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栀》 第1章 第 1 章 “楼主是哪个菩萨下凡！笔给你，求日更一万！” “哭死我了，周砚表面高冷，背地里竟然这么惨！渣攻biss！” “代入周砚那张脸……卧槽更带感了！他红着眼尾看你一眼你舍得不把命给他？” “赌五毛，渣攻原型是学生会主席陈学长，他看周砚的眼神就不对劲！” “楼上扯淡，分明是校篮球队那个体育生猛男！” “只有我好奇楼主是谁吗？这细节，这心理活动，怕不是正主身边人？” “催更！楼主快回来！我要看后续！小娇夫什么时候追妻火葬场？！” “@楼主，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方绾栀盯着校园论坛匿名区那个标着“HOT”，后面还跟着一个火焰表情的帖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真的只是想偷偷摸摸地发泄一下，结果没想到竟然会火成这样。 事情起因于一星期前的小组联合企划答辩。这次答辩至关重要，关系到期末评优和宝贵的实习推荐名额，对于他们这些即将步入大四，面临未来抉择的学生来说，几乎是半只脚踏入了社会竞争的门槛。 方绾栀所在的小组和周砚领衔的小组在情景模拟中碰巧选了同一个合作方，需要同台竞技。 她知道自己专业基础不算顶尖，所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精心准备了大半个月的企划案，自认为逻辑清晰。 结果轮到周砚代表他们组上台时，他只用十分钟，用一堆模型和数据，把她方案里每一个细节都扒了个底朝天。 字字如刀，将她那点自以为是的亮点批驳得体无完肤。 最后，他总结陈词：“方绾栀同学的方案，想象力丰富，适合用来写小说。至于商业实践，建议下次做梦的时候实施，成功率可能更高一点。” 台下哄笑声一片。 方绾栀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课后，她蹲在学校某个没人经过的角落花坛，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哭得稀里哗啦。 小组联合企划答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像周砚，天赋异禀，家境优渥。她只是个被家里安排读了金融，却始终找不到感觉和方向的普通学生。 那份企划案，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查了无数资料，努力想证明自己也许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心血。 可周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她的努力贬得一文不值。 耻辱，奇耻大辱！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她，回到宿舍就摸进了学校论坛匿名区连载了一篇同名小说，把里面的周砚写成了一个被神秘渣攻伤透心，雨夜抱着膝盖缩在床角默默垂泪，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红着眼眶倔强地咬住下唇的绝世小可怜。 设定里，渣攻冷酷强大，视他如玩物，而小娇夫周砚则爱得卑微隐忍，破碎感十足。 不是说她只适合写小说吗？立马写给他看！她一边想象着周砚如果看到自己被描绘成那副哭哭啼啼的德行，那张万年冰山脸会不会出现裂痕，一边文思泉涌。 熬了周末两个大夜，抓掉了一大把头发。 然后这帖子火了。 火得一塌糊涂。 发布不到二十四小时，回复盖了上千楼，转发遍布各大群聊。 方绾栀开始感到有些惴惴不安，老实说，写那个帖子，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把现实中强大到让她无力反抗的周砚，拉进了她可以掌控的文字世界里，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点可怜的平衡。 可现在，她真的一万个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第二天是周一，上午是系里的大课。 方绾栀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特意选了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方便随时开溜。她缩着脖子，课本竖得老高，假装认真预习，眼睛又偷偷瞄着正进教室的周砚。 周砚和他那几个形影不离的哥们儿坐在她斜前方几排的位置。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肩线挺括，似乎刚洗过头发，柔软的黑发还带着点湿意，随意地搭在额前。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方绾栀正一肚子腹诽，忽然，周砚毫无预兆地转过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后排。 方绾栀几乎是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猛地低下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摊开的书里。 她屏住呼吸，耳朵竖起，捕捉着前方的动静。 只听周砚旁边那个叫李明的男生凑过去，压低声音戏谑道：“砚哥，论坛那帖子你看了没？现在都传你被音乐系那个沈师兄给甩了，真的假的啊？” 周围几个男生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周砚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方绾栀以为他不会回应这种无聊问题时，周砚的声音响起了。 “编得挺像那么回事。” 李明：“嗯？” 周砚轻笑一声：“可惜，我要是真难过起来，也不会只掉几滴眼泪那么简单。” 周围瞬间爆发出心照不宣的起哄声和口哨声。 “砚哥牛逼！” “我就说嘛，砚哥怎么可能那么娘们唧唧！” “那必须得是让对方哭啊！” 方绾栀很生气，虽然但是，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杰作，在这个自大狂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她立马摸出手机，点开论坛，把评论区里那些对小娇夫形象津津乐道的言论全部点赞了一遍。 整个上午，方绾栀都没怎么好好听课，她在帖子热度居高不下我好方和他居然看不起我的文学创作两种情绪里反复横跳，最后把自己搞得大脑晕晕乎乎的才罢休。 下午没课，她去图书馆还书。为了避开人流，她特意走了靠近消防通道的那条侧楼梯。 楼梯间光线昏暗，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刚走到二三层之间的转角平台，上方传来了脚步声，不疾不徐。 方绾栀没在意，她低着头疾走，差点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方绾栀下意识抬头。 