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师尊我一天也不想当》 第1章 夺位 今日,本应该是秋寅安一生当中最风光的日子。 按照辰良贤尊原本的承诺,秋寅安此刻会坐在青玄峰尊主之位上,看着派中长老自玉阶下头站成两列,齐声高呼——恭贺尊主登位,执掌青玄,愿我青玄,万载长隆。 可如今这阶下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耳边也没有半句恭贺声,这殿内只有他,和他手里的那卷文书。 文书上头黄锦朱墨,题字端严,“今青玄峰尊主之位,原暂由辰良贤尊代掌,现昭告全派,辰良贤尊即日起卸暂代之衔,正位尊主,总领山门诸事,其子于井言,钦定为青玄峰少主,承嗣门户,另,秋寅安暂罢登位之仪,且去少主名号,留居西山殿,依派中长老品阶待之。” 秋寅安孤身立在阶顶,被文书上那如针一般刺眼的字扎得双目刺痛,他发觉自己是这么的天真愚蠢,竟然认为辰良会把已经到手的尊主之位还给他。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秋寅安双亲封镇妖族归来时,已至油尽灯枯之境,弥留之际,二人强撑最后一口气,召来派中各位长老。 榻前烛火摇曳,秋父气息微弱,他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儿,抬手指着他最信重的一位长老道:“辰良,青玄峰与寅安,便托付于你了,你务必助他坐稳尊主之位。” 辰良恭顺颔首,低垂着眼道:“尊主别说傻话,您一定会没事的。” 秋母拉起秋寅安的手,声线沙哑地嘱咐着,“寅安,此后凡事要听辰良长老的话,莫要任性,守好青玄峰。” 话音落尽,夫妇二人在秋寅安的哭声中相继阖目。 处理完二人的后事,本应该是秋寅安的登位大典,但辰良却同秋寅安说,想要坐稳尊主之位,要好好修炼才行,如今秋寅安只是真人境界,年岁又小,镇不住派中长老,而自己已经是贤尊境界的修士,所以派中琐事,他先来代管,等到秋寅安弱冠之年,他自会退位,全心辅佐秋寅安。 尊主生前托孤辰良,无论辰良如何做法,派中长老都不宜多言。 无人提醒秋寅安,所以,秋寅安便听辰良的话,专心去西山殿静心修炼去了。 如今弱冠之期已至,秋寅安也已经从真人境界破境贤尊了,法术修为与辰良不相上下,秋寅安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接管青玄峰了,他去找辰良,辰良叫他等,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有辰良这一卷文书。 秋寅安紧紧掐着那卷文书两端的木轴,指腹由于用力被硌得发红,他可不是这一卷文书就能打发的。 他必须得去找辰良一趟,当面质问个清楚,为自己讨回公道。 秋寅安踹开书房门时,辰良正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本该属于秋寅安的尊主玉印,往文书上盖着章。 听到动静,辰良缓缓抬眼,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不在西山殿安分待着,来我东山殿做什么?” 秋寅安猛地一甩手,手里的文书啪地砸在了地上,两端木轴断成数截,滚落在他的脚边,他往辰良的方向踢了一脚,而后道:“做什么?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这尊主之位,按五年前的约定,该是我的,你如今霸占着不还,对得起我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吗?对得起他把青玄峰和我都托付给你的信任吗?” 辰良放下玉印,冷哼了一声,“我辜负你爹的信任又能怎样?这几年你做惯了甩手掌柜,凭什么你一开口,我就得把尊主之位还给你。” “我做甩手掌柜?”秋寅安怒极反笑,“当年你骗我说门派事务琐碎,叫我不要管,我听你的话专心修炼,如今你却说我做甩手掌柜?” 辰良脸色沉了沉,狡辩道:“不管怎么说,这五年我代行尊主之权,将青玄峰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如此劳苦功高,这尊主之位,就该是我坐,我坐才能服众。” 秋寅安气得手臂发颤,“你哪里服众了?你文书一下,众长老集体闭关,这就是你所说的服众?他们若是真服你,此刻就不是集体闭关,而是在那文书上也盖好自己的玉章,跟你合起伙来,一起逼我承诺永不登尊主之位了,我虽不知你用何手段压迫众长老的,但他们选择的是沉默,不是你,在这青玄峰,只有你和你儿子觉得觉得你劳苦功高,除此之外,没有人觉得你夺我尊主之位是理所当然的。” 辰良将手中的玉章摔在了桌子上,他忽地拔高音量,“那又如何,能让诸位长老闭嘴,那也是我的本事,况且我为门派尽心竭力,我当尊主也是为了门派好,你们都不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理解。” 秋寅安目光如刀,将辰良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包括他的狡辩与挣扎,“你究竟是为了门派好,还是贪念权位?你少拿门派当幌子遮掩野心。” 辰良被戳中痛处,索性不再伪装,“我承认,我是贪念权位,我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还要居于人下。” 秋寅安一双美眸中瞪出血丝,“你背信弃义,必定会遭到报应。” “我从来不怕报应,如果报应能让我稳坐尊主之位,那尽管来。”辰良捻着胡须,起身朝着秋寅安靠近,他语气轻蔑地道:“说到底是你当时没那个本事,这才让我有了机会坐上尊主之位,此事你别光怨我,也怨怨你自己吧。” “如今我已经破境贤尊,修为法术与你不相上下,你觉得我现在的实力,够不够让你从不属于你的位子上滚下来。” 说着,秋寅安掌心骤然亮起一团淡金色的灵力,他出掌极快,掌边带起一阵风,直冲辰良面门击去。 辰良旋身后退,抬臂去接秋寅安这一掌,嘭一声闷响,两股灵力相撞后轰然炸开,这书房的架子飞炸得四分五裂,连同辰良身侧的紫檀厚案也移了位,在青砖上磨出了刺耳的声响后,撞到了墙上,分成了两半,案上的一大堆文书连同玉印全都掉落在地。 辰良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秋寅安,你想好,你爹死后,这五年青玄峰依旧稳坐修真界霸主之位,受众门派朝拜,这都是我的手段,外头的人虎视眈眈,你我若是大打出手,他们趁虚而入,对我们青玄峰造成的后果,是你一个人承担得起的吗?” 秋寅安眉头微蹙了两下,但目光中凌厉半分不减,虽说辰良的话中,总是掺杂着诸多狡辩与阴谋,但他刚刚说的话,却是一丝算计都没掺杂的事实。 自从秋寅安从真人破境贤尊后,派中有一位贤尊境界的长老便退隐江湖了,这守护青玄峰在修真界唯我独尊的担子自然而然地分担到了秋寅安身上,一派的尊耀是很难守护的,需要派中之人齐心协力,他与辰良缺一不可。 辰良见秋寅安冷静下来,又说:“秋寅安,你老老实实在西山殿待着,你仍就是青玄峰的长老,出了青玄峰,外头的人还是得敬仰你,都得尊称你一声暮阳贤尊,这尊主之位不好坐,我也不是吃素的,你想夺回,难,你若非跟我争,谁都讨不到便宜,牺牲青玄峰的霸主地位便是代价。” 秋寅安的声音里掺着刀子,“辰良,你记着,不久的将来,我肯定会让你从尊主之位上下来,我一定会夺回来属于我的一切,还有你那草包儿子于井言,这么多年还没破境真人,连个尊号都不配有,还想当少主,别让人笑掉大牙。” “你敢骂井言!”辰良的嘴角不受控地抖着,眼底瞬间布满红血丝,“秋寅安,你有何可骄傲的?你不过是吃了两颗丹药,才修行如有神助,有什么了不起,你若是像我徒儿呈英那样,凭自己的本事闯到贤尊境界,老夫才服你,没了丹药,你说不定还不如井言。” 秋寅安微抬着下巴,眼里含着一抹极淡的嘲讽,“能有丹药吃,那也是我的福气,这福气你儿子偏偏就没有,辰良,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不会让你在这尊主之位上坐太久的。” 秋寅安脚步沉稳,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冷醒地看着辰良往出退,辰良被秋寅安的眼神看得发毛,甚至忘记回击秋寅安的狠话了,就那样怔愣着看着秋寅安往出退。 秋寅安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一转身快步冲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第2章 你休想好过 秋寅安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主之位,避免不了要和辰良大打出手,可难就难在,这俩人还真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大打出手,毕竟事实像辰良说的那样,外人虎视眈眈,绝不能让他们捡了便宜。 如何夺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得想个万全之策,可秋寅安现在心头恶气难消,非得做些什么,给辰良点颜色瞧瞧才行。 秋寅安一抬头,正好望见了前方的璇玑阁,当年辰良从他手中骗取钥匙的场景历历在目。 璇玑阁放的不只是青玄峰的独门秘法与上古禁术,还收着修真界各门各派的看家法术,这些都是青玄峰能在修真界立足百年、稳坐霸主之位的立业根本。 当年辰良一句“你修为尚浅,秘法需由长辈看管才稳妥”为由,秋寅安二话没说,便交了钥匙。 如今秋寅安算是明白了,辰良想要的何止是一把钥匙,分明是自己当权的底气。 想到此秋寅安怒火中烧,他绝不能让辰良鸠占鹊巢,还能过得那么安稳,他要烧了这璇玑阁,让辰良空守着一把钥匙,看他怎么办。 秋寅安沿着石子路走了没多远,便看见璇玑阁门前一左一右看守的弟子,他刚要上前,忽然想起这里早已经不是他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了,他立马跨步躲到了假山后面。 曾几何时,他父亲掌权,这里他想进便能进,什么禁术,他想看就能看,想修就能修,一切的规矩都是给旁人定的,他是游历于规矩之外的尊贵少主,可如今呢?他却要躲在这假山后头,想办法绕开这俩弟子的视线,偷偷溜进去。 秋寅安喉间发紧,一股涩意从心口漫到鼻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酸意。 秋寅安伸手捻出一枚隐踪符,这术法还是当年他能自由出入璇玑阁时,在**里随手学会的,那时他觉得这隐匿行踪的术法荒唐又多余,有什么好列为禁术的,毕竟他秋寅安去哪都是光明正大,从不需要躲躲藏藏。 可如今,他明白了,不仅明白,还要学以致用。 秋寅安用隐踪符,躲过了看门弟子进了璇玑阁,他站一个一人高的檀木书架前,手心里捧着一小簇火,在那火要燃到架子上时,他又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秋寅安的心动摇了,他想,这些典籍要烧掉,会不会太可惜了,这里面还有一些是他父亲母亲钻研出来的应对各门派秘籍的破解之法呢。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小会儿呆,最后施法灭了掌心的火。 烧掉,着实可惜。 秋寅安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辰良失了这些功法典籍,至于这功法典籍是被烧了,还是另有去处,比如被他一点一点地搬到了西山殿的密室中,都没差,他只是想要辰良坐不安稳这尊主之位,给他找些麻烦,让他不快,其他秋寅安压根儿不在乎。 于是几天后,璇玑阁门口便传来当班弟子的惊呼,“璇玑阁走水了!快禀告尊主!” 秋寅安站在远处,看着辰良奔忙而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说自话道:“辰良,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快意过后,秋寅安回了西山殿。 这几日秋寅安除了趁夜往西山殿密室搬运璇玑阁的典籍外,其余时间都在反复琢磨一件事儿,那就是如何能在不影响青玄峰在外界的权威的情况下,与辰良大战一场,拼个你死我活,夺回尊主之位。 思来想去,秋寅安发觉自己想错了方向,他的纠结犹豫,根本在于自身不够强大。 如若自己足够强大,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杀了辰良,并且独自一人撑起门派的霸主地位,这所有的烦恼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行。 秋寅安现如今已经是贤尊境界的修士了,再往上便是飞升成仙前的圣尊境界了,想要突破这个境界,可不像晋升真人那么容易,机缘与实力缺一不可。 修真界的修士在凝结灵核后,便有资格参加仙门大会,考核通过,即晋升真人。 成为真人后,在外便会被人以尊称呼唤,这是仙门弟子踏入修真界后,小有成就的第一步。 真人之后的境界便是贤尊了,但这一步极难跨越,可不只是要参加仙门大会那么简单了,要么得有远超常人的修炼天赋,要么得付出异于常人的辛苦,即便是这样,最后还得靠几分运气加持,才能破境贤尊。 也正因如此,整个修真界里,贤尊的数量寥寥无几。 可破境贤尊还不是最难的,要属最难攀登的,还得是成仙前的圣尊境界。 想晋入这一境界,光有实力是不够的,得有功德傍身,而这功德还得是足以撼动大局的功德才行。 所谓的大功德,自然不是指平日里积的小善,比如救下一两位凡人,度化几只小精怪,或是帮邻派解决些小麻烦,单凭这类小功德,攒上几百年,也远不够晋升圣尊的标准。 唯有像平定妖族浩劫,守护修真界命脉,救济数万苍生这类,能实实在在撼动大局,改变无数生灵命运的功绩,才算得上大功德。 