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攻略后真千金鲨疯了》 第1章 放弃任务后 1 【攻略目标谢景辰好感度:5。距离任务最终期限,剩余5天00时01分。宿主是否确认放弃?】 「确认。」 【任务失败确认,宿主放弃攻略。为合理化宿主死亡,系统匹配绝症:肺癌(晚期)。死亡倒计时:五天。】 我捻了捻指尖,将那点血色抹开,继续绣完了鸳鸯最后一根尾羽。 十年了。 我学尽了林雪儿的柔弱温顺,替他挡过淬毒的箭,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夜只求他回头一顾。 换来的,永远是他紧握林雪儿的手,对我说:「雪儿身子弱,你多担待。」 昨夜我咳得撕心裂肺,血溅在帕子上,他正陪林雪儿在屋顶看烟花,一夜璀璨。 今早大夫来的动静很小,药方搁在针线筐里,墨迹都干了。 丫鬟春桃捧着药碗,怯生生地问:「夫人,药……还喝吗?」 「不必了。」 我望着庭院中纷飞的落叶,竟觉得几分解脱。 这身子本就油尽灯枯,最后几日能做回自己,也好。 横竖,只剩五天了。 2 正堂传来阵阵笑语,假千金林婉柔正在抚琴,琴音淙淙。 母亲周氏在一旁着佛珠,满眼慈爱:「柔儿的琴艺越发进益了,便是宫里的乐师也不过如此。」 「母亲过誉了。」 林婉柔柔声道,目光瞥见廊下的我,琴音微顿。 兄长林承泽放下茶盏,嗤笑道:「妹妹何必自谦,总比某些乡下长大的,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的强。」 这话像根针,扎进心口。 若是从前,我定要难受许久,可现在……我只觉得头更痛了。 我扶着廊柱,脸色苍白如纸。 周氏看见她这副模样,蹙起眉头:「又装什么病?整日丧着脸,平白惹人晦气。若是不舒服就回房歇着,别在这儿碍眼。」 我静静看着这个亲生母亲。 十年前,我满心期待从乡下被接回,以为终于骨肉团圆。 可我谨小慎微,换来的永远是「粗鄙」、「上不得台面」、「不及柔儿半分」。 好感度:十二。 从未变过。 我想笑,却引发一阵剧烈咳嗽,忙用帕子掩住口。 林承泽厌恶地别开脸:「离远些,莫过了病气给柔儿。」 林婉柔抬起盈盈眼波:「哥哥别这么说姐姐。」 她目光掠过我时,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摊开帕子,一抹刺目的红印在上头。 我不动声色地收起,直起身:「女儿告退。」 绕过他们,我想去小厨房讨碗热水,身后传来周氏压低的声音:「瞧她那副样子,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也不知谢将军是如何忍受的…」 我端着茶盏的手一颤。 谢将军。 我的夫君。 呵。 大婚那日,他因要陪「心绪不佳」的林婉柔去护国寺上香,将我独留洞房。 三年来,他宁愿宿在军营,也不愿回这个家。 他的好感度,永远停在五,连陌生人都不如。 脑瘤的疼痛加剧,像有把锥子在颅内敲击。 我靠在灶台边,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也罢,只剩五日了。 这三年,为了那永远达不到的百分之百好感度,我学林婉柔的步态,模仿她的谈吐,把自己生生活成了个赝品。 如今,连性命都要赔上了。 3 夜色浓稠如墨,将镇北侯府的朱门高墙都吞没在沉滞的黑暗里。 我在睡梦中被两个粗使婆子毫不客气地按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膝盖撞出沉闷的响声。 祠堂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混合的沉闷气味。 正前方,层层牌位在烛光下投出幢幢鬼影,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冰冷的石板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裙,直往膝盖里钻。 我跪在蒲团上,冷得全身发颤。 谢景辰站在我面前,锦衣玉带,身姿挺拔,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云汐,你今日冲撞雪儿,害她受惊,跪祠堂思过已是轻罚。」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现下五皇子重伤,太医束手,需你出手相助。」 「这是你的福分,也是我镇北侯府的荣耀。」 看啊,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为了安抚他那个受惊的「雪儿」,罚我跪祠堂。 为了他谢家的前程,需要我这具肉身去救那位天潢贵胄。 因着那该死的攻略系统,过去十年,我成了这府中一具不死不愈的绝佳药引。 取血剜肉,不过转瞬便能恢复如初,他们用起来,自然毫无负担。 可我是人,我会痛。 林雪儿就站在谢景辰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裙,弱不禁风,眼角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像一朵受尽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她怯生生地拉着谢景辰的衣袖,声音细软:「辰哥哥,别为了我责怪姐姐……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五殿下他……」 她欲言又止,将「深明大义」和「担忧」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抬起头,看着这对璧人。 曾经,我会因为这份不公而愤怒,会因为他们的联手作戏而心痛如绞。 但现在,心口那片地方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需要我怎么做?」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波澜。 谢景辰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顺从,愣了一下。 「也不用你做什么,就取你几滴血就好。」 取血。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为了给林雪儿造势,为了坐实她是「神女」的传言,谢景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往日不过让我蒙脸代替林婉柔出行,今日竟还要取血了。 若是以前,有系统在身,这不死不病的身躯,取便取了,不过瞬息便能恢复,徒留一道很快就会消失的浅疤。 可现在…… 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支撑了我十年、让我如同怪物般不断复原的暖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具身体,如今脆弱得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不,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 谢景辰见我不动,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云汐,大局为重,莫要任性。」 「吱呀——」 祠堂的门被推开一道缝,一只精致的玉碗被塞了进来,滚落在我脚边。 林承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别磨蹭,动作快些。雪儿还等着用你的血,去为‘偶然受伤’的五皇子‘疗伤’,坐实她悲天悯人、感天动地的神女之名呢。」 我缓缓抬起手,捡起了那柄一同被扔进来的、锋利的匕首。 玄铁打造的短刃,触手冰凉。 以前,我总会犹豫,会害怕那瞬间的疼痛,尽管知道很快就会复原。 但这一次,没有。 锋利的刃口轻易地划开了腕间柔嫩的皮肤。 预想中快速愈合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温热的、带着体内最后一丝暖意的血液,顺着破开的口子,汩汩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玉碗之中,发出嗒、嗒的轻响。 伤口处,是真实的、尖锐的,并且持续不断的痛楚。 血,流得很快。 很快就在碗底积聚起一小滩刺目的红。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祠堂的烛火在我眼前晃成了重影。 身体的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抽离,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比身下的石板更刺骨。 门外,林承泽等了片刻,似乎没听到我起身的动静,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轻轻叩了叩门板: 「林云汐?快一点!别误了时辰,雪儿还在等着呢!」 他的催促声,隔着厚重的木门,变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切。 我看着腕间那道不再愈合、依旧淌着血的伤口,听着脑海里那催命般的倒计时,在一片逐渐笼罩下来的黑暗里,极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 等吧。 你们很快,就会等到一具真正的、冰冷的尸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放弃任务后 第2章 凭什么? 4 放弃任务后的第二天,我在一片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身下的被褥似乎从未如此冰冷坚硬,像躺在结霜的石板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惨淡的光斑,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春桃端着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进来,见我睁着眼,小心翼翼地将听到的消息说与我听。 