她听完,连忙追问:“大夫,真的没事了吗?” “放心,都检查过了,目前看没什么问题。让他好好休养,别多想。”医生笑着安慰道,“行了,我先去忙了,有事就叫我。” “哎,好,谢谢您大夫!” 瞿梦妍把医生送出门,这才噘着嘴走回来,抬手抹了下眼睛,“你真是吓死我了!” 齐卫东感觉身体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便急着问:“现在几点了?下班了吧?我侄女呢?你没把这事告诉她吧?” “你都昏迷三个多小时,早下班了。”瞿梦妍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说,“你侄女那边我没说,已经托你邻居周芝找人照顾她了,只说你在厂里加班。” 听到这话,齐卫东总算松了口气,随即扯出一个笑容:“我这算是大难不死吧!” 他这一句玩笑,倒让瞿梦妍破涕为笑:“可不是嘛!那钢管要是直接砸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幸亏被机器挡了一下,卸掉了大半的力道,不然就麻烦了……” 她心有余悸地把当时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齐卫东听完,也是暗自庆幸。 那钢管分量不轻,即便被缓冲了一下,还是能把他砸晕过去,足见其威力。 好在检查下来,并无大碍。 他看着瞿梦妍,发现她还是之前在车间里的那副模样,身上沾着油污,脸上不知何时也蹭上了几道黑印,像只小花猫。 他不由得笑道:“行了,人都没事了,你快看看你这脸,都成大花脸了,快去洗洗吧。” 瞿梦妍闻言白了他一眼:“你都出事了,我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站了起来:“你等着,我去洗把脸,再给你削个苹果。饿不饿?我去给你打点饭来。” 齐卫东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好几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罐头,还有红糖。 瞿梦妍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这是你们科室的同事来看你时带来的,厂里也送了些。” “我看你一直没醒,就让他们先回去了,我在这儿守着。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她噼里啪啦地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齐卫东躺在床上,打量着这间病房。 这是个两人间,但陈设和装修都相当不错。 他动了动,还好,自己的衣服都还在。 他闭上眼,头还是有些晕,便安心休息。 过了好一阵,瞿梦妍才回来。 她脸和手都洗干净了,但一些渗进指甲缝的油污还隐约可见。 她一进门就说:“我刚才给厂里去了个电话,他们说一会儿派人过来。我还给你叫了份饭,你肯定饿坏了,等会儿就能吃上了。” 说着,她从网兜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坐下来,用小刀细心地削着皮。 齐卫东环顾着陌生的病房,视线最终落在对方身上,带着一丝困惑:“这是什么地方?” “解放军总院。” 齐卫东心中顿时了然,难怪如此。 他早有耳闻,解放军总院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医疗机构,寻常人进不来,专为军人、军属及重要领导提供服务。 瞿梦妍将一个削好的苹果塞到他手里,自己则在一旁坐下,嘟着嘴抱怨:“你可算没事了,要是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得活在愧疚里。” 齐卫东咬了口苹果,清脆的甜意在口中化开,他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随即关心起正事:“我大概什么时候能走?” “走?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这得听医生的安排!”瞿梦妍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又缓和下来,“不过医生也说了,如果你恢复得好,一两天就能出院。” 听到这话,齐卫东眉头微蹙:“那……广交会怎么办?还能去成吗?” 万事俱备,偏偏出了这种岔子。 “还想什么广交会!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身体!别的事情,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齐卫东思忖片刻,觉得她说的有理,便不再纠结。去不成就去不成,但如果身体恢复得快,或许还有机会。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呼喊:“开饭了!” “哎,来了!”瞿梦妍应声而起,快步走到门口,片刻后端着两个铝制饭盒返回。 “先吃饭吧。” 第218章老父亲发话,留下来照顾 齐卫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臂酸软,使不上一点力气。 瞿梦妍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顺手接过饭盒,柔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能自己吃吗?要是不行,我来喂你。” 说这话时,她自己也有些脸热,但一想到对方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便觉得理应如此。 齐卫东坐稳后,接过了饭盒。 一个装着白菜炒肉丝,另一个是猪肝肉丝汤,伙食相当不错。 他试着拿起勺子,饭盒倒是端得住,可手臂就是不听使唤,微微发颤。 “算了,还是我来吧!” 瞿梦妍看他这副模样,脸上写满了担忧,不由分说地拿过饭盒和勺子。 齐卫东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不用,我自己来,你帮我端着饭盒就行。” “我一个女孩子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瞿梦妍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不再理会他的抗议,舀起一勺饭菜径直递到他嘴边。 齐卫东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不知为何,他此刻饿得厉害,仿佛犯了低血糖一样,一口接一口吃得飞快。 一顿饭下肚,那股虚弱感才稍稍缓解。 看着瞿梦妍麻利地收拾好餐具离开,他才急匆匆地起身,一股尿意袭来。 刚下床,那种全身脱力的感觉又回来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挪到病房内的卫生间。 关上门,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声响起,身体一阵哆嗦后,才感到一阵舒爽。 穿好裤子,他又摸索着回到床边,一躺下,无边的困意便席卷而来,转眼就沉沉睡去。 …… “卫东,醒醒,卫东!” 迷蒙中,齐卫东听见瞿梦妍的呼唤。 他费力地睁开眼,却看到厂长正站在床前,关切地望着他。 “厂长!” 齐卫东下意识地招呼了一声,就想坐起来,觉得躺着跟领导说话不太礼貌。 “哎,别动弹,躺好就行!” 厂长连忙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齐卫东便不再坚持。 厂长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好些没?医生是什么说法?” 一旁的瞿梦妍又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厂长听完,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嗯,人没事就好。你就在这安心养着,医药费厂里全包,别有顾虑。” 他随即换上笑容,“为了表彰你这次的救人行为,厂里决定给你嘉奖,还要在全厂宣传你的光荣事迹。” “当然,咱们不是部队,评不了几等功,但年底的先进个人名额,我给你申请了。” 齐卫东点点头:“那多谢厂长了。” “哎!谢什么!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厂里还指望着你呢!” 厂长客气了一句,转而问道:“对了,你不是有亲戚在城里吗?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让瞿梦妍一个女同志在这儿守着,总归不方便。” 齐卫东一听,也觉得有理。 瞿梦妍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直待在这里确实不妥。 但他想了想,还是说:“不用通知他们了,我就是头有点晕,没什么大碍。瞿梦妍,你也先回去吧,真有事我按铃叫医生就行。” 后半句话是冲着瞿梦妍说的。 医生都说问题不大,没必要让卫国哥跟着操心。 厂长闻言,又确认了一遍:“真不用通知?” “没事,真不用。我再睡一觉,明天估计就缓过来了。” 见他态度坚决,厂长沉吟片刻,还是做了决定:“那不行,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们不放心。这样吧,我让工会安排两个厂里的同志过来轮流陪护,咱们厂不能对功臣不管不问。” “真不用了!……算了,您要是实在要叫人,那就让我卫国哥来吧。” 让不熟的同事来照顾,他浑身别扭,科室里那几个男同事,他也不太想麻烦。 瞿梦妍见状,直接拍板:“行了,晚上就我在这儿。我爸那边,我去说!” 厂长听了这话,面露迟疑。 他正要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梦妍说得对,晚上就让她留在这儿陪夜。”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气度不凡。 “爸!” “老首长!” 瞿梦妍和厂长同时出声。 来人正是瞿梦妍的父亲。 他先是看了看女儿和厂长,目光随即落在齐卫东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小伙子,你的事我听说了。我这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特地来向你表示感谢。” “不是来得晚,是刚开完会就赶过来了。” 齐卫东也笑了笑:“您客气了,这事换了厂里任何一个同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男人赞许地点点头:“嗯!好样的!” 他转头对厂长说:“行了,就让梦妍陪着吧。这次是万幸,没出大事,但你们厂的安全意识还是太薄弱了啊!” 厂长连忙点头:“是!首长批评的是!我们回去立刻整改。” 男人点了点头,又对齐卫东说:“你好好养病,我等会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齐卫东点头示意。 男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厂长又交代了几句后,也跟着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齐卫东再次劝道:“行了,你也回吧。我真没什么事,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儿多不方便。我还是让我二哥过来。” 瞿梦妍却笑了:“就这么定了,你也别推辞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再说了,真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喊护士帮忙不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齐卫东一阵无奈,只好不再言语。 他躺在床上,晕眩感依旧,加上本就是深夜,没过多久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多。 病房的灯已经关了,只有走廊的光透过门上的小窗照进来,勾勒出室内昏暗的轮廓。 他转头看去,只见瞿梦妍正和衣躺在隔壁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棉袄脱在一边,脚上还穿着鞋子和裤子。 齐卫东感觉身体好了许多,至少那股强烈的眩晕感已经退去大半。 但浓浓的困意依旧挥之不去,他眼皮一沉,又一次坠入了梦乡。 第219章总算是能出院了,秦大妈的调侃 在断断续续的昏沉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天光初亮,齐卫东的意识渐渐回笼,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瞿梦妍不知去了何处。 他并非自然醒,而是被一阵嘈杂声搅了清梦。 隔壁床位不知何时住进了一位新病号,是个老大爷,床边簇拥着一大家子人,嘴里“爷爷”、“爸”、“领导”的称呼此起彼伏,听起来也是个有职务在身的人物。 齐卫东心里有数,这级别想必高不到哪里去。 真正够级别的,住的都是单人单间的高干病房,自己显然没有那个资格。 他隐约猜到,能住进这所医院,八成是瞿梦妍托了关系。 但人情归人情,能安排一张床位已是极限,高干病房是想也不用想的。 “醒了?” 正出神时,瞿梦妍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个搪瓷饭盒,食物的香气随之飘了进来。 齐卫东撑着身子坐起来,点了点头:“嗯,刚醒。” “那先漱漱口?然后吃点东西吧。”瞿梦妍把饭盒搁在床头柜上,又关切地打量他,“身体感觉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好多了。”齐卫东准备下床,“我去洗把脸。对了,医生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瞿梦妍将饭盒打开,劝慰道:“你安心养着就是,这算工伤,工资一分不少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饭盒递过去,“等会儿让大夫再给你瞧瞧,要是没大碍,看他怎么安排。” 齐卫东这才点头应下:“行,那一会儿问问。” 他低头看向饭盒,一碗金黄的小米粥,中间卧着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白水煮蛋,另一个盒子里是几块蒸得软糯的红薯和土豆。 “医生嘱咐了,你现在饮食要清淡,不能沾油腻。”瞿梦妍坐在床边,笑着解释,“不过医生也说了,只要你能吃得下就是好事,有的人伤了头会恶心想吐。” 齐卫东接过饭盒,也笑了:“那倒没有,昨天是有点犯恶心,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那就好,快趁热吃吧。”瞿梦妍催促道。 齐卫东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喝起粥来。吃了几口,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吃过了吗?来医院吃饭得要粮票吧?” 瞿梦妍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管我呢,昨天厂长给我拿了些粮票,你只管吃好你自己的。” 齐卫东听她这么说,便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一碗粥快要见底时,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大夫!”齐卫东连忙抹了下嘴,打了声招呼。 医生含笑点头,问道:“小伙子,今天感觉如何?” “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儿发沉,别的都还好。大夫,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办出院?” “别急,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医生随即为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又是把脉又是询问状况。 片刻后,他才做出结论:“从目前看没什么大问题了,你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想出院也行,想再观察一天也可以。” 齐卫东一听,立刻说道:“那我还是出院吧!” “行,那一会儿让家属去办手续。” 旁边的瞿梦妍赶忙追问:“大夫,真的不要紧吗?这伤到的可是脑袋啊!” 大夫转头对她笑道:“可以出院,但回家后务必卧床静养,饮食清淡。一旦出现恶心、头痛加剧的症状,要立刻回医院复查。” 得到医生肯定的答复,瞿梦妍这才安下心来。 医生交代完,便转身去了隔壁床位查房。 齐卫东见状,便对瞿梦妍说道:“那……咱们就回去吧,总在这儿躺着也是给厂里添麻烦。” 场面话总归是要说的。 瞿梦妍看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那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办手续。” 说罢,便匆匆出了病房。 齐卫东则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一点食物吃完,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 等了好一阵子,瞿梦妍才拿着一沓单据回来:“都办妥了,咱们收拾一下走吧。钱已经付过了,这些单子我回头交回厂里报销。” 齐卫东应了一声,拿起搭在被子上的棉袄,下了床。 “怎么样?头晕不晕?”瞿梦妍连忙上前扶住他。 齐卫东站稳后试着走了两步,摇摇头:“没事,就是还有点飘忽的感觉,不碍事,走吧。” 这点晕眩感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瞿梦妍这才放心,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搀着他,向医院外走去。 医院门口从不缺拉活的三轮车,两人坐上一辆,便朝着大院的方向赶去。 路途着实不近,三轮车蹬了将近五十分钟,才终于抵达熟悉的四合院门口。 齐卫东心里不禁感慨,幸亏这次伤得不重,否则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都得耽误在路上。 进了院子,大部分人都已上班,院里显得有些冷清。 正纳鞋底的秦大妈眼尖,一下就瞧见了他。 “哎哟喂,卫东回来啦!”她放下手里的笸箩,快步迎了上来。 “秦大妈。” “我的天,昨天听周芝说你在厂里出事了,我们还商量着晚上下班,派几个代表去医院看你呢!” 秦大妈急切地说道。 一股暖流涌上齐卫东的心头,他诚恳道:“谢谢您了!” 秦大妈连连摆手催促:“嗨,谢什么!快,快进屋歇着去。” 齐卫东这才打开门,回到自己屋里。 往床上一躺,他才向秦大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厂技术科的同事,瞿梦妍。” 秦大妈一听,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听说了,说你是因为救一个姑娘才受的伤,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不错,真不错。”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调侃,让瞿梦妍顿时有些窘迫。 之前在医院陪夜照顾,她都觉得是分内之事,坦坦荡荡,此刻被秦大妈这么一说,脸颊竟有些发烫。 她连忙找了个由头:“那个……我得回厂里一趟。中午我再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齐卫东点点头:“行,你先去忙你的,中午就不用特地跑一趟了。” 一旁的秦大妈也笑着附和:“就是!这大院里这么多人呢,还能把他给饿着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瞿梦妍只好点头应下,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第220章孙亮幸灾乐祸,黑市收粮食的 秦大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扭回头,对着齐卫东笑道:“这姑娘,挺好。” 随即又关切地问,“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大夫怎么交代的?你等着,大妈这就给你做点吃的去!” 齐卫东摆了摆手:“大夫说我静养就行。饭就不吃了,我从医院出来时刚吃过,这会儿肚子还饱着呢!” 话音刚落,屋外就涌进来一大群人。 全是院里热心的婶子大娘们! 就连常年在门口守着一堆废品的孙大爷也跟了过来。 小小的屋子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嘈杂。 到处都是关切的问候声。 众人手里还都拎着东西。 这家送来一包饼干,那家提来一点红糖,还有人拿了瓶罐头…… 东西虽然不多,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极高的礼遇。 齐卫东好多人都叫不上名字,只能含混地喊着“大姐”、“婶子”、“大爷”、“叔”。 毕竟人家是好心来看望,总不能板着一张脸。 最后还是秦大妈站出来解围:“行了行了,大夫都嘱咐他多休息,就让他清静一会儿。等他想吃了,大妈再给他做!大伙儿也都散了吧!” 听到这话,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房门一关,齐卫东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平日里在院里见面也就点个头,交流甚少,这一下来这么多人,他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等人走后,齐卫东起身把门栓插上。 但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静静地在门后等了一会儿。 他料到可能还有人会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又来了几波人,都带着些东西来看他。 连厂里的工会也派了代表,带来了厂子的慰问。 他们留下些慰问品,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离开了。 本以为总算能清净了,可转眼又到了午饭时间。 院里大部分人都下班回家。 于是又是一窝蜂地涌进来看他,有东西的给东西,没带东西的就塞钱。 基本上都是一块钱。 隔壁的周芝来了,就连后院的住户也都来了。 与此同时,供销科的办公室里,正进行着一场讨论。 “齐卫东受伤,这事已经定了,去不成了。还有五天,轻工局的广交会团队就要出发,咱们必须得选出替补人选!” 说话的正是孙亮,他此刻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齐卫东要是真被砸死了,他或许会觉得可惜。 但如果只是去不成广交会,那他高兴还来不及。 邓诗诗瞥了他一眼,幽幽地开口:“那个……齐卫东救人的事,厂里今年可能会给他评一个先进个人……而且这事估计要上报到局里,没准还有奖励。” 齐卫东去不了,这家伙至于这么幸灾乐祸吗! 不就是晋升定级被他抢了先机! 这是郑科长私下跟她提的,厂里还没正式通过,而且是下半年的事,她还是提前透露了出来。 这话一出,孙亮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 全厂上千号人,一年到头先进个人就三个名额。 除了有救人、抢救公共财产这种重大立功表现的,其他能评上的,无一不是厂里的大师傅。 评选看的可是对厂子的贡献! 这…… 这荣誉可比去一趟广交会要风光多了! 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孙亮心里暗骂,今晚回去非得烧炷香不可。 “真的假的?” 旁边的潘杰惊讶地小声问。 邓诗诗点头确认:“嗯,科长说的,目前只是提名,还没最终确定。” 一听只是提名,孙亮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也清楚,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先进个人的名额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他心里一阵憋闷,连齐卫东去不了广交会的那点喜悦也被冲淡了大半。 不过,科里的讨论还在继续。 最终决定,先看齐卫东的恢复情况,如果到时确实不行,就临时换人。 替补人选,自然是郑国安。 …… 齐卫东穿好衣服,舒展了一下筋骨。 他本就伤得不重,在医院待了几天,感觉已经没什么大碍。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卫东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秦大妈看见他收拾妥当要出门,赶忙问了一句。 齐卫东笑着应道:“哦,我去上班啊!身体都好了,在家待着也闲得慌!” “真好了?可得好好歇着,别落下病根。” “放心吧,我这身板结实着呢!” 齐卫东笑着拍了拍胸膛。 见他如此坚持,秦大妈便没再多劝,毕竟现在带伤工作的人也很常见。 “那行,你去吧!” 齐卫东应了一声,收拾利索便出了门。 嘴上说是去上班,其实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躺了好几天,脑子都感觉胀乎乎的,这并非受伤的后遗症,纯粹是睡得太久了。 他穿戴整齐,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大院。 随便晃悠来到阜成门一带。 拐过一段路,他看见一处荒地。 里面停着一辆大卡车,旁边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闲聊。 虽然他们都戴着口罩,但齐卫东觉得那身形很眼熟。 他略一思索,立刻反应过来是谁了。 他在黑市遇到过这帮人,是收粮食的! 这伙人胆子也太大了! 就不怕被抓? 他本想直接离开,但转念一想,又调转车头骑了过去。 这些人是来收粮食的,收完就走。 自己正好可以把手里的粮食出掉一部分。 既能换成钱,也算帮他们一个忙。 这伙人收了粮就回去了,只要交易过程安全,后续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到了地方,两个中年男人看到他骑车过来,都站起身,眼神里带着好奇。 “小兄弟,你干啥的!”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卡车后斗,看不清装了多少。 不过里面确实堆着不少粮食,应该是这几天的成果。 收获还不错。 “老乡,你们这粮食,什么价收的?” 他话一出口,车上立刻有人警惕起来,手甚至下意识地伸向了一把枪。 当然,这只是个戒备动作。 毕竟这里可是京城。 那枪只是晚上和路上用来护货的,此刻只是本能反应罢了。 第221章卖粮食,秦大妈昏倒 那人满脸戒备地盯着他,一口浓重的口音:“你打听这干啥?” 口音虽重,但齐卫东还是听懂了。 他环顾一圈,压低声音直接挑明了来意:“我手头有些粮食,玉米茬子,你们收不收?” “收啊!啥价?”对方的眼睛瞬间亮了。 齐卫东对行情不熟,便把皮球踢了回去:“你们能给到多少?” 那男人警惕地扫了扫周围,才凑近了些说:“玉米碴子,八毛一斤!俺们要的量大!卖给俺们你放心,出不了事,俺们是焦作来的……” 言下之意,他们是公家单位,所以价格要压一压。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 八毛钱在城里卖确实亏了,但这种大批量的交易,本就不可能按零售价来。 价格虽低,却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点了点头:“行,我到时候再来找你们。” 说完,他跨上自行车,蹬着车子消失在街角。 …… 另一边,齐卫东拐进一处偏僻的院落。 他从空间里取出几袋子东西,码放在屋子角落。 他手里的麻袋不多,都是周转用的,而现代的塑料包装袋绝不能在这个时代露面。 放好东西,他又盘算着还需要补充些什么。 咸鸭蛋、食盐、酱油、醋……零零碎碎地又添置了一批。 这个年代,盐和酱油都是定量供应,能省下不少票。 另外又从空间里取了些新鲜猪肉放在一旁。 办妥之后,他骑车出门,到附近的市场买了几十条大号麻袋,就是那种能装一百斤粮食的。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他把麻袋连同自行车一起收进空间,这才动身回去。 再次找到那几人的时候,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老乡!” “粮食要不要?玉米渣子八毛一斤,你们能吃下多少?”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恁有多少?俺们这车还能再拉个七八千斤!” 齐卫东心里一惊,就那辆破卡车,能装下七八千斤?但他没有多问。 他看了看四周,果断地说:“那行,今晚你们到阜成门大门口等我,钱备好,我交货。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了。” 他指了指自己车后座上的麻袋:“这是一百斤玉米面,你们先拉走。要是信得过,晚上就按时来。要是不乐意,现在就给个准话。” 两个男人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中不中?” “俺看能中!” “要不验验货再说?” …… 商量片刻,一个男人走过来,探头去看他车后的麻袋。 齐卫东见附近无人,干脆把车停稳,将沉甸甸的麻袋卸在地上,解开口袋:“自己看!货没问题咱们就谈,有问题就算了。” 那男人立刻蹲下身,伸手抓了一把玉米面,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捻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接着,他掏出一根开了斜口的金属管子,猛地往麻袋底下一插一转。 金黄细腻的玉米面立刻从管子里流了出来。 男人赶紧用手接住,仔细端详着,双眼放光。 “中!八毛!” 齐卫东笑了:“这可是玉米面,比玉米渣子精贵。我晚上给你们的才是渣子。” “那也中!” 齐卫东瞥见另一个人身上带着个大秤砣,便笑道:“称一下吧。钱先结了,剩下的事晚上再说,阜成门等我。” 两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称重。 一百零三斤。 去了麻袋的皮重,正好一百斤。 对方爽快地数出八十块钱递了过来。 齐卫东大致点了点,揣进口袋,笑道:“那就说定了啊!阜成门你们知道吧?就是今天你们待着的那个大城门楼子。” “嗯,晓得!”这几天他们活动范围不大,基本都以阜成门为中心。 “行,那你们等着。晚上八点,可别放我鸽子!”齐卫东叮嘱了一句,骑上车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地问:“不会有啥问题吧?” 另一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俺看他不像。走,先回去。大不了晚上看不到货俺不给钱,人也别去太多,不过家伙什得带上。” “嗯,中……” 两人扛起麻袋,匆匆朝着卡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齐卫东回到自己住的大院时,天色已晚,院里邻居们大多下了班。 “卫东,回来啦!”一个正在水池边忙活的徐大姐看到他,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徐大姐!忙着呢!我刚回来!” “你这身体好利索了?” “没事了!”齐卫东笑着应道,“您先忙,我回屋了啊!” “哎,好!快回去歇着吧。” 他推着车往里走,刚到自己房门口,就听见后院传来宁莹莹带着哭腔的尖叫。 “侯大爷,侯大妈,快来人啊!我妈晕倒了!” 话音刚落,正屋的侯大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去:“哎呦,这是咋了!” 侯大妈也赶紧把锅从火上挪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了过去。 一时间,整个大院都骚动起来。 齐卫东也快步跟了过去。 住进来到现在,他和秦大妈、周芝说的话最多,对秦大妈印象不错。 院里听见动静的人都围了过来。 只见秦大妈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旁边的桌子上散落着一堆刚发下来的票据。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人问道。 侯大爷蹲下身探了探,摇着头说:“不清楚!赶紧送医院!刘杰,快,去隔壁院子借个板车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应声而出,飞快地跑了出去。 齐卫东认得他,是住在丁所长家隔壁的小夫妻俩。 宁莹莹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地抹眼泪。她家那两个小子估计又跑出去野了,还没回家。 齐卫东站在人群外,能清晰地听到院里传来的阵阵私语。 “八成是肝上的毛病!唉,这年头得这种病的人可真不少。我前两天就瞧着秦大妈眼白都泛黄了,劝她上医院瞅瞅,她就是不听!……” 院里的人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没过多久,一辆板车就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几个邻里合力,将秦大妈抬上车,匆匆拉着出了大院。 第222章都是饿出来的 “小叔,出什么事了?” 齐小丫刚巧走到院门口,看到这阵仗,脸上带着一丝不解。 齐卫东转过身,见是小丫,便解释道:“没什么,秦大妈病了,侯大爷他们送她去医院。咱们回去吧。” 小丫向院门外望了一眼,便快步跟上了齐卫东。 一进家门,齐卫东就注意到了她头上的新发型,不禁莞尔:“周阿姨帮你梳的?” 小丫得意地晃了晃两条小辫子,笑着点头:“嗯,好看不?” 她随即又关心起小叔:“小叔,你身体好利索了没?” “好多了,不是什么大事。” 小丫听了,乖巧地点点头:“那就好。” 她环顾了一下屋子,问道:“那还开火吗?周阿姨一会就过来做饭了。” “开,面都准备好了,等下一起吃。对了,你在她那边住得还习惯?” 齐卫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里屋,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小把从商城买来的挂面。 小丫坐在凳子上点头应道:“挺好的!周阿姨晚上还给我念故事听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小跑着去生炉子。 听到小丫过得不错,齐卫东心里也踏实了。 不一会儿,炉火生旺,锅里的水也开始冒着热气。 就在他忙碌时,瞿梦妍提着一个保温桶从院外走了进来。 “瞿技术员,又来给卫东送好吃的啊!” 院里住着不少厂里的职工,有人认得瞿梦妍,便笑着和她打招呼。 瞿梦妍微笑着颔首:“是啊,送点东西。您先忙,我过去了!” 她应酬了一句,便径直走向齐卫东家。 “身体感觉怎么样了?”一进门,瞿梦妍就笑着问道。 齐卫东笑着点了点头:“嗯,已经没事了。” “当真没事了?” “真的,我今天还出去转了转呢,一点问题都没有!” 瞿梦妍听罢,又仔细端详了他一番,最后才放心地点头:“那就好,你自己多留神,感觉不对劲千万别硬撑。” 她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笑道:“这个给你,趁热多喝点!既然你身体恢复了,我就去跟厂长汇报,广交会的名额还给你留着,毕竟你现在好了。” 齐卫东看着保温桶,应道:“行,多谢了,以后别这么客气了。” 瞿梦妍闻言,嗔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地说:“你想喝也没有了,我们家这个月的鸡肉定量早就用光了,这还是我爸跟他战友匀的呢!” 齐卫东听了,只是笑了笑。 他转身找出昨天那个保温桶递过去:“那真得谢谢了,这个我洗干净了。今天这个我明天再还你。” 瞿梦妍大方地接过,笑道:“行,那你们吃饭吧!明天要是能正常上班,记得来办公室找我!”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齐卫东看了看保温桶里的鸡汤,先放到一旁,手脚麻利地开始下面。 他算着梁春晓快到了,特意多下了一把面。 约莫六点半,周芝果然提着饭盒行色匆匆地赶了来。 “厂里临时开了个会,来晚了。” 她看了一眼小丫,又瞧了瞧齐卫东已经捞出锅的面条,便没再提做饭的事,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就炒了个肉丝,这肉是你今天放冰箱的吧?” 齐卫东点头:“嗯,我看那肉都快被你风干成腊肉了,就给炒了。行了,快洗手吃饭,正好拌面里吃。” 他接过饭盒,将肉丝均匀地分到五只大碗里。 毕竟这段时间都是周芝照顾的小丫,齐卫东还准备回头给周芝弄点鸡蛋。 周芝去了隔壁把两个女儿都喊了过来。 饭后,齐卫东送走周芝她们,刚要回屋,就见侯大爷他们一行人从院外回来了。 “侯大爷,秦大妈情况怎么样?”发问的是丁所长。 院子里不少人都闻声走了出来,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侯大爷眉头紧锁:“医生说是低钠血症,具体我也听不明白。大概意思就是盐吃得太少了。” “啊?那可怎么办?人还没醒过来吗?”有人急切地问。 侯大爷接着说:“那倒没有,去医院挂了瓶水,人就醒了。” “医生是让多吃盐?” “也不是。就是说平时副食品吃得少,盐分摄入不足,偏偏又吃了什么利尿的药,一下就把身体里的盐分排出去了……具体怎么治还得听医生的。眼下是没什么危险了。” 大家伙儿一听,总算明白了。 说白了,还是吃闹的。 营养跟不上,身体浮肿,就吃利尿的药,结果导致缺盐。 这种情况在院里并不少见,但秦大妈本身肝就不好,所以反应才这么重。 有人长舒一口气:“呼——人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那一会儿谁家有咸菜疙瘩,或者什么咸货,给她送点去。” “对对,咱们凑点东西给秦大妈补补!” “是啊,侯大爷,您牵个头呗!这事就交给您安排了。” …… 大家又开始议论起来。 侯大爷摆了摆手:“行了,都别瞎猜了,先让病人在医院好好治着,之后的事再说!” 他这么一说,人群才渐渐散去。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流泪的宁莹莹走到齐卫东面前,对他说道:“你们家这个月的定量还没领呢,你跟我来,我拿给你。” 齐卫东点了点头,回家取了供应本,跟着她进了屋。 看着宁莹莹还在擦眼泪,他问道:“你回来了?医院那边谁守着?” “我哥他们在呢。我回来做点饭,一会儿给我哥和我妈送去。” “秦大妈能进食了吗?” “嗯,能了。” 齐卫东没再多问,看着对方按本子上的定量点票、取东西。 他拿着下个月的口粮回到自己家,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说到底,这都是饿出来的病! 他思忖片刻,找来一张报纸,包了些东西,转身又回到了秦大妈家。 “这个你拿去,给秦大妈弄点吃的。里头的咸鸭蛋是熟的。” 齐卫东放下东西,没多说就走了。 宁莹莹疑惑地打开纸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纸包里是一包红糖、十个鸡蛋、五个咸鸭蛋,还有一小捧黄豆。 在眼下这年景,这已经是一份极重的厚礼了。 红糖是紧俏货,鸡蛋更是早就没了定量。 第223章六十年代的六千五百块钱 宁莹莹默默地将纸包收好,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夜幕降临,指针即将指向八点,齐卫东确认时间后便动身出门。 他将脸部遮得严严实实,除非是极熟悉的人凑到跟前,通过眼睛或声音来辨认,否则根本无法识破他的身份。 街道上已是漆黑一片,行人也变得稀疏。 当他抵达阜成门附近时,一眼就望见了路灯下有两个身影正缩着脖子蹲在地上。 若不是他们身上那身特定的衣服,齐卫东还真认不出来。 他将车子停在二人面前,那两人也随即起身,相互对视一眼,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齐卫东率先开口:“钱带来了吗?” 其中一人点头应道:“带来了!货呢?” “跟我走!去昨天我们碰头的那片荒地,还记得吧?我们在那儿等你们!” 一出了外城,周遭便空旷了许多,到处是无人问津的荒地。 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同意了。 齐卫东不再理会他们如何前往,自己熟门熟路地骑车先行。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片荒地,此地远离居民区、工厂和大院,又有小树林作为天然屏障,显得颇为隐蔽。 他停下车,念头一动,成堆的粮食便出现在了空地上。 他没有等待太久,也就十几分钟的光景,一束昏黄的橘色车灯由远及近,一辆卡车缓缓驶来。 车停稳后,下来几个男人,个个神情戒备,警惕地环顾四周。 齐卫东朝粮食堆扬了扬下巴:“都在那儿了!你们要多少,自己过秤!” 那人闻言,拿着工具走近,用手里的家伙刺入一个袋子,仔细检验着里面的粮食。 确认无误后,他点了点头,走回同伴那里。 几人低声商议片刻,那人又走了回来。 齐卫东见状,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商量得如何?要是觉得不行,我可就叫人搬走了。” 他故意暗示自己这边还有后援,这种场面,不施加点压力是不行的。 对方听了,立刻用手电筒的光束再次快速扫过周围的黑暗。 最终,他点头道:“行,八毛一斤,我们能装多少就要多少!” “可以,你们称吧!不过麻袋得留下,我还有用。”齐卫东叮嘱道。 对方几人点了点头,从他们的车上搬下一台磅秤。 又有两个人走过来帮忙,剩下两人则手持武器,隐匿在暗处,防备齐卫东这边有任何异动。 这伙人动作麻利,一人负责称重,两人负责搬运,效率极高。 但即便如此,扛完八十多袋粮食,还要抽检确认,也让他们累得够呛。 “好了,一共82袋,除去袋子重量,净重8150斤。”负责清点的人向他报数。 齐卫东心算了下,点了点头,和他估计的差不多。 “行,给钱吧!凑个整,6500。” 对方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带着枪的人提着一个大皮包走了过来,开始点钱。 那都是簇新的票子,还带着银行的封条,大部分是连号的“大黑十”。 整整五沓“大黑十”,就是五千块。 三元面值的纸币也有三沓,其余的则是一元、两元和五毛的散票,数量也不少。 齐卫东每沓钱都只粗略翻看了一下,确认没大问题便收了起来。 所有款项清点完毕,他才开口:“钱没问题,把麻袋给我。” 交易完成,那伙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小心翼翼地上了自己的卡车。 只听见卡车发出“突突突”的沉重声响,吃力地驶离了这片荒地。 …… 次日清晨,齐卫东洗漱完毕,像往常一样随着大院的邻居们一同去上班。 一回到办公室,邓诗诗就笑着迎了上来:“休息好了?这么快就来上班了?身体没事了吧?我们还商量着今天下班去探望你呢。” 齐卫东笑着点头:“嗯,好了,没事了。” “那就好,康复了就好,不过身体要是有不舒服可千万别硬撑着。” 邓诗诗关切地说。 “放心吧,邓姐!” 见他精神不错,邓诗诗便不再多言。 “国安哥,来,抽根烟。强哥……”齐卫东随即掏出香烟,给科室里的同事们散了一圈。 他知道自己昏迷期间,这些人都去医院看过他,这份人情他记在心里。 就连平时关系一般的孙亮,他也递上了一根,毕竟人家也尽了心意。 销售组的人不熟,他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郑国安接过烟,笑道:“年轻就是本钱啊,这恢复速度就是比别人快!” 齐卫东也笑着附和:“运气好,没直接砸中要害,不然的话……” 话没说完,一旁的瞿心妍就连忙“呸呸呸”了几声:“瞎说什么呢!这才刚好,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快吐口唾沫。” 齐卫东闻言一笑:“好!不说这晦气话!呸呸呸!” 说着,便和大家轻松地闲聊起来。 潘杰点燃烟,吐出一口烟圈,说道:“卫东,你那英雄事迹,厂里都贴出宣传报了,现在全厂可都知道了!” 齐卫东谦虚地笑了笑:“没那么夸张,换了谁看到那种情况,不都得站出来嘛!” “嗯,卫东这话说的没错!”门口突然传来郑科长的声音。 “科长!”办公室几人纷纷打招呼。 郑科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接着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很多人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先躲开,生怕砸到自己。” 他看向齐卫东,欣慰地笑道:“今天就来上班,看来身体是彻底好了啊!” “嗯,已经完全好了。”齐卫东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回应了一句。 郑科长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气色不错,便沉声问道:“身体状况允许你去广交会吗?如果不行就继续休养,要是没问题,那这个名额还是你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郑国安,但他神色自若,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齐卫东自然不会推辞,郑重地点头:“没问题,我可以去!” 第224章看望秦大妈,出发广交会 “好!”郑科长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提起了往事,“想当年,我们身上还嵌着弹片,只要听到鬼子来了,都得从担架上爬起来继续战斗!” 又是那段熟悉的战争岁月。 办公室里的几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噙着一丝笑意,但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郑科长看着他们那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轻轻一叹:“行了,不跟你们念叨这些陈年旧事了。” 那段烽火岁月,是他们那代人独有的勋章,其中的滋味,或许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 他收敛了情绪,转而叮嘱齐卫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算好了也要多加注意。你准备一下,我们后天一早就随团出发。”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见领导走了,齐卫东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旁边的孙亮立刻凑到郑国安耳边低声抱怨:“国安哥,这事怎么又变了?前两天不都定下是你去了吗?” 郑国安只是淡然一笑,随手翻开工作笔记:“名额本来就是卫东的,物归原主罢了。别想了,开始工作。” 孙亮心里虽有不平,但也只能作罢。 齐卫东跟同事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去找瞿梦妍商量广交会的事。 他到的时候,瞿梦妍正伏在桌前,专注地研究着一份资料。 “来了?不多休息两天?”瞿梦妍抬头看到他,笑着问候。 齐卫东“嗯”了一声:“身体好了就待不住了。你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咱们那个产品。”瞿梦妍将一本册子递给他,解释道,“这是轻工业部下发的临时补充手册。” “因为咱们是临时加进去的项目,所以没能进正式的进出口名录,只能跟其他临时产品放在一起。” 齐卫东接过来翻看着。 瞿梦妍又问:“广交会那边,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没问题!对了,过去之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旁的倒没什么,吃住都有统一安排。”瞿梦妍笑了起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那边天气炎热,现在都穿单衣汗衫,千万别带厚衣服过去,顶多备一件薄外套防着早晚温差。” 因为行程已定,齐卫东索性放下手头厂里的订单,整个下午都和瞿梦妍一起,仔细敲定着参会的各种细节。 傍晚时分,齐卫东骑车回到大院。 刚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周芝就迎了上来,问道:“卫东回来了?我们等会儿打算去医院探望一下秦大妈,你一起去吗?” 齐卫东停好车,看了一眼院里的动静,立刻答应下来:“当然去,什么时候走?探望病人有什么讲究没有?我头一次,您多指点,省得到时候失了礼。” 在一个院里住着,人情往来最是微妙,送多送少都容易招人闲话,恰到好处才行。 周芝笑道:“都是街坊邻居,心意到了就行。一般给一块钱的礼金。哦对了,宁莹莹说你之前送了鸡蛋黄豆过去,那你就更省事了,直接给一块钱就行,东西不必再带。” 齐卫东心下了然,点了点头:“行,那您出发的时候喊我一声。” “好,你先去忙饭,回头我叫你。” 推门回家,就见小丫正蹲在灶台前,有模有样地往里添着柴火。 “小叔,你怎么回来了?”小丫一抬头看见他,惊喜地喊道,“我正准备做饭呢。” 齐卫东笑着走过去:“我等会儿还要跟大院里的人一起去医院看望秦大妈,晚上估计会回来的很晚。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不怕!” 听到她清脆的回答,齐卫东也放了心,“那就好,你在这乖乖的。” 他仔细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刚从院里出来,正巧碰上侯大爷、丁所长和周芝一行人正准备出门。 “侯大爷,丁所,周姐,这是要去探望秦大妈?”齐卫东赶紧上前打招呼。 周芝点头道:“是啊,你还去吗?” 齐卫东笑道:“去,一起走吧!” 一行人便结伴向医院走去。 目的地是市人民医院,离大院不过三里路。 一路上,大家边走边聊着家常。 齐卫东跟侯大爷他们不算太熟,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附和一两句。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抵达了医院。 在住院部的病房里,他们见到了身穿病号服的秦大妈,她的女儿宁莹莹正在一旁陪护。 众人围上去一阵嘘寒问暖,齐卫东跟秦大妈问了声好,便退到一旁。 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心里有了底。 秦大妈这次的急性肝病来势汹汹,但看样子最危险的关头已经熬过去了,人算是保住了。 秦大妈望着齐卫东送来的一篮子鸡蛋,脸上满是过意不去,嘴里直念叨:“卫东啊,你这孩子,太破费了……”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大妈,您得好好补补身子,不然病怎么好得快。” “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秦大妈还想客气几句,但周围人的七嘴八舌很快盖过了她的声音。 齐卫东便又退回角落,不再言语。 不久,侯大爷代表院里把凑的钱交给了宁莹莹,大家又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齐卫东随着人流出了医院,各自散去回家。 夜已深,他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数日后,一切收拾妥当,齐卫东提着行李,踏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路。 在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他一眼就看到了同行的瞿梦妍。 “瞿技术员!”齐卫东笑着上前打招呼。 瞿梦妍也笑着点点头:“就怕你找不到地方。快,科长已经去车上占好位置了。票你拿着。” 她递过来一张车票。 齐卫东接过来瞥了一眼,笑道:“是快车啊,这趟能省不少时间。” 他们的票之前一直没发,说是要到集合点统一登记领取。 “是啊,顺利的话,三天就到了。”瞿梦妍解释了一句,随即催促道,“咱们赶紧进去吧。” 齐卫东跟着她走进车站。 广场上,各个单位的队伍拉着横幅,旗帜招展,有供销社的,有某某工业部的,还有纺织、食品、土畜产等公司的,场面好不壮观。 第225章晚上你到我那屋睡 齐卫东也瞧见了工业局的牌子,瞿梦妍就是在那儿领的票。 作为始发站,列车早已静静地停在月台上。 两人找到指定车厢,郑科长正坐在里面朝他们招手。 “这儿!”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 “科长!”齐卫东问候道。 车厢里人声鼎沸,找座位的,聊天的,好不热闹。 只是冬天车窗紧闭,混杂着汗味和烟味的空气有些呛人。 郑科长笑着安排:“小瞿坐外边方便,卫东坐中间,我坐最里头。” 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最冷。 瞿梦妍是女同志,自然要照顾。 但齐卫东看郑科长是领导,便客气道:“科长,还是我坐里面吧。” “没事,我这身子骨结实,不怕冻。想当年在北边打仗,为了埋伏,脚趾头都冻没了……” 郑科长习惯性地提起了往事,但看两人神情,又讪讪地打住了话头。 “瞧我这张嘴,老毛病又犯了。行了,都坐吧,后面天热了,这位置反而风凉。” 见郑科长这么说,齐卫东两人便不再坚持,依言坐下。 头顶的行李架上,是他们此行要展示的三个样品箱。 安顿好后,齐卫东看郑科长兴致未尽,便笑着开口:“科长,您接着说呗,我最爱听打仗的故事了。” 一听有人愿意听,郑科长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啊?你不嫌我啰嗦?” “哪儿能啊,我当年可也没少打过仗。” 得了鼓励,郑科长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这点冷算个啥!想当年啊,我们在雪地里一趴就是三天三夜,动都不敢动。” “饿了就抓把炒面吃,渴了就啃口雪,硬是把敌人等来了……你想想,那帮老美,天一冷就躲帐篷里喝洋酒、吃肉罐头,哪能想到咱们有这毅力……” 齐卫东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是啊,前身打仗的时候,对手穿着皮靴大衣,有热食暖帐,夏天甚至有冰淇淋空运。 而他们能从那样的战场上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他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两句。 也是在闲聊中,他才知道郑科长的十个脚趾头,当年因为冻伤坏死,最后只保住了五个。 就在郑科长的讲述和满车厢的喧闹中,火车鸣笛,缓缓驶向南方。 一路南下,车窗外的景致从萧瑟变得葱绿,车厢里的人们也随着气温回暖,一件件地脱下厚重的冬衣。 三天后的正午,列车抵达了广市。 齐卫东三人都已换上单衣,只在外面罩了件薄外套。 四月的南国,气温不算太高,但阳光直射在身上,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感觉,站了没一会儿就渗出了汗。 此时正值特殊时期,全国各地的专列每天源源不断地将物资和人员运抵此地。 “走,去那边!快跟上!”郑科长眼尖,看到不远处有人举着轻工局的牌子在组织人手上车,立刻招呼道。 车站外,一排排解放卡车整装待发,车头挂着各个单位的牌子。 规矩很简单,自己找对车,人满就走,没赶上的只能等下一趟。 郑科长领着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总算没被落下。 车子很快坐满,随即发动,驶入市区。 大约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个招待所门前停下。 司机探出头,用本地话喊了一句:“更林金待少导啦!” 车上的人大多没出过远门,听得一头雾水。 司机见没人动,有些不耐烦地举起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大家这才看明白,原来是“金鳞招待所”到了。 “快下车,就是这里!”郑科长立刻催促道。 三人赶紧拿着行李往下跳。 郑科长心善,又扯着嗓子朝车上喊:“金鳞招待所的,都下车了啊,别坐过站了!” 他这一喊,还真又有两个人迷迷糊糊地跟着下了车。 确认没人了,司机才载着剩下的人开往下一个站点。 “老哥,多亏你喊一声,不然我真就坐过了。”最后下车的一位中年人感激地说。 郑科长摆摆手:“客气啥,出门在外的,听不懂话也正常。” “嗨,说来惭愧,我还来过这儿呢,可这话说得是真听不懂。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那人一边说,一边跟着往招待所里走。 郑科长示意了一下行李,笑道:“我们是首钢的。您呢?” “哦,我们是土畜产进出口公司的。”对方自我介绍道,“走,先进去登记吧。” 进了大堂,在前台又是一番手脚并用的艰难沟通,三人才算分到了房间。 现在城里住房紧张,好在他们没有被安排去挤大通铺,算是不错了。 郑科长和齐卫东被安排在同一间屋子,但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 瞿梦妍则单独分到了一间。 路上的时候,郑科长就因为带了个女的而发过牢骚,念叨着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 进了屋,郑科长放下行李,脸上露出了笑容:“咱们这是托了市工业局的福,能住进招待所。” “你不知道,其他地方来的人,好多都被打发到郊区的公社,还有的干脆住部队营房去了。” 齐卫东也放下自己的东西,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的目光落到屋里那三个大箱子上,问道:“这几样东西怎么办?要我们自己带着?” “应该不是。”郑科长也不太确定,“先放这儿吧,等上面的安排。我估摸着过几天就直接拉到展厅去了。我待会儿出去打听打听。”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行了,先去洗把脸,坐了几天火车,身上黏糊糊的。” 