周砚正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裤和黑色T恤，额发有些湿润，像是刚运动过。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脚步微顿，目光垂落，看到了僵在平台上的方绾栀。 方绾栀抱着书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打招呼都忘了。 几秒钟后，周砚移开了视线，迈开长腿，继续向下走去。 与她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清爽皂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意。 他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直到周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方绾栀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后背靠上墙壁，缓缓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接下来的两天，帖子的热度非但没降，反而因为更新停滞，催更的评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始自发顶帖，分析文中细节，试图找出更多证据来佐证周砚和几个绯闻学长的关系。 帖子，方绾栀是彻底不敢更新了。甚至连论坛匿名区都不敢再点开。做贼心虚的心理下，她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周砚的场合。绕开他常去的教学楼，错开他可能吃饭的时间点，甚至去图书馆，都只敢挑最偏僻的角落。 但越是躲避，越是容易撞见。 校园就这么大，想完全避开一个人，尤其是周砚这种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三上午的专业必修课，方绾栀因为帮室友带东西，到得稍晚，后排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前排零星几个空位。 以及，周砚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 她站在教室门口，进退两难。教授已经拿着教案走上了讲台。 “那位同学，快找位置坐下。”教授推了推眼镜，看向她。 方绾栀硬着头皮，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在周砚旁边那个空位坐下。 周砚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着。 方绾栀她不敢偏头，只能僵直地看着讲台，假装全神贯注地准备听课，但她的所有感官，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周砚翻动书页的声音，身上带着点清爽皂香气的气息，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入她的感知里。 下课铃一响，方绾栀几乎是弹起来，抱着书就跑。 “这位同学。”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方绾栀慢慢地地转过身，对上周砚的目光。 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的笔。”他指了指她刚才坐过的位置旁边地面。 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滚落在地上。 原来只是提醒她掉了东西。 方绾栀脸颊爆红，她慌忙弯腰捡起笔，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面前的女孩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娃娃领衬衫，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因为惊慌，那双杏眼睛瞪得很大。周砚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和等在一旁的朋友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方绾栀怀疑，周砚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甚至开始研究学校关于网络言论的校规，设想最坏的结果。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方绾栀开始出现幻听。下课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就是她”、“论坛那个帖子”。她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不知道铡刀何时会落下。 她需要倾诉，需要转移注意力。 “栀栀！你看论坛了吗？那个帖子！”室友张晓晓在她后面风风火火地冲进宿舍，手里还拎着刚从食堂打回来的包子，“我的妈呀，写得太绝了！虽然我知道肯定是假的，但是！香！真香！” 方绾栀做贼心虚，将手机屏幕扣在床上，干笑：“啊……看了点，太离谱了，就没细看。” “离谱但上头啊！”张晓晓凑过来，眼睛发光，“你说楼主到底是谁？这得是对周砚观察多细致，才能写出那种表面清冷自持实则内心早已一片荒芜的感觉？” 方绾栀：“……” 谢邀，全靠脑补，以及一腔怨愤。 “不过更新太慢了！”张晓晓抱怨，“卡在渣攻把发烧的小娇夫一个人扔在公寓，生死未卜之后，这几天就再也没更新了！评论区都快急死了！” “楼主怕不是个暗恋周砚不得因爱生恨的姐妹？” “哈哈哈，不可能吧？”方绾栀敷衍了几句岔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方绾栀磨磨蹭蹭，蹭到已经打开手机追剧的室友旁边，假装不经意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该怎么办？” 张晓晓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得罪？谁啊？怎么得罪的？” 方绾栀含糊其辞：“就是……可能，在背后说了点不太好的话，被他发现了？” “哇，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正主发现？方绾栀你可以啊！”张晓晓来了兴趣，“是谁啊？咱们系的吗？男的女的？” “不是，你别问了，”方绾栀懊恼地低下头，“我就随便问问。” 张晓晓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收起玩笑的心态，想了想说：“那得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如果是那种心胸宽广的，道个歉也许就完了。如果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她耸耸肩，“自求多福吧。