「小姐,外头都在传……五皇子福大命大,昨夜幸得神女林姑娘割取心头血,亲自医治,硬生生从鬼门关给救回来了,如今已无大碍。」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几分不忍,「陛下龙心大悦,赏赐了无数珍宝,林府……林府今日大设宴席,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说是为五皇子压惊,也为林姑娘庆功……」 我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心头血」三个字时,极其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心头血? 他们倒是会编。 我那腕间流出的、近乎致命的普通鲜血,竟也成了她林雪儿悲天悯人的功绩。 呵,五皇子喝了我那碗已然失效、与常人无异的血,居然真的没死成。 还真是……命不该绝。 「小姐,您喝点粥吧?」 春桃见我脸色惨白得吓人,唇上不见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忧心忡忡地将粥碗递近了些。 我摇了摇头,连吞咽的力气都吝于使出。 正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喧闹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是丝竹管弦,是觥筹交错,是宾客们热烈的谈笑与恭维。 那声音来自一墙之隔、此刻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林府。 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场景,林雪儿定然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穿着最华丽的衣裙,戴着陛下新赏的珠翠,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与追捧。 她或许会微微蹙着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虚弱与慈悲,更引得无数人心疼与敬仰。 而我这里,只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冰冷空寂的杂物房,和一个连米粥都难以下咽、生命正在肉眼可见流逝的将死之人。 热闹是他们的。 死亡是我的。 脑海深处,系统冰冷的倒计时依旧精准:【剩余3天16时47分…46分…】 我闭上眼,将那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5 膝盖处传来钻心的胀痛,是昨夜祠堂罚跪留下的青紫印记,此刻肿胀难消,连弯曲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自然无人记得今日是我向父母敬茶的时辰,也无人来过问一句我为何缺席。 这反倒成全了我,得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午后。 寂静得只剩下窗外偶尔的笛鸣,和我腕间尚未结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我倚在窗边,望着这四方天井圈出的侯府盛景。 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气派府邸,曾几何时,也曾让我这从乡野归来的丫头心生惶恐与卑微的向往。 可十年了,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从未给过我半分暖意,只有浸入骨髓的冷。 那些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哪怕是最寻常的物件,上面都仿佛刻着「施舍」与「嫌弃」的字样,穿戴在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 我忍着膝上的疼痛,慢慢起身,仔细地梳洗。 铜镜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换下了身上侯府的锦衣,从箱底取出那件来时穿的粗布襦裙。 布料早已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却带着一段与这侯府无关的、久远而干净的回忆。 我将那些华服一件件抚平,叠得整整齐齐,放回那个属于侯府的精致箱笼里,如同将一段不堪的过往轻轻合上。 目光最后落在妆台上那枚褪了色的红玉发簪上。 成色不算好,样式也旧了,是林雪儿某日戴厌了,随手赏下来的。 我顿了顿,终究还是将它拿起,轻轻放入一旁侍立的春桃手中。 「这个……不值什么钱,」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留着,或扔了,都随你。」 春桃愣住了,看着掌心那枚褪色的红玉簪,又抬头望我,眼圈倏地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小姐……」 我摇了摇头,将未尽之语都掩在唇边。 这深宅大院如同一座华美的囚笼,我终将离去,或归于尘土,或隐于市井,总归不会留在此处。 可春桃不同。 这丫头自小便跟着我,从最初的怯生生,到后来的忠心耿耿。 十年冷暖,她见过我深夜垂泪,也陪我熬过病中寂寥。 在我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时,只有她还会为我留一盏灯,为我端一碗哪怕已经凉透的药。 她不该被束缚在这里,陪着我这轮将沉的残月,一同葬送在无望的黑暗里。 我转身,从枕下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素色信封,边缘已经微微起毛,可见摩挲过许多次。 我将它轻轻放在春桃颤抖的手中,压在那枚旧簪之上。 「拿着,」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前日……已求母亲在官府过了明路,你如今是自由身了。」 信封上,「卖身契」三个字墨迹已干。 下面还压着一张薄薄的银票,不多,却足够一个女子在京城外安稳度日。 春桃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信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我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她所有的话头,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那片不属于我的天空,语气淡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你走吧,趁天色还早。」 6 春桃最终还是在我的连番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也仿佛抽走了这冷寂院落里最后一丝活气。 我与她在这四方牢笼里相依为命十年,早已超越了主仆。 每晚隔壁那间小屋,总会传来她轻浅的呼吸声,是我无数个难眠之夜里唯一的慰藉。 如今人去屋空,我只怕自己多看一眼,那强压下的酸楚便会决堤。 几乎是逃也似的,我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而,刚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歪靠在我的梨花木桌旁。 是谢景辰。 他显然已酩酊大醉,玉冠微斜,锦袍上也沾染了酒渍,平日里那双冷冽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醉意,却依旧锐利地、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审视,直直钉在我身上。 我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床榻内侧——那里,放着我已经收拾好的、那个毫不起眼的灰布行囊。 果然,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视线扫过去,精准地落在那包袱上。 唇角随即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混合着酒气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在这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林云汐,」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我的名字,「收拾得这么利落……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谢景辰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步,浓重的酒气几乎要将我吞噬。 他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是愤怒,是不耐,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掌控欲? 「离家出走?」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碴,「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多看你一眼?林云汐,你这些手段,十年了还是这么拙劣可笑。」 我的心口像是被钝器重重砸了一下。 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的挣扎与绝望,都不过是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手段」。 