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的祝祷》 第1章 第 1 章 夜雾浓重,暴雨如注,墓坑旁黄泥软烂如浆。 雾霭中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吭哧吭哧,脚步声踏着烂泥,“哒哒哒”,响亮又粘连。 长发悉数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女孩回头,看了眼身后挖了五米高的墓坑。 女孩胡乱拨开挡着视线的的湿发,视线逼近撑伞的“追杀者”。 “师哥,我保证不会乱说话的。”女孩两只手在身前急促挥舞,力证自己。 黑伞下传出闷闷的男声,“失足跌下墓坑是意外,巫云。” 叫做巫云的女孩余光向后又瞄了一眼:五米高的泥地摔不死人的。 不过最好不要跳,就算不落下残疾,骨折也很痛。 她望了眼黑伞:没必要这样赶尽杀绝吧,我不过是识破你混乱的男女关系。 巫云不想骨折,挖掘场地这么大,她逃跑报警就好了。 她瞅准时机,假动作往右边跨一步,撑伞人中计,去拦,她闪身冲向左边,觑了个空档,跑出三十米远,再往前冲就是搭的彩钢保安房了。 只要冲到保安亭,唤醒保安大叔,他就会报警。 撑伞人着急,丢下伞,黑色冲锋衣鼓着风冲向她。 巫云不敢停,参加学校运动会短跑冲刺的配速都没她当下保命跑得快。 甩开黑冲锋衣黑影男大约十米的距离,保安亭彷佛就在眼前,招手即可触及,她伸出手,往前够,“唰”后脖颈一阵凉意,她被扯了回去。 不可能! 他怎么动作这么快! 我明明做了假动作迷惑他的! 瞬间移动过来? 巫云死命挣扎,大喊“啊”,只喊出半声嘴巴被一双大手捂住。 凉如寒冰。 巫云试图咬下去,她的下颌骨被这双手紧紧钳住。 异常阔大的手上,手指异常长,黑衣男小手指卡在她下巴上,像是锁关将她嘴巴锁住。 一瞬间,巫云不再想要喊叫,她看过的罪案影视剧里,不停喊叫会换来被歹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后果。 一定也很痛。 她要见机行事。 黑衣人的冲锋衣防水,凉哇哇的袖子箍在巫云脖子下,她被拖到掘开五米深的墓坑前。 今天下午,暴雨来临前,负责开挖的文保单位老师还生气地说,“挖了五米了,什么都没有,前期勘探单位的技术能力也太差劲了。” 巫云望着一片泥泞湿土,空空无他的墓坑心说:最坏不过推我下去,五米摔不死,初秋也不会失温冻死,等清晨保安巡逻会发现我的。 骨折了,很痛吧——痛也比死了好。 求饶已无用,他是铁了心要杀我了,巫云还想挣扎下——被推下去的时候拽住他的手,一起摔下去,一起骨折。 她两只手乱舞动,不过黑衣人没给她机会,他硕大的手像是钢爪,长手臂如同伸缩棒,伸长将她推下去。 巫云往后仰,她看到——他的手臂缩了回去! 她没有看错! 因为露出来衣袖一大截小臂,又缩了回去! 靠北!他是什么怪物! 惹上了不该招惹的脏东西啦! 巫云跌落,后脑勺与尾椎骨传来剧烈疼痛,她落在泥坑底看到满天繁星。 山郊、古墓、雨夜、群星、跌落泥坑的女大学生和趴在墓葬坑沿的黑衣人。 巫云祈祷:你当我死了吧,骨折也该你出气了吧,死变态,别再追杀我啦! 她假装闭上眼睛装死,“噗、噗”人脚踩在软泥地上拔出,带出泥,发出黏连的声音,师哥跳下来了。 他立在巫云身边,巫云看到他的腿细长,腿!——绵延不断的腿! 他不是跳下来的,他是踏进来的! 看不到裤管,长长的腿! 惊呼憋在喉咙里,师哥缩回了腿,他蹲下来,挖了一把泥糊在巫云嘴上。 巫云闭着嘴巴,泥腥味经由泥水淌进她嘴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逃不动,也逃不了。 对方不是人! 师哥长手臂如同伸缩棒,探出,在泥坑地上摸了摸,摸出一片瓦。 破损半圆的瓦当上似乎刻着一只蛙纹样。 “古虞国基于对子宫繁衍能力的崇尚,出土文物图腾中有许多蛙纹样。” 读过的论文划过她的大脑,她自嘲:都要死了,还搞学术呢! 短暂人生走马灯一般,巫云很后悔,学还没上完,还没赚到工资,还没吃到不舍得吃的自助餐,还没摸到英俊少年的胸肌,我怎么就死了呢! 瓦当近在眼前,“啪”黑衣师哥将瓦片敲在她太阳穴。 很痛! 流血时候似乎浑身抽紧,如同被牛皮筋抽打,一阵阵战栗寒冷,她看着满天繁星,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没意外身下是传说中的母系氏族古虞国墓葬群,在这片坟地上死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巫云的血滴落,流进泥泞的泥土上。 洛阳铲铲下去,带出土,有经验的考古从业者可以根据铲筒上带出泥土的颜色分辨出土下是否有古墓,甚至是哪个朝代的墓葬。 巫云的最后一眼,她看到剥落的土坑壁上断层的泥土颜色,最下面的土是灰白色的,古虞国最尊贵的不是国王,而是巫女大祭司。 砸在她太阳穴的瓦当精美,墓坑勘探这方墓穴足有六百平方,一座大墓。 她渐渐呼吸不上来,死在巫女的墓穴里,风水宝地,自己也算沾了光。 她的血透过黄泥,钻入灰白泥土,身下瓦当穹顶,竖立着一樽石棺,石棺上陪葬一件青铜贮贝器。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的眼皮缓缓阖闭,耳边传来滴血的声音,好奇怪,泥土地还会发出血滴声,临死之人的幻想吗? 红色的血水沾染空气,氧化发黑,浓郁如汤汁,沿着巫云身下的缝隙滴落在贮贝器器盖雕刻的巫女像上,血液淋透铜像,青铜器的绿色铜锈被浸泡,青铜像现出红棕色的色泽,居中主持祭祀的巫女像旋动,从坐姿陡然变成立势! 铜像扭动,发出粗涩的声响,贮贝器下的石棺震了震。 棺盖滑动,摩擦石棺体,两爿石器相击,铿然作响。 “哗”,幽深尘埃中,竖立石棺的棺盖落在古墓里,横横卧下,倚着石棺下部,白骨森森,人类一对足骨动了动! 足踝部动了动,青灰色的两只白骨足踏着横陈棺盖走了出来,连带着一具完整的骸骨。 躯干四肢俱在,一双黑洞洞的眼窝,无眼无光亮。 骨骸背身,面朝石棺,骨手抬起蹭抹了石棺上贮贝器淌下的鲜血。 它抬头望,看到细小的缝隙,滴答滴答滴答,血从这里流下来的。 墓室很黑,缝隙微末,光亮浅薄,墓顶的瓦当残缺,骨骸探手,沿缝隙钻出骨手。 骨手使劲,掰开瓦当,碎片簌簌掉落,白骨人从自己撑开的洞里钻出来。 软泥湿滑,刚下过雨,不过骨头粗糙,走在泥地上反比皮肉还耐滑,白骨仰头,看到明月高悬,它咧开空洞洞的嘴洞,笑了下。 枯骨足踩到一片冰凉,它低头,看到一具年轻女人的身体,她闭着眼睛,头发混入泥泞中,白骨黑洞洞的眼窟窿里,看到地上女孩子左肩上的魂火“啪”灭了。 它凑近,骨手探出,摸到她浑身血迹,自血流看去,正好滴落在白骨劈开的洞旁。 是她的血滴在贮贝器上,打开石棺机扩,将它这具骨骸唤醒的。 可惜,她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人有三把魂火,一在左肩,二在右肩,三在头顶,三火俱灭,魂飞魄散——死绝无治。 月光漏下来,照在白骨手骨上,白骨张开上下颚骨,眼窟窿瞅着白骨手,在它没有实物的心里发出一声惊呼:老娘的皮肉呢? 我怎么变成一具白骨了! 白骨气得跺了剁骨足,低头看,愈加生气:不是,我脚上也没肉,浑身都没肉,我是一具骨骸。 前尘往事,滚滚袭来,脑海中做了各种猜测,分一点注意力去看濒死的女孩,“啪”她右肩膀上,第二把魂火也灭了。 白骨看到她只剩头顶一把魂火了,火力很弱,瞬息间将要熄灭。 她的血流满地,是她的血救了自己,白骨看到丢落一旁沾血的瓦当片——死于一场谋杀。 我做白骨一具,你做冤魂一缕? 罢了! 