说着,他抄起屋里的搪瓷脸盆就往外走,齐卫东随即跟上。 院子里就有公用的水池,不少人正拿着肥皂、香皂在那儿洗漱。 这天气洗澡不方便,但几天火车的劳顿让人浑身不爽利,洗把脸也能清爽不少。 他们刚出门,就遇上了之前同行的土畜产公司的两个人,郑科长热情地跟人打着招呼。 齐卫东一转头,看见瞿梦妍也拿着脸盆走了过来,便笑着问:“来洗脸啊?” “嗯,先洗一下。”瞿梦妍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接对齐卫东说:“对了,晚上你到我那屋去睡……” 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第226章顶好的伙食,有鱼吃 瞿梦妍看到众人异样的眼神,再看看齐卫东一脸的尴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别多想,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在这边有亲戚,这几天我就不住这儿,等会儿就走。” 齐卫东闻言,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郑科长却皱起了眉头,不太赞同地说:“后面还有培训,你到处乱跑什么?” 瞿梦妍点点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耽误不了单位的正事。” 听她这么保证,郑科长想起临行前厂长的嘱咐,便没再坚持。 齐卫东脑中灵光一闪,记起那天在医院的情景,压低声音问道:“是你父亲?” 瞿梦妍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微微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嗯,我爸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让我去他那儿住。” “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厂里就你和厂长知道。” 反正迟早会碰见,她索性也不瞒着齐卫东。 齐卫东“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那天就感觉到了,瞿梦妍的父亲恐怕是个职位不低的干部。 简单洗漱过后,众人各自回房。 齐卫东一进屋,就看到郑科长脱了袜子,正用一个脚盆泡脚。 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混杂着他嘴里香烟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屋里的空气质量瞬间堪比拥挤的火车车厢。 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脚,缺了好几个指头,狰狞的伤疤已经发黑,记录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郑科长自己却毫不在意,一脸享受地泡着脚,对齐卫东笑道:“这两天你别乱跑,随时可能来通知。” 齐卫东笑着应下:“知道了,我也没地方可去。” 人生地不熟的,出去了都怕找不回来。 “行,我一会儿去招待所前台问问,看有没有吃的,顺便摸摸路。” 郑科长洗完脚,把水倒掉,将脚盆递给齐卫东。 他知道自己脚臭,也就没客气地让齐卫东用他的洗脚水。 “你也洗洗脚吧,能舒服点。我出去打听下情况。”郑科长交代一句,便出门了。 等他走后,齐卫东才拿着盆去水池接了干净的自来水,也泡起了脚。 换上干净袜子后,他打量着这间屋子。 陈设和别处的招待所大同小异,一张一米二的床,一张课桌,一把椅子,墙角立着一个三角洗脸架,上面放着两个搪瓷盆。 屋里不那么闷热了,但身上还是黏糊糊的,明明也没怎么出汗。 过了好一阵,郑科长才提着一个暖水壶回来,脸上带着笑意:“打听清楚了,今天和明天都没安排,说是人还没到齐。后天早上八点,统一到市轻工局大院开会。”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递给齐卫东:“这个你收好,三天的口粮,就在这招待所食堂吃。” “后面的等通知,估计有几顿饭会在展会那边解决,早晚两餐应该都在这儿。” 齐卫东接过来一看,是饭票,一共八张,两张早餐票,六张正餐票。 至于菜,票上没写,大概是包含在内了。 现在是中午,所以没发今天的早餐票。 “东西可得收好了,要是丢了,这几天就得饿肚子,这玩意儿可没地方补。” 郑科长郑重其事地叮嘱。 他们虽然也带了些单位开的全国粮票,但那是应急用的,用不完得带回去。 齐卫东点头道:“放心吧。” 说着便小心地把饭票收好。 他的东西,想丢还真不容易。 “走,看看食堂有啥吃的!” 郑科长招呼一声,两人拿上各自的饭盒出了门。 他们没有直接去食堂,而是先拐到院子另一侧的一扇门前,郑科长扬声喊道:“瞿梦妍?去吃饭吗?”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瞿梦妍探出头来。 “吃啊,等我一下!” 她回屋拿了饭盒,很快就出来跟他们会合。 招待所的食堂很小,就是一个只能摆下五张桌子的小房间。 此刻,不少人正排着队打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海鱼特有的腥气。 “嚯!还有鱼吃!” 郑科长眼前一亮。 那鱼不大,约莫两指宽,十五公分长,每人给两条。 蔬菜有三种:菜心、白花菜,还有一种看不出名堂的。 旁边一个大铁桶里,盛着不知是什么汤。 很快排到了他们。 一张饭票,换来了一荤两素,外加两大勺米饭,伙食相当不错。 齐卫东也打了两条鱼,一份菜心和一份白花菜。 他们没回房间,就在食堂里找了个位置挤着坐下,毕竟还要打汤。 看得出来,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海鱼,有人勉强尝了一口,就皱着眉把鱼拨给了同伴。 “老陈,一块儿坐啊!”郑科长对着土畜产公司的熟人招了招手。 对方是两个人,笑呵呵地端着饭盒凑了过来。 坐下后,老陈便笑问:“吃得惯不?” 郑科长笑了笑:“这有啥吃不惯的,有得吃就不错了。” 他转而问道:“听说你们这儿吃海鱼不要票?” 老陈点头确认:“嗯,本地吃鱼是不要票。可惜啊,运不到咱们内地去,不然可就美了。” 郑科长夹起一块鱼肉,就着扒拉了一大口米饭,风卷残云般吃下。 他笑道:“咱们北平,也就冬天能从渤海那边运点海货过来,夏天想吃都吃不着。” 那鱼刺很软,他连着鱼骨一起嚼碎了咽下,吃得津津有味。 几人围坐在一起交谈,齐卫东则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葱姜的味道恰到好处,鱼肉很嫩,上面淋了些酱油。 当他听说这里的鱼居然不需要鱼票时,一个念头立刻闪过脑海:能不能运回内地,或者干脆做成罐头? 然而,旁边两人的谈话很快就打消了他的想法。 除了有专线的特需部门,普通人根本没指望尝到这口鲜。 因为这里即便在冬天,气温也不算低,等鱼运到内地,早就腐烂变质了。 至于罐头厂,则承担着更重要的出口创汇任务。 更关键的是,海边的渔民自己也是定量供给。 如今全国的口粮都紧张,他们自然也不能例外。 每天出海干活都提不起劲,虽说饿不着,但想随心所欲地多打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又想到腌制,可转念一想,连盐巴都得凭票供应,可见盐这种战略物资,也不是想弄就能弄到的。 桌上的汤是鱿鱼汤,但好料早就被前面的人捞光了,只剩下些清汤寡水。 即便如此,这样一顿能吃饱的饭,在当下已属难得。 第227章广交会还没开始,就有外国人感兴趣 饭后,各自刷了碗筷,大家便返回房间。 “卫东,这把钥匙你收好!晚上就去那边屋睡吧。科长,我先走了啊,得赶紧出发了!” 瞿梦妍说着,将一把钥匙塞到齐卫东手里。 齐卫东接了过来。 郑科长则对瞿梦妍挥了挥手,叮嘱道:“行,路上自己多加小心!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嘿嘿,我晓得!走啦!”瞿梦妍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郑科长点上一根烟,对齐卫东说道,“我跟老陈约好了,先去会场那边踩踩点,认认路。” 齐卫东闻言,轻轻点头:“行,科长您去忙,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怎么,你也想去?想去就一起,正好看看。” 齐卫东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径直去找老陈。 会合后,郑科长和对方寒暄几句,三人便一同朝着外面走去。 这次来参加展会的人员着实不少。 他们在路上询问去广交会大楼的方向时,恰好遇到一队浙省来的人,领队已经来过好几次,对这一带的路况颇为熟悉,便结伴而行。 当然,也只是相对熟悉。 拐了两个弯后,队伍找到主干道,便直直地朝着会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郑科长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时不时地停下来写写画画。 “科长,您这是在记什么?路标吗?”齐卫东好奇地笑着问。 郑科长点点头:“嗯,老习惯了。记下来,待会儿回来就不用麻烦别人带路,只要别走岔就行。” 这话让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头望了望,笑道:“这……不就是一条直路,中间拐了两个弯嘛,应该忘不了吧?” 郑科长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是吗?那你还记得刚才转弯的地方,周围有什么特别的景物吗?” 齐卫东努力回想,似乎有点印象,但又十分模糊。 “记不清了吧?”郑科长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等会儿再多看几条差不多的马路,你就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收起本子,转而和那批人聊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浙省纺织工业局下属的单位,从56年第一届广交会开始,每年春秋两季都来参加,难怪如此轻车熟路。 虽然具体细节不清楚,但沿着主干道走肯定没问题。 齐卫东一路观察,心里暗暗感慨,这里的楼房和西式洋房真多,感觉比北平还要密集不少,尽管处处也透着一股百废待兴的气息。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从大厦正门望去,一座巨大塑像矗立在基座上,气势非凡。 塑像后方是一个逾万平方米的广场,广场中心设有一座大型喷水池。 穿过广场,便是三层楼高的中央大厅,六对直通屋顶的宏伟立柱构成了宽阔的入口。 这就是他们目前能看到的景象,展馆内部还未对外开放。 据同行的浙省同志介绍,这里共设有工业品、纺织品、食品、手工艺品和土特产品五个展馆。 去年的展会,光是世界各地前来的外商就有一千多家企业,超过四千人。 而他们这些为外商服务的参展商,人数只会更多。 郑科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显然也被这隆重的场面所震撼。 “几位同志,这几天出门可千万记得随身带好证件啊!” 临别时,那位纺织公司的领队特意提醒道。 郑科长有些不解。 听完解释后,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原来,最近坊间盛传,为庆祝代鹰女王生日,港岛那边要打开三天边境,任何能抵达港岛的人,都能直接落户。 因此,大量内地人借道此地,涌向蛇口方向,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 这种事,在郑科长的世界观里是无法理解的。 齐卫东对如今港岛的情况却并非一无所知,他刷到过大规模逃港潮的短视频,据说人数相当惊人。 在场馆附近,郑科长他们和浙省的人分了手,毕竟对方还有自己的安排。 郑科长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对齐卫东说:“行了,路也认熟了,咱们回去吧。这两天估计没什么事,你记着,别一个人乱跑!” 齐卫东笑着点头答应。随后,两人一边闲逛,一边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返回。 次日,齐卫东洗漱完毕,便去了郑科长的房间。 “起这么早啊!”郑科长见他进来,笑了笑。 齐卫东心想,我这都睡了好几觉,您老才刚醒呢,嘴上则笑着点头:“嗯,睡足了!今天有什么安排?” “还是年轻好,恢复得快!”郑科长嘀咕了一句,接着说,“刚接到通知,让咱们先把东西送到展厅去,那边要开始规划展台了。” 齐卫东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先去招待所餐厅吃了早饭,一碗海鲜粥,两个菜包子,味道相当不错。 吃饱喝足,他们便提着箱子,再次向广交会展厅走去。 当路过东方宾馆时,一阵呼喊声让两人停下了脚步。 “嗨!嗨!” 一个洋鬼子正冲着他们这边用力挥手,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西装的黄种人。 郑科长看着那两个快步走来的人,满脸困惑:“他们是在叫我们?” 齐卫东也同样一头雾水。 对方走近后,那个外国人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说了一长串俄语。 齐卫东倒是听得懂,可郑科长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旁边的中年翻译立刻跟上,操着一口带有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对着齐卫东笑道:“两位好,迪米特里先生在问,你们是否还记得他?” 郑科长有些纳闷,低声问:“你认识?” 齐卫东摇了摇头,嘴上说着不认识,但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印象。 外国人的长相在他看来大同小异,可他隐约觉得,似乎是在东交民巷那边见过。 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牢牢锁在他们手提的箱子上。 第228章瞿梦妍父亲真正的身份 这时,那个叫迪米特里的外国人兴奋地比划起来。 翻译继续解释:“迪米特里先生说,他想起来了,上次在京城和你们见过面!就在东交民巷!” 齐卫东这下彻底想起来了,虽然记不清具体是哪一位,但确实有这么回事。 他点了点头:“嗯,有印象,是在东交民巷。” “哒!” 迪米特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翻译立刻传达道:“迪米特里先生说,他自己的行李箱用着很不顺手,非常喜欢你们这个。他想出五百港币买一个,不知可否?” 郑科长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三个就是一千五百块!按现在的汇率,一个就值两百块钱!” 要知道,他们这些箱子,成本最高的那个也不过一百块。 还没进展览馆,就有人出高价求购,郑科长心里一阵窃喜。 但他清楚,这些是展品,不能私下处理。 “不好意思。”他客气地回绝,“这些东西是我们要带去展厅展览的。等展览结束,如果你们还有需要,我们倒是可以卖给你们。” 翻译将他的话转述过去,迪米特里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失望。 “迪米特里先生说,这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翻译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他认为你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两国人民的友谊,他可能会就此事向展会主办方反映一下,希望你们能重新考虑。” 齐卫东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换作以前,他肯定不懂其中的门道,但现在接触了知识产权的概念,他立刻猜到,对方是想把东西弄回去仿制。 他查过资料,国外目前还没有这种设计的箱子。 一旦被对方抢先注册了专利,他们的产品就再也无法在国外销售,否则就是侵权。 再说,区区一个人,凭什么代表国家间的友谊? 他没把这威胁当回事,但郑科长却瞬间严肃起来。 “这件事,我们要向上级汇报!” 他还是沉稳地回应道。 按照规定,这类涉外事件必须上报。 迪米特里盯着箱子看了几眼,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手了,便失望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走。 翻译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科长,别管他们,他们就是冲着这东西的设计来的,想抢我们的知识产权!”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说。 郑科长却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你还不懂,只要出了这种事,就必须上报,等上面的决定。” 郑科长低声骂了一句:“这些老外,心眼真坏!” 但这口唾沫,他也只敢背地里吐,当着面怕是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两人没再耽搁,直接去了广交会场馆后方的大院办事处。 这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 他们拿出证件和通知,办好了手续。 因为出入证还没发下来,他们暂时还进不了展馆。 拿了收据后,两人便离开了。 “行了,我们回轻工局的招待所,我得马上把今天这事儿汇报上去。” 齐卫东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跟着郑科长一起走了。 他们找人问了路,很快回到了招待所附近,找到了轻工局参展团的办公大院。 郑科长找到北平代表团的负责人,详细说明了情况。 没想到,这件事竟让他们见到了一位大人物,而且还是齐卫东的熟人。 在一间办公室里,齐卫东看着眼前那位熟悉的老者,内心充满了震惊。 郑科长并不认识这位领导,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刚才的遭遇。 老者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你们处理得很好。对方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外事无小事。你先出去吧,我跟他单独谈谈。” 郑科长虽感意外,但还是立刻点头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老者脸上的严肃褪去,露出一丝微笑:“你是怎么知道知识产权的?也就是专利。” 齐卫东眨了眨眼,如实回答:“是瞿梦妍在厂里跟我说的。” 听到这个解释,老者了然地点点头。 专利这个概念,并非人人都懂,自己女儿会知道,也是因为他时常挂在嘴边。 “这件事会记录在案,你们照常准备展览就行。”他接着说道,语气变得郑重些,“另外,关于梦妍的事,你不要对外人提起。” 齐卫东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和瞿梦妍的关系,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瞿部长!” 他此时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只是副职,但也已是通天的大人物。 他也终于想通,当初对方去医院探望自己,并非是领导的慰问,而纯粹是一个父亲出于感激的私人行为。 否则,那天自己昏迷不醒,家里人却没露面,实在说不过去。 若非如此,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瞿梦妍和这位大人物的关系。 瞿父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级别这么低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既不阿谀奉承,也不诚惶诚恐,实在难得。 他没再多想,笑了笑说:“好了,你先回去吧。等会儿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向你重新了解了一下在东交民巷发生的事。” 这也解释了他刚才为何没有当着郑科长的面细问。 齐卫东会意,点了点头,道了声别,便退出了办公室。 一出门,就看见郑科长正紧张地等在外面。 “好了?” “好了。” “那行,我们走吧。”郑科长松了口气,领着他往楼下走。 齐卫东心里有些奇怪,郑科长竟然一句也没问他在里面和领导谈了什么。 他没多想,默默地跟了下去。 天刚破晓,齐卫东迅速洗漱完毕,用过早饭,便与郑科长一同动身前往轻工局大院。 抵达时,院内已是人声鼎沸。 一排排长条板凳整齐排列,足以容纳数百人。不少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在人群中,他们很快锁定了来自四九城的团队。 “这边,这边!” 瞿梦妍正站在那儿冲他们挥手。 两人随即走了过去。 第229章广交会开始了 郑科长则去找领队,为他们领取展会的出入凭证。 “我还生怕你们错过了时间呢!” 瞿梦妍看着齐卫东,脸上带着笑意。 “哪能啊,郑科长可是自带闹钟的,到点就醒!”齐卫东笑着回应,接着问道,“这两天你都忙什么去了?” “嗨!还能干嘛!跟着我爸呗!他给我找了一大堆材料,看得我头昏脑胀。” 齐卫东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无奈,便没有追问是什么材料。 瞿梦妍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听我爸提了一句,昨天你们找他了?有洋人想买咱们的箱子?” “嗯,没错。” 齐卫东三言两语地复述了昨日的情况。 瞿梦妍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次能卖多少就卖多少,不然等下次,人家可能就不要了。” 齐卫东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别说专利了,只要这东西的构造被外国人学会,以他们雄厚的工业基础,仿制起来易如反掌。 没有专利这层护身符,这箱子很快就会失去竞争力,毕竟高昂的运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对此次展销会的前景不禁生出一丝忧虑,万一销量不佳,下次再想卖就难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未必那么悲观:“也不尽然。就算这次接了订单,等他们拿到实物也得是下半年的事,没有样品,他们总不能凭空造出来吧。” “这倒也是!”瞿梦妍觉得有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就是一个箱子。” 比起虚无缥缈的专利,她更关心厂里有没有活干。 听到这话,齐卫东并不觉得奇怪。 他了解过,国内当时对知识产权的重视程度普遍不高,大多数厂家都在国内市场打转,专利与否无关痛痒,能开工生产就是王道。 只有涉及出口业务的单位,才开始有这方面的意识。 从这个角度看,瞿梦妍的想法已经算是相当有远见。 当然,国内肯定不乏高瞻远瞩之人,只是以他目前的层次还接触不到。 “给!这是进出会场的通行证,千万收好,活动结束要统一上交的。” 郑科长回来了,将两份凭证分发给他们。 齐卫东接过来打量一番,凭证是布料质地,长条形,底端呈燕尾状。 侧边印着“进出口商品交易会”的字样,正中是“交易团”三个大字,并盖有红章,最下方还有一串编号。 他小心地将凭证收好。 三人在座位上等了约莫半小时,演讲台上终于有人影出现,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齐卫东注意到,瞿梦妍的父亲竟然坐在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在全国轻工业系统精英云集的场合,这个座位无疑彰显了瞿父非同一般的地位。 台上的领导开始讲话,内容无非是展会期间的流程安排和应急预案,其中如何应对外宾被反复强调,避免发生任何纠纷是首要原则。 冗长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午饭时间才告结束。 “这种会最熬人了。”郑科长打着哈欠抱怨道,“听得我眼皮直打架。” 他这句实话引得齐卫东和瞿梦妍都笑了起来。 会后,瞿梦妍自然是去找她父亲。 齐卫东则随郑科长返回招待所。吃过午饭,困意上涌的郑科长便回房补觉去了,齐卫东也回房小憩。 次日,天还未大亮,众人便已起身。 今天是广交会开幕第一天,注定是忙碌的。 按照惯例,参展方可以提前入场熟悉场地、检查展品。 齐卫东他们被安排在了上午。 外面下起了细雨,空气湿乎乎的。 约定的入场时间是九点,尚有一段空余,但考虑到路上的耗时,他们必须提前出发。 齐卫东径直去找郑科长。 “我正准备去叫你呢,就怕你小子睡过头。”郑科长见他过来,笑着说。 齐卫东回以一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忘。” “拿着,我特意弄来的雨衣。”郑科长递过来一件东西,“看这天气,估计得下好几天。咱们在这待的时间长,总不能天天换衣服。” 出远门谁也不会带太多换洗衣物,一两套已是极限。 齐卫东接过雨衣,见郑科长已经开始穿戴,便也跟着披上了。 “走吧,直接去会场。”郑科长整理好雨衣,“瞿梦妍估计不会过来了,咱们到那边等她就行。” 商量妥当,两人穿戴整齐出了门。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稍稍驱散了雨衣带来的闷热感。 为免裤脚被溅湿,两人都提着雨衣下摆赶路。 虽然有通往会场的公交车,但车上早已被住得更远的参展商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一个小时的脚程对他们而言算不上什么挑战。 只是齐卫东注意到,郑科长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不自然,显然这段路对他缺失了脚趾的脚来说,仍旧是个负担。 抵达会场后,他们在侧门出示了参展凭证,登记后顺利进入。 入口处铺着几块吸水的旧毯子,上面满是泥泞,人们都在那里费力地蹭掉鞋底的泥水。 处理干净后,两人才从后门进入了展厅。 一个巨大的空间豁然出现在眼前。 厅内已经有不少人影在忙碌,现场略显嘈杂纷乱。 整个大厅被划分为几列展区,中间留出数米宽的过道供人通行。 靠墙的位置也摆放了一排排的桌椅。在展厅的尽头,还有两条楼梯通向二楼。 两人在场馆里转了一圈,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一楼空空如也,他们只好沿着楼梯向上走。 “卫东!这边!” 刚爬到一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瞿梦妍正站在对面的楼梯上朝他招手,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并不清晰。 “在这边!” 齐卫东和郑科长只得下了楼,绕到另一侧重新上去。 三人碰头后,瞿梦妍领着他们走向展区。 二楼的布局颇有几分后世商场的影子,走廊外侧摆放着供人休息的桌椅,内侧则是一排排独立的展览位。 一楼是重型工业设备,二楼则陈列着各类轻巧的展品。 第230章拉杆箱太贵了?没人买! 当看到自家的展位时,三人的眉头都不约而同地锁了起来。 位置被安排在最深处的角落,实在太偏了。 展区只有一个一米多宽的柜台,三个箱子孤零零地摆在上面,后方仅留下一人站立的狭小空间。 “这就是咱们的地方?” 齐卫东打量着周围如同地摊般拥挤的环境,向瞿梦妍确认道。 瞿梦妍无奈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儿。” 她随即又笑了笑,自我安慰道:“你还没瞧见手工业品那边呢,种类太多,简直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两人也不好再抱怨什么。 二楼的展品确实琳琅满目,手表、钢琴、小提琴、铁皮玩具……应有尽有。 “要是来了客户需要翻译。”瞿梦妍指着走廊边的位置说,“就去那边找人帮忙。” 齐卫东和同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便收回了目光。 随后,瞿梦妍简单介绍了她打听到的情况,比如开水房、厕所的位置和结账流程,好让大家心里有底,免得明天开场时手忙脚乱。 熟悉完场地,一行人便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清晨,众人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再次来到展馆。 天公作美,没有下雨。 七点整,上万名工作人员汇集在场馆大门前,参加盛大的开幕式。 领导轮流上台讲话,一番流程走完,已接近八点半。 仪式提前半小时结束,众人从后门鱼贯而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静待开展。 郑科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望着空旷安静的场馆,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咱们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来了三个人,可别到头来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 他忧心忡忡地小声嘀咕。 瞿梦妍抿嘴一笑,安慰道:“科长您放心,或许卖不了那么多,但不至于一件都卖不出去。” “嘘,别说话了,人来了。”郑科长轻声提醒。 话音刚落,楼下原本寂静的大厅瞬间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时间精准地指向了九点。 很快,便有采购商三三两两地走上二楼。 他们大多目标明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冲着机械产品来的。 “咱们这儿还算不上最热闹的,其他几个馆比我们这人多多了。” 看到人流上来,瞿梦妍忍不住说道。 工业品,通常意味着高昂的价格。 可惜没人理会她的感慨,瞿梦妍只好噘着嘴不再作声。 渐渐地,开始有人流经过他们的展位。 有些外商直奔目标,甚至没过多久就开始签约洽谈。 齐卫东今非昔比,他明白广交会之所以经久不衰,核心就在于物美价廉,这背后代表着巨大的利润,转手就能赚钱。 许多来晚了的外商常常因抢不到心仪的货品而懊悔不已。 这既是庆幸,也是一种悲哀,因为价格实在太低了,不下手就会错过。 当然,并非所有商品都如此抢手。 看到有人驻足打量,瞿梦妍三人立刻换上职业的微笑。 根据展会规定,在客户主动询问前,工作人员不能随意搭话,只需保持微笑即可。 然而,一个又一个采购商只是匆匆一瞥,便摇头离去。 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展会前不是还有人抢着要吗? 怎么一开展,反而无人问津了?这不合常理。 倒也有人上前询问,大多是港澳客商,可一听是行李箱,便立刻失去了兴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科长急得直搓手。 齐卫东也皱起了眉,和瞿梦妍对视一眼,两人脑中仿佛同时闪过一道电光。 “把杆子拉开!” “杆子拉开!” 两人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他们瞬间意识到,如果只是当成一个普通的箱子,自然无法吸引人。 当初在东交民巷,不正是靠着它独特的形态才引人注目的吗? 瞿梦妍心领神会,立刻拿起中号的箱子,打开,拉出拉杆,在展位前来回走动。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这个新奇的举动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个梳着油亮背头、镶着大金牙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靓女,这个是什么东西?” 瞿梦妍对这个称呼有些不适,但还是挤出笑容解释道:“这是行李箱,可以装东西。用的时候打开,不用的时候能收起来。” 这话让大金牙收起了轻浮,他认真打量起来,琢磨了一下问道:“我能试试吗?” 瞿梦妍将箱子递了过去。 胖子拉着走了两步,眼睛顿时一亮。 这玩意儿有点意思!他不确定买回去好不好卖,但他清楚,自己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方便的东西。 他思索片刻,问道:“这个多少钱啦?” “五十元人民币。” 瞿梦妍报出价格。 齐卫东在一旁暗自叹了口气。 原本三个尺寸定价分别是102、89和65元,结果被轻工局大笔一挥,改成了72.6、50和35.6元,竟然比内地的售价还低。 胖子听了价格,连连摇头:“太贵了啦!换成港币要一百二十一元,我们那边一个月的工钱也就这么多!太贵喽!”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身离开。 这个结果让瞿梦妍几人眉头紧锁。 是啊,他们忽略了汇率问题。 换算成美元是18.9元,价格不算便宜,但尚可接受。 可对于主要客源的港澳商人来说,这个价格就显得十分昂贵了。 接下来,不少港澳客商听到报价后,都和那个胖子一样,摇着头走了。 瞿梦妍见状,默默地收起拉杆,走回了狭小的展位里。 眼前的情景,和他们预想的实在相差太远了。 瞿梦妍摇摇头:“这拉杆箱怕是只有英法美等富裕国家才消费得起。” 齐卫东反驳道:“应该不至于这么悲观吧?咱们北平的老牌皮箱厂不也在做出口?他们的定价也不低!” “我们这款新品只是在原有的成本上增加了不到十块钱的配件费用,算下来也就七块多。” 他这番话,反而让两人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难道是展品分类出了问题? 这拉杆箱因为包含了金属配件,而配件厂又归轻工业局管辖,加上申报时间仓促,便被划分到了工业品展区。 或许,它本该属于手工业品类别? 第231章陆陆续续接到订单 正当齐卫东他们苦恼时,展台前稀疏的人群中,一个染着黄发的青年注意到了他们。 他从头到尾听完了他们的讨论,沉吟片刻后,迈步走向展台。 一声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你好”打破了沉寂,让正在思索的齐卫东几人同时抬起了头。 有客户上门,自然要立刻打起精神。 郑科长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虽然只是一小步的距离,且被展台阻隔,但这个姿态充分表达了他的尊重。 “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他礼貌地问道,尽管对方一头黄毛的打扮和年轻的样貌,让他觉得“先生”这个称呼有些别扭。 年轻人摘下墨镜,目光落在箱子上,指了指:“我能试试吗?” 他的普通话虽然口音很重,但吐字清晰,完全能听懂。 “当然可以!” 瞿梦妍连忙点头。 那年轻人便拿起一个中号的箱子,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拉动,反复测试。 在几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他停下来想了想,开口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说着,他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郑科长接过名片,轻声念出上面的头衔:“港岛国际服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林安超。” 这名头听着着实响亮,让人不明觉厉。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对方,实在没想到如此年轻便已是一家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 在内地,这个职位意味着极高的地位。 “林先生,您好!这边请!” 郑科长立刻热情地做出邀请的手势,并对身后的两人吩咐道,“瞿梦妍,你留守展台。卫东,你跟我一起过来。” 他没带上瞿梦妍,是出于一种老派的观念,觉得两个男人陪同男性客户洽谈更为方便。 三人穿过过道,在旁边一张空桌旁坐下。 齐卫东正要去倒水,却被林安超摆手拦住了:“不用客气,我不渴,我们直接谈谈这个箱子的事吧!” 林安超心里有些纳闷,按理说接待工作不都应该是女性吗? 派两个大男人来算怎么回事? 不过他是来谈生意的,这些细节也就不计较了。 郑科长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道:“林先生,您是做服装贸易的,也对皮箱感兴趣?” 林安超将墨镜随手放在桌上,姿态颇为老练:“我们是国际贸易公司,业务范围很广,什么都做。” 郑科长一听,感觉这可能是一笔大生意,精神为之一振:“那么林先生是打算采购我们的箱子?您计划要多少?” 在他看来,对方既然要详谈,必然是有购买意向的。 林安超闲适地翘起二郎腿,笑着反问:“你们的生产能力如何?一个月能供应多少?” 这个问题正中郑科长下怀,他兴奋地回答:“这个我们核算过,目前的月产能大约是两百个。” “当然,如果林先生的需求量更大,我们可以向领导申请,协调资源扩大生产。” 他解释说,产能的瓶颈其实不在于钢管配件,而在于皮革。 生产皮箱的皮革都依赖手工作坊,处理工艺繁琐,耗时很长。 但只要有出口订单,上级肯定会优先协调,将内销的配额转向出口。 听到这个数字,林安超的嘴角不易察察地抽动了一下。 两百个,这一个月就是近两万港元的货值,这笔钱在当时的港岛,足够在市中心买一套千尺豪宅了。 他思索片刻,谨慎地说道:“你们最快的交货期是多久?我打算先进一小批在港岛试销,毕竟是新产品,市场反应如何还不好说。” 郑科长盘算了一下,现有的尺寸都有样品,一旦合同签订,工厂那边最多半个月就能生产出一批,加上铁路运输的时间,二十天左右就能交货。 于是回答:“具体要看林先生您需要的数量是多少。” “十五个。”林安超干脆地报出了数字。 郑科长心中一喜,总算开张了! 虽然数量不多,但已经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他们这次来参展,本就没指望能满负荷接到订单,能卖出一些就已经是成功。 他当即承诺:“一个月内保证到货。” “好,那就签合同。合作愉快。” 林安超爽快地伸出手。 郑科长高兴地与他握手,示意齐卫东去服务台取合同文本。 齐卫东迅速取回了合同和产品的宣传册。 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 按照广交会的规定,新客户签约需预付30%的定金。 林安超希望能少付一些。 双方为此僵持了片刻,最后郑科长以“规定如此”为由,坚持要求对方支付了相当于五套箱子货款的定金。 最终,这笔订单总价为1914.2港元,林安超支付了574.3港元的定金。 齐卫东心里泛起一丝波澜,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反常。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或许是。 近来他满脑子都是专利的事,不免有些草木皆兵。 他特地了解过,国家是在1980年才刚刚迈进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大门,国内连个专门受理专利的机构都还没影儿。 这意味着,在当下这个节点,即便有人脑子里有知识产权的概念,也无处施展。 没有申请的渠道,就算你单方面宣布拥有专利,国际上也不会承认。 更何况,眼下是什么时期? 是国家工业基础薄弱,奋力追赶的年代。 国内关注的焦点是“能不能造出来”,只要掌握了配方和工艺,就会立刻投入生产。 没人会去计较专利归属。 在那个一切归公的体系里,专利本身就是个陌生的词汇。 上级一纸调令,全国范围内的技术、人才、资源便会立刻集中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专利。 大家连肚子都还没填饱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生意似乎真的迎来了开门红,陆陆续续有好几位客商下了订单,虽然每次都只是三五个地订购。 没想到,其中一位买家竟然还是个熟面孔——正是前些天在宾馆门口见过的那个叫迪米特里的外国人。 第232章苛刻的条件,想免费得到专利 这回这老外倒是没再嚷嚷着要见什么领导,在尝试购买样品失败后,他干脆利落地订购了两套,总共六个箱子,付款时毫不拖泥带水。 林安超拿着合同,并未急着走,在一旁目睹了这整个过程。 他想亲眼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当他隐约听到齐卫东几人低声谈论“专利”、“知识产权”之类的字眼时,心中顿时一紧。 他的公司名头虽响,实际上不过是家里为了打发他而丢给他的产业。 谁让他出身旁支,又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呢。 他这次来买箱子,一部分是打算运回港岛倒卖,更重要的目的,正是为了那个专利! 现在看来,已经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作为港岛的富家子弟,家里又涉足过贸易生意,他深知这种款式的箱子目前在市面上是独一份,源头只此一家。 他立刻整了整衣领,趁着郑科长刚送走迪米特里的空当,快步走了上去。 “林先生,您还没离开啊!是有什么事吗?” 郑科长看见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林安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微笑着开口:“郑科长,我刚才好像听你们提到了专利的事情?不知我们是否可以就此详谈一下。” 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他们根本没跟迪米特里聊过专利,那只是事后的内部讨论。 不过,郑科长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旁,低声交谈起来。展台边只剩下瞿梦妍和齐卫东两人守着。 “你看看,国外的人对专利这么看重,我们自己却一点都不当回事。” 瞿梦妍望着远处交谈的两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齐卫东听到这话,几乎是本能地摇了摇头:“这也没办法。就算我们有机构能申请,别人也不认啊。” 想要注册国际认可的专利,要么是本国公民,要么其所在国必须是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成员国。 而这个组织,本身就是由西方国家主导建立的。 瞿梦妍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些你也知道?” 看到她惊讶的神情,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突兀了。 他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话,还好没用什么过于专业的术语,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解释道:“这不都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嘛,那个什么对我们搞技术封锁的巴统协议,不也是一个道理吗?难道有区别?” 瞿梦妍思索片刻,自己确实提过类似的话题,便没再深究,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目光紧紧地投向郑科长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 齐卫东也望着那边,同时还得应付偶尔过来咨询的客商。 过了好一阵,郑科长才一脸凝重地走了回来。 瞿梦妍立刻迎上去追问:“科长,怎么样?他是不是要谈专利的事?” 郑科长沉重地点了下头:“嗯,他说了,他想要我们这款箱子的生产图纸和全部设计资料。” “啊?那怎么行?这事必须跟上面汇报!他还提了什么条件?” 瞿梦妍知道这事远不是郑科长能决定的。 郑科长直接说道:“他把话挑明了,说我们的专利在国际上得不到保护。而且随着箱子卖出去,这种工艺迟早会被人仿制,最多不出两个月,专利就会被别人抢先注册。” “所以,他提出一个补偿方案:每个月向我们采购两百个箱子,一直持续到半年后的秋季广交会结束。” “同时,他也允许我们继续生产这款箱子,并且承诺他们的公司会优先采购我们的产品。” 瞿梦妍一听就火了:“他想得也太美了!我们国家的东西本来就以质优价廉著称,我们辛辛苦苦帮他生产,到头来不还是让他赚大头嘛!” 齐卫东听到“质优价廉”这个词,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说得好听是质优价廉,说得难听点,就是廉价劳动力。 郑科长也表示赞同:“话是这么说,可他讲的也是事实。这种产品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防是防不住的。” “把箱子拆开研究一下,很快就能仿制出来。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提议也算有诚意了。”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得去向领导汇报,看上面是什么意见,我们自己拿不了主意。” 两人听完都沉默了,目送着郑科长离开展台,向外走去。 等他走远后,瞿梦妍叹了口气:“唉,这些人真烦人。” 齐卫东没有接话。 他觉得这并不奇怪,大环境如此,个人也无能为力。 况且,这不过是一个箱子的专利而已。 尽管他知道,未来仅国内的箱包市场规模就高达数千亿,但这也不是个人能左右的。 那么多箱包厂,不可能家家都有自己的专利,仿制是必然的趋势。 相比于这一个箱子的专利得失,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想到了未来那些数不清的专利。 那些专利不仅仅是专利,它们代表着先进的技术,代表着真正的生产力。 实在没必要在眼前的得失上过度纠结。 能为厂里争取到订单,为国家赚取外汇,在当前这个阶段,已经足够了。 两人安静地在摊位前,有条不紊地应付着来往的客商。 中途,齐卫东借着去洗手间的工夫短暂离开。 他在楼下纺织机区域瞥见了那个黄毛,对方正四处打量,他并未在意。 等他方便完出来,径直往回走。 不料,竟在半路上与那黄毛撞了个正着。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热情地迎上来:“细佬!哦不,兄弟!又见面了!我们可真是有缘分啊!” 齐卫东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地应道:“林先生!” 对于对方这种四处打探的做法,他虽感无奈,却也理解,这大概是所有外商的本能。 那些买了箱子回去研究的人,难道就没有仿制的心思吗? 恐怕未必,但现在形势就是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第233章多出来的费用单位自己出 “兄弟!回头见到郑先生,务必替我美言几句。下午,我做东,请二位饮茶!” 齐卫东看着对方热切的眼神,笑道:“您的意思我一定转达给科长,至于他是否应允,我就无法做主了。” “哎,好好,多谢兄弟了!那个,兄弟,能借一步说话吗?” 黄毛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齐卫东眉头微蹙,但还是跟了过去。 一到旁边,见四下没有工人,对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港币,迅速地塞进他手里。 “小兄弟,一点心意,劳烦你多说好话!” 齐卫东心头一紧,本能地扫视四周,见无人注意,立刻将钱推了回去:“不用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话我会带到!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开。 林安超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居然还有不爱财的。” 既然齐卫东不肯收,他也不再强求,转而轻叹了口气。 他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次来广交会,他甚至是瞒着家人来的。 家里已经有人负责纺织和手工业品的大生意,不允许他插手。 他做不了大买卖,只能在这些成本低的小商品上动脑筋。 这个箱子,他已然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只要稍加优化,未来的市场不可估量。 港岛固然穷人多,可有钱人也一样多如牛毛。 退一步讲,就算港岛市场打不开,自己的公司好歹有出口贸易权,大不了卖到国外去。 什么人需要行李箱? 航空公司、金融街的精英们! 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事大有可为,或许就是自己打破家族困局的关键。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项目拿到手。 …… 齐卫东回到自家摊位,瞿梦妍正在跟客户签合同。 等她忙完,看到齐卫东,立刻高兴地分享战果:“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70个箱子!中号和小号各30个,大号10个。” 齐卫东点了点头:“这是个好兆头。这才第一天,照这个势头下去,咱们厂今年怕是要开足马力生产了。” 瞿梦妍闻言,也笑着点头:“嗯,希望后面还有更大的单子!” 一直等到午饭时分,郑科长才神色平静地走了回来。 “科长,情况如何?” 齐卫东连忙上前问道,心中其实已有了几分猜测。 眼下的形势,拉杆箱又不涉及什么高精尖技术,上面多半会同意技术转让。 果不其然。 只听郑科长语气平淡地说道:“已经和领导说明,局里还要再请示部里,不过批准的可能性非常高。” “也就是说,一旦事情落定,订单达到产能上限,我们可能就要提前结束展会了。” 听到这话,齐卫东轻轻点头。 他明白这个流程。 厂里的产能是有限的,一旦订单饱和,就必须撤展,不是不想赚钱,而是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硬接单子,以免日后交不了货产生纠纷。 当然,一旦接了,那就成了必须拼命完成的政治任务。 两人闻言,既有喜悦,也有一丝压力,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齐卫东的思绪已经飘远,开始盘算着如何将后世那些专利,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的,都一一变为现实。 只是可用的东西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随着广播里音乐响起,上午的展会结束,场馆将进行清扫,下午一点重新开放。 齐卫东趁机将黄毛请客的事向郑科长作了汇报。 老杨点了点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再争取一些利益。这样,我们找个时间跟他谈,由我们来请客。” “不过,去的人不能多。卫东,这东西是你研发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齐卫东听了,随即点头,又问道:“那……我去了人数不就超了吗?符合规定吗?” 广交会宴请客户虽是常事,但有严格规定,每人标准是5元,且主办方人数不能超过客户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老杨摆了摆手:“这个我知道。对方就一个人,按理我们只能去一个。可这技术细节我不懂,你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 “没事,到时候我会跟上面说明,多出来一个人的费用,我们单位自己出,不走局里的账。” 听他这么安排,齐卫东便不再多言。 一旁的瞿梦妍故作委屈地撅着嘴说:“你们也真是的,每次都把我一个人甩下。” 郑科长被她逗笑了:“那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卫东太年轻,我就让他单刀赴会了。行了,都别站着了,拿上饭盒,去食堂吃饭。” 三人说笑着走出场馆,来到后方的大食堂。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员工可以选择回家吃,也可以在食堂解决。 他们吃完饭,还得抓紧时间赶回来。 齐卫东几人匆匆吃过午饭,很快就返回了场馆。 此时,馆内仍有不少人,都在利用休息时间整理上午接到的订单。 回到自家摊位时,隔壁展台的人也走了过来。 昨天初到时对方不在,今早又各自忙碌,一直没机会打招呼。 趁着这难得的午休空档,大家总算可以相互认识,寒暄几句。 一支烟的工夫,郑科长便和旁边展位的两个人搭上了话。 “同志,听口音也是京城来的?” “是啊,我们是电子元件厂的。”对方也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笑了笑,指着郑科长他们这边的箱包,“你们这也是京城的厂子吧?怎么跑到这儿卖箱子了?” “嗐,厂子经营困难,出来自谋生路,也算不给组织添负担。”郑科长叹道,“咱们这个产品是轻工业的,只能分到这个展区。” 这话引起了对方的共鸣,他也跟着点头叹气:“没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两边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第234章一个下午又卖出去几十个箱子 郑科长瞥了眼对方展台上的零件,什么气动负荷分配器、振动变流器,名头一个比一个响,可他一个也认不出来。 只有少数几个似乎有点印象,还是当初技术科报上来的采购名录,型号名字又长又绕,隔很久才买一次,早忘光了。 那些元件种类繁多,便宜的几块钱,贵的一整套要上千,只是产量看着不高。 一个中午过去,周围展台的人基本都混熟了脸,虽然还叫不上名字。 齐卫东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观察,偶尔才跟瞿梦妍说几句话。 此刻,他对海峡那头的港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时候应该是跛豪崛起的年代吧,很想亲眼去见识一番,却也知道这只是奢望。 “瞿梦妍,你去过港岛吗?”齐卫东转头问身边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瞿梦妍不愧是领导家的孩子,见闻远超常人。 虽说和后世没法比,但与她交谈,确实能让自己增长不少见识。 瞿梦妍听了,果然摇了摇头:“我哪去过那种地方。现在进出手续审核那么严,谁会没事往外跑?” “别提国境之外了,我连京都都很少离开。也就联合行的人,进出能方便些。” “联合行?”齐卫东念叨了一句,心里有了猜测。 多半是指五丰行,或是华润集团。 华润是改开前国家在港岛设立的规模最大的进出口企业,全称正是“联合进出口公司”。 解放后,国家将在港岛的三十多家公司全部整合,统一划归华润旗下,五丰行便是其中之一。 几乎所有非禁运物资的贸易,都由华润经手或牵线搭桥。 至于那些被禁运的,则自有爱国商人想办法解决。 果不其然,瞿梦妍点头确认:“嗯,就是华润公司,我爸他们习惯叫它联合行。他们负责进出口贸易,有些人能经常两地跑。我也只是听过,具体的不太懂。” 齐卫东轻轻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闲聊着,午休时间很快过去。广播声再次响起,展销大厅里又恢复了喧闹。 只是,一下午都没再见到那个黄毛的身影。 下午的生意不错,陆续有新客户前来询问箱子的细节,还有人想打听内部结构,都被三人巧妙地应付过去了。 大部分人还是想先买几个回去看看,或是自用,或是试着卖一下,如果反响好,大概要等到下一届广交会才会下大订单。 即便如此,一下午也卖出了几十个箱子,这让郑科长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晚上六点闭馆,三人返回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照常醒来,陪郑科长用过早饭,再次前往广交会。 两人刚走到供国内参展人员进入的小门,随着人流往里走,就看见不远处的黄毛正焦急地等在路边。 他们对视一眼。 郑科长低声说:“他跑这儿来干嘛?等咱们的?” 齐卫东在人群里又扫了一眼,肯定地点头:“我看像。” 这里是内部通道,外商虽然也能过来,但一般知情的都不会走这边。 更何况,外商的入场时间是九点。 林安超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无奈大家的穿着都大同小异,很难分辨。 直到两人走近,他才眼前一亮。 “林先生,是在找我们?”郑科长抢先开了口。 林安超连忙点头:“郑先生,借一步说话的啦!” 郑科长看了看齐卫东,同意了:“行,我们到那边去。” 林安超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在旁边一处空地停下,这个位置仍在其他人的视线范围内。 一站定,郑科长就直接说道:“林先生,我们单位有纪律。要是没有你之前想买拉杆箱图纸那回事,还好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方便私下谈话。”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林安超眉头一蹙,但见对方态度坚决,最后也没再坚持。 他无奈地开口:“家里有急事,我必须尽快回去的啦!” 这话让郑科长也皱起了眉:“回去?出什么事了?” “系哦!”林安超叹了口气,却没有解释具体缘由,而是接着说:“所以我想问问郑先生,我们之前谈的事,能不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郑科长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林先生,实在抱歉,这个事我做不了主。” 一个拉杆箱的发明,在整个轻工系统里或许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一旦牵扯到公家财产和海外交易,就不是局里能拍板的了,必须上报。 这中间的流程,说快可能几天就有结果,说慢也可能被无限期搁置。 