我缓缓抬起眼,第一次没有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因醉意而泛红的脸颊,落在他身后那扇象征着囚笼的雕花木门上。 「侯爷多虑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碎玉落在冰面上,「我只是在收拾一些……不再需要的东西。」 包括这十年荒唐的执念,包括对你最后一丝可笑的期待。 他像是被我的平静激怒了,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熟悉的疼痛传来,但这一次,我没有蹙眉,也没有挣扎。 「不再需要?」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以为这侯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我看着他那双曾让我痴迷如今却只剩荒芜的眼睛,忽然觉得很累。 「侯爷,」我轻轻抽回手,腕间被他握过的地方留下一圈血痕,「我从未真正属于过这里,又何谈……想走就走?」 他怔住了,醉意朦胧的眼底第一次闪过一丝茫然。 而我已转身,走向那扇敞开的门。 门外月色凄清,正好照见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终于不再为他跳动的心。 7 放弃攻略的第三天,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 每一寸骨骼都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秘的疼痛。 没有了春桃在身边,我只能用冰凉的手指抓住床柱,一点点将自己从榻上撑起来。 简单的起身动作,竟耗尽了半身力气。 我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靠在妆台前喘息许久,才勉强拿起那柄冰冷的木梳。 铜镜里映出一张灰败的脸。 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狠狠击打过。 曾经因系统力量而维持的、虚假的健康色泽,如今已彻底褪去,露出这具身体被十年取血和心碎磋磨后,真实而残破模样。 手腕上那道不再愈合的伤口,结着一层脆弱的暗红色血痂,提醒着我生命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梳,尚未提起那口续命的气,房门便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谢景辰携着一身冷风闯入,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容上,竟罕见地带着未加掩饰的惊慌。 他目光精准地攫住我,几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攥住我的腕骨。 「林云汐,快跟我走!」 他的力道极大,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丝毫未曾留意到他紧握的地方,正是昨日祠堂取血时留下的伤口。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脆弱的绷带,一阵尖锐的疼痛猛地窜起,我甚至能感觉到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他却浑然未觉,只顾急促地说道:「雪儿在街上与人冲突,失手……伤了人,对方背景不浅!眼下需要有人先去顶下这罪名,平息事端!」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我心口,比腕间的伤更痛百倍。 又是林雪儿。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她惹下的祸,流下的泪,最终都需要我来付出代价。 从前是血,是尊严,如今,他竟连这具残躯最后的清净都不愿放过,要拉着我去替她顶下这杀身的罪孽! 我抬起眼,望着他焦灼的眉眼,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愧疚或不忍。 没有。 只有对林雪儿满溢的担忧,和对我这具「工具」理所当然的驱使。 呵。 心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可笑的火苗,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我不!」 这是我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可这微弱的反抗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挣扎,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般,强硬地将我拖出房间。 粗糙的门框刮过我的手臂,留下刺目的红痕。 「雪儿神女之名绝不能有半分污点!」 他急促的喘息喷在我耳畔,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林云汐,你去替她顶下这个罪名…以后…以后我保证……」 他的承诺戛然而止。 连他自己都编不出一个像样的谎言了。 寒风卷着残雪扑打在我脸上,我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低低地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谢景辰骤然僵住。 他大概从未听过我这样的笑声。 ——带着血沫的腥甜,和彻骨的空寂。 「谢景辰。」 我唤了他的全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 「记住你今天今天的样子。」 记住你是如何,亲手将陪你十年的结发妻子,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8 谢景辰没有给我丝毫拒绝的余地。 我和林雪儿身形本就相似,被他的人强行换上那身属于「神女」的、如今却沾了泥泞与暗红血点的雪白纱裙后,再被人用刻意扯乱的发丝遮住面容。 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鬓发散乱、衣衫污浊的女子,与那位高高在上、圣洁无瑕的「神女」联系起来。 他亲自「押送」我至京兆府衙,亲眼看着衙役将那沉重的枷锁扣上我纤细的脖颈,听着那一声冰冷的「杀人嫌犯林云汐,收监候审」回荡在阴森的公堂之上。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哐当——」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 天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味道。 冰冷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偶尔滴落,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角落里堆着的霉烂稻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被粗暴地推搡进一间狭小的牢房,脚下镣铐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手腕上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在方才的挣扎和拖拽中裂得更开,鲜血早已将绷带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膝盖处昨日罚跪留下的青紫,在阴寒之气的侵蚀下,更是胀痛难忍,几乎无法站立。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却只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入,一点点冻结血液,吞噬所剩无几的体温。 耳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高墙之外,遥远的、属于林府的丝竹喧闹,那是为林雪儿又一次「化险为夷」、圣眷更浓而举行的庆典。 牢房外传来狱卒粗哑的闲聊声,带着几分谄媚的赞叹: 「听说了吗?谢大将军今日在金銮殿上又被陛下褒奖了!说他公正严明,大义灭亲——自家夫人触犯律法,他也毫不徇私,亲自押送官府,真乃朝臣典范!」 「可不是嘛!如今满京城谁不夸谢将军一句铁面无私?连带着那位神女林姑娘都沾了光,都说她姐夫如此正直,她定然更是冰清玉洁……」 话音渐远。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听着那些荒谬的赞誉,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大公无私。 朝臣典范。 大义灭亲。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而这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噬骨的疼痛,和脑海中那清晰无比、如同丧钟般敲响的倒计时: 【剩余1天08时15分…14分…13分…】 我闭上眼,将脸埋入膝间。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踩着我尸骨享受荣光? 凭什么用我的血染红他们的美名? 凭什么我要像只蝼蚁般死在这肮脏的牢狱? 强烈的怨恨在胸腔炸开,几乎要撑裂这具残破的身躯。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异常强烈】 【系统重新评估中...】 【请问是否重新绑定攻略任务?】 