白骨昂头望月,口中喃喃,念诵巫女的祭祀词,它抓一把湿土捏成火苗的形状,摆在巫云左右两肩,骨指拨动,泥火跃动如真火。 食指骨头点在巫云额头,她头顶魂火骤然亮起,白骨人坐在洞边,将自己全身枯骨抽去,一根根一节节丢入劈开洞内,骨落砸中石棺,传来清脆声响——我真的,连骨头声音都美妙。 终于头骨咕噜噜自行滑入洞里,最后一声“咔哒”声消散。 月下,雾霭中,一缕黑烟轻轻覆在巫云脸上,这缕烟沿着她口鼻眼耳的七窍四散,涌进她的身体。 “啪!啪!”是泥塑火焰落地的声音,它们混入软泥,不再成形,地上躺着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眼眸闪着光,坐起身,向自己左右两肩各看了眼——很好,魂火熠熠。 身旁墓洞里青铜贮贝器器盖上,雕刻着古虞国祭祀场景,居中巫女挥舞长钺仰头祝祷,“哗啦”巫女像跌落,顷刻间染血的巫女铜像变成一缕尘埃,徒留下器盖上一处空洞。 洞外,巫云站起身,两只手抓在土坑璧山,手指嵌入泥壁,如壁虎爬墙,哧溜溜爬了上去。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早起上厕所的同期实习生唐悦儿揉了揉眼睛,待看清眼前事物后,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吵醒了民房里其他女同学。 本次古墓勘探发掘项目在乡郊,学校安排专业老师和十几个实习生都住在附近村民自建房里,房子倒是新盖的,虽然不及城市方便,空间倒比宿舍强很多,三层小楼,一人一间房,共用楼层洗手间。 于是,在这天清晨,唐悦儿看到了浑身沾满泥巴的巫云。 黄泥黑泥混合,黑泥颜色发红,糊在她头脸,身上粘着黄泥,巫云立在洗手间旁边,指了指卫生间,“你上厕所?你先吧。” 她抱臂凝望大惊小怪的唐悦儿,“嘘,声音小点,你好吵哦。” 唐悦儿张嘴指指自己,空张着一张嘴想说——你这幅鬼样子,谁看了能不大叫! 不过巫云一双眸子黑亮,带着一副完完全全的理直气壮,不解释,镇定自若,显得唐悦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唐悦儿眨了眨眼睛,走进洗手间,上完厕所,顺便照了下镜子,忽地脑海中飘出考古学院流传下来的诸多恐怖怪谈,她扭开水龙头,拍凉水到脸上:别瞎想。 她走出洗手间,伸手臂,招呼巫云进去洗澡,她没忍住,问了句,“巫云,你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 “啪”磨砂玻璃浴室门关好,巫云的声音瓮瓮从淋浴水声里传出,她说,“嗐,一不小心掉进挖开的墓坑里了。” 哦,原来这个被谋杀的女孩叫做“巫云”。 唐悦儿啧啧,“你赶快洗澡吧,别感冒了。” 看着满地泥脚印,唐悦儿拿起拖把默默拖了脚印,她们这层楼还住着一个女生崔泽合,要是她醒来发现巫云弄了满地泥印,一定会大发雷霆。 巫云把脏衣服丢进垃圾桶,在悬挂的毛巾架子上选了选,短暂的记忆闪过——拆快递,拿出一条粉色毛巾。 巫云的记忆还在,白骨的魂魄进入她的皮囊,白骨抽出粉色的毛巾打湿。 原主的记忆与技能操纵躯体本能地挤洗发水,搓泡沫,挤沐浴露,冲洗...... 用巫云的眼睛看着一切,熟悉又陌生,熟悉感来自巫云,陌生感来自白骨:现在的时代沐浴好方便啊! 洗完澡,擦干头发,走进最里面的卧室,推开门,打开衣柜,凭巡着记忆做这一切,自白骨的灵魂里发出深深叹息: 巫云的衣服就这么两三套,摸起来还都是冰冰硬硬的材质。 她好惨呐! 这么穷还被盯上谋杀! 她抽了件灰色卫衣套上,坐在床边任由巫云的记忆滚动:早死的妈,酗酒家暴的爸,瘫痪的奶奶,收破烂的爷爷,刻薄的姑父,唯唯诺诺的小姑是巫云仅存的一点光。 她自十岁起跟着爷奶小姑一家生活,帮着做家务,给表弟辅导功课,换来一日三餐与书读,大学的学费还是申请的助学贷款。 