就算将来这设计被别人仿冒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如果现在被当成一笔买卖给交易了,日后若有人翻旧账,那就是一顶“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大帽子。 林安超点了点头,又说道:“郑先生,你们的箱子已经卖了不少,这些货最快一两个月就会交到买家手里,到时候被人破解是迟早的事。” “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说要给你们下订单吧?我相信郑先生能看到我的诚意。” 郑科长跟着附和地点了点头。 事实的确如此。 起码从眼下的局面看,林安超展现出的诚意最足。 “我明白,我会尽力去催促一下。” 他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 林安超听后微微颔首,开口道:“郑先生有我的名片,如果贵方有了决定,希望能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下榻在红星酒店。”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拖得太久,那这件事本身也就失去意义了。”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一旦他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订单的实物,这项技术对他而言就可有可无了。 逆向研究固然需要时间。 但对于他们背后的力量来说,这并非无法解决的难题。 郑科长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轻轻点头:“好的,一有消息,我会安排广交会的工作人员给您致电。” 虽然邮电局也能打国际长途,但在这种官方场合,通过广交会的渠道联络显然更为妥当。 林安超再次点头:“好,多谢郑先生,我还有些事,就不多打扰了。” 既然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表达了意图。 他也没必要再耗下去。 在离开之前,他得去其他展位看看,争取再拿下一些合适的订单。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个小小的箱子上,这不过是他众多备选方案中的一个。 第235章走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齐卫东目送着林安超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郑科长摇了摇头:“天晓得!他也没明说。” “那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不清楚,先回去再说。” 两人随即返回了广交会的展馆。 刚一到自己的展位,瞿梦妍就迎了上来:“你们俩刚才去哪儿了?我好像看到那个林……。” “林安超。” 郑科长接了一句,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瞿梦妍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科长,那现在怎么办?” 郑科长无奈地摇摇头:“你问我,我哪能拍板。这事我得再向局里汇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呢!” 瞿梦妍听了,沉吟片刻后说道:“其实林安超说得有道理,箱子的技术壁垒并不高,只要买到样品,拆解分析一下就能仿制。” “我们又没办法申请国际专利保护,把技术卖给他,换取最大利益,或许是当前最好的出路。” 刚开始接触这些外贸事务时,他们都还很懵懂。 但随着展会的进行,他们也逐渐明白了国家在某些方面的困境。 不是不想保护技术。 而是现实条件不允许。 国内巨大的市场需求都还没得到满足,谈何其他。 也许,寻求利益最大化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这个利益,不仅仅是外汇收入,更是背后无数工人的饭碗。 想到这里,瞿梦妍叹了口气:“再观望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如果实在没有,也只能跟林安超合作。” 郑科长表示同意:“嗯,而且不能拖太久,就像林安超说的,等所有人都拿到货,我们手里的这点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瞿梦妍轻嗯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科长,厂子那边的电报是不是该发了?再不通知,我怕到时候会影响按时交货。” 郑科长轻轻点头:“我知道,正准备今天下午上楼去打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资料台,翻找订单记录。 有瞿梦妍之前留下的详细图纸,工厂的生产应该不成问题。 需要叮嘱的,无非是一些生产过程中的细节。 看着郑科长拿着资料离开。 展位上只剩下瞿梦妍和齐卫东两人闲聊。 上午郑科长不在的时候,他们又零零散散地接了几个小单。 中午吃过饭回来。 直到下午,郑科长才返回展位。 他带回的答复毫无意外:需要开会研究决定。 瞿梦妍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 …… 时间流逝,广交会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几天下来,齐卫东他们厂的订单总数已经累积到了三百多。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天,三人正在展柜前忙碌,郑科长突然被人叫走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带着一脸困惑的神情回来。 “怎么样?是关于箱子的事吗?” 郑科长刚一站定,瞿梦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科长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猜到的?上面已经同意了和林安超的交易,授权我们全权处理,最后把结果报备给轻工局就行。” “条件是让我们尽可能地争取最大利益。” “真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利索!一个星期就拍板了。” 瞿梦妍却不以为意地说道:“上面找你,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事。” 听到这话,郑科长脸上的神情更加古怪。 他又不是傻子。 瞿梦妍这次来广交会,压根没和他们住同一个招待所,而且享受的是单人房间的待遇。 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夜不归宿。 虽然他没问过,但结合厂长临行前的嘱托,不难猜出瞿梦妍的家庭背景非同一般。 姓瞿? 他脑中稍一盘算,立刻想起那些从京城来的领导里,确实有一位姓瞿的大人物。 难道是那位? 而那位,恰恰就是他这次去请示汇报的顶头上司,部委里的大领导。 多年来在机关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没有再深究下去。 一旁的齐卫东也瞬间明白了,这事多半是瞿梦妍找她父亲疏通了关系。 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有结果。 郑科长没有多说,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等会儿就去给林安超打个电话,约他过来谈具体时间。” “你们在这等我消息。如果真的按照林安超的条件签了合同,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厂里的产能是有限的。 一旦订单饱和,再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齐卫东和瞿梦妍都点了点头。 “要是结束了,你们就先回去,我可能还要在这边多待几天。” 瞿梦妍伸了个懒腰,对齐卫东说。 齐卫东眼睛一亮,故作平静地问道:“单位能同意?” 这简直是句废话。 人家父亲可是部委的领导。 瞿梦妍点点头:“没事,到时候我爸会跟单位打招呼的。”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我估计在厂里也待不长,过段时间可能就要调到别的单位去。” 这话让齐卫东当场愣住了。 他把原本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你要去哪儿?” 瞿梦妍见他这副模样,解释道:“我留下来也是有正事,不是为了玩。这几天晚上我都在学习呢,等咱们厂的人一走,我就要去一机部的下属部门继续深造。” “具体是哪儿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齐卫东听完心里盘算起来。 国内的部委系统庞大复杂,光是工业领域,除了轻工业部,还有从一机部到八机部,外加纺织、汽车等专门的部门,简直数不胜数。 瞿梦妍的父亲明明是轻工系统的,怎么会把她安排到一机部去? “你不方便说,那我就不打听了。” 瞿梦妍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起来:“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就是去一机部下属的一个办公室做文员。我爸给找的路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接着补充道:“你也清楚,我们这行好多单位都挂着保密的牌子,规矩多,不让随便对外说。” 第236章和林安超签合同 “我懂,这很正常。” 齐卫东表示理解,随即话锋一转,轻声自语道:“广交会一结束,我们大部队就得回去了。” “我在想,能不能趁机在这边多待几天,看能不能给厂里淘换点东西回去。” 他心里真正盘算的是去一趟港岛。 但这念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毕竟不是能堂而皇之过去的地方。 瞿梦妍思索片刻,说道:“这事儿你得请示郑科长。他那人思想可传统了,我估计他不会同意你私自留下。” 说完,她还用手掩着嘴,俏皮地笑了。 齐卫东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从在来时的火车上,郑科长抱怨不该带女同志出差开始,瞿梦妍就给他贴上了“老古板”的标签。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在展位上等郑科长回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郑科长才从楼上下来。 他举起搪瓷茶缸灌了一大口水,才开口道:“事情有眉目了,对方现在就坐火车赶过来,今天要把所有细节敲定,晚上估计有得忙了。” 他接着部署:“这事你们先不用操心,毕竟合同还没落笔,能多争取一点订单是一点。我先去跟进,今天恐怕要通宵了。” 齐卫东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抓住机会开口:“那个……科长,要是合同签下来,咱们的生产任务饱和了,是不是马上就得回去?” “我们能不能在这边多留几天,给厂里采购些物资?” 郑科长沉吟片刻,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这事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齐卫东听他这么说,便没再追问。 还是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提这事比较稳妥。 这次离港岛这么近,要是不去一趟,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而瞿梦妍也没有把自己工作调动、会留下的事情说出来,心想反正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通知。 郑科长上楼去忙林安超的事,留下他们俩继续守着展台卖货。 至于产品的设计图纸,早已交由轻工业部门保管。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 下午四点,离闭馆只剩下两个半小时。 一个身影匆匆赶到场馆,正是林安超,他风尘仆仆,手里还紧紧提着一个公文包。 齐卫东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林先生,我们郑科长在楼上,马上就下来,您要不要先去宾馆歇歇脚?” 林安超摆了摆手:“不了,尽快把事情谈妥,我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最近事情比较多。” 他确实很着急。 这些年,港岛的经济结构正从“转口贸易”向“本地工业出口”转型,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可以说,现在的港岛处处是商机。 但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虽说生活富足不成问题,可他并不满足于此。 眼前这个新颖又实用的产品,是市场上从未出现过的,他直觉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当然,他也不会把所有赌注都压在这上面。 但既然遇到了良机,就必须全力争取。 齐卫东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劝,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坐下等。 在等待的间隙,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林先生,港岛离这边应该不远吧?怎么路上花了这么长时间?” 早上刚开馆没多久就打了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钟头。 他记得地图上两地直线距离也就一两百公里。 所谓的罗湖,就是未来的深市,现在还只是宝安县下的一个镇。 林安超点点头:“嗯,路程还可以的啦,到了罗湖后,办理通关手续耽误了一些时间。过来晚了,也是因为家里有点事情要处理的啦!” “哦,原来还要通关,您是坐直达火车过来的?坐了多久?” 齐卫东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对方的家事,而是继续打探自己关心的信息。 “嗯,是直达的火车,路上差不多四个多小时,主要是过关要花点时间的喽。” 两人一问一答地聊着。 结合这段时间听到的各种信息,以及自己查到的资料,齐卫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他现在需要的是更具体的细节。 因为他知道的地图是几十年后的版本,现在的道路情况肯定大不相同。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郑科长终于从楼上下来了。 “林先生,什么时候到的?让您久等了吧?” 郑科长一过来,就热情地笑着打招呼。 林安超也笑了笑:“还好,刚到没多久!我们的事谈得怎么样了?我明天还有要紧事,今天必须把事情定下来,明早我就要坐火车走了。” 郑科长闻言,胸有成竹地笑道:“领导那边已经把文件都准备好了,就等我们商量具体的条款。” 说完,他转向齐卫东:“等合同签好,你负责给林先生做一下技术讲解。要是闭馆了我们还没下来,你就先回招待所等我们。” 齐卫东看看两人,最后应道:“好的!” 郑科长随即对林安超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您跟我上楼详谈。” 两人打过招呼,便一前一后上了楼。 只留下齐卫东和瞿梦妍继续看着展台。 …… 直到闭馆时间,也没见那两人下来。 齐卫东便和瞿梦妍一起离开场馆,回了招待所。 夜色已深,接近九点,齐卫东正打着哈欠准备上床休息,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卫东!” 是郑科长的声音。 齐卫东心头一动,知道是他们回来了,立刻起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郑科长和林安超,两人手里还提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科长,林先生。”齐卫东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郑科长点点头,领着人进了屋。 一股浓厚的酒气也随之飘了进来。 “事情谈得差不多就赶上饭点了,轻工局那边做东宴请林先生,人有点多,我就没喊你,你别往心里去。” 郑科长解释了一句,毕竟他答应过带齐卫东一起,对方还年轻,他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 齐卫东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科长。事情都办妥了吗?” 他心里清楚,轻工局领导的饭局,自己现在的级别确实还不够。 但这只是现在,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坐上主位。 第237章科长,我车票丢了暂时回不去了吧 “嗯,合同签了,定金也付了。每个月两百二十个箱子,具体规格都敲定了。” 郑科长说完,转向一旁的林安超,“林先生这次来,是想让你当面讲解一下设计理念。” 林安超这才接过话头,笑容满面:“真没想到,这拉杆箱是齐先生您设计的,实在佩服!等下就要麻烦您了!” 齐卫东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们带来的箱子上,问道:“现在就开始?” “对,现在就开始。我明天一早就得带东西走。” “那行,放桌上吧。”齐卫东应道。 房门关上后,三人合力将最大的那个箱子搬上桌。 工具是现成的,按照林安超的要求,齐卫东熟练地将箱子拆解开来。 “您看,箱体结构本身不复杂,关键在于这根连接杆,还有这个滑道,它在承重受力的时候……” 齐卫东拿着拆解下来的零件,结合着瞿梦妍之前绘制的图纸,详细地阐述着其中的原理。 林安超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不时颔首,偶尔提出几个关键问题。 齐卫东耐心讲解了两遍,才停下来问道:“林先生,您看怎么样,都清楚了吗?” 林安超点头道:“完全明白了。不过这个木质结构,回去之后我打算换成塑料的,重量能减轻不少,成本也能压下来一些。” 齐卫东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正是后世成熟的工艺么。 只是国内塑料制品成本高昂,而国外因技术和产量优势,价格反而更具竞争力。 “好了,既然没有问题,我就先告辞了。这次来得仓促,改日一定请二位喝茶!” 林安超说着便准备离开。 齐卫东手脚麻利地将箱子重新组装好。 郑科长亲自将林安超送了出去,没过多久便独自返回,脸上带着笑意:“行了,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厂里接了一笔大订单,我们明天自己去买票回家。”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瞿梦妍有新任务,要在这边多留一阵子,过段时间再回去。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齐卫东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她和我说过。” 郑科长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早点休息吧,明天去火车站看看票。现在返程的人多,不知道好不好买。等回去了,我给你报功。” 七个月的订单,总价值超过十五万港币,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齐卫东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问道:“科长,要不我们去海边转转,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带回去?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走吧?” 郑科长摇了摇头:“算了吧,还是厂里的事要紧。” 齐卫东听了也不再坚持,心里却另有盘算。 “行了,快去洗漱睡觉,这一折腾都快十一点了。” 郑科长催促道。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科长就把齐卫东叫醒。 两人没带行李,直奔火车站。 眼下火车运力紧张,每个城市每天的发车班次都有限。 广市因为广交会,车次虽有增加,但人流更是汹涌。 果不其然,今天肯定是走不了了。 售票窗口前人山人海,队伍排得像长龙。 许久,郑科长才一脸喜色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笑道:“运气真不错!去北平的票,后天的都快卖光了,最后五张,我抢了两张。” 他将其中一张票递给齐卫东。 齐卫东接过来一看,是晚上八点的车,票面上一道红杠,是普快,估计得在路上晃悠五六天。 他随口好奇地问:“科长,这票这么紧张,那万一有大领导临时有急事,怎么办?” 郑科长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这哪用你操心?每趟列车都会预留一些票,就是给这种情况应急用的,而且大多是卧铺。那种票,不是我们能买到的。” 他顿了顿,又笑道:“再说了,真要是级别足够高,有时候还会加开专列呢。” 齐卫东瞬间明白了,市面上流通的火车票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火车站。 此刻,一个念头在齐卫东心里悄然成形。 “行了,先回去吧。你不是说想在附近转转吗?反正有两天时间,我们去看看,要是能给单位淘点什么东西回去也不错。” 郑科长小心翼翼地把车票收好,心情大好地说道。 齐卫东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早干嘛去了。 他没说什么,两人在城里闲逛起来。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两人回到招待所准备吃午饭。 走了一路,齐卫东都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一件事。 到了食堂窗口,他伸手去掏饭票时,忽然动作一顿,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科长,你刚才是不是把车票给我了?” 正在打饭的郑科长闻声回头:“在车站不就给你了吗?怎么了?” 齐卫东煞有介事地在身上几个口袋来回翻找了一遍,然后猛地抬头,一脸焦急地说:“坏了,车票好像丢了!” 郑科长脸色一变。 “什么?车票丢了?快好好找找!” 齐卫东自然是装模作样地找了起来,把身上几个口袋由内到外摸了个遍,最终只能无奈地摊开手。 他垮着一张脸,满是懊恼:“没了!这下可怎么办?” 郑科长一看这情形,当即就板起脸训斥道:“你这,那么要紧的票据怎么说丢就丢了?我明明亲眼看你放进口袋里的。” “是啊!可就是不见了!” 齐卫东嘴上应着,手上又把口袋重新翻了一次。 最后,他彻底放弃了,票确实是不翼而飞。 郑科长见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赶紧的,原路返回去你刚才走过的地方仔细找找,兴许掉在哪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车站补一张。” 齐卫东听了,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找。”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哎,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郑科长不放心,作势就要跟上。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齐卫东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远了。 第238章科长要换票,赶紧拒绝 “哎!” 郑科长端着饭盒,看着齐卫东飞奔而去的背影,眉头锁得更深了。 “这孩子!”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追上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 齐卫东跑出招待所,拐过一个街角,确认没人看见,才从隐蔽处放出自行车,一路骑向了火车站。 到了地方,他目标明确,径直奔向售票窗口。 “同志你好,买一张去北平的票,要最慢的三等车。” 从这里到北平城足有两千多公里,路途遥远。 一等车是特快,速度最快,三天左右就能到。 二等车则要慢一些,大概需要四五天。 他要买的三等客货两运列车,因为沿途要频繁停靠装卸货物,时间最长,变数也最多。 就算按七八天来算,也足够他办完自己的事。 “十九块五毛二,28号的车!” 齐卫东爽快地把钱递了过去。 客货混装的车票是真便宜,就是这龟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但眼下对他来说,自然是越慢越合心意。 齐卫东拿着那张大后天早上的车票看了一眼,心里盘算了一下,又对售票员说:“麻烦再给我一张5月5号的特快票。” 隔了这么久,特快应该不至于没票。 特快列车再怎么快,跑完全程也得三天。 按照那趟慢车的行程来计算,刨去特快的乘车时间,他给自己争取到了整整七天的空余。 就算路上再耽搁两天,他也能在目的地待上五天,足够开开眼界了。 运气不错,还有票。 早上八点半发车。 等两张票都稳妥到手,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外面闲逛了一阵,才悄悄地返回招待所。 刚到门口,就看见郑科长正焦急地等在那儿。 齐卫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让人家替自己操心了。 “找着了没?” 郑科长一见他回来,立马迎上来问。 不过看他那垂头丧气的表情,郑科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齐卫东摇了摇头:“没找着!我干脆去火车站补了张票,是客货混运的慢车。” “唉,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挺稳重的啊!” 郑科长叹了口气,又埋怨道:“你怎么买三等车?啥时候的?” “大后天的。” “那也太慢了,路上随便出点状况,你这趟回去不得花上半个月?”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随即做了决定:“行了,回头你把那张票退了,坐我的车票走!” “啊?”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那您怎么办?您坐什么回去?” “土畜产公司的老陈你记得吧,他们单位有点突发状况,有个人要推迟两天才能走,我正好把他的票要过来了。” 郑科长解释完,又补充道:“再说了,就算没这张票,到时候看看别的单位有没有临时走不了的,互相调剂一下不就解决了嘛!” 这话让齐卫东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还有这种操作? 他脑子飞速一转,立刻说道:“别了,科长,票是我自己弄丢的,哪能因为我的过失再让单位破费呢。” “您先回去,把您的票给土畜产公司那人,他要是过几天行程不确定,自己退票也方便。我还是坐我这趟车就行。” “就没买到二等车的票?” “二等车票太贵了,一张要三十多块呢!我这张才十八块多。” 郑科长闻言直摇头:“太耽误事了,你回去还有箱子的事要忙活,不能拖延。” “您放心,肯定耽误不了,最多半个月,时间绰绰有余。主要生产环节都按图纸来,出不了岔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不是我犟。”齐卫东一脸为难地解释,“主要是这票价太高了,二等车三十多块,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就没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车票报销只能一次,要是能随便补,那规矩不成摆设了。 郑科长也以为他是在心疼钱。 他也清楚,齐卫东刚来北平工作没多久,手头不宽裕,家里还有一个小侄女要养活。 三十多块钱,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听了这话,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这属于特殊情况,工作要紧,你还是先回去。” “等我回单位了,我跟领导说明情况,看能不能把这张补的票也给你报了。” “那哪儿行啊!” 齐卫东立刻拒绝,神情有些局促地说道:“郑科长,我可不能占公家的便宜!那我成什么人了?” 郑科长见他这副样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死板!” 话虽如此,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好吧,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多注意,尽快回单位。” “不过这几天招待所的费用你就不用管了,留好票据,回去我给你报销。” “哎,好!” 听到这话,齐卫东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他接着问:“那您是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嗯,晚上八点半的火车。我本来还想着回来跟你商量下谁先走,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就先回去。等你回来。” 齐卫东点头:“好!我这两天就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淘换点东西,正好坐慢车带回去,要是没合适的就算了。” 他这是先找好借口,这样接下来三天不在招待所也显得合情合理。 至于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火车上,别人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郑科长没再多说什么。 “行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就不乱跑了。我再跟你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然后就去车站了。” 齐卫东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跟着郑科长进了房间,仔细听着对方的叮嘱。 下午这么一折腾,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两人吃了晚饭,各自洗漱完毕。 时间一到,郑科长便步行去了火车站。 齐卫东跟在后面送了一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便立刻转身回了招待所,直接把自己的房间给退了。 广交会正如火如荼,通往港岛的陆路与水路运输线全都绷紧到了极限,满载货物的列车与货轮日夜不息。 第239章过江去对岸的人真多 齐卫东的目标,正是这股南下的钢铁洪流。 他很清楚,这些货运列车并不会直接驶入港岛,而是会停在仅一河之隔的宝安县罗湖站——那便是后世的深市站。 在那儿,货物经过查验,再通过一座桥梁由公路运送过去。 他骑车抵达火车站附近,没有走向灯火通明处,反而拐进了旁边的僻静树林。 靠着多年侦察兵的经验,很快,他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铁轨旁的阴影里。 此时夜色已深,车站的灯光无法照亮所有角落,为藏匿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他像一只壁虎般贴近一列准备装卸的货运火车,仔细分辨着哪一列才是开往南方的。 正当他暗自揣摩时,不远处两道手电光柱扫了过来,伴随着巡逻人员压低声音的交谈:“都警醒点,最近想扒车跑去港岛的人太多了,别出岔子。等这趟车走了就清净了。” 就是这辆了。 齐卫东心中了然。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扒了上去,通过缝隙把自己放进去,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然置身于一节密不透风的闷罐车厢之内。 车厢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箱箱码放整齐的货物,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环境对他而言再合适不过。 他摸出手电筒,在货箱的缝隙间找了个安稳的角落,便静心等待起来。 巡逻人口中的“一会儿”似乎格外漫长,在近一个小时的死寂之后,车厢终于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撞击声,随即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随后在令人窒息的闷热和颠簸中,他度过了四个小时。 或许是货物早已装满,列车中途几乎没有停歇。 凌晨两点,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列车彻底停稳。 齐卫东知道,终点站罗湖到了。 卸货的工人随时可能过来。 他如一道轻烟般溜出车厢,借着夜幕的掩护,朝着江边的方向潜行而去。 一道铁丝网构成的物理屏障横亘在眼前,但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轻易便越过了那道界线。 站在这边,尚能借着远处的微光视物,而河对岸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沉寂无声。 齐卫东很确定,那片黑暗就是港岛。 河面不宽,目测约五十米。 对他来说还算简单。 正要有所动作,忽然感觉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人! 不止一个。 其实,从他离开车站摸到河边的这一路上,早已察觉到黑暗中潜藏着许多细微的响动。 此刻他彻底明白了,这片黑暗的河岸边,蛰伏着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扶老携幼,从天南海北汇聚于此,只为渡过眼前这条江。 江面上,甚至能隐约听到木桨划水的噗嗤声和人们刻意压制的低喝,这片死寂的边境,正涌动着一股庞大而又沉默的生命暗流。 “咕咕咕咕~” 几声模仿鸟叫的暗号响起,草丛中潜藏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在这边!我们在这!” 刹那间,几处藏身地同时亮起了零星的火把与手电,光影晃动间,映出了一张张焦灼的脸。 齐卫东粗略一扫,发现四周好几个聚集点都藏着不少人,最近的一伙离他不过十米。 船上的手电光束蛮横地扫过岸上,照亮了草丛中六七个背着行囊、形容狼狈的人。 他们脸上混杂着乞求与紧张,见船靠近,顿时乱哄哄地喊了起来。 “带上我!” “我要过去啊!” 船头站着一个穿白色背心的男人,借着微光能看到他剃着短寸头。 他被吵得不耐烦,用一种生硬的粤语低喝道:“都别吵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那男人又用手电挨个照着他们的脸,冷冷地问:“规矩都懂吗?” “懂,懂的!四百块,我这里有!” 一个男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恭敬地递了过去。 背心男接过钱,就着手电光点了点,然后揣进兜里,冲那人一扬下巴:“上船!” “哎,好,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那人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摇晃的木船。 紧接着,又有三个人交了钱,顺利登船。 岸上还剩下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是囊中羞涩。 齐卫东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也猜到他们是在为钱发愁。 几句争执后,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打算硬闯,结果刚一动,就被船上的蛇头一脚踹开,另一人更是被直接推搡着跌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木船没有丝毫停留,冷漠地调转船头,向下一个接头点划去,完全无视了落水者在水里扑腾呼救。 “阿哥!阿哥!” 岸上剩下的女孩发出凄厉的哭喊,看样子落水的青年是她哥哥,而他们俩都不会游泳。 可她身边的另一个青年,也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兄长,却对妹妹的哭喊和水中的兄弟置若罔闻,反而转身抓住岸边的铁丝网,自顾自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齐卫东看着那人冷漠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又看了看在水中挣扎得越来越无力的身影,心中只挣扎了一瞬,便一头扎进了江里。 江边全是软烂的淤泥,若不果断入水,人很快就会陷进去。 不到十米的距离,他很快就游到了跟前。 “抓住!” 齐卫东不敢徒手去拉,只是将一根捡来的木棍递了过去,以防被慌张的落水者拖下水。 那青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木棍,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将齐卫东也往水下拽去。 齐卫东立刻松手卸力,双腿用力一蹬,重新浮出水面,随即再次抓住木棍,奋力将对方往岸边拖。 几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阿哥,阿哥!” 岸上的女孩哭着伸出手,和齐卫东合力将她哥哥拽了上来。她也没忘了回身拉了齐卫东一把。 “呕…咳咳……”青年一上岸就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吐出几口江水。 “哥,你没事吧!” 女孩也顾不上齐卫东,焦急地拍着哥哥的背。 就在这时,她手里那本就忽明忽暗的手电筒,光芒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四周重归一片漆黑。 过了许久,青年才缓过劲来,他朝着黑暗中的齐卫东说道:“多嘿啊多嘿啊。” 第240章蛇头船 齐卫东听出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便回应道:“不用客气,人没事就好。不过,你们的话我听不太懂。” 青年闻言,换了一种口音浓重、但总算能听懂的普通话,再次开口:“谢谢你救了我。你也是要去港岛的吗?” 能沟通就好。 齐卫东松了口气,笑道:“是啊,我也是去那边的。你们是哪里人?怎么会从这里走?” 他记得这几天明明有传言说大桥那边会放行。 他的目光投向远去的蛇头船,那船在几个聚集点接上人后,已经满载着驶向了江心。 旁边的女孩始终沉默着。 青年叹了口气,介绍道:“我们是惠州的……” 随着他的讲述,齐卫东了解了兄妹俩的情况。 哥哥叫汪小誉,二十岁,妹妹叫汪小文,十五岁。 他们家在惠州北边,父母都已不在,这次是想去港岛投靠舅舅。 之前蛇头所说的四百块钱,指的是四百人民币或等值的四百港币,对此时的老百姓而言,这无异于一笔天文数字。 蛇头之所以愿意等值收港币,是因为官方强制结汇,普通人手里根本没有外汇,黑市价自然水涨船高。 这些蛇头会把人带到对岸的偏僻泥滩,避开巡逻的条子,方便偷渡客进入市区。 至于传闻中女王生日大赦三天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但趁乱过来的人确实有几十万之多。 港岛那边设有收容营,有亲戚的可以去投靠,没人的会被安排进工厂,有能力的也可以自己去警署登记。 听完这些,齐卫东心中有了计较。 他自然不会用真名,便化名刘文。 他本打算独自游过去,再想办法进市区。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过于理想化了。 齐卫东这个年代对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而偷渡客口中的“市区”,指的是九龙的界限街,离这里足有四十五公里,其中大部分是路况复杂的山区,据说路上还有劫匪。 更何况,过去了语言不通也是个大麻烦。 反正都是顺路,不如结伴而行,到了对岸好歹算有个照应。 想到这里,他笑着提议:“要不,咱们一起过去?” 汪小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可是……我和我妹妹都不会游泳。” “不用。”齐卫东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攀上岸边的铁丝网,踩着仅容立足的狭窄边缘,迅速返回了自己之前来的地方,留下身后一脸困惑的汪小誉兄妹。 两人此刻别无他法,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神秘的陌生人身上。 齐卫东隐入暗处,在脑海中的商城里迅速操作,不仅换了一身行头,还兑换了一叠六十年代的港币,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现身。 手电的光束扫过,照亮了两个身影。 那是一对兄妹,长相都算得上清秀,只是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 男的个头约莫一米七五,身形偏瘦。 女孩则穿着一件花衬衫和黑裤子,两条麻花辫乖顺地垂在胸前。 “兄弟,看你年纪也不大啊?” 汪小誉试探着开口,脸上带着一丝友善的笑。 齐卫东淡然一笑,随口对付:“我刚满十八,对了,你说等下会有船来接人?咱们就坐他们的船过去。” “船费我先帮你垫上,等到了地方你再还我,可以吗?” 这话让汪小誉喜出望外:“真的?没问题啦,我到了那边肯定还你!” 齐卫东见他答应,便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在这儿等。” 做这趟买卖的蛇头不止一伙,这一带的偷渡生意简直是暴利,竞争也激烈。 他的视线投向漆黑的江面,没过多久,远处便有马达声传来,一艘船正贴着岸边行驶。 “船来了。” 汪小誉盯着那艘船,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齐卫东也望了过去。 那艘船似乎在中途又接了其他人,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靠近他们这边。 齐卫东把手电筒打开照了照。 汪小誉见状,立刻朝着船上高声喊道:“歹佬哇,我们要过对岸,带我们一程吧?” 船上已经挤了不少人,听到喊声,船速放缓了下来。 一个粗粝的声音传来:“四百五十蚊!” 汪小誉的眉头瞬间皱紧:“不是说好四百的吗?”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闻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四百五,安全送到大埔。上不上?不上我们就走了。” 汪小誉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回头看向齐卫东,多出的五十可不是个小数目。 齐卫东打量了一下船上那几个人,轻轻颔首:“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爽快地掏出钱递了过去。 大埔是离此地最近的区域。 刀疤脸接过钱数了数,满意地舔了舔后槽牙,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善类。 确认钱数无误,他才挥了挥手:“走,人满了,昆仔,等下直接去码头。” 汪小誉见状赶忙招呼:“快,我们上去!” 三人随即登船。船上本就坐了三个乘客,加上刀疤和另外两个船员,一共六个人。 他们三个一上来,船上便有了九个人,空间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只能勉强找个地方蹲下。 船上的灯火全部熄灭,船夫全凭着感觉在黑暗中航行。 直到快要靠岸时,一盏油灯才被重新点亮。 途中,他们还看到了好几艘同样载着人的小船,可见这门生意有多么兴旺。 齐卫东扫视着船上的其他乘客,发现除了他们,其余都是青年或中年男性,一个女人都看不到。 汪小文是唯一的女孩,她害怕地把头缩在哥哥汪小誉的臂弯里,因为她瞥见了刀疤腰间竟然别着一把枪。 这时,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船员,眼神在众人身上来回扫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齐卫东随身携带的包袱上。 他凑到刀疤脸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刀疤闻言,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精光,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那年轻船员一眼。 对方立刻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言。 船只沿着岸边又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最终在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靠岸。 这里出人意料的热闹,不少船只都在此地卸客。 第241章登上了港岛 刀疤脸对着船上的乘客们说道:“会有人送你们去大埔,都放宽心,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刀疤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说完,他便对着岸上一个人喊道:“山鸡,带他们去大埔!路上机灵点!” 岸边一个瘦削的男人应了一声,随即朝齐卫东等人招手:“走吧,跟我来!” 齐卫东一行人立刻跟上,随着那人走进了旁边的林子,没有理会码头上的混乱。 等他们走远后,刀疤才转向刚才那个打小报告的年轻人:“阿虎,今晚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刀哥?”那青年顿时急了。 但刀疤没再理他,只对划船的人说:“走吧!再跑一趟就收工,绿皮鬼差不多该出来巡逻了。” 此时船上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叫昆仔的船员。 昆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划起了船。 船行出一段距离后,昆仔才忍不住开口:“刀哥……” 刀疤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昆仔,阿虎是你介绍来的,明天让他别来了。” “有些钱能拿,有些钱不能碰。我们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人,谁能保证里面没有我们惹不起的角色?” 听了这番话,昆仔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刀哥。” 他没再为阿虎求情,只是低头应下,继续奋力划船。 …… 齐卫东一行人被带到林边,一辆破旧的汽车停在那里。 “阿旺!来接人。” 山鸡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 车子随即发动,车内灯光亮起,一个穿着花哨夏威夷衫的青年打着哈欠坐在驾驶位上。 “哟!有靓女啊!” 看到汪小文,阿旺的眼睛一亮,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汪小文吓得立刻躲到了汪小誉身后。 山鸡上车后,对着阿旺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老实点,别乱讲话!让刀哥知道了,有你小子好受的。” 阿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倒也没再多嘴。 山鸡催促着众人:“快上车,马上就走。” 这是一辆非常小的面包车,里面塞了将近十个人,拥挤不堪。 人刚坐稳,车门就被关上,车子发出“突突”的抗议声,在林间小路上颠簸着前行。 齐卫东三人被挤在人群中,汪小文在哥哥的保护下,靠在车窗边。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所有人都绷着神经,车厢里一片沉默,只听得见山鸡和阿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多。 车子在山道上绕了一个多小时,将近五点半时,终于开到了一个街区的旁边。 山鸡笑道:“好了,大埔到了,都下车吧。”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向外张望,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那辆车则一刻不停地掉头离开了。 附近已经有早餐店开门营业,店家对他们这些人的出现见怪不怪,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街道的角落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的人,就那样在地上沉睡。 汪小誉看着街边的路牌,长舒一口气,对齐卫东说道:“是大埔,我们到地方了,这下总算安全了。” 这一路过来,最怕的就是被抓,只要躲过了沿途的检查,到了这里,就算暂时安稳了。 齐卫东听完,不置可否地一点头,目光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脚下的街道狭窄逼仄,两侧楼房不过三四层高,墙体上伸出的各式支架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商业招牌和万国旗似的晾晒衣物。 天色刚蒙蒙亮,街边已有几家大排档支起了摊子,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一个穿着贴身旗袍的女人正袅袅婷婷地在摊前挑选着什么。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市区? 似乎也并无出奇之处。 当然,齐卫东心里清楚,真正的繁华心脏地带,还得是中环与维多利亚港沿岸。 他收回视线,转头对汪小誉笑了笑:“你不是说你舅舅就在这片儿吗?找得到路?有本地人做担保,我们行事能方便不少。” 汪小誉脸上洋溢着喜悦,用力点头:“路我不认得,但到了这里,张嘴问问就行。我小时候,爸爸带我来过一回。” “行,那你去问吧。”齐卫东轻轻颔首。 汪小誉得了许可,立刻兴冲冲地跑向街边,找人打听起来。 汪小文则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双好奇的眼睛不住地偷瞄齐卫东,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早餐摊上,随即冲汪小文笑道:“肚子叫了,走,过去瞧瞧有什么吃的。” 汪小文望了望哥哥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迈开小步跟了上去。 走到摊前,齐卫东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东西,笑着问:“大爷,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个五十出头的干瘦老头,他抬起头,打量了齐卫东一眼,开口说了一串话:“撒毫。使唔使该鸡蛋。” 齐卫东一脸茫然,旁边的汪小文赶紧凑过来低声翻译:“哥,这是蚝烙,我们叫饿啊煎。他说撒毫,就是三角钱一份,问你要不要加个鸡蛋。” “哦,加一个呢?” “鸡蛋两毛,加一起就是五毛。” 齐卫东直接要了三份,付了一块五毛钱,站在一旁等着。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此地的月薪大概在百元上下,可物价却是内地的两到三倍。 除了买东西不需要票证,生活成本其实并不比内地优越多少。 不过,根据他查阅的资料,眼下的差距尚不悬殊,关键在于未来。 内地在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里变化不大,而港岛,却将迎来翻天覆地的腾飞。 摊位旁有几个老头在悠闲地喝着早茶,人数不多,自得其乐。 第一份蚝烙很快出锅,齐卫东也不客气,用油纸包着就吃了起来。 味道鲜美,口感酥嫩,确实不错。 但这分量太小,几口就没了,他又加要了几份。 汪小文也饿坏了,接过第二份便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齐卫东的余光瞥见了正快步走回来的汪小誉。 他心里早有备用计划,知道附近有个大埔墟车站,火车能直通九龙。 如果汪小誉这边不顺,他就直接去火车站,想办法混上车,到了九龙再做打算。 时间宝贵,不能在此地耗费太久。 第242章港岛的穷人区 “问到了?”齐卫东看着对方走近,一边问,一边将刚做好的蚝烙递过去,“先垫垫肚子。” 汪小誉接过热腾腾的食物,却全无食欲。 他脸上的神情让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怎么了?找不到人?” 汪小誉沉重地点了点头:“嗯,打听到了,我舅舅家离这儿不算远,大概十里地。但是……他们住的那片木屋区,两个月前失了一场大火,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有没有事。” 旁边的汪小文一听,也急了:“啊?那怎么办?舅舅他们……” 回答他的,是汪小誉无力的摇头。 齐卫东皱起眉,放下了手里的食物:“那你打算怎么办?” 港岛的木屋区他早有耳闻。由于房价高企,超过半数的人口都栖身于此,即便到了八十年代,这个比例依然高达三成。 这类区域火灾频发,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就烧毁了数千间木屋,导致几万人无家可归,被送进了收容所。 汪小誉叹了口气:“我总得过去看看,希望他们没事。” 齐卫东点头同意,目光在街上快速扫过:“这样,你看这儿有车吗?找个车过去快一点。” 街上没有出租车的影子,倒是有几辆载客的三轮车。 汪小誉深吸一口气,转向卖蚝烙的老伯,脸上挤出笑容,用本地话喊了一声:“阿公~~” 老伯抬头笑着应了。 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老伯便朝着不远处一辆三轮车高声喊了几句。 一个三角眼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经过一番交涉,最终以八块钱的价格谈妥,让对方载着他们去找人。 三人随即坐上三轮车。车子穿过市区的街道,很快拐上了一条通往郊野的土路。 随着车子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致也开始变化,水泥楼房渐渐被密密麻麻的低矮木屋所取代,远处甚至出现了片片农田。 短短五公里的路,因为路况不佳,竟颠簸了二十多分钟。 齐卫东也跟汪小誉说清楚了,要是过去找不到人,他就得先走。 车子停下时,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废墟,焦黑的残垣断壁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大火的惨烈。 或许是时隔两月,此地早已不见任何灾民的踪影。 汪小誉跳下车,急忙拉住一个路人询问。 片刻后,他朝车上招了招手,自己则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边跑边问。 最终,他在一处角落打听到了确切消息,又匆匆跑回车边,对齐卫东说:“他们的房子确实烧没了,不过人应该没事,都被安置到别处去了。” 齐卫东闻言,神色稍缓,点了点头。 “那就去安置点看看。不过说好了,要是到了那儿还找不到,我就不等了,我自己的事也很急。” 汪小誉理解地点点头,又转头和车夫用方言沟通了几句,三人再次上车出发。 车子调转方向,重新向大埔城区边缘驶去。 约莫十多分钟后,车子在一片居民区外停了下来。 只见道路两旁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女人们大多穿着旗袍,还有不少孩童在队伍旁追逐嬉闹。 这种排队的景象,他们沿途已经见过好几次,似乎是这里的常态。 虽然到了指示的地点,但具体是哪一户,汪小誉仍不清楚,只能再次下车,准备到人群里去挨个询问。 在汪小誉问到第一个路人后,脸上便显出喜色,拔腿就朝前跑去。 他一路跑,一路问。 齐卫东几人则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踱步跟着。 路边的孩子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几个外来人。 齐卫东也趁机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房子是低矮的砖瓦房,砖木混合的结构。 过了好一阵,汪小誉才喘着气跑回来,满面红光地宣布:“找到了,找到了!就在前面不远。” “我碰见一个他们村的人,正在那打水呢,她说我舅舅已经打完水先回去了。” 齐卫东见他这副模样,笑了笑:“那就好,我们走吧。” “不用坐车了!” 汪小誉说着,便转身跟司机交代了一声。 司机也乐得清闲,打了个招呼便骑车走了。 三人朝着排队打水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在一个公共自来水龙头附近停下了脚步。 