冰冷的机械音久违地响起,却让我笑出眼泪。 重新攻略? 继续跪舔那个把我送进死牢的男人? 不! 绝不! 「我们做个交易吧,系统。」 我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腕,在黑暗中缓缓勾起唇角。 「我要让谢景辰——」 「跪在我裙边求我回头。」 第3章 谁告诉你—— 9 系统已陪伴我整整十年。 为了助我攻略成功,它曾慷慨赠予我诸多能力——容颜永驻、血肉愈伤。 若非我这个宿主太过不争气,它也不至于能量耗尽,只能依靠长期休眠来维持最低运转。 可即便在我最狼狈的时刻,它也不曾真正离开。 此刻感知到我的境遇与决绝,它强撑着最后一丝能量,紧急联系了总部。 【宿主,总部认为你的复仇提案极具潜力。但鉴于你十年都未能完成原定任务,它们质疑你的执行能力。】 系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它们要求...你必须用生命最后这一天时间,先完成对谢景辰的攻略,让他彻底爱上你。】 我望着牢房顶端渗水的石壁,轻轻笑了。 一天? 足够了。 我要用这二十四小时,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当那个「好」字落下的瞬间,一股久违的暖流骤然涌向四肢百骸。 沉重的病痛如潮水般退去,腕间溃烂的伤口虽未痊愈,却也不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系统透支最后能量为我争取来的这二十四小时,让这具残破的身躯暂时脱离了濒死的边缘。 我扶着冰冷的石墙缓缓站直,十年未有的清明重新回到眼中。 攻略谢景辰这么多年,琴棋书画未曾让他多看一眼,温柔贤淑只换来他的轻视。 但我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温润如玉表象之下,那近乎疯狂的野心。 他想要的不只是世袭爵位,更是军权在握,是青史留名,是将谢家推向权势之巅。 而如今,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梯子,正握在一位即将抵达京城的贵人手中。 那位……连皇室都要敬畏三分的,真正的掌权者。 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囚服,染血的绷带下,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系统,兑换最后一份‘容颜回溯’,要十年前,他初见我时的模样。」 既然要演,那就把这场戏,唱到他肝肠寸断。 牢窗外,曙光微现。 倒计时开始:23:59:59。 10 三小时后,阴暗潮湿的牢房过道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常年不见天日的石壁竟被映出流转的华光,连空气里腐朽的血腥气都被凛冽寒意涤荡一空。 狱卒颤抖着跪倒一片:「参见国师大人——」 我扶着生锈的栏杆抬头。 那人踏月而来,银发如九天银河倾泻,垂落至绣着星纹的雪色袍角。 一双银瞳淡淡扫过囚室,目光所及之处,连墙角的霉斑都化作晶莹霜花。 他停在我的牢门前,指尖轻抚镣铐。玄铁锁链瞬间碎裂成星尘,纷扬落下。 「十年不见。」 他的声音像雪山之巅融化的清泉,激得我腕间旧伤隐隐作痛。 「把自己弄成这样——」 银瞳掠过我染血的囚衣,最终定格在我重新变得清艳的脸上。 「就是为了那个蠢货?」 我怔怔望着眼前如谪仙临世的身影,腕间旧伤灼烫得几乎要烧穿骨骼。 十年了。 不同于我依靠系统力量维持的虚假青春,他的银发依旧如月华流泻,银瞳仍似亘古冰雪。 时光在他身上似乎留不下半分痕迹。 当年饥荒肆虐,赤地千里。 我倒在皑皑白骨间,咽下最后一口带着土腥气的唾沫,在弥留之际与系统签订了契约。 恰逢他奉旨巡视灾情,雪白的衣摆掠过污浊泥泞,停在我奄奄一息的身前。 「倒是个有缘的。」 他屈尊降贵地俯身,冰凉的指尖拂过我枯黄的发梢。 那时我意识模糊,只记得那双洞悉世事的银瞳,和一句随风散去的叹息。 他广袖轻拂,指向皇城方向: 「去京城林家吧,那里有你血脉相连的至亲。」 银辉流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声线依旧清冷如雪: 「至少保你衣食无忧。」 我扯动唇角,染血的囚衣袖口滑落,露出结着暗痂的手腕: 「国师大人说笑了。」 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不是弄成这样——」 指尖轻轻点上自己恢复光洁的脸颊: 「是死过一次了。」 银瞳骤然缩紧。 整座牢房的霜花瞬间炸成齑粉。 他银睫微垂,霜雪般的长发在月光下流淌着清辉。 「你需要我。」 三个字说得从容不迫,宛如在陈述星辰运行的轨迹。 银瞳里映着我狼狈的身影,却仿佛早已看穿我强撑的伪装。 「毕竟——」 他指尖轻抬,一缕银光缠绕住我溃烂的腕伤,「这具身子,撑不过明日黄昏了。」 世人都说国师大人性情乖张,银瞳所视皆化冰雪。 可当他真站在我面前时,我却觉得,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口是心非的慈悲。 我不过是赌上最后一丝气力,用染血的绷带换得狱卒替我传了张字条。 原想着能得他随手施恩已是万幸,何曾料到—— 这位连天子都要躬身相迎的人物,竟会亲自踏入这污秽之地。 国师大人确实未负我所望。 他不仅将我带离了那座吃人的牢笼,更为我备好了暖阁香汤。 银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浸入骨髓的阴寒;桌上摆着清粥小菜,是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甚至还召来了太医署院正。 白发苍苍的老太医搭着我的脉,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惶恐跪地:「禀国师…这位姑娘脉象似枯木逢春,又似油尽灯枯,老臣……实在闻所未闻。」 国师只淡淡挥手屏退众人。 雕花门扉轻合,他在氤氲的水汽中凝视我,银瞳里沉淀着千年积雪融化的微光。 「不必把脉了。」 他将暖玉手炉轻轻推到我面前,语气平静如深潭: 「她这身子,本就不是药石能医的。」 我捧着暖炉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国师忽然抬眸看向侍立在侧的医女。 「把她手上的绷带拆了。」 他指尖轻点我藏在袖中的手腕,「用玉肌膏。」 医女小心翼翼地解开我被血污浸透的旧绷带,露出底下狰狞溃烂的伤口。 当她要触碰时,国师却忽然起身: 「退下。」 他接过盛着碧色药膏的白玉盒,银袖拂过榻沿,竟亲自屈尊蹲在我面前。 冰凉的指尖蘸着药膏,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一点点抚过皮开肉绽的伤口。 「疼么?」 他忽然抬眼看我,银睫在烛光下像落满星霜。 我这才发现,他每次涂抹都在配合着我呼吸的节奏。 药膏所及之处传来清冽的凉意,竟真压下了日夜不休的灼痛。 我轻声提醒,「寻常药物对我无效。」 他继续细致地缠着新绷带,银瞳里掠过极淡的笑意: 「谁告诉你——」 系带在他指尖翻出精巧的结,「这是寻常药物?」 11 酒足饭饱,周身被暖阁里的银炭烘得松快。国师执起茶壶,为我斟了杯热茶,雾气氤氲了他清冷的眉眼。 「说罢,」他指尖轻叩桌面,「费尽心思找我来,究竟想要什么?」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将酝酿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何让谢景辰悔不当初,如何撕碎林雪儿虚伪的面具,如何让林府付出代价。 国师静静听着,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主意尚可,」他银睫微抬,「但格局太小。」 他忽然倾身向前,银发如月华流泻在茶案上: 「既然要报复,何不搅动这天下风云?」 银眸直视我的瞳孔,倒映出我骤然收缩的瞳仁: 「我助你——」 「成为比林雪儿更耀眼的神祇。」 第4章 但还不行 12 国师大人回京那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先一步震动了整个朝野。 传闻他自天门山巅请下一位身怀异术的神女,袖中藏着长生秘法,指间能凝续命琼浆。 朱雀大街两侧跪满了翘首以待的百姓,金銮殿前文武百官垂手恭立,连缠绵病榻多年的老皇帝都强撑病体亲临城楼。 当那辆缀满星纹的雪白车驾驶入城门时,千万道目光骤然凝固—— 国师大人怀中横抱着一位素衣少女,银发与青丝在风中缠绕,她腕间缠绕的绷带渗出点点嫣红,竟在阳光下化作振翅欲飞的血蝶。 「陛下。」 国师清冷的声音传遍九重宫阙,惊起檐角铜铃乱响。 「臣为您请来了——」 「能渡生死的神女。」 消息传回林府时,那只为林雪儿贺喜的琉璃盏,正从谢景辰指间轰然坠地。 「国师…带回了神女?」 满座宾朋的喧哗霎时死寂。 林尚书僵笑着打翻酒樽,林夫人指尖深掐进掌心。 ——他们耗费十年心血,用林云汐的血肉为林雪儿铺就神坛,眼看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在御前摘下最甜的果实…… 怎会被那个超脱尘世多年的国师截胡? 「不对…」 谢景辰突然踢开碎瓷,「那老东西向来不理俗务,为何突然插手造神之事?」 他脑海中闪过牢房里那双死寂的眼睛,心头莫名一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云汐的「奇异」。 那是在三年前的北疆战场,一场针对他的精心刺杀。 毒箭如雨,他虽奋力格挡,却仍有一名死士突破亲卫,淬毒的剑锋直刺他心口! 电光火石间,是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甚至厌弃的身影,决绝地扑了上来。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谢景辰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从林云汐背后捅入,前胸穿出,带血的剑尖距离他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 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襟,那样的致命伤,绝无生还可能。 