可这样的机缘太过稀有。 修真界安稳时难遇大灾,真逢大难时,又未必有能力扛下,所以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圣尊结界遥不可及。 可这遥不可及的奢望,于秋寅安来说却早有定数,是他命中注定的机缘。 青玄峰世代承神之托,掌封印妖族之责,封印之期十年为一限,下一次封印妖族的功德,足以为秋寅安叩开圣尊境界的大门。 青玄峰有神明赐予的神物护魂盏,凭此封印妖族本无性命之忧,上次秋父秋母意外陨落,不过是当日天象异变所致的意外。 所以,只要秋寅安五年后,能如期完成封印,便能破境圣尊,这也意味着辰良的时代将不复存在。 秋寅安想通了,即便这尊主之位被辰良霸占着,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护魂盏在他手里,就等同于辰良早晚要从尊主之位滚下来。 秋寅安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想通关键后,敲击的节奏陡然变快,连茶盏都被震出了轻响。 他端起那盏碧色的茶汤,猛灌了一口,温茶入口,但暖茶入口,并没有将他心头的焦躁压住,反而让他更加急不可耐了。 五年太久,秋寅安不想等,辰良在那位子上多坐一天,他的尊严就多被践踏一天,他生来尊贵,如何能能受得住这种屈辱。 “凭什么要等?”秋寅安盯着茶盏里晃动的人影,他心想,提前加固结界,护苍生安稳,难道不算功德? 秋寅安不是在问,而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已抓起桌边银铃用力一摇,灵狐瞬间跃至身前,“主子有何吩咐?” 秋寅安眼底闪着急切的光,声音沉而急促:“立刻传讯各派,明日卯时西山殿议事。” 灵狐:“遵命。” 第3章 就这? 明明封印妖族的结界还能撑五年,离期限尚早,秋寅安却想在此时加固结界,此事,他若不能说出个妥帖的理由来,众仙门是不会陪他折腾的。 秋寅安打算从神赐封印法宝护魂盏上做做文章。 当年,他双亲重伤返回青玄峰,在众长老赶到前,秋父曾偷偷将护魂盏塞给了他,还特意叮嘱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法器在他手里,免得被狼子野心之辈觊觎威力,抢夺去做坏事,让他等到临近下一次封印期限的时候,再将这法宝拿出来。 所以修真界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这法宝丢失了,青玄峰也一直在派专门的弟子四处寻找,真相只有秋寅安知道,如今这护魂盏便成了秋寅安破局的关键。 灵狐从外头跑进来,甩着尾巴道:“主子,各门派的人到齐了,都在议事殿侯着呢。” 秋寅安没有起身,而是端坐在书案前,抬手召出一个巴掌大的五色琉璃盏,此物便是护魂盏。 他向灵狐勾手,示意它凑近,灵狐跑到秋寅安身边,一个旋身,化作一个戴着狐狸耳,身后飘着大尾巴的男子,“怎么了主子?” 秋寅安将护魂盏举到了灵狐的眼前,他试探地问:“你看我仿制的护魂盏,是不是看起来和真的一样?你说会不会有人觉得它就是真的?” 灵狐道只瞟了一眼,便回答道:“外边想做的同真品一模一样容易得很,主子别多想,这东西你说是你造的,没人会怀疑的。” “也对。”秋寅安眼中多了几分沉定,他收了护魂盏,起身信步往议事殿走去。 议事殿内的谩骂声隔着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全都是数落辰良,还有骂于井言草包之类的话。 秋寅安好不容易才消下气,对眼下的情况冷静处之,眼下骂声连片,又把他心头的火给勾了起来。 可秋寅安不想在这群人面前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后才推门而入,进去的一瞬,房间里骤然静了。 秋寅安面不改色地移步至中间那把紫檀圈椅前,正身端坐,他一挥衣袖道:“诸位请坐。” 听闻他声色正常,众人紧绷的面色稍有舒缓,纷纷落座至两旁的客椅上。 秋寅安沉声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辰良不愿退位之事吧。” 来客中有人说道:“暮阳贤尊,这事我们都听说了,没想到他们于家竟然能这么不要脸面,这才代理管事几年,竟生出这样的心思。” 有人跟着说道:“这辰良尊主事情做得太不地道了,原本承诺只是代行尊主之权,没想到狼子野心啊。” 这两人说完,皆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更有甚者,气得直接拍案而起。 “最气人的还是他让自己那草包儿子于井言做了少主,就说于井言那个死样子,眼看着而立之年了,灵核都没结呢,还他妈要当少主,丢不丢人啊。” 骂人之人是九灵山的少主,名为姚野,年长秋寅安四岁,是秋寅安最好的兄弟。 姚野啐了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寅安,你要是有种,就直接跟那辰良开干,我九灵山全体豁出命帮你,反正他是贤尊境界,你也是贤尊境界,怕他干什么?同归于尽呗,谁也别想好。” 秋寅安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姚野,你安静一点,净说些意气用事的话,凡事都要一死了之的话,我还争尊主之位有什么用?” 姚野挠了挠脑袋,嘟囔着坐回了位子上,“我这不也是替你着急么。” “尊主之位我势必要夺回,大家不必为我忧心。”秋寅安握着茶杯的手指尖处已经泛白,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才没让手里的杯子变成碎片,他继续道:“今天叫诸位相聚在此,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大家商议,是关于五年后的妖族封印之事。” 这话让殿内的众人怔愣了一瞬,有人疑惑道:“封印不是还有五年吗?暮阳贤尊怎么突然提这事来?” “封印之事一直由青玄峰主持着,青玄峰也老早就敲定了我与林玉贤尊共施封印之术,本来如期封印不需在座诸位忧心。”秋寅安话锋一转,“但众所周知,护魂盏在上次封印之后遗失了,这么些年青玄峰一直派人在寻,可都未有结果,若是没有护魂盏,我二人根本没有把握能完成封印大任。” 闻言,殿内的人顿时慌了,议论声此起彼伏。 “诸位别慌。”秋寅安抬手压下了议论声,“不过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破解之法。” 秋寅安继续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按照记忆仿制了护魂盏,如今终于成功了。” 秋寅安起身,走到人群中央,他伸手召出护魂盏,“只可惜这东西威力不如真品,威力不足以封印结界,但用来加固结界尚且可。” “加固结界还从未有人这样试过,这东西可靠吗?要不再等等,万一护魂盏找到了呢。” 发出疑问之人,便是原定与秋寅安共行封印术法之人,此人名为白呈英,敬号为林玉,境界贤尊,人称林玉贤尊。 此人也是秋寅安的好兄弟,与姚野不同的是,他对秋寅安心生好感,曾多次提出想与秋寅安结为双修道侣,但都被秋寅安拒绝了,如今他对秋寅安仍旧穷追不舍,白呈英还有另一个身份,辰良的嫡传弟子。 “是没有人试过,但眼下也没有更稳妥的方式了,这仿制护魂盏的威力只够在结界灵力未消散前加固结界。”秋寅安继续回答:“若是等几年,护魂盏还未寻得,结界灵力散得也所剩无几了,到时候再拿我这仿品加固结界,风险太大,这东西很难补足那么大的灵力缺口,所以还是趁早加固为好。” 姚野凑得最近,眼珠子快要掉到秋寅安手里了,他道:“寅安,你可真是造福了修真界。” 白呈英起身,往秋寅安身边走着,围着秋寅安的众人自动为他散出了一条路,白呈英仔细打量着仿制护魂盏,又含着抹笑对秋寅安道:“寅安,我觉得你说得也没错,只是加固结界前,还是试试这东西威力如何吧,我们俩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姚野一条胳膊搭在秋寅安肩膀上,歪着脑袋道问:“这咋试?上妖族结界口那儿试试去,正好人都在,你俩施展封印之术,我们护法。” “不可不可。”人群中忙有人否决了姚野这荒唐的提议,“这东西若是不行,出什么意外,损坏结界就麻烦了,况且封印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姚野白了那人一眼,“啰嗦。” 那人只翻了翻眼皮回应姚野的啰嗦二字,而后道:“暮阳贤尊,还是找个别的法子让我们大家都看看这仿品威力如何,到底能不能用来加固结界。” 秋寅安垂在身侧的一支手轻轻蜷了蜷,压下心头那点翻涌的喜意,他掌心这个可是神赐真品,众人怀疑威力,这正是他最不怕的。 这份怀疑对秋寅安十分有利,等会儿他只要稍稍展露真品的几分威力即可,这样既能让众人彻底放下心,又不会暴露护魂盏的真实身份,更能顺理成章把加固结界的事定下来,一举两得。 秋寅安抬眼时,眼底的笑意已淡成一片沉静,他淡然地道:“既然大家对这东西的威力有所怀疑,那我便想个合适的办法给展示给大家看看。” 秋寅安正思索着要怎么证明,嘭地一下,门被踹开。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扭头朝门口看去,看清来人是于井言,脸色骤变。 “秋寅安,快把璇玑阁里的东西还回来。” 于井言一手举剑,横在胸前,怒目圆睁地瞪着秋寅安,见满屋子皆是各派的重要人物,不是少主,就是备受敬重的长老,于井言又质问道:“你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干什么?还关着门?不知道青玄峰管事的是我爹吗?你们不去东山殿拜会我爹,找秋寅安干什么?” “还有你,白呈英,我爹不是说让你少跟秋寅安来往吗?你偷跑来做什么?” 众人皆静默不言,也有意不与他对视,白呈英也没理会他的横冲直撞,只是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秋寅安收了护魂盏,起身一脚卷起身后的紫檀圈椅,随后一个正踢,将那椅子踢飞,朝着于井言砸去,他厉声道:“你的手是让人剁了吗?敢用脚开我西山殿的门?” 于井言躲闪不及,椅子七零八落地散在了他身上,他吃痛后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什么叫你的西山殿?整个青玄峰未来都是我于井言的,包括你的西山殿,我用脚还是用屁股开门,你都管不着?” “谁告诉你青玄峰是你的了?你那个背信弃义的爹吗?”秋寅安眸中阴郁渐深,他轻启唇瓣,一字一句地道:“只要我秋寅安在,你们父子二人休想霸占青玄峰。” 于井言边揉着自己被砸痛的胸口边说:“放屁,现在我们就霸占着,你能怎样?” 他渐渐找回了气势,而后直起身说:“我们没把你轰出去都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敢放火烧璇玑阁?真是猖狂至极,无法无天。” 于井言嘴里的脏词烂语喋喋不断,秋寅安的脾气哪里容得下他这么撒野,二话没说,举步上前,一个侧步抬腿将人踹出七尺开外。 姚野坐在椅子上,连连拍手叫好,“寅安,这一脚够劲儿,诶,你朝他那儿踢,让他断子绝孙,疼死他。”说着,自己还在座位上比划了几拳。 秋寅安长身玉立,站定原地,他威严地俯视着被踹趴在地的于井言,开口警告道:“璇玑阁的事儿你老子都没来找我,你竟敢孤身一人来我西山殿挑事,要不是我今天有要事,没空搭理你,绝对不会让你轻易离开这里,现在你把这议事殿的门给我擦干净,立马滚,不然我就去东山殿踏平你的密云阁。” 于井言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他继续纠缠不休地问:“秋寅安,你把璇玑阁的典籍藏哪儿去了?你不还回来,今天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抹了把嘴角的鲜血,自作聪明地继续道:“虽然璇玑阁失火,但屋子里的灰烬却不多,肯定是你把那些典籍都转移了,想掩人耳目,以为我不会发现,太愚蠢了,我告诉你,你低估我了,我其实聪明的很。” 他又侧首看向白呈英,命令道:“白呈英,本少主命令你,给我把秋寅安绑了,倒挂到房梁上去,他一刻不交出典籍,就挂一刻,直到他交出来为止。” 白呈英白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快些回去,典籍功法之事,不是你动动口,虚张声势几下就要的回的,你再在这里纠缠下去,耽误了寅安的大事,他真动起手来,我可不保你。” “白呈英,你到底是哪儿边的?”于井言抬手指着他,暴怒道:“你别忘了你是我爹的徒弟。” “于井言,你不滚是不是?”秋寅安已经不耐烦了,他眉目幽森地瞪着于井言道:“那你就先别走了。” 秋寅安一挥袖,西山殿的门关上了,他召出护魂盏,站在殿中央,“诸位不是想看看这仿制的护魂盏威力如何吗?倘若姚野用着护魂盏打赢了于井言手里的配月神剑,那这仿品的威力大家认不认?” 白呈英分析道:“这两人水平半斤八两,配月神剑乃是上古神器,如若姚野能赢过于井言,我认为这护魂盏的威力可信,诸位觉着呢?” 人群中传来不断地应同声。 姚野凑到秋寅安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寅安,你这仿品真行么,你可别坑我,我虽然比于井言强些,但他毕竟有配月神剑傍身,别一下让他给我送走了。” 秋寅安抬手拍了下姚野的胳膊,眼神坚定地回答:“你放心,拿着盏放心跟他干。” 姚野一跺脚,“我信你,保证不给你丢人。” 秋寅安悄声把心决告诉姚野后,又对于井言道:“于井言,你不是想要回璇玑阁的功法典籍么,你赢了姚野,我便给你。” “真的?”于井言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于井言伸长脖子仰着下巴道:“你说话可得算数。” 