汪小誉一到地方,就跟一个排在队伍里的中年妇女打了声招呼,随即向齐卫东解释:“这是徐婶,和我舅舅家是同乡,她知道住哪儿。” “雷猴啊!”徐婶笑呵呵地用粤语问好。 汪小文也连忙跟着回应。 齐卫东微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位徐婶。 她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灰色带花的旗袍和灰裤子,脚上一双黑面布鞋,顶着一头时髦的大波浪短发。 齐卫东留意到,这里上了年纪的女人似乎都偏爱这种蓬松的短卷发。 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看着两人用他陌生的语言热络地聊着。 又过了一会儿,轮到徐婶打水,汪小誉才笑着说:“等她打完水,我们就能过去了。” 齐卫东点点头,顺口问道:“这里的住户家里没通自来水吗?” “我刚才也问了,这里通了水,但港岛现在缺水,供水跟不上,港府每天只供六个小时的水。所以家家户户都得出来排队打水。” 听完汪小誉的解释,齐卫东了然地点了点头。 等徐婶的两个铁皮桶都装满了水,她才笑呵呵地招呼几人跟上。汪小誉想上前帮忙挑水,却被她摆手拒绝了。 她戴上帽子,动作利索地挑起水桶就走。 几人跟在后面,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了下来。 徐婶朝屋里吆喝了一声,又转头跟汪小誉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对着齐卫东两人善意地点了点头,便挑着水桶离开了。 汪小誉在原地连声道谢。 他一扭头,就见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从屋里走了出来,打扮和刚才的徐婶大同小异。 “阿誉?” 女人脸上满是惊喜,拉着汪小誉便笑呵呵地用飞快的语速交流起来。 齐卫东除了听懂一个名字,其余的完全跟不上。 没一会儿,她又拉过汪小文,高兴地说了几句,但那股热情劲儿,明显比对汪小誉时淡了许多。 至少在齐卫东看来是如此。 第243章一定还钱,写欠条 最后轮到齐卫东。 汪小誉兄妹俩毕竟学过普通话,交流起来虽有口音但问题不大。 可这位舅妈就显得有些吃力了,尽管她努力放慢语速,齐卫东也只能听懂个大概。 “阿文,这是我舅母,”汪小誉在一旁翻译道,“我舅父刚出去,马上就回来。我们先进去坐吧。” 阿文自然是他们对齐卫东的称呼。 齐卫东点头,跟着进了屋。 这里的房子都连成一片,他们刚进去的地方像是一个简易的木棚,里面杂乱地堆着不少东西。 舅母刚要给他们找凳子,门口就进来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留着短发的中年男子。 屋里的气氛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不用想,这应该就是汪小誉的舅舅。 果然,过了一会儿,汪小誉开始为他们介绍,来人正是他的舅舅:黄韩。 倒了茶,各自落座后,汪小誉便和黄韩攀谈起来。 随着交谈的深入,两人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转为一种难过的神情,而汪小誉的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齐卫东。 片刻后,汪小誉站起身,跟着黄韩走开了。 屋里只剩下齐卫东和汪小文。 没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大声说话的声音,听着不像争吵,但汪小誉的声调里带着一股屈辱的意味。 齐卫东感觉事情不对劲,看着一旁神情难过的汪小文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下意识地猜想,是不是对方不想还钱。 汪小文看了一眼里屋,又瞟了瞟在门口忙着准备吃食的舅母,犹豫再三,才目光暗淡地低声说:“我舅舅年初来信,只让他一个人过来,没让带我。而且……他们之前的房子烧了,港府给他们分了公屋……”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往下说了。 汪小誉平复了一下情绪,尴尬地走回齐卫东面前,挤出一个笑容:“那个……阿文,有亲戚在这里担保,可以直接去警署办手续。” “一会我舅舅带我们去,他给你做担保人。” 说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又转回头对齐卫东说:“我们能到旁边说句话吗?” 齐卫东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跟他走到了门口的石条边上。 汪小誉迟疑了片刻,开口道:“阿文,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沓钱。 齐卫东没有说话,接过钱数了数,四百五十元。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汪小誉,等他继续说下去。 迎着齐卫东的目光,汪小誉才开口解释:“这是一个人的钱。我舅舅他们之前的房子烧了,这里给分了一个九十平尺的房子,但这个要自己出钱,不便宜,一共三千六百港元。” “房子还在盖,但他们已经要交钱了,钱也刚凑齐给了,所以……”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放心,这笔钱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和我妹妹办好手续就去制衣厂上班,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等会儿办完手续,我就给你写一张借条。” 齐卫东闻言,陷入了沉思。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汪小誉以为他不乐意,赶忙解释:“阿文,我们在老家的时候,我舅舅经常给我们寄钱。” “没有他,我们一家可能都活不下来。这件事,我不能怪他。这钱,我和我妹妹一定会还你。” 听到这话,齐卫东回过神来,反而笑了:“行,那就写欠条。先把手续办了是正事。” 这笔钱,还不还得上他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汪小誉此刻的态度还算端正。 不过,欠条还是要写的。 汪小誉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太感谢了。您放心,最多半年,我们就算勒紧裤腰带,也一定把钱还上。” “嗯,先把身份的事情办妥是正事。” 汪小誉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跟上那人的脚步返回。 几人简单沟通后,黄韩便会意,跟自家婆娘交代了一声,从屋里取了些钱,便领着三人出了门。 走在路上,通过汪小誉断断续续的翻译,齐卫东总算对这次南下人潮的背景有了清晰的了解。 起因似乎是中英街那边出了什么乱子,导致大批难民蜂拥而至,人数之多,远超以往。 起初官方试图管控,但投鼠忌器,不敢过分强硬,毕竟对面就是难民,也担心引发更剧烈的冲突。 僵持了一段时日,上头干脆下达了新通知:凡是过来的人,若有本地亲友担保,便可免去审查,直接当场办理居民身份证。 至于那些举目无亲的,则需前往九龙的界限街报到,由官方统一安排手续,送入收容营,再分配到郊区的工厂做工。 只是那份工作的薪水极低,仅有本地工人的一半,每月不过五六十块。 齐卫东听着,不时点头。 这些大方向他有所耳闻,却不知晓其中细节。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宽松的政策窗口期很短,大概到这个月底就会戛然而止。 届时,再过来的人一旦被抓,除非有亲戚出面领走,否则一律遣返。 …… 大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了警署。 里面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几个身穿绿色制服的阿sir,正被几位本地大婶围着,唾沫横飞地数落着,脸上满是无奈。 警署大厅里,也挤满了许多像汪小誉这样,满怀希望与忐忑的人。 黄韩熟门熟路地领着三人进去,给相熟的警员递上根烟,低声询问着办理手续的窗口。 很快,那人便指了个方向,引他们到一处队伍前。 队伍缓缓挪动,或许是接到了上头的指令,负责办理的职员显得有些倦怠和敷衍,整个流程快得惊人。 基本上只要有担保人,文件看都不看就直接盖章放行。 备了照片的,当场就能出证;没带照片的,则要多等几天。 齐卫东的照片是随身带着的。 汪小誉兄妹在动身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因此,三人的手续异常顺利。 甚至连手续费都没收,两张崭新的身份证明就递到了他们手上。 第244章真理还是有用的 等几人拿着证件出来,天色已近正午。 “阿文!这个给您!” 一出警署大门,汪小誉便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了过来。 齐卫东展开一看,是一张手写的欠据。 上面工整地写着他的名字和证件上的住址——还是他舅舅家失火前的那个旧地址,毕竟身份证上的信息不会因一场火灾而更改。 他只扫了一眼,便平静地点点头,将欠据收进口袋,没有多言半句客套话。 汪小誉见状,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露出笑容:“好了,这下总算踏实了。走,我舅母说今天特地去买了鸡,回家吃饭!” 齐卫东却摇了摇头:“饭就不吃了,我还要去市区办点事。等以后有空,我再来找你们。” 他在此地不能耽搁太久。 既然身份问题解决了,自然要立刻行动。 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什么都不做,总觉得白费了机会。 黄远志那件事,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倒不是非要计较一个拉杆箱的专利,那东西技术含量不高,将来满世界都是,随便改改就能绕开。 他心中盘算的,是更大的棋局。 汪小誉愣了一下,劝道:“这……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多谢,真的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吧。对了,请问这里去九龙的车在哪儿坐?” 汪小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向黄韩转达了他的问题。 黄韩听罢,二话不说便将他带到了附近的汽车站。 这里也有火车,但班次稀疏,等待时间太长。 在汪小誉的目送下,齐卫东登上了前往九龙的大巴,终点站是九龙尖沙咀。 一路行来,窗外大多是连绵的山区,其间夹杂着一些类似平原的开阔地,却几乎都是无人开垦的荒地。 偶尔能看到一些聚居点,也多是简陋的木屋。 只有在巴士停靠的站点附近,才能见到一个类似内地公社的砖木混合结构的小小街市。 车子驶出山区后,木屋的数量不减反增,荒地也愈发广阔。 这让齐卫东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不是都说港岛寸土寸金,土地稀缺吗? 这也是后世房价高企的根源。 可他亲眼所见,沿途明明有大片适合开发的土地,为何却宁愿让其荒着也不盖楼? 沿途走走停停,停了四十多个小站。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因为不断绕行,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随着巴士驶入城区,齐卫东彻底迷失了方向。 眼前的景象,说句实话,竟与北平有几分神似。 不同的是,北平多是平坦开阔的四合院,布局方正;而这里却是地势起伏,道路蜿蜒。 街边大多是两三层高的老旧唐楼。 远处虽能望见一些高楼,但普遍也就在七八层上下,更远处那些十几二十层的现代大厦则寥寥无几。 至少在尖沙咀这一带,给他的感觉是一种强烈的撕裂感。 一边是陈旧、杂乱甚至有些破败的旧楼与街道。 另一边却又夹杂着宽阔整洁的马路,两旁是崭新的英伦风格建筑和光鲜的商铺。 巴士在终点站门口停稳。 齐卫东纵然不识路,可见车上的人都已起身下车,也明白是到站了。 他随着人流走下车,站在车站门口,一时有些尴尬。 早知如此,或许真该把汪小誉带上当个向导。 此刻他两眼一抹黑,视线完全被四周高低错落的商铺招牌所阻挡。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借着身体的掩护,悄悄从空间拿出地图。 还好。 地图显示他就在海边,紧挨着天星码头,再往南就是维多利亚港。 他迅速收起地图,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看到旁边有家食肆,便径直走了过去。眼下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考虑去哪儿转转。 “叉烧饭?” 他看着墙上的菜单,上面的繁体字并不构成障碍。 “老板,一份烧鹅饭。” 他看邻桌吃得正香,也来了食欲。 两块五一份,这价格似乎不算便宜。 他这一开口,独特的口音立刻引来周围几道目光。 不过那些视线也只是一触即收。 自内地解放以来,南下的人潮从未断绝,天南地北的口音在这里早已见怪不怪。 尤其是近段时间,更是稀松平常。 老板接过钱,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了句:“等阵!” 这句,齐卫东倒是听懂了。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食客之中,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经将他锁定,正不加掩饰地上下审视着他。 齐卫东品尝着饭盒里的烧鹅,那滋味实在鲜美,让他意犹未尽,又添了一份烧鸭。 酒足饭饱后,他在食客们或有或无的注视下走出了店铺。 外面的街道是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商铺林立,各式各样的商品被摆在外面,构成一幅五光十色的市井画卷。 其中最多的还是餐馆、杂货店和水果摊。 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老式的黄包车,车夫戴着草帽,肩上搭着毛巾,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 街上偶尔也能瞥见出租车的影子,但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便没了乘车的念头。 他信步在街上闲逛起来,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沿街的建筑多是那种四四方方的三层水泥楼,也就是所谓的“唐楼”。 正走着,前方突然冒出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人都穿着花里胡哨的汗衫,留着及耳的长发。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另一个则戴着眼镜,面相看起来要斯文一些。 齐卫东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 “大陆仔?” 那个瘦猴似的男人用一种轻佻的口吻问道,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小刀。 齐卫东眉头微蹙,扫了一眼周围,才开口:“有事吗?” 听到他这口音,对方轻笑一声,说了一串齐卫东听不懂的粤语,但那意思很明显,是想让他跟着走。 齐卫东不动声色,手伸进裤兜,缓缓地掏出一个东西,但只露出一半,没有完全拿出来。 他的目光平静地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一言不发。 那两人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赶忙收起了小刀,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 “唔好意思呀!认错人了啦!” 说完,两人扭头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第245章猪肉强,副食品差价不好赚 直到人走远了,齐卫东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的港岛治安混乱,但没想到会乱到这个地步,光天化日之下就可能遇到抢劫的。 幸亏他带了家伙,唬住了对方,否则今天恐怕免不了一番周折。 他没有急着离开,反而顺着街道深处继续走去。 一路随性闲逛,也不知不觉走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显然是一条商业街,路两旁是密集的商铺,楼上是住家,街道显得狭窄而拥挤。 此处的楼房很少有超过五层的,他记得当时有规定,私人建房不得超过五层,否则需要港督和行政局特批。 尽管如此,这里的市井生活气息却格外浓郁。 穿过这片区域,齐卫东又走上了一条主干道。 路面豁然开朗,楼房也变得高大起来,十来层的高楼随处可见,路面干净整洁,两旁的商铺也规划得井井有条。 沿着大路走了一段,他又拐进了一条小路。 小路里的房子高低错落,蜿蜒曲折,大多是低矮的砖瓦房,夹杂着少量楼房,大门几乎都是木制的。 这里的行人稀少了很多。 齐卫东看着四周的环境,一个头疼的问题浮上心头:语言不通。 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坐车回去,把汪小誉带上。 脚下的路是石板铺成的,两旁多是住户,要走上一段才能看见一家商铺,显然不是商业区。 又往前走了一段,齐卫东在一栋房屋的棚子前发现一个肉铺,案板上血迹斑斑,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肉骨头,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看来今天的肉已经卖光了。 肉铺旁边是一家小卖部,门口的台子上,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大声吵嚷着打麻将。 这栋房子是砖瓦平房,房顶上还加盖了一间木屋。 齐卫东回想了一下,似乎这一路走来,只要是能加盖的屋顶,几乎都搭建了类似的木屋。 他的目光从麻将桌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走来的两个身穿绿色制服的阿sir身上。 那两名阿sir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向打麻将的人群。 “强仔!该交学费了。” 其中一个阿sir摘下帽子,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说。 一个光着膀子、围着围裙的男人闻声站了起来,嘴里大声嘟囔着什么,走到旁边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抓出几张钞票,走过来丢进了对方的帽子里,然后扭头继续回去打牌。 那阿sir拿起帽子里的钱数了数,笑着招呼一声,便吊儿郎当地转身离开。 路过齐卫东身边时,还特意打量了他一下,但也没多问,径直向远处走去。 齐卫东看了一会儿,目光被旁边电线杆上一张大红纸吸引了。 上面用毛笔写着“吉屋出售”,标明面积是135平呎,却没有写价格。 他一路走来,发现除了少数新楼盘会贴些彩色广告外,很少看到有房屋出售的信息。 他之前了解过,这个年代的港岛还没有房产中介,二手房交易要么是像这样贴一张红色的“吉屋”告示,要么就是登报,写上地址和联系方式,传播渠道非常有限。 他也不知道这里的房价究竟是多少。 “睇楼呀?” 也许是见他在红纸前站了太久,叼着烟打麻将的强仔斜眼看了他一下,用粤语问了一句。 齐卫东回过神,虽然没听懂,但大概猜到了意思,便用普通话回答:“我就随便看看!” 他这一口纯正的内地腔调,让麻将桌上的几个人动作都顿了一下。 “大陆过来的喽?” 对方换了一种说法,虽然是普通话,但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齐卫东勉强听懂了大概。 “嗯!” 对方见状便没再多问,继续专心打起麻将。 齐卫东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准备先找个酒店住下。 房子是肯定要买的,总不能以后每次过来都住酒店。 他下定决心,这就回去把汪小誉找来,让他当自己的翻译。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强仔又用粤语说了一句话。 齐卫东摇摇头,正要表示自己听不懂,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少女,笑着开口了:“我阿爸问你,你一个人过来的?” 她的话虽然也带着浓厚的口音,但吐字清晰,齐卫东完全能够听懂。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进行着无声的评估。 女人的年纪与他相仿,一袭花色连衣裙,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脚上是一双黑色高跟鞋。 她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睫毛纤长卷翘,衬得那双大眼睛愈发清澈明亮。 是个美人。 齐卫东并未失礼地久看,只是笑了笑:“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女孩似乎也对自己刚才的唐突感到茫然,轻轻摇了摇头,同时眼里也带着好奇,反过来打量他。 强仔低声咕哝了一句,引得女孩神色一滞。 她尴尬地笑了下,解释道:“没什么,我爸爸随便问的。” 齐卫东没听懂其中的关窍,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牌桌上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夹杂着几分调侃。 既然对方不愿多说,他便不再追问。 难得遇到一个能顺畅沟通的漂亮姑娘,他不想错过机会。 “那个……我能向您打听点事吗?” 女孩先是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得到默许后才转回头,柔声应道:“可以啊,你问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齐卫东便直接切入正题:“你们这儿的猪肉、鸡、鸭、鹅都卖什么价?鸡蛋呢?” 来时的路上,他瞥见过卖房的广告,价格从两三万到数万不等,但房子大小不明,无论哪一种,他手头的资金都捉襟见肘。 他盘算着,先从商城里倒卖些风险较低的粮油副食,等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再图谋其他。 在这座城市,没钱寸步难行。 女孩听了他的问题,略感诧异,但还是报出了价格。 毕竟是自家生意,没什么好隐瞒的。 齐卫东听完,心里有了谱。 五花肉售价三元一斤,其他部位均价二元五,鸡鸭鹅则在二元二左右,鸡蛋一元八。 这个价格几乎是贴着汇率来的,利润空间极小。 齐卫东不禁皱起了眉。 这点差价,得倒腾多少货才能凑够买房的钱? 第246章卖猪肉计划 齐卫东掩饰住内心的盘算,笑着点头:“谢谢。今天的猪肉是卖完了?” 女孩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肉案,点了点头:“是啊,早就卖光了,明天才会有。” 她显然以为齐卫东是来买肉的顾客。 “明天才有?”齐卫东捕捉到话里的信息,“不是每天都充足供应吗?” “肉食供应紧张,每次分到的都不多。不过去菜市场那边肯定能买到,就是路有点远。” 齐卫东了然。 这时有孩子过来买零食,齐卫东识趣地告辞:“谢谢你,不打扰了。” 女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没多想,转身招呼起了小顾客。 齐卫东离开肉铺后,没有走远,就在主干道附近找了家酒店。 接待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顶着一头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项链。 尽管语言不通,但比划着总算顺利办了入住,付了房费和押金。 房间在二楼,木门之后是一个仅有十来平米的小空间,一张白色的单人床紧挨着卫生间。 房间虽小,倒还干净。 只是他刚关上门,隔壁就传来了令人血脉偾张的声音。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这动静实在无法忽视。 这房间的隔音效果真是一言难尽。 他吐槽一句,不再理会,躺到床上开始复盘。 当务之急,是在港岛赚到第一桶金。 一觉睡到下午,齐卫东是被隔壁持续的床板咯吱声和呻吟声吵醒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出了酒店。 港岛数百万人口,肉食消耗量巨大,只要他出货时分散开,不集中在一点,风险就能控制在最小。 离开了宾馆,齐卫东站在街头,感受着这座城市独特的脉搏。 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可稍一转头,老旧的楼宇又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这景象,像极了千禧年前后内地城市的照片,在陈旧中孕育着勃勃生机。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没有急于探索,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思来想去,目标还是锁定在之前那家猪肉铺。 毕竟,那里有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国语翻译。 更何况,那家肉铺的规模,正适合他小试牛刀。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解决代步工具。 来时的路上,他瞥见一家车行,似乎有不少选择。 他悄悄放出一辆自行车,朝着记忆中的方向骑去。 广交会上什么都出口,自行车也不例外,只要别被公安查到,在小巷里穿行应该不成问题。 到了车行,他直接略过了标价一万一千九百八的小汽车,目光被角落里的几辆三轮摩托车牢牢吸引。 就是它了! 这车子的样式他在北平的城区里也见过,想必同样是广交会的出口货。 价格牌上写着:4999。 真不便宜,几乎是半辆小汽车的价钱。 但这东西自有其好处,不仅能拉货,就算弄回北平那边也照样使得。 他不再犹豫,直接找了个销售员。 语言不通不成问题,当他掏出现金,再指指那辆三轮车,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付钱,签合同。 齐卫东也懒得细究,大笔一挥签上名字。 收下一堆资料,他便开着新车扬长而去,完全没理会身后销售员追着喊他去办牌照的提醒。 就算听见了也无所谓,这车子本就没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常用。 他开着车回到酒店附近,拐进主干道旁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七拐八绕找到一个无人角落,心念一动便将三轮车收了起来,然后换上自行车重新出发。 十几分钟后,他再次回到猪肉铺,天色已近黄昏。 那群打牌的男人还在,打着赤膊的强仔叼着烟,见他去而复返,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你又返嚟做咩呀!” 齐卫东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木门之后,希望那个女孩能出来。 似乎是他的目光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牌桌上的动静。 一个打牌的男人丢出一张“一条”,冲着强仔挤眉弄眼地笑道:“强仔,佢系咪睇啱你个女丫!” 这话仿佛点燃了火药桶,强仔登时火冒三丈,指着那人破口大骂起来,嘴里脏话不断,神情凶恶。 其他人只是哄笑着,继续看热闹。 齐卫东站在一旁,颇为尴尬,感觉这时候再找人家姑娘,似乎有些不妥。 正当他犹豫是否该另寻目标时,女孩窘迫地从店里走了出来,一边看着自己父亲一边问他:“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有点事。”齐卫东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指了指店铺门口的货柜旁,“方不方便去那边说?就那里。” 女孩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齐卫东走下台阶,来到她近前,先是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货摊,然后压低声音问道:“那个……猪肉要不要?” 女孩闻言,不解地眨了眨眼。 齐卫东见状,凑近了些,用更低的声音解释:“是这样的,我认识人,能弄到便宜的猪肉,两块钱一斤。就是已经处理好的,去了猪头和内脏的白条猪。” “这……”女孩显得很吃惊,“那我得问问我阿爸!” “哎,咱们私下说。”齐卫东提醒道。 女孩会意地点点头,快步跑到强仔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转述。 强仔听完,眼中精光一闪。 一斤便宜三毫,而且还是省了功夫的净肉,这笔账他算得过来。 就在这时,牌桌上又有人打出一张牌,夹枪带棒地催促并调侃了一句。 这彻底激怒了强仔。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抓起案板上的屠刀,大声咆哮起来。 齐卫东虽听不懂,但也猜到是让他们滚蛋的意思。 果然,那几个牌友悻悻然地嘀咕了几句,便起身结伴走了。 骚动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下子钻出三个女孩,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看着才五六岁,都好奇地向外张望。 一个中年妇女也跟在后面探出头来。 “望咩啊,都畀我入去!”强仔回头就是一通呵斥,“一日到黑嘅,就知道畀我失礼!” 妇女连忙拍了拍几个孩子,将她们赶回了屋里。 第247章靓仔,一齐食饭 等人都散了,强仔这才转过身,一手提着菜刀,一手叼着烟,用刀尖指着齐卫东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仆街仔,你系咪泡我个女啦!你呢套我睇多咗!” “阿爸~~”女孩在一旁又羞又急,幽怨地喊了一声。 齐卫东满脸困惑,问她:“怎么了?你爸爸说什么?” 女孩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两块一斤?” “嗯!是的。”齐卫东肯定地答道。 女孩立刻又跟她父亲转述了一遍。 强仔听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反手将屠刀“当”的一声插回案板上。 他走上前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女孩随即翻译道:“我爸问你,是不是病猪?” “不是!” “那你先送一头过来,我们看看货。” “行。”齐卫东爽快地答应下来,“你们等一下,对了……” 他本想再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没什么,我先去拿。” 说完,他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强仔在原地琢磨了片刻,又对女儿嘀咕了一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收拾起摊位。 女孩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齐卫东离开后,迅速钻进附近的一条小巷,从空间里取出两大片猪肉,仔细地将上面盖着检疫章的猪皮部分割掉,然后才将猪肉架在自行车后座上,向着强仔的店铺赶去。 黄昏时分,街上的人流随着下班潮涌动起来,空气里满是归家的喧嚣。 路人的目光不时被他吸引,带着几分探究。 没走多远,他就到了地方。 只有强仔在店门口抽着烟等他。 当强仔看见齐卫东时,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那份惊愕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惊喜。 “阿萌!” 强仔急忙扔掉嘴上的烟头,朝屋里大喊了一声。 这是在叫翻译。 阿萌! 听着像个女孩的名字,齐卫东心里琢磨着,索性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没有翻译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片刻后,一个端着饭碗的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那两扇猪肉时,同样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父亲的催促下,她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真没想到你给弄来了?还是两块钱一斤吗?” “嗯,要不要?不要我再想别的办法。” 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他自然还有后手。 听了他的话,女孩立刻转身为父亲翻译。 父女俩叽里咕噜地交流了片刻,她才回头说:“我爸说要了。” “行,让他过秤吧。” 沟通一妥当,强仔立刻喜笑颜开地走过来,轻松地将一扇猪肉扛到案板上,动作利落。 这时,已经有路人被吸引了过来,开口问道:“强仔,又来新猪肉了?” “系啊,要不要来点!” 这一声吆喝,不仅问话的人走了过来,旁边好几个人也跟着围了上来。 齐卫东看着强仔把最后一块肉搬过去,准备称重。 只见他站在案板前,单手提起沉重的猪肉,用一杆大秤开始称量。 那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总共二百零五斤!我这就去给你拿钱!” 阿萌听见父亲的喊声,随即翻译给了齐卫东。 齐卫东并不着急:“不急,等他忙完再说。” 这点猪肉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手里的货多着呢! 阿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齐卫东想了想,问道:“天这么热,今晚能卖完吗?会不会放臭了?你问问他,要不要便宜点卖,尽快清空,我后面还有货呢!” 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 阿萌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走到父亲身边耳语了几句。 强仔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随即对着人群高喊了一声。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但齐卫东注意到,人们买的份量并没有增加太多,顶多是原先打算买一斤的,现在改成了两斤。 他先是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这个年代,这里的月薪普遍也就一百出头。 两三块钱一斤的猪肉,几乎是普通人半天的工钱了。 想通了这点,他便不再作声,安静地在一旁等待。 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找强仔合作的原因。 一个普通的小店铺,根本消化不了他手上的量。 但强仔是本地的肉贩,在这附近盘踞多年,自然有他的销售门路。 只要有利润空间,就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他看着旁边的女孩,好奇地搭话:“你怎么会说内地话?我来这么久,几乎没碰到过说国语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阿萌回过头来,笑着解释:“因为我上的是中文中学啊!学校里有教国语。” “哦!那样的学校多吗?” “不多!港岛这边……” 她随后详细解释了一下。 齐卫东听完总算明白了。 港岛的学校主要分为英文中学和中文中学。 上不了英文中学的,就只能去中文中学。 但中文中学的毕业生,基本与大学无缘。 因为当时港岛只有一所港大,而港大是全英文授课。 中文中学的学生虽然也学英语,但完全无法适应港大的教学模式,所以毕业后大多只能去读专科,或者直接工作。 在这个年代,高中学历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了。 齐卫东之所以碰不到会说国语的人,一是因为教国语的学校本就不多,二来是很多中文中学的老师上课时,也习惯用粤语。 所以,像阿萌这样能说流利国语的年轻人并不常见。 而且这个群体基本都集中在四五年后出生,因为在那之前,这里还没从日本人手里收回来。 说话间,又有一群人匆匆赶来,大多是家庭主妇,鲜有男性。 齐卫东不清楚强仔卖多少钱一斤,但他带来的两扇猪肉,二百来斤,剔除骨头后也就一百多斤净肉。 在天黑前的一个多小时里,猪肉就被抢购一空。 强仔高兴地对着没买到的人吆喝了几句,便开始收摊。 他转头对齐卫东说了句:“靓仔,食咗饭咩?咩食嘅话,一齐食啲。” “我爸问你吃饭了没?要是没吃,就一起吃点。”阿萌翻译道。 齐卫东笑了笑:“不用了,你们吃吧。” 这时,强仔已经点好了钱,将一沓钞票递了过来。 “这是你的钱,你点点。” 第248章每天一万斤猪肉一万斤鸡蛋吃得下吗 齐卫东接过阿萌递来的钱,快速数了起来。 钞票很旧,还带着一股油腻感,大多是十元面值的,总共四十多张。 很快齐卫东点完了,笑道:“没问题!” 阿萌见状,再次传达父亲的意思:“我爸说,现在到饭点了,先吃饭吧,生意上的事饭桌上再谈。” 齐卫东朝屋里望了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跟着父女俩走进屋里。 屋里有股淡淡的肉腥味,东西摆放得有些杂乱。 他们没有在外面停留,而是进了旁边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条板凳,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 不远处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也摆着差不多的菜色,只是份量小很多。 三个小女孩正乖乖地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一个中年妇女对齐卫东笑了笑,然后对强仔说:“可以食饭喇。” 强仔点了点头,交代了一句,然后示意齐卫东入座。 “你去那边吃吧!” 阿萌指了指那张大桌子,示意他过去,而她自己则准备走向女孩们那边。 齐卫东见状,立刻说道:“那个……你坐过去,我听不懂你爸说话啊!” 听到这话,阿萌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父亲。 强仔眉头一皱,但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对阿萌交代了几句。 三人落座,阿萌的母亲随即端来一瓶酒,启开瓶盖置于桌上,饭局便算正式开始。 阿萌虽也同桌坐着,却并未拿起碗筷,只是安静地在旁,目光在父亲和齐卫东之间来回扫视。 齐卫东察觉到她的拘谨,索性放下饭碗,开门见山:“叔,我这么叫您吧。” “是这样,我手头有一批猪肉和鸡蛋,能持续供应八天左右,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门路帮忙消化掉,价钱好说。” 强仔听着女儿的转述,陷入了沉思。 其实齐卫东的普通话他能听懂个大概,只是自己讲不来罢了。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酒,夹了口菜,琢磨片刻后说道:“一斤一块八,只要你有货,我全能吃下。” 齐卫东听到阿萌的翻译,心里顿时有了底,接着抛出了自己的筹码:“那就好,明天先来一万斤猪肉,再来一万斤鸡蛋。” “咳……咳咳!” 阿萌才刚把这句话用惊疑的语气翻译过去,强仔一口酒没咽下去,全呛进了气管里。 被酒呛到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憋得满脸涨红,好半天才顺过气来,难以置信地追问:“一万斤?还有鸡蛋?”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吃不下?”齐卫东反倒有些不解。 强仔又咳嗽了两声,眉头紧锁地审视着他:“货是哪里来的?走的水路?” 齐卫东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这确实不是,毕竟是跨越了整个世界的产物。 强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数量实在太惊人了。 “你确定每天都有这么多?” “确定!” 齐卫东并非全然信任对方,但他明白,靠自己零敲碎打地去卖,不仅效率低下,还极易引人注目,风险更大。 找强仔合作,算是一次投石问路,如果不行,大不了换个地方。 这也是他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真实姓名的原因。 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明早自己开车,戴个面具去街头巷尾兜售。 但这实在是下下策。 “行,你先在这里吃饭,我出去一趟,帮你问问路子。”强仔匆匆扒了两口饭,便起身朝外走去。 齐卫东目送他离开,没作声,转头对一旁的阿萌笑了笑:“你也吃啊!” “不了,你吃吧,我去那边吃。” 阿萌却端着碗筷,坐到了旁边一张小桌子上。 齐卫东顿感有些尴尬,看着满桌的菜肴,决定先填饱肚子。 桌上有海鲜粥、海带排骨汤、炒青菜,还有一份他尝过的蚵仔煎,只是这份里的鸡蛋放得格外多,或许是提前做好的,口感不如摊位上现做的那么酥脆。 他快速地每样都尝了些,就着海鲜粥吃完一碗,便放下了碗筷。 “不吃了吗?菜还有很多。”阿萌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齐卫东摆摆手:“谢谢,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他随即打量起这间屋子,好奇地问道:“这房子是你们自家的吗?” 房子是水泥砖瓦结构,但岁月痕迹明显,墙体斑驳,有些地方水泥已经剥落,不过比起内地的土坯房还是强上不少。 格局不大,是两间各十几个平方的屋子,楼上还有一个木制阁楼,想必是睡觉的地方。 “嗯,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齐卫东点头,目光在老旧的墙体上转了一圈,又问:“那这房子有契约吗?允许翻新重建吗?” “有的,可以翻修,不过花费很大。”阿萌小口地吃着东西,轻声回答着。 “那翻修有什么规定吗?比如限制之类的?” “有,私人重建的话,屋顶不能超过三米三,最多只能盖五层,再高就需要政府特批了。” 齐卫东听了,心里有了数,这和他晚上打听到的情况大同小异。 “那像这里的老房子,大概是什么价位?” “一平尺大概要80块左右。” “那附近新建的那种洋楼呢?” “也差不多。要看地段,像龙翔道、黄大仙道那边就便宜些,有三十五块一平呎的,也有五十块左右的。” “我们这里就贵,要八十到一百块。要是中环那边,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百五到三百块都有。” “嘶……” 齐卫东不禁吸了口气,这价格确实昂贵。 这里的单位是平呎,换算成平方米,价格还要再乘以十。 他随即笑了:“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清楚?” 至于新旧楼盘价格相差不大的原因,他也能理解。 老房子虽然矮小,但拥有独立的土地产权;洋楼的居住条件更好,但土地产权是所有业主共享,各有优劣。 阿萌闻言,露出一丝微笑:“我爸一直想换去住洋楼,可价格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第249章招娣、来娣、盼娣…… 齐卫东听着,心里默默盘算。 他白天路过龙翔道,看到有1350呎的单位,总价49000,算下来一平呎才36块。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挤一挤买个几百呎的小单位,几千块就能拿下,就是离市中心太远,差不多有五公里路。 等手头宽裕了,房子是肯定要买的。 不过眼下的计划,是先在市中心买一套位置好、面积大点的。 等候期间,有邻居来买东西,都是阿萌在应付。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阿萌几个姐妹的名字:招娣、来娣、盼娣…… 他心里暗自感叹,这家人得是多盼望一个儿子。 至于阿萌的本名,他倒不好意思再问了。 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强仔才终于回来,身边还跟了个中年男人。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面颊消瘦,一个油光锃亮的脑袋在灯下晃眼,黑褂子里套着件白色汗衫,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善茬。 见到来人,阿萌一家都连忙起身,笑着打了招呼。 寒暄过后,众人重新坐下。 阿萌看看父亲和那个男人,又看看齐卫东,充当翻译道:“我大伯问你,你刚才说的话,当不当真?” 齐卫东沉稳地点点头:“当然。货可以供十天,每天都是这个数。如果你们要得更多,我也能供应,就怕你们没地方存。” 他早已盘算过,这种分批出货的方式,是为了防备对方黑吃黑。 只要他们不傻,就不会为了最后几天的货而动歪念,大不了自己最后几天收手不送。 “另外,我有个要求,每次交货,当场结清,我只要百元大钞。” 零钱点起来太费事。 强仔听完,立刻表态:“就按你说的办。可以先把鸡蛋运过来,不过鸡蛋的价格,我们只能给到一斤一块二。” 齐卫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那个被称为大伯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终于,他点了下头:“行,货放哪?这批东西可不小。” 此处的巷子勉强能过车,但绝不方便。 “京士柏山那边有个在建的厂房,可以卸在那。”强仔提议道。 齐卫东听着阿萌的转述,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不认得路。” “我带你去,就在这附近。”强仔立刻接话。 听到这个安排,齐卫东脸上露出微笑,轻轻颔首:“那好,就麻烦您带路了。” 事情敲定,强仔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盯着齐卫东:“靓仔,你最好八要诳我啊。” 阿萌见齐卫东面露不解,在一旁低声解释:“他的意思是,让你别耍花样。” 齐卫东自然感受到了话语里的威胁,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应承下来。 “放心,如果地方合适,一小时后会有人把货送到。你们准备好人手就行。” 约定达成后,齐卫东一行四人便告辞出门。 那个光头男人则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强仔显然有代步工具,他和他女儿一人一辆自行车,领着齐卫东向那所谓的旧工厂骑去。 路途确实不远,约莫两公里,几乎不用怎么拐弯。 沿着齐卫东所住酒店的街道向北,在另一条主干道右转,一片初具规模的工业区便出现在眼前。 抵达目的地后,齐卫东看到四周有不少正在施工的建筑。 “就系呢度!”强仔指着一座被围墙圈起来、已经搭起棚架的厂区说道。 齐卫东虽听不懂粤语,但意思明白。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道路足够宽敞。 工厂的大门紧锁着。 强仔停好车,上前与里面的人交涉了几句。 片刻后,阿萌便走过来说:“已经交代好了,你的人到了,他们会开门放行。” 齐卫东环顾一圈,最后点头确认:“好,一小时后货到,让他们做好准备。另外,那些装鸡蛋的筐子,下次交易时要还给我。” 毕竟那些筐子也是花了钱的,下次可以循环利用。 阿萌将他的话一一翻译过去。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齐卫东才在朦胧的夜色中离开。 这边的路灯稀疏,相隔很远才有一盏,路上倒是还有不少行人。 齐卫东骑车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在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取了三轮车出来。 他把一箱箱鸡蛋码放整齐,随后便静静等待。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算长。 趁着这个空档,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了一张从商城购买的中年男人的面具、一副眼镜和一双白手套。 准备妥当后,他开着三轮车驶向了厂房。 强仔父女俩一直没有离开,正和那个光头男人在门口等着。 这种场合本不该让一个女孩参与,但眼下只有她能充当翻译。 三轮车在厂房门口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司机的轮廓。 阿萌走上前,试探着问:“你……是来送货的?” 齐卫东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光头男人见状,挥了挥手,紧闭的大门随之敞开。 齐卫东立刻调转车头,将车尾朝向厂房内,开始倒车。 此时,厂区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人,纷纷围了上来,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带着家伙。 当手电筒照清了三轮上的货物时,这些人才明显松了口气。 “可以搬了吗?”阿萌向他问道。 齐卫东再次点头示意。 得了许可,那群人立刻开始动手。 人多力量大,除了留下两个人负责称重,其余的人都上去搬货。 整整二百箱,每箱五十斤的鸡蛋,被迅速而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 不远处的黑暗中,还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 光头男人随手拿起一个鸡蛋,直接磕开倒进嘴里,一边品尝一边点头。 不到一个小时,所有货物便已卸载完毕。 对方用的是两个带着浓重鱼腥味的磅秤。 “那个……就你一个人来吗?他怎么没来?”阿萌看着忙碌的众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齐卫东站在一旁,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看到他这副样子,阿萌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一万斤,数量没错。”清点完毕后,阿萌向他转达了结果。 对方刚刚还特地用一个空筐称了皮重。 第250章打火机的商机 齐卫东依旧是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两摞钱,一大一小。 他在手上掂了掂,随即转身回到车上。 脱下手套,他飞快地点算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便发动车子径直离去,对这里后续的事情毫不关心。 半小时后,按照同样的方法,他又拉来了一车猪肉。 一万斤猪肉卸下,又到手一万八千块。 今晚总计入账三万。 一切处理妥当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开车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再返回,而是找了个地方收起车,换上自行车回了酒店。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左右。 回到酒店房间,也就是他临时的家,他清点了一下手头的现金。 加上之前的,总共有三万五。 齐卫东不由得盘算起来,这笔钱若是在离尖沙咀七公里的地方,足以买下一百平方的房子,也就是本地人眼中的千呎豪宅。 可若想在对岸的中环买楼,恐怕只够买一个十平方的蜗居。 这天差地别的房价,难怪港岛寸土寸金。 那些从内地涌来的人,有几个能负担得起房产,能租得起房子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齐卫东摇摇头,不再多想,准备睡觉。 只是,左边房间刚消停,右边的房间又响起了动静。 真是的,这些人都不用睡觉吗?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盘算着,还有哪些东西比猪肉利润更高、又方便携带,一边思考,一边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在一阵哈欠中醒来。 日历上显示着27号,他掐指一算,只剩下九天。 这是一段既短又长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变故。 昨夜他忙得太晚,错过了出门的机会,不过想起这边夜里治安混乱,他也就熄了那份心思,毕竟夜晚的麻烦只会更多。 他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里面却只有一阵沉闷的空响。 还在停水。 齐卫东无奈地看着干涸的龙头,昨晚回来时就这样,没想到过了一夜还是老样子。 他想起看过的新闻,港岛这几年水荒严重,从最初的每天供水四小时,到后来四天一次,情况要到内地水库建成输水后才有所缓解。 拧开一瓶矿泉水,草草解决了洗漱问题,心里盘算着下次得备几个水桶才行。 简单收拾后,齐卫东骑上自行车,重新回到了强仔的肉档。 此刻,肉档前人声鼎沸,生意兴隆。 强仔嘴里叼着烟,正满面春风地招呼着一群大妈。 案板上分割好的几扇猪肉旁,还摆着一筐鸡蛋。 齐卫东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见到阿萌,倒是强仔的妻子在一旁默默地搭着手。 他注意到强仔的母亲坐在稍远的地方,神情寡言,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 “后生仔……” 强仔发现了他,用不甚清晰的粤语笑着喊了一声。 齐卫东没听懂,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强仔见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然后拿起一张纸条朝他晃了晃。 齐卫东好奇地走过去,只见纸上用不太工整的繁体字写着:“阿萌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不禁笑了。 一个绝妙的念头闪过脑海:语言不通,但文字是相通的。 同样的方块字,在不同人的嘴里读音迥异,意思却别无二致,这本身就是一种绝佳的交流方式。 正想着,阿萌的母亲端来一个小板凳,轻声说:“坐多阵啦。” “好,谢谢!”他笑着接过来。 约莫半小时后,买肉的人潮稍稍退去,一个穿着旗袍的窈窕身影从街角转了出来。 是阿萌。 “早啊!” 她走近了,笑着打招呼。 齐卫东站起身,点了点头。 阿萌不过十八岁,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至今已有大半年。 昨天她穿着连衣裙,满是青春气息,今天换上旗袍,却给他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青涩的果实透出了一丝妩媚的熟韵。 “你昨天去哪了?” 阿萌看了一眼父亲那边,转头问道。 “办了点事。你呢?” “上海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我去面试了。” “结果怎么样?” 阿萌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腼腆地摇了摇头:“应征的人太多了,我嘴又笨……” 齐卫东了然,她的性子大概是随了她母亲。 “你妹妹她们上学去了?” “嗯,三妹去了幼稚园。” 齐卫东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昨天那么多货,没惹来什么麻烦吧?”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么大的动静难免会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 阿萌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会……” “为什么?” 她欲言又止,终究没说出口。 齐卫东见她神情,猜到其中或许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他又问:“你大伯是卖鱼的?” “是啊,他们自己有船,也捕鱼也卖鱼,有自己的档口。” 阿萌答道。 这时,强仔把肉案交给了老婆,叼着烟走了过来。 他对着齐卫东说了一串话。 阿萌立刻翻译道:“我爸问你,在港岛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齐卫东想了想,答道:“没有了,都在国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刘,单名一个文字。” 他没有透露真名。 强仔见状也没再追问。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想点烟。 那火柴盒用得太久,皮都软了,划了好几下也没燃起火星。 他骂骂咧咧地把火柴丢给阿萌,示意她去拿新的。 齐卫东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吧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后,一簇稳定的火苗凭空升起。他将火苗凑到强仔的烟前。 “咦~” 强仔的眼睛瞬间定格在那小小的物件上,他赶忙凑过去点着了烟,然后好奇地盯着齐卫东手里的东西。 一旁拿着新火柴回来的阿萌也看得呆住了。 “我爸问你这是什么打火机,我们怎么没见过。” 阿萌转述道。 他们见过的那种金属煤油打火机,一个就要二三十块,是昂贵的玩意儿。 “试试看。” 