他心中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抽痛。 然而,下一刻,他毕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林云汐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倒下。 她胸口那个骇人的血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只留下一片破损的衣物和尚未干涸的血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脸色虽苍白,却对他扯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某种期盼的笑。 那一刻,谢景辰心中翻涌的不是感激,而是巨大的惊骇与一种被非人之物缠上的悚然。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上心来。 若能借林云汐那身诡异的愈伤之能,未尝不能在圣上面前,造出一位听命于他的「国师」。 可林府对林雪儿的偏爱护短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们竟宁肯牺牲亲生血脉,也要将所有的荣光堆砌在那个养女身上。 于是两家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用林云汐的血肉为林雪儿铺路,而他会娶那个被舍弃的真千金,作为补偿。 而现在,听闻国师带回了一位「身怀异术」、「能渡生死」的神女…… 谢景辰想起那个雨夜牢房中,她苍白而破碎的笑容,与他记忆中北疆战场上那个染血却快速愈合的身影,猛地重叠在一起! 一个可怕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莫非……国师带回的所谓「天门山神女」,就是……就是林云汐?! 谢景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林家人。 ——林尚书强作镇定却微颤的胡须,林夫人紧绞帕子发白的指节,还有林雪儿那掩不住的惊慌。 呵…… 是林云汐更好啊! 那个爱他入骨、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那个被家族厌弃、除他之外一无所有的蠢货。 只要他稍示温情,她定会像从前那样摇尾乞怜,将所谓的神女之力双手奉上。 至于林家…… 谢景辰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他们既选择舍弃这颗棋子,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分这杯羹? 「诸位,」他忽然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府中尚有军务要处理,失陪了。」 不等林家人反应,他已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晃出一道势在必得的冷光。 他现在就要去国师府。 去接他迷途的……神女回家。 13 国师府放出神女消息不过一个时辰,那封烙着镇北侯府火漆的拜帖就递到了我面前。 「罪夫谢景辰,恳请拜见神女。」 我看着帖子上那行精心修饰的字迹,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罪夫」二字时故作沉痛的姿态。 当初在牢房里粗暴拽我手腕的力道,与此刻这小心翼翼的措辞形成荒唐的对照。 指尖轻轻划过纸张边缘,我垂下眼帘。 「告诉他——」 「日午时,国师府偏厅。」 总要亲眼看看,这位曾视我如草芥的夫君,如今要如何演这场情深不悔的戏码。 事实证明,我还是小看了谢景辰的厚颜无耻。 谢景辰踏入偏厅时,我正望着窗外那株半枯的树枝出神。 他今日特意穿了月白常服——恰是我初嫁时亲手为他缝制的那件。 袖口金线绣着的云纹已有些褪色,想来是刻意翻出来示弱的。 这般用心,倒真不像他了。 「云汐。」 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缓缓转身,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带着晨露的海棠,恰与窗外那株同源。 花枝修剪得齐整,连刺都细心削去了。 ——从前我为他插瓶的花,总要被嫌弃刺扎手。 他向前两步,却又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双惯常凝着寒霜的凤眼,此刻竟漾着水光:「这些年...是我糊涂。」 我垂眸拨弄茶盖,青瓷相击的脆响里,听见他衣料窸窣。 抬眼时,他竟单膝跪在了青砖地上。锦袍下摆铺开如云,倒像是戏台子上精心设计的亮相。 「是雪儿她...」 他喉结滚动,每个字都浸着痛楚,「不知廉耻地纠缠。 那日她故意泼湿衣裳,我...」 窗外忽然传来银剪裁枝的声响。国师素白的身影立在廊下,正将一枝横斜的乱条利落斩断。 残枝落地时,谢景辰的嗓音里便添了三分真切的颤抖: 「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了...」 他适时顿住,抬起的眼眸里七分悔恨三分期盼,连跪姿都调整到最惹人怜惜的角度: 「男人都会犯的错。」 檐下雀鸟惊飞,带落几片残花。 我凝视着他精心修饰的痛楚,忽然想起去岁寒冬。 我跪在雪地里求他请个大夫,他抱着「突发急病」的林雪儿冲出院子,将我撞得跌进雪堆。 那时他回头瞥来的眼神,与此刻跪在眼前的身影,竟重叠得这般荒唐。 谢景辰见我一直沉默,膝行两步想要靠近,被侍卫的刀鞘不动声色地拦住。 「我实在对不住你……」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那些年让你受的委屈,如今想来如同刀割。你可知每次见你跪在雪地里,我转身时眼角都是湿的?」 我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这是今早国师亲手为我戴上的,说是能温养经脉。 玉质触手生温,与从前在谢府时那枚冻得我手腕发青的银镯截然不同。 「雪儿每次发病,我明知她是装的……」 他继续剖白,甚至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可她是林尚书的心头肉,我不得不虚与委蛇啊!」 窗外国师正在修剪一株白梅,银剪掠过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他漫不经心地将剪下的残枝抛进火盆,燃起的青烟带着梅香飘进室内。 「云汐,你素来最懂我的苦衷……」 谢景辰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忘了他这么多年为了心中野望,和林雪儿助纣为虐。 不过,无所谓了。 我缓缓垂下眼帘,指尖轻轻颤抖着触上那支海棠。 露水沿着花瓣滑落,在我指尖染开一小片湿痕。 「你……」 我声音微哽,刻意侧过脸让窗外光照亮半张脸,「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谢景辰见状眼睛一亮,急忙又向前膝行半步:「有用的!云汐,我们重新开始……」 他伸手想碰我的裙摆,我适时地将裙裾往后一收,让他扑了个空。 这个动作似乎更让他确信我在动摇。 【谢景辰好感度 10】 我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 谢景辰眼底闪过一丝得色,语气愈发恳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就像我心里始终装着你。」 我低头用袖口轻轻拭了拭眼角——今早特意熏过洋葱汁的绢帕立刻让眼眶泛红。 这个细节果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谢景辰好感度 20】 「可是雪儿她……」 我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海棠花瓣,直到将那片花瓣揉得残破不堪。 「她算什么!」 谢景辰立刻表态,「我明日就与她断交,保证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这时我国师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廊下,我立刻像是受惊般站起身,海棠应声落地。 在谢景辰看不见的角度,我对国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国师会意,转身离去时银发在风中扬起一道冷冽的弧线。 而我重新坐下时,唇瓣微颤着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 谢景辰眼底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真心!自然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若有一字虚假,便叫我天打雷劈——」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正激动地想要握住我的手。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借着「神女夫君」的身份平步青云。 【谢景辰好感度 30】 我适时地侧身避开,指尖轻轻抚过鬓间——今早国师亲手为我簪上的珍珠步摇便叮咚作响。 这声响让他骤然清醒,连忙收敛了过分外露的喜色,转而露出愧疚的神情。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尽信。」 他垂下头,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但余生还长,我定会日日证明给你看。」