贷款? 什么玩意? 白骨拍了拍巫云的头——这都不是一穷二白了,这还欠着外债! 你都这样了,咋还有人想要杀你? 一张脸浮现了出来,巫云喊他“师哥”。 巫云撞破他与研究生学姐钻了一次小树林,除此之外,就是他杀巫云时候的场景。 白骨转动巫云的头,这个“师哥”的手臂和腿怎么会随意伸缩呢? 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白骨自言自语:“巫云,你的血唤醒了我,但不是我自愿的,我现在□□找不到了,但你这盘棋太难下,简直是天崩开局。我是大巫女,我替你找到杀你的人,杀了他,为你祝祷,助你转世,就算是两清了,好吧。你人都死了,欠款还不完算是烂账,与本大巫女无关。” 白骨操纵巫云的手抚了扶胸口:不用谢我,我就是一个仗义的大巫女。 巫云的记忆催促她去找自己的手机,她穿好衣服,在客厅到处翻,循着记忆的指导,摸索了沙发垫中间的缝隙,没有;手探进去沙发下面,摸出来一把灰...... 她立起身,转动手臂,两只手抓住双人沙发靠背与座位,将靠背往后推,掀翻沙发,露出落在不见天日藏在灰尘里,沙发下的手机。 她两只手维持掀倒沙发的姿势,探脚去够,将黑色的类似平瓦片的“手机”拨了出来,“咚”五米左右的空间上发出声响,巫云扭头去看,唐悦儿惊讶地张着嘴巴,手中墩布倒在地上,因此发出的闷响声。 “你力气好大啊!” “哦”,巫云应和着,两只手慢慢松开将沙发落下,声音微末,她说,“不沉的。” 唐悦儿走过来弯身试了试,她只能抬起五六厘米高,巫云却可以抬起三十四厘米! 巫云很瘦啊,她很节俭,连肉菜都不多吃的。 “大早上,吵什么呢!”穿着棉睡衣的女孩推开最大卧室的房门,看到摔在地上的墩布溅起四散的泥点子,“你们干什么啊!把这里弄得这么脏!” 她抬脚,看了米色棉拖鞋干净的鞋底,“别把‘工地’土带进来哪!” 她抱怨不停,“墓地土很脏的!” 巫云的记忆告诉她——她是崔泽合,与唐悦儿一样是巫云的同班同学,性格跋扈的富家大小姐。 巫女看着崔泽合的长卷发,光泽莹莹如绸缎,她凑过去,突然将手放在她散下的长发上,惊呼,“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美,像丝绸一样。” 崔泽合蹙着的眉心舒展,很快为了掩饰自己的开心,她又板着脸,“巫云,你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是不是和王泰仁学的?” 王泰仁?——师哥的名字! 杀死巫云的男同学的名字。 巫云的记忆迅速闪回重叠,巫女暂时拼不出个头绪,出于本能厌恶,她反问,“他也配?” 唐悦儿和崔泽合齐齐看向巫云:她不是王泰仁的迷妹吗?怎么说出这种话? 爱而不得反生恨。 白骨人顾不得理会她俩的讶异,她需得赶快找到机会杀了王泰仁,为真正的巫云报仇。 她翻出充电线,给没电的手机充电,接通电源,按了开机键,通讯软件里,巫云最后联系的人正是王泰仁。 王泰仁:今晚十点项目北门见。 往前拨聊天记录,寥寥数条都是巫云在吹捧称赞王泰仁,对方冷漠地回复: 巫云:师哥,我昨天拜读了你本科时期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好新颖啊! 王泰仁:谢谢。 .... 巫云:师哥,你今天穿的卫衣弄脏了吧,拿给我,我帮你洗一下~ 王泰仁:好。 ... 巫云:师哥,你喝不喝瑞幸新品,我今天趁车去镇上。 王泰仁:好,三分糖。 ...... 白骨人:...... 但是不对啊,巫云的记忆里没有与王泰仁接触的美好印象,只有她看到王泰仁与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钻进墓地项目旁的树林。 记忆里,巫云尾随了过去,她听到王泰仁说,“五十万。” 