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换蛊》 第1章 第 1 章 凤栖宫的香气比我阁中的香更为安神。 太后娘娘的纤纤玉手平生未沾过阳春水,此刻却笨拙地为我扣着荔枝壳。 可手不稳,活不熟,滑落了两颗后,才拨得一颗置于玉蝶中。 “近日又有几封求亲信递到哀家这儿。陇西李氏的公子,甚至愿以半座铜矿为聘。” 我看着这掉落的荔枝心疼,从她手中夺过,剥给她吃:“半座铜矿聘的,哪里是民女?是太后娘娘的宠爱。李家这笔账,半点不亏。” “卿卿啊……”她声音软得像浸了荔枝蜜汁:“你可愿嫁与我那皇儿?” 我的手顿了顿:“陛下龙章凤姿,民女不敢高攀。” 太后的眸光闪烁,不断打量我的表情:“卿卿可是嫌他?” 她握紧了锦缎手帕:“不怪卿卿嫌,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不及我二儿刘矜骁勇善战。” 皇上我是见过的,在驻南骠骑大将军送我回朝那日。 帝王缓行至身前,扶我起身的掌心是温的,深邃的眸子恍若囊括世间万物,周身氤氲着清冷却令人上瘾的味道:“南卿表妹归乡,昭和郡主在天之灵,定是欣慰。” 那双眼比战场上身披铠甲的二皇子刘矜,多了几分芝兰玉树的温雅。 我没告诉太后,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刘彰。 十年前,他还是皇太子,跟着先皇来南疆约谈巫王。 那时候我活得像株没人管的野草——身上的粗布衫总沾着泥污,胳膊上是挨打的鞭痕,看不出一点苗疆公主的痕迹。 只有先皇驾临的那几日,才会给我换上件像样的细棉布裙,让我远远站着,像个摆设。 是刘彰找过来的。他穿着明黄色的小袍子,袖口绣着团龙纹,小小的我算不出他身上挂着金玉饰品的价值。 他心思细腻,玩耍的时候发现了我的鞭痕。拽着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后墙,拉着我的手腕攥得极紧:“表妹可是受了欺负?” 我拉低袖口置于身后,倔强地摇了摇头。 刘彰牵过我的手,小小的人儿带着斩钉截铁的认真:“我一定会接你和郡主回家。” 后来,他果真收复了南疆,却只接得我一人归乡——母亲早在几年前,自缢在竹楼内,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我记得他年少时候的承诺,也见过他朝堂上的风度。藏在他文雅笑里的雄才大略,比二皇子的长枪更有力量。 太后说皇上空有一副好皮囊,只不过是母亲对儿子的自谦罢了。 她不染时光的眸子似有雾气:“哀家不愿卿卿远嫁,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想让你陪陪哀家……当初和亲的本应是我,哀家永远都欠了你娘。” 我执壶给太后添茶,腕间滑落的羊脂玉镯是太后前几天赏赐的:“若要嫁,士族大夫也不算远,都在这京城的阡陌里。” 太后眸子看向窗外,找不到焦距:“对哀家来说,出了这城墙便是远了。” 她侧过脸,烛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那轮廓竟和母亲有七分相像。 烛台烛泪新滴,我轻声回道:“民女愿从太后安排。” 紫宸殿内,烛火跳得正旺。 皇上捏着奏折,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朱批,听陈公公把太后的话复述完,才抬了抬眼:“嫁给朕? 陈公公头都不敢抬。 “不可呀皇上!那蛮夷宵小岂能入主后宫,祸乱朝纲啊!” 皇上按过印又换了一本新的奏折,随意瞟了一眼说话人:“李尚书这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一介妇人,如何祸乱朕的朝纲。” 李尚书看了一眼站在皇上左侧的王丞相,见对方没动静,只好悻悻地闭了嘴,慢慢退了回去。 “南卿姑娘曾为南疆圣女,习得一手巫蛊之术。当年南疆拔擢圣女之时,南卿姑娘拔得头筹。但巫王嫌此女血统不纯无法通灵,不允她做圣女。她却偷偷改良蛊术,数年后亲手杀了巫王。此等心狠手辣,怕是不适合后宫。” 说话人是郭御史,有经纶之才,是皇上得力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他不是王丞相的人。 皇上停住了动作,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如此有趣?” 一直跪着的陈公公伏得更低了:“皇上,奴才侍奉太后娘娘和皇上多年,对太后娘娘的性子颇为熟悉。娘娘是真心疼爱南卿姑娘,如若不顺了娘娘的心意……” 皇上无奈笑笑,他的额娘没吃过苦。先帝甚是宠爱,至死都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果不娶了这南卿,她怕是又要哭闹,搅得这皇宫不得安宁。 陈公公决定加把火:“那姑娘面容姣好,待人有礼,是个不惹事的性子。” 皇上看向近身侧目光如炬的中年人:“王丞相,你怎么看?” 王丞相权倾朝野,文武百官大部分都是他的拥趸,包括刚才扣帽子的李尚书。 而且,他的女儿王秋池才学艳艳,及?便名动京城,朝廷上都默认了此女以后是要手执凤印入主中宫,以固王家权柄。 丞相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冰:“这是皇上的家事,臣不便多言。” “既然文武百官没什么意见,那便依了母后吧。” 大婚那日,京城张灯结彩,红绸从皇宫一直铺到街尾。 王秋池封贤贵妃,入主长春宫,受百官朝拜。 南卿封清妃,赐云起阁。 我阁里的喜烛燃了一夜,烛泪凝固,仍未见皇上的身影。 第2章 第 2 章 子时的更鼓敲碎云起阁的寂静。 我将满头珠翠掷进妆匣,宋嬷嬷攥住我卸冠的手:“娘娘使不得,喜冠要等陛下亲手摘,这是祖制。” 我将珠钗插到嬷嬷头上:“嬷嬷戴这钗也好看。” 嬷嬷佯装嗔怪:“娘娘都嫁人了,莫要调皮。” 话还没说完,嬷嬷就笑着湿了眼:“娘娘如今已经这般年岁了,老奴……” 我擦过嬷嬷的眼泪:“嬷嬷不是说一生都会陪着我吗?大喜日子不要流泪,只是皇上今晚怕是不来了。” 嬷嬷亲自给我摘了冠:“咱这无依无靠的,比不得当朝宰相的女儿……不过我们卿姑娘是凤凰,凤凰总要经历烈火才能涅槃。” 宋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死后陪我度过了艰难的岁月,用瘦弱的身躯为我撑起一片天。 她总是用万年不变的那句话哄我:“我们姑娘是凤凰,只有经历烈火才能涅槃。” 我笑着打趣:“那咱娘俩这烈火也未免太多了点儿。” 皇上接连三天都没有来,嬷嬷给我梳了妇人髻。我倒是愉悦,这比散发凉快很多。 第四天,太后娘娘来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她的声音,比平时中气更足:“我真是白生这个刘彰,竟然敢如此忽视我们卿卿!” “什么喜烛,喜帐,有个屁用!” 说着,就要去摔喜烛,扯喜帐。 宋嬷嬷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皇家双喜临门,动怒不宜啊太后。” “什么双喜临门,我就是看不惯那个王秋池,我看她像池子里的□□,天天做当皇后的美梦,在这深宫大院,我看谁想骑哀家脖子上来!” 太后娘娘总是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等小事惹母后动怒甚是不值,成婚本意是于您身侧尽孝,达到目的便好。” 太后还在继续骂当今圣上,便听到门人高呼圣上驾到。 太后瞬间变脸:“呦~这不是咱新郎官嘛!我来你才来,这消息倒是灵通!” “娘也在,卿卿免礼。” 皇上大口喝了一口宋嬷嬷准备的茶,长舒一口气:“来这里才算放松了。” “你看看你像个人吗?甫一成婚,连云起阁的门都不进!就知道泡在王秋池的殿里,谁教你的?你那早死的爹?你爹可比你强多了。” 母后边指边骂,手里捻着的手帕随着她的说话节奏一颤一颤的。 “娘,你可误解朕了。我以为你和卿卿都是自家人,能理解我。” 皇上在太后面前像个孩子般撒娇,不叫母后,只叫娘。 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卿卿,王贵妃的爹是当朝丞相,权倾朝野,如若我表现出对你的一点点偏心,都有可能陷你于危机。” 皇上叹道:“但是朕又不能不娶,朕还不够强大。” 太后有点心疼,可还是咬着牙说:“当年你爹为了阻我和亲,连斩三名督军,刘彰,你不如你爹。” 皇上目光尖锐,手指拂过杯沿,似有打算:“卿卿,等朕些时日,定将凤印送与你把玩。” 他的目光殷切真诚,但我心明镜,帝皇之心深不可测。 