齐卫东把打火机递了过去,上面的标签早已被他撕掉清理干净。 第251章两块钱一个,良心价 “啪嗒,啪嗒!” 强仔爱不释手地试了几下,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 他急切地开口问道:“这个多少钱?能用多少次?” 听到阿萌的翻译,齐卫东笑道:“光是点烟的话,用个一两千次不成问题,最多能用三四千次。” “到底多少钱?”强仔又问了一遍。 齐卫东估算了一下,报出一个高价:“两块!” 这两个字让强仔的眼睛骤然一亮,他紧紧攥着打火机,连声问道:“这个能不能卖给我?你还有没有这种东西?量多不多?” “有,管够!”齐卫东说着,便把打火机递了过去。 强仔接过那个小巧的打火机,便开始不停地按动,清脆的“咔哒”声不绝于耳。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齐卫东凝神一听,才发觉对方竟是在计数。 节奏很稳,差不多每两秒按动一次。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计数已经超过了六百下,可那打火机依然能擦出明亮的火花,丝毫没有罢工的迹象。 齐卫东始终神色自若,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眼看打火机如此耐用,强仔喜上眉梢。 “这东西,能给我们来一批吗?一千个有货枚?” 齐卫东不急着回答,反问道:“你们这儿,火柴一盒卖多少?” “八毫。” 一盒五十根,十盒五百次就要八毛钱,一千次就是一块六,两千次就得三块二。 齐卫东在心里算了笔账,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能用上千次的打火机卖两块钱,简直是白菜价。 不过,这毕竟是走量的批发价,倒也合理。 他点了点头:“有货,你确定要?” “要!这东西别处有卖吗?” “独家货源,仅此一家。” “那就先来一千个!要是销路好,我们再大批量进!” 强仔心里盘算着,如果真能打火两千次,可比用火柴划算多了,而且还方便。 齐卫东应承下来,顺便提醒道:“这东西存放的时候要留心,里面是压缩气体,得注意防火防爆!” 正好他一会要去买猪肉和鸡蛋。 听到这话,强仔好奇地端详着手里的玩意儿。 “液化气?” 齐卫东想了想,觉得这个词也算贴切,便点了头:“嗯,差不多是那东西。” 内地虽然在五八年就开始试点使用液化气,但远未普及到寻常百姓家,港岛这边有人知道倒也不足为奇。 强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晃动着打火机,看着里面液体的波纹。 齐卫东环顾四周,说道:“您先忙,我四处转转,要是定下来,我就去给您提货。” 两人说定后,齐卫东便告辞离开。 他骑车回到宾馆,续了房费,进了屋。 念头一动,他在商城里下单了一千个打火机和大量猪肉鸡蛋。 随后他一边解决午饭,一边动手拆箱。 打火机本身没有任何标识,但外包装盒上印着详细的厂家信息,这些是绝对不能带过去的。 五十个打火机整齐地插在一个底座上,外面用透明塑料膜紧紧包裹。 等齐卫东把所有包装都处理干净,天色已近黄昏。 …… 此时,强仔的肉铺里,他本人并未在案板前忙活,而是陪着昨天那个光头男人在里屋喝茶。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谈着,气氛略显沉重。 强仔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不悦,而光头男人则一直在耐心劝解,但似乎并未说服他。 …… 齐卫东推着自行车来到强仔的铺子前,车后座上绑着两个大箩筐,正是他之前在供销社买来装鸡蛋用的。 阿萌的母亲正在铺子前给人称肉,生意有些零散。 “靓仔!” 她看到齐卫东,笑着招呼了一声,随即朝屋里喊话。 片刻后,强仔从里面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个光头男人,以及充当翻译的阿萌。 “这么快就到了!” 阿萌见到他,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惊讶。 齐卫东笑着点头:“嗯,地方不远。货都在这儿了,要不要验一下?” 阿萌听罢,笑着将他的话转述给了父亲和伯父。 强仔笑着上前,随手拿起一板。 齐卫东示意了一下,撕开外层的塑料膜,取出一个递给他。 强仔把打火机递给身旁的光头,两人各自试了试,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尤其对机身上印着的“发财”、“好运”等吉祥词语颇为赞赏。 “先把东西搬进去,一会点清楚了就给你钱!” 阿萌在一旁翻译道。 齐卫东点头应下,动手将一箱箱货物搬进屋里。 清点起来倒也方便,一板五十个,只需数板数即可。 很快,数量就点清了。 接着,他们拆开了所有塑封,竟打算将每一个都拿出来试试。 光头男人忽然对着齐卫东说了句什么。 阿萌立刻翻译过来:“我大伯问你,这些货是从哪儿来的?” 齐卫东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恕我不能奉告。” 见他这么说,对方也就没再追问。 四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千个打火机全都测试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个次品。 齐卫东暗自摇头,心想以后要是每笔交易都这么验货,那可就太麻烦了。 不过这次是初次合作,也就算了。 确认无误后,对方爽快地付了钱。 齐卫东接过两千块钱,对阿萌说:“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晚上我再过来一趟,把鸡蛋和猪肉给你们送来,记得准备好钱。” 阿萌转述后,几人都没异议。 齐卫东这才拿着钱离开。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办,至于去向,自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在这数百万人口的港岛,没有监控,没有网络,连他的名字都无人知晓,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里,不过是他众多交易点中的一个罢了。 他走后,强仔拿起一个打火机,对着旁边的光头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光头男人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两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而一旁的阿萌,不知为何,一张俏脸已然红透了。 第252章猪脚饭,有困难的汪小誉兄妹 齐卫东对强仔家里的状况一无所知,他此刻正踩着自行车,朝着天星码头的方向骑去。 此时红磡隧道尚未建成,过海的唯一方式便是搭乘轮渡。 快到先前的车站时,齐卫东估摸着接下来人会多起来,便找了个地方把自行车收好,之后徒步向码头的大致方位走去。 虽然不清楚确切位置,但他认准了方向,打算到了再找。 经过车站所在的街道时,齐卫东下意识地朝车站里瞥了一眼。 “咦?” 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之前待过的大排档门口,竟坐着两个熟面孔——汪小誉和他的妹妹。 兄妹俩正凑在一起,吃着一份饭。 齐卫东见状,脸上漾起笑意,迈步走了过去。 “阿誉!” 他站在店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 在这语言不通的环境里备受折磨后,再次见到汪小誉,竟让他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汪小誉兄妹正埋头吃饭,听到这声呼喊便抬起了头。 当看清来人是齐卫东时,两人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阿文!” 汪小誉赶忙起身迎了过来,汪小文也紧随其后。 齐卫东停好车,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齐卫东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份两人在吃的叉烧饭上。 他随即掏出钱递给老板,指着招牌说:“三份乳猪饭。” 老板看懂了他的手势,点点头,找了他一块钱,便转身去切肉了。 “阿文!” 汪小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 齐卫东摆摆手,毫不在意地坐下:“没事,正好我也饿着呢!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之前在强仔那里,他只是草草垫了垫肚子,总觉得没吃踏实。 见他这么说,汪小誉便不再推辞,跟着坐下解释道:“你也看到了,我舅舅家地方小,实在住不下。” “而且那边的工钱太低了,一个月大概就七八十块。我舅舅说这边餐馆多,很多都包吃包住,薪水也高,我们就过来碰碰运气。” “哦,原来是这样。”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 具体内情他并不清楚,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毕竟早上阿萌才去过一家咖啡厅应聘,虽然那不是餐馆,但情况或许有共通之处。 热腾腾的乳猪饭端了上来,齐卫东拿起筷子,笑着招呼道:“吃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汪小誉看了看妹妹,略作迟疑,最终对她说:“先吃饭吧。” 汪小文看看哥哥,又看看齐卫东,便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汪小誉也随之动筷。 饭的份量不算多,三个人很快就吃完了。 “要不要再来一份?” 齐卫东看着兄妹俩,笑着提议。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吃饱了。” 汪小誉连忙摆手拒绝。 齐卫东看得出,这点饭量对于他们来说肯定不够,只是不好意思再让他破费,于是便没有强求。 “你们是打算在这边找工作,还是想去对岸?我正准备过海看看,要不一起?” 齐卫东发出了邀请。 汪小誉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过去看看也好!” 其实他们兄妹俩也想去对岸闯闯,但听说那边的房租高得吓人。 一个仅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月租就要一百多,而那边的薪资水平普遍也才一百二三十块,几乎赚的钱都得交给房东。 三人并肩走在路上。 突然,齐卫东瞥见路边的钟表行,猛地一拍脑门。 该死! 怎么把手表这茬给忘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汪小誉说:“走,进去帮我问个价钱!” 说着便领头朝钟表行里走去。 汪小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兴奋起来。 走进店里,只见墙上挂满了各式钟表,座钟、木盒钟,摆放得有些杂乱。 只有柜台里的玻璃展柜看起来还算整洁。 柜台后坐着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老先生,正全神贯注地修理着一只手表。 齐卫东扫视一圈,指着玻璃柜里的一块手表,对汪小誉低声说:“帮我问问,这块上海牌手表卖多少钱?” 那块表的款式略有不同,但标志是没错的,肯定是内地货。 汪小誉听罢,上前向老师傅询问。 得到的报价是120元。 齐卫东暗自摇头,这价格实在便宜。 要知道,同款手表在内地黑市能卖到200元人民币。 他叹了口气,明白出口商品只能按出口价来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齐卫东没有再问别的,而是直接拿出两个装手表的盒子递给汪小誉:“你问问老板,这种全新的,他们出多少钱收?我手上还有不少!” 汪小誉接过东西,向老师傅转述了齐卫东的意思。 这次,老师傅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他接过盒子,打开台灯,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 一番审视后,他开出了价格,“70蚊!” 齐卫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价格也太黑了! 他瞬间没了出售的兴致。 当然,在这里出手确实方便,钱能立刻花用。 内地的价格虽高,但对他眼下的需求来说,已经没那么紧要了。 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卖,带着两人离开了钟表行。 反正货在手上,不愁找不到买家,多看几家比较一下也好。 汪小誉跟出来后,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刚才还那么高兴,怎么说走就走了?” 齐卫东摇了摇头,没有多作解释:“没事!走吧,你帮我问问,天星小轮怎么走?” 汪小誉见他不想说,便没再追问。 两人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天星小轮的码头。 眼前是清风吹拂的海面,波光粼粼。 对岸高楼林立,更远处的山坡上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木屋。 向右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 轮渡分三层,二楼有两毛钱的特等座和一毛五的二等座,一楼则是一毛钱的三等座。 三人买了票,登上了客轮的二层。 相较于一楼的拥挤,二楼的乘客明显稀少许多。 他们找了特等座的位子坐下,趴在船舷边,新奇地望着海景。 对于三人而言,这都是头一回的体验。 即便是从小在沿海长大的汪小誉兄妹,也从未真正来过海边,毕竟这个年代,有闲钱旅行的人寥寥无几。 第253章轩尼诗道买房 约莫二十分钟后,伴随着船员的吆喝声,轮渡缓缓启动。 海风拂面,岸边的景致在视野中缓缓后退。 齐卫东看着身旁的汪小誉,开口问道:“要不你先别找工作了,我给你安排点事做。” 汪小誉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齐卫东笑着说,“你先别急着找活,我给你找个差事。” “做什么?” “还没想好!让我想想!你自己也考虑一下,我不强迫你。” 这事确实需要好好琢磨。 汪小誉闻言,陷入了沉思。 十多分钟后,船抵达对岸,乘客们开始排队下船。 站在这边的码头回望,两岸的景象差异巨大。 对岸的高楼数量相对较少,虽然最繁华的半岛酒店一带齐卫东没去过,但从现在这个角度看,似乎与这边相差无几。 其他高楼零星地散布着,虽也不少,但远不及这边的密集,整体看上去便少了几分繁荣的气息。 主干道是一条繁华的商业动脉,车水马龙,尽显都市气派。 然而,拐进旁边的巷弄,光景便截然不同,密密匝匝的四五层唐楼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透露出一种陈旧而拥挤的气息。 不过,这边的市容终究比对岸要好上一些,至少这些唐楼看着比那些砖瓦平房要体面。 “我们去哪儿?” 汪小誉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景,向齐卫东请示。 “这上面写的地址,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齐卫东将一张从墙上揭下的广告纸递了过去。 汪小誉接过来,扫了一眼,眼睛眨了眨:“轩尼诗道,原来就是这里。” 齐卫东环顾四周,很快在一块路牌上找到了“轩尼诗道”的繁体字样,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那你清楚具体是哪一栋楼吗?” “不清楚。” “那不就结了,我要的是确切门牌。去打听一下。” 汪小誉领命,立刻找路人询问去了。 一旁的汪小文看着哥哥忙碌的样子,忍不住掩嘴偷笑。 片刻后,汪小誉小跑回来,指着不远处一栋高楼说:“就是那栋!”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栋楼离码头确实很近,他心下了然,这里的价位想必不低。 “走,过去瞧瞧。” 他领着兄妹二人朝目标走去。 等汪小誉和提供信息的人道别后,齐卫东才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 “问清楚了。”汪小誉汇报道,“这房子是新盘,刚交房。” “去年卖期房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卖光了,现在想买,只能从买了房的业主手里买二手的。” 齐卫东抬头打量着这栋建筑。 这是一栋独栋楼宇,临街的面宽约莫五六米,大门正对街道。 楼高十八层,在周边的建筑群里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外墙铺着大理石,显得颇为气派。 “现在是什么价钱?” “听人说,去年开盘时便宜,一平方呎只要一百一十块。现在二手价已经涨到一百六十块了。这里的户型都挺大,基本在四百到五百平方呎之间。” 齐卫东听完,心中有了数。 他记得六十年代初港岛有个发展计划,从那时到六五年,是港岛楼市的狂热期,几年间会冒出一千多栋新楼。 但到了六五年,泡沫就会破裂,房价将一泻千里,跌到最高点的三分之一,差不多也就六七十块一平方呎。 眼下这个价,还远没到顶峰。 四五百平方呎,换算下来大概四十多平米。 港岛的房子没有公摊面积,这个大小倒也不算局促。 他在北平和小侄女住的屋子,也不过十几平米。 但对如今的他来说,这还是太小了。 齐卫东的目光掠过这条未来注定寸土寸金的街道,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先入手一套再说。 反正是自住,短期内不打算卖出,只要自己资金链不断,这套房产或许会一直持有下去。 街上行人熙攘,齐卫东揉了揉太阳穴,脑中飞速盘算着未来的规划。 他以后免不了要常来这边,考虑到港岛和九龙之间尚未通车,来往多有不便,他有必要在两边各置办一处房产作为落脚点。 房子是其一,仓储是其二。 无论是租是买,一个属于自己的仓库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货物周转会很麻烦。 再者,就是商品的选择。 齐卫东完全可以倒卖带来一些比较高端的货品,但问题在于,过于尖端的东西容易引人注目,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科技在任何时代都是敏感资源。 即便他能弄来汽车这样的产品,价格上也没有优势,中环一带的汽车保有量看着不少,一两万就能买一辆,但那只是因为地方小显得密集罢了。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选择还是从民生相关的商品入手。 港岛的纺织业极为发达,服装是个不错的切入点,食品也是。 此外,各类工艺品既有市场又不会太过惹眼。 齐卫东打算一步一个脚印,先把摊子铺开,一口吃不成胖子。 想到这里,他朝汪小誉笑了笑:“走,我们进去看看哪家合适,直接买一套。” 大楼入口处贴满了红色的招租售卖告示,大部分写着“吉屋出租”,夹杂着少数“出售”的字样。 这景象清晰地反映出市场的热度:既有买了房不愁租的包租公、包租婆,也有纯粹投机倒卖期房,赚一笔就走的炒家。 “真要买?” 汪小誉确认道。 “买。” 齐卫东干脆地答道,随即迈步走进了大楼。 楼里有一部电梯,正有人进进出出。 “八楼,这个不错,四百五十平方呎。” 齐卫东的视线落在一张红纸告示上,嘴里嘀咕着。 上面留了联系方式,但没有标价。 他们乘电梯来到八楼,这里一层两户,格局还算清静。 汪小誉上前去敲那扇铁皮门,可叩了半天,里面也毫无动静,想来是屋里没人。 “走,下楼去给他打电话。” 齐卫东指了指告示上的联系电话,对汪小誉说。 三人回到楼下,在报摊边,汪小誉拿着齐卫东给的钱去打电话。 他对这边的公用电话不熟,报摊老板帮他拨通了号码,才把听筒递给他。 齐卫东站在一旁,不时低声指点几句。 第254章实在不行,就去闯九龙城寨 电话打完,汪小誉过来说道:“对方说马上就过来。” 齐卫东点点头,付了报摊老板钱,一行人便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时近中午,但他们来之前吃过东西,倒也不觉得饿。 等待的间隙,齐卫东的目光被报摊上的报纸吸引了。 他眉头一蹙,示意汪小誉付钱买了一份,然后拿在手里仔细看了起来。 是《明报》。 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大字写着:火速!救命! 旁边的小标题是:请立刻组织抢救队上梧桐山。 下面的正文详述了大量民众渡海后,惨死在梧桐山下的悲剧,报社因此发起救援呼吁。 另一篇相关报道的标题同样骇人:《梧桐山下,惨绝人寰》。 汪小誉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禁长叹一口气:“若不是您,我和我妹妹恐怕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报纸上的描述,用尸横遍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齐卫东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那样的景象让他心里有些发堵,毕竟流着同样的血脉。 他心想,若是有机会,顺手拉一把也是应该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齐卫东便继续翻看起手里的资料。 十多分钟后,一辆小轿车在街边停下,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穿灰白唐装的中年男人。 那人目光一扫,就锁定了报亭下的齐卫东三人,径直走了过来,开口便是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问话,神情颇为倨傲。 汪小誉连忙点头应声,上前与他交涉起来。 中年男人听完汪小誉的转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角微微上挑,透着一股不屑。 最终,他还是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转身便领着他们往楼里走。 一路上,那男人嘴巴就没停过,一会儿强调这是八楼,一会儿又吹嘘房子格局有多大,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房子如何抢手、他自己都舍不得卖的陈词滥调。 汪小誉尽职尽责地在旁边做着同声传译。 到了八楼,男人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空间让齐卫东有些意外。 一个堪堪能塞下一张小方桌的客厅,两间卧室,外加厨房和卫生间。 每一处都显得极为局促。 倒是附带一个阳台,但窄得可怜,只有一张书桌的宽度,呈细长条状。 水电线路是通的,但目前停水,供水时间被限制在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 地上是粗糙的水泥地面。 齐卫东环顾一圈,觉得这格局和内地的筒子楼大同小异,只是面积上还要再小一些。 他暗自盘算,将来若能和小侄女在北平拥有这么一套小房子,生活倒也安逸。 那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耀着自己的物业。 齐卫东示意汪小誉尝试讲讲价。 然而,无论汪小誉如何交涉,对方都寸步不让。齐卫东见状,便不再坚持。 他清楚眼下港岛的地产正在狂热的上升期,指望房东降价无异于痴人说梦。 直接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敲定之后,双方约定了交易流程:先去律师楼签订协议并支付定金,次日再去房屋署办理过户和缴税手续。 房款总计七万二千元。齐卫东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有三万七,明天那批猪肉和鸡蛋的交易如果顺利,又能进账三万,算下来还差几千块。 不过,他还有两万斤的存货没动,只要全部出手,资金便绰绰有余。 他甚至还想到了打火机那边的销路。 即便真有缺口,他也不慌,搞钱的门路多的是。 计议已定,三人便准备前往律师楼。 房东有车,正好顺路载他们一程。 开车时,那家伙刻意摆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派头。 齐卫东瞥了一眼他那辆车,心下暗忖,这车……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当然,这种话他不会说出口。 到了律师楼,流程走得很快。 齐卫东支付了两千块定金,签妥了初步合同,经过商议,他当场就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毕竟汪小誉兄妹俩还无处落脚。 不过,房子要住人,水电还得找人重新接驳一下。 约定好第二天去房屋署办手续后,房东便将他们送回房子楼下,自顾自地驱车离去。 齐卫东看向汪小誉,开口说道:“你等会儿去找人把水电弄好,这房子你们兄妹先住着。” “床之类的家具,你先去旧货市场看看,钱算我借你的。” “这……”汪小誉面露难色,苦笑道,“阿文,这房子太大了,租金我可付不起。” “而且,我还不知道你具体要我做什么。” 齐卫东闻言笑了:“放心,我不会坑你,更不会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他接着开解道:“至于房租,这事以后再说。等过段时间,我们把事情商量妥了,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干,这房子你只管住,不用交租,就当是帮我看房子了。” “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房子我再租给别人,你们继续住,租金给你算便宜点,你看如何?” 汪小誉听完,陷入了沉默。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要神志清醒的人都会心存疑虑。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 但他想起对方之前对自己兄妹的援手,那份不求回报的善意让他最终选择了相信。 换做任何一个陌生人,他都不敢轻易点头。 “这不就结了。” 齐卫东轻松地笑了笑,“行了,别耽搁了,先去找人把水电弄好,保证今晚能睡下就行。” “其他的东西慢慢添置,先将就一下。” 听了这话,汪小誉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这次过来,身上带了些钱,有几十块,是我舅舅给的生活费。” “我寻思这点钱还你也起不了大作用,就一直没说。” 齐卫东对此倒不以为意。他明白,真要安顿下来,手头没点钱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那边房租可不便宜,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海对岸九龙的房租,一个月也要几十块。 “实在不行,就让我妹妹先回去,我去九龙城寨。” 第255章情报抽奖,荷里活街淘古董 听到“九龙城寨”四个字,齐卫东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那可绝非善地。 混乱,是那里的代名词。 一个三不管的法外之地,藏污纳垢,卫生条件更是差到极点。 但它也有一个“好处”,只要你在里面找到一间空屋,就可以住进去,或者用极低的价钱租下来。 早年那些无法在港岛落户的人,大多都流落到了那里。 其人口密度,在全球都排得上号。 齐卫东摇了摇头,笑道:“现在不用去那种地方了。你去忙你的吧,把该买的都买了。我等会儿还要去一趟油麻地。” 时间还算充裕,渡轮要到晚上十一点才停航。 与汪小誉兄妹分开后,齐卫东在附近街巷里转了几圈,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将自己的自行车取了出来。 他跨上车,悠闲地在街上骑行起来。 骑车和步行的感受截然不同。 中环这片地方本就不大,骑车很快就能逛遍。 人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在主干道上,还是在楼宇间的窄巷里,只要楼下有商铺,就必然是人头攒动。 眼前的景象,更坚定了他要在这里弄个仓库的决心。 否则,进出货都极为不便。 齐卫东顺着道路,一路向着山区的方向骑去。 沿途到处都是大兴土木的工地,除了常见的唐楼,也出现了不少带着院子的独栋洋房。 而当他离山区更近时,视线所及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简陋的木屋,如同蜂巢一般。 他没有再往前。 调转车头,齐卫东开始在市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咦!” 在拐过一个街角后,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吸引了他的注意。 古玩街?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旧物件,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京城的潘家园。 那些延伸到人行道上的摊位,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大小摆件,瓷器、青铜器、佛头……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他晓得港岛有一条荷里活街,乃是古玩生意的中枢,堪称工艺品的集散地。 全世界的文物贩子,几乎都将此地视为淘换古董的宝地。 齐卫东想到那段动荡岁月,解放前后,无数人从内地携来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在这附近无奈脱手。 追根溯溯源,据说此地的交易历史,最早能到八国联军在此兜售从内地掠夺来的赃物,甚至可能更为久远,直抵清朝。 历史的尘埃层层堆积,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心中不免感叹,正是从这条街上,不知流失了多少国宝,最终被陈列在西方国家的博物馆中,永世无法归国。 齐卫东环顾四周,一个荷里活街的路标映入眼帘,他知道自己已身在宝地。 他本打算等明天安顿好住处,再让汪小誉领他前来,未曾想自己信步闲逛,竟先一步抵达了。 走进一家店铺,一个五十多岁的唐装男子正埋首整理箱笼,里面是各式瓶罐。 他对进店的客人不甚在意,显然觉得真正会买的寥寥无几。 街上人潮涌动,大多是游客,空气里还混杂着各色小吃的香气。 他抱着一试的心态,抽了十几发情报,很快就有了目标。 他信步踱入店内。 枣红色的博古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大多都未用玻璃罩着,坦然示人,另有一些则被安置在玻璃柜台中。 齐卫东装模做样的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发出失望之声。 随后像模像样的拿了两个东西:一个铜制佛头,顶上的纹路让人看着有些发麻;另一个则是色彩斑斓的小碗。 “老伯,这个怎么卖?”齐卫东拿起两样东西,向那店主询问。 店主瞥了他一眼,指着小碗说了一句,又指了指佛头说了另一句。 齐卫东一句也没听懂。比划了半天,他才弄明白,小碗要价二十八块,而那个铜佛头则是一百二十元。 差距这么大? 齐卫东心里嘀咕,但转念一想便释然了。 这里的许多东西本就是销往国外的,而佛像在阿三那边颇为盛行,港岛本地也信奉这些,对佛头自然更加青睐。 更何况,如今铜价不菲,这佛头掂在手里分量十足,虽只有四十公分高,重量却估计有一二十斤。 只是品相破败,佛头顶端的缝隙里积着黑垢,还泛着丝丝铜绿。 齐卫东没多犹豫,直接付了钱。 对方用两个锦盒装好,他便提着东西离开了。 出了店门,看着沿街的景致,再看看手里的锦盒,他最终在附近找了个卖编筐的摊位,买了个带盖子的背篓。 齐卫东将背篓往肩上一甩,继续在街巷里穿行。 所有买下的东西都被他扔进了背篓,实际上却被他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自己的空间里。 这一路走下来,还真让他又寻到了不少好东西。 当齐卫东走进另一家店铺时,不禁有些诧异。 这里与之前见过的杂乱店铺截然不同,陈设井然有序。 东西数量不多,但摆放考究,门口也没有额外加张桌子堆放杂物。 店主是个身穿灰色褂子的老者,正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物件。 齐卫东对老者问道:“老伯,这个我能看看吗?” 他只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并没指望对方能听懂。 老者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可以看,但那个不卖。” 齐卫东愣住了,对方说的竟是国语,而且口音并非广市一带,听着倒像是南方的腔调。 不过想到抗战和解放时期,大批内地人涌入此地,他便觉得不奇怪了。 既然不卖,齐卫东就直接走了。 齐卫东离开后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他准备回去了。 这已是他逛的第二条街,摩罗下街,之前逛的是上街,至于真正的荷里活街还没去。 他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此时路上行人如织,想必是到了下班时间。 他不认识路,但知道一直往北走总没错。 穿过几条街道,他终于来到江边。 一眼就望见了来时那个停靠着军舰的码头。 岸边泊着许多渔船,路旁还有人卖鱼,水桶里泡着些奄奄一息的鱼。 旁边还有一条极长的街道,小商贩们沿街摆开长桌,上面堆满了各式衣服,任人挑选。 第256章收入十万港币 这长长的街市,大部分都是卖衣服的。 齐卫东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商品上。 那些衣物的标价多在十几块,在他看来并非廉价。 他心想,这服装生意似乎有潜力,但他更倾向于细水长流的营生,而非一次性买卖。 “哟?”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一名路人点燃香烟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 引人注目的并非香烟本身,而是那人手中,分明是他出售的那款红色打火机,使用起来还透着一股子得意劲儿。 这番举动很快引来了周围男士,乃至几位抽烟女士的侧目与询问。 交谈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人比划出“五”的手势,显然是指五港币,同时指向渡口方向。 期间也有人摇头离去,齐卫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我的天,这人挣得比自己还多呢! 但转念一想,对方有自己的销售门路,若让他自己去卖,短时间内也无法消化这些货。 让人家赚些差价也是应该的,毕竟有了甜头才有继续合作的动力。 由于没有合适的存放点,齐卫东只能推着自行车继续前行。 好在自行车也能上渡轮,只是需要额外付费。 时值下班高峰,渡口人潮涌动,密密麻麻挤满了乘客。 幸运的是,客轮数量似乎有所增加,目测至少有七八艘船只穿梭往返,每艘上下两层可容纳上百人。 此外,不少渔船也加入其中,载客赚取外快。 齐卫东留意到也有人推着车排队,便悄无声息地排在了队伍末尾。 等待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轮到他。 他推着车,一言不发地递上十元港币,示意对方找零。 随后,他跟随人群登船,前往对岸。 抵达对岸时,天边已是暮色四合。他下船,随着人流走上岸,离开了渡口,随即骑上自行车。 不熟悉小径的他,只能沿着来时的主干道,缓慢地骑行,直奔强仔的住所。 当齐卫东抵达目的地时,夜幕已然降临。 料想强仔一家正在屋内吃饭,只有个小姑娘在铺子里看店。 小丫头一见他,便跑进了里屋。 片刻后,强仔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道:“靓仔,快进来!” 齐卫东笑着步入店内。 屋里亮着橘黄色的灯泡,与内地常见的色调相似,但亮度稍高。 此刻,一家人正围坐桌边吃饭。 阿萌的母亲见他到来,忙催促孩子们到一旁去。 齐卫东见状,笑着说:“你们先吃饭吧,要是这样,我不如先走,等你们吃完了我再过来。” 这话他自然是对着同样端着饭碗的阿萌说的。 阿萌随即翻译,并看向强仔。 强仔思索片刻,并未强留,让妻子和孩子们继续用餐,同时询问齐卫东是否已吃过饭。 接着,他让女儿为齐卫东泡了杯茶。 齐卫东自然是回答吃过了,总在这里蹭饭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着实不想耽搁太久。 强仔索性也不吃了,阿萌也迅速放下碗筷,站在一旁。 “我爸问你,那种打火机还能不能再弄多些?” 阿萌转达道。 齐卫东看着她,笑着问:“都卖完了?这么快?” “嗯,卖光了。大伯给那些店送货,下午就全部卖完了。” 听了这话,齐卫东心下明了。 一千个听起来不少,但一盒五十个,也才二十盒。 这种不贵的新奇玩意儿,卖得快是情理之中。 可见他们渠道确实广。 他接着说:“货是有的,一万九千个。另外还有鸡蛋和肉,各两万斤。” “你们吃得下吗?要是能,我待会儿就让人送过来,当然,后面还有更多。” 听到翻译,强仔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齐卫东没弄明白其中深意,便望向了阿萌。 阿萌此时已是满脸通红,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那个……我爸说可以,只是这次的货量实在太大,可能要多带些人手。” “你到时候别担心,只要大家规规矩矩,有钱一起赚。” 齐卫东闻言,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他虽然听不懂粤语,但能从表情中读出些端倪。 这不会是想搞什么黑吃黑吧? 他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确定只是说了这些吗?你父亲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这话让阿萌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可爱的窘态:“你……听得懂?” “听不懂啊?不然我干嘛还要你再解释一遍呢?” 听到他这番话,阿萌仿佛卸下了心头大石,连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了。” “哦~~” 齐卫东没有再深究。 正当他准备继续开口时,强仔却笑着对他女儿说了句话。 阿萌顿时有些尴尬,随即和父亲争辩起来。 最终,齐卫东想问的问题还是没能问出口,只觉得莫名其妙。 待父女俩争执平息,齐卫东才开口道:“打火机需要这么多吗?到时候会不会卖不掉?” “这个你不用担心!”阿萌解释说,“火柴家家户户都用得到,我们已经算过了,如果一个打火机真能用三千次,那就相当于六十盒火柴的价钱,这笔账他们算得很清楚。” 齐卫东恍然大悟。 难怪敢卖这个价格,原来是物超所值,甚至可以说非常划算。 但他心里也清楚,关键在于市场接受度,接受得越快,销售速度自然也越快。 “那好,我先去把货送过去,你那边安排人手过来搬货,这次的东西不少。” 这笔交易的总额确实不小,已接近十万港元。 商定完毕,齐卫东便再次离开了店铺,骑上自行车,驶离了原地。 他径直返回原先的厂区附近。 悄无声息地将鸡蛋卸下,安顿好后,便驾车前往那间旧厂房。 这次阿萌没有随行。 整个交易过程出乎齐卫东意料的顺利,他所担忧的“黑吃黑”并未发生。 他原本还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导致双方不欢而散。 但他并不知道,若非强仔从中周旋阻拦,恐怕事情还真可能生变。 十万港元,在当时的港岛,无疑是一笔巨款。 第257章把房子过户过来 所有货物交接完毕,齐卫东再次收入九万八千港元。 这一次,对方对猪肉的反应已不如之前那般热切,反倒是对打火机表现出更浓厚的兴趣。 离开厂区,来到一处安全地带,齐卫东才长舒一口气。 他安静地思索着。 可惜,强仔的店铺只是兼营肉类的杂货铺,若能直接做批发,那该省去多少麻烦啊。 他看着手中已积攒的十几万港元,心想除了买房,也该着手干些正经事了。 必须搞个仓库。 提前备好货,这样就能大大节省时间,只需将货物一放,再带人过来看货就行了。 风险也低不少,而且量大了也不怕空间装不下。 他悄悄回到之前租住的酒店,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齐卫东便匆匆动身,直奔中环。 今日不仅要办理房产过户,他还有其他事务需在中环处理。 为了赶时间,齐卫东比平时起得更早些。 然而,港岛的节奏从不慢,晨曦初现时,街头已是人影绰绰,早餐铺的香气也随之飘散开来。 他骑着车来到渡口,眼前依然是人潮涌动,大家都在等待过江。 齐卫东眺望着海面,心中清楚,港岛的第一条海底隧道,尚需十余载光阴才能建成。 他所在的是载客渡轮区域,不远处,大型停车场里,车辆也排着长队准备渡海。 江面上,渔船星星点点,错落地撒开,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又是一个近乎一小时的航程,他才重新踏上中环的土地。 骑车回到自己买下的那栋楼,上了八层。 轻叩房门,很快门便被打开了。 “阿文哥!” 开门的是汪小文,她甜甜地唤了一声。 齐卫东进屋后环顾四周。 堂屋里摆着一张老旧的四方桌和两把木凳,角落里堆放着零散的木桶和扫帚等杂物。 电灯已经装好,但房间、厨房和卫生间的门还未安装,可以直接看到内部景象。 靠近阳台的那间房保持原样,而旁边的小房间里则放着一张旧木床,被褥看上去也并非全新,显然是淘换来的二手货。 厨房里,一个煤炉正烧着水,铝制水壶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文!” 屋里,汪小誉走了出来,朝他喊道。 齐卫东见状笑着问:“还习惯吗?你在忙什么?” “哦,床有点不稳,我给加固了一下。” 汪小誉指了指里屋,笑着解释道,接着又说:“习惯得很!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住上楼房,就等着厕所弄好,那就完美了。” 齐卫东四下打量一番,轻轻点头。 厕所的工程并非一两天能完成,此刻里面还放着一个临时用的木质尿桶。 不过,至少基本生活已经不成问题了。 他随即说道:“习惯就好。你去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吧,下午我们还要去九龙办事。” 汪小誉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下楼打电话去了。 齐卫东看了一眼旁边略显拘谨的汪小文,思忖片刻,说道:“这样吧,我们都下去,吃点东西,顺便等人。” “如果人来了,你妹就别去了,在家待着。” 汪小誉听后想了想,表示同意。 三人一同下了楼。 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早餐店。 汪小誉去打电话,齐卫东则带着汪小文去点了三份肠粉和一些其他早点,坐在那里等候。 待汪小誉走开,齐卫东看着旁边有些拘束的汪小文,笑着说:“怎么了?这么怕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话引得汪小文笑了起来,她连忙解释:“不是…我就是……就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看着她的表情,齐卫东也能理解。 毕竟兄妹俩现在无处栖身,难免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何况自己还是个男性。 听说广州这边的女性都比较保守,甚至比内地还要保守。 在她身上,齐卫东似乎看到了阿萌的影子。 看着刚刚端上来的肠粉,他笑道:“你先吃,我等你哥过来,有事要谈。” 汪小文见状,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打电话的哥哥,也没拒绝,安静地吃了起来。 齐卫东则拿起一个小笼包品尝。 这里很多早点都是用竹蒸屉蒸出来的,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索性每样都尝尝鲜。 过了一会儿,汪小誉走了回来,坐下说道:“张先生要晚一点到,大概半小时左右。” “嗯,正好,我们吃完饭,他也差不多到了,就不用那么赶了。” 齐卫东说完,压低声音对汪小誉说:“对了,一会儿去了律所,你帮我问问,九龙那边的活他们接不接?” “到时候我要在那边租个仓库,问问他们知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汪小誉疑惑道:“租仓库?” “嗯,也不一定是租,也可能是买,到时候看情况吧!” 齐卫东随口说道。 仓库是必须的,就算买不起也得租一个。 龙翔道是他比较理想的位置,那里的花园洋房才35港币一平方呎。 至于龙翔道是否太远? 他倒觉得不算远。 三人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张先生便开车回到了这里。 他让汪小文先回家,然后带着齐卫东和汪小誉坐车去了房管署,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房子过户完毕。 随后,两人又去了帮他们办理手续的律师事务所。 这家律所业务范围很广,但对九龙那边并不熟悉,至于齐卫东询问的地方,已经属于新界范畴,不归九龙管。 他们律所基本上没有那边的客户。 不过,对方还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附近仓库的价格。 港岛有规定,工业用地的价格本身就比住宅用地便宜三分之一。 中环这边的仓库价格大约在每平方呎110港币左右。 但问题是,这里是全港最贵的地段,本身批下来的仓库用地就不多。 而且这里的仓库大部分都掌握在英资大公司手里,以前即便出租率只有三成时都没出售,现在房地产市场火热,就更不可能卖了。 只租不售,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在中环一带想买仓库,除非运气极好,否则基本上买不到出售的仓库。 不过,往山区或者浅水湾一带,倒是有一些仓库出售,价格大约在每平方呎七八十港币。 第258章有钱了天天住半岛 至于齐卫东提到的龙翔道,对方认为有些远,推荐了九龙的观塘、新界的荃湾以及香港岛的柴湾道。 港岛正从贸易中转城市向轻工业城市转型,所以这三个工业区的地皮价格相对便宜,而且交通便利,主干道修建得很好。 其他地方的工业区,虽然地段不错,但都是以前批复的,价格非常昂贵,同样也很少有人出售。 齐卫东辞别了那位律师,手里捏着一张新名片走出了大厦。 名片的主人并非刚才那位,而是他介绍的一位在九龙执业的学妹,据说对新界那边的门道更为熟悉。 “接下来怎么安排?” 汪小誉跟在他身旁问道。 齐卫东看他一眼,笑了笑:“先把你妹妹送回去安顿好,咱们再去对岸。今天事情多,估计回不来,让她自己多加小心。” 港岛的治安鱼龙混杂,但中环因其历史原因,早年是洋人聚居区。 所以这里的治安反倒是全港最好的地段,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汪小誉点头应下。 那个房东收完钱就跑得没影了,说是要去投身股市。 齐卫东也曾对股票动过心思,想赚一笔快钱,可他只知道港岛股市正热,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 对于这种自己一窍不通的领域,他向来敬而远之。 中环的出租车比九龙要好等得多。 两人打了车,先把汪小文送回住处,随即又登上了前往九龙的渡轮。 船靠岸后,两人按照黄律师给的地址,来到了繁华的维多利亚港一带。 齐卫东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里的气息,其繁荣景象与对岸的中环不相上下,堪称九龙与新界最鼎盛的区域。 “那就是半岛酒店?”路过一栋气派的建筑时,汪小誉好奇地指着问。 齐卫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我才比你早来半天。” 汪小誉被他逗笑了,继续说道:“这地方好像是港岛最顶级的酒店了。听说最贵的套房一晚上就要三四百块,普通人哪住得起。”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能在这里住上一晚,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 三四百块,在当时的港岛已是律师、医生、管理层等少数人才能拿到的高薪,却仅仅是这里一晚的房费。 他随口开了句玩笑:“等以后发了财,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天天住。” 汪小誉只当是句玩笑话,两人说说笑笑,继续朝着目的地走去。 他们在弥敦道的一栋写字楼里,见到了那律师推荐的陈萱律师。 对方一身干练的黑色小西装,头发利落地盘起,一副金边眼镜架在秀气的瓜子脸上,显得既专业又漂亮。 得知他们是自己师兄介绍来的,陈萱很是热情,将他们引到会客室。 几句交谈下来,她便听出两人刚从内地过来,于是改用带着些许口音的粤语笑道:“刘先生,说起来也是缘分,我家祖上也是内地的。” 齐卫东听着这口音有些耳熟,试探着问:“陈小姐是上海人?真厉害,居然能在这里做律师。” “是啊。” 陈萱一边给他们沏茶,一边笑着应道,尾音带着一丝上海口音的软糯。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齐卫东才恍然大悟。 原来陈萱的母亲曾留学英国,回国后在上海的女子师范学校任教,所以她从小就浸润在国语和英语的双语环境中。 解放后全家迁到港岛,她才能顺利适应这里的全英文教学,最终成为一名律师。 寒暄过后,齐卫东直入正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在附近租一个独栋的仓库,位置可以偏一些,但不能太远,面积小点也无妨。 他知道港岛的律师行业几乎无所不包,许多交易信息都会汇集于此,律师们也兼任着中介的角色。 陈萱听完他的要求,沉吟片刻。 “二位请稍等,我去找找资料。” 说罢,她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她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放在桌上摊开。 “刘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筛选了几个合适的,您看一看?” 她指着其中一份资料介绍道:“这个在京士伯山下的一个老工业区,是栋两层小楼,单层面积2250平方呎,租金是每平方呎0.8港元,两层加起来月租3600港元……还有这个在太子道……” “京士伯?”齐卫东立刻打断了她,“是不是油麻地旁边那个?” 他想起了之前和强仔交易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2250平方呎,换算下来也有两百来个平方,大小正合适。 “对,就是那里。” 陈萱确认道。 “就这个吧,能安排去看看吗?” 齐卫东当即拍板。 如果真是那个地方,隐蔽性极佳,厂房之间有距离,还有绿化遮挡,简直再合适不过。 陈萱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决定了?不看看其他的吗?” “不用了,先看这个,合适就行。” 齐卫东不想再浪费时间。 见他态度坚决,陈萱便不再多劝,起身去打电话联系业主。 片刻后她回来告知:“已经联系好了,业主安先生正好在他的厂里,你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 齐卫东求之不得,让汪小誉付了服务费,记下地址和电话后,两人便告辞离开。 他们出门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京士伯山。 那地方离维多利亚港不过2.5公里,沿着弥敦道一路向北便能抵达。 车子很快驶过他们下榻的酒店附近,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厂区主干道旁。 付了车钱,汪小誉便跑进厂区里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个露着大金牙的男人跟着他走了出来,双方一番客套寒暄后,便在那大金牙的带领下,朝着山坡上的仓库走去。 那座小山丘并不算高,海拔不过几十米。 顺着一条修葺过的土路盘桓而上,在半山腰处,一座紧闭的大门映入眼帘,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推开铁门,里面的景象不算荒芜,看得出前一任租客搬走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也就一两个月。 第259章看到了瞿梦妍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全场,心中已是十分认可。 这地方的位置得天独厚,坐落在上山的坡道旁,两侧是繁茂的林木,形成天然的屏障,与山坡上下的其他厂家完全隔绝。 站在门口,视线所及之处,竟看不到任何别的建筑。 门后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显然是经过人工休整的,这个平台足有一百多平方米。 院子里还零散地搭建了一些棚架。 站在这片高地上,可以俯瞰山脚下如同蚂蚁般来往的行人与车辆,甚至能瞥见山下某个厂区隐约露出的一角。 许是前人走后疏于打理,整个场地显得有些凌乱。 主体建筑是一栋水泥楼房,从外观看,应该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 楼体本身不算破旧,只是外墙的瓷砖在常年风吹日晒下已显斑驳。 水电线路都是现成的,只是暂时被中止了服务,一旦交易落定,只需自行缴费便可恢复供应。 在对方的引领下,两人走进楼内转了一圈。 楼内楼外都有楼梯可以通往上层。 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都是开阔的大平层结构,仅有几根承重柱矗立其中。 空间被分割成了几个区域,想来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隔断。 楼上的格局也大同小异,顶部还有一个带着水塔的楼顶平台。 看过一圈后,齐卫东的满意又增添了几分。 这里的隐蔽性无可挑剔,空间大小也绰绰有余,光是门口的院子就足够停放好几辆大卡车。 唯一的缺点就是脏乱了些。 齐卫东当即拍板定了下来。 合同一年一签,他先付了半年租金和两个月押金。 齐卫东心里盘算着,最多三年,这里的地产价格将迎来断崖式下跌,甚至可能跌到如今的四分之一。 届时,将有大批的仓库、工厂和商铺低价抛售。 以他目前的财力,没必要硬着头皮去买。 但这块地的确是块宝地,距离维多利亚港仅两三公里,是未来的核心繁华区之一,位置又如此隐蔽。 齐卫东暗下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栋房子收入囊中。 租金方面没有太多还价的余地,不过对方承诺会找人来把这里彻底清理打扫干净。 齐卫东也不再纠结,先付了一千块的清洁费,随后便准备下山。 期间,那大金牙的中间人拍着胸脯保证,在这儿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摆平,言下之意是他在明里暗里都有人脉。 交易达成,自然要去律师事务所签署正式合同。 对方有车,便载着他们一同前往。 签约过程十分顺利,一切都有现成的范本。 很快,租金、律师费一一付讫,交易完成。 从这一刻起,这栋厂房的临时使用权便归齐卫东所有了。 与大金牙告别后,齐卫东和汪小誉再次回到了厂房。 此时,这里已是一片忙碌景象,许多人正在里面打扫清理,其中大部分是年纪不一的女工。 “哎,阿文。”汪小誉环顾着这片宽敞的厂区,忍不住嘀咕道,“我看咱们干脆搬到这里来住算了,这么大的地方,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如此规模的房产,确实是做工厂的绝佳选择。 当下的港岛,制衣业正值鼎盛时期,堪称整个城市的经济支柱,产值占据了本地工业生产总值的六成以上。 全港号称有近十万家制衣厂,虽然其中不乏三五个人、几千块钱就支起摊子的小作坊,但也算是一家工厂。 即便如此,成规模的正规制衣厂也有数万家之多,这还不包括上游的纺织厂。 可以说,全港十个人里,就有六个从事着与纺织业相关的工作,其繁荣程度可见一斑。 齐卫东没有理会那些女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汪小誉:“接下来几天,你先放下手头的事,去港岛各处转转,摸清楚哪些行当有钱可赚,然后回来汇报给我。” 他心中的算盘是,将此地作为一个中转仓库,预先存放一批从他处得来的“货”,再不紧不慢地出手。 他自己也会抽空过来巡视。 但这其中有个显而易见的风险:如此大量的货物交由汪小誉看管,万一此人起了歹心,监守自盗,那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毕竟,齐卫东手里的东西,来路都不那么光明正大。 汪小誉听了这话,沉吟片刻。 他至今也没弄明白齐卫东究竟想布一个多大的局,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齐卫东的财力深不可测。 光是今天一天,经他手的钱款就已超过十万。 于是,他爽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我这就去好好调查一番!” 齐卫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走,回市区。来了这几天,还没正经感受下这里的风情,晚上我们找个好地方吃饭,再逛逛夜市。” 至于仓库的清洁工作,自然会有专人负责,他届时回来检查即可。 两人一同离开山区。 齐卫东看了看天色尚早,心里盘算了一下,便对汪小誉说:“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些私事要处理。等我办完了,会去你住处找你。” 他这么说,是因为空间里的存货已经清空,是时候去商城“进货”了。 还是得先把他们支开,不然不好解释货怎么来的。 他计划这次要加大采购量,并且拓宽商品种类,不能再只依赖卖肉了。 卖肉赚的也只是蝇头小利罢了。 他需要寻找像打火机那样,能迅速打开市场的商品。 而这些操作,显然不适合让汪小誉在场。 汪小誉没有多问,点头同意后,两人便在山脚下分道扬镳。 齐卫东独自一人返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 “嗯?” 