女孩子说:“有点多了。” 王泰仁说:“学姐,你再跟上面说说,五十万不亏的。” ...... 巫云抓着手机,走到门口,崔泽合正在刷牙,看了她背影一眼,唐悦儿说了声,“昨晚上下雨,今天出不了现场了。” 崔泽合吐掉嘴里泡沫,“别管她,她肯定又去找王泰仁。”说罢还白了巫云一眼。 巫云大惊,“你怎么能看出我的计划!” 崔泽合气得跺了剁脚,“巫云,你真是冥顽不灵......” 巫云下楼,来到一楼,尽头房门紧闭着的是王泰仁的房间。 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怎么样? 那可太刺激了! 巫云的脸上笑容凝结,王泰仁见到自己会吓得尿裤子吧! 她将卫衣上连帽套在头上,轻轻叩响了房门。 “咣、咣、咣......” 无人应答。 隔壁房间走出睡眼惺忪的男生,瞄了眼巫云,先是吓得后退一步,认出她后,骂了声,“我靠!” “巫云?你干嘛?大早来送‘爱’?”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歧义,配合着男生不正经的神情,白骨巫女确认他在开黄腔。 这个时代是这样的? 可以随意编造**谎言? 两门之间,窄窄墙壁上立着一只苍蝇拍,巫云微微矮身,捏起苍蝇拍,假装拍苍蝇,绕着虚空转了转,猛地大喝一声,将拍子打在他头顶。 男生正在接水喝,头顶被人袭击,慌神之中陶瓷杯落地,摔了个粉碎,瓷片迸溅划伤他穿着人字拖的脚背,洇出一条血线。 他回头怒目,“巫云,你干什么?” 巫云垂下眸,声音恳切,“陈师哥,对不起哦,刚才有只苍蝇落你头顶了。” 陈师哥只觉头顶剧痛——她到底使了多大的劲。 不死巫女,白骨重生,力气大些,很正常吧。 陈师哥站立在的饮水机水桶上,有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巫女望着那把刀,心说: 按照我虞国律法,不敬巫女者,当屠戮之。 我没杀你,算我人生地不熟。 巫云的记忆里,没有杀戮。 巫女想:或许,巫云活着的世道里,都是人,没有从三恶道转世投生的人,所以,不用杀了他们。 这般太平? 这般昌明? 不过,巫女看不清楚站在她面前人形生物是从什么“道”转世的,因为她丢了她的眼睛。 这么大的动静,王泰仁都没有出现,那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不在。 巫云折返回到民房三楼,刚进客厅,唐悦儿催她,“巫云,快走,老师说最大的墓坑下面不是空的,有墓穴,还很大。” 巫女:我当然知道,我刚从里面爬出来不久。 崔泽合:“咦,昨晚下了雨,‘工地’上都是烂泥巴。” “穿胶鞋吧。”唐悦儿从塑料袋里翻出自己的胶鞋,巫女根据巫云的记忆,看了眼鞋底,从一只红色塑料袋里,找到了自己的38码黑色劳保胶鞋套上。 一行人走到老师发的墓坑前。 五米深的大坑泥地上已经用打印纸糊在泥地上编号:M1003。 “M”探明坑下是墓葬,“1”表示1号墓葬群,“003”代表第3个墓葬坑。 巫云的学识流淌在白骨巫女的意识里,她笑:原来我是第三号啊! 在笑容尚未消失前,她感受到来自角落的眼神,她扭头去追寻,看到她心心念念找的“师哥”——王泰仁。 他对望上巫云的眼睛,瞬息间开始躲闪。 巫女捕捉到他的惊恐。 令祭品生畏,那可太妙啦! ...... 探入,挖掘,机器臂后转堆土到身后,重复发出“唰”、“咣叽咣叽”的声音,黄黑相间的挖掘机器臂在工程师的操纵下,准确刨起湿泥。 机器臂自动伸缩,像极了昨天夜里王泰仁的双手双足。 纵然他极力躲闪,巫云还是凑上去,轻轻拍了拍师哥的肩膀,她堆着笑,眯着眼睛,睫毛在眼下落下暗影,锋利嘴角扬起,红舌如蛇信,“师哥,你来得挺早啊!” 王泰仁的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敷衍道,“我今天早上睡不着。” 