就算赐我凤印,也仅仅是因为我没有家族靠山,若是王贵妃成为皇后,必有外戚之祸。 皇上是真的有本事,一两句话就可以让母后心宽,宋嬷嬷也舒展了眉心。 他拉我于身侧,眸光带笑,身上的气味让我闻的很舒服:“朕事情还很多,劳烦卿卿多陪母后。卿卿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朕,朕全都依你。” “谢皇上隆恩。” 皇上还未出门,我的丫鬟明月激动地跑了进来。:“娘娘!将军又从南疆来信啦!” “丫头慌什么!”宋嬷嬷呵斥明月,她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息怒,这丫头一直冒冒失失的!” “无妨,卿卿宫里热闹,朕也放心。”皇上笑起来格外好看,果真有一副好皮囊。 “南疆的将军?可是程策?” 我接过信件呈到皇上面前:“臣妾在南疆遇到二皇子和程将军后,因气候恶劣无法当即回宫。同程二人一起生活过数月,因此熟识。” 皇上看起来有些警惕,摇了摇手里的信件:“可拆?” “都是些问候和南疆风俗蛊物对答。”我淡淡答道。 我大抵知道信件的内容。 程将军曾经对我的御蛊术感到好奇。 他指着我陶碟蛊具中,一对跟其他蛊保持距离的蛊虫问:“这俩小玩意怎么这么腻人?怎么不和旁边的虫儿玩儿?” “此蛊同生同死,一雌一雄,名为双生蛊,雄蛊可知雌蛊周遭。” 程将军不信,他笑着调侃:“这个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方便的玩意,在南诏国的皇上小儿房里放一只,他们什么军机老子不知道?” 许是将军是军人,思维和南疆人不同,我解释道:“这蛊不是窃取机密用的,现在多用在情人传话上。” “都一样,这打仗不就是跟情人热恋似的,他跑我追,追到了就收入营里,成为一家。跟成婚没什么区别。”将军笑着说。 我很喜欢将军的从容和幽默:“将军,虽说我的蛊虫与我同寿,但是蛊虫还是可以被毁掉。此般,施蛊人会遭到反噬,” 将军执酒的手一顿:“什么反噬?” “轻则肝脏受损,重则吐血身亡。” 程将军用手阻止我,装成一副害怕的模样:“好好好,这小东西如此狠毒,我们不去窃听南诏国还不行嘛。” 我回到中原后,将军送来我的蛊具和蛊虫。只不过双生蛊只剩下一只,是雄蛊。 他留了信儿,雌蛊他自己养着了,想看看南疆这虫儿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于是我寄给他的上一封信,解释了他问我的一些南疆问题。捎带着写了一些雄蛊传来的周遭,用来证明双生蛊确有其实。 皇上手里这封信便是回信。 估计信的字里行间全都是程将军的不可置信吧。 “窃取机密?”皇上皱眉,“那这宫里的大小事宜南疆都知道了?” 皇上的语气没变,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话里的寒意。 我答道:“不会,只有雄蛊会得知雌蛊处发生的事。宫里是雄蛊,将军处是雌蛊。” “任何事?” 我摇了摇头:“全凭雌蛊心意,雌蛊若是不开心,也会一句话不说,留雄蛊独自抑郁。” “会传假话吗?” “不会,蛊比人诚实。” 皇上目光微闪,语气轻松了些许:“哈哈哈!有趣有趣!不愧是情人传话用的,真是方便的东西啊!” 他揽我入怀,手指轻捻我的手背:“朕倒是觉得,卿卿跟这小虫子有些像,真心实意,处处为朕着想。” “如果能像这蛊虫一般跟朕耍耍小脾气就更好了。” 太后娘娘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什么话,说什么卿卿像虫子?这小白玩意哪里有我们卿卿好看?” 皇上笑笑,捏了捏我的手,看我的眼神诚挚又热烈:“母后教训的是,卿卿当真是这后宫最美丽的。” 第3章 第 3 章 皇上连着三日踏进云起阁时,宫人们已学会低头屏息。 他今日带来的葡萄盛在琉璃盏中,果皮上还凝着晨露。 “卿卿尝尝,八百加急送来的,比贡品还早半日到。” 他拈起一粒递到我唇边,指腹沾着龙涎香与朱砂混合的气味——那是军报留下的气味。 我侧头用嘴接过,舌尖划过一股酸甜:“果真清润” 他环顾我的园子:“南疆植物挪到中原,倒是生得旺盛。” “承蒙圣宠。” 我抬手逗了逗指节上的蛊虫,那通体莹白如凝脂的小家伙正蜷着触须。 “我这虫儿见了这些植物,倒像回了南疆老家。” 他目光顺着我的指尖看向通体剔透的玉色蛊虫:“这又是什么虫?” “回皇上,它叫如梦令。” “好名字,何作用?” “忘情。” 我引蛊入琉璃碟,碟中清水顿时漾出七彩涟漪,“若对某人执念太深,此蛊能化相思为齑粉。” 皇上又喂了我一粒葡萄,指腹擦过我的唇角:“卿若用此蛊,朕便拆了亭子改种连理枝。” 我回视帝王的含情脉脉:“皇上说笑了,蛊不是万能的,即便忘了,如遇契机也能忆起。” 皇上接过陈公公递来的湿帕,擦掉手上的葡萄汁水:“蛊不是万能的,朕也不是。” “皇上有何烦恼?”我故意让刚孵化的芷参蛊爬上他袖口龙纹。 他挥袖扫落蛊虫,声音却放得软似春绵:“本不该把自己的烦恼带给卿卿,可是卿卿可知南诏国?” 我低头俯身拾起昏厥的虫儿:“臣妾自幼生于南疆怎会不知,南疆之北,砀山之阴是谓南诏国。程将军说过,欲平南诏,先收南疆。” 皇上笑着,丝毫不在意我的蛊:“正是!看来程策什么都不瞒你,对卿卿极其信任——朕可要吃醋了。” “程将军为人坦荡,对臣妾并无情愫。” 皇上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卿卿,可是程大将军并不信任朕呐!” 我看着皇上的背影:“皇上过虑了,程将军为国为民,是圣上最坚实的壁垒。” “壁垒吗?” 他抚摸杯沿,茶冷了,他仍然一口入腹:“卿卿可知,只因父皇嫌朕不如二弟善战,未有一功,欲废长立幼。” “王丞相当年尚为长史,死谏保朕太子之位,朕感恩丞相,却也埋下了祸根。” “如今,皇弟远在南疆把手重兵,南诏国久攻不下,兵军将乏,粮草告急,朕欲撤兵,可那程策……” 我挽袖重新为皇上添了新茶:“程将军怎样?” “那程策直接盖了二皇子的印,秉书斥朕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朕终日不得安矣,不知二弟如何,不知战况如何,也不知粮草问题有没有解决。” “皇上若困扰,臣妾下次与程将军通信时可旁敲侧击几句。不过军机大事,臣妾一介女流不敢参与过多。” 皇上忽然大笑,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尖:“卿卿原来也不老实,旁敲侧击吗?” 皇上摇了摇头:“那程策油嘴滑舌必不会告知与你。” 他忽然贴近,气息拂过我耳畔,“朕更想知道,卿卿的双生蛊,能否窥见程策军帐?”” 我心里明镜,当皇上提起军机的那一刻,我的虫儿必然染污。 皇上将我搂紧怀里,我鼻息里都是皇上身上熟悉又上瘾的味道。 理智拗不过情感,我顺从地靠在他胸前,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深沉,似有些疲惫:“卿卿是朕的家人,最懂朕,你和母后是朕唯一的依靠了。” 夜幕渐沉,皇上第一次留在了云起阁。 明月送来程策密函,我正将芷参蛊卵研成粉末,芷参蛊是南疆最好的补品,半斤只得一铢。 许是芷参偏爱中原,产量极佳。估摸着量煮了汤,给太后送去一份还有剩,打算给皇上也尝尝。 我接过明月手中的密函:“我亲自送去。” 云起阁距离内朝不近,还好南疆的儿女从小翻山越岭,这点路于我不算什么。 紫宸殿内灯还亮着,远远就听到皇上的声音。 “吴洲地动,房屋倒塌,周边二州已奉旨救济。赈灾粮、布匹、木材不日便到,务必盯紧。” “臣遵旨!” “另外,” 皇上的声音顿了顿,“注意震后瘟疫与蝗灾。吴洲、荆州是产粮重地,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除了粮草日用,再加派郎中和药材,农耕工具也多备些。” “吴洲周边小邑也要加固城墙房屋,谨防地动再起。” 等这道旨意断了,我才让阍人通报。 皇上亲自来迎我,眼底亮着笑意:“卿卿怎么来了?朕正想着忙完就去云起阁找你。” 我余光打量殿中大臣,皆垂首敛目,向我行礼。 唯有最左首那位,行礼时鼻息略重,下颌线绷得极紧——想来便是权倾朝野的王丞相。 将密函递给陈公公,我捧着汤盅上前:“臣妾做了补汤,您趁热喝。” 皇上顺势将我揽坐在他膝头,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卿卿好生体贴,爱妃的汤,朕定要一滴不剩。”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就不叨扰了,妾身告辞。” “好,晚些时候朕就过去。” 给众大臣行过礼,我转身退出紫宸殿。 刚走至回廊转角,就听见殿内传来 “噗通” 一声——是有人重重跪在地砖上,声音撞得发闷。 “皇上!” 是李尚书的声音:“近日连年灾祸,后宫干政绝非吉兆!清妃娘娘私入紫宸殿,还递不明信函,望圣上明鉴!” 皇上唇边勾起一抹淡哂,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膝头锦缎:“李尚书年纪大了,不必行此大礼。众卿无事便退下吧,郭御史留下。” 李尚书看了王丞相一眼,终是悻悻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的刹那,皇上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底只剩冷光,像换了个人。 “皇上。”郭御史开门见山:“独宠清妃娘娘恐徒生祸端。” 皇上抬手将我方才带来的密函甩在案上,封蜡还泛着微光:“你先看看这个,再尝尝那碗汤。” 郭御史接过信件,目光飞快扫过,嘴里却道:“这汤是清妃娘娘专程给您炖的,微臣可不敢僭越。” “僭越什么?” 皇上嗤笑一声,端起汤盅闻了闻,又放回案上。 “这南卿哪里都好,就是整日与虫为伍。这汤里指不定加了什么虫什么卵,别说你不敢喝,朕也不敢。” 郭御史一目十行,看信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暂且不说汤,这信……” 陈公公挑了挑闪烁的油灯。 皇上轻笑:“朕也算长了见识,信里全是那虫子带来的消息。” 他倏地明白了皇上为何装出一副十分疼爱清妃娘娘的模样。 郭御史惊叹:“皇上,这如若是真,清妃可用,臣有一石二鸟之计。” “可是王家?” “王秋池此女妒心极重,若是清妃得盛宠,王贵妃必然有可除之机。” “爱卿懂朕。南疆此女诚然是一枚好用的棋子,先利用其监视刘矜,后除王家,可解朕内忧外患。” 我在门外,浑身的血都凉了。 本是折回想叮嘱他,食芷参汤需戒两日酒。 却把不太想听到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我回到蛊房将薤叶碾汁滴到雄蛊上,雄蛊如遭雷击,身躯剧烈蜷缩。 一股钻心剧痛自眉心炸开,细密冷汗瞬间浸湿鬓。 强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却终是支撑不住,一口热血喷溅在早已僵死的雌蛊尸上。 恰如霜雪地里,骤然绽开了一朵绝望的赤色花朵。 王秋池的孕讯是伴着落叶传来的。 我正对镜梳妆,手中的玉梳猝然落地,摔成两截。我方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已对那个虚情假意的帝王,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第4章 第 4 章 陈公公掀帘时带进了微寒的秋风,皇上踏进阁内,依旧儒雅,可微笑失了往日的温度。 他目光扫过空荡的琉璃蝶,那里总是卧着双生蛊,如今只剩层薄尘。 “程策那边的消息,朕三日没接到了。” 我将雄蛊尸轻轻放进锦盒,淡淡吐出两个字:“死了。” “什么死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错辩的施压。 “双生蛊。” 我把锦盒推到他面前,盒盖半开,能看见那只通体泛黑的虫尸,“前日晨起便没了气息。” “朕记得这蛊与你同寿。” “只是虫子而已,许是不习惯中原水土。” 皇上探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别过脸,感受到半边脸颊的刺痛。 他没追问,反倒俯身拂过我鬓角碎发:“卿卿素来爱整洁,今日怎会发丝散乱?你不愿让蛊虫做这种事,那便不做。” 我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下,他的身上还是熟悉的味道。 令我成瘾,但是灼人。 皇上带我上了登高阁,深秋的寒风些许刺脸。他把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卿卿你看,朕拥的江山,是万里疆土;朕握的权柄,是生杀予夺。可到头来,却不能拥有你一句真心,何其孤独。” 把我扣在他胸口的手微微用力,我听到了皇上沉稳的心跳,不急不徐。 我终是没有推开他。 次日御花园的晨光里,皇上牵着我手走在□□上。 他亲手折了枝开得最艳的月季,插于我在发间。 宫人远远跟着,窃窃私语里都是 “圣上独宠清妃”的话。 陈公公跟在身后,声音透着喜庆:“皇上娘娘琴瑟和鸣,真是社稷之福啊。” 陈公公不是喜阿谀奉承之人,正觉陈公公这句话过于刻意。 果然,转过牡丹丛时,便撞见了王秋池,想必她眼里的我和皇上,恩爱有加。 她穿着石榴红的宫装,未及三个月,孕肚已显,个中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身后宫女捧着个描金果盘,里面盛着串紫莹莹的葡萄。 “皇上。” 她目光却落在南卿发间的月季上,笑容掺了点酸意:“这葡萄是西域进贡的,甜得很,清妃要不要尝尝?” 皇上先捏了粒递到我的唇边,语气带着宠溺:“卿卿前日还说想吃葡萄,正巧。” 我张口接住,舌尖漫开甜意,却没什么滋味,因为我从未说过想吃葡萄。 我向王秋池见礼:“确实甘甜美味,多谢王贵妃恩赏。” 王秋池勉强笑了笑:“清妃喜欢就好,这葡萄金贵。清妃若是爱吃,改日我再让人送些去云起阁。” 我抬眼看向王秋池,语气平淡却带着点疏离:“皇上昨日已让人给我送了我一筐南疆的葡萄,比这西域的更合我口味。” 皇上殷切地望着我,想必这个回答他是满意的。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王秋池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皇上适时搂紧南卿,语气带着笑意:“卿卿身子比葡萄更金贵,自然要吃最合心意的。秋池身怀六甲,别站太久,先回去歇着吧。” 王秋池咬着唇,福身告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我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悄悄摸了摸发间的月季——这恩爱戏码,皇上有几分真心? 一回到云起阁,明月就迎了上来。她手指绞着裙摆,头垂得快埋进胸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我摘下月季,在镜子的里看向身后攥着裙子的明月:“明月有话说?” “娘娘……” 明月膝盖砸在青砖上,声音发闷,“宫里都在传,说皇上专宠您,是因为,是因为……!” 我转身看向明月:“因为什么?我给皇上下蛊?” 明月吓得脸色惨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奴婢罪该万死!不该把这种风言风语说给您听,可…… 可这话说得越来越难听,都是从贵妃宫里传出来的!” “起来吧,告诉阁里的大伙儿,以后行事务必小心。” 明月重重点头,爬起来时手还在发抖。 第5章 第 5 章 清妃娘娘独受圣宠的传言越发猖獗,各种谣言不断传进我的耳朵里。 可皇上偏不收敛,连秋猎的旨意后宫家眷都只署了我一人的名字。 直到宋嬷嬷低声告诉我,王丞相称病不上朝,这是王丞相无声的抗议。 皇上最终带了我和有孕的王贵妃同。 她坐进鎏金镶玉的辇车,车帘晃动时,总能瞥见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得意。 围场的枯草漫过马蹄,风里带着股秋风萧瑟的凉意。 我骑着血汗宝马跟在皇上乌骓马身侧,身后王秋池的辇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咯吱”的闷响。 “卿卿累不累?若累了,便去跟贵妃同乘辇车。”皇上御马向我贴了贴,声音裹在风里,听着竟有几分真切的关怀。 我拉紧缰绳,享受着秋意无边的中原风景:“皇上饶了臣妾吧,在宫里憋了太久,好不容易能出来跑一跑,可不想再闷在辇车里。” 皇上笑了,抬手取了一支背上的长弓。 我原是听说他不善骑射,可此刻见他箭尖对准麋鹿的模样——肩背挺直,目光锐利,倒比程策的副将还要利落。 不远处跑来一只麋鹿,皇上倏地送了弦,箭矢“嗖”的一声破空飞出。 与此同时,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 “有刺客!快快保护皇上!”陈公公大声疾呼。 皇上猛地侧身,冷箭擦着他的右肩飞过,钉进旁边的树干里,箭羽还在 “嗡嗡” 震颤。 不消片刻,他的肩就肿得发亮,鲜血浸透了明黄的龙袍,顺着胳膊往下滴。 混乱瞬间炸开,禁军围上来护着皇上,赵太医跌跌撞撞跑过来,手抖得连脉都摸不稳:“这箭淬了毒!