秋寅安语气笃定:“算数。” 众人后退,给二人留出充足的斗法空间。 于井言早按捺不住,双手握剑猛地劈出,配月神剑泛着青幽寒光,剑刃裹着狂暴灵力直斩姚野面门,“就凭你这破仿品,也想挡我的剑?” 姚野攥着护魂盏退到殿中,按秋寅安先前的嘱咐,凝着灵力注入盏中,刹那间,五色光晕从盏身漫开,在他身前凝成半丈宽的光盾。 嘭地一声,剑刃与光盾相撞,交鸣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殿内掀起一阵气浪,逼得围观众人又退了两步,还好这俩人修为低,不然这么厉害的两个法宝较量起来,怕是飞溅的余力都会伤了众人。 于井言自己就更惨了,被反震的灵力掀得往后飞滚了三圈,最后倒在了地上,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去捡他的剑,他握住剑柄,想将配月神剑捡起,却发现剑身留在了地上。 配月神剑居然断了。 于井言头皮发麻,惊恐地看着断剑,脸色惨白如纸:“不——不可能!” 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这可是配月神剑啊!” 姚野也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仍泛着光晕的护魂盏,随即咧嘴大笑:“怎么样于井言,配月神剑没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臭嘚瑟。” 秋寅安走上前,俯视着正在试图把断剑拼好的于井言,“于井言,这回你滚不滚,不滚的话,我就让你跟你的剑一样。” 于井言瞪着秋寅安起身,咬牙道:“你给我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 秋寅安看着于井言的背影,只轻掀了下眼皮,他转向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也看见了,以姚野的修为催动护魂盏,尚且能激发出这等威力,我与林玉贤尊一同用此物来加固结界,众人护法,加固结界之事必能万无一失。” 白呈英走到秋寅安身边,也对众人道:“我觉得此事十拿九稳,可行。”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有人道:“是啊,待我们大家向各自门派尊主禀报后,再一同约定个黄道吉日。” “没错,暮阳贤尊当真有秋尊主昔日风范,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炼造此盏,真是造福了天下啊。” 姚野将护魂盏还到了秋寅安手上,“就是,我们寅安同秋尊主一般,心怀天下,他才配坐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尊主。” 第4章 抢我的人? 加固结界之事,进展很顺利,这几天各大门派陆续传来了好消息,秋寅安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和,现在就等着奇门阁算出来个合适的日子,便要开始行动了。 西山殿内,秋寅安也正在卜算,姚野这两日也在他这里躲清闲。 “寅安,奇门阁不是在择日了吗?你还自己在这儿算什么啊?”姚野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拄着个脑袋歪头看着秋寅安。 秋寅安停下了轻转罗盘的手,回答道:“奇门阁靠的是玄空飞星择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推算出来的,我这是六壬推算法,此法虽然不及他们精确,但大概时日还是能推算出来的。” 姚野立马抬手捂上了耳朵,“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来你这儿就是图个清静,你还跟我说这个。” 秋寅安蹙眉啧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道:“仙门大会才过去多久,你立下勤加修炼的誓言就不做数了?我现在同你说一点儿道法,你就这么不耐烦,你以后要怎么晋升真人?” “诶呦,你怎么跟我姐说的一模一样啊。”姚野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再说了,我们九灵山是器修,这炼造灵器的事我又不是不在行,我老姐总逼我跟一群剑修,体修比境界,有什么必要呢?人各有所长,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造灵器方面他们也比不上我。” 秋寅安:“你倒是对自己挺满意。” 姚野:“我当然满意啊,是我老姐一直不满意,老说什么等我晋升真人境界,她才能出嫁,她要成亲就成亲,我还拦着她不成,这两件事根本就相互不耽误,不知道她整天催我干什么?” 秋寅安盯着姚野看了那么一息,而后问道:“九灵山灵器法宝数不胜数,你可知多少门派盯着你们家那快肥肉,你姐一旦出嫁,你自己一个人守得住那么大的家业吗?” “那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抢啊,我姐只是嫁的远些,又不是死了。”姚野说着又往秋寅安身边凑了凑,他抱着秋寅安的胳膊,故意夹着嗓子说道:“况且不还有你呢吗?我的好弟弟,他们都知道咱两亲如手足,谁敢对我下手啊?” 秋寅安眉峰微挑,“哦,是吗?我原本准备第一个去九灵山打劫呢?” 姚野:“劫吧,劫吧,你最好把我也劫走。” 秋寅安推了他一把,“你在这儿捣乱,我不能安心卜算,你出去转悠会儿。” 姚野:“这事教给奇门阁算了,有这时间,咱两下山转悠转悠多好。” 秋寅安没搭理他,姚野边起身往外走边说道:“你这人,一看就不会享福,瞎操心。” 姚野出了门后,秋寅安闭上双眼,定了定神,以为终于可以安静推算了,没想到一个手决还没掐完,姚野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来人了,没看清是不是我老姐。”姚野说着就钻到了书桌底下,而后道:“千万别说我在这里,她再逼我修炼,我就真疯了。” 秋寅安坐着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而后轻踢了姚野一脚,“这就四条桌腿,你怎么敢指望这张桌子能把你藏住的?” 姚野立马又钻了出来,慌不择路地满书房乱窜,秋寅安走到书柜前,将锁打开,而后说道:“把这些书倒出来,你先进里边待会儿。”两人合力将书柜向前一倾,里面的书册全都掉了出来,姚野迅速闪身进去。 刚关好柜门,便听见有人进了门,秋寅安回头一看,是辰良那个老家伙,他暗自抱怨道,姚野这什么眼神,女子与老头子竟然都分不清。 秋寅安转身想把姚野从柜子里拉出来,但一想,此刻当着辰良的面儿,从他书柜里拉出个男人,看着有些奇怪,于是秋寅安将锁一落,坐回了椅子上。 “秋寅安,你好大的架子,本尊主派人召你三次,你都不来东山殿请罪,你有没有将我这个尊主放在眼里。”辰脸板着一脸死肉,瞪得瞳仁都被眼皮遮住了大半。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是这青玄峰的尊主。”秋寅安挺直了腰背坐在椅子上,昂首目视前方,整个人冷峻威严,一眼看去就是上位者的姿态。 辰良冷哼一声:“你不去,本尊主现在亲自过来了。” 秋寅安:“何事,快奏?” “秋寅安,你——”辰良抬手指着秋寅安,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明他是来教训责罚秋寅安的,怎么反倒像是来告禀请奏似的。 辰良故意往前挺了挺肚子,想给自己增添点气势,他两手背后怒声道:“你毁了井言的配月神剑,还拒不归还功法典籍,你说我来是何事啊?” 秋寅安眼睫轻眨,“来找不痛快的。” 辰良一摆手,“老夫不和你耍嘴皮子功夫。” “那咱俩还能干什么?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秋寅安眸色犀利,“”现在各门派都已知晓你我两人的内斗,全都紧盯着动向,巴不得你我大打出手,哪一个魂归西天都行,这样他们的门派才能有机会争一争修真界第一派的宝座,怎么,你想成全他们?” 辰良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所以配月神剑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是功法典籍你必须还回。” “你们父子两还真像,都喜欢空着两个爪子上别人家里要东西。”秋寅安拿起面前的茶杯啜饮了一小口,而后郑重地说了四个字:“恬不知耻。” 辰良一张老脸黑得跟焦炭一样,“璇玑阁里的功法典籍,向来由尊主亲自看管,秋寅安,你什么意思,是在打我的脸吗?” 秋寅安轻轻勾了勾唇,“没错,就是打你脸,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秋寅安绝不认输,绝对不可能让你在尊主之位坐得安稳,我迟早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好,有志气,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对手,年轻气盛,狂妄自大。”辰良脸上忽地浮现一抹邪笑,“秋寅安,还记得你与万宗山的亲事吗?” 秋寅安放盏的手悬在半空中一顿,“你要干什么?” 辰良的嘴角快要扯到了耳根,“我已经派人去接万姑娘了,你说我是把人送到你这西山殿,还是井言的密云阁?毕竟当年定亲之时,万宗山将人许给的是青玄峰少主,你现在已经没了这个身份了。” 秋寅安越看辰良,越觉得恶心,他身子往后仰了仰,“你拿这个威胁我?” “没错,一个男人连自己未过门儿的娘子都被人抢走了,别人会怎么看?”辰良喉间发出阵阵贱笑,“你打我脸,我也还你一下。” 贱笑过后,辰良一手背后,一手捻须朝着秋寅安靠近,“或者说,你把典籍交出来,此事我便作罢。” 秋寅安紧咬着后槽牙,朝着书柜前一指,“自己去捡。” “怎么就随意堆砌在这儿?”辰良狐疑地看着一地狼藉,但秋寅安归还典籍之事还是让他心情大好,他没多想就开始放声大笑,“还有剩下的那些呢?快一并交出来。” 秋寅安看着辰良,似笑非笑,“你先看看这些吧。” 辰良走过去,舔了下手指,随手翻开了一页。 秋寅安嫌弃地别过了头,他听见辰良将书页翻得飒飒作响,随即一声大骂,“敢戏耍老子。” 秋寅安侧身靠在椅背上,侧头看辰良,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样?我的画作你欣赏的来吗?” 辰良将那画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愤眼看着秋寅安,“你是铁了心不交是吧,我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我要让你亲自给我送回东山殿。” 秋寅安一手抵在下巴,抬指轻扫唇瓣,若有所思道:“原来于井言吹牛的本事是跟你学的啊,你光教他吹牛,怎么不传授些真本事给他啊。” 辰良气得浑身发抖,“你别得意,你猖狂不了多久的,老夫绝不会让你任意妄为。” 秋寅安极具挑衅的目光回应着他,而后道:“慢滚,不送。” 第5章 春心荡漾 辰良走后,秋寅安脑子里还回想着那老家伙气急败坏的模样,尤其是辰良摔书时,那下巴上那两撮儿山羊须子都跟着一块儿抖,太他妈滑稽了。 秋寅安一想到这场面,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直到柜子那头传来噔噔噔几声闷响,秋寅安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门,想起姚野还关在里头呢。 秋寅安起身摸出铜钥匙开锁,锁芯咔嗒刚转半圈,柜门就被猛地顶开了,姚野几乎是扑出来的,他一手叉腰一手抓着秋寅安的袖子,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寅安!你还有亲事?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跟我提过!” 秋寅安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书册,拂了拂封面上沾到的灰,“是我娘早年随口定下的,那会儿对方还没出生呢,这些年我忙于修炼,就没把这桩陈年旧事放在心上。” “这事儿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姚野嗓音忽地拔高,“我要是有个未过门的娘子,我天天都得惦记着。” 秋寅安被他这一嗓子震得耳朵发嗡,抬手揉了揉耳廓,嘴角无奈地瞥了一下,“你激动成这样干什么?又不是你要娶亲。” 秋寅安握着书册的手顿了顿,“算起来那人今年十五,还是个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也是你娘子!”姚野兴奋地围着秋寅安绕圈,他扯着秋寅安的袖子催促道:“快、快、快,同我说说怎么个事儿。” 秋寅安一边往柜子里塞书,一边慢悠悠地回答:“这事儿就是因为那个奇门阁。” “当年我娘下山游历,经过万宗山,碰见奇门阁的星士在给万宗山的尊主夫人掐算腹中胎儿之事,偶然听得星士说万夫人这一胎是——” 秋寅安话音一顿,姚野立马着急地追问:“是什么?神仙转世?天煞孤星?” 秋寅安一挑眉,从地上捡起了本书册在姚野眼前晃了晃,他语气略带调弄,“欲知后事如何,你就先帮我把地上这些书都塞回柜子里。” “诶呀。”姚野急得直跺脚,这听话听到一半儿,心里像被小猫尾巴扫了一下那么痒,他抄起地上的书,三下五除二就全都扔进了柜子里,他拍了拍手,催促道:“你快接着说。” 