我看你是一夜辛苦,杀人后兴奋睡不着吧。 巫云离开的地方,崔泽合翻了个白眼,扯了扯唐悦儿衣袖,“她得去医院看看她的恋爱脑。” 第3章 第 3 章 立在满是墓坑的旷野上,踩着泥泞烂泥,望着金属色泽的机械臂灵巧剥落墓穴穹顶的泥块,露出叠叠青瓦。 “昨晚上下雨,冲塌墓顶,才发现这坑下竟然真的有墓。”带队老师对操作机械臂的工程师喊了一句,“先送上来一片瓦。” 工程师在电脑前操作,机械臂捏起一片沾满泥的瓦片,轻轻放到坑边,带队李清老师捡起瓦片,在地上蹭了蹭,将粘土蹭掉一层,露出青灰色瓦体,瓦片上戳印着圆滚滚的一只蛙。 她放下瓦片,拍拍手,“看来真是古虞国时期的墓穴。” 巫云的知识涌入巫女意识——据史册笔记匆匆一笔记载:古虞国,母系氏族部落国家,生活轨迹约在今南云省哀牢山山脉深处。 天气预报,山中仍有雨,挖掘工人侧方作业,掘开墓穴大门,紧急搭了塑料棚,老师带队,一行人需紧急记录勘验墓穴内文物。 准备进墓,循例放了挂一千响的小鞭炮,分派了任务,爬木梯进入墓穴,巫云负责拍照。 领队老师李清安排崔泽合入墓后登记殉葬品,崔泽合皱着眉,“老师,我今天不舒服。” 如果身体不舒服,不会勉强进入古墓,虽然没科学指导,但是多少避忌些,体弱易被“不好的东西”趁虚而入。 李清对另一个飞无人机的学生说,“你和崔泽合换下?” 崔泽合接过无人机,难掩笑意,她不想学考古,泥坑地多脏啊,以后工作了常年待在荒郊野岭,学考古完全是因为这个学校别的专业成绩够不上,退而求其次不得已的选择。 其他人分别负责文物提取、测绘、记录等。 “噼里啪啦”短暂鞭炮声结束后,一行人头戴安全帽钻了进去,墓室很大,瓦当搭建穹顶,墓室中一具石棺立起,棺顶放着青铜贮贝器,石棺旁陪葬瓦罐、铜顶,以及一片白花花的堆砌物。 李清走在前,被硬物硌了脚,她生怕踩烂陪葬品,叮嘱身后学生,“大家都注意,不要造成文物损坏。” 她低头细看硌她脚的东西,从青砖墓室地上捡起一根白骨。 大约40厘米,不精确估算,以大腿骨占身高的四分之一来算,死者身高不低于一米六。 这根骨就落在石棺旁,他是墓主的什么人? “啊!”人群中一声尖叫,来自人高马大王泰仁,他指着开了半扇的石棺惊呼,“棺材怎么是开着的!” 李清站在石棺旁,棺盖横落,只觉得打开的棺材里幽深不见底的黑暗裹挟着寒意袭来。 带队老师强壮镇定,她说,“可能盗墓贼比我们先一步进来吧。”手中握着的白骨寒又凉,如果没猜错,它是墓主人的大腿骨?! 巫云站在王泰仁身后,举着相机,声音幽幽细小,只两人可闻,“师哥,你知道我昨晚从这墓穴里爬出来多辛苦吗!” 她前一句说的是,“昨晚我躺在石棺里,好冷啊!” 王泰仁原本没发现打开的石棺,经巫云提醒看到一片幽深,吓得惊叫不绝,登时脑补出她如何跌入墓穴,如何求生爬出,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王泰仁诧异为何巫云突然变得鬼气森森,难道她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啦? 他倒退着跳出五米开外,一下站立不稳,向后摔倒,响动巨大,引起众人围观,头顶探照灯纷纷向他投射。 灯在头顶,脸在等下,陷入阴影中的面孔各个面露惊惧神色。 瞬间,十来人的墓穴里,连呼吸声都几乎听闻不到。 所有的视线循着灯光,照在王泰仁的身上、身后,王泰仁愈加心慌,他瞄了眼抱臂的巫云,除了她表情轻松,一副看戏的吃瓜模样,其他人尽数惊恐讶异的神色。 难道是我做的事暴露了? 王泰仁心脏跳个不停,他冷静心神,看到同住的陈明指了指他的身后。 他回头,瞄了眼,“唰”从地上跳起来,他身后立着数十具人类白骨。 瓦当穹顶下修筑石架,自架子上连下铜棍,将这些白骨从囟骨贯穿直通躯干,白骨具具立式而站。 