皇上中箭太深,不断失血,再加上中毒,性命垂危!” 我一把扯过抽出禁军首领身后的箭羽,割开我的内裙。布条攥在手里还带着体温,冲上去就往皇上的肩颈处缠。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绑住皇上的肩膀,回身喊到:“陈公公,快点搭帐!” “清妃娘娘!” 李尚书突然冲上来拦住我,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发颤,“你一个后宫妇人,懂什么医术?皇上龙体金贵,该速速回宫诊治,你怎能在这里胡来!” “回宫?” 我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皇上现在面色青紫,毒已开始攻心,这一路颠簸,回去怕只剩尸体——李尚书,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李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大胆!当朝娘娘,竟敢无视天命!” 郭御史拦住李尚书:“诶诶诶,尚书大人冷静,眼下救皇上要紧。” 禁军将皇上挪进军帐,御医正在看诊。 郭御史走到我身侧,见我将我的蛊具和骨瓷一一摆到帐里的桌子上。 “素闻清妃娘娘御蛊如神,只是不知急救圣上,娘娘可有把握?” “没有。”我指尖捏着只通体透明的血引蛊,声音没半分犹豫,“但我能让他活到回宫。” “清妃娘娘万万不可啊!”陈公公想拦我,“万一出了差错,您……” 禁军首领腰间剑光乍现:“娘娘,请你让开!不然臣要冒犯了!” 一时间陈公公劝诫的声音,李尚书废话的声音,太医慌乱的声音,禁军威胁的声音,还有王贵妃的哭声不绝于耳。 禁军首领派人把我于皇上身侧拉开,此时恰逢皇上咳嗽了一声,嘴角沁出了丝丝血迹。 王秋池这时哭着扑过来,想往皇上身边凑:“皇上!臣妾陪你……” 我乘机挣开禁军二人,反手抽出其中一人的禁军佩剑,剑刃 “嗡” 地一声出鞘,寒光扫过众人:“若出了差错,我以命抵命,全部给我闭嘴!” 我用剑脊勾住王秋池的裙角,轻轻一挑:“贵妃娘娘怀着身孕,该惜身才是,别挡着救驾的路。刀剑无眼,伤了您和龙脉,谁都担不起。” 王秋池被剑光吓得后退两步,脸色惨白。 李尚书正要讲话,被黑着脸的王丞相拉住了,王丞相看我的目光很是不屑。他应该是想看我救驾失败,趁机除掉我。 可现在没空理他。 “皇上危在旦夕。”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我是当朝清妃,是太后的侄女儿!今日我要救皇上,谁敢拦我?” 文武百官这才安静了下来。 “诸位大人平日总说我南疆女子懂蛊术是‘邪门外道’,用时不闻其功,闲时但闻其骂——郭御史,劳您清场。” 这话掷地有声,把在场的各位都骂了一遍,众臣噤了声,面色不善。 郭御史没再犹豫,只是留了两位重臣和太医,并安排禁军追查刺客。 第6章 第 6 章 当年巫王嫌我血统不纯,没有被选中为圣女,大蛊师怜我天赋,每天二更早起倾囊相授。 那时,大蛊师几乎每天都在跟我重复一句话:“卿卿记住,蛊是用来救人的。” 那时我不懂,直到后来见多了御蛊人用蛊争权夺利,才明白他这话里藏着多大的分量。 只是如今,太多人早就走了歪路。 账内烛火跳得急,我借着灯火在皇上肩上落了三只蛊虫。 “此蛊名为“寒鸦”,周身黝黑,以腐肉为食。劳烦郭大人记下,以免日后有人说我以蛊害人,徒增事端。” 郭御史取来纸笔:“娘娘放心,臣给您做个见证。” 三只“寒鸦”,细小的尖颚正一点一点啃食皇帝颈肩的腐肉。 每啃一口,虫身便胀一分,通体渐渐染成青色,那时吸食了腐肉里毒血的缘故。 “清腐,此为第一步。” 我让赵太医煎了化毒提气的药,喂皇帝喝下。我则从瓷瓶里唤出另外一种蛊虫。 “噬食蛊吸食毒血,此为第二步。” 我屏息盯紧虫口,额角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锦毯上,直到皇上的面上的青色逐渐褪去,我才松了口气。 皇上依旧没醒,他唇色惨白,呼吸孱弱,肩颈的伤口虽不再流脓,却还在渗着淡红的血珠。 “赵太医,皇上如今面色惨白,需要渡血。药材可提气不可补血,所谓血为气之母,如今皇帝失血过多,只补气看来没用。” 赵太医眼见着皇上不断在好转,对我的态度转变很多。 他为难的说:“娘娘,此处地处偏僻,没有药酒和其他药材,如何能找到跟皇帝相性相配的血液!若是相性相悖,皇上恐有性命之虞。” “我来试试。” 我将皇帝的血液滴到骨瓷瓶里,又把自己的手腕割破,血液顺着骨瓷瓶缓缓流入。 骨瓷瓶里养着的,是沉睡的“血乡”。 南疆人皆闻血乡需要心口血来驱使。 其实不然,这虫儿最通人性,它要的不是心口血,是御蛊人愿为伤者豁出性命的决心,腕间血便够了。 腕间的血很快就凝了,我在下方半寸处又割了一刀。我用力挤了挤刀痕,尽量流出更多血。 我紧促眉头,咬着牙齿忍受疼痛,不够,还不够。 “娘娘……臣的血可否能用?”郭御史的声音里带着担心。 我摇了摇头,借着烛光观察瓶里的血量。 透光的骨瓷已有不少血液沉底,可还不见血乡爬出。我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腕上的疼痛不断传遍四肢。 难道还要再来一刀吗? 余光中皇上惨白的脸打破我的犹豫,割吧,来不及了! 正要落下第三刀,郭御史按住了我持刀的手。 只见骨瓷瓶里缓缓爬出数十粒慵懒的红色蛊虫。 我将红色虫儿尽数放进骨碟中递给赵太医:“烦请太医找十几二十人将血滴落到虫身,若虫活,此血可用。” 赵太医的满脸狐疑。 我皱眉敦促:“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是郭御史,他抢过赵太医手里的骨碟,没过多久便带来了几位侍卫。 活着的血乡趴在皇帝的颈动脉上,另一只端连着士兵的手臂,蛊身渐渐鼓胀,像串透明的血珠,一点点将血液渡进皇帝体内。 “她不会真的能救活皇上吧……”王秋池此刻内心复杂,她希望皇上活着,但是不希望是南卿救活的。 帐外的王丞相低声安慰王秋池:“再等等,若她救不活皇上,正好治她个‘巫蛊弑君’的罪,永除后患。” 王秋池攥紧帕子,指节泛白,轻轻点了点头。 天快亮时,帐内忽然传来太医的惊呼:“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皇上用手来寻我的手,我轻轻回握。 他望着我,指尖摩挲我腕间的止血白布:“卿卿,辛苦你了。” 那语气里的感情,不似往日的逢场作戏,倒多了几分真情。 第一次,皇上的手是冷的,话是暖的。 三日后,皇上痊愈,下旨升我为清贵妃,赐云起阁鎏金匾额,还赏了无数南疆特产。 宫人来报时,我正给太后炖芷参汤,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 可我总觉得,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像裹着糖的刺。 没等汤炖好,皇上便召我入紫宸殿。原是吴洲地动过后,瘟疫爆发,果真让皇上说中了。 派去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死的人越来越多。赵太医力荐我去吴洲,救吴洲百姓于危难之间。 赵太医跪在殿中,郭御史替代了王丞相于左前位——据说这次刺杀有密报说是王丞相从中作梗,但是没有确切证据。 如皇上所愿,王丞相的权利还是被削弱了。 皇帝指尖抚摸杯沿,动作和上次算计我用蛊监视二皇子时一模一样。 “吴洲凶险,卿卿是女子,朕不愿你去。” 跪着的太医突然插话:“清贵妃娘娘精通南疆蛊术,能以蛊驱血、以蛊解毒,若娘娘肯去吴洲,定能遏制瘟疫!”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郭御史打断道了他:“这话你都说了七八遍了,听得我耳朵生茧,皇上自有断绝。” 不知是真的心疼我,还是三人合伙给我演一出戏。 若是戏,这画外音看不懂,我就不配做南疆圣女了。 我主动请命:“皇上,百姓是您的子民,若能救他们,臣妾不畏凶险,愿去吴洲。” “执意要去?” 皇上的眼神掺杂了我看不懂的缠绵,我低下头,不想被这情丝缠住。 “救完全子民于水火,是当朝清妃该做的事。” 皇上终是点了头,派了五百禁军护送,特意叮嘱我:“若遇危险,立刻回宫,别逞强。” “是。”我接了旨。 宋嬷嬷年纪大了,我只带了明月身边伺候。 离开前,宋嬷嬷眼圈红了,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吴州天寒,一定要多添衣。娘娘心善,一定会分给百姓衣服穿,我在娘娘包布里多添了几件,万万不要分得太多,自己缺了衣。” “吴洲地动怕是缺粮,我给娘娘做了南疆进山狩猎时候吃的干粮,千万不要饿肚子。” 