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国师养的那只白羽朱顶的仙鹤正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我缓缓抬起被泪痕浸湿的脸,让透过雕花窗棂的天光恰好映在侧颜。 经过系统精心调整的容貌本就绝色,此刻更因凄楚的神情而美得惊心动魄。 「景辰……」 我轻颤着唤他,声音像碎玉落在冰面上,「你当真……爱过我吗?」 谢景辰明显怔住了。 他瞳孔微张,呼吸一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 那双总是带着讥诮的凤眼里,此刻竟浮现出真实的惊艳与迷醉。 【谢景辰好感度 25】 「爱!自然爱!」 他急忙应道,几乎是扑到我跟前,「云汐,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那些逢场作戏……」 他急切的辩解忽然卡在喉间。 因为我正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腕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那是他昨日亲手留下的桎梏的印记。 他盯着那道伤,喉结剧烈滚动。 愧疚与贪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作更炽热的表白: 「从初见那日,你站在海棠树下回头对我笑的时候,我就……」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鹤唳。 国师素白的身影立在曲桥尽头,正漫不经心地将鱼食抛入池中。 锦鲤跃出水面时鳞光闪烁,映得谢景辰脸上的痴迷无所遁形。 我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般,轻唤一声「景辰」,便颤抖着扑进他怀中。 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的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哽咽着,指尖在他后背轻轻划着圈,「能再听到你这样说,我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谢景辰身体一僵,随即狂喜地收紧手臂。 【谢景辰好感度 10】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语气愈发温柔:「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我们往后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 他顿了顿,终于按捺不住地压低声音:「明日陛下要在琼林苑设宴,届时……你能不能为我说几句好话?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正好看见窗外国师指尖凝出一只冰蝶。 那冰蝶绕着我们飞了三圈,最终碎成晶莹的粉末。 「当然……」我破涕为笑,将脸重新埋进他怀中,「我的夫君,自然该是万众瞩目的英雄。」 谢景辰闻言大喜过望,竟忘形地想要吻我。 我适时地轻咳两声,装作虚弱地靠回椅背。 他这才想起我「重伤未愈」,连忙殷勤地为我斟茶递水。 【谢景辰好感度 10】 【当前好感度:100/100】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任务!死亡倒计时已解除!】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刹那,我倚在谢景辰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十年。 整整三千多个日夜的煎熬挣扎,无数次在深夜呕出血来的绝望,那些被取走血肉时钻心的疼痛,还有最后五天里分秒流逝的生命——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谢景辰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柔声问:「怎么了?」 我抬起朦胧泪眼,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 这个曾经让我卑微乞求了十年都得不到正眼相看的人,此刻正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只是……太欢喜了。」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让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藏住眼底翻涌的冰霜。 ——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将匕首送进你的心脏。 ——但还不行。 系统的提示音仍在耳畔回响:【请宿主注意,任务完成后仍需在本世界生存。】 我轻轻抽泣着,指尖在他后背无意识地划着圈,像极了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儿情态。 谢景辰浑然不觉地搂紧我,下巴轻蹭我的发顶:「傻丫头,往后有的是欢喜日子。」 是啊,往后。 我抬起朦胧泪眼,从他肩头望向窗外。 国师不知何时已立在曲桥上,银发在晚风中微扬。 他指尖停着一只冰蝶,正缓缓振翅。 得找个妥当的法子才行。 既要让你尝尽我受过的苦,又要干干净净地…… 全身而退。 第5章 复仇 14 谢景辰此刻对我的温存体贴,哪里是出于什么夫妻情分。 谢家掌兵数代,如今圣上病体沉疴,太子年幼,朝堂上下谁不知镇北侯府与国师府分庭抗礼的局势? 老皇帝多活一日,谢家便多一日经营的时间。 若不能在龙驭上宾前将兵权彻底握紧,等新帝登基…… 我抬眼望向窗外,国师正在喂鹤。 银发垂落如月华流转,惊得池中锦鲤四散。 到那时,谢景辰拿什么与这位活了两百年的仙师抗衡? 所以琼林宴,我定要让谢景辰成为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镜中映出春桃兴奋得发红的小脸,她小心翼翼捧着的两支发簪在烛光下流转着华彩——鹅黄金的簪头嵌着米粒大的南洋珠,翡翠银的则雕成振翅的蝶。 「夫人您看,」她声音都带着雀跃,「这支金钗贵气,银钗清雅,戴哪支都好看!」 也难怪她这般失态。 自从跟了我,别说这样精巧的首饰,便是寻常银簪也要年节才能得一支旧的。 林府虽不缺我吃穿,可这些女儿家的体面,从来都是紧着林雪儿挑剩的才轮到我。 出嫁那日,我的妆奁里塞的都是林雪儿嫌弃过时的花样。 谢景辰掀开盖头时,我鬓间那支褪色的赤金簪子,被他轻蔑地称作「林家不要的破烂」。 「用这支罢。」 我拈起翡翠银蝶,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 国师这两日送来的首饰衣料,怕是比我这十年见过的都多。 春桃仔细为我绾发,忍不住絮叨:「国师大人今早还送来两匹云雾绡,说是给夫人裁夏衣呢!」 国师大人还真是大手笔。 由于我明面上是国师带来的人,这两天只能住在国师府。 也不知道春桃上哪儿听说了我在这儿,自己带着包裹就来了。 这傻丫头,分明已还她自由身,却偏要往回闯。 我因生命垂危才赶春桃离开,现在没了后顾之忧,也就随她高兴了。 15 那夜,琼林苑灯火如昼,国师的雪璃马车停在玉阶前。 当他从车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时,我轻轻将指尖搭了上去。 霎时间,整条御道骤然寂静。 我身着国师特赐的月华流仙裙,裙摆缀着的夜明珠在步履间漾出涟漪般的光晕。 发间那支翡翠银蝶簪振翅欲飞,与腕上新愈的伤痕交相辉映。 「深吸气。」 国师的声音入耳似雪落竹梢,「今夜之后,世人只会记住神女临凡的模样。」 我抬眸望向灯火通明的琼林苑,谢景辰正站在百官之中,手中酒盏倾泻半杯尚不自知。 在他逐渐凝固的视线里,我扶着国师的手踏下马车,绣鞋落在铺满牡丹的御道上。 刹那间,千百盏宫灯齐齐暗了一瞬。 待灯火复明时,我鬓间的银蝶竟幻出万千光点,惊起满园流萤翩跹。 御座方向传来玉磬清响,老皇帝在宫人搀扶下颤巍巍起身。 国师银袖轻拂,带着我踏月而行。 所过之处,朝臣命妇纷纷跪拜,如同潮水漫过汉白玉阶。 在无数道或惊艳或敬畏的目光中,我对着谢景辰的方向微微颔首。 他手中的琉璃盏终于彻底坠落,碎裂声惊醒了满园痴醉的夜色。 谢景辰怔怔望着那个踏月而来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 宫灯流转的光晕里,他第一次发现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妻子,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夜明珠映得她肌肤胜雪,翡翠银蝶在她云鬓间振翅欲飞,每一步都踏碎满园芳华。 ——幸好。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窜起,灼得他心口发烫。 幸好那日他在国师府里及时挽回,幸好这个蠢女人依旧对他死心塌地。 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目光扫过周围痴迷的朝臣。 看啊,这群人跪拜的神女,终究是他谢景辰的妻。 余光瞥见林尚书惨白的脸色,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林家当年百般作践的弃子,如今成了他们高攀不起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将成为他谢景辰的助力。 当少女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他身上时,他立即露出恰到好处的深情。 藏在袖中的手却已攥紧,盘算着要如何让这颗明珠,只为他一人绽放光芒。 当我在御前站定,老皇帝浑浊的双眼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枯瘦的手掌死死抓住龙椅扶手,身子前倾得几乎要栽下来: 「快!快让朕看看!」 