看着姚野猴急的模样,秋寅安眼底漫开一层笑意,他指尖在刚归置好的书脊上轻轻点了两下,才慢悠悠开口:“那星士说,夫人这一胎是千载难逢的旺夫命。” “旺夫?还千载难逢地旺?姚野脸上那股急切劲儿僵住了一瞬,好半天才咂摸出话来,“人都没落地呢,还先旺上夫了?奇门阁靠不靠谱啊?” 秋寅安微微弯了弯唇角,“总之我娘对此深信不疑,当即表明了身份,也没和我爹商量商量,就定下了婚约,后来我娘忙着处理峰中事务,也再也没去过万宗山。” 秋寅安侧眸望着齐整的书脊,指尖无意识蹭过最上层的书角,眉尖轻轻蹙起:“这么多年没提,许是万宗山也觉着这婚约不作数了吧。 “怎么不作数?”姚野拽着秋寅安的胳膊,想将人往门外拽,“万宗山能攀上青玄峰,求之不得!倒是辰良那畜生,居然抢亲,他抢你尊主之位还抢你未过门儿的娘子,太他妈的不要脸了,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咱们得去万宗山一趟,赶在他们前头把万宗山的千金接过来。” 姚野的话像是火星子一样掉进了秋寅安的心理,燃起了他的愤怒,被辰良夺位的憋屈一下子翻涌上来,辰良抢夺尊主之位,已经是对自己侮辱了,他竟然还嫌不够,敢抢他未过门的娘子,妈的,他秋寅安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秋寅安攥着铜锁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胸腔里的火气烧得喉间发紧,他猛地将铜锁一甩,咔哒一声扣紧柜门,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我们这就去万宗山。” 万宗山路途遥远,两人用姚野的驾云铃踏云而行,比御剑快很多。 两人日以继夜地赶路,不知穿过了多少个闹市上空,又掠过了多少重峦叠嶂的青山云海,最终在第七日,到了万宗山脚下。 驾云铃刚敛去灵光,秋寅安的脚一沾万宗山脚下的青石路,那一路攥得发僵的拳头,竟不自觉松了些。 先前在云上盘膝坐了大半日,指节始终抵着膝头,目光就没从万宗山的方向挪开过,偶尔风大一些,他都会嫌那风碍路,秋寅安生怕辰良先他一步,把万宗山千金抢走。 可如今他已经到了万宗山脚下了,秋寅安被急切裹挟了一路的心突然没那么急躁了。 秋寅安扫了眼街边的摊子,目光顿在一个簪子铺前顿住。 青竹架上摆着各式发簪,一个穿蓝布裙的姑娘正低头挑拣,身旁男子凑着她耳边低声问说,这支蝶纹的好看,姑娘接过,点头也说好,男人给老板递了银子。 看到此场景,秋寅安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是空着手来接亲的。 先前他只想着赶在辰良前头接人,竟忘了这不只是为跟人争尊严而战,这是自己第一次见未过门的娘子啊。 头一回见面,就空着手上门,像什么样子? 见秋寅安顿住步子,往摊子上望得出神,姚野拽了拽秋寅安的胳膊,“怎么了?” 秋寅安往摊子前走了几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万姑娘挑些物件。” “还哪有时间顾念起这些了?她能嫁你属她撞了大运,你青玄峰什么好东西没有啊,别管这些细枝末节了。”姚野拔腿就要走,可秋寅安却站定原地没动。 “不一样的,第一次见面不能这样无礼。”秋寅安拿起一支缠枝玉兰簪问姚野:“好看吗?” 姚野摇着脑袋,“不好看,都不好看。” “嘿,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这摊子的老板是个中年妇人,一听姚野说这话顿时撂下了脸,“我这可是镶了云晶石的,你懂不懂啊?” 姚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看,好看,都好看行了吧。” 秋寅安又拿起了另一支,这支跟刚才那蓝裙姑娘买走样式差不多,“要不这支吧,姑娘家挑的,她也肯定喜欢。” 姚野一手搭在秋寅安肩上,手头还打了个响指,“这玩意儿还不好挑吗?” 秋寅安:“你会挑?” 姚野轻哼一声,跟摊主道:“给我拿个最贵的。” 秋寅安皱了下眉,“你别瞎来,贵的不一定合她心意。” 姚野撇撇嘴:“管她合不合心意,贵的总不会错。” 秋寅安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第一眼看上的玉兰簪。 姚野早按捺不住,拽着他的袖子就往万宗山门冲,“可算买完了!终于能见见你那未过门的娘子了。” 两人刚拐过街角,就有个老乞丐捧着个破碗攥住了姚野的衣角,“好心人,赏口饭吃吧。” 姚野吓了一跳,忙往后撤身,“你别弄脏我衣服。” 秋寅安扯开钱袋,随手摸了个元宝,扔到了那乞丐灰扑扑的碗里,他本想直接绕开走,却忽然瞧见老乞丐身那件破烂外袍,领口绣着的图腾跟他在云上头瞟见的万宗山石碑上刻的图腾一样,一个山峰上头悬着个万字纹。 秋寅安问:“你是万宗山的人。” 老乞丐捧着元宝给秋寅安磕头做揖。 “啊?”姚野有些惊讶,“万宗山的人出来要饭,多丢脸面啊。” “他们万宗山才没脸面呢。”老乞丐抬眼细瞅了二人一眼,“二位不是这儿的人吧。” 姚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们当然不是这儿的人了,我们可是上修界的人,尤其身边这位,可是修真界第一派青玄峰的少主。” 秋寅安皱眉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别瞎喊。 “青玄峰?”一听到青玄峰三个字,老乞丐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眼秋寅安手里的发簪,“你们接亲的?” 秋寅安心里一动,点头道:“正是,十五年前我母亲与万宗山尊主定下婚约。” 老乞丐听完,突然苦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门,嘴皮子颤了颤:“哪来的万姑娘?当年尊主夫人生的是个小子。” “什么?”姚野冲上去指着乞丐,“你别乱说啊,你敢撒谎骗我们,我把你腿卸了。” 秋寅安攥着簪子的手猛地一紧,掌心被晶石硌得发疼,他没理会姚野的嚷嚷,只盯着老乞丐追问:“你亲眼见的?没记错?” “是真的!”老乞丐继续说着,“我在万宗山当差二十来年,当年亲眼瞧见稳婆抱出来的是个带把的!” 第6章 带我去见他 老乞丐在地上拍着大腿,哎哟一声叹息,他唏嘘道:“那男孩啊,就因为这门亲事,过得老惨喽,若不是当年青玄峰尊主夫人急着定亲,这孩子哪会落得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下场?” 秋寅安眉峰拧成两个小疙瘩:“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老乞丐:“贵人愿意听,我便说给您听听。” 姚野抹了把额上的汗,“寅安,这街上又晒又吵,我们别站在这儿了,到馆子里去。” 秋寅安嗯了一声,抬眼示意那乞丐也跟着他俩一块儿。 老乞丐撑着墙起身,就要往馆子里进,伙计见他浑身脏污,拦在门口摆手:“去去去,到外头坐去,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姚野正要发作,秋寅安将他一把拉住,他指了指馆子外头支着的空桌,“我们也坐外头去吧,问清楚事情要紧,别多生事端。” 秋寅安扔给伙计一块碎银,“添壶茶。” 三人刚坐下,秋寅安便听见老乞丐的肚子叫了两声,他又叫住了伙计,扔了块银子,“再来一屉包子。” 老乞丐抱拳道谢,“多谢贵人。” 那热腾腾的包子端了上来,老乞丐吸了口热气,咬了一大口,边嚼边道:“这万宗山,原先就靠万尊主一人撑着,后来他娶了夫人,那夫人便把娘家弟弟,老娘全接进了山门,尊主疼媳妇,事事顺着,到后头啊,门派里到底是尊主说了算,还是他娘家人说了算,都没个准数了——” “停。”姚野将茶碗重重磕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打断了话头,“我们可没空听这些家长里短,你赶紧把你那话给我们解释清楚,那孩子怎么了?” 秋寅安也凝着眉,眼里急躁呼之欲出。 老乞丐被姚野的气势慑住,他忙咽干净嘴里的汤面,接话道:“这孩子出生前,当年奇门阁说夫人怀的是旺夫福星,青玄峰又愿意结亲,万宗山上下都把这孩子当宝贝,连尊主都盘算着,等孩子满月就送进青玄峰,生怕你们反悔,可孩子一落地,大家伙全傻了,竟是个带把的!” 秋寅安的声音有些发哑,胸腔里有股莫名的闷意翻涌,“既生了男孩,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去去禀明缘由,取消婚约?” “尊主和夫人起初也想这么办。”老乞丐咽了最后一口包子,“可他那小舅子不乐意啊,说青玄峰这棵大树必须得靠上,要不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硬是给出了个馊主意,让尊主夫妇把刚出生的孩子掐死,再抱个别家的女娃来冒充,先把青玄峰骗住,还说等明年夫人再怀一胎,若是女孩,就等孩子长到六七岁,趁人不注意换回来,若是男孩,就将错就错瞒一辈子!” “呸!为了攀高枝,连亲生骨肉都能下杀手?”姚野听得火冒三丈,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碗碟直响,“这万宗山的人,心也太黑了!” 秋寅安的脸色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指节攥得发白:“那孩子的父母真就答应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老乞丐叹了口气,“尊主夫妇死活不肯,说生下来就要养着,还给孩子取名叫万琼琚,就因为这事,他娘家人跟尊主夫妇翻了脸,夜里就动了手。” “结果呢?”秋寅安追问的声音不自觉紧了几分,“万琼琚还活着吗?” “活着,命硬。”老乞丐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那场斗下来,尊主、夫人,还有他那小舅子两口子,四个大人全死了,万宗山就剩夫人的老娘,尊主小舅子留下的两个男孩,还有就是万琼琚。” “那老夫人总该护着亲外孙吧?”姚野插了句嘴。 “护?”老乞丐冷笑一声,“老夫人没了女儿女婿,精神早就不太对劲,这孩子能活,全靠下人们出了不少力,老太太心里偏着亲孙子,那两个男孩比万琼琚大好几岁,早记事了,听大人们说一切都是万琼琚是个男娃惹的祸,他俩便认定双亲死了是因为万琼琚,于是哥俩天天变着法儿地折磨万琼琚,有时候下人看着都心疼,可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多管。” 老乞丐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伸手抹了把发红的眼角:“我原先在膳房当差,总趁着那两个小畜生睡熟了,偷偷给万琼琚塞块肉,递个热馒头,好歹没让他饿着,可如今我被赶下山了,真不知道那孩子还能撑多久。” “要我说,这都是万宗山自己贪心作的孽!”姚野听得窝火,又瞪了老乞丐一眼,“你刚才还说因青玄峰而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赖我们?” 老乞丐刚要反驳,秋寅安却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沉了许多,“这事确实因我青玄峰的婚约而起。” 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簪子上的云晶石,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从没想过,一场十几年前的婚约,竟会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寅安,你别钻牛角尖。”姚野忙拍他的肩膀,“这事儿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跟你没关系,现在好了,知道是男孩,辰良那老东西也抢不成亲了,咱们回青玄峰吧。” “我要去看看。”秋寅安忽然抬眼,眼底凝着的坚定不容反驳。 “啊?还去?”姚野愣住了,“去看什么?这烂摊子跟咱们没关系了,人各有命,走吧走吧。” “我若不去看看,心里始终记挂着。”秋寅安的目光落在远处万宗山的山门,语气里添了几分复杂,“他太无辜了。” “寅安,你就是心太软了。”姚野瞅着秋寅安的神色,知道是劝不动了,只好两手一摊,“行吧行吧,陪你去,就当是去做个了结,省得日后飞升了,还记着这档子破事,闹心!” 秋寅安不再多言,从腰间解下钱袋,直接扔给老乞丐:“这里的钱够你安稳过几年,现在,带我们去找万琼琚。” 第7章 带走 乞丐腿脚不太利索,秋寅安和姚野将就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万宗山,乞丐没带两人从正门进,而是将二人带到了一个只供一人通行的小侧门前。 乞丐说:“正门不大方便我进去,这里鲜少有人过往,有劳二位将这木门踹开,咱们从这儿进去,您二位一脚的事儿。”说完,他往后撤了撤身子。 秋寅安上前,一脚将木门踹倒,而后便看到个小丫鬟,惊恐地看着他们三个。 丫鬟跌了手里的盆,大叫道:“有贼啊。” “你不说这里没人吗?”姚野扭头白了乞丐一眼,而后朝着小丫头吼道:“贼什么贼,你好好看看小爷这一身行头,随便掉下点儿什么,都够你活一辈子的了。” 丫鬟吓得腿软,扶着假山往后挪了两步。 乞丐移步至秋寅安身前,他捋了捋一头灰白蓬发,而后跟那丫鬟说道:“小萍,是我,姜管家。” “姜管家?”小丫鬟探出个脑袋,仔细瞧了瞧,待确认身份后,她才直起腰来,忙问道:“您怎么回来了?这两位是——” “要饭时遇见了贵人,青玄峰的人。”乞丐含着笑看了秋寅安一眼,他又向丫鬟问道:“小万少爷呢?” “小万少爷不知从哪儿弄了只野鹰,把小表少爷的胳膊给抓伤了,现在大少爷捆了小万少爷,正在给小表少爷出气呢。” “这两兄弟,又合起伙来欺负小万少爷。”