絮絮叨叨的样子,跟小时候给我鞭痕上药的模样别无二致——一边骂我 “怎么不还手”,一边又心疼地掉眼泪。 我抱着嬷嬷安慰:“嬷嬷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此去吴洲是经受涅槃烈火,待归来,卿卿就是您的凤凰了。” 嬷嬷抚摸着我的脸,手掌粗粝却温暖。目光不放过每一刻只想多看我一眼,其中的不舍留恋,炮烙般按在我的心上。 吴洲的疫情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城门口堆满了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我用不断更换蛊虫寻得瘟疫源头,医治伤民。 蛊虫不断被瘟疫侵蚀死去,我作为御蛊人,反噬令身体每况愈下,全靠赵太医给我熬补药吊着。 天佑刘家江山,在太医院的配合钻研之下,我引蛊入药,终得疗效,隔绝了瘟疫。 我这身体也彻底垮了,这怕是要养上数月了,我心里仿佛已经听见了嬷嬷的唠叨。 我是被娇子抬到云起阁的,许是坐的太高,我在远处便见到了院子里飘扬的白幡。 第7章 第 7 章 明月一身素白孝衣出来迎我,颤颤巍巍的手上抬着的,是一盅朴素的瓷罐。 冬风乍起,明月头上的孝带飘摇,黏住了她的眼泪。 明月重重跪在石阶上,哭得干哑的嗓子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娘娘,宋,宋嬷嬷……”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一股寒意从心口窝直接窜到指尖,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失了真。 初冬的冷空气将我哽住,我呼吸都变得滞涩。 “嬷嬷呢?”我听到我话里的慌乱。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把那盅白瓷地给了我。 我不知如何走到的紫宸殿,殿里点了炭火,温暖至极。 相比起来,我阁里的冰冷恍若地狱。 我直勾勾地看着皇上:“刘彰,你杀了我的嬷嬷。” 案前的皇上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只是注视着奏折。 郭御史垂着头,余光间,仿佛看到了王丞相的冷笑。 李尚书走到我身侧:“一介奴隶,企图杀害王子和贵妃,赐死已是天恩,你蛮夷肖小竟敢对当今圣上指名道姓,真是倒反天罡。” 我毫不在意李尚书说了什么,只是目不斜视盯着皇上的脸,再次重复:“刘彰,你杀了我的嬷嬷。” 案前的圣上终究将目光移向了我,手里的的奏章甩到案边,险些落到地上:“清妃?你可知罪?” 我字字铿锵:“我刺探军情,围场救驾,吴洲阻瘟,何罪之有?” “秋池的孩子没了,她自己也险些丧命,再无生育可能,是宋嬷嬷做的,这罪,该不该算在你的头上?” 皇上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皇上,你查了吗?” “放肆!”这是皇帝第一次斥我,“你怎敢反问朕?仗着朕宠你,无法无天!” 我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你查都没查就斩了嬷嬷,凭什么?” 皇帝怒火中烧:“凭小产的汤是她煮的,不是她是谁?” 皇上揉了揉眉心:“念在你刚从吴洲回来有功,朕不罚你,但降你为嫔妃,禁足云起阁三日,好好反省!” 他眼里的冰冷沉浸我的心里,同宋嬷嬷的死讯一起刺得我心拔凉。 “芷参蛊性温,有益而无害,王贵妃不可能因此小产。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错的。刘彰,你从头到尾都错了。” 我冲出紫宸殿,顺手抽出守殿侍卫的佩剑。 我要去长春宫杀了王秋池。 可刚一出去,就见明月跪在我的面前,哭着哀嚎:“娘娘……嬷嬷临死前说了,不要让娘娘冲动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若是娘娘冲动,嘱咐奴婢们拦住你,还有,还有一句……” “什么?” “她说:‘卿卿是凤凰,一定能涅槃重生……’” 剑刃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将我震得穷途末路。 皇上在我身后高声喊着什么,似是阻止,似是威胁。 可我什么都听不见,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直至今时,我才真的意识到嬷嬷走了。 禁足的三日里,我没合过眼,也没吃过东西,只是躺在那里安静流泪。 后来泪流干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云起阁的天花板,从未觉得这云起阁如此陌生。 太后似乎来看过我,我没有起身见礼。她说了什么,我也全然听不进去。 明月给我灌了一碗汤药,许是安神的,许是进补的,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恍惚了多久,睁开眼已是深冬。 夜里,我带着我的瓷瓶潜进了长春宫。 王秋池在榻上睡着,清减了许多,或是小产的原因。 强灌了她吐真蛊后,我坐在塌旁问:“谁下的药。” 王秋池睡眼迷离:“庄……庄霞。” 我一惊,庄霞是王秋池的贴身侍女。 我皱眉:“你为什么自己害自己?” 王秋池哭着挣扎,行为不正常。 她似有了心病:“怎么可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并不想失去我的孩子!我只让庄霞下了坏肠胃的东西!我想轻微腹痛嫁祸给姓南的!不!我不想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她的声音愈来愈大,我怕吵醒宫里的人,直接将她打晕了。 不是王秋池动的手? 也是,骨肉相连,她不是那种为了除掉我,杀害自己亲生孩子的人,况且那孩子,是王家未来的倚仗。 我长叹一口气,气息冬天夜里腾起一口白雾。 方向错了,关键点在哪里? 最不希望孩子存在的人是谁,最不想要王秋池母凭子贵的人是谁,最恨我的人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王秋池,但是前两个问题的答案…… 皇上? 冬日月圆无冷风,可我却生了层层细汗,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麻。 “刘彰,你非要将我利用到饮血啖肉才肯罢休吗?”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宫道,轻声呢喃,声音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嬷嬷头七那天,我跪在我为嬷嬷准备的灵堂。 奴婢不能在宫里设灵堂,是太后纵我,特意开了恩,我才能得几天安生日子。 “嬷嬷,您在天之灵,给卿卿点线索,卿卿不能让您蒙尘而去。” 第8章 第 8 章 我到太医院寻赵太医时,他正带着小太医们研磨药材。 经围场救驾后和吴洲瘟疫后,赵太医对我礼待有加。 见我前来,他又惊又喜:“娘娘大驾,微臣有失远迎!快请!” 他让小太医们给我见礼:“都来见过清妃娘娘!娘娘要多来太医院让我等学习才是啊!” 小太医们齐齐躬身行礼,我却无心应付,只对赵太医道:“不敢当,赵大人能否单独说话?” 赵太医引我至内室:“娘娘面色混沌,过于清减,待微臣再开两副良药给娘娘补补身体。” 我笑着拒绝。 赵太医不无遗憾:“嗨!看我这记性,娘娘自己就医术高超,微臣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看着赵太医的笑心里苦闷,怕是赵太医还不知我宫里变故。 想来赵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是为人纯良,不懂朝堂权谋,并不是皇上的那把利剑。 “赵太医,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给王秋池检查调理的太医是哪位?” 赵太医若有所思:“王贵妃吗?不巧了娘娘,这关太医前些天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在这个档口? 所有预感都归于一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裂:“您可知这位关太医的故乡?” 