当他骑着自行车行经弥敦道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行十几人从一家酒店走出,登上一辆巴士。 尽管他们都戴着眼镜,衣着打扮也刻意做了些改变,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 是瞿梦妍。 那是一辆普通的巴士,刚好能容纳他们这十几个人。 除了瞿梦妍,队伍里再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第260章发卡、布娃娃,寻找新的赚钱商品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戴上口罩,混入街边的人流,目送着那辆巴士缓缓驶离。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群人并未全部上车,有一个人目送巴士远去后,便转身回到了酒店前台。 齐卫东悄悄探头望去,发现对方正在办理退房手续,似乎还在结算退款。 望着已经消失在车流中的巴士,齐卫东心中泛起一丝可惜。 他实在好奇,瞿梦妍这群人如此大费周章、乔装改扮地来到港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词汇在他脑海中闪过:禁运物品。 也就是所谓的清单物资。 他知道,除了每年吸引大量外商的广交会,华润公司作为内地在港岛唯一的进出口总代理,也是一条重要的贸易渠道。 华润的核心职责便是组织对港出口,并为内地采购关键物资,保障港岛市场供应,其贸易额一度占据内地外贸总额的三分之一,在港岛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但也正因如此,华润时刻处于各方势力的“特别关照”之下。 普通物资的交易尚且无碍,可一旦涉及清单上的敏感物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齐卫东摇了摇头,不再纠结,继续骑车回了自己的酒店。 躺在床上,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猜测瞿梦妍一行的目的。 因为一个更直接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头: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自己不是也能在这边给他们弄到吗! 即便不想暴露身份,也可以像上次交易猪肉那样,私下里悄悄完成,何必如此麻烦。 齐卫东进入情报商城,随即打消了继续购入猪肉和鸡蛋的念头。 一万斤猪肉和一万斤鸡蛋的成本直逼十五万,这个数字已经触及了盈利的红线,再投入下去恐怕会得不偿失。 必须开拓新的财路。 他开始思索其他可能性。对港岛来说,服装无疑是最佳选择,做服装倒卖的生意应该不错。 只可惜,没有自己的生产线,那么多衣服,恐怕很容易被人盯上。 他的思绪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列表中穿梭。 鞋帽? 可以列入备选。 雨伞? 他记得港岛从六月开始,将迎来长达九个月的旱季,一滴雨都不会下。 这个念头被立刻否决。 各种球类,比如篮球足球? 值得考虑。 指甲刀之类的小商品? 也值得考虑。 洋娃娃? 这个似乎很有市场。 五金家电? 品类太过繁杂,光是看着就让他感到头痛。 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在脑后,他走出宾馆,外面的街道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齐卫东环顾四周,走到一旁的自行车停放处,解开锁,骑着车子汇入了人流。 他没有直接去强仔家,而是调转车头,先往自己的新厂房骑去。 等他抵达时,负责打扫的人早已收工离开。 铁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嘎吱”声,他推门而入,顺着斜坡上了平台。 借着昏黄的暮色,他勉强能看清周围的轮廓。 他走到大门前,用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入。 灯光骤然亮起,照亮了整个空间。 里面已经被打扫得相当利落,水泥地面虽然算不上崭新,但至少已经清理干净,没有任何杂物残留。 齐卫东上上下下巡视了一圈,空旷的厂房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寂寥和阴森。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关掉灯,重新回到一楼。 锁好门,骑上车,径直奔向强仔的家。 当他抵达时,强仔一家人正围坐着等他,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看样子,他们刚用完晚餐。 “你来啦!我阿爸他们都准备好了。” 阿萌看到他,微笑着迎了上来。 齐卫东也笑了:“不急,今天换个地方交易。” 阿萌将他的话翻译过去后,强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为什么要换地方?” 齐卫东见他神情紧张,连忙解释道:“还是在老地方,就是换到旁边另一个厂房。到时候我带你们过去,很近的。” 一听还是在原来那座山头,强仔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这么大金额的交易,他心里也一直悬着,生怕有人动歪心思搞黑吃黑。 毕竟现在的港岛实在太乱了,要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交易,心里总归踏实一些。 看气氛缓和下来,齐卫东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个袋子:“阿萌,正好问你件事!你看看这些东西,在这里有销路吗?” 说着,他从袋子里掏出几样东西。 都是他从商城里挑出来可能大卖的东西。 玻璃杯、玻璃烟灰缸、雨伞、发卡、洋娃娃,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 他随手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发卡递过去:“这种东西,这里有卖的吗?” 阿萌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好奇地接了过来,在手里反复端详,问道:“这个……是珍珠和银子做的?” “不是,塑料的。” 齐卫东回答。 这东西具体怎么做出来的他也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它的价值。 阿萌拿着发卡,有些犹豫地估算道:“如果是真的珍珠和银,大概能卖到十五块钱左右。” “哦!那现在黄金是什么价?” “一克大概是13块8。” 听到这个数字,齐卫东心里有了底,他轻轻点头,目光落回阿萌手里的发卡上,笑着问:“那你觉得这个能卖多少钱?或者说,多少钱你会愿意买下它?” “这个……”阿萌迟疑了片刻,仔细想了想,最后给出了一个数字:“五块钱的话,我会买!” 齐卫东听罢,心中飞速盘算,感觉自己这趟或许是问错了对象。 阿萌的家境虽非大富大贵,但经营着一家杂货铺,见识总归是有的。 他心思一动,又取出一个新奇的玩意儿。 “这个呢?” 那是一个四十多公分高的黄兔子布偶,做工精致。 阿萌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爱不释手。 “这个……大概要十几块吧!” “那这个呢?” 齐卫东接二连三地展示着商城里的小商品,逐一询问价格。 一旁的强仔看得也是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有些甚至恨不得直接上手把玩。 第261章跟踪,瞿梦妍果然是为了设备 这些东西大多是本地市场没有的稀罕货,齐卫东只能通过阿萌和强仔的描述,结合用途来估算其价值。 结果自然不会精准。 但终究有了个可以锚定的参考。 这省去了他亲自跑遍商铺一一询价的麻烦,况且很多东西根本无从问起。 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参照对比。 至于为何塑料制品的价格如此高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港岛那边的生产成本本就不低。 原料是一方面,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成品,又是另一道技术门槛。 将所有东西都问了一遍,齐卫东心中大致有了谱,虽不全面,却也足够参考。 他满意地笑了,将那些小玩意儿朝阿萌那边推了推:“多谢了,这些小东西就送给你吧!” “啊?都给我?” 阿萌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齐卫东温和地点点头:“没错,送你了。不值什么钱,以后说不定还有事要麻烦你。” 旁边的强仔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 他忽然凑到阿萌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萌听完,顿时羞得咬住了嘴唇。 最后,她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接着说道:“叔,我这就带你们去取货吧!” 强仔却笑着摆了摆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在齐卫东困惑的目光中,阿萌面带羞赧,犹豫了半晌,才红着脸把话翻译了出来。 “我……我阿爸说,你把地址告诉他就行了,然后让……让我……” 她吞吞吐吐的,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让我带你去戏院那边转转。” 齐卫东起初还没领会过来。 按他之前的想法,自己完全可以不必露面,找个借口就能脱身。 但这次不仅要把货弄出来,还得当面收钱,人不到场说不过去。 可当他看到阿萌那期盼的眼神,再对上强仔那别有深意的目光,顿时尴尬了起来。 他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笑一声,找了个借口:“那个……新地方我也不熟,必须亲自带你们过去才行。下次,下次一定!” 听到这话,阿萌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但她还是将齐卫东的话转述给了自己的父亲。 强仔见状,倒也没有强求。 他乐呵呵地说要去喊人手过来。 齐卫东趁机退出了房间,在外面静静等候。 片刻后,强仔领着几个伙计赶到。 一行人再次朝着山的方向进发。 齐卫东领着他们走到了主干道上。 正准备带人拐向藏货的地点。 突然间。 一辆轿车让他停下了脚步,准确地说,是车上下来的人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是瞿梦妍。 她和她的人马,竟然又回到了之前那家酒店。 齐卫东眼神一凝,迅速思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塞到强仔手里。 强仔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不解地看着齐卫东转身离去。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齐卫东,对身边的人一挥手,领着他们朝之前交易过的那个旧厂房走去。 齐卫东则拉起口罩,遮住半张脸,不动声色地尾随着瞿梦妍一行人,潜入了酒店。 酒店共三层,瞿梦妍那伙人径直上了二楼,进入了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房门外,有两个男人靠着墙假装抽烟闲聊,嘴里说着流利的粤语,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招惹的痞气。 齐卫东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身下楼。 他走到前台,拿起纸笔,用繁体字写下一行“需要一间房”的字句递给服务员。 随纸条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张一百元的港币。 服务员看到他只写字不说话,又见他出手大方,便当他是个聋哑人,没有多问,迅速给他办了入住,还找了些零钱。 齐卫东拿着房间钥匙,面无表情地直接上了楼。 一声刻意的干咳在二楼的走廊里响起。 齐卫东随即进入瞿梦妍隔壁的房间,侧耳倾听了半个多小时。 原来,他们是为了电子产业的设备来的。 毕竟国家在这个产业起步非常晚,之前购买了一些设备,但是后续就被禁止进口了。 这次就是因为设备坏了,就连修都没法修,需要再次购买一台。 于是来港岛碰碰运气。 齐卫东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那间房里的是非。 毕竟,他还不方便现身。 他戴好口罩,迅速下楼,骑上车子直奔之前的交易地点。 强仔一伙人早已等得心焦,见他的身影出现,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松弛下来。 “阿文哥!雷好啊!”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主动上前,用带着口音的国语同他打招呼。 齐卫东打量了对方一眼,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态度却十分恭敬。 他心想,这大概是和阿萌情况类似的人。 “你好,你会说国语?” “是的,我们家以前在天津,后来才过来的。是强哥让我跟着来帮忙的。” 年轻人说着,朝旁边一个光头男人看了一眼。 齐卫东了然。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走吧,地方就在那边山坡上,我租了个旧厂房。” 说罢,他便领着众人穿出厂区。 一行人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十几分钟,离开主干道,开始向山坡上攀登。 厂房大门前,四周静得有些诡异,队伍里已经有人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藏在身上的家伙。 齐卫东打开大门:“好了,都进来吧!” 强仔等人这才怀着戒备,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当他们看到屋里堆积如山的货物时,脸上紧绷的表情瞬间化为惊喜和放松。 接下来的流程便轻车熟路了。 过秤,点数,搬货。 那个会说国语的年轻人名叫大飞,此刻正站在强仔身边,充当着临时的翻译。 齐卫东看着手下们忙碌地称重,抽空向强仔问道:“强叔,打火机还需要吗?要的话我过几天再给你弄一批。或者有没有别的需要?” 强仔摆了摆手:“打火机暂时不用了,手里的存货估计还要卖一阵子。” 那东西虽然精巧好用,但几块钱一个的价格,几乎抵得上普通人一天的工钱,实在有些昂贵。 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如今的销量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每天也能出掉一些,但清空库存还需要时间。 第262章喝醉的陈律师 齐卫东听了也不强求。 他心里清楚,猪肉的生意恐怕也持续不了太久。 两三块一斤的肉价,虽然不至于高到一天工钱那么夸张,却也绝非寻常港岛家庭能每天吃得起的。 况且,内地一直有正规渠道供应猪肉过来,一旦自己出货量太大,冲击了市场,必然会引来麻烦。 经过这几天的思索,他越发觉得,在港岛靠倒卖物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想真正站稳脚跟,必须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实业才行。 齐卫东的思绪有些飘忽。他才来港岛几天,这里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薄雾。 他脑中有无数能点石成金的技术和商品,可在这里,他却是个孤家寡人,找不到一个能力与忠诚兼备的帮手。 一个念头闪过:干脆就留在这里发展? 可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港岛的璀璨霓虹再耀眼,也照不进他心里,给不了他那种根植于故土的安稳与归属感。 齐卫东甩了甩头,将这纷乱的思绪暂且抛开。 交易的收尾比预想中快得多,不过一个钟头,所有货物都已称重完毕。 东西留在了原地,钱货两讫后,对方会自行处理搬运。 齐卫东揣着那三万块钱,干脆利落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走时锁好门”。 那空荡荡的屋子,本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骑着单车,迎着晚风到了渡口。 已是晚上八点多,码头上前往对岸的乘客稀稀落落,倒是返程的客船上挤满了归家的人。他付了船资,登上了渡轮。 …… “咚咚咚。” 齐卫东的敲门声响起,很快,门后露出了汪小誉的面孔。 “阿文!” “阿文哥!” 屋里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汪小文正端着一个盆子从阳台方向走来,显然刚晾完衣服,她有些羞怯地打了声招呼。 齐卫东笑着朝她颔首:“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快坐!” 汪小誉点着头,在狭小的屋里挪动了一下,给他搬来一张板凳。 齐卫东摆了摆手,没有坐下,反而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出去转转?你们来了这么久,也没正经逛过吧!” 汪小誉闻言,眼中一亮,自然没有异议,立刻就答应了。 港岛的夜晚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汪小誉转身回屋换了件厚点的衣服,出来后便笑道:“走吧!” 齐卫东的目光转向一旁没动的汪小文,笑着问:“小文,一起去啊,怎么不换衣服?” 汪小文迟疑地绞着手指:“我……我也去吗?你们去就好了,我在家待着。” “一起去吧,难得出来放松一下,逛一小会儿就回来。” 齐卫东温和地坚持。 这几天他净忙着处理那些带检疫的皮料和拆解打火机了,耗时耗力,也该给自己放个假。 听到齐卫东这么说,汪小誉也转头对自己妹妹说了句什么。 汪小文见状,脸上终于露出开心的神色,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进了里屋。 虽然没有门隔着,但齐卫东和汪小誉都自觉地避开了视线。 等待的间隙,齐卫东打量着这间屋子,开口道:“找个时间把这里重新弄一下吧,钱我来出。就算你们以后不住,装修好了租出去也能有个好价钱。” 汪小誉本能地想拒绝,他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而且他深知,这房子一旦修整,价值便不同以往,让他白占这个便宜,他做不到,可要他出钱,他又囊中羞涩。 但齐卫东后面的那句话却让他动摇了,思量片刻,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没一会儿,汪小文就换好了衣服,带着一丝雀跃和腼腆,抿着嘴站到两人面前。 “走吧!” 齐卫东笑了笑,率先朝门外走去。 轩尼诗道作为港岛中环的繁华地段,即便到了晚上九点,街上依旧人潮涌动,华洋杂处,热闹非凡。 三人沿着街道,朝着上环的方向慢慢走着。 路上看到什么新奇的小吃,齐卫东便会买来大家一起尝尝。 从热气腾腾的鱼丸到香气扑鼻的面包糕点,三人手里很快就拿满了各种美味。 汪小誉兄妹俩起初还有些拘谨不好意思,但架不住齐卫东的热情,也渐渐放开了。 三人手里拿着各色小吃,在街上边逛边尝,惬意地享受着这份闲暇。 就在他们经过一家酒楼时,汪小誉的脚步忽然一顿,视线被街角一道身影吸引。 “阿文,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陈律师?” 齐卫东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性正无力地倚在路边,脑袋微微摇晃,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晚风偶尔吹起她的发丝,露出的那张在醉意中略显迷茫的脸,分明就是陈萱。 两人对视一眼,齐卫东没怎么犹豫,便迈步走了过去。 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陈律师?” 听到呼唤,陈萱费力地抬起头,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有些憨傻的笑容:“哦,是刘先生啊?真巧,你们也在这里。” 齐卫东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关切地打量着她:“陈律师,你这是……需要帮忙吗?” 此刻的她,白天的精明干练荡然无存,只剩下酒后的坦诚。 陈萱摆摆手,笑了笑:“没事,就是喝得急了点,有点头晕。” 她呼出一口酒气,解释道:“我家就在这附近,上班才去九龙那边。” 见她站都有些不稳,齐卫东皱起眉头,看向汪小誉,话却是对陈萱说的:“你家具体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吧?” 陈萱摇了摇头,用下巴指了指斜对面的咖啡厅:“不用那么麻烦,扶我到那里坐坐,来杯咖啡醒醒酒就好。放心,钱我不会少的。” 齐卫东觉得两个大男人去扶她多有不便,便朝汪小文递了个眼色:“小文,麻烦你扶一下陈律师。” “好。” 汪小文会意,连忙把手上的小吃塞给哥哥,上前稳稳地架住了陈萱的胳膊,搀着她走向对面的咖啡厅。 齐卫东和汪小誉紧随其后。 第263章当公司幕后老板的办法 咖啡厅里客人不多,装潢在当时已算别致。 虽然没有后世的奢华与炫目,但铺着桌布的长条木桌与桌上点缀的塑料花,也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年代感。 几人刚一落座,一位身穿旗袍的服务员便上前,用流利的英语询问需要什么。 陈萱醉眼朦胧地扫了大家一眼,不等众人开口,便已经替所有人做主,熟稔地用英语点好了单。 等服务员离开,她才转头对众人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我怕你们喝不惯,特意要了多奶多糖的。” 齐卫东对咖啡没什么好感,他的注意力全在陈萱身上:“陈律师,你真的没事?要不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 陈萱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眼神虽已涣散,语气却很坚定:“没关系,我缓一缓就好。” 见她坚持,齐卫东便不再多劝。 他看得出,陈萱这是酒劲上头,意识尚在,只是言行比平时放开了许多,离烂醉如泥还有一段距离。 等待咖啡的间隙,陈萱手肘支在桌上,指尖深深埋入发间,眉宇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状态明显不佳。 两人之间交情尚浅,齐卫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终究是看她脸色实在不好,便试探着关心了一句:“陈律师,你喝了不少酒?就自己一个人?” 一个女人醉成这样,总得有人照应才行。 陈萱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份迷离。 她笑了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咖啡送来了。” 果然,一位女服务员正端着托盘走近,上面是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几样精致的糕点。 陈萱指了指盘中的点心,笑容里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尝尝看,这家的凤梨酥和菠萝包味道很正宗。要是不合口味,我们再点别的。” 齐卫东礼貌地推辞:“不用麻烦,这些就很好。” 毕竟是人家请客,过分挑三拣四总归不妥。 他熟练拿起小勺搅了搅,然后端起来尝了一口。 而汪小誉和同伴则是头一回接触这东西,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陈萱轻饮了一口,看向齐卫东,含笑问道:“感觉如何?这是耶加雪啡,以独特的柠檬与花果香气闻名。” 齐卫东又喝了一口,入口的微苦迅速被足量的糖和奶冲淡,只剩下甜香与奶味在舌尖萦绕。 放下小巧的咖啡杯,笑着点头:“嗯,味道很不错。” 汪小誉两人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随即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杯子。 陈萱见了,并不意外,笑道:“我刚开始也喝不惯,每次都要加好多糖奶,慢慢就好了。” 汪小誉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陈萱招呼他们吃点心,自己的眼神却愈发迷蒙。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她便撑不住了,脑袋一歪,靠着桌沿沉沉睡去,手臂也无力地滑落下来。 “这……怎么办?” 汪小誉压低声音问齐卫东。 齐卫东摇了摇头:“她喝醉了,先让她睡会儿。等一下要是还不醒,咱们再叫醒她,问清楚地址送她回去。” 汪小誉听罢便不再多言。 三人无事,便开始品尝桌上的甜点,但也都只是浅尝辄止,毕竟奔波了一路,也没什么胃口。 过了一刻钟左右,陈萱依旧睡得安稳。 齐卫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汪小誉:“你去把账结了吧,问问多少钱。” 直接给张大面额的,总不至于不够,也免得尴尬。 事实证明一百块绰绰有余,但四杯咖啡加点心,花了将近三十块,也着实不便宜。 许是服务员找钱的动静大了些,惊醒了沉睡的陈萱。 她睡了这一小会儿,非但没解乏,眼睛反而熬得通红。 她抬起头,看到汪小誉拿着找零回来,立刻明白是他们结了账,脸上浮现出歉意:“真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钱是你们付的?” “没事。”齐卫东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已经结过了。你感觉好点了吗?用不用我们送你回去?你家住哪儿?” 陈萱更显窘迫,她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似乎想借此清醒一下,才开口道:“我家就在骆克道,旁边那条街,离这儿很近,我歇歇自己就能走回去。” 齐卫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问题,向对方请教道:“陈小姐,我想咨询一下,是否存在一种方式,能够让公司的幕后控股人完全隐形,无论外界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追溯到其真实身份?” 他身在港岛,心却早已飞向了更远的未来。 知道未来历史的洪流走向,他实在不甘心就此沉寂,坐等到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来临。 可若没有足够雄厚的资本,即便等到了那个时代,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因此,他必须提前布局。 陈萱听完他的问题,不禁莞尔一笑:“这怎么可能做到滴水不漏?除非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私人协定,否则任何正规注册的公司,其股权脉络都有迹可循。” 这句话让齐卫东刚刚燃起的希望黯淡了几分,眉头也随之微蹙。 然而,陈萱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重新提起了精神。 “不过,如果你只是想隔绝掉绝大多数人的窥探,倒是有不少可以操作的技巧。” “哦?愿闻其详。” 陈萱拢了拢秀发,调整了一下坐姿,娓娓道来:“最常见的是代理持股。你可以寻找一个代理人,以他的名义持有公司股份,成为账面上的老板,而你作为实际出资人隐于幕后。” “但这种方式的命脉在于人心,一旦代理人背信弃义,你很难通过法律手段强制执行,风险极高……” “还有就是设立离岸公司……” “或者将资产注入信托基金……” 她深入浅出地讲解了许久。 齐卫东听得半懂不懂,但他善于提问:“那有没有风险更可控的折中方案?” 第264章汪家姐弟还不可信 “折中的办法自然是有的。你可以先注册一家离岸公司,再通过这家公司与你的代理人签订持股协议……” “最关键的一步是,你本人要去银行,以‘隐形股东’的身份预留手写签名样本……” “还有,隐名股东对公司的每一笔投资都必须留下详尽的书面凭证,且资金往来必须通过你个人名下的银行账户进行流转。”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完整的资金链,是证明你实际股东身份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随着陈萱条分缕析的讲解,齐卫东混沌的思绪逐渐变得明朗。 一个关于如何安全布局的框架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不仅学到了隐藏身份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明白了如何用规则来保护自己的投资,避免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 齐卫东听得差不多了,环顾四周,才发现咖啡厅里除了他们四人,早已空无一物。 墙上的时钟指针已接近十一点,他连忙开口:“陈律师,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陈萱也感到了一丝倦意,便点头答应了。 一行人走出咖啡厅,在门口告别。 齐卫东婉拒了对方相送的好意。 陈萱的身影略显不稳地拐进了相邻的街道,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街上行人稀疏,大部分商铺都已落闸,只有少数几家餐饮店还亮着灯火。 三人沿着马路,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阿文,你打算开公司吗?” 路上,汪小誉好奇地问道。 齐卫东轻轻颔首:“嗯,是有这个念头,但眼下还不行,过段时间再说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最大的障碍并非资金。 在这个几个人凑几千块钱就敢挂牌开制衣厂的年代,他手头能动用的十几万,足以办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工厂。 真正的症结在于,他身边没有一个能让他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至于汪小誉,齐卫东不是没有考虑过。 之前那几百块的帮助,包括现在把房子低价租给他,都算不上什么。 因为这点钱,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可问题在于,一旦涉及的金额大到足以改变人生的地步,他无法保证对方是否会永远保持初心,不让自己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更重要的是,汪小誉也是刚到港岛,对这里的一切都还懵懵懂懂,难堪大任。 齐卫东婉拒了汪小誉让他上楼将就一晚的提议,坚持自己去外面找个地方住。 他不想给兄妹俩添麻烦,更何况那屋子连门和卫生间都没有,实在不方便。 与汪小誉兄妹告别后,齐卫东独自在夜色中的街道上寻了个宾馆住下。 第二天,城市的喧嚣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一看时间,已是上午八点。 齐卫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与汪小誉他们汇合。 三人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四处逛逛,放松一下,二是考察一下此地的环境,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营生可做。 他们走上街头,发现今天异常热闹,人潮涌动。 齐卫东有些不解,现在才早上九点,街上怎会如此拥挤。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周日,大家都放假休息吧?” 汪小誉猜测道。 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 自从不再过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对周末假期的概念已经变得十分模糊,日子于他而言,似乎并无不同。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从商铺逛到百货大厦,还顺手给三人都添置了一身新行头。 看到街边有舞狮表演,也兴致勃勃地挤进人群看了会儿热闹。 当然,玩乐之余,他们也没忘记观察这里的物价,了解本地的市场行情。 转眼到了中午,三人乘渡轮前往九龙。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码头。 有客运就有货运,他们想去那边的货运码头看看情况。 刚一靠近码头区域,就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聚集在不远处,神情畏缩,不敢上前。 偶尔有不明情况的人试图靠近,竟遭到了驱赶和殴打。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动手打人?” 齐卫东皱起了眉头。 汪小誉也望着那边的混乱,摇了摇头:“不清楚,大概是怕他们过去讨食吧?” 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主动搭话道:“不是讨食,是找活干的,可人家不给活干。” 齐卫东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身边还跟着几个同伴,一行人同样是衣着破旧。 听口音,虽然不是京城腔,但能确定是内地来的。 “老乡,你们是打哪儿来的?河南的?” 齐卫东试探着问。 那人点了点头:“嗯,俺们是从河南过来的。” “这么远,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几句话下来,双方便熟络了。 通过交谈,齐卫东得知,这几人来自河南信阳。 在这个艰难的年代,他们是一路乞讨南下才侥幸存活。 后来听说了这边的光景,便抱着一线希望逃了过来。 他们也是刚到没几天,跟着人流从桥那边过来,算是运气好,平安进了城。 那场冲突的根源,说到底还是为了工作。 近来涌入的人口实在太多,语言不通者众,劳动力市场一下子变得僧多粥少。 谋生是个大难题。 女人家尚能进服装厂做些缝纫活计,但男人们大多无所事事。 因此,码头上的扛包苦力,便成了他们几乎唯一的选择。 可问题是,想干这份活的人实在过剩了。 在港岛本地人看来,扛包是份没人愿干的苦差事,但报酬并不算低。 可这批新来的人,却对码头原有的生态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们甚至可以分文不取,只求能换来自己和家人的一日三餐。 每个人心里都盘算着,先求个安稳,日后再图长远。 久而久之,港岛的码头工人群体里便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让这些外来人染指他们的地盘。 听完这番原委,齐卫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们对我们内地来的人,就这么不待见?” 丁大胆却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俺们刚来那会儿,好多人被抓着要送回去,还是这儿不少好心人给俺们打掩护,指路让俺们快跑,还塞给俺们吃的。” 第265章东家,有没有工作 闻言,齐卫东轻轻颔首。 他明白,无论何处,都有人性的光明与阴暗。 这些人栖身于外围的安置区,那是港府专门划出的一片地方。 然而那里人满为患,环境极其恶劣。 尽管如此,偶尔也会有工厂的人特意去那里挑拣工人。 但被挑中的,大多是来自沿海地区、会说粤语的人,否则语言交流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也正因如此,丁大胆他们这群人始终没能等到机会。 一个念头在齐卫东的脑海里豁然闪现。 倘若自己能办个厂,把这群人招揽过来,这条路是否行得通? 然而,思绪又绕回了那个最根本的难题上。 到底该做什么行当? 他至今没能找到一个合适切入的门路。 这两天他四处闲逛,就是希望能发现值得一试的实业机会。 港岛正朝着轻工业转型,但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无非三大类:成衣制造、电子业,以及塑胶工业。 说穿了,这些都是技术含量不高的代加工,却是支撑港岛经济的支柱产业。 所以,他盘算着先开个小作坊,一步步做起,慢慢摸清此地的经营门道。 毕竟,生意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成的。 …… 齐卫东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想靠近又不敢的丁大胆几人,他们脸上畏缩的神情,想必也曾是这般冲突的受害者。 他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自打来到这里,他的想法纷繁杂乱,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又想干那个,始终摇摆不定。 而此刻,他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坚实的落点。 从小处着手。 再宏伟的商业帝国,根基也得是人。 他可以先聚拢起一批人,再想办法慢慢弄来这个时代的生产设备。 想到这里,他转向丁大胆,开口问道:“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一个叫石硖尾村的地方,顺着那边那条大马路,一直往北走就到了。” 丁大胆指着不远处的一条街道。 齐卫东一听便明白了,对方说的那条路正是弥敦道,恰好是他之前住酒店时所在的主干道,也是贯穿南北的要道。只要顺着路打听,找到那个村子应该不难。 他向几人道了别,转身离去。 齐卫东一行人刚转身,就发觉身后缀上了几个尾巴,正是丁大胆那伙人。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有事吗?” 这一问,让丁大胆的脸瞬间涨红,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俺们刚来,话也听不懂,看几位穿着体面,就想问问,知不知道哪有活干?” 齐卫东的心头顿时有些复杂。 请他们吃顿饭不难,但这治标不治本。 他自己未来的路都还没想清楚,仓库那边眼下也不缺人手,更不认识什么工厂的老板。 他想了想,终究是不忍心直接拒绝,便问道:“那你们都会些什么?” “俺们有的是力气,啥苦都能吃,还会盖房子……还……” 丁大胆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窘迫起来,似乎除了这一身蛮力,他们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齐卫东也有些头疼。 有力气是好事,可盖房子? 这地方遍地都是高楼大厦,哪里用得上他们。 看着他们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齐卫东心中一软。 他思索片刻,终于开口:“这样,我这几天帮你们留意一下,要是有消息,我再去找你们,怎么样?” “哎,中,中!多谢东家了。” 对方的语气里虽夹杂着一丝难掩的失望,但总归是有了个盼头,便连声道谢。 齐卫东与他们道别,这才带着人离开。 走在路上,汪小誉忍不住感叹:“现在想找份活干,真是不容易。”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是未来城市繁荣的基石,但在这之前,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血与泪。 三人沿着码头信步而行,这里的繁忙景象昭示着生意的兴隆。 当他们再次回到弥敦道时,齐卫东望着眼前的一座大厦,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陈萱的身影。 今天是周日,她应该在休息。 他正打算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正是陈萱。 显然,她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们。 陈萱面露喜色,撇下身边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刘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昨晚的事,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齐卫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 他随即好奇地问:“今天不是周日吗?陈律师没休息?” 陈萱解释道:“本来是休息的,临时有点事。”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便笑着插话:“萱萱,你忙你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萱闻言,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见状,便识趣地带人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陈萱才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吃过饭了吗?昨天说好我请客,结果让你们破费了,今天无论如何得让我来。” 齐卫东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三个人,笑道:“吃饭可以,但哪能让你请客,我们人多,我来请你吧。” 陈萱听了,没再坚持,心里却盘算着待会找机会先把账结了。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沪菜馆子味道很地道,跟我来。” 说着,她便主动在前面引路,带着三人朝不远处的一家餐厅走去。 餐厅的装潢颇为雅致,客人不多,显得很清静。 陈萱引着三人在一个卡座落座。 点完菜后,她才再次笑道:“刘先生,我们真是有缘。昨晚的事,我还是要郑重谢谢你。” 齐卫东摆了摆手:“陈律师太客气了,真不是什么大事。” 他随即话锋一转,试探着问道:“陈律师,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 他看得出来,陈萱的心情似乎并不好。 陈萱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说:“家里工厂出了点状况,被一些人趁机刁难。不说这些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她越是这么说,齐卫东反而越是好奇。 “陈律师家里是开工厂的?方便问下是做什么的吗?不方便就算了。” 第266章开不成制衣厂,那卖缝纫机? 陈萱倒是很坦然:“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一家制衣厂。不过我一直对生意不感兴趣,后来家里也需要,就转行学了法律。” 齐卫东闻言轻微地点了点头,流露出一丝失望。 港岛现有的制衣厂数量庞大,足有几万家,这让他对此行业兴致缺缺。 几万家?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关键:制衣厂必然需要缝纫机! 思及此,他开口向陈律师问道:“陈律师,恕我冒昧,厂子里使用的缝纫机通常是何种类型?手摇的还是脚踏的?大概是什么价位?” 他对缝纫机虽有所了解,但也仅限于一个粗略的印象。 陈萱听罢,以为他打算涉足制衣业。 这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港岛的制衣业正值繁荣,只要产品过硬,便不愁没有生路。 无数作坊的存在,正是其有利可图的明证。 她没多想,便答道:“基本上都是脚踏式的。至于价格,三菱的缝纫机大约在三百五十左右。” “内地虽然也有少量出口,价格便宜许多,但一年也就几百台,似乎连内地自身的需求都难以满足。眼下缝纫机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不少。” 齐卫东听后沉吟片刻,继而问道:“那么……如果我能弄到缝纫机,在这里会好卖吗?” “缝纫机?刘先生能弄到?”陈萱惊讶之余,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齐卫东愣了一下:“陈律师,此话怎讲?我确实能弄到不少东西。” “我是想问,刘先生是否真的能弄到缝纫机?数量多吗?”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焦急。 看着齐卫东疑惑的神情,陈萱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汪小誉兄妹,显得有些迟疑。 汪小誉兄妹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此刻,他领会了陈萱的眼神,便起身说道:“我们出去一下。” 说着,他拉着有些茫然的妹妹,离开了餐桌。 待两人走远,陈萱才开口道:“也不怕刘先生笑话,我们家在沪市时便是从事纺织业的。解放前夕,我们举家迁至港岛,改行做了制衣。” “我们一家是三房,同来的还有另外两房……” 听完她的解释,齐卫东才恍然大悟。 陈萱家属于三房,去年家族长辈去世后,三家便因家产问题产生了纠纷。 大房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大头,但制衣厂的设备却是通过二房的关系才弄来的。 因此,分家后,大房和二房各自瓜分了九成的家产,剩下的一成自然分给了他们三房。 问题在于,二房釜底抽薪,将大部分设备都收回了,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空壳厂房。 如今,陈萱一家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她前日喝酒,正是与小本子那边的设备供应商洽谈,才引发了昨日的一幕。 齐卫东听罢,轻轻点了点头。 当他得知陈萱家只需要两百台时,仍有些失望。 为什么? 因为数量实在太少了! 两百台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而且这么转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陈萱察觉到他的眼神,还是问道:“刘先生,您的机器是旧的还是新的?”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之前询问过缝纫机是否好卖,那肯定是有货源的。 齐卫东回过神来,正欲开口,略一思索后说道:“缝纫机我倒是能弄到不少,不过……我自己也想做!只是我刚来港岛不久……” 这话让陈萱眉头紧锁,她心想,这家伙也想趁火打劫。 然而,齐卫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还在考虑,是自己经营,还是以其他方式处理?” 闻言,陈萱稍作思索,便直接说道:“刘先生,您可以考虑以机器入股,折算成股份。但刘先生需要尽快决定,慢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为何慢了就不行了?”齐卫东大致明白了入股的意思,却不解为何如此急迫。 陈萱苦笑一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随后她解释起来。 这一次,齐卫东彻底明白了。 如今的港岛正向工业城市转型,但出口并非随心所欲,而是受贸易配额限制。 今年,陈瑞球博士联合纺织业界商会正向港府争取公平分配出口配额。 结果尚未公布,但听说已近在眼前。 陈萱如此着急,自然是为了这出口配额。 此次出口配额的核定,将依据公司的规模和产能来衡量,其中机器数量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足够的机器,他们就无法获得太多出口配额,若要出口,便需高价从其他公司购买配额。 陈萱之前提到缝纫机价格上涨不少,正是因为许多工厂都希望借此机会,确定自己的出口配额。 当然,这里所指的都是正规工厂,而非那些小作坊。 听完解释,齐卫东在那里琢磨了一下,问道:“那个……陈律师,我是说,如果机器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过来的,会有影响吗?” 陈萱眉头微皱。 作为律师,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想了想,她摇摇头:“不影响,毕竟整个港岛有这么多缝纫机,不可能所有的机器都有登记。而且大厂也有自己的办法。” 听到这里,齐卫东心中了然。 他看菜肴已经上桌,便笑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阿誉,过来!” 他顺手招呼汪小誉。 这件事情他还需要多打探打探,看看是否可行,不能只听这女人的一面之词。 汪小誉兄妹见状,便直接走了过来。 陈萱看着两人回来,知道此事并非急于一时,也便应了下来,打算等饭后再好好详谈。 饭局上,齐卫东忽然想起自己无聊在商城买来打发时间的漫画,便向陈萱请教:“陈律师,我有个问题,你知道怎么给《漫画世界》投稿吗?” “《漫画世界》?”陈萱略感意外,“您怎么会问这个?难道您要投稿?” “嗯,算是吧。我一个朋友托我办这件事,我也不太懂这流程。” 齐卫东说着,表面上翻着公文包,从空间里面拿出一本漫画,撕了几页递了过去。 第267章柯南、海贼王,稿费太低了 陈萱好奇地接过来,目光落在画稿上,眉头随之蹙起:“刘先生,请恕我冒昧,您的这位朋友是小本子吗?” “不是。”齐卫东否认后,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陈律师为什么这么问?” 稿子里确实有些日文汉字,但对方只看了一眼就做出判断,这让他颇为不解。 陈萱的视线没有离开画稿,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是画风,港岛本土的画风和这个不一样,这几页有很浓厚的岛国漫画痕迹。” “而且,漫画里的角色名字也很像。” 她低声念着上面的名字:“《名侦探柯南》……工藤新一,毛利小五郎,还有岛国警察……这些元素已经非常明确了。”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确实是岛国漫画的风格。我朋友应该不是小本子,大概是看多了那边的漫画,潜移默化受了影响。”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陈萱便不再纠结于作者的身份。 作为一名律师,她习惯于带着审视的眼光去分析事物,可没看几页,她就被故事的魅力深深吸引,完全沉浸了进去。 齐卫东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让她看。 餐桌上,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陈萱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不好意思,看得太入神了。” “没关系。陈律师觉得怎么样?” 陈萱将那几页稿纸整理好,沉吟片刻后,坦诚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刘先生,恕我直言,这部漫画虽然非常精彩,但在港岛的市场前景恐怕不太乐观。” “哦?这是为什么?”齐卫东颇为意外。 “历史原因,倭军占领时期留下的创伤,对老一辈港岛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除非把作品里所有岛国相关的元素都替换掉,否则很大概率会遭到抵制。” 听到这番分析,齐卫东默默地收起了《柯南》的稿子,接着又故技重施,拿出另外几张递了过去:“陈律师,那您再看看这本?” “《海贼王》?”陈萱轻念出声,再次接过了画稿。 这次她先笑着打了声招呼:“抱歉,实在太好奇了,你们先吃,我再看一会儿。” “没事,您看您的。”齐卫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转头看见汪小文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便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吗?” 汪小文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连忙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埋头吃了起来。 齐卫东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陈萱。 她看得很慢,也非常仔细,仿佛在研究一份重要的文件。 虽然只有十几页,但终有看完的时候。 陈萱放下稿子,眼神里满是期待地问:“后面还有吗?” “有,这里还有几页。” 齐卫东又递过去一小叠。 陈萱接过来便迫不及待地继续阅读。 没过多久,她又一次问道:“还有吗?” 这次,齐卫东摇了摇头:“暂时没了。后续的还在我朋友手上。” 陈萱闻言,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心里像是被猫爪挠过一样,痒痒的。 故事在关键处戛然而止,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情绪,将稿子还给齐卫东,并给出了专业的评价:“这本就好很多。名字不那么岛国,反而有种国际化的感觉。” “虽然画风里还有些日式痕迹,但比刚才那本要好得多。其实上一本如果把人物名字都换掉,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齐卫东点点头,追问道:“那这本要出版的话,该怎么操作?” 陈萱思索着说:“这要看您的选择了。通常有三种途径。第一,就是您刚才提到的,投稿给《漫画世界》这种半月刊,它们有现成的读者群和发行渠道。” “第二,直接联系出版社,商谈出版事宜。第三,就是自费购买书号,自己印刷发行。” 她稍作停顿,补充道:“当然,直接找出版社的话,因为作者没有名气,对方很可能不愿意冒险。自费印刷也是同理,印出来可能一本都卖不掉。” “这些都是在拥有版权的前提下。如果您不介意版权问题,还有些别的门路。” “没有版权的事就算了。”齐卫东立刻回绝。 陈萱便不再多言,转而问道:“那刘先生倾向于哪种方式?” 齐卫东想了想,问:“如果在《漫画世界》上发表,版权归属怎么算?” “一般情况下,期刊会支付稿费,版权还是归您。稿费价格根据稿件质量和篇幅,从几十到几百不等。”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么少?” 这点钱根本不值一提。 陈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刘先生,您要知道,创办一份期刊的成本本身就不算特别高。” “比如前年,查良镛先生出资八万,沈宝新先生出资两万,合伙创办了《明报》,每天才出一张报纸。您觉得,他们能给出多高的稿费呢?” 齐卫东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听陈萱继续说道:“如果刘先生朋友的漫画已经有了相当的存稿量,不妨借鉴一下金庸先生的做法。哦,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查先生,他就是先在自己的报纸上连载小说,积累了大量忠实读者后,才让《明报》一炮而红。” “您可以考虑自费出版,然后铺货到各大书店和报摊去卖。只要作品质量过硬,一旦有了销量,那些销售点自然会主动找您进货,可如果没有销量……”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齐卫东完全明白了。“好,我懂了。多谢指教。” 谈完了正事,陈萱才开始迅速用餐。 所谓的“迅速”,在齐卫东看来,依旧是举止优雅,十分斯文。 饭后,陈萱坚持付了账,然后向齐卫东发出邀请:“刘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上楼详谈吧,到我的办公室去。” 齐卫东欣然应允。 一行人回到先前那座大厦,乘电梯来到陈萱的律师事务所。 这个时间点,办公室里依然有人在忙碌工作。 见到陈萱,职员们都用流利的英文向她问好 第268章和陈家的合作方式 齐卫东被直接带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汪小誉则被安排在外面的会客室等候。 落座后,陈萱收敛了客套,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刘先生,我们不妨坦诚一些。关于我之前入股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齐卫东的初衷是自己投资建厂,把汪小誉安顿进去历练一番。 对于直接参股这种模式,他确实没什么经验,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他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道:“除了缝纫机,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家底?” 陈萱似乎早有准备,条理清晰地介绍道:“我们在深水埗有一家工厂,工人七百名,厂房共三层,总面积三万一千二百呎,估值七十六万港币。” “算上所有设备和流动资金,总资产是九十一万三千港币。这些数据都经过了分家时的财务审计,绝对可靠。”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咋舌。 单是这部分资产就接近百万,而这据说只是陈家产业的十分之一,意味着陈家的总资产是千万级别。 