乞丐攥着拳头,急得无处安放,他道:“萍儿,你忙你的去,就当没见到过我。” 丫鬟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乞丐转身给秋寅安跪下,他恳求道:“贵人,您救救小万公子吧,他在这万宗山,迟早死路一条啊。 “我既然来了,肯定不会不管。”秋寅安催促道:“别在这儿跪我浪费时间了,快点带我找到万琼琚。” 乞丐起身时,两条腿倒腾得比先前快了不少,秋寅安跟在后面,只觉越靠近那地方,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堵上了,闷得发沉。 他说不清这压抑是从哪儿来的,万宗山的乱局,说到底是他们自家贪心酿的苦果,本与他无关,可偏偏,那门婚约像团理不开的毛线,一头勾在了万宗山的烂摊子里头,另一头,牵扯着青玄峰的名字。 秋寅安不可否认,若是没有当年的婚约,万宗山不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还有那个素未谋面,叫做万琼琚的少年,应该会像他一样,做个欢快的少主吧。 秋寅安想到此,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就是那里。”那乞丐拖着笨重的双腿,往前蹿了一步,指着亭子中央道:“就是那两个恶霸,贵人快救救小万公子。” 秋寅安顺着乞丐指的方向望去,心猛地一沉。 亭子里,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孩被四个小厮死死按在青石板上,胳膊腿都被压得贴在地上。 旁边一个穿锦缎的胖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团白棉线,绕着男孩的小腿一圈圈缠。 那线勒得极紧,每缠一圈就用力拽一下,男孩细瘦的腿肚子上立刻凹出一道红痕,很快有血珠从线缝里渗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淌,不知这可怜的少年被折磨了多久,总之,地上的石板已经洇出一小片暗渍。 另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精致的玉碗,用小勺舀了些白花花的东西,看那颗粒状,十有**是盐,他慢悠悠地往男孩渗血的地方撒着。 盐粒一沾到伤口,男孩的身子猛地一颤,原本紧咬着牙的嘴角抽了抽,额角瞬间冒出汗珠,可硬是没哼出一声,只把脸往石板上埋得更深了些。 “操他娘的!”姚野看得眼睛都红了,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凳上,石屑簌簌掉下来,“这俩杂碎是没长人心吧?这么折腾一个半大孩子!” 那俩恶霸玩的不亦乐乎,起初还没看见三人,等他们靠近才发觉。 拿勺的那个在一小厮的搀扶下起了身,“你们谁啊?”他抽了旁边小厮一巴掌,“来人了也不说一声。” 那乞丐瞪着眼睛开骂:“王大壮,你霸占万家家产,还虐待老爷唯一的血脉,你不得好死。” “呦,我当谁呢?这不姜管家吗?”此时缠线的那个人也起身了,他也抽了王大壮的身旁小厮一巴掌,“给我查查,谁看的门,把这老东西给我放进来了。” 王大壮伸着舌头,在自己肥唇上舔了一圈,而后道:“你这是雇了两个帮手过来?”他的目光在秋寅安和姚野身上打量着,“看着倒是人五人六的嘛。” 王大壮的目光,像一张沾满了苍蝇蚊子的蜘蛛网一样,缠在秋寅安身上,秋寅安被这脏兮兮的目光看得极其不舒服,他冷着一张俊脸,声音冰冷道:“把人放开。” 秋寅安的话音不重,却自带着股压人的气劲,那俩兄弟滞了滞,但尚未见识过秋寅安的本领,所以只是被秋寅安的气势震住了一瞬,很快那股子痞劲儿就上来了。 “放开?”王大壮把手上的瓷勺一扔,而后发出了同猪叫般的笑声:“姜管家,花多少银子雇的人啊,光会用嘴啊。” 他那弟弟与众小厮配合他一同乐着,全然没注意到秋寅安美眸中的杀气。 以秋寅安如今的修为,这万宗山上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未开智的蝼蚁,真要动起手来,弹指间便能让这亭子连同周遭化为飞灰,只是他素来惜福泽、重功德,所以轻易不会开杀戒。 可眼下遇上这俩泼皮,除了暴力手段,秋寅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秋寅安垂在袖口的手悄然拢起,指缝间已凝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白光,下一秒,他手腕微沉,没有多余的手势,甚至没抬眼去看那些人,只见一圈莹白的光纹从他掌心漾开,那光荡漾到亭柱旁,猛地炸开。 砰砰几声闷响,那两兄弟连同小厮们,全都摔在十米外的草地上,有的撞在假山石上,有的压折了花枝,滚得七荤八素。 一瞬间,王大壮方才的嚣张气焰就没了影,捂着被磕破的脑袋,在地上打滚哀嚎。 秋寅安屈指轻弹,掌心里残存的灵力余波化作几缕微白的光尘散去,他抬步走向亭中,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棉线与盐粒,一点点靠近万琼琚。 秋寅安这几步,走得如同翻山越岭一般沉重,少年单薄的身影随着他靠近,愈发清晰,他看清了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单薄衣料下凸起的锁骨。 秋寅安的心沉甸甸的,他蹲下身,指尖衔着一股柔和的灵力,只轻轻一划,紧绷的棉线便崩开了,断成数截掉落在地,渗血的伤口终于得以松缓。 万琼琚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喉间闷哼了一声,但很快又死死咬着下唇,咬到唇瓣渗血,喉间却硬是再没漏出半点痛哼。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忍痛。 姚野大步凑了过来,蹲在秋寅安旁边,眼睛还瞟着远处哀嚎的那群人,拳头捏得咯咯响,“寅安,我去把那几个杂碎再揍一顿,非得给他们留点记性,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动这孩子一根手指头。” 秋寅安轻轻掀起万琼琚腿上一块破烂的衣料,只掀开一角,心就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万琼琚的一条腿,新伤叠着旧疤,旧疤上又覆着青紫的瘀痕,几道新鲜的血痕正顺着干瘦的小腿慢慢往下淌,在脚踝处积成小小的血珠。 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有的已经结了黑痂,有的还在渗着血,一看便知是常年累月攒下的。 “只教训他们,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秋寅安的声音沉了沉,目光扫过远处仍在呻吟的几人,“天高路远,谁的手也不能伸得这么长,我们不在了,你觉得那几个恶人还会怕吗?” 万琼琚的苦难,并非秋寅安亲手造成,但与他的婚约绝对脱不了干系,此刻他看着少年腿上的伤痕,那股愧疚心疼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万琼琚也是一派少主,没有婚约,本不必承受这些。 秋寅安抬眼看向万琼琚,目光里带着几分郑重,“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青玄峰?” “我?”万琼琚猛地抬起头,原本低垂的眼帘唰地掀开,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姚野先是愣了愣,眼睛在秋寅安和万琼琚之间来回扫了两圈,随即凑到秋寅安身边,压低声音急道:“寅安,你没开玩笑吧?带他回青玄峰?” 见秋寅安没接话,他又拽了拽秋寅安的袖子,语气里带着点不解:“不是,咱来这儿是为了堵辰良那老东西的茬,现在人也救了,气也出了,带还带他回去干啥?青玄峰又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再说,他一个男娃,你还真打算把他安置在西山殿啊?” 秋寅安嗯了一声,语气里没半分犹豫,“辰良的事先放一放,眼下救人要紧。” 万琼琚望着秋寅安,许久才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想带我走?”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要我做什么?跟你成亲吗?” “你做什么美梦呢?”姚野在万琼琚脑袋上弹了一下,他嗤笑出声,“你还挺有意思的。” 秋寅安不轻不重地怼了姚野一下,他放缓了声音对万琼琚道:“我只是想给你个容身之所,没有其他想法,你不必有顾虑。” 万琼琚看了看姚野,眼神中多了丝戒备,目光扫回秋寅安的脸上时,睫毛颤了颤,他没再问什么,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青石板缝,像是心里仍有疑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姚野看秋寅安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少年带回去,他帮忙劝道:“诶,小孩,别舍不得你们家这三瓜两枣了,就你们这种小门小派,给他陪葬都轮不到你,快答应了吧,别磨蹭。”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先前被掀飞的那群人又爬了起来,还多了几十个手持长刀长枪的小厮,呼啦啦地把亭子围了个半圈。 王大壮捂着脑袋,直不起身,面目狰狞可憎,他指着秋寅安的鼻子骂:“狗娘养的!敢在万宗山撒野!今儿不把你们扒层皮,老子就不姓王!” 秋寅安眉头拧得更紧,只觉得这伙人跟苍蝇似的,嗡嗡叫着惹人烦,他偏了偏下巴朝姚野道:“你去打发了。” “好嘞!”姚野眼睛一亮,立马撸起袖子,指节捏得咯咯响,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也不知从何而来。 姚野身影一晃就冲了出去,他指尖凝出道灵光,往人群里一甩,那些举着长刀长枪往前冲的小厮,顿时像被钉在了原地,胳膊腿僵得笔直,成了无用的摆设。 解决了喽啰,姚野直奔那个胖得像口缸的王大壮,上去就是一拳捣在他肚子上,砰一声,王大壮弯着腰哇地吐出一口酸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又摩拳擦掌之际,余光突然扫到亭外那口老井,眼珠滴溜一转,嘴角勾起个坏笑,抬手打了个响指,朝着万琼琚扬声喊道:“小孩儿,看好了!你小野哥今儿给你露一手,让这俩杂碎知道疼!” 姚野又要整花活了,秋寅安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姚野,别的本事没有,琢磨这些歪点子倒是比谁都快,修炼时能有这股机灵劲儿,也不至于去了三次仙门大会,还没破境真人。 王大壮想求饶,可姚野根本不给他机会,拎着王大壮的后领,硬生生把这比猪还壮的胖子拖到井边,他低头看了眼井里晃荡的水光,冲着王大壮吼道:“看看这一井的水,能不能洗干净你的坏心肝儿。” 秋寅安眉头微蹙,嘱咐道:“别背上人命,功德搭在他手里不值当。” 姚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拍着胸脯保证:“知道知道,我有分寸。” 他眼珠一转,没去拿井绳,反倒折了根韧性极好的柳树枝,指尖凝了点灵力,三两下将树枝拧成根结实的活绳。走到井边,他看了眼那不算窄的井口,又看了看王大壮肥硕的身子,坏笑着上前,把柳枝绳往王大壮腰里一缠,打了个越挣越紧的死结。 “走你!”姚野拽着绳头往后一扯,王大壮尖叫着“噗通”一声栽进井里,水花溅得井台湿了一片。 不等他在水里扑腾够,姚野手腕一收,柳枝绳绷得笔直,硬生生把人从井里拽了上来,王大壮浑身淌着水,嘴里还呛着泥沙,刚想骂娘,姚野手一松,“噗通”一声,他又掉了回去。 就这么一拽一松,井里的噗通声和王大壮的惨叫混在一起,像敲破了的破锣。 井水顺着王大壮的肥脸往下淌,把他浇得像只落汤猪,嘴里连句完整的救命都喊不出了。 他的兄弟王小壮,在一旁瑟瑟发抖,看着亲哥被这样作践,也不敢上前。 姚野却还嫌不够,边拽边冲万琼琚喊:“小孩儿,你看这招井里捞肥猪,解气不?” 秋寅安瞥见万琼琚的目光落在井口,却没半分轻松,既没有报复后的舒展,也没有看热闹的好奇,只像在看一块寻常的石头,才两瞬,他就别过脸,视线落在自己膝头的破布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布上的破洞。 秋寅安的心轻轻沉了沉,声音放得更缓了些,“他们也用这井折腾过你?” 万琼琚的指尖猛地一顿,指甲深深掐进布眼里,他没看秋寅安,也没说话,只是投向亭外那片杂草的目光,像是被风吹凝了,慢慢裹上一层冷硬的恨。 秋寅安喉间发紧,先前那点酸涩竟漫成了堵心的闷,他伸手,极轻地碰了碰万琼琚的胳膊,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软,“跟我回青玄峰吧,往后再没人能这样待你,我保证。” 那老乞丐也凑过来,声音发哑道:“小万公子,走吧,老太太偏心那俩混小子,你在这儿待着,就是遭罪,跟这位贵人走,好歹没人能再欺负你。” 万琼琚抬起头,目光在秋寅安脸上凝了凝,眼前这人眉眼清俊得像画里裁下来的,可周身透着股清冷气儿,他心里悄悄打了个突,不知道这样的人,会不会也和王大壮他们一样,只是换了副模样欺负自己?他说不清,只觉得那双眼太过威仪疏离,让他不敢靠近。 