赵太医翻阅了文件,试图找出关太医临行前的函件:“娘娘别慌,微臣给您查查,在取水之南的昭镇……不过他现在应该还在京城,过了这冬才会启程。” 我从太后那里得了出宫的令牌,夜一深,我蹑手蹑脚潜入了关太医府上的书房,寻找皇上下的密诏。 起初,我还担心密诏会被烧掉。不过回神一想,完成任务立马告老还乡的谨慎太医,一定会给自己留保命的物件。 果不出我所料,书房的暗格内,密诏的火漆闪过一丝精光,内容是如何在宋嬷嬷送去的汤里加料。 字字句句如鸩毒般绝我咽喉,皇上的私印盖于其上,朱砂赤红,灼痛了我的双眼。 原来从一开始,嬷嬷就是他计划好的牺牲品。 次日,我一身素袍,头戴孝带,缓缓上殿。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跪下向台阶上的九五至尊行了大礼:“皇上,罪妾南卿,为宋氏鸣冤!” “卿卿言重了,朝堂不断家事,我们下朝再说。来人,将清妃请回云起阁!” 宫女拉我,我纹丝未动,侍卫不敢动我,我在朝堂与皇帝僵持着。 我缓缓掏出密诏,在皇上面前轻轻晃了晃。 皇上眸间一顿,眼神直勾勾盯着我手上的密诏,神情复杂。 我没指望将这密诏广而告之,此时跟当今圣上做对没有半分好处。 但是王秋池敢打我的人的主意,我要她的命。 皇上扶了扶额,无奈道:“卿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贵妃娘娘小产,乃她与侍女庄霞自导自演,与宋氏无关!” 此话一说,百官哗然,所有目光都不由得扫向王丞相处。 皇上的语气变软:“卿卿,这是我们家事,在大殿上说真的好驳朕的面子。” 我深知示弱向来是皇上以退为进的手段,他从来不计较自己的颜面,为了博取同情达到目的,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从前让我用双生蛊刺探军情的时候,也是用这一方法。 只可惜,这招对我不再适用。当我爱你的时候,我疼惜你一人之下。而今,我只笑你可怜。 “二十三年前,当朝昭和郡主携宫女宋秋燕,为了江山社稷和海晏河清,双双南下,下嫁南疆。她二人寄人篱下,蒙受欺辱十余载。” “南疆巫王暴虐,将昭和郡主赐予其弟,昭和郡主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宫女宋秋燕为保郡主骨血,独自一人将巫王和昭和郡主之子南卿抚养成人,朝饮露水,暮食残羹。受尽鞭打,忍辱负重。” “宋秋燕在当朝大都督刘矜攻进南疆之时,与南疆圣女南卿谋划献计,助刘氏江山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今,有功之婢宋氏为王贵妃进献补汤,却遭其构陷,丢失性命。这冤,皇上如何不能在大殿决断?” 我句句铿锵,字字泣血,百官无不失声。 皇上对陈公公下旨,眼神却未离开我:“替朕宣了吧。” 陈公公中气十足:“宣王贵妃和婢女庄霞。” 一人传十人,宣旨传的深远,我一直跪在殿前,直到皇上亲自来搀起我。 正如我回朝的那日,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可物是人非,短短一个秋冬,我们的缘便断得干干净净。 王贵妃真的染了心病,被庄霞搀到殿上时,不无疯癫。 同为女人,我很同情王秋池,跟我一样不过是权谋的棋子罢了。 只不过她只是一步废棋,而我至少还能脱身。 或许能吧。。 庄霞承受不住大殿的威压,认了罪,王秋池只是不断地在殿上哭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皇上宣了圣旨,还宋嬷嬷清白。 可这迟来的清白,又怎能换回嬷嬷的性命? 当晚,我服了如梦令,在醉生梦死的痛苦里,留下一封信,离开了皇宫。 带走了皇上的所有赏赐,包括明月。 就如二十三年前,我母亲和宋嬷嬷一样。 只不过我没有了那二人当年的忐忑,凤凰终会涅槃,不是吗嬷嬷…… 第9章 第 9 章 母后很少闯入我的紫宸殿,今天她闯了进来,把一封信甩在我的脸上。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语气强硬坚决:“我和先皇一生一代一双人怎么能生出来你这么个败类。” “另娶妻室是冷她,不与她同房是辱她,为娘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卿卿助你监视老二,你说人家是棋子,你知不知道卿卿断了双生蛊的气儿时,在床上病了多少天!”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看她如此气急:“她为了救你割腕两刀取血,为了医治瘟疫铤而走险,你呢?刘彰!你做了什么?” “你把养她护她的嬷嬷杀了!” “如果娘想赎罪的心被你如此无视,那便是娘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将卿卿塞入你的宫中。” “我对不起卿卿,让她清白之身因你蒙羞。如此便算了,娘成全你,你去做你的九五至尊,去维护你的海晏河清。今后娘只有卿卿一个女儿,再无你这个儿子。” “这份合离书,卿卿已经替你写下,你认了便是。” 我颤颤巍巍地打开信,只有寥寥数笔:“南疆风暖,不似京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削弱了王丞相,处理了王贵妃。自此,我认为我再无忌惮,可是我却听到了内心的恐惧。 “娘,卿卿呢?” 她的手指直戳我的额头:“你还有脸问?她走了!不要你了!” 我愣在原地,原来我这龙椅也冰的彻骨。 第10章 第 10 章 二皇子坐在案前,手里是皇宫来的密信。 “我这皇兄,向来自欺欺人。” 程策在他身边,挑灯看剑:“刘彰活该孤家寡人,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那个姓郭的,两个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二皇子笑得宠溺,眼底带着几分纵容:“成语用的不错。” 程策翻了个白眼,把剑归鞘:“呵,小爷用你夸?南卿几时到?” “就这两天,把她往日住的宅子收拾出来吧。” “还用得着我?早就有人收拾出来了。” 明月七岁起就没出过宫,兴奋得东瞧西看。 可走了三天,明月的精神头也被这无尽的路途颠簸殆尽。 马车碾过南疆的十万大山,拉行囊的车夫换了一波又一波。 掠过青山,忽然看到熟悉的澜江,敲醒打着瞌睡的明月:“醒醒,快到了。” 明月猛地睁开眼,掀开车帘:“哇,好美的景色,原来这就是娘……卿姑娘长大的地方。” “那个鸟儿颜色生的好鲜艳!” “天好蓝啊,云好高啊,南疆好美啊!” 明月叽叽喳喳的,像只刚出笼的小雀,把一路的疲惫都抛到了脑后。 过了桥便是南疆的第一个寨子,二皇子和程将军目前驻军在这个寨子里。 明月讲话的调子忽然降了下来:“卿、卿姑娘!卿我现在不是做梦吧,我怎么好像看到到了宋嬷嬷?” 我理着瓷瓶的手一顿,强装镇静:“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声音小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娘娘!”明月又叫错了,“真的是宋嬷嬷!真的是!她在冲我招手!就在那个茶寮前面!” “哐当——”瓷瓶从我手间滑落,碎瓷片溅开,里面的“芷参蛊”在碎瓷间扭动,泛着莹白的光。 我顾不上在地板上扭动的蛊虫,急忙探出头去。 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裙的老妇正朝我招手:“卿卿!卿卿——” 我跳下马车,跌跌撞撞飞奔到宋嬷嬷面前,猛的抱住嬷嬷,想把她揉进我的血肉里,再也不分离:“嬷嬷,嬷嬷……” 嬷嬷请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我的卿卿瘦了,嬷嬷心疼。” 本以为眼泪已经流干,却在此时决堤而出:“嬷嬷怎么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明月在一旁也哭得稀里哗啦,程将军从茶寮走出,笑着调侃:“感人肺腑啊,看的老子都快流泪了。” 我噗嗤地笑出声,眼泪也憋了回去:“程将军好久不见。” “可不是么,之前还见字如面,成婚以后,夫君管得严,信都通不成了,本将军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想到皇上,我笑意凝滞。 说来奇怪,我明明服了如梦令,本该忘了那些欢喜与憎恨,可一想到刘彰,心口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见我敛了笑,程将军弹了下我的脑瓜壳:“诶!