不过一般来说，大学生了，能有多可怕？顶多给你穿穿小鞋？或者在表白墙上挂你？” 方绾栀的脸色瞬间白了。 张晓晓继续分析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如果是误会，找机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看她脸色越来越差，张晓晓拍了拍她的肩膀，“哎呀，我瞎猜的。你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呢？或者根本没发现是你呢？” “但愿吧。”方绾栀低声说。 方绾栀失魂落魄地爬回自己的上铺，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小小的黑暗空间里。 她是不是应该主动去找周砚道歉，承认错误？ 对不起，周砚同学，我在论坛匿名写了篇你的同人文，人设还是被渣攻抛弃哭湿枕巾的小娇夫？ 她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觉得自己会当场社会性死亡。而且，以周砚的性格，恐怕只会用更毒舌的话把她嘲讽得体无完肤吧。 或者彻底删帖，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可是帖子已经火了那么久，看到的人那么多，删帖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万一有人截图了呢？万一周砚已经截图留证了呢？ 进退两难。 方绾栀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真是一时冲动，悔不当初！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而病因就是她发在论坛上的帖子。横竖休息不好，她从床上弹起来，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就准备删帖，结果电脑一打开就进入了自动更新界面。 方绾栀一看预计时间：2小时？？？ 她穿起鞋就冲出去。 “诶？方绾栀你去哪儿？”张晓晓在她身后大喊。 “散步！” 电子阅览室位于图书馆的三楼，位置偏僻，方绾栀像做贼一样溜了进去。这里位置偏僻，机器老旧，平时很少有人来。 她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开机，登录论坛。 那个帖子，依然飘在首页，后面挂着刺眼的“Hot”。回复数又增加了不少。 她点进去，快速浏览着最新的评论。 “楼主消失好几天了，是不是被正主找上门了？” “我听说周砚最近好像在查这个事……” “真的假的？楼主保重啊！” “有没有人八一八楼主是谁？这文风，感觉像是文学院那边的人写的……” 不能再犹豫了。 鼠标光标悬停在那个鲜红的“删除”按钮上。 删了，就一了百了，安全了。 就在她盯着屏幕，内心天人交战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头顶极近的地方响起：“同学，这台电脑是有点问题吗？” 第2章 第 2 章 周末的学生会聚餐，无非是些虚与委蛇的交际，周砚讨厌这种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但身处其中，总有些不得不维持的表面功夫。 他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婉拒了下一场的邀约，独自回了宿舍。 傍晚的风微凉，稍稍吹散了些许从包厢里带出来的浊气。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 是母亲梁婉清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接连弹出的消息。 「小砚，周末回家一趟，妈有事跟你说。」 「看到回电话。」 周砚看着屏幕，深吸一口气，还是拨通了电话。果然，梁婉清一开口：“小砚，薇薇周末来家里做客，你一定得回来啊。” 薇薇是母亲挚友的女儿，家世相当，在他母亲眼里，无疑是门当户对的最佳人选。近一年来，类似的偶遇和家宴频率显著增加。 “妈，我周末有事，很重要。”周砚回绝。 “什么事比……”梁婉清顿了一下，语气放缓，“再重要也能调整一下吧？就当陪陪妈妈，好不好？” 周砚应付了几句，最终以“尽量安排”结束了这场拉锯战。挂断电话，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却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被人安排，尤其是感情。 推开宿舍门，周砚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靠在椅背上拧开，慢慢喝着。 “砚哥！论坛！快看论坛匿名区！你火了！”室友陈元正对着电脑大呼小叫。 另一个室友大刘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砚哥，可以啊！你现在可是全校闻名的破碎感美人了！” 周砚蹙眉，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就匿名区那个热帖！有个你的同人文，写你被渣攻虐身虐心，爱而不得，哭湿枕巾……”大刘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细节真真的！” 周砚只觉得无聊。网络上捕风捉影的事，他向来懒得理会。 直到晚上，他去体育馆打了场球，汗水淋漓地回来，冲完澡拿起手机，才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不止一个朋友发来消息，内容都围绕着那个论坛帖子，甚至有几个被热评“点名”的、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学长也发来调侃，问他什么时候多了个神秘渣攻。 周砚通通回复了两个字：“无聊。” 但接连的打扰让他起了一丝烦躁。他原本以为只是小范围的无聊传言，没想到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社交圈。 他擦着半干的头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标着“HOT”的帖子。 快速浏览完那篇将他描绘成雨夜垂泪小娇夫的帖子，以及底下热火朝天的讨论和对他“渣攻原型”的猜测，周砚的眼神沉了沉。 荒谬。 过了一会儿，周砚想了想再次点开那个帖子，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 帖子里的描写细致入微，情感渲染极其到位，将一个破碎感十足的主角刻画得入木三分。若非主角是他自己，他几乎要赞一句笔力不俗。 周砚立刻断定，作者必然是他身边的人，而且近期对他有过相当程度的观察。 不是身边人，也至少是经常能见到他的人。 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耐心。与其被动等待事情发酵，或者等那个造谣者自己露出马脚，不如主动出手。 