秋寅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他不知道这少年在犹豫什么,只觉得这万宗山的空气都透着股惹人厌的气息,他想快些离开这里。 秋寅安再次承诺道:“你跟我回青玄峰,依旧是自由身,我不会管你做什么,跟我走吧。” 老乞丐又劝:“小万公子,听老奴一句,贵人一看就是面冷心热的好人,以后定能护着你,这万宗山,早跟你没亲人缘分了,走出去,你才能活出个人样。” 万琼琚沉默了片刻,转向老乞丐道:“姜管家,你跟我一起走,免得他们找你麻烦。” “我不走了,你奶娘就埋在这片土地下,我不想离她太远。”他摸了摸万琼琚额角的碎发:“你好好去就是了,别记挂着我,你奶娘会在天上保佑我的。” 秋寅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扯下了自己发冠一侧的飘带,给万琼琚流血的腿简单包扎了一下,他问:“能走吗?” “能。”万琼琚咬着牙,一手撑地,慢慢起身。 秋寅安看他这副样子,转身蹲下,而后道:“上来吧,我背你。” “不用。”万琼琚踉跄地走了两步。 “上。”秋寅安的声音不容质疑,万琼琚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地俯身趴在了秋寅安的背上。 少年的身子轻得像片叶子,骨头硌得秋寅安的肩膀有些发疼,他托了托万琼琚的腿弯,朝姚野喊了声:“走了。” 而后又抬手挥了挥,解了那些人的定身术。 那群人刚能动弹,就立马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秋寅安沉声对背上的人道:“万琼琚,这些人平日欺负了你,你想怎么罚,说出来,我替你做,就这一次,回了青玄峰,往后再别想这些糟心事了。” 万琼琚骨瘦如柴,堂堂一派少爷,跟个街头小乞丐似的,平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不必细说。 非亲非故亦非友,是人见了万琼琚这模样都得心疼。 哪怕现在万琼琚要他把这两个表哥杀了,秋寅安也不会推辞,这功德损了就损了,能替万琼琚出口气,让这群坏人遭到报应,值了。 姚野拽着腿不能行,被折磨的意识已然涣散的王大壮走了过来,将人扔给了那帮人,而后叉着腰,站在秋寅安身边,等万琼琚的回答。 万琼琚在秋寅安背上沉默了许久,回答道:“没有,多谢道长带我脱离苦海,请别因我损伤功德。” 万琼琚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株随时能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可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压得秋寅安心头十分沉重。 他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伤,旧疤叠着新痕,还有棉线勒出的青紫血印,顿时怒上心头,这仇万琼琚能释然,他秋寅安释然不了,他今天要不好好惩罚一下这些人,自己回去能被憋死。 秋寅安瞪着万琼琚那俩表哥,他冷声道:“你们两个人,恃强凌弱、鸠占鹊巢,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虐待万琼琚,他不愿与尔等计较,但我见了此事,必得给他讨个公道才行。” 王小壮正蹲在地上,扶抱着王大壮,俩兄弟缩成一团,吓得牙直打颤,王小壮道:“人你带走,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欺负人了,从前恩怨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这四个字,该是你说的吗?”秋寅安将背上的人暂且放下,他指尖凝起一道淡金色的灵力,随着他手腕翻转,化作数道细光,分别落在那俩兄弟及刚才把万琼琚按在地上的那几个小厮身上。 那光芒触体便钻进了身体里,几人瞬间如遭冰锥刺骨,齐齐跪倒在地,疼得冷汗直流,遍地哀嚎。 这是青玄峰惩戒恶人的醒身咒,不损性命,却能让受术者日夜感受自身恶行带来的反噬之痛。 “此咒为期一个月,好好反省吧,若是疼死了,那便是你们的宿命。”秋寅安蹲下身,万琼琚重新趴到了他的背上。 “谢谢你。”少年的道谢声轻拂过秋寅安耳畔。 姚野凑到两人身边,替秋寅安回答了句:“小意思。” 秋寅安一边迈步出发,一边道:“跟我回了青玄峰,往后的日子我保你再无苦难。” 第8章 一群不靠谱的人 三人回到了青玄峰,秋寅安将万琼琚安置好后,计划着与姚野修整半日,再去东山殿挽云阁找白呈英门下的药修海笛给万琼琚看看腿上的伤,一个时辰刚过,两人还没出门,殿门口的结界便有了动静。 姚野一惊,撑着木几从榻上起身:“是不是我姐来抓我了?还好你这回设了结界。”说着就穿起了鞋,“我去别的屋子躲着去。” 秋寅安一条胳膊支在木几上,撑着脑袋,缓缓睁开眼帘,他不慌不忙地挥动着另一支手,跟前浮现出一片磨盘那么大片的幻影,幻影之中,是一紫衣银发男子,额上带着个暗紫月牙坠子,正站在大殿门外求见。“别慌,不是你姐。” 姚野刚走出没几步,闻言又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回来,一屁股坐回了榻上,“谁啊?辰良吗?” 秋寅安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回答道:“是奇门阁星士,朗月。” “奇门阁的人?来的正好。”姚野一拍桌子,杏眼一瞪,他道:“我倒要问问,他们奇门阁是怎么给人卜算的,万琼琚遭这么多年罪,他们也逃脱不了责任。” 秋寅安起身施法,给朗月通了行,他道:“估计是算好加固结界的日子了,走,去前殿。” 看见秋寅安进来后,朗月星士给秋寅安作揖行了礼。 秋寅安信步行至殿中间的椅子旁坐下,姚野在下边随便拉了把椅子,翘着个二郎腿也跟着坐了下来。 秋寅安问:“可是算好了加固结界的良日了?”他抬手指了指姚野对面的位子,“坐下说。” 朗月星士俯身谢坐,他略带迟疑地开口道:“暮阳贤尊,今日我来就是要向您禀明,此事算不出。” “算不出?”秋寅安那双美眸倏地睁大了些,他眼中闪烁着疑惑问道:“这有何算不出?” 朗月星士回答道:“算不出无非就俩种原因,要么起算者修为不够,要么是求算者诚敬不够,对事情有所隐瞒。” 朗月说完此话,便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秋寅安,他又婉言解释了句,“如再有什么其他缘由,那就是奇门阁不知道的了。” 没等秋寅安说什么,姚野抢先冷嘲热讽道:“你们奇门阁,到底有没有点真本事?是不是只有招摇撞骗的能耐?” 他继续说道:你们记不记得十五年前给万宗山算的那一卦,说人家这一胎是千载难逢的旺夫命,人家是男是女你都没算出,就敢说这话,就因为你们满口胡邹,把那孩子爹娘都害死了,还连累我们收拾烂摊子。” 朗月剑眉一扬,脸上傲气十足,“那一卦我虽然不知,但我奇门阁从未算错一卦,满口胡诌这四个字,未免太侮辱了。” 姚野不屑地切了一声,“我看这日子算不出来,就是你们奇门阁道行不够,没什么真本事。” 朗月气红了脖子,他反击道:“暮阳贤尊亲自托奇门阁卜算良日,姚少主说我奇门阁没有真本事,是在说暮阳贤尊看走眼了吗?” 姚野被他的话呛住了,扯着嗓子就骂了句,“少他妈放屁。” 朗月起身拱手做礼,“暮阳贤尊,恳请您将姚少主请出去片刻,朗月有要事与您相商。” 姚野拍案而起,他指着朗月的鼻子说道:“西山殿轮不到你来赶我。” 秋寅安抬手,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好了,我在这儿谁会赶你出去。” 他目光落在姚野脸上停了片刻,“不过你在这儿东岔一句西岔一句的,他同我也说不好,正好你帮我跑一趟呈英大哥那里,叫他门下的海笛过来,给万琼琚腿上的伤好好弄一弄。” 秋寅安从袖子里掏出块青玉圆扣,他一施法,那青玉圆扣像只蝴蝶一样,飞到了姚野眼前,姚野一伸手,便落到了他的掌心。 秋寅安:“控这西山殿结界用的,这块儿以后给你了,快去吧,帮我个忙。” “好。”姚野接了青玉圆扣,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他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朗月一眼,而后大摇大摆地出了殿门。 姚野走后,朗月蹙着眉望向秋寅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秋寅安大概能察觉出他要说什么了,他脸色逐渐幽深,其实早在秋寅安让奇门阁着手算加固结界的良辰吉日那一刻起,秋寅安就在赌,赌这奇门阁是否真的如世人所说的那般,能通晓天地,无所不知。 眼下见朗月星士这副样子,秋寅安知道自己赌输了,想必奇门阁已经知晓这护魂盏的猫腻了。 “说吧。”秋寅安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坐姿有些随意,但那张轮廓分明,凌厉逼人的面庞依旧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威严不减。 朗月紧攥着袖口,看了眼秋寅安那自带压迫的眼神,呼吸沉重了几分,他问道:“暮阳贤尊,朗月斗胆一问,那护魂盏您是如何仿制出来的?” “不是我仿制的,那就是真的护魂盏。”秋寅安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仅有二人的空旷大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洪亮。 朗月指尖抖了几下,他没预料到秋寅安能回答得这么干脆,原本准备徐徐渐进的话语,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不知该怎么接话好。 秋寅安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随意放在桌子上,指尖随着呼吸的起伏,有规律地在桌案上敲击着,“奇门阁有些真本事,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朗月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只有几个卜算的长老算出不对劲,并没有外传。” “那就好。”秋寅安起身漫步至朗月面前,将人按回座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这事不要外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朗月立马点头保证,他又惶恐地问:“暮阳贤尊,既然护魂盏已经寻得,为何不等到五年后,再同林玉贤尊一同封印妖谷,何苦现在冒着风险加固结界?” 秋寅安解释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和辰良的争斗有多少门派盯着呢,我得破境更高的境界,才能把辰良杀后,还能守护好青玄峰的荣耀。” 朗月:“事虽如此,但加固结界之事我们算过了,现在不是加固的好时机,从那卦象上看,太多艰难阻挠,小人作乱,此事恐怕难成。” “小人作乱?”秋寅安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他道:“辰良和于井言那对父子吗?” 朗月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摆,“卜算的结果几次都是不吉,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贤尊何必急于一时,您该是这尊主的命,就是尊主的命,五年后再破境也是一样的。” “怎能一样?”秋寅安腮边的咬肌绷得发紧,连下颌线都透着股冷硬的棱角。 他的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碾出来的一样,“辰良一日不从那宝座上下来,我的尊严就要被他践踏一日,他多占一天,我心里就像插着把刀子,日日往里捅一寸,我真的受够了!” 说罢,秋寅安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力道直接震翻了还剩半盏茶水的茶盏。 朗月紧绷着身子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嗓音说出实情,“辰良尊主已经给各门派下了命令,交代谁也不许参与结界加固之事,各门派现在两头都不敢得罪。” 朗月顿了顿,不敢直视秋寅安那双浸着寒意的眼睛,他双手紧握成拳,强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奇门阁尊主的意思,是创派不易,请您别为难,他日青玄峰商量好了此事,任凭差遣。” 秋寅安抬眸,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有些阴鸷,他问:“其他门派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商量好派你来禀告此事?” 朗月点了点头,“不过您也别急,辰良尊主并不知晓护魂盏的内情,他现在还以为是真的别无他法,才有的提前加固结界之策,估计他也只是想在众仙门立威而已,等到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时,便能松口了,到时候我等定助暮阳贤尊晋升。” 秋寅安眸色深得骇人,氤氲着冷冽的寒光,他紧握着双拳,压低了满是戾气的嗓音道:“你回去吧,此事我会另做打算。” 朗月星士得了令,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匆忙地退了出去。 