他没有立刻表态,沉吟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你们只要四百台缝纫机?” 他盘算过,四百台缝纫机的成本大约二十万,却能换来两成股份。 但问题是,他本人无法常驻此地,手下又没有懂行的人能派过来,这是个不小的隐患。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只是不知对方是否会接受。 陈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坦言道:“当然是越多越好,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脸上的为难已经说明了一切。 因为家族内部的变故,她手头的资金链非常紧张,否则也不会提出用股份换机器的方案。 可没有足够的机器,就无法申请到足额的出口配额。 眼看配额审核在即,一旦错过这个窗口期,就只能向同行高价购买,届时不仅价格任人宰割,连能否买到都是个问题。 拿下出口配额,挤进产业的第一梯队,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否则,在有限的内需市场里,规模再大也只是给别人做配套,挣点辛苦钱罢了。 齐卫东从她的神情中读懂了潜台词:缺钱。 陈萱不想在窘境上多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刘先生,您可能还不太了解出口配额对我们这个行业意味着什么吧?” 齐卫东坦诚地点了点头。 见状,陈萱便开始为他详细剖析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次的解释比之前更为透彻。 齐卫东不时提出疑问,在一番问答后,他的思路豁然开朗。 “所以,刘先生,单纯卖机器的利润是有限的,但如果通过入股的方式合作,未来您将能持续分享出口配额带来的巨大红利……” 听完这番话,齐卫东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我明白了。陈小姐,你先给我透个底,你们最多能吃下多少台机器?又能出让多少股份?” 这话里透出的底气让陈萱双眼一亮,但她思量后还是审慎地摇了摇头:“具体的数字我现在无法答复,需要回去与我父亲商议。” “之后我们再约时间详谈。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希望能先看看机器的实物。” 齐卫东对此并无异议,他也需要时间去安排货。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这样,我先去安排一下,晚上带一台样品过来给你们看,可以吗?” “那再好不过了。” 事情敲定,齐卫东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下午一点。 他还没忘记另一件事。 “陈律师,能再麻烦您一件事吗?我想咨询一下漫画出版的相关事宜。” 陈萱爽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我的律所和几家出版社有业务往来,可以帮您打听一下。” “好,那就有劳了。我先回去一趟。” “好的,我在这里等您消息。” 商议完毕,齐卫东起身告辞。 他来到隔壁房间,汪小誉兄妹见他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走了,先回去。” 陈萱将三人一直送到电梯口。 到了楼下,齐卫东转向汪小誉,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我打算在这附近做点生意,你带妹妹在周围转转,考察一下有什么合适的门路。” “晚上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就在这附近找你。” “不用钱,我们看看就行。” 汪小誉连忙推辞。 “拿着吧,就当是活动经费,带你妹妹好好逛逛。” 齐卫东不由分说地将钱塞进他手里。 汪小誉握着手里的钞票,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卫东见状,欣慰地笑了笑,与他们挥手作别,转身离开了这条街道。 …… 离开后,齐卫东并未走远,而是径直朝着瞿梦妍等人下榻的酒店方向走去。 他心里盘算着,随即戴上口罩,悄悄地上了楼。 他本想确认一下那些人是否还在,没想到他们的房间门口依然有人站着看守。 他用钥匙打开隔壁自己的房门,闪身而入。 在商城购买了几本电子行业相关的书籍,随后齐卫东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次来到那条走廊。 在门口看守人员诧异的目光中,他将几本撕掉了封皮的书丢在隔壁房间的门口,然后转身就走,速度极快。 “哎!”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但齐卫东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口的看守人员立刻警觉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书,快速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立刻敲响了领导的房门。 房门被敲开,金鸿祺看到手下满脸焦急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问道:“怎么回事?” “金书记!您看这个!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人丢下这几本书就跑了,我觉得不对劲。” 汇报的人语气急促。 他们这次是秘密前来,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警惕。 金鸿祺立刻接过书,他的第一反应是书里夹带了密信或某种暗号。 他仔细地一页页翻查,却一无所获。 然而,当他翻到书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印着的《晶体管电路设计与应用》一行字时,脸色骤然大变。 接着又翻了另外几本,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第269章情报商城买缝纫机,去掉标识 检查完几本书,金鸿祺目光锐利地盯着手下:“这些书谁看过了?” “我……我刚才捡起来翻了一下,就立刻拿给您了。” 金鸿祺又看向旁边的另一位青年,见对方点头确认,他立刻严肃地命令道:“马上去查,看看是谁丢的东西!” 没碰过书的那个青年闻声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金鸿祺看着面前的第一个手下,沉声说道:“你进来!” 对方迟疑了一下:“那门口……” “门口不用管了。” 听到领导如此决断的语气,那青年不敢再多问,立刻跟着走进了房间。 屋里,另一个人满腹狐疑地开口:“金书记,这是个什么宝贝?” 金鸿祺没有作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到一旁坐下。 他自己则捧着书,一页一页地细细翻阅起来,神情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书并未看完,他便猛地合上,脸色肃然地宣布:“从这一刻起,此物列为最高机密。立刻备车,我们回内地!” “这……这么急着走?那边的设备怎么办?” “小远,你留下继续负责。小华,你接触过这东西,跟我一同回去。” 一听“最高机密”四个字,在场二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们心中有万千疑问,却也明白,这个级别的秘密,不是他们能打探的。 小远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安排车辆。 片刻后,房门被叩响,之前奉命追人的人面带愧色地走了进来。 “人追到了吗?”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外面都是人,一转眼就没了踪影。金书记,出什么事了?” 金鸿祺没再多言,只是摇了摇头,将那几本书小心翼翼地收进公文包,随即起身下令:“即刻出发。” …… 另一边,齐卫东离开酒店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他摘掉多余的伪装,只留下一副口罩,悄然折返回最初下榻的那家旅店。 幸亏他出手阔绰,预付的房费足够,房间还为他保留着。 至于刚才那家,他不过是支付了两天的房租和押金,权当临时落脚点。 他对此毫不在意,这个地方的旅店入住,给钱就行,根本无需身份查验,自然不怕留下痕迹。 回到房间,齐卫东挑了一个不是很先进,价格也不错的缝纫机,还有一个电动缝纫机。 将其放入房间后,立刻拆开了新买的缝纫机包装箱。 他没有急于组装,而是先对所有部件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排查,旨在剔除所有可能暴露来源的痕迹。 组装说明书他看得极为仔细,发现除了一个二维码和附带的网址显得格格不入外,其余内容并无不妥。 他毫不犹豫地将印有二维码和网址的那一页撕了下来。 接着,他开始审视机器本身。 机身上贴着一张印有商标和生产厂家的铭牌,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揭下,不留一丝胶痕。 随后,他又发现机身其他位置有个丝网印刷的“madeina”英文字样,考虑到这种印记难以去除且不那么扎眼,齐卫东便没再理会。 他又将木质的包装架子拆散,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最后处理的是那些附赠的配件。 金剪刀、绕线圈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有十几种。他将所有赠品的外包装全部剥离。 一切处理妥当,只剩下那台自动化的电动缝纫机。 齐卫东端详着这台机器,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将其拆开检查。 机身外壳上除了一个英文丝印和一个型号标识外,并没有太多多余的标记。 他寻觅了半天,终于在机器底座的角落里找到了生产铭牌,这个是直接印刷在塑料底壳上的。 在他看来,生产厂家的信息才是最大的隐患。 他思索了一下,摸出打火机,对准那块铭牌点燃了火焰。 看着塑料在高温下慢慢熔化,铭牌上的字迹也随之扭曲,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待标志彻底熔化后,他又用剪刀尖在上面划拉了几下,直至那片区域变得模糊不清,这才收手。 “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 他自语道。 至于机器内部的电机核心,他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如果真有人把机器大卸八块,还是能看出端倪。 他将电动版的说明书也做了同样的处理,然后才把所有东西重新打包收进空间。 处理完一切,他离开酒店,径直前往陈萱所在的大厦。 此时,陈萱正在办公室里通电话,看到齐卫东敲门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刘先生,这么快就办妥了?” “嗯,东西到手了。要不要现在过去验验货?” 陈萱闻言,难掩激动之情。 “好!我们去哪里看?” “就在我那天向你租的那个仓库。不过我只带来了机器,你们如果要测试,其他的物料得自己准备。” 陈萱立刻点头:“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安排。” 说罢,她拿起桌面上的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用流利的上海方言快速交代了几句,随后便挂断了。 “都安排好了,我开车带你过去吧!他们开车,马上就到。” 齐卫东点头应允,随她一同离开。 目的地本就不远,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多,几分钟后,车子便抵达了仓库所在的山脚下。 在路口,齐卫东指了指山上的方向:“地方你认识,我先上去看看,你们稍后上来。” 陈萱答应下来,留在山下等候。 齐卫东则独自一人,顺着山坡快步向上走去。 到了仓库,大门已然上锁。 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将其敞开,然后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的平台。 平台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烂鸡蛋痕迹,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他用钥匙打开楼房的门,没有立刻把机器搬出来,而是在楼上楼下巡视了一遍,确认一切安好,才返回楼下。 他将打包好的机器搬出,安置在角落,静待陈萱一行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大约十来分钟后,两辆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开上了山坡。 其中一辆正是陈萱的车。 第270章陈家人的震惊 齐卫东走到门口迎接,只见另一辆车上下来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以及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 “爸,这位就是刘先生。刘先生,这是我父亲,陈诚。” 陈萱为两人介绍道。 齐卫东看向对方,微笑着点头致意:“陈叔叔,您好。”同时伸出了手。 “你好,你好!”陈诚热情地与他握了握手,随即爽朗地笑道:“真没想到刘先生如此年轻,当真是年少有为!” “看你年纪比我女儿还小,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阿文,不介意吧?” 齐卫东略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不介意,陈叔叔。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机器吧。” “对,对,正事要紧。”陈诚笑着应和。 一行人走进屋内,那两个年轻人手中还提着不少工具和物料。 一进门,陈诚打量着空旷的厂房,笑着问:“阿文,你们这是打算自己开工厂?” 在他看来,有机器,又租了这么大的厂房,自然是要投身这一行。 齐卫东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回答:“有这个念头,但还没最终决定。” 陈诚了然地点点头,目光随即被角落里的机器吸引,他快步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们的机器?” 他立刻蹲下身,开始仔细端详。 可只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惊疑。 他在纺织行业浸淫多年,虽不亲自操作,但每日与各种机器打交道,眼光早已练得毒辣。 眼前这台机器,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老关,劳驾你过来掌掌眼。” 陈诚朝着旁边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师傅招了招手。 那老师傅一身朴素的灰色工装,听见召唤,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凑在一起,用行家才懂的语言飞快地交换了意见。 片刻后,陈诚直起身子:“先把机器装起来,跑一跑试试看。” 齐卫东胸有成竹地一摊手:“没问题,随便试。” 老师傅闻言,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年轻徒弟上前搭手。 其余的人则都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围在一旁观看。 陈诚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电动缝纫机上,不禁问道:“阿文,旁边这台……莫非也是同类机器?” 齐卫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点了点头:“对,那也是缝纫机,只是得用电驱动。” 这话让陈诚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探究。 他索性拿起那台电动缝纫机的说明书,一页页翻阅起来。 眼底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另一边,老关他们到底是常年跟机器打交道的行家里手,组装起来手脚麻利,不过二十来分钟,一台崭新的机器便已落地。 “老板,装好了。” 老关的声音将陈诚从说明书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那本册子,抬眼望了过去。 “老关,你来试试手。” 他走到机器旁,对老师傅说。 老关点点头,利索地穿针引线,找了块废布料,踩动踏板,让机器运转起来。 一圈缝合下来,他用剪刀“咔哒”一声剪断线头,将布料拿在手里反复拉扯,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针脚的匀密,然后才递给陈诚:“老板,机器性能很好,没毛病。” 陈诚接过来,也学着样子审视了一遍。 齐卫东在一旁默默看着。 从刚才零星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这位老关是跟着陈诚一家打拼过来的元老,是陈诚最信得过的左膀右臂。 那两个年轻人则是老关的徒弟,平日里负责生产线上所有机器的维护检修。 陈萱也凑过脑袋,轻声问:“爸,怎么样?” 陈诚没回答女儿,而是将布料还给了老关,目光灼灼地转向那台电动缝纫机。 “阿文,这个要怎么操作?” 齐卫东会意,招呼道:“麻烦几位大哥,帮我把这台机器搬到那边去。” 他指了指墙边一个有电源插座的角落。 众人立刻七手八脚地将机器抬了过去。 到了位置,齐卫东插上电源,在脑中回忆了一下说明书。 其实操作不复杂,关键在于穿线的方式。 他很快就弄好了,随即启动开关,拿起一块布料简单地试了试手。 机器发出轻快的声响,飞快地走完一条直线,又顺手锁了个边,他这才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就是现学现卖,摸索了个大概,具体还有哪些功能,得你们自己研究了。” 陈诚迫不及待地剪下那块布样,凑在眼前端详。 尽管走线因为操作不熟练而显得有些歪扭,但那惊人的效率和一步到位的锁边功能,足以让内行人窥见其背后蕴藏的巨大商业价值。 这东西简直是效率的革命! 能节省下的人工和时间难以估量。 他立刻追问:“这台机器售价多少?我以前怎么从未在市面上见过?” 齐卫东沉吟片刻,答道:“这种机器我们暂时没有出售的计划。而且它对电力的要求不低,我担心工厂的线路负荷跟不上。” 他这话半真半假,确实有顾虑。 陈诚听到这个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将情绪掩饰了过去。 他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拿到眼前的这批常规机器,稳住公司的基本盘,让公司有能力做大做强,否则一切都是为空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保住公司,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思及此,他换了个话题,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你家里没有长辈过来吗?这么大的事,你自己能拍板?” 齐卫东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毕竟自己的年纪摆在这里。 “嗯,就我一个,家里的事我都能做主。” 这个回答让陈诚心中再次泛起波澜,他深深地看了齐卫东一眼,片刻后才说:“好。那我们换个地方。” “要不去小女的办公室,或者我做东找个酒楼,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后续的合作。” 齐卫东看向陈萱,见她微微颔首,便也同意了。 一行人关灯锁门,离开了大楼。 齐卫东与陈诚父女坐上了陈萱的车,老关则由徒弟开着另一辆货车返回工厂。 第271章豪赌,需要两千台机器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陈诚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询问着齐卫东的家庭状况,既是闲聊家常,也是不动声色地摸底。 齐卫东自然不会和盘托出。 只模糊地说家里有些亲戚,但没提在港岛,只说是身在海外。 一来二去间,他也了解了陈家的一些情况。 陈萱是长女,下面还有一个读高中的妹妹陈慧,以及一个才上小学的小弟。 闲谈中,车子很快抵达了陈萱的律师楼。 他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齐卫东之前跟汪小誉约好在此碰头。 不过,当他们回到大楼时,并没有看到汪小誉兄妹。 停好车,三人径直上了楼,再次回到陈萱的律所。 各自落座,秘书奉上茶水后,陈诚便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阿文,小女已经把大致情况同我讲了,不知你这边,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齐卫东其实也没什么商业谈判的经验。 他脑子里有两个方案在打架。 手握着后世海量的资源信息,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下场做实业,但转念一想,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经营一窍不通,也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 这段时间的观察让他明白,办工厂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各种琐碎事务能把人淹没。 可如果只是单纯入股,凭借自己掌握的那些超前资源和廉价渠道,最终只换来一小部分股权,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要做,起码也要占据主导地位。 但他也清楚,陈诚这种老关湖,恐怕不会轻易让出控制权。 陈诚见他面露思索,神情变幻,有些疑惑地问:“阿文,可是有什么难处?” 齐卫东被拉回现实,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我只是在权衡一些事情。” “哦?那你的想法是?” 陈诚摆出准备接招的姿态,等着对方开价,自己好还价。 齐卫东琢磨了一下,决定把主动权抛回去,他问道:“陈叔叔,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先谈谈贵厂需要多大的设备规模?” 皮球被踢了回来,这下轮到陈诚陷入沉思。 他此刻内心无比纠结。 没有这批设备,他的公司就只能沦为别人的代工厂,在出口配额的争夺中分到一些残羹冷炙。 他原本的打算是,出让一部分股权来换取设备,以保住公司现有的规模。 但齐卫东这句问话,口气之大,让他那颗沉寂下去的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 实际上,陈家的纺织制衣产业在整个港岛都排得上号。 他自己手里就有四百台机器,工人三班倒,加上各类辅助人员,足有一两千人的规模。 若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家族内部的人釜底抽薪,他何至于从云端跌落。 当然,他所谓的跌落,对于普通人而言依然是遥不可及的高度。 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他一直想做的,是彻底压过家族的另外两房。 他不想,也不能错过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为出口配额并非一成不变。 未来的增减,都会严格依据制造商或出口商过往的出口实绩来重新分配。 这是国际通行的规则,港岛也必然会沿用。 所以,这第一批配额的归属,将直接决定未来的行业地位,至关重要。 想到这里,他收起了所有的犹豫,缓缓吐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两千台。刘先生,这个数量,你能拿得出来吗?” “父亲?” 陈萱的声音里满是错愕,她虽然不参与家族的生意,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两千台设备的订单,以他们工厂目前的规模,无异于蛇吞象,根本消化不了。 她心中涌起一阵焦急,扩张的雄心是好事,但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摔跟头。 陈诚却摆了摆手,用眼神制止了女儿,转而望向齐卫东。 齐卫东正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这事儿看来有搞头。 但是不能急,得先晾一晾他们,还能再提一提条件。 他沉吟片刻,最终开口:“这样吧,我得先去确认一下货源,看看调集这些设备需要多长时间。” “没问题,隔壁房间就有电话,刘先生请自便。” 陈萱在一旁说道。 齐卫东听后却摇了摇头:“不了,我需要去外面打,这里的电话不方便。”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陈萱见他如此坚持,只当他是怕谈话内容被窃听,也就没再多想。 等齐卫东离开,房门一关上,她立刻按捺不住地问:“爸,您这么做太冒险了!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原材料的采购、工人的薪资,全都是巨大的开销。” “不会有事的。”陈诚摇了摇头,语气却很坚定,“为了这次的出口配额,我联系了许多海外的老朋友。” “这个配额至关重要,就算我们自己用不完,多余的部分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公司,这能确保我们未来几年的出口资格。”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今港岛涌入了这么多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陈萱茫然地摇了摇头:“爷爷说过的话太多了,我哪能都记住。” 陈诚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他说过,人潮即钱潮,关键看你怎么把握。只要我们能挺过今年,未来就是海阔凭鱼跃。” 这话让陈萱眉心紧锁:“可……万一赌输了呢?” “输?”陈诚不以为意地笑了,“我们现在的情况,还能比这更糟吗?” 他随即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女儿说:“我也在赌,赌港岛的纺织业在未来五年,不,十年内,依旧繁荣。到那时,我就有足够的资本去涉足其他领域。” 听完父亲的话,陈萱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名律师,她对各行各业的动态都有所涉猎,港岛的纺织业确实正处于鼎盛时期,但这份繁荣能持续多久,谁也无法断言。 二十多分钟后,齐卫东乘电梯返回,敲门走了进来。 “刘先生,情况如何?”陈诚立刻迎上去问道。 齐卫东笑了笑,随口打了个哈哈:“两千台没问题,不过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全部运到。” 第272章谈一下股份的问题,占大头 陈诚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庞大的数量,竟然能在一天之内凑齐。 他强行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切入正题:“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谈入股的细节了?” 齐卫东应道:“当然。陈叔叔,这2200台设备,您打算怎么处理?” 陈诚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这批机器的价值,即便不算上虚高的市场价,也已经超出了他整个工厂的资产。 他思虑再三,开口道:“2200台设备,如果要折算成股份,就不能按现在的市价来算,毕竟价格有泡沫。我建议按每台350元的成本价计算,你觉得如何?” 这不是他信口开河,他有自己的考量。 他补充道:“另外,我们工厂虽然设备陈旧,但拥有成熟稳定的供货和销售渠道,这对于任何一家制造企业来说,都是最核心的资产。” 齐卫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见他没有反驳,陈诚便继续阐述自己工厂的种种优势,试图增加谈判的筹码。 齐卫东全程安静地听着,只是偶尔点头。 陈诚说了许久,才停下来问道:“阿文,你的想法呢?” 齐卫东仿佛刚从思绪中抽离,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陈叔叔,我冒昧问一句,如果我现在去注册一家新公司,利用港岛眼下庞大的人力资源,招聘工人应该不难吧?” “这样一来,是不是同样能申请到出口配额?” 这个问题让陈诚瞬间沉默了。 的确,在港岛注册公司手续简便,而当前的人口红利意味着劳动力唾手可得,就算都是新手,也可以培训,更何况还有大量小工厂的熟练工等着跳槽。 至于土地,港岛正大力扶持工业发展。 对方既然能拿出这么多设备,资金自然不是问题。 这么一想,自己这边唯一的优势,似乎只剩下渠道。 可渠道这种东西,只要有时间和耐心,同样可以慢慢建立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陷入了艰难的权衡。 齐卫东看出他的犹豫,主动说道:“陈叔叔,我有个提议,您不妨听听看。” “哦?你说!”陈诚抬起头。 齐卫东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陈叔叔,这2200台机器我投进来,但我可以不参与公司的日常管理,除非遇到重大决策。” “作为交换,我希望获得更高比例的股份。” 这本就是他的打算,不参与管理正好可以作为要求更多股份的筹码。 陈诚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我未来可能会常年在海外,公司还是由你们陈家来经营,我只派人监督账目。” “你想要多少股份?” “六成。” 这个数字让陈诚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太多了。” 话虽如此,这其实已经接近他内心的底线。 他清楚这笔交易的利弊。 有了这2200台设备,他的工厂产能将扩张五倍不止。 就算让出六成股份,自己剩下的四成所代表的产能,也比现在翻了两倍多。 更何况,他现在连最初的400台设备都凑不齐。 从他决定要两千台设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盘算这些了。 而且,齐卫东能弄来这批货,就意味着他还有其他门路。 只要市场热度不减,公司的前景不可限量。 齐卫东略作思考,退了一步:“那就百分之五十五。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未来我可能会成立自己的公司,届时需要共用我们工厂的进出口配额。” 单干是必然的,只是时机未到,他手上缺人。 服装生意最终要做品牌,这是他逛过商场后得出的结论。 相似的布料和款式,贴上牌子,价格就能翻上好几番。 到那时,无论是从内地进口布料还是成衣,都需要用到配额。 陈诚按着额角,只觉得头痛。 眼前的年轻人,看似对生意一窍不通,但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他的要害上。 看着陈诚纠结的神情,齐卫东继续施压:“当然,陈叔叔,我绝不勉强。” “如果您觉得不合适,这些设备您要多少就付多少现金,剩下的我转手卖给别人就是。” “不过,您得快点决定,一旦出口配额的审核期开始,一切就都晚了。” 他最后又提醒了一句:“陈叔叔,不是我催您。” “今天过后,我最多只能在港岛再待三天半,之后还有急事要处理,下一次什么时候能过来就说不准了。” 把设备换成钱,他同样有别的投资渠道。 陈诚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在这场博弈里,他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主动权从未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谁让自己的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呢! 陈萱则始终沉默,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审视着眼前的交锋。 僵持了许久,陈诚终究还是松了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行。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归你,但公司的管理权必须在我们手里。” “至于出口配额,我们得先满足自家公司的需求,有富余才能给你。” 在他看来,公司的出口配额向来用不完,与其将来卖给外人,不如用这部分富余的额度换取对方在管理权上的让步。 见他应允,齐卫东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具体细节我们可以慢慢敲定。” “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我需要安排两个朋友进入公司,一方面是替我盯着点,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陈萱思索片刻,问道:“是你今天带来的那两位?” “对,就是他们。”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萱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颔首。 齐卫东简单解释了几句,毕竟自己初来乍到,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寸步难行,眼下只能先信任那两位朋友。 至于未来如何,那便是未来的事了。 框架既定,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合同拟定。 齐卫东对法律条文一窍不通,但他深知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 此地律师事务所林立,花钱请一位顶级律师就行了。 第273章只要让陈家带上路就赚了 陈萱亲自负责起草合同,她以律师的专业口吻,向齐卫东逐一确认关键细节:“刘先生,有几个问题必须在合同中明确界定,不能留下任何模糊空间。” “首先,您所说的不参与公司管理,具体指什么范畴?是纯粹的财务投资,只拿分红,还是保留某些特定情况下的决策权?” “其次,若公司未来需要增资扩产,您是否会按持股比例同步投入资金以维持股权不变?” “最后,关于出口配额,您期望获得多少比例?” 陈萱条分缕析地抛出问题,齐卫东虽然无法立刻给出精准的答案,但脑海中关于合作的蓝图却因此变得愈发清晰。 他之前那些看似周全的提议,不过是基于自己的粗浅构想,如今被专业人士一追问,立刻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着问道:“有没有……类似情况的合作范本可以参考?别家公司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 陈萱点头道:“范本自然有,但每家公司的股东诉求千差万别,合同细节也不尽相同。” “不过核心问题始终是这几个,如果它们得不到解决,其他的条款也就失去了意义。” 齐卫东思索着回应:“你提到的不参与管理,先找个范本给我看看。至于公司扩产,届时视具体情况再商议决定。” “好的。”陈萱应下,“那出口配额呢?” “出口配额的话……” 齐卫东犹豫了,这才是最棘手、也最容易产生歧义的地方。 他权衡再三,终于开口:“能不能这样,我持股55%,就拿55%的出口配额,这应该合情合理吧?” 此言一出,陈诚和陈萱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话题又回到了最核心的矛盾点。 陈诚立刻反击:“如果你要拿走55%的配额,那么剩下45%配额产生的出口利润,你就无权参与分配了。” 如果真能这样,他反而乐见其成。 因为配额给你是一回事,你有没有能力找到足够的海外订单将配额用满,又是另一回事。 许多公司拿了配额却用不掉,最后只能折价转卖,就是这个道理。 “可以!” 齐卫东干脆地点头。 陈诚紧接着追问:“那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按配额划分,公司生产出来的产品,优先满足谁的出口订单?” 这等于在公司内部又划出了两个独立运作的单元。 “当然也按比例来!” 齐卫东不傻,他随即换了一种更易懂的方式解释:“陈叔叔,我的意思是,比如公司总共生产了价值一百万的货。” “如果我没动用出口配额,那所有出口利润就按股权正常分配。” “如果我动用了配额,比如用掉了属于我的那部分,那这部分产生的收益自然归我,你也可以少分我相应的利润。” “倘若公司的总配额有富余,这富余的部分卖给外人也是卖,不如卖给我。” “这富余的额度里,本来就有55%是我的,剩下属于你们的45%,你们按市价的四成五卖给我,如何?” 陈诚听懂了这套逻辑,但他又想到了新的问题:“那如果所有配额都用满了,你还需要额外的配额怎么办?这其中涉及的人工、材料成本都得计算在内。” 齐卫东点头:“我明白。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相当于我从合资公司里,购买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产品。” 其实,他内心深处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会发生。 他真正的计划是借陈家的平台让自己的公司起步,一旦自己的企业形成规模,同样可以去申请进出口配额。 这种资格并非一成不变,先入场者只是占了先机。 他自信,凭借着超前的眼光和资源,后来居上并非难事。 齐卫东所需要的,仅仅是让陈家的这艘船,将自己的小舢板带入远航的轨道而已。 他甚至觉得,等汪小誉把公司真正建立起来,至少也要一两年光景,这种“自己买自己东西”的极端情况,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 见他如此表态,陈诚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齐卫东也不催促,与陈萱一起安静地等待着。 “Hi…”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探进头来,用英语向陈萱打了个招呼,似乎是准备下班了。 陈萱微笑着起身回应,那人便关上门离开了。 片刻之后,汪小誉兄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齐卫东含笑起身相迎,主动走了过去:“你们来得挺快。” 看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四点多。 汪小誉点了点头:“嗯,怕你等急了,我们就直接上来了。” “怎么样,市场看得如何?有什么想法没有?” 齐卫东笑着问。 汪小誉难掩兴奋之情,连连点头:“嗯,有眉目了!我发现一个项目特别适合我们,关键是前期投入不大。” “哦?说来听听。”齐卫东顿时来了兴趣。 “开餐馆!”汪小誉兴奋地公布了答案,紧接着便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发现,“我都打听清楚了,这附近有间铺子正在招租,一呎五块港元,三百呎的面积月租只要一千五百元。” 齐卫东听完,心中了然,原来是想做餐饮。 他想了想,笑着问:“你会掌勺吗?” “这个应该不难吧?可以现学啊!” 齐卫东无奈地笑了笑,他还以为汪小誉有什么独门手艺呢,感情也是个门外汉。 他摆了摆手:“行了,先别说这个。你们先进来,我正好有事要跟你们谈。” 汪小誉看到里面的情形,有些犹豫,觉得他们在外等候更合适:“这……我们进去不太好吧,就在外面等你们就行。” 他知道里面的人在谈要事。 “没关系,进来吧,这事也和你们有关。” 齐卫东不容置疑地说完,便转身向里走去。 汪小誉兄妹对视一眼,只好跟了上去。 他们进来时,陈诚显然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并非不想深思熟虑,但眼下的形势不允许他耗费太多时间,机遇一旦错过便追悔莫及,这正是他如此果决的原因。 第274章当年陈家合股起家,如今不过再来一次 等齐卫东重新落座,陈诚便沉声开口:“阿文,你刚才的提议,我同意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齐卫东略作思忖,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陈律师尽快拟好合同吧,我时间不多,还得拿去给别的律师楼审核。” 说着,他转向身边的汪小誉兄妹,“他们就是我提过的人。” “我希望你们能带一带,让他们从最基层的工位做起,熟悉所有生产工序,之后公司的管理会议也要让他们列席旁听。” “他可以不参与决策,但必须了解全过程。” 汪小誉听到这番安排,神情有些茫然和迟疑。 齐卫东捕捉到他的表情,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等下再解释。 汪小誉见状,便不再多问,安静地站在一旁。 陈诚点了点头,看向女儿陈萱:“那就按刘先生的意思,你先着手起草合同。” “好的,我现在就办,保证明天早上拿出来。”陈萱干脆地应下。 齐卫东随即说道:“陈律师,我的诚意很足,合作共赢才是长久之计,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陈萱立刻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是提醒她不要在合同上动心思。 她微微一笑,坦然道:“刘先生放心,港岛资深律师众多,文件出来后您可以随时找人审核。”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卫东便不再多言。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我之前租下了一处仓库,本打算自己用。既然我们已经合作,那地方我也就用不着了。” “陈小姐,你们工厂扩张,场地是否足够?如果不够,我那里可以按原价转租给你们,也免得我空置浪费。” 他心想,自己一走,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而汪小誉羽翼未丰,暂时也用不上。 他另有盘算,等时机成熟,可以跟对方商议,把设备和熟练工人都留下来,省去重新培训的麻烦,大不了机器以后再还给他们。 陈萱征询地看向父亲,见陈诚微微颔首,她便应承下来:“可以,等合同确定后,公司会正式承租那个场地。” 得到肯定的答复,齐卫东便站起身来。 “那就多谢了。你们忙,我们先告辞,明天早上我再来拜访。” 说完,他便带着汪小誉兄妹离开了办公室。 …… 齐卫东一行人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陈萱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爸,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爷爷已经不在了。” 她明白,父亲的决定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陈家的颜面。 陈诚淡然一笑:“我知道。孩子,换个角度想,我们陈家是如何起家的?” “难道仅凭我们一家之力吗?当年也是多家合股,只不过我们陈家是主导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开导女儿:“现在的情况,无非是回归到了合作的本质。” “你是律师,你看看如今那些大企业,哪一个只有一个股东?不都是多方资本合力的结果?” 听完父亲的话,陈萱释然地笑了:“好,我明白了,爸。那我去拟合同,您先回家吃饭吧,妈该等急了。” “不急,我等你弄完合同,一会在楼下随便吃点就行。”陈诚摇摇头,随即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萱萱,回来帮我吧。律师这行别干了,以前有你爷爷管着,现在没人能约束你。” “以你的才干,我相信你能把公司带向新的高度。” 陈萱笑着起身:“爸,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还是觉得做律师更自由些。”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陈诚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离开大厦,齐卫东带着汪小誉兄妹找了一家西餐厅,想让他们也体验一下不同的口味。 面对明亮的灯光和精致的餐具,汪小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太自在。 趁着等餐的间隙,齐卫东开口宣布了一个消息:“阿誉,我过几天就得离开,初步定在4号上午走。” 他必须确保5号能顺利搭上车。 汪小誉闻言一愣:“啊?这么快就要走?” 一旁的汪小文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那边有事要处理。”齐卫东解释完,便转入正题,“这两天我会比较忙,但有些事必须提前交代你。” “接下来的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要告诉其他人。” 汪小誉用力点头:“嗯,阿文哥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事情其实很简单,你们刚才也听见了,我跟陈先生合伙做生意。” “接下来,你们就去他的公司上班,从头学起,任何东西都要学。对了,小文,你也一样。” 汪小文闻言一怔,脸上写满了迷茫:“阿文哥,我?我能行么?” 汪小誉也同样是一头雾水。 齐卫东看着眼前的两人,直接切入了正题:“阿誉,小文,你们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这学历在港岛不算顶尖,但也够用了。” “我的计划是,你们先去陈家那边学本事,把他们那套经营模式摸透了。将来,我们自己开公司。” 他将自己的蓝图徐徐展开。 汪小誉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自信地问:“我……我能行吗?我可什么都不懂。” 齐卫东安抚地笑了笑:“别怕,放手去学。公司真开起来,管理自然要请专业人才,不用你扛大梁。”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生活,你更不用愁。我会让陈老板那边按月给你们发薪水,而且待遇绝对优厚。” 汪小誉感受到他的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齐卫东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会跟陈律师签一份协议,让你做名义上的持股人。说白了,就是我的眼睛,替我看着公司。” “好!我一定帮你盯紧了。”汪小誉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齐卫东被他逗笑了:“放轻松,日常留意一下就行。以后公司会有审计部门,你不用背这么大压力。” 听他这么一说,汪小誉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刚才那番话确实把他吓着了。 “好了,先吃饭吧,”齐卫东指着送上来的餐点,“尝尝这儿的牛排,具体的事情,我们找时间再细聊。” 三人随即安静地享用起晚餐。 第275章服装厂的生意,生产牛仔裤 饭后,齐卫东让汪小誉两人自行活动,自己则返回了酒店。 他盘算着,两千台的机器弄起来又是个大工程。 他得先去强仔那边打声招呼,今晚的“肉”是没法交易了。 到了地方,强仔正在跟人打牌,一见齐卫东,立刻嚷嚷着散了牌局,带着阿萌迎了上来。 阿萌轻声问道:“是来提货的吗?” 齐卫东摇了摇头:“不是,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今天和明天都提不了货,得等到后天晚上。” “出什么事了?”阿萌的声音依旧软糯。 “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一批货走得太急,后续需要点时间周转。放心,货源稳定,我就是来提前说一声。” 齐卫东简单解释道。 阿萌翻译后,强仔通过女儿传话:“阿爸说没关系,那就过几天再来。他还问,你之前送我的那些小玩意儿,还能不能再弄到?” 齐卫东想了想,点头道:“能。东西太多,你们要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每样都想要点,尤其是那种遮阳伞!” “雨伞?” “对,就是雨伞。” 齐卫东有些意外,但随即反应过来。 港岛日头毒,这东西不光能挡雨,更能遮阳。 这边的伞样式笨重,远不如他那边的折叠伞精巧。 他心里有了计较,开口道:“雨伞的进价是十块一把。” 这里的市价要十五块。 阿萌点了点头:“嗯,阿爸说先要一百把试试。” “行,雨伞一百把,其他东西我看着给你各带一些。” 齐卫东爽快地应下,事情谈妥,他便告辞离开。 留下强仔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 走在路上,齐卫东注意到一个现象:这里的男男女女似乎都对牛仔裤情有独钟,这与后世大相径庭。 他才想起来,牛仔裤虽诞生已久,但真正从工装走进大众视野,成为时尚潮流,也就是这五六十年代的事。 他之所以觉得此地的牛仔裤有些“土气”,是因为眼下正流行那种裤脚宽大的喇叭裤,而他早已习惯了后世的修身和小脚款式。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港岛的牛仔服装产业才刚刚起步,未来几十年将是它的黄金时代,直到九十年代后才会被拥有人口红利的深市取代。 这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商机。 接着发现,这个时代的牛仔布料普遍质地生硬,缺乏弹性,与后世的面料天差地别。 心思一动,打开了系统商城,在里面搜索起牛仔布。 商城里的分类清晰明了,从厚薄、颜色到弹性,各种规格的布料用代号区分,琳琅满目。 价格更是低得惊人,折算下来,一米布料不过几毛到几块钱,而一米七的幅宽就足够做一条裤子了。 他不再犹豫,当即从十几种不同款式的布料中各兑换了十米样品,打算先投放到港岛市场试试水。 他将几卷布料样品塞进自行车的车筐,推着车朝陈萱的住处走去。 到了楼下,他还是觉得不放心,便走到旁边的书报亭,投了币,给楼上的陈萱拨去了一个电话。 陈萱正埋首于合同草案的字里行间,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颇感意外。 听完电话那头的话,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出什么事了?那个刘文找你做什么?” 陈诚好奇地探过头。 刚才女儿口中的“刘先生”,他一听便知是谁。 陈萱放下听筒,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爸,刘文说他手上有一批布料,想让我们过目。” “布料?” 陈诚先是一愣。 他做了半辈子成衣,自认什么样的面料都见识过。 但转念一想,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他该不会是想连原料渠道都一并提供给我们吧?” 有件事,他并未向齐卫东透露:原先合作多年的布料供应商,已经跟着二房那边的人走了,这意味着他的工厂即将面临无布可用的窘境。 当然,这并非绝路,他已派人前往内地的广交会寻觅货源,而且港岛的纺织厂也不止一两家。 只要他的机器能重新转起来,展现出生产能力,自然不愁没有合作方。 “我也说不准,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萱摇了摇头,率先朝楼下走去。 父女二人来到楼下,只见齐卫东推着一辆挂着两个大竹篮的自行车站在路边,场面怎么看怎么古怪。 “刘先生,您这是……怎么没开车过来?”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没有港岛驾照,万一被抓了岂不麻烦?” “这算什么问题。”陈诚爽朗地笑道,“只要钱到位,明天下午就能让阿文你拿到驾照。” 这话让齐卫东眉毛一扬,以后倒是可以弄辆车。 内地开不了,港岛还开不了么? 而且联想到之前见识过的差佬向强仔收“规费”的做派,再结合他了解到的这个年代港岛的风气,便也见怪不怪了。 六十年代的港岛,警界腐败是公开的秘密,钱能通神。 “大概要花多少?” “五百块!最快明天下午就能办妥。” 听到这个答复,齐卫东心里暗骂一句,早知道这么方便,何苦推车过来。 他随即问道:“那……我该联系谁?” “这点小事不用你费心,”陈诚摆了摆手,“你把身份证信息给我,我找人去办。”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大箩筐:“阿文,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布?我们先看看货吧!” 齐卫东把手推车推到路灯下,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三人就这么围在路边,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齐卫东掀开盖在上面的黑布,一卷卷码放整齐的布料露了出来。 “这是……丹宁布?” 陈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伸手拿起一卷。 齐卫东心中微动,丹宁布? 想来是牛仔布在港岛的叫法。 陈诚捧着布料,指尖在上面摩挲,难掩激动之情。 港岛出口的服装品类繁多,但要论最畅销、最能赚取外汇的,牛仔裤绝对名列前茅。 尤其是出口到美国,赚回来的可是硬通货美金。 虽然港岛不像内地那样强制结汇,但外汇储备对任何生意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第276章陈家父女的猜测,到底什么来路 陈诚端详片刻,又疑惑起来:“你这些丹宁布是从哪儿弄来的?这面料也太精细了,手感柔软,居然还有弹性。” 带弹力的牛仔布,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齐卫东思忖片刻,答道:“来源不方便透露。陈叔,你看这布怎么样?” 他这次只带了些样品,意在试探市场的反应。 陈诚内心挣扎了一下。 即便他觉得齐卫东是外行,但面对如此上乘的布料,也说不出半句“不好”。 他只能点头承认:“布是好布!价格怎么说?” 齐卫东报了个价:“价格分几种,薄款的九块一米,厚款的要二十多。” 既然是熟人,那直接大满贯好了,翻了五倍左右。 听到报价,陈诚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这价格太贵了。” 牛仔裤在西方虽已开始流行,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廉价耐穿的象征,是靠着电影明星的带动才登堂入室。 即便如此,其平价的本质并未改变。 市面上普通的牛仔布一米才五块三毛三,齐卫东这最便宜的薄款都贵了三块多。 对于他们这种利润微薄的代加工行业,别说三块,就是三角钱的成本差异,都可能影响生死。 一时间,他心中纠结万分。 齐卫东见他面露难色,心里也在盘算,是不是要高了呢? 就在这时,陈诚权衡再三后开口道:“这几种布,你能不能先卖我一些?我想拿回去做几件样衣,看看市场反应。” 齐卫东正中下怀,这独门生意,他不怕对方不回头。 “当然可以,这几卷您拿去用,就当是我送的。每种都是十米的量。” 这点成本他并不在乎,只要能下成就订单,这点投入不算什么。 他感觉时间不多了,先把鱼饵撒下去再说。 陈诚欣然接受,和女儿一起将布料搬进了陈萱的车里。 放好东西,齐卫东转向陈萱,问道:“合同什么时候能好?如果拖太久,我们的合作恐怕就要另说了。” 陈萱立刻保证:“明天,初稿肯定能出来。到时候你可以找自己的律师审核。” “好。对了,陈叔,我的驾照需要提供什么资料吗?” 陈萱闻言,从车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他:“把信息登记在这上面就行。” 齐卫东拿出身份证:“麻烦你帮我填一下吧。” 陈萱接过证件,一边核对一边帮他填写,同时问道:“对了,还需要一张一寸的照片。” “哦,这个我有!” 齐卫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递过去。 这是之前办证件剩下的。 陈萱接过照片,继续抄录信息。 全部弄妥后,她将本子交给自己父亲,然后对齐卫东说:“好了,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吧。办证的钱,我们先帮你垫付了。” 区区几百块钱,对他们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齐卫东不作客套,笑着应下:“行,多谢了,你们先忙,我回去了。” 他挥了挥手,跨上自行车便消失在街角。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陈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人究竟什么来路?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们这一行的。” 他能断定,那年轻人对纺织业的了解几乎为零。 陈萱也跟着摇了摇头,猜测道:“爸,会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哥,刚出来历练,接管家族生意的?”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不像,”陈诚否定道,“就算是哪家的阔少,经手这么大一批货,起码也该做点功课,不至于如此草率。