王泰仁吓得跑到李清身旁,还未立定,巫云举着相机“啪啪”拍照,她说,“这些串起来的骨头架子有肉的话,像是烤肉串。” 如果地狱笑话有等级,巫云讲的一定是最高级。 没人笑,还是唐悦儿怕她尴尬,“呵呵”了两声,笑完也无人应和,墓穴里更冷了。 唐悦儿凑近巫云,“你不怕啊?” 巫云皮囊下的巫女心说:啊?它们?我做巫女时候见过它们活着的样子,数不清多少个了。 人群里某学生问了句,“李老师,这是人祭吗?” 李老师正慢慢离开石棺,扶着墓室土墙壁,她说,“看样子像是。” 罕见的大规模人祭现场,副教授职称论文有望了。 巫云:人祭?它们不是人啊?虞国不搞人祭。 “小心点,不要破坏现场,拍照登记完等文保部门派人手增援。”李清交待,心下仍觉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将石棺旁巫女的白骨收捡起,堆在一旁,望着推开半扇的石棺,举起手电筒向内寻——盗墓贼打开石棺偷了什么陪葬品呢? 手电加持,石棺里不再幽深,她戴着白色塑胶手套在棺内四壁摸了摸,也没摸到什么遗留物线索。 倒是打开的棺盖上有两处明显的缺失。 圆圆的印记还在,应该是石棺上镶嵌了什么东西被抠走了。 一双手缓缓从她身后伸出,覆盖在缺失的凹陷处,李清吓得不轻,全靠“领队老师”的身份加持,她巡手望去,看到巫云的脸。 巫云挤出来,堆着笑,“哎,李老师,这上面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李清点头,“像是。” 别像是了,当然是,是本巫女的眼睛,哪个王八蛋偷走了我的眼睛,现在我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谁是畜生! 一个个披着人皮,却摸不清,比如——她又盯上王泰仁了,他正蹲身子用软毛刷子,扫墙角粗瓷器上泥土。 他不是人。 那这墓穴里其他呢,她看不清楚,大巫女的幽冥之瞳嵌在石棺盖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偷去了。 “巫云,拍照。”李清唤另一个同学协助她将青铜贮贝器抬了下来,摆在地上,她摸了摸盖子上浇筑的祭祀场景,惊呼技艺超群。 巫女的第二重打击又来了,碗钵状贮贝器上精美的青铜盖子上,有马车、步辇、祭祀台、虞族的诸多姊妹族民,唯独少了居中主祭祀的大巫女。 铜制巫女像是存贮她魂魄的载体,铜像怎么也不见了? 巫云拍完照,在石棺附近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她恶狠狠地望着王泰仁:巫云之死与我贮魂铜像消失,全拜你所赐,我一定会好好为你祝祷的。 祝祷亡魂,得先“亡”。 待中午时,换班吃饭午休,王泰仁在临时搭建的彩钢板房上厕所。 小便池无人,他解手完,手掌覆盖在牛仔裤裤兜外,隔着布料摩挲着口袋里东西,只觉后颈一凉,彷佛什么东西爬上他的后背,刚下过墓,见到复活的巫云,王泰仁心悸未消,他冲着门口大喊一声,“陈明!” 接着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想要看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 陈明推门进来,十分不耐,“你一个大老爷们,尿个尿还得爸爸给你守着门。” 他翻了白眼,瞄到板房地面,吓得“嗷”一声尖叫。 他看到满地的血如同具有意识,围着王泰仁,只一瞬这些粘稠红色非牛顿流体状血啫喱就消散了。 陈明看到了血啫喱,王泰仁没看到,只感到了凉意,两人互通话语,都觉得对方一个眼花、一个感官过载,产生臆想。 板房外,巫云踏着杂草走出,大巫女很丧气:怎么什么高超技艺都施展不出了,就能造个移动血迹。 真不高级! 