秋寅安早料到辰良会百般阻挠,可他没料到,那些门派竟懦弱至此。 前日在西山殿议事堂,各门派还拍着桌子怒斥辰良的背信弃义,个个义愤填膺,怎么转脸就被辰良几句警告吓退了?他们的愤慨有何价值?狗屁不是。 秋寅安越想越怒,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闷哼,突然朝着殿门外怒喝道:“废物!” 广袖之下,秋寅安双拳攥得死紧,指骨错动,吱嘎作响,那声响在这空殿里格外刺耳。 秋寅安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他闭了闭眼,劝说自己犯不着为这群趋炎附势之辈动怒。 他抬指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一道微光慢慢从眼底浮起:“没事,我还有呈英大哥。”他自我安慰道。 没有这些门派护法又如何?只要自己和白呈英再将功法精进几分,未必就成不了事,更何况,呈英大哥待他向来真心,这份兄弟情谊在,就是他最大的指望。 秋寅安缓缓松开攥紧的手,长舒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他走向殿门口,望着青玄峰上头的云雾,暗自念道:“呈英大哥,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第9章 讨厌下雨 朗月星士离开不一会儿,姚野便回来了。 秋寅安见姚野拧巴着后背走进了殿内,边走边说,“诶呀,别捶我了,我脊梁骨都要被你捶断了。” 秋寅安朝着姚野身后望去,看清了来人,此人不是白呈英座下的药修,而是姚野一直躲着的亲姐,九灵山尊主——姚羽。 姚野就这么被捶着走到了秋寅安面前,他满脸苦相,“寅安,我一会儿就先跟我老姐回去了啊。” 秋寅安看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幸灾乐祸道:“别啊,姚少主再多留些日子多好。” 姚野知道秋寅安这是在挖苦他,他啧了一声,而后将手里的白色小罐递给了秋寅安:“白呈英病了,那小药修忙着照顾他,抽不开身,给了我这个。” “病了?”秋寅安眼中浮现一抹担忧之色,他问:“你看见他人了吗?怎么会突然生病?严不严重?”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啊。”姚野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我去的时候他睡觉呢,我就没打扰他,他修为那么高,能有什么大事,你也别瞎担心了,让他好好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秋寅安原本打算这就去看看,但听姚野这样分析,觉得也对,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也好,等过两日我再去看看。” 姚羽此时插话道:“暮阳贤尊,这些日子姚野闹得你烦了吧,我今天就将他带走。” 秋寅安:“姚尊主多虑了,我一人在西山殿难免无趣,有姚野作伴消磨消磨时光正好。” “老姐,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西山殿的结界圆玉寅安都给我了。” 姚野将那枚青玉圆扣拿出来在他姐眼前晃了晃,“寅安他自己在这儿无趣,要不我就留下陪他吧,正好跟他一块修炼,我也能精进精进法术,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便把着他姐的肩膀将人往外推。 秋寅安看姚野这副耍滑头的样子,偷偷撇过脸去暗笑。 姚羽转身一把揪住了姚野的耳朵,她用力拧了两圈道:“你同暮阳贤尊一块长大,还比人家大四岁,这么多年你学到什么了?人家已经是贤尊境界了,你呢?仙门大会去了三回,还没晋升真人,我就是把你放西山殿一辈子也没用。” 姚野弯着腰,捂着那只耳朵,向他老姐使力的方向靠去,“老姐,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我也会伤心的。” 姚羽将其甩开,“你还伤心?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虽说姚野大大咧咧惯了,但秋寅安怕他真赶上什么寸劲儿想不开,他道:“姚尊主,在姚野这个年岁,没晋升真人的修士大有人在,他并不比别人落后。” “诶呦,疼死我了。”姚野揉了揉耳朵,嬉皮笑脸地说道:“寅安说得对,你放眼望去,修真界有几个人在而立之年之前就晋升真人了,不也没几个吗?你着什么急嘛。” 姚羽那张嘴像脱了缰的野马,越说越没边界,她道:“你看看暮阳贤尊,二十的年岁,便晋升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达到的贤尊境界了,还有林玉贤尊白呈英,跟你同年,不也晋升至贤尊境界了,你再看看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整日混在一起的?” 姚野反问道:“你也知道那是好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贤尊境界啊?” 他的语气也有些急了,“修真界就这两个出了名的厉害,你老拿我跟他俩比,不气死自己才怪呢。” “小兔崽子,你就这样跟你姐说话?”姚羽也不顾秋寅安在不在,上去就一顿猛抽,打得姚野直往秋寅安身后躲。 秋寅安尽可能地将姚野护在身后,他能帮他挡住毒打,却挡不住嘈杂的谩骂声。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你看暮阳贤尊,修为甩你八个来回带拐弯儿,过几年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姚野不甘心地反驳道:“寅安才不会让我提鞋呢?”他又故意做了个鬼脸气人,而后说道:“他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 姚野死抓着秋寅安不放手,姚羽也没法下手,她只能继续大吼大叫:“你今天必须给我回去好好修炼。” 秋寅安劝道:“姚野在同辈之中并不差。” 姚野:“快,你再多说两句,让我老姐消消气。” “他——机敏果断,还有——乐于助人——”秋寅安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奈何文采有限,一时间想不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好词。 见秋寅安顿住,姚野把着秋寅安的肩膀,将人晃了两下,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求他再蹦出几个词儿,可他越催,秋寅安就越着急,一着急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见秋寅安憋得脸红,姚野失落地说道:“行了,别难为自己了。”他从秋寅安身后走了出来,跟他姐说:“我跟你回去。” 秋寅安见姚野情绪有些低落,他连忙解释道:“我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但你确实不差,你知道我平时不爱舞文弄墨的。” 姚野叹了口气,他依依不舍地看着秋寅安,“寅安,又要好些日子不见了。” 看着姚野那副黯然失魂的模样,秋寅安的心头也涌起了淡淡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像他们儿时每次分别的那样,他道:“你好好修炼,我们就能很快见面了。” 姚野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走了,回去修炼了。” 姚羽抓着姚野的胳膊就往外拽,恍惚间,秋寅安好像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主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姚野不愿回家,姚羽就是这么拽他,自己也不愿意让姚野走,父亲母亲就会来哄自己。 现在也一样,也不一样。 姚野和他姐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里,秋寅安心里空落落的,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还要凭借自己夺回尊主之位呢。 秋寅安拿着姚野带回来的药,穿过了后殿,去找万琼琚。 万琼琚的这间居所,就在秋寅安居所的右侧,中间有条转弯的长廊连着,秋寅安就是为了照看他方便,才将人安排在这里。 秋寅安见万琼琚门没关,便直接走了进去,去时万琼琚正挺直腰背坐在木榻上,姿态很是拘谨,见他来了,万琼琚马上就要起身问候,秋寅安忙摆手道:“腿上有伤,少动。” 万琼琚闻言立马乖乖坐好,而后给秋寅安倒了杯茶,眼睛就那样谨慎地盯着他看。 秋寅安觉得万琼琚有些太过听话了,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秋寅安将白瓷药罐放到了木几上,随后一腿曲着,一腿垂落,慵懒地坐在了榻上,他说:“我给你拿了药。” 万琼琚曲身低头答谢,“多谢——”这个谢字后面万琼琚不知接什么了,他知道眼前这人用道长二字称呼,太过降低其身份了,他抬头求助似的看向秋寅安,秋寅安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万琼琚硬着头说了句——“恩公。” 万琼琚这二字出口时,秋寅安弹射般地将脸撇到了另一侧,秋寅安这人特别要脸,这二字他听着心虚,他问道:“你心里有没有怪过我?” 虽然明知万琼琚的答案肯定是不会,但秋寅安一定要听他亲口说一遍才踏实。 “我虽没父母教养,但并非不明事理。”万琼琚半垂着眼帘,他的磁性嗓音中夹带着些许稚嫩,他道:“害死我爹娘的是那两个贪心的人,并不是与青玄峰的亲事。” 看着万琼琚落寞神伤的样子,秋寅安觉得自己有点儿小气,他有些后悔不该为了让自己心里踏实而旧事重提,但说出去的话已是覆水难收。 秋寅安的指尖在木几上胡乱地划刮着,他说:“我既然将你带回,今后便会好好照顾你,你在这里别拘束,过得轻松自在些,我心里会更舒坦。” 万琼琚:“我该怎么称呼您?” 秋寅安:“道号暮阳,贤尊境界。” 万琼琚:“暮阳贤尊,多谢您收留。” 秋寅安指了指那小药罐,他问道:“我来帮你上药?” 万琼琚:“不必劳烦贤尊。” 索性秋寅安也是随口一问,真叫他伺候人,他也不愿意,秋寅安觉得这孩子要与他熟络还要些时日,他若硬在这里没话找话,反倒让万琼琚不自在。 秋寅安将腰间的铃铛摘下,递给了万琼琚,他道:“西山殿就我和刚才给你盥洗换衣的那只灵狐,我不大喜欢有外人,所以不会派专门的人侍奉你,不过你养伤的这段时间,那灵狐我可以一直借你,让他听你差使,这是召唤那灵狐的铃铛,除了这件事外,我这里没有其他规矩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约束你。” 万琼琚接过铃铛,又要答谢,这次被秋寅安扶着肩膀拦了下来,他道:“好生休息吧。”说完此话,秋寅安便从榻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深夜,秋寅安烦躁地睡不着,于是出来透气。 他在院子中央的亭里坐了下来,心头想的是辰良指使各仙门不许参与加固结界之事。 以他和白呈英现在的实力,两人共同加固也不是完全不能,怕就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就像五年前那样,谁也没料到那天妖族的力量会突然强大了那么多,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次如期的普通封印而已,都没太在意,只等着他父亲母亲凯旋而归,可谁也没料想到,这场封印会以生离死别收场。 秋寅安有些担心悲剧重演,他与白呈英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这修真界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贤尊,无一人在封印之术上有什么成就,到时候谁来守护修真界? 所以他提出加固结界的法子,也不光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晋升圣尊,也是担心天有不测风云,妖谷再出什么幺蛾子,加固结界要比重创结界的胜算多很多。 可这事被辰良那个老家伙毁了。 秋寅安不知道辰良是不是真的像朗月星士猜的那样,只是为了立威,还是他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毕竟辰良也是不知道护魂盏一直在自己手上。 他相着过几日白呈英修养好些,同他问问。 坐着坐着,外面就下起了雨,秋寅安最讨厌下雨了。 这雨来得疾,秋寅安一个起身的功夫,小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暗夜中裂出了几道刺眼的白光,随即轰隆轰隆几个大雷,接踵而至,秋寅安骂了句:“烦。” 他运转灵力,给自己罩了个结界,转身往回走时,发现万琼琚那屋亮了,现在夜很深了,这孩子大半夜弄得整间屋子灯火通明干什么?他记得自己出来时,那屋是暗着的。 秋寅安这般好奇着,不知不觉间已经移步至万琼琚的门口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理,他抬手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兴许是雷雨声过大,里边的人听不见,他又接着敲了几下,还是没得到万琼琚的回应,秋寅安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却被几个震耳欲聋的大雷吵得什么都听不见,雷声滚滚,给人的冲击太大,秋寅安有种莫名的心慌,他在门外大声喊了句:“万琼琚。” 