第二天专业课，他走进教室时，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来自后排过于专注的视线。他回头，视线扫过，却只看到最后一排一个女生将头埋进书里，竖起的课本挡住了大半张脸。 不过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又一个偷偷看他的。这种事情很常见，他已经习惯了。 当天下午，在一间公共阶梯教室上完选修课，课间他出去透气，路过隔壁机房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台未及时关闭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校园论坛的登录界面，而那个登录状态的ID数字编号，与他拜托懂计算机的朋友查到的发帖人ID一模一样。 周砚眼神微凝，他原本以为需要费点功夫，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留下了痕迹。看来他高估了这个造谣者的反侦察能力。 他记住了那串数字和电脑位置，回到座位，给他那位朋友发了条信息。 “帮个忙，盯住这个论坛ID，下次登录时，把IP地址和具体终端编号发我。” 朋友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就回了消息：“搞定，砚哥，等他下次上线。” 下午上完课，他正在图书馆社科区找一本参考书，手机震动，朋友的消息弹了出来：“砚哥！有动静了！这个人上线了！” 没几分钟，又弹出来，“IP锁定，人在电子阅览室，最里面靠墙那排，电脑编号是A-37。” 周砚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转身朝电子阅览室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脑子里却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他走到电子阅览室门口，里面光线偏暗，只有几台电脑亮着。他的目光投向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A-37。 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对着门口，缩在电脑椅里，脑袋几乎要埋进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然后，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周砚微微一怔。 是那个在联合答辩上，被他用数据和模型驳得体无完肤，最后涨红了脸，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的女生。 金融系是个大系，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女生的名字。 好像是叫方绾栀。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蕾丝花边，袖口是宽松的喇叭袖，这身恬静的打扮却与她抱着屏幕惊惶失措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脸颊因为紧张和慌乱染上绯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极了一只偷藏了松果被人发现，吓得手足无措的小松鼠。 周砚微微挑眉，竟然是她？ 一瞬间，周砚推翻了之前想好的所有解决办法，漫步走了过去。 方绾栀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扑上去挡住电脑的屏幕，声音在安静的电子阅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远处仅有的几个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不敢回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周砚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过度反应而惊讶。他绕到她身侧，随意地倚靠在旁边的电脑桌上，一条长腿微曲，姿态闲散。 “方绾栀。”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周同学。”方绾栀强作镇定，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有事吗？” 周砚没有立刻回答。方绾栀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没什么大事。”他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就是看你对着屏幕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的，以为这台老古董又出什么故障了。” 他指了指她抱着的电脑屏幕。 方绾栀：“！！！” 她刚才对着删除按钮纠结的表情，全被他看到了？！ “没有！”她否认，声音因为慌乱而拔高，又立马压低，像是怕引起更多注意，“电脑很好，没问题！就是在查资料，对，查资料！” “查资料？”周砚挑眉，视线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桌面。 方绾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放在聚光灯下的小丑，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好硬着头皮沉默着。 周砚得到方绾栀的回答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说起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开口，“最近论坛上好像挺热闹的。” 方绾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吗？我不太清楚，我很少逛论坛……” “哦？”周砚拖长了尾音，眼睛微微眯起，“一篇跟我有关的帖子，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了，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没听说？” “当事人？”方绾栀下意识反问，“我算什么当事人？” “我们不是有过深入交流？”周砚道。 “胡说八道！”她脱口而出，气鼓鼓地说：“我怎么可能和你有过深入交流！我只会……”她猛地刹住车，差点把纯粹看你不爽说出来。 “只会什么？”周砚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太近了！ 方绾栀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是手又正抱着电脑屏幕松不开，无处可逃。 