我实在看不透。” 他确实是满心疑云。 陈萱回过神,反而释然一笑:“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说,这对我们是好事,不是吗?” 这句话让陈诚紧绷的脸松弛下来,露出了微笑。 说得也是。 若是碰上一个精明的行家,恐怕会把价格压到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摇摇头,父女俩转身重新上了楼。 齐卫东离开后,一时也无所事事。 他骑着车,心里盘算着。 当初因为林安超的事,他怀着一腔愤懑来到这里,可真到了此地,却发现想为内地出一份力是如此艰难。 内地的工业底子实在太薄了。 民以食为天,先说化肥。 根据广交会上的信息和网上查到的资料,今年内地进口的化肥高达数十万吨,即便如此,依旧是杯水车薪。 让他去弄几十万吨化肥? 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说粮食,去年进口量是五百万吨。 这种体量的缺口,根本不是他个人能力所能企及的,商城也是要钱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的管不了,就先从小处着手吧。 等时机成熟,再慢慢整理一些适用的技术出来。 不需要最顶尖的,只要能领先个一二十年,就足够了。 至于实物援助,也得看是什么东西。 总不能让他去搞飞机大炮,那根本没可能。 思绪纷乱间,他蹬着自行车在附近闲逛,权当整理思路。 齐卫东沿着主干道骑行了一阵。 九龙这片地方,除了维多利亚港沿岸和几条主路像样些,其他地方都谈不上繁华。 远不如对岸的中环,那边随便哪条街巷都人声鼎沸,尽管多是些老旧的唐楼。 他在油麻地一带慢悠悠地转着,看到一处酷似老家集市的地方,便顺势拐了进去。 夜幕下,这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沿街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靓仔,过来玩呀,很便宜的,只要二十块。” 他刚停稳车,一栋唐楼门口,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女人斜倚着门框,朝他慵懒地招了招手。 齐卫东即便听不大懂粤语,也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是风月场所。 他连忙推着车快步走开,生怕被人误会是来寻花问柳的。 将车子在人少处停好上了锁,他才步行着往人群深处走去。 这地方真是热闹,人头攒动。 “咚呛咚咚呛~~” 前方一阵喧闹,一队舞狮队正在卖力表演,齐卫东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瞧。 来港岛这些天,他见过不少店铺开张时请舞狮助兴的场面,每次都会驻足观看。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高台阶上的一座建筑,那里的人更多。 第277章让我当上门女婿? 齐卫东对戏园并不陌生,不论沪市还是四九城都保留着不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爱看电影,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北京更偏爱听戏,看电影的反倒是年轻人居多。 他好奇地走上台阶,来到戏园门口。 门口搭着雨棚,下面挤得水泄不通,吵嚷声不绝于耳。 抬头一看,牌子上的汉字他认得:大堂6元,后厢2块4。 这票价算起来可不便宜。 不过今晚演的不是戏曲,而是电影,片名叫《苏小小》。 大概因为是周日,来看的人格外多。 瞧着门口那些人骂骂咧咧的样子,显然是票已售罄。 几个“黄牛”正混在人群里,高声叫卖着手里的票。 听他们喊的价,似乎是翻了一倍。 大厅十二,后厢五块,应该就是对应的价格了。 齐卫东这些天净忙着倒腾物资,也觉得有些乏了,便打算买张票进去放松一下。 他拿着钱朝一个黄牛走去。 “阿文!” 刚到跟前,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阿萌?” 齐卫东在人堆里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也颇为意外。 “阿萌,你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阿萌今天穿了一件雅致的白色绣花旗袍,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 听见齐卫东的问话,阿萌笑着点点头:“嗯,她是我堂妹,我大伯家的女儿,叫阿丽。”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 之前那个光头的女儿,不过论长相,比阿萌要逊色一些。 他接着问:“你们这是?也来看电影?” 阿萌望了望那几个黄牛,无奈地点头:“是啊,今天周日,我们想来看电影,结果来晚了票卖光了,正想着要不要在这儿买。” 齐卫东听罢,稍作犹豫,还是开口道:“我正好也要买,要不……一起?” 阿萌闻言,看了看身边的阿丽。 阿丽也会说国语,她好奇地打量着齐卫东,笑着应道:“好啊!那就一起喽。” 齐卫东见她们同意,便从口袋里又悄悄多拿出些钱,递给了那个黄牛。 “三张票。” 那人嘴里嚼着东西,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从兜里抽出三张票递过来。 齐卫东接过票先自己看了下,然后递给阿萌:“你看看,票有没有问题。” 阿萌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却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厅的也太贵了,还不如买后厢的呢,能便宜不少!” “票没问题就行了。还有十几分钟开场,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等一下?” 齐卫东对这点钱并不在意。 阿萌摇摇头:“不用等,现在就能进去了。” 齐卫东便听她的,三人一起拿着票进了场。 戏园里面还算亮堂,正中央是高高的戏台,此刻已经挂上了白色的幕布,只是还没开始放映。 大厅里摆着一排排长条靠背椅,样式和老式火车站的差不多。 四周则是木质的阶梯看台,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因为是放电影,观众里年轻人居多,但也夹杂着一些中年人和老人。 齐卫东的目光带着几分新奇,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电影院。 前世的影院,座位都是层层递进的,视野开阔,而眼前这个地方却是一马平川,更像个大堂。 好在舞台建得足够高,想来也不至于挡住视线。 在阿萌的引领下,三人找到了座位。 空气中混杂着瓜子、花生、汽水和香烟的味道,还有小贩提着篮子叫卖,甚至有人点了茶水,桌椅之间人声鼎沸,与其说是电影院,倒更像他听闻过的戏园子。 落座后,他忍不住问起身旁的阿萌:“这里不是唱戏的地方吗?怎么不像其他电影院那样,做成后面高、前面低的座位?” 阿萌挨着他坐下,低声解释道:“这本就是个老戏院,以前摆的都是桌子,方便看客喝茶吃点心。” “现在看电影的人多了,戏院就顺带着放起了电影。要是哪天有戏班子来唱戏,这些椅子都得搬走。” “不过照这个势头,以后大概率会改成专门放电影的阶梯座了。” 齐卫东听了,心中顿时了然。 这时,阿丽买来了瓜子、花生和汽水,分给两人后,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齐卫东:“你就是阿文吧?我姑父说要给阿姐招的那个上门女婿?” 一句话,让阿萌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扭头瞪了堂妹一眼,用粤语嗔怪地说了几句。 阿丽毫不畏惧,反而对着齐卫东笑了笑,又用粤语和阿萌一来一回地争辩起来。 被晾在一旁的齐卫东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但“上门女婿”四个字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去入赘?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坚决地掐灭了。 姐妹俩的悄悄话总算结束了,阿萌这才转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阿文,你别误会,她不是说你,是在说别人。” 齐卫东看得出她在为自己解围,这善意的谎言让他心头一暖,便顺着台阶点了点头,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 阿丽却不肯罢休,又凑过来问道:“阿文,你送给阿姐的那个洋娃娃,还能弄到吗?我太喜欢了,可阿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让我碰。” “你卖一些给我好不好?我出钱。” 齐卫东这才想起,自己还答应过强仔要帮他进些小商品。 他笑着应承下来:“行啊,不过要等几天。” 他现在在缝纫机厂那边脱不开身,那些毛茸茸的玩具,想来就是阿丽口中的“洋娃娃”了。 几人闲聊着,周遭烟雾缭绕,嘈杂不堪。 齐卫东接过阿萌递来的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 这东西闻起来有些像他在广市喝过的汤里的干鱿鱼,又有点像邓诗诗从天津带回来的鳗鱼干,不过那包鳗鱼干他至今还放在空间里没动过。 “哦,这是鱿鱼丝,你尝尝,味道很好的,就是稍微有点腥。” 阿萌向他推荐道。 第278章搞怪的小表妹 齐卫东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咸中带甜,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海洋腥味,比广市那碗鱿鱼汤的味道要霸道得多。 但咀嚼之下,口感劲道,味道也确实不赖。 他慢慢吃着,竟也渐渐习惯了这股独特的风味。 正吃着,场内有人高喝一声,大厅的灯光随之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后方一道光束亮起,精准地投射在前方巨大的幕布上。 电影开始了,是一部名为《苏小小》的黑白古装片。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荧幕下方配有繁体中文字幕,即便听不懂粤语对白,也完全不影响理解剧情。 影片开篇是近十分钟的杭州西湖风光,随后才进入正题,讲述了南宋钱塘名妓苏小小与相国公子阮郁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却在阮郁金榜题名后,遭其父棒打鸳鸯,另安排婚事。 阮郁为爱逃婚,不幸失足坠楼身亡,最终,电影在苏小小哀婉的琴声中落幕。 灯光亮起,场内再次喧闹起来。 齐卫东心中却满是惋惜,生在红旗下的他,骨子里就对这种封建礼教的悲剧深恶痛绝。 身旁的阿萌和阿丽也在低声交谈,语气中充满了对主角遭遇的不平和同情。 “走吧,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阿萌站起身,脸颊透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齐卫东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跟着人群一同向外走去。 两个小时的电影,出来时天色已晚。 他看着街上的人流,笑着对阿萌说:“一起走吧,我回酒店也正好顺路。” “不……不用了,我们先走了。” 阿萌像是受惊的小鹿,摇了摇头,拉起阿丽的手,匆匆跑进夜色里,留下齐卫东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他想不明白,但既然对方不愿意,他也不便强求,便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开锁上车,独自离去。 另一边,阿萌拉着阿丽跑出一段路,见齐卫东没有跟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阿丽憋着笑,故意用粤语问道:“阿姐,刚才电影院里那么黑,你们俩干什么了?” “没……什么都没干!”阿萌慌忙否认。 “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好像看到有人偷偷摸你屁股哦。然后你好像要去抓他的手,结果被他躲开了?” 阿丽一脸神秘地挤眉弄眼。 “我……我没有摸他手,我……” 阿萌脸涨得通红,急于辩解,话说到一半却猛然反应过来,“那么黑,你怎么看见的?哦——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快说!” “嘿嘿!” 阿丽见计谋败露,笑着转身就跑,清脆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 阿萌哪里还不明白是这个调皮的表妹在作怪,又羞又气地追了上去,两人在街上嬉闹着,向家的方向跑去。 齐卫东把车停在酒店,径直上楼休息,脑子里早已将电影院里手被触碰的那个微小插曲抛之脑后。 当时他全神贯注于银幕和字幕,只当是邻座无意的拥挤,还特意挪了挪身子。 这天有点累,睡晚了,起来已经是八点多了。 连忙动身前往陈萱所在的律师楼。 看到齐卫东的身影,陈萱和她父亲陈诚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刘先生,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不来了呢!” 陈萱用一句玩笑话掩饰着内心的焦急。 “有点私事耽搁了,来晚了些,抱歉。”齐卫东解释道。 “没事没事,现在才九点,时间还早。”陈萱连忙说。 他们父女俩真正担心的并非时间,而是齐卫东临时变卦,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落座后,陈萱将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刘先生,这是合同,一份中文版,一份英文版。” 齐卫东拿起合同,翻开了第一页。 “我跟您解释一下。”陈萱见他开始阅读,便在一旁轻声补充,“港岛的法律体系以判例法为主,法律文书通常使用英文,因为许多专业术语在中文里找不到完全精准的对应词。” “因此,在法庭上被正式接纳、具备最终效力的,只有英文版本。” “明白,我先看看。”齐卫东抬头应了一声,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手中的文件。 这关系到他离开后,自己的权益能否得到切实保障,不容有失。 中文稿件很厚,足有几十页。 他逐字逐句地看得极为认真,即便有些条款晦涩难懂,也丝毫不敢马虎。 半个多小时后,齐卫东才抬起头。 他注意到陈萱和陈诚眼中的红丝,显然两人昨晚都没怎么合眼。 陈萱大概是通宵赶制合同,而陈诚手上拿着的两条牛仔裤,则暴露了他可能在工厂忙了一夜。 那两条裤子虽然在工艺上还略显粗糙,但已经能看出后世牛仔裤的雏形了。 “陈律师,我想找个律师朋友帮忙看看合同,再过来找你,可以吗?你们也该去休息一下了。” 陈萱立刻点头:“没问题,刘先生。那我们是在这里等您,还是另外约个地方?” 齐卫东思索片刻:“你们就在这等我吧,我对这里不熟。”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旁的陈诚再也按捺不住,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神奇的布料吸引了。 “那个,阿文,你这布料是哪儿产的?成分是什么?一年的产量大概有多少?” 作为成衣制作的行家,他昨天一拿到样品就撇下女儿,直奔工厂,连夜赶制出了两条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当下的牛仔裤以结实耐磨著称,材质是纯棉粗布,缺点是僵硬且毫无弹性。 而齐卫东带来的布料却精细得多,手感和质感都远超现有产品。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种顶级面料的来源,甚至觉得之前自己的报价可能都低估了这门生意的价值。 齐卫东摇了摇头,回答得模棱两可:“具体的产能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你们的用量远达不到它的总产量。至于面料成分……这个我也说不太准。” 他知道牛仔布的年产量以亿米为单位,陈诚的工厂根本消化不了如此庞大的数量,除非将来能打开国际市场。 第279章港岛御用大律师 听了这话,陈诚急得抓耳挠腮,平日的沉稳荡然无存。 “那……那能弄到货吗?我想先生一批试试水。” “我到时候看看吧。”齐卫东没有给出确切答复,转而说道:“我后天晚上,最迟大后天早上就得走。” “我现在去找律师看合同,如果没问题,今天晚上就可以安排把机器运回去调试。” “哎,好!好!”陈诚连声应道。 事情谈得差不多,齐卫东便起身告辞。 他没有向陈萱打听别的律师,由对方提供的人选,他信不过。 离开律师楼,他走进电梯,直接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大楼底层的公司铭牌显示,顶楼还有一家律所。 顶层的律所果然气派非凡,独占了整整一层楼,与陈萱那层两家公司合用的格局形成鲜明对比。 大厅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许多人正在咨询台前交谈。 齐卫东环顾四周,正想找个人询问。 “Hellosir,weletoDongLawFirm.mayIhelpyou?” 一位身穿西装的年轻女士迎上前来,用流利的英文打招呼。 见齐卫东表情有些茫然,她立刻切换成粤语:“雷猴先生,欢迎嚟东辰律所,有咩要帮手嘅咩?” “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能说国语吗?”齐卫东直接问道。 对方闻言,脸上立刻绽开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啦!先生,这里是东辰律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您是想找事务律师还是大律师?” 齐卫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想找个好点的律师帮我看份合同,你们律所的实力怎么样?” “先生,整个港岛的大律师加起来大概两百位,我们这里就有十二位,另外还有一位是御用大律师。在全港岛,我们都算得上是顶尖的律所。” 女士的回答充满了自信。 齐卫东暗自点头,这实力确实雄厚。 来之前他曾做过功课,知道在港岛,一两个大律师就能撑起一家律所。 至于“御用大律师”,更是凤毛麟角,那是需要至少十五年执业经验,并通过严苛考核才能获得的英皇室授予的荣誉称号,回归后改称“资深大律师”,含金量极高。 这家律所的背景,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请问,御用大律师现在有空吗?费用方面怎么计算?”齐卫东思索片刻后问道。 陈萱那种每小时十块钱的收费标准,在这里显然不够看。 前台小姐职业化地微笑道:“徐律师今天上午正好有一个小时的空档。咨询费是每小时三十港币,不过他下午要出庭。” 三十港币,这个数字在如今平均月薪不过百余的港岛,几乎相当于普通人一周的薪水。 齐卫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就徐律师吧,现在方便吗?” “当然,我这就去安排。先生请到这边稍坐,需要咖啡还是茶水?” 被引到大厅的沙发区后,齐卫东要了杯茶。 “你们这里的律师,英语、粤语和国语都精通吗?”他随口问道。 “是的先生,接待不同地区的客户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掌握多种语言是基本要求。”女孩礼貌地回应后,便转身离去。 齐卫东端着茶杯,静静地陷入了等待。 …… “萱萱,合同应该没问题吧?”陈诚看着女儿,神色纠结。 他既不甘心公司就这么被人入股,想在条款上占些便宜,又觉得对方背景不凡,不想轻易得罪。 陈萱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爸,你别想了。对方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这么重要的合同,怎么可能不找大律师过目?甚至请御用大律师把关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听了女儿的话,陈诚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 齐卫东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两次,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人通知他可以进去了。 他先去前台预付了一小时的费用,然后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 徐律师约莫四十岁的年纪,气质沉稳干练,身上还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出庭法袍。 助理与他低声交待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刘先生,请坐。”徐律师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说。” 齐卫东将两份合同推到他面前,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打算以设备入股的来意。 徐律师安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才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律师,他的工作就是将客户口语化的诉求,转化为严谨周密的法律文本。 “好的,我先看一下。需要提醒您,如果合同需要修改,我们将根据修改的复杂程度另行收费。” 齐卫东不想再多费周折,干脆地应了下来。 徐律师略过了中文版本,直接拿起英文合同,目光专注地审阅起来。 “刘先生是刚来港岛不久?”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显得游刃有余。 “是。”齐卫东平静地回答,这在他的身份证件上就能看出来。 “以前接触过纺织业吗?” “没有。” “哦。”徐律师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继续沉浸在文件里。 他先是快速地通读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开始,以慢得多的速度逐行细看,时不时在某些条款旁用笔做出标记,眼神中透着深思。 即便如此,他的阅读速度也远非齐卫东可比。 半小时后,徐律师放下了笔。 他抬头看向齐卫东:“合同主体框架没有大问题,但其中一些条款对您的保障不足。如果补充一些对您更有利的约束性条款,可以更好地维护您的权益,需要修改吗?” “比如哪些方面?”齐卫东好奇地问。 “简单来说,比如关于会计事务所的审计权限,还有银保会的监管介入条款……” 徐律师指着合同,点出了几个关键的风险点,但并未说明具体的修改方案。 齐卫东听完,心中默默盘算。 “如果修改,具体怎么收费?” 徐律师将一张印有中英双语的收费标准单推到他面前。 齐卫东目光落在纸上,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原有代价不超过100000港元,收费110港元;……原有代价为500000港元以上,收费180港元。 “你们的合同标的超过了五十万,所以适用180港元的收费标准。” 徐律师用笔尖点了点那行字。 第280章二房来要布料,反正你们做不了 这个价格相当于一个普通人的月薪,但齐卫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了。 得到确认后,徐律师看了看表,随即在之前标记的地方迅速书写起来。 满纸的英文,齐卫东一个也看不懂,但徐律师耐心地逐条向他解释了修改的缘由和目的。 一切处理完毕,他才露出轻松的笑容:“好了,刘先生。您可以去前台付款了,我会让助理将修改后的合同重新打印并进行核对。” 齐卫东接过那份写满批注的文件,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Sandy,ein。”徐律师朝门外喊了一声。 很快,另一位女助理走了进来,与徐律师交接后,便带着齐卫东去办理后续手续。 付完钱,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时间早已过了午饭饭点,办公室里依旧有不少助理在忙碌。 齐卫东婉拒了对方的工作餐邀请,自己出门简单吃了些东西。 他再次回到律所,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拿到了两份崭新的合同,离开了这栋大楼。 当他回到陈萱这边时,父女俩早已等候多时。 “刘先生,怎么样了?” 陈萱主动问道。 她也清楚,这次交易进行得过于仓促,但自家工厂急需资金设备,而齐卫东也急着返回,双方只能压缩流程,否则一来一回的协商至少要耗掉半个月。 也正因如此,她在拟定合同时并未设置任何陷阱,只求交易顺利。 齐卫东将文件递了过去。 陈萱接过来,合同是她亲手所拟,又经师傅审核,哪里有改动,她一眼便能看出。 当她的目光扫过第一处修改时,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处修改让她再次皱起了眉。 她没有作声,沉默着将整份合同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良久,她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刘先生,这些条款,我需要和家父商量一下,可以吗?” “可以。” 得到许可,陈萱立刻拉着父亲走到一旁,两人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地嘀咕起来。 父女俩退到一旁,陈萱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低声对父亲说:“爸,这份合同被人动过了。” “哦?有什么不妥?”陈诚心里一紧。 “条款本身没陷阱,反倒比之前更严谨了。之前师父也提醒过我,但我留了个心眼,万一将来我们和刘文那边要散伙,也能轻松点脱身,所以有些地方没写死。” 她没有做手脚,只是给自己预留了一条后路。 可现在修改过的版本,将双方的违约成本提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一旦有人想中途退出,都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卫东那边虽然也要承担不小的损失,但终究比他们要少。 陈诚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女儿的顾虑。 这份合同一旦落笔,就等于把两家彻底捆绑成了利益共同体。 更准确地说,是把他陈家绑在了刘文的战车上。 他投进去的是全部家底,孤注一掷。 而齐卫东那边,显然游刃有余,这只是他众多布局中的一环。 他感觉自己像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了一场豪赌,而对方却只是随意下了一注。 强烈的纠结在他心中翻涌。 他闭上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许久,陈诚才重新睁开双眼,目光里已是决然:“签!大不了等公司盈利了,我们拿赚的钱去投点别的,另外开辟一条路。” 陈萱懂了父亲的意思。 只要公司能赚钱,就用利润去寻找新的项目,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处。 眼下是特殊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 “商量好了?” 齐卫东见他们回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算计他,但转念一想,一个声名在外的大律师,不至于为此毁了前程。 陈萱颔首道:“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再核对一遍细节,确认无误就可以签了。” 齐卫东点了点头,三人正准备去会议室。 “哟,五叔,忙什么呢?” 办公室的门刚打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就嬉皮笑脸地挤了进来,门都来不及关。 他穿着一件招摇的印花衬衫,架着副墨镜,神态间有几分轻浮。 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和陈诚有几分相像,但气质截然不同。 陈萱在律所工作,临时找个小办公室招待客人不是难事,今天为了合同,她特意请了假。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屁股陷进沙发,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人。 “三哥。” 陈萱收敛情绪,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哎呀,还是我们家萱萱有出息!有空去二伯家坐坐,你二伯他们可想你了!” 男人笑嘻嘻地对陈萱说,显得很是亲热。 陈诚看了一眼齐卫东,沉下脸对女儿说:“萱萱,你先带他出去,我们的事等下再谈。” 陈萱正要起身。 “哎,莫急撒!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男人满不在乎地笑道,“五叔,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时间可不等人,你手上没钱,还做什么生意?那批料子先借给我爸用,等货卖出去了就还你钱。反正你空有原料,也没机器不是?” 这话让陈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压着火气说:“我的事,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五叔,话不能这么说。”男人摘下墨镜,语带嘲讽,“纺织协会那边都放话了,再过十天就要审核。你没机器的事,整个圈子谁不知道?现在谁还敢接你的单?” “也就是我,看在是您侄子的份上,才好心帮你消化掉,你就别不识好歹了。” “我们走吧。”陈萱深吸一口气,转向齐卫东,“去隔壁办公室。爸,你稍后过来找我们。” 说罢,她率先走了出去。 齐卫东会意,随即跟上。 门一关上,陈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 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偏偏让他撞上了。 陈萱跟律所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齐卫东进了隔壁的房间。 关上门,齐卫东才好奇地问:“刚才那是……你哥哥?” 第281章缝纫机下午就能到 陈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我二伯家的大儿子,二房的长孙,现在管着他们家的纺织厂。按辈分排,我叫他三哥。” “原来如此。”齐卫东了然,接着问,“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想收你们家什么东西?” 陈萱的内心挣扎了一下。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全盘托出,因为这番话很可能会让今天的合同再生变数,甚至影响到合作的比例。 但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一咬牙,决定说出来:“当初分家核算资产,他们把所有机器都划走了,连带一些关键的配件也没留下,只给了我们一堆原材料。” “现在这些料子堆在仓库里没法生产,机器又紧张得不行,多放一天就多一天的仓储费。所以很多制衣厂都想趁机压价,吃下我们这批货。” “我二伯他们当初故意不要原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齐卫东有些不解:“原料放在那儿又不会坏,等你们有了机器,不就可以生产了吗?” 陈萱思量再三,没有继续深入解释。 今天透露的已经够多了。 她知道齐卫东是外行,这里面的门道错综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反而可能节外生枝。 “嗯,影响是不大,但没有机器,这批货压着就是一笔死钱。”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再多说。 随即,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刘先生,合同今天就能签。我想确认一下,您的机器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只剩十天了,两千多台机器可不是小数目。 光是运输就要花不少时间,可她最近并没听说有大批量的缝纫机到港。 要是机器到不了,审核过不去,那签了合同也毫无意义。 “这个你放心,今天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拉货,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厂区。” 齐卫东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陈律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如果我想成立一家别人很难查到背景的公司,该怎么操作?” 陈萱立刻进入了专业状态。 “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很多专业术语您可能听不懂。您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不透风的墙。” “想要做到您说的那种程度,需要一个非常长期的布局,而且公司注册地不能选在国内。这样一来,就有两个地方绕不开:瑞士和巴拿马。” 她继续解释道:“想让别人查不到你,就必须用足够多的公司进行交叉持股,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能光明正大创建大量空壳公司的地方,巴拿马是首选。” “但公司多了,税务就是个大问题,所以又必须牵扯到瑞士。瑞士是目前全球顶级的避税天堂,而且他们的银行保密法非常严格,只要在瑞士银行开户,客户信息就能得到绝对的保护。“ “总而言之,整个操作流程相当繁琐,不过国际上有专门处理这类业务的机构。只是…您好像……用不上这么复杂的公司架构吧?” 陈萱对齐卫东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不解。 玩弄资本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钱多到需要用复杂手段避税的巨富,另一种则是出于某些原因,必须隐藏公司真正主人的身份。 她说完,眼神古怪地打量着齐卫东。 这张尚显稚嫩的脸庞,此刻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之中。 “有专门的机构处理?” “是啊,你想,那么多公司,每年的账务审计都是个天文数字,所以如果不是资产庞大到一定程度,根本没必要这么折腾。” 齐卫东听完,虽仍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抓住了核心。 他随即摇了摇头。 他信不过那些所谓的专业机构。 无论是从保密性,还是从对方是否会监守自盗的角度考虑,他对那些“洋鬼子”都抱着极大的戒心。 他转头看向陈萱,思索片刻后问道:“这种事你能处理吗?” 陈萱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理论上可以,但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配合。” “哦,原来是这样。” 齐卫东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他刚才也只是下意识地一问,并不意味着真的会把如此核心的事务交给外人。 他不再纠结于此,因为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陈诚,他那张铁青的脸色,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谈话有多么不愉快。 门关上后,陈诚迅速调整好情绪,挤出笑容:“阿文,让你久等了,事情都搞定了。我们再把合同过一遍,没问题就签约,尽快把机器运过来。” 虽然只有十天时间,审核的流程躲不掉,但他可以设法将自己公司的审核排期尽量延后,以此争取宝贵的时间。 齐卫东点头:“好,继续吧。” 于是,三人重新落座,看着陈萱进行最后的审核。 这与其说是审核内容,不如说是校对。 合同的核心条款早已由顶尖律师敲定,她要做的,只是确保没有出现类似错别字之类的低级错误。 事实证明,这份合同无懈可击。 签约过程异常顺利。 …… “合作愉快,阿文!” 合同签完,陈诚长舒一口气,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现在只剩下设备到位这最后一环。 只要设备能准时运抵,一切就都稳了。 齐卫东与他握了握手,笑道:“叔,有一部分货已经放在我之前的仓库了,您这边尽快派人过去安装。剩下的,我们晚上再处理。” 只有所有机器都安稳落地,这笔交易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他可不想自己一走,这边又出什么幺蛾子。 “对,对!早点弄好早点安心,我这就打电话安排!” 陈诚激动地附和着,这话他早就想说了。 他快步走出房间,去打电话调动人手了。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陈萱身上,公司的法律事务都由她一手包办,她是名副其实的法律顾问。 要是还放着自家有能力的女儿不用,反而去外面花钱去请律师,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第282章让陈萱帮忙注册公司 “陈小姐,我先去仓库那边,等您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带我去办一下开户。” 银行开户是必须的,后续他还计划注册一家新公司,用公司的名义来持有股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陈萱点头应下。 两人走出办公室,正看到陈诚在走廊上激动地指挥着。 “能叫来的人都叫上,动作一定要快……” 安排妥当后,陈诚挂断电话,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说道:“好了,人都安排好了,半小时后第一批人就能到。” “好,叔,那我现在先过去,您稍后就到。” 陈诚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不与自己同行,但也知道对方行事必有缘由,便爽快地答应了。 说定之后,三人在办公室门口分道扬镳。 …… “爸,我们这次恐怕是遇到贵人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齐卫东的背影,陈萱叹息着说。 陈诚也跟着轻轻一叹。 “是啊,是真正的贵人!” 在之前的交谈中,他已经探过口风,齐卫东承诺,只要他们有能力消化市场,后续的机器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何等的底气! 只要他能解决眼下的困境,他们的事业就能迈上一个全新的台阶。 不仅如此,对方还透露,后续会有更先进的工业缝纫机正在研发,一旦量产,会优先供给他们。 至于牛仔布匹,过几天就有一批运到,让他们先投产,如果销路好,后续可以海量供应。 …… 齐卫东离开大厦,径直骑车奔向自己的那个旧厂房。 抵达目的地,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依旧紧锁。 他打开门,信步走了进去。 看着空旷寂静的厂区,齐卫东不禁心想,这地方要是改建成别墅,住起来应该相当惬意。 他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 在山多地少的港岛,别墅区凤毛麟角,价格更是高不可攀。 但他坚信,未来的这里,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三年后,港岛房地产市场将会崩盘,无数洋人会恐慌性地抛售房产和资产,届时便是他的机会。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未来三年里,疯狂地积累资本。 否则,机会来临时,也只能望洋兴叹。 他推开厂房大门,走了进去。 将楼上楼下彻底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齐卫东才开始往里“放”东西。 转眼间,所有的设备都已整齐地码放在仓库里。 他之前还担心地方不够,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弄完一切,他走到厂区的平台上,凭栏远眺港岛的景色。 这个地方在别人眼中或许偏僻,但在他看来,却足够隐蔽。 齐卫东没有等太久。 站在高处,他已经能看到山脚下有车队正向上驶来。 很快,陈萱开着车载着陈诚抵达,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只是这支队伍…… 显得有些寒酸。 小卡车、破旧的巴士、三轮摩托,甚至还有人力拉的板车……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陈叔,您这是……没叫到大货车吗?” 齐卫东看着这支“杂牌军”,朝走过来的陈诚问道。 陈诚笑了笑:“时间太仓促了,为了尽快把东西运走,能叫来的都叫来了。东西呢?” “哦,都在里面了。” “好,进去看看。老关,你让他们在这先等等,我先进去!” 他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几人走进了厂房。 当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货箱时,陈诚惊得合不拢嘴。 “全都在这儿了?什么时候运过来的?要是能直接运到我们厂里,该省多少事!” 齐卫东闻言只是笑了笑:“都在这了,运到你们厂里,反而麻烦。” 至于这些东西是何时运来的,他只字未提。 陈诚见状,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在巨大的货堆间穿行,满眼都是震撼。 “核心机头都在二楼,机架才放一楼。”齐卫东向陈诚说明了一下情况。 陈诚颔首,随即带人上了二楼。 他们随机拆开一个包装箱,里面是用塑料薄膜裹得严严实实的崭新机头。 在楼上几个库房里都抽检了一番,确认货物没有任何瑕疵。 陈诚这才放心,准备安排人手:“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拆箱盘点,然后办交接手续。” 齐卫东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他:“叔,不用这么麻烦。你们直接把货拉走,回厂里再组装和清点。” “我们既然是合作伙伴,这点信赖我还是有的。再说,我和陈律师还得赶去中环办点事。” 他确实是时间紧张,不想在这里耽搁。 陈诚听他这么说,思忖片刻后也爽快地答应了:“行,既然你信得过我,那就按你说的办。” “做生意,信誉是根本,你放心,这批货我会亲自盯着盘点,保证万无一失。” 齐卫东笑着点了点头。 “那好,叔,这里就交给您了,我和陈律师先走一步。” 事情敲定,齐卫东便与陈萱一同离开,坐上了她的车。 车子驶向维多利亚港,在汽车渡口的等候区排队。 趁着这个空档,齐卫东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陈律师,关于我是公司股东的事,目前知情的范围有多大?” 陈萱莞尔一笑:“请放心,目前只有我、我父亲还有关叔三个人知道,没有外人知晓。” 她在之前的合作洽谈中,就已经察觉到齐卫东不愿抛头露面的意图。 公司并未上市,股东信息无需对外公开,只要他们几人守口如瓶,就能轻易隐瞒。 这对他们而言,也能避免公司内部因新股东的出现而产生不必要的动荡。 齐卫东听后放下心来:“那就好,务必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了。另外,陈律师,想请你帮个忙。” “刘先生,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不必这么见外,直接叫我名字就行。”陈萱温和地说道。 “好,那……阿萱。”齐卫东试着叫了一声,感觉有些过于亲近,便不自然地补充道,“阿萱小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接着说:“等过阵子,你能不能帮我成立一家公司?注册之后先空置着,税务照常申报,但最关键的一点是,我希望公司的背景信息能做到最大程度的保密。” 第283章安排汪家姐弟 齐卫东已经有了长远的规划。 既然陈萱提到以后隐藏股东身份需要提前布局,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目前的要求不高,只要不让内地那边查到他的底细就行。 在这个信息尚不发达的年代,通过交叉持股等方式隐藏一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并非难事。 考虑到对方的专业身份,他补充道:“当然,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办。相关的费用,我会一分不少地支付。” 陈萱略作思考便应承下来:“没问题。费用的事就不必提了,我们律所本身就有公司注册的业务,到时我帮你顺带处理一下就好。” “好,那先多谢了。” 谈话间,渡轮发出了登船信号。 车子抵达对岸后,他们没有先去找汪小誉,而是径直开往中环的金融中心。 这里林立着港岛各大银行的总部。 当车子停在“恒生银行”门口时,齐卫东的眉头瞬间锁紧了。 “就在这里开户?” 陈萱看着银行的招牌,肯定地答道:“是啊,恒生银行在港岛的华资银行里规模算很大的,信誉卓著。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齐卫东没有回答,脑海里却警铃大作。 65年的港岛地产危机,导火索正是这家银行,危机爆发后仅仅三个月,它就被迫将51%的股权折价卖给了汇丰。 把钱存在这里,一旦风暴来临,恐怕会血本无归。 这个风险他不能冒。 “这家银行……我总觉得不太稳妥,我们换一家吧。”他果断地提出建议。 陈萱虽有疑惑,但没有多问,立刻点头同意:“行,听你的。换一家也好,你将来要在海外注册公司,用一家国际性大银行的账户,资金往来也更方便,更有保障。” 于是,他们最终在不远处的汇丰银行办好了开户手续。 办完所有事情,天色已近黄昏。 陈萱看了看时间,提议道:“我请你吃饭吧,顺便跟你说一下,我今晚回去会起草一份委托授权书,有了它,以后很多业务你就不需要亲自到场了。” “好,后续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了。” 齐卫东觉得让女士破费不妥,便抢着说道,“这顿我来请,算是感谢你的帮忙。不过我得叫上我的两个朋友,正好有些事要跟他们交代。” 陈萱欣然应允。 他们驱车来到汪小誉兄妹的住处,齐卫东独自上楼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汪小誉。 “阿文。” “嗯,小文在吗?别忙活了,叫上她,我们出去吃饭。” 齐卫东一边说一边走进屋里,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厨房忙碌的汪小文。 汪小誉关上门,笑着说:“不用破费了,我们自己随便做点吃就行。” “别做了,出来吃,我正好有正事要跟你们俩说。” 听他语气认真,汪小誉便没再坚持,转身去厨房跟妹妹说了一声。 汪小文很快收拾好厨房,换了身衣服,三人一同下了楼。 车子在陈萱选定的一家酒楼前停下。 点菜时,陈萱熟练地向众人介绍:“这家酒楼的佛跳墙和猪肚鸡是招牌,尤其是佛跳墙,每日限量供应,得靠运气。” 她向服务员确认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们运气不错,今天还有。” 齐卫东对吃的不挑剔:“我都可以,有肉就行。” 汪小誉和汪小文自然也是客随主便:“我们随便。” 陈萱便做主点了几道特色菜,随即让服务员去准备。 她提起茶壶,为在座的每一个人斟满茶水。 齐卫东端起茶杯,趁着上菜的间隙,转向汪小誉,低声交代:“阿誉,我过几天就得离开。你和小文先去陈小姐家的纺织厂工作。” “现在住的这地方,你抽空找人重新弄一下,以后我过来也有个落脚处。具体的事情,等吃完饭我再跟你细说。” 陈家的工厂就在不远的深水埗,比他们现在每天过海上班方便得多。 汪小誉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点头,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齐卫东顺势对陈萱说:“陈小姐,就按我们之前谈的来办。我租下的厂区闲置着也是浪费,你们公司先派些人手过来,让阿誉和小文去你父亲那里实习一段时间,等他们学出来了,这边的新厂就交给他们打理。” 陈萱看了一眼汪家兄妹,这确实是早已商量好的安排,于是爽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我会跟我父亲转达具体情况。就是不知道他们今天能不能把所有设备都搬完。” 汪小誉和汪小文心中虽充满不解,但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 菜肴陆续上桌,几人便动了筷子。 齐卫东尝了一口碗里的佛跳墙,点头称赞道:“味道绝佳,就是感觉不太能填饱肚子。” 他毕竟是食量大的年纪,远没到对大鱼大肉感到厌烦的时候。 这道菜虽精致味美,但总觉得不如吃肉来得实在。 陈萱闻言莞尔一笑:“这很正常,人总是先求温饱,再求精细。那就尝尝这烤乳猪吧。” 她示意了一下桌上那盘切好的、色泽枣红的烤猪。 齐卫东笑着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嗯,还是这个吃着过瘾。” 席间气氛融洽,笑声不断。 一餐饭毕,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最后是陈萱主动结了账。 走出饭店,几人简短地道别,陈萱便驱车离去。 直到她的车影消失,汪小誉才终于忍不住,迟疑地开口:“阿文,你让我去管厂子……可我什么都不懂啊。” 齐卫东笑道:“刚才不都说了嘛!不懂就先学!到陈小姐父亲的工厂里去,踏踏实实地学,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他对此并不心急,因为他明白急也无用,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算是他自己亲自上阵,也不敢保证能立刻摸透做生意的门道。 汪小誉思量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呢?”汪小文咬着嘴唇,轻声问道。 齐卫东见状,温和地笑了:“你也一样!到了那边,从最基础的工位开始做,掌握了就轮换到其他岗位。” “不敢要求你们样样精通,但至少整个工厂的运作流程,你们俩心里必须有数。可以不专,但必须都懂。” 听到这番话,汪小文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嗯,那就行。这边的房子你们先暂住一晚,明天就直接搬去厂区那边,反正水电齐全,房间你们自己随便挑。” 兄妹俩自然没有异议,有地方落脚就已经很感激了。 第284章最好不要买房地产 随后,三人沿着街道散步消食,一边走一边商讨着后续的细节。 眼看时间已过七点,齐卫东便催促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与两人分开后,齐卫东径直走向码头,排队乘车前往九龙。 …… 当齐卫东再次返回厂房时,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阿文!” 陈诚正在现场指挥着装车,看到齐卫东过来,笑着招呼了一声。 齐卫东走上前,也笑了笑:“陈叔,情况如何?全部搬完大概还要多久?” “马上就好了,你们走后我们就没歇过。新厂那边已经有人在同步进行设备组装了,顺利的话,再过两天就能正式投产。”陈诚乐呵呵地介绍着进度,随手递了根烟过来。 齐卫东接过:“那就好,这边按计划留下一部分,让一些工人先过来。” “嗯,留了200台。对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新租的那个厂房只有三万多平方英尺,要是把两千台机器全塞进去,会非常拥挤,没有空隙。” 陈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道:“我打算在附近再租个小点的厂房分流一部分设备。” “你看是租还是买?现在港岛的房地产生意这么火,我个人建议是直接买下来。” 齐卫东听了,摇了摇头:“陈叔,我之前就说过,工厂的具体运营我不过问,您拿主意就行。但只有一点,关于买地还是租地,这事我们得商量着来。” “我的建议是,现在先不要买地。” 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后地产市场就会崩盘,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陈诚现在把钱砸进这个火坑。 未来三年涨的那点价钱,还不够崩盘后一个月跌的,到时候只会血本无归。 租用无疑是更稳妥的选择。 等到65年市场大崩盘时再出手,才是最佳时机。 那时的地价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甚至不到最高峰时的两成,跌幅高达八成,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陈诚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行,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跟你打个招呼,免得你日后觉得叔在背后搞小动作。” “陈叔您说,没事的!” “是这样,现在房地产市场这么热,将来公司要是盈利了,我个人可能会拿些钱出来投资地产。如果我买了地,到时候可能会租给我们自己的公司用。” 齐卫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这边不愿意公司冒险买地,但陈诚看着眼下港岛地产的滔天热浪,自己也想下场分一杯羹,然后把买下的地皮再租给公司。 他点了点头:“这当然可以,只要租金是按市场价来,就完全没问题。不过陈叔,我还是想劝一句,房地产这行水深,我们毕竟是外行,最好还是先观望两年再说。” 听了这话,陈诚笑道:“再等两三年,黄花菜都凉了。港府去年发布了房地产新政,到66年就要正式实施。现在再不上车,以后连汤都喝不着了。” 齐卫东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港岛房地产之所以如此繁荣,一方面是人口激增和工业转型带来的刚需,另一方面一个关键的催化剂就是去年港府发布的一项通知。 具体细节他记不清了,只知道大意是新政实施后,开发商可售卖的房屋面积将缩水约20%,似乎与绿化面积等配套要求有关。 这个政策一出,立刻遭到各大地产商的强烈反对。 于是港府设置了一个缓冲期,将政策的正式生效日期推迟到了66年1月。 结果,为了抢在这之前盖完楼,各大地产商陷入了疯狂,开发中的楼盘数量从一百多个飙升到三千多个。 可惜,市场没能撑到66年。 65年的银行危机就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泡沫。 第二年对岸又发生了特殊事件,导致这边人心惶惶,英国资本纷纷抛售资产逃离,市场彻底崩盘,神仙也救不回来。 这些都是他后世查阅资料得知的历史。 但身处此时的人们,显然不这么看,谁也拦不住他们投身这场狂热。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行,陈叔,该说的我都说了,您自己权衡吧!反正我个人是不建议现在入市。” 对方能提前把话挑明,也算是行事磊落。 陈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你没经历过不懂。现在港岛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房子只会越来越紧俏,房地产肯定没问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哦,对了,你的驾照办好了,我拿给你。” 说完,他转身从自己的车里取了东西回来。 “拿着,今天下午刚到的,我叫人顺便送过来了。” 齐卫东接过,心里不禁感慨,港岛这地方,钱就是通行证。 随即又自嘲一笑,这道理又何止在港岛,放眼天下,莫不如此。 “陈叔,这事谢了,费用直接从我分红里出吧。”齐卫东把证件收好。 “小事一桩,花不了几个钱。”陈诚摆摆手,话锋一转,“说起来,你那批牛仔布,什么时候能到位?” 齐卫东笑了:“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厂里账上还有余钱吗?” 他心里有数,这布料单价不高,但架不住量大,一万米就得砸进去十多万,厂子的流动资金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陈诚一听就明白了,当即提议:“阿文,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货送来,钱就记在账上,回头直接从你的分红里抵。” “咱们这行跟熟人合作都是这个规矩,先付一部分订金,尾款等货卖出去了或者年底再结。” 听到可以赊账,齐卫东自然没有异议。 “那就这么定了,您要多少?钱就算在分红里。” 陈诚略一思索:“每种先来500米吧!” 齐卫东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陈诚要的十几个品种,加起来就是四五千米,按均价十块算,也是一笔五万块的账目,不算少了。 “好,明天我给您送过来。” 事情谈妥,齐卫东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