怎么从中原回来就不经逗了?是不是还在想刘彰?” 我摇了摇头:“已经留了合离书。” “干得漂亮!”程将军搂着我肩膀,“走!回家!刘矜给你备了一大桌好吃的!” 回到二皇子的营帐里,嬷嬷才道出真相。 原来得了密诏的,不仅仅是关太医,还有宋嬷嬷。 最初的计划是让宋嬷嬷给王秋池下药,但是宋嬷嬷坚决不依,皇上便退而求其次,换了密诏:“暂避南疆。” 被皇上处死的宋嬷嬷,是皇帝从天牢里找的替身。 “酒呐南卿?你给没给我带酒?”程策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晃着空酒壶询问。 明月应声:“带了!我去给将军找!” 程策咋摸着我从中原带来的酒:“皇上原是想借王秋池小产,削弱王家势力。却没料到你直接让王秋池送入了冷宫,真是心狠手辣啊!” “程将军才是手段了得,不在朝堂却知天下事,怪不得皇上忌惮你。” “这算什么!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多,你以为那毒箭是谁放的?” “传言是跟王丞相有关。” “他放屁!围场周围的御林军比我这寨子里的驻军都多,王丞相可没那个本事,能让当今圣上中箭的只有刘彰本人。” 二皇子见程策更加出言不逊,直接把酒壶递给程将军,让他只喝酒,别说话。 他亲自解释,声音清冽好听:“皇兄的心思比海都深。起初或许只是想嫁祸给王丞相,就算是你不救他,赵太医怀里也有解药。没想到你能力超群,对他又尽心尽力,甚至舍得割自己两刀,于他而言也是意外之喜吧。” “他索性将计就计,给你建立朝廷地位,再借助你除吴洲瘟疫,其一是为了支开你,其二是提高你的名声,状告王家时候让百官更加支持你。刘彰可真的煞费苦心。” 他话锋一转,看向我:“不过南卿,我猜,踏实真心想理你为后的。” 二皇子寡言,很少说这么多话。 我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并非全然冷血,只是将我的一切都裹在了他的算计里。 我的蛊术,我的性格,我的亲人,我的名声还有我的感情。 刘矜设的宴异常豪华,还有很多这个季节南疆没有的食材,可是我丝毫没有食欲,看着那油亮的卤肘子,胃里忽然翻江倒海。 我急忙转过身,掏出手帕捂住嘴,干呕起来。 明月慌了,不停给她拍背:“卿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吃坏了东西?” “卿卿!”宋嬷嬷立刻扶住她,眼神里满是担忧,手不自觉地摸向她的小腹。 “卿卿,你这是……有孕了?” 二皇子迅速找了军医,确认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抚摸小腹,还平坦如初,却涌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难怪如梦令会失效,原来是这个小家伙在从中作梗。 席上众人神情各异,嬷嬷心疼我,二皇子执杯喝酒看不出表情,明月不停的替我顺气。 只有程将军,还是一脸坏笑:“刘矜,你要当叔叔了。” “嗯。”二皇子嘴角含笑,想必是欢喜的。 “那我给这孩子当爹。” “噗——”二皇子那口酒差点喷在程策脸上。 “程川穹怎么样?川’是澜江的川,‘穹’是南疆的天。” 我笑着回应:“好名字,就程川穹吧。” 第11章 第 11 章 南疆被二皇子照顾得很好,士兵们拿起锄头农耕,端起长枪打仗。在不断向南诏国索求土地的同时,也给南疆开辟大片沃土。 在中原生活的这段日子,我也学到了不少中原人民的智慧。 我原本以为南疆人民不会接受我,毕竟我将南疆拱手让人。 可事实却比她想的暖——寨老们领着长老们亲自来迎她,说“圣女回来,南疆才算有根”。 大蛊师已经病逝,长老们继续奉我为圣女,还给我硬塞了几个徒弟。 美其名曰,南疆蛊术不能断了根。 我觉得有道理,每日午后会在竹楼里教徒弟们辨认蛊虫,从“芷参蛊”讲到“血乡”的,还特意强调:“蛊是用来救人的,不是害人的,你们要记牢。” 我把中原带回来的种子分了下去,教寨子里的人种小麦和蔬菜。 让程策带着士兵捉山鸡和野猪,在军营里开始圈养。 明月做得一手好女工,她教妇人们如何纺织,刺绣,养蚕,村民们穿上了更服帖的衣裳,得到了花样更多的布匹。 我在寨子里开了集市,村民们跟我学记账。 宋嬷嬷总是在灶前炖着补汤,砂锅里炖着的芷参汤咕嘟冒泡,把我养的珠圆玉润。 我一边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一边享受充实又快乐的日子,心里竟有了从未有过的踏实。 令我惊喜的是,第一茬稻子很快就熟了。 原来南疆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在中原一年一茬的稻子,在南疆一年能收割两茬。 在第二茬稻子准备种下的时候,我肚子里的娃也降生于世。 当程川穹能扶着竹椅走路时,跟二皇子商议,将南疆改成贸易区,跟南诏国和中原做生意。 “咱们有药材、粮食,他们有皮毛、香料,这样大家都能过得好些。” 程将军在一旁笑到:“南卿这是在挟天子令诸侯吗?带着程川穹跟当朝皇子商量,刘矜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二皇子早就习惯了程策的胡说八道:“这里不是我的属地,改贸易区需要按时上供,如今南疆刚安稳,粮食刚够吃,怕是有压力。” “这有啥!”程策自告奋勇。 “再等两年,等咱们攒够了粮,我去中原找刘彰那厮谈!放心吧孩子他妈,本将军定不辱使命!” 两年时间过得很快,程川穹写完字,在玩儿程策给他雕刻的木剑。 我正在检查今年的熏肉,身后传来程策的声音:“双腿压低,剑要刺出去!看招!” 我回过身,只见程策双指成剑,真的在认真的跟川穹过招。 川穹也目光炯烁,如临大敌。 小孩眼里的崇拜满的快要溢出来:“爹爹好厉害!” “那是当然,你爹可是骠骑大将军,当朝最厉害的将军!” “南卿,我打算回趟中原,商量下南疆加入贸易区的事。” “路上小心,别跟他硬碰硬。”南卿叮嘱道。 程川穹扑进程策怀里:“爹爹快些回来,穹儿等你!” 程将军招了招手,头也没回,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程策走时只有一骑,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车辇。 他率先跑进寨子,让我藏在屏风后,我不明所以,悄悄问:“来的不是皇上吧?” “就是你那前夫!他非要跟来!” 我尚且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于是藏在了屏风后面。 “皇兄为何而来?” “来寻清妃。”是刘彰的声音,比在皇宫时沉了些。 屏风外静了片刻。 二皇子垂眸,旋即,传来棋匣里棋子碰撞的清响:“皇兄寻的?莫非还是当年那颗能替你探军情、解危难的棋子?” 皇上胸口一窒,声音弱了一截:“朕已扳倒王相,朝堂上再无掣肘,此后再也不会让卿卿替朕费心。” “替?……皇兄倒会说漂亮话,当年让南卿用双生蛊时,也是这般说的吧?” 二皇子话还没说完,程策打断了他:“等等等等,替?南卿是心甘情愿的吗?刘彰你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要脸。” “程策,你屡次触犯龙颜,朕迟早杀了你。” “来啊刘彰,我怕了你不成……?”程策话还没说完,被二皇子制止:“不可胡闹。” “皇上还是早些离开边疆为好,战事吃紧,刀枪无眼。且朝廷不可一日无君,皇兄安能久留。” 屏风后的南卿屏住呼吸,等着刘彰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二弟,你寻个干净的宅子,朕要住下来。” 第12章 第 12 章 我住最南,二皇子给皇上安排的宅子在南疆最北,距离我的宅子隔了三道山梁。 山路崎岖,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 这般刻意的距离,让我过了两天舒坦日子。 “娘!爹今天开始教我读兵书!说我以后也可以当大将军,驰骋沙场!” 我正在晒蛊,闻言看向穹儿:“程将军是当世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穹儿一定要好好学!” 程策揉揉鼻子,被我夸的不好意思:“这倒是说的不错。” “爹爹,为什么夜观星象可以判断天气?” 程策挠了挠下巴——行军打仗他明白,这问题他哪懂? 正想找借口糊弄过去,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参宿于南方是为春,心宿于南方即临夏。昏中星的位置随季节变,风脉也跟着转,看星象定时节,再顺时节断天气,是老祖宗的智慧。” 这声音太过熟悉,我翻晒蛊卵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蛊卵险些滑落。 她抬头望去,只见刘彰站在院门口,穿着一身素色的棉袍,比在皇宫时清瘦了不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没睡好。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刘彰又开口,声音放得轻了些。 “就像今晚月亮靠近毕宿,明日大抵会下雨——卿卿,你还好吗?” 皇上似乎憔悴了很多,看我的眼神复杂,浓厚的情绪罩着我,让我如坐针毡。 “这是你的孩子?”刘彰的目光终于移到程川穹身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叫程策爹?” 程策走到我身边,抬着下巴对皇上戏谑道:“你想叫我爹也可以。” “嗖”的一声,皇上剑刃出鞘,语气不疾不徐:“程策,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程策却不怕,伸出手,用指背部抵住脖子上的剑刃缓缓下挪:“刘彰,吓唬谁呢,从小到大你都打不过我。” “朕杀你,兵不血刃。” “哎哎,行,在场的除了我儿以外,谁不知道你阴招耍的多。” 论嘴皮子,皇上肯定说不过程策,我上前:“皇上,如您所见,我跟程将军成了亲,有了孩子。” “你已于四年前嫁与我,和他人成亲怎能作数?孩子朕来养,就算……就算是程策的,朕也认!” 最后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于我,又有几分真呢? “和离书是太后盖了章的,就算您认了孩子,也无用。” “离了就离了,别像个鼻涕虫似的黏黏糊糊的。我儿也不用你养,老子有的是钱,你还能扣我俸禄不成?” 皇上盯了我良久,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夜里,我听见蛊虫瓷瓶碰撞的声音。 黑暗中,似乎有人跌倒,碰倒了一排蛊瓶。 我挑灯,烛光氤氲中,皇上面色惨白,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卿卿,朕本不想吵醒你,奈何没站稳。” 只见我蛊虫架上所有的瓷瓶底部,都浸满了鲜红的血液。 “朕不知哪瓶是血乡,索性都试了。幸好,川穹是朕的儿子。” 我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拉起刘彰的手腕。 只见腕间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密密麻麻数不清,甚至有几道割在原来的刀口上,伤口极深。 我扶起他,行至坐榻给他包扎。 他撑起身体连忙解释:“卿卿别误会,无论是不是朕的儿子,朕都会认,好生教养。我只是害怕你真的嫁给了程策。” “别动。” “好,卿卿不让朕动,朕就不动。” 我侧过身来,避开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深情,太真挚,但他最会骗人:“我分不清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都是真的,朕从未骗过你。” 皇上继续道:“卿卿啊,川穹快三岁了,要接受正统的帝王教育。” 我给他擦额头的汗:“我只希望他能快乐地长大。不用学什么帝王之术,不用勾心斗角。” “卿卿,川穹这名起得极好,川是大江大川,穹是朕江山之上苍穹。” “程将军起的。” 皇上:“……” 皇上却没放弃,他抬起手,似乎想抚摸我的脸:“卿卿,朕从没未想过加害宋嬷嬷。” 我拧着手帕的手顿了顿,目光别过:“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帝眼睛在烛火里泛着光:“太后若知道卿卿为她生了孙儿,定是欢天喜地。” 我脑海里闪过太后的脸,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她一定会特别疼惜穹儿。 没想到过了一月,太后真的被皇上搬来了。 “卿卿!母后想你了!快给母后瞧瞧瘦了没有?” 第13章 第 13 章 这南疆也是热闹,皇上来以后,太后彻底在南疆住了下来。 “穹儿快来试鞋!”太后手里握着新扎的虎头鞋,“这是奶奶亲手给你做的。” 穹儿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奶奶只缝了两针,还把自己的手弄伤了,剩下的都是奶奶的贴身嬷嬷梁婆婆做的。” 太后很尴尬。 “不过谢谢奶奶,穹儿很喜欢!” 太后哈哈大笑:“真是个人精。” 我端着芷参汤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心里腾起一股暖意。 “母后,穹儿有嬷嬷和明月照顾,您歇会吧……南疆清苦,您也是时候回去了。” 太后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软了下来,“卿卿,我知道你在中原受了苦,也知道刘彰那孩子对不住你。哀家来南疆,不是为了劝你回皇宫,只是想你了,想陪着你和穹儿。” 我眼眶微微发热,太后来的这段日子,吃的苦我看在眼里。 她水土不服,刚到南疆就胃肠不适。南疆太阳大,她娇嫩的皮肤起了细细密密的晒疹。 夜里抱着穹儿睡,穹儿踢被子,她一个晚上从不起夜的人,给穹儿盖好几次被子。 她握住我的手:“我知道皇上想让你回去,我不逼你。但是,别赶哀家。” 我的眼睛噙了泪,刘彰有多可恨,她的母亲就有多温情:“母后,容我再想想。” 中原已是初秋,但是南疆暖阳高照。 每天清晨,皇上都会带着一摞书来,坐在竹楼的廊下,给穹儿读。两个人摇头晃脑,一模一样。 读累了,程川穹拿着程策给他雕刻的桃木剑,想让皇上陪他练剑。 皇上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玄铁剑,剑鞘上刻着精致的龙纹,剑柄缠着软布,大小刚好合适程川穹,显然是定做的。 程川穹眼睛都亮了,连忙抽出剑桥舞了一把程策教的剑法,小胳膊小腿像模像样。 他开心的给刘彰鞠躬:“谢皇上!” 我惊讶地问:“穹儿,你怎么知道那是皇上?” “猜的,我爹是当今骠骑大将军,二叔是当今二皇子,他们以礼相待的人肯定是跟皇上一样大的大官!” 以礼相待…… 皇上很尊重他的行为和想法,腰板挺直,恢复了宫中装模作样的样子:“穹儿聪慧,平身。” “谢皇上。” 我被这一大一小逗笑,回过神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在我身边的日子。 郭御史来的时候,皇上只穿了一层单衣给我翻田。 “皇上,万万不可啊,还是臣来做吧。”说着,就要去抢他手里的锄头。 皇上这段日子种地喂蛊,身子骨精壮了很多,郭御史一介文臣根本抢不过他。 他紧紧握着锄头,面露不屑:“你会?” 郭御史愣在原地:“臣……嗯,不会。” “那你抢什么?去那边凉快地方坐着。” 我给郭御史奉茶,寒暄过后,郭御史开门见山:“南卿姑娘,独往亭被拆改种了连理枝。” 我怔住了,心尖发麻,似乎被那连理枝缠了个遍。 几年前,皇上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哄我:“卿卿若是服了如梦令,我定将这亭子拆了改种连理枝。” 后来,我只当那是为了利用我而说的。 “您走后,皇上本想第一时间来找你,但是王丞相气势还在,此时离开,只怕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待他把王家势力连根拔起,刚好程策回来了,他便顺势让程策引路,来南疆接你。” 他看着皇上在垄见休息擦汗的背影:“可说是接你,谁知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日落西山,皇上回到凉亭,喝了一大口普洱茶:“卿卿,朕去看看烧的琉璃是不是快好了。前些日子,朕喂蛊不小心把你装蛊的琉璃盏打碎了,又给你烧了一对。” 我见到精明的郭御史露出呆滞的表情。 也对,曾经的皇上对我的蛊厌恶至极,蛊虫落到他肩上他嫌弃地拂落,蛊汤也是半口不喝。 如今却可以又喂又晒地照顾。 “娘娘,皇上他……” 我喝了一口茶:“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郭御史跪了下来:“娘娘,恕臣直言,皇上和皇子近日必须回……” 我打断郭御史:“你有能耐,就带他回去,只是我的儿子,你们休想动他。” 郭御史沉吟片刻,告了辞。 第二天,郭御史