方绾栀只得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发虚，“我跟你又不熟……” “不熟吗？”周砚看着她通红耳根，存心逗她，慢悠悠地说，“我还以为，你对我，至少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方绾栀：“……” 是印象深刻，印象深刻到想给你编排出十八种哭法！ “周同学，如果是因为答辩的事情，我承认我的方案有不足，但你也没必要……”她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挽回一点气势。 “没必要什么？”周砚打断她，眼神里那点玩味更深了，“没必要关注论坛上那些关于我的文学创作？” 他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方绾栀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帖子是她发的，是在试探，还是已经确定了？如果他确定了，为什么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暴怒揭穿，反而在这里跟她绕圈子？ 第3章 第 3 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绾栀决定死不承认。 她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弯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关上主机电源键，然后猛地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 他的手指修长，力道并不重，甚至称得上轻柔，但掌心那略带灼热的温度，却立刻让方绾栀整个人僵在原地。 方绾栀愕然回头。 周砚也站了起来，他身量很高，方绾栀穿着平底鞋，头顶才刚到他下巴。 他微微垂眸看着她，图书馆顶灯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眼底的情绪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论坛上那篇，”他终于再次开口，“把我描写成，夜半无人私语时，眼泪能淹了男生宿舍三楼的小娇夫的文章。” 方绾栀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不是我！”她辩解，“你、你别胡说！怎么可能是我……” 她哽着嗓子，那带着天然绵软的娃娃音充满了慌乱和无措。 周砚微微一怔。之前答辩时她紧张得声音发紧，下课道谢时又细若蚊蚋，他竟没留意过，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像是裹了蜜糖的软糯团子。 “不是你？”周砚低低地笑了一声，凑近了一些。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更加浓郁，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需要我提醒你吗？” “这周一下午，在二教307阶梯教室。” 方绾栀的大脑嗡的一声。 那天她好像确实用教室电脑上过论坛，因为手机没电了。她当时急着看评论，登录后还来不及做什么，好像是被同学叫走帮忙，匆匆离开…… 难道她忘记退出登录了？ “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屏幕亮着，页面停留在匿名区的发帖记录。”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方绾栀瘫在椅子上，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砚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要掉不掉，一副彻底放弃抵抗的模样，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生气。 他弯下腰，手臂撑在方绾栀身后的椅背上，居高临下，将她完全笼罩。 “方绾栀。”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方绾栀被他的气势压得彻底投降，但求生本能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那是文学创作！需要冲突和戏剧性……” 可看着周砚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又心虚地哼哧哼哧半天，“我、我乱写的！对不起！周砚同学，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马上就删帖！我以后再也不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几乎快要哭出来。 “哦。”周砚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既然是文学创作，”周砚低下头，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方绾栀同学，比起论坛上那些虚构的情节。”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因为紧张而起伏的胸口。 “你猜，如果我现在，不小心把你困在这里，”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够不够给你提供一点新的创作灵感？”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让方绾栀不适的社交范围。方绾栀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温热，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我……我不需要。”方绾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试图挣脱他的阴影，却像是蚍蜉撼树，“你放开我……” “不需要？”周砚挑眉，“可是我觉得，你之前的创作，虽然情节离谱，细节倒是挺丰富的。” “比如，他苍白的指尖死死攥着被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他居然开始背诵她帖子里的句子，“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 方绾栀恨不得当场躺在地上装死。她写的时候只顾着发泄和夸大，此刻被他念出来，简直羞耻至极。 “别念了！”她几乎是哀求道，“求你了……” “怎么？”周砚停下，看着身下少女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唇瓣，有些好笑：“写得出来，还怕人念？” 他握着方绾栀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伸向她的脸颊。