他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宴席上格外刺耳,「国师说你能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可是真的?!」 满园灯火似乎都凝滞在这一刻。 我听见谢景辰紧张的呼吸声,看见林雪儿绞紧帕子时嫉恨的眼神。 国师的银袖轻轻拂过我的手腕。 「陛下不妨亲自验证。」 我顺从地伸出左臂,袖口滑落处露出昨日才愈合的伤痕。 当侍卫呈上金刀时,谢景辰猛地起身想要阻拦,却被国师淡淡一瞥定在原地。 刀锋没入皮肤的瞬间,鲜血顺着玉臂蜿蜒而下,在月华裙上绽出红梅。 百官中响起压抑的惊呼,老皇帝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过三次呼吸间,只剩一道浅粉痕迹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 「好!好!」 老皇帝癫狂地拍着龙椅,「赏!重重有赏!」 我低头抚过完好如初的手臂,听见谢景辰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此刻定然在庆幸,这颗最锋利的棋子,终究落进了他的棋匣。 夜风吹起我鬓边碎发,恰好让一滴泪悬在睫上。 「陛下……」 这两个字出口的刹那,谢景辰端酒的手猛地一颤。 ——现在根本不是讨要封赏的时机! 他急得额角青筋跳动,拼命用眼神向我示意,却被国师袖中逸出的寒气冻住了动作。 老皇帝正俯身等着我的下文,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我悬泪的模样。 满园宾客都屏住呼吸,林尚书手中的象牙箸已断成两截。 我望着谢景辰凝固在惊慌失措的神情,在心底轻笑。 夫君别急。 这才只是开场。 16 老皇帝还沉浸在长生不老的狂喜中,和颜悦色地询问:「神女有何诉求?但说无妨。」 我缓缓抬起泪眼,任由那滴泪珠滚落在染血的袖口: 「民女不敢隐瞒……这身异能,原是靠饮恨而生。」 御园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继续哽咽道:「当年在谢府为妻时,夫君为替义妹铺路,常取我血肉作药引……」 「你胡说什么!」 谢景辰霍然起身,玉冠不慎撞歪了也浑然不觉。 国师指尖轻抬,一道冰棱便封住他的嘴。 我望着龙椅上神色骤变的皇帝,膝行半步捧起伤痕累累的双腕。 新旧交错的伤疤在宫灯下无所遁形,最显眼的那道紫痕正是日前镣铐所致。 「若陛下不信……」 我故意让声音破碎在夜风里,「谢将军腰间锦囊里,还藏着今晨向民女讨要的……心头血。」 侍卫搜查的动作间,谢景辰面如死灰。 当那只浸血的冰玉瓶被呈上御案时,他精心布置的棋局,终于彻底崩塌。 谢景辰的脸色由青转红,最终凝成猪肝般的紫胀。 他试图冲破寒气的桎梏,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虬枝,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响。 那双曾让我痴迷的凤目此刻布满血丝,瞳孔里燃着滔天怒火——三分是因我当众揭穿,七分却是气我竟敢脱离他的掌控。 他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冰霜滴落在青玉砖上。 「陛…下……」 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冰晶随着他嘴唇开合簌簌落下。 当看见老皇帝审视的目光扫过他染血的锦囊时,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当众剥去了华服。 林雪儿在席间发出细弱的惊叫,更激得他目眦欲裂。 这个向来注重风度的镇北侯,此刻竟像市井泼妇般对我龇出森白牙齿。 国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盏,盏中清酒渐渐凝结成冰。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桌案下,我正用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刮去袖口沾染的血迹。 真脏。 谢景辰到底是将军,一身武功强劲,突然震碎了周身冰霜,踉跄扑到御前重重叩首:「陛下明鉴!」 他仰起头时竟已泪流满面,「臣妻…臣妻这是病糊涂了!」 他转身痛心疾首地望向我:「云汐,你可是又梦见雪儿害你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药方,「诸位请看!自去年小产后,她便总说胡话,太医说是心郁成疾……」 药方在百官间传阅时,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箭伤:若臣真要用妻子血肉铺路,何苦替她挡这一箭?」 疤痕在烛光下狰狞可辨,「那日毒箭穿胸,臣昏迷三日才醒……」 老皇帝沉吟片刻,我忽然轻声打断:「夫君说的,可是去岁重阳那支箭?」 谢景辰瞳孔骤缩。 我抚着翡翠银蝶簪轻笑:「那日你扑过来时,箭镞分明已被我衣袖缠住。」 指尖轻点,簪中突然射出一道银光——当年那枚变形的箭头顶着药方,正正钉在龙柱上! 「至于小产……」 我看向林雪儿,「要不要说说你送来的安胎药里,藏着多少红麝?」 林雪儿当场软倒在地。 林夫人猛地起身想冲向林雪儿,却被自己绊倒,珠翠滚了满地。 她伸着颤抖的手指向我,嘴唇开合数次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化作一声扭曲的呜咽。 「妖言惑众!」 林尚书总算找回声音,却因太过激动喷出些许唾沫星子,「陛下!这妖女分明是记恨我们当年收养雪儿,故意栽赃——」 他忽然噎住。 因为国师袖中飘出一卷泛黄文书,正缓缓展现在御前——正是十五年前林家与稳婆签订的契约,白纸黑字写着「去子留母」四字。 林夫人见状目眦欲裂,尽管她现在对林云汐没有分半亲近,但当初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她也着实难过了许久! 「原来如此!」 谢景辰突然恍然大悟般捶地,「定是岳父当年调换婴儿,如今怕事情败露,才要毒害云汐灭口!」 林尚书气得浑身发抖,连冠帽歪了都顾不上扶:「谢景辰!你当初明明——」 「我当初就是被你们蒙蔽!」 谢景辰义正辞严地打断,转身对皇帝叩首,「臣愿大义灭亲,请陛下彻查林家!」 席间林氏族老纷纷掩面,女眷们抱作一团啜泣。 在一片混乱中,我拾起滚到脚边的珍珠,轻轻放回林夫人颤抖的掌心。 「母亲,」我俯身在她耳边轻语,「现在您知道,被至亲舍弃是什么滋味了?」 第6章 终章 17 林夫人布满皱纹的手悬在半空,那颗珍珠在她掌心微微颤动。 她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我如今的模样,唇瓣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当初…当初就该把你……」 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珍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怪物!」 珍珠应声碎裂,细屑混着血珠从她指缝渗出。 她像是突然被抽走脊梁骨,瘫软在地死死攥住我的裙摆:「为什么不死在饥荒里!为什么偏要回来毁了我的一切!」 宫人上前拉扯时,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簪子直刺我心口:「孽种!我这就送你去见那个贱人——」 寒光闪过。 那支金簪在离我三寸处碎成齑粉。 完成任务后的我受系统保护,谁也不能让我死亡。 在漫天金粉中,我弯腰拾起半片珍珠,轻轻放进她撕裂的衣襟。 「母亲,」我拭去她脸上的疯狂,「您看,连您最爱的珍珠都舍不得伤我分毫。」 她盯着我完好无损的掌心,终于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声音不像人声,倒像被拔了舌的乌鸦,在琼林苑上空久久盘旋。 「孽障!孽障!」林尚书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直指向我,官袍袖口剧烈震颤着:「果然你就是一个丧门星!当初我就该听族老的话直接杀了你!」 他突然扯开朝服襟口,露出心口一道陈年刀疤:「看见没有?自你回府这十年,林家祖坟屡次冒黑烟,你克死宗族子弟七人,连你亲生兄长都是被你——」 「父亲。」 我平静地打断他,指尖轻抚过翡翠银蝶簪。 簪翅突然振起细碎银光,映出他身后屏风上一道暗影——那是个与他容貌相似的青年,正对他缓缓摇头。 林尚书如遭雷击般僵住,嘴唇瞬间褪尽血色。 「您忘了么?」 我拾起滚落的朝珠,一颗颗放进他痉挛的手心,「长兄战死沙场那日,您亲自把他的盔甲穿在林承泽身上,就为让庶子顶替嫡子军功。」 朝珠串绳突然断裂,玉珠噼里啪啦砸在他脚面。在满堂倒吸冷气声中,我俯身与他平视: 「究竟是谁——」 「在作践林家列祖列宗?」 林承泽突然掀翻案几,佳肴美酒泼洒如血。 「父亲!现在就把她处死!立刻!」 他踉跄着抓起碎瓷片往我冲来,却被国师轻描淡写地拂开。 瓷片反弹着割破他自己的脸颊,鲜血混着疯狂的神色蜿蜒而下。 在众人惊呼中,幻影里突然传出他癫狂的笑声:「反正大哥战死了!他的未婚妻我来照顾怎么了?」 满座哗然中,林承泽突然瘫软在地,□□漫出腥臊水渍。他抱着脑袋疯狂撞柱:「妖怪!她是妖怪!」 我拾起滚落的官帽,轻轻戴回他歪斜的发髻: 「二哥,」 「当年那个被你推进井里的丫鬟——」 「还在井下等着你呢。」 「不、不、不可能!」 他指着满园宾客癫狂大笑,「你们都被她骗了!」 我任由林承泽在身后发出困兽般的哀鸣,目光轻轻落在林雪儿身上。 她正试图将身子缩进烛影深处,那件仿制我月华裙的衣裳,此刻皱巴巴裹在她颤抖的身子上,像片凋零的残叶。 「雪儿妹妹。」 我柔声唤她,腕间银铃随着抬手的动作清响。 她猛地一颤,指间松香粉簌簌落下——那是她惯用来伪造「神迹」的把戏。 满园灯火忽然暗了三瞬。 待重新亮起时,她鬓间那支与我相似的翡翠簪竟化作枯枝,发间还沾着未抖净的金粉。 「你……」 她慌乱地去捂头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烛光下格外刺眼,「你用了什么妖法!」 我俯身拾起那截枯枝,在指尖轻轻一转。 