不过,这些“血迹”如同触手,帮她探明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丢失的“幽冥之瞳”就在王泰仁的口袋里。 王泰仁与陈明两人凑在一起,贴着走路,他一只手不住摸着后脑勺,他说,“陈明,你说人死能不能复生?” 陈明斜乜他一眼,“你也下过几个墓了,你啥时候见墓主人复活的?” 可是... 王泰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记忆:昨晚,我明明探过巫云鼻息啊! 她真的死了啊! “师哥!”正想着,巫云跳了出来。 陈明松开王泰仁,低语,“你的舔狗学妹来了。” 他假模假样对巫云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却被王泰仁攥住手腕,王泰仁猛猛摇头,示意他——不要离开。 他现在有点害怕,眼前女孩纤瘦苍白,笑起来清汤白水,人畜无害,唯他觉得“清水”下有一双手,在试图扯他溺水而亡。 不过,陈明还是离开了:王泰仁你假模假样干啥呢,你之前不总是对巫云动手动脚的吗,现在装啥正人君子,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揩油呢! 巫云又穷,性格又软,捏一把总没事。 陈明甫一离开,王泰仁也想跑,可是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从后背到脖颈,再到后脑勺,一阵觳觫凉意,他抬腿,却看到自己的两只脚深陷血红色的胶状物里,抽身不得。 巫云凑近他,皱眉,她说话时候白牙森森,“你偷了我的眼睛?” 王泰仁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没挖你的眼睛啊! 巫云纤瘦如白骨的手指探入他口袋,夹出两枚黑色的珠子,“还不认?” “这是我从石棺上抠下来的,你想要,我送给你,巫云!”王泰仁想要大喊,血啫喱糊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勉强透过喉咙发出些晦暗不明的声音。 “我求你,放过我,我喜欢你,巫云!”许是终于察觉自己要死,王泰仁迅速求饶。 好恶心。 巫女摩挲着这两枚黑色熠熠发亮的珠子:不是你送给我,而是原物归还。 巫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靠近你是因为她察觉到你偷了这两颗珠子,还想转卖,她在找一个人赃并获的时机,可惜...... “你有没有抠走我的铜人小像?”巫云问他。 王泰仁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血啫喱糊满他的喉管,他不住摇头,眼神哀求。 “呼哧呼哧”他大声喘气,粘稠的血啫喱慢慢蔓延,逐渐堵塞他的七窍。 快死了,应该没在撒谎。 没了铜像,巫女的魂魄终将流离失所。 “去死吧。” 瞬间,血啫喱如同枝蔓绕在王泰仁的颈部,他面部潮红后逐渐发紫,渐渐只听到呼气时,而没有吸气声了。 巫女坐在杂草堆里,摸着两颗圆圆发亮的黑色晶石,在身上蹭了蹭,长指探入双眸,“嗤嗤”两声,剜出人眸,沾血的眼球被她用纸巾小心包着,接着她将两枚晶石分别嵌入流血的眼窟窿里。 再抬头,望了眼地上死绝的王泰仁,他肩上三盏火俱灭,游魂离体,换了眼睛的巫女看清楚了他本来的样貌——一只伸缩躯干爬行的蚯蚓。 她立在半山,往下望,周边民房上空四散着贪婪众饿鬼、残破身躯诸地狱鬼、光管陆离万千畜生...... 还道是好光景,怎么三恶道皆转世做人? 巫女祝祷王泰仁魂魄,“你本畜生,何以做人,本巫女今日为你渡魂祝祷,送你日日夜夜地狱受苦,永生永世不再转生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