方绾栀吓得猛地闭上眼，缩紧了脖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周砚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地擦过她的眼，抹去了那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 周砚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原来你真的会哭。” 方绾栀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没等方绾栀张口，周砚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轻柔的触碰只是她的错觉。 但他依旧将她困在原地。 “论坛上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 方绾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追究？他费这么大劲逮住她，就为了说一句“不追究”？ 周砚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帖子刚火起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礼物。一份来自某位男性追求者的深情告白情书。” 方绾栀瞬间瞪大了眼睛。男性追求者？ “他引用你帖子里的句子，认为那精准地描绘了他想象中真实的我。” 方绾栀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自己胡编乱造的东西，竟然会引来这样的误会，“我......我......对不起，我没想到......" “所以，我一度怀疑，那个发帖的匿名者，是不是他雇佣来，专门写文铺垫，试图用舆论捆绑我的。” 方绾栀急切道：“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你的男性追求者！我写那个帖子纯粹是因为……” “因为你看我不顺眼。”周砚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方绾栀噎住，脸颊涨红。 “我知道。”周砚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继续道，“所以我排除了你的嫌疑。” 方绾栀松了半口气。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着她瞬间又紧张起来的小脸，“因你而起的这场闹剧，对我造成的名誉损害，已经不可逆转。”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方绾栀小声道，“我道歉，我立刻删帖。” “删帖？”周砚轻笑一声，好整以暇道：“现在删帖，只会坐实我心虚，让那些猜测变得更不堪。至于道歉……”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你的道歉，值多少钱？” 方绾栀感觉得羞愧异常，同时自尊心又被狠狠戳了一下，两种矛盾的情绪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茫然地看着周砚。 “所以，我需要补偿。” “补偿？” “两个选择。”周砚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从现在开始，在外人面前，扮演我的女朋友。” 方绾栀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既然他们怀疑我的性向，怀疑我感情受挫，”周砚继续道，“那就给他们一个正常的、看得见的答案。一个因社团活动结识，近期关系密切的女友，足以平息大部分谣言。而你，作为谣言的始作俑者，由你来扮演这个角色弥补我，最合适不过。”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地拒绝，“我做不到！” “那就选第二个。”周砚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放下手指，眼睛眯起，“由我亲自告诉大家，那个写我是‘被渣攻抛弃哭湿枕巾的小娇夫’的匿名楼主，就是你，方绾栀。”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不承认，我只好勉为其难再报个警，让警察叔叔来调查。” “你猜，到时候，大家是会同情你这个造谣者，还是会觉得你心理阴暗，行为可憎？” 方绾栀的大脑已经乱成了一团，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被无数异样的目光包围，被指指点点，被贴上“变态”、“造谣者”的标签，在学校里寸步难行的情景，那将是真正的社会性死亡。 “不……你不能这样……”她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选择权在你。”周砚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崩溃，“是做我名义上的女朋友，配合我平息谣言，还是身败名裂，你自己选。”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扮演女友只是暂时的，直到风波平息。”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让她难以接受。 假装女友？她怎么可能在周砚面前演得出那种戏码？ 公开真相？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周砚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 他失去了耐心。 “我的时间有限。”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带着催促，“你思考一下，给我答案。” 方绾栀哽住：“我我我......" “你只有两条路，身败名裂，或者答应我。”周砚再次强调。 方绾栀别无选择。 “答应你。”她用那带着哭腔，更显软糯可怜的娃娃音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砚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他放下手腕，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很好。”他淡淡地应道。 然后，在方绾栀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忽然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将拉起来她带向自己。 “那么，”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一些感情升温的证据，预习一下作为女朋友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