枯枝逢春般绽出新芽,片片嫩绿映着她惨白的脸。 「妹妹可知,」我将新芽别回她鬓边,「假的就是假的。」 17 木枝在我掌心化作齑粉,林雪儿盯着飘落的玉粉,突然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整个人蜷缩成团软软跪倒在地,泪珠成串滑落:「姐姐非要如此逼我吗?」 她仰起苍白的脸,脖颈显出脆弱易折的弧度,「那些事……都是承泽哥哥逼我做的呀!」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浅淡的疤痕:「你看,当年我不愿骗人,承泽哥哥就用簪子扎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却巧妙地将染着蔻丹的左手藏进袖中——那分明是前日才新染的颜色。 「还有姐夫……」 她突然扑向谢景辰衣摆,「是你说需要神女巩固兵权,我才不得不……「 谢景辰猛地甩开她:「胡说什么!」 「够了。」 我轻轻击掌,她袖中突然飘出张染香的纸笺——正是她与五皇子约定今日陷害我的密信。墨迹犹新,与她声称「被迫」的说辞截然不同。 「妹妹的戏,」我拾起信纸在她面前晃了晃,「总是这般精彩。」 林雪儿盯着那页密信,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怪响。 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突然抓起案上金叉狠狠扎向自己的脸! 「这不是真的!」 她边划边癫狂大笑,「这张假脸我不要了!你们都在嫉妒我……」 叉尖带起皮肉,鲜血混着脂粉淌满前襟。她突然又扑向谢景辰:「景辰哥哥你看,我比她美对不对?你说过最疼雪儿的……」 谢景辰惊恐地后退,她却转而扯住老皇帝龙袍下摆:「陛下!我才是真神女!她那些把戏都是我教的!」 当侍卫按住她时,她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用滴血的手指梳理头发:「娘,雪儿乖——」 那声音陡然变成幼童腔调,「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她染血的指尖直指向我,瞳孔里翻涌着全然的恶毒:「先从这个贱种开始——」 林雪儿当真疯了。 或者说,当精心编织的谎言被尽数撕碎,露出底下蛆虫般蠕动的真相时,癫狂成了她最后的避难所。 不止是她,整个林府,都在这场琼林宴上彻底疯了心。 他们嘶吼、狡辩、互相攀咬,却不知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十年来每一次取血,每一回构陷,甚至林尚书与边将的密信,私铸的兵符,此刻都成了铁证。 林家族老倒是壮士断腕,当夜就开祠堂将林尚书一脉除籍。 我立在国师府的观星台上,望着林家方向冲天的火光,轻轻颔首。 理解,尊重,接受。 毕竟这场大火里,烧的本就是早已腐烂的根须。 倒是谢家仍想只手遮天。 金银如流水般泼进刑部大牢,第二日黄昏,谢景辰竟真穿着簇新朝服走出了狱门。 他站在阶下对我笑,眼底却沉着鱼死网破的狠厉。 「夫人,」他仰头望着观星台,「为夫来接你回家。」 指尖轻抚过腕间淡粉的新痂,忽然忆起系统今晨消散前的最后提示。 【神女之体已觉醒,诸法归一】 曾经需要依靠系统才能施展的种种异能,如今已化作与生俱来的本能。 便如此刻,我不过随意抬了抬眼,便看清谢景辰指尖那盏云雾茶里,正幽幽蒸腾着牵机药的甘苦。 他站在石阶下仰头望我,官袍下摆还沾着牢狱里的潮湿:「夫人不肯喝为夫敬的茶?」 白玉盏中的毒液在他手里微微晃动,我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当年需要呕心沥血才能博他一笑,如今连他递来的穿肠毒药,都浅薄得像出蹩脚的折子戏。 「夫君。」 我垂眸轻笑,盏中剧毒顷刻化作清露,顺着瓷壁滚落在他官靴上。滋啦作响的青烟里,看着他踉跄后退的狼狈模样,我眼底泛起几分真实的遗憾。 「你可知,当年我是真的爱过你。」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曾为他裂开过千百回:「那时觉得,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是与林家彻底断绝也无妨。」 十年戏幕重重,演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几分是戏,几分是真心。 谢景辰眼中骤然迸发出狂喜:「云汐!从前都是我的错,如今你罚也罚了...」 他急切地向前两步,「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我却忽然掩唇轻笑,笑声里带着释然的愉悦:「可好在——你从未爱过我分毫。」 在他骤然僵住的神情里,我展开双臂任星辉流淌周身:「若非你这块绝情的磨刀石,我又怎能斩断尘缘……」 银发无风自动,腕间伤痕化作点点金芒: 「炼成这具真正的神女之躯?」 谢景辰彻底僵在原地,那张惯会作戏的面具第一次裂开细缝。 他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从牙缝里挤出干涩的笑声: 「云汐……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他试图用惯常的姿态来挽回局面,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颤。那些精心设计的相遇,那些他自以为掌控的若即若离,此刻都化作冰锥反刺进心口。 「你记得吗?」 他声音里带着垂死挣扎的急切,「去岁你染风寒,我冒雪去寺里求平安符...」 我轻轻拂袖,他怀中突然飘出三枚泛黄的符纸——正是他当年为林雪儿、五皇子和他自己求的,我的那份不过顺带。 「夫君总说我蠢。」 我凝视他瞬间惨白的脸,「却忘了蠢人演戏,才最易叫人信以为真。」 银河自我袖间奔涌而出,将他困在粼粼波光中: 「历劫归来的,才叫真神。」 他踉跄后退撞上石阶,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枚被浸透毒液的棋子。 谢景辰终于看清自己,十年经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些他施加给我的苦难,都成了淬炼神格的炉火;那些他精心设计的背叛,反成了斩断尘缘的利刃。 「原来…」 他望着我周身流转的金芒,突然癫狂大笑,「我竟亲手造了尊神!」 18 谢景辰终究也疯了。 他终日跪在国师府门前的青石板上,任凭暴雨倾盆或是烈日灼身。护卫每次将他拖出长街,不过半柱香又能听见他爬回来的动静——官袍碎成褴褛,膝盖磨得见骨,却还固执地朝着朱门伸出手。 「回来吧…」他混着血沫呜咽,「云汐……求你……」 手里还拿着当初他在路边摊买给我的木簪。 像条被碾断脊梁的野狗。 若放在从前,我或许会为他这副模样心痛难忍。 可如今神格已成,再看这般痴缠,只觉得与看池鱼争食并无不同。 老皇帝为讨我欢心,将林谢两家罪状昭告天下。 林氏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谢府虽保全了爵位,却交出了百年兵权。 这些旨意传到我国师府时,我正望着谢景辰在门外刨出的血痕出神。 「可怜么?」 国师将星盘推到我面前。 银辉流转的卦象里,映着谢景辰前世模样——那时他是渡劫仙君,我是他亲手推进诛仙台的凡人炉鼎。 「原来如此。」 我指尖轻点,星盘应声碎裂成万千萤火。 国师银睫微抬,撑着下巴望过来:「怎么样,想走吗?」 「去哪?」 我凝望着萤火中谢景辰癫狂的身影,他正将额头抵在朱门上叩得鲜血淋漓。 「蓬莱或者昆仑。」 他袖中浮出两卷玉简,卷首分别凝着沧海与雪山的虚影,「你虽炼就神格,却如稚子怀璧,修为不稳。」 玉简突然展开成通天阶梯,一畔是鲛人歌彻明珠阁,一畔是青鸾振翅白玉京。 「总不能…」 他银瞳里掠过戏谑,「我再等十年,瞧你又为哪个蠢货要死要活?」 阶下谢景辰的哀嚎突然变得遥远,我望着云海尽头若隐若现的仙山,忽然想起系统消散前最后的叮嘱。 【神女之途,方启】 「走吧。」 我踏上玉阶,任星屑裹挟着前尘往事从裙摆簌簌落下。 这次,该轮到我为自己而活了。 第7章 番外—国师 我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金乌,天庭玉帝最顽劣的幺儿。 那日偷溜到诛仙台禁地,却撞见渡劫仙君在欺侮一个凡人女子。 我隐在云后,看她被仙术禁锢在崖边,腕间淌落的血珠竟让枯木绽出新蕊——竟是千年难遇的先天道体。 若得机缘修行,本该是瑶池宴上也有座次的人物。 可渡劫仙君偏要折她风骨,笑说这等炉鼎体质,生来就该为他人作嫁衣。 我眼睁睁看着她道心寸寸碎裂,最后一点灵光湮灭时,诛仙台下忽地绽开满岸赤红的花。 回到天庭,我翻遍司命殿的命簿。 原来她需历经十世情劫方能重铸道基,而这一世……注定要在饥荒中遇见一位白衣少年。 于是我敛起羽翼化作银发国师,在那条必经之路上守了整整三年。 当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踉跄跌进我怀中时,她腕间旧伤突然灼痛我的掌心。 「可怜见的。」 我拭去她脸上的尘土,将一缕太阳精魄悄悄藏进她的心脉。 这局棋,我定要陪她走到终局。 我指引她去京城林府寻条生路。 小姑娘攥着破旧的包袱,仰起沾满泥点的小脸用力点头。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缕太阳精魄让我能看见她走过的每一寸苦难——祠堂罚跪时冰冷的青砖,被取血时咬破的嘴唇,还有谢景辰迎娶林雪儿那日,她在雪地里咳出的刺目鲜红。 十年间,我看着她从懵懂走向绝望,从挣扎沦为死寂。 每当她蜷缩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袖中的金乌羽便会灼烧我的手腕,提醒着我这份刻骨的无力。 直到她被谢景辰亲手送进大牢,我在观星台捏碎了玉衡星。 碎星坠落时,终于寻到系统——也就是天道许可的契机。 「大人?」 她惊慌地望着突然现身的我。 我抚过她腕间溃烂的伤痕,将千年修为凝成莹润药膏。 这次,我终于不必再袖手旁观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番外—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