依旧没有动静。 秋寅安得不到万琼琚的应答,心中不安,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促使下,他大力踹开了门,而后快步穿过前室移步至床前,他撩开床帐,探头往里看去,见万琼琚此时正双臂环膝,捂着耳朵,埋在膝盖上。 “喂——”秋寅安的声音不算友好,毕竟敲了那么长时间的门,都没得到回应,难免心里不悦。 听见秋寅安叫他,万琼琚抬起了头。 秋寅安看他脸色发白,嘴唇细碎地抖着,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害怕打雷?” 看万琼琚的言行举止,秋寅安以为他是个沉稳坚毅的孩子,虽还没深入了解,但他觉得,万琼琚不应该是在这种小事上害怕的人。 万琼琚似乎也觉得丢人,他喉间挤出了一个低沉的嗯字。 秋寅安不太喜欢说那些废话,什么男孩子有什么好怕之类的,他朝门外望了望,一挥手关上了门,大概是他讨厌雨,或者夜深了犯困,总之他有了今晚睡在这里的心思。 秋寅安将披在肩上的外袍脱了,挂在一边,而后自然地坐在榻上脱靴,他说:“我陪你一起睡。” 万琼琚紧抓着被子,身形往后落了几分,秋寅安打了个哈气,没看见万琼琚那张错愕的脸,其实许多时候,秋寅安都不大关心别人的情绪,此刻他对万琼琚也不例外,秋寅安微抬着下巴,给万琼琚递了个眼神,“你往里挪挪,我要睡外边。” 万琼琚听话地往里蹿了蹿,秋寅安是真的困了,他一躺下,便施法灭了所有的烛火,没管万琼琚如何,就那么心无杂念地合上了眼帘。 万琼琚一人,在暗夜中不知所措许久,直至听到了秋寅安平稳细小的呼吸声之后,才小心翼翼躺下。 第10章 造孽 秋寅安院子里有一颗杏树,往年果子青绿的时候,白呈英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往这里跑,算着日子盼着果子成熟,果子一熟,白呈英就会一颗不落地摘走,他最喜欢秋寅安这里的杏树,他常说这颗树上结出的果子最甜。 今年,这颗杏树好些日子前就已橙黄一片,白呈英却还没来过一趟。 这几日暴雨连连,已有不少肥杏被狂风疾雨扫落在地,秋寅安抬头看着这棵杏树,余下的果子不多了,今晚再下一场雨,白呈英今年就彻底吃不上了。 想到此,秋寅安决定摘些给白呈英送去,顺带着同白呈英商量一下加固结界之事。 这杏树不算高,秋寅安几个飞身踏步,就将这果子摘完了,他往篮子里一看,今年收成属实不好,半个篮子都没装满,他不甘心地围着树绕了好几圈,仰着头在绿叶中搜罗着,确认了几番,树上真就是一颗杏子都没有了,才认命般地收回了仰视的目光。 他这一低头,看见了万琼琚从地上捡了颗杏,在袖子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好吃吗?”秋寅安问。 “嗯。”万琼琚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回答他:“特别甜,从没吃过这么甜的。” 秋寅安提着篮子,在原地看着万琼琚吃完,万琼琚收拾利索后,相貌着实潇洒惊艳,眉若远岑,眸似清渊,鼻梁高挺,唇若丹珠,但举止仪态,却有些上不了台面。 虽然秋寅安曾许诺过,万琼琚不必拘束,想干什么都行,但此刻秋寅安决定还是要提点一二,他实在不忍心看万琼琚浪费这副姿容绝伦的好壳子。 他道:“以后不许边吃东西边说话,也不准用袖子擦东西。” 万琼琚害怕雷雨,这些日子秋寅安一直陪着他,渐渐地,万琼琚在秋寅安面前也不那么拘谨了,此刻万琼琚脸上并没什么慌张无措之感,闻言只是笑着回答他,“好,我听暮阳贤尊的。” “还吃吗?”秋寅安走到万琼琚面前,将篮子往前递了递,原本是想让他别捡地上的坏果吃,拿两个好的吃,可万琼琚好像会错了意,直接将整个篮子接了过去。 “多谢暮阳贤尊。”万琼琚冲他眨眼一笑。 “诶——”秋寅安的手悬在半空中,在看见万琼琚脸上那副满足开心的样子后,他缩了缩指尖,最终选择收回了手。 “怎么了?”万琼琚睁大眼睛看着秋寅安,嘴角那抹弧度还没退去。 “没什么。”秋寅安答道:“洗了再吃。”而后两手空空地出了门,朝着挽云阁的方向走去。 秋寅安去时,正好碰上白呈英门下的药修,这药修就是秋寅安那日让姚野来请为万琼琚看腿伤的那位,此人道号——海笛。 此刻海笛手上端着个方木长盘,盘子上是一碗闻起来很苦的药,他看见秋寅安,自觉地行了一礼,而后谢罪道:“小师叔,那日忙着照顾师父,抽不开身,就没跟姚少主过去,您别怪罪。” “无妨,那药很好,如今万琼琚已能正常走动了。”秋寅安看着海笛手里的药碗问道:“你师父得了什么病?还没好吗?” “这——”海笛抿了抿嘴唇,“这事师父原本不让我说,可您来都来了,早晚也要知道。” 海笛接着说道:“那日小师叔与姚少主下山之后,辰良尊主便命令我师父去西山殿与他一同将结界破了,势必要拿回功法典籍,我师父不肯,辰良尊主就责罚了他。” 秋寅安暗骂了一声,什么接亲不接亲,原来是辰良的调虎离山之计,妈的,竟然害得他和姚野折腾了那么远,这老头子还真下作,还好西山殿的结界足够复杂,那老东西自己弄不开。 秋寅安眼眸微黯,语气轻蔑地说道:“辰良自己不要脸面就算了,怎么还强迫别人陪他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骂尊主的话,海笛不敢接茬,他自顾自地继续描述着那日的情况:“尊主发了好大火,火气一上来,凝着股灵力就朝师父打去,师父又不能还手,结果灵核就裂了。 “灵核裂了?”秋寅安目光骤然凝住,他猛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惊叹道:“辰良他疯了吗?呈英大哥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嫡传弟子啊? “正是因为嫡传弟子,加之是自幼教导,尊主才寒心。”海笛回答道:“师父他为您忤逆尊主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尊主真的是气急了。” 秋寅安的心仿佛是被某种动物的利爪抓了一下,很难受,此刻屋内的人听见动静,推门走了出来,“寅安,怎么不进来说话?” 白呈英依旧衣容端正,除了眼角有几分憔悴外,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秋寅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呈英大哥,你的灵核还能修复得完好如初吗?” “不是叫你不要说嘛。”白呈英侧头瞪了海笛一眼,而后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他说:“你下去吧,这药明天就不要熬了,喝了也没用。” “是。”海笛低着头,匆匆退了下去。 秋寅安看着白呈英,心疼地说不出话,白呈英今日能被众人尊称一声林玉贤尊,有多么不容易,秋寅安是知道的。 白呈英并不是什么天生慧根深厚精巧之人,也不像他有两颗仙丹帮衬修行,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勤恳努力,日以继夜地苦练功法得到的,从筑基,结核,晋升真人,到如今贤尊的境界,这一路可谓是历尽艰辛。 就是这么个在修行之事上全力以赴的人,灵核居然裂了,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这太残忍了。 “寅安,你别担心我,灵核只是受损,又不是彻底碎了。”白呈英将秋寅安往屋里迎,他一手搭在秋寅安的肩膀上,安慰道:“真的没事。” 白呈英越是这个样子,秋寅安心里就越是难受,他与白呈英面对面地坐着,满目愁云地说道:“我帮你看看。”随即掌心凝力,附在白呈英的胸膛上,灵力在白呈英通身游走了一番,秋寅安这才知道,白呈英远不止灵核裂缝那么简单,而是心脉受损严重。 灵核受损,会导致一个人在功法精进之事上面十分艰难,而心脉受损,算是直接终止了一个人的修行之路,这个人,这辈子,休想再突破境界晋升了,永远不可能飞升成仙,用修真界第一门派青玄峰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废了。 秋寅安如遭雷击,他咽了咽口水,无措地望向白呈英那张淡然的脸庞,他不知白呈英这几日经历了何种崩溃,如今才能面不改色地端坐在自己面前,“辰良他怎么忍心,他怎么下得去手啊?”秋寅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寅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白呈英握住了他胸膛上的那只手,他说:“师父对我有恩,有些时候,我不能站在你那边,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你明白吗?” “我——”秋寅安被他握得身感不适,慢慢地抽回了手,他回答:“你也是,跟姚野一样,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 闻言,白呈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秋寅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可有什么法子修养受损经脉?” “有。”白呈英回答完,直直地看着秋寅安,他问:“你想听吗?” “什么法子?”秋寅安问。 “找一修为深厚,功法精深之人双修。” “不行。”秋寅安说这二字时都没过脑子,一下子从嘴里溜了出来,他慌忙解释道:“我——我是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寅安,你不用这么紧张。”白呈英的唇角微微下垂,眼中为数不多的光芒也已经淡去,“我从没想过逼你怎样。” “呈英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可以同我双修?”白呈英说:“我愿意的。” “不行,你这样的人,不该自轻自贱。”秋寅安果断回绝,“不过修复经脉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帮你的。”他坚定地看着白呈英。 白呈英动了动嘴唇,略带自嘲地说道:“我不该有这种奢望的,你这样顶好的人,仰慕者大有人在,我哪里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你青睐。” “呈英大哥,你别这样好吗?”秋寅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明里暗里,秋寅安已经表明态度很多次了,他没想到白呈英至今还没打消对自己的念头。 换做旁人敢这么纠缠他,秋寅安早就发火了,必定要将人揍得满地找牙。 可白呈英,他不能。 秋寅安十四岁那年,晋升真人,姚野特别羡慕,于是秋寅安就想着帮自己好兄弟一把,自作主张地指导起了姚野修炼。 秋寅安修为境界晋升如此之快,是因为那两颗仙丹的疗效,他修行的法子,不太适用于一般修士,但当时的秋寅安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乎便按照自己修行的法子,引导姚野。 姚野才闭眼没多久,便开始走火乱气,秋寅安发觉不对劲,连忙叫他停下,可还是晚了一步,姚野再睁眼时,整个眼白泛着黑气,秋寅安叫他,他也不应,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秋寅安当即慌了神,去找他父亲母亲求救,可偏巧他父亲母亲在议事殿内与其他门派商议要事,殿外设了结界,秋寅安进不去,就在他求助无门的时候,白呈英出现了。 那时白呈英十八岁,在青玄峰已经小有名气,秋寅安常常听辰良在他爹娘面前吹嘘,自己教出了个十分出色的徒儿,于是秋寅安便求助于他。 白呈英也没有叫他失望,见到姚野后,三两下将其经脉打通,捋顺了姚野乱走的精气,片刻后,姚野便恢复了清明,自此二人相识。 白呈英救了秋寅安的好兄弟,秋寅安对他感激涕零,所以秋寅安对他比对旁人宽容些,但也正是这样,才没彻底断干净白呈英想与他双修的念头。 “呈英大哥,你很好,我很欣赏你的毅力,放眼望去,修真界找不出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修士了。”秋寅安道:“你何苦要作践自己,同我双修。” “我这不是作践自己,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呈英算是豁出去了,他说:“青玄峰这身白衣蓝袍丑得要死,但你穿上就很耀眼,让人过目不忘,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我不想明白。” 秋寅安目光焦躁,他人虽还坐在白呈英对面,但灵魂早已逃脱到千里之外了。“呈英大哥,我不想同你说太重的话,今天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和一个男人双修,永远不会。” “对不起,我不想逼你的。”白呈英又是一个勾唇苦笑,他说:“慢慢来。” 秋寅安每一口气都出得极其沉重,像是在抒发自己的压抑,“修复经脉的事,我会想办法,但你我之间,没办法。” 白呈英的自我牺牲,终究栓不住秋寅安自由的灵魂。 秋寅安看白呈英满脑子都是双修之事,也没心思跟他商议结界加固之事,况且白呈英自己的状况也很糟,他只能悻悻而归。 不禁感叹,奇门阁说的真他妈准,结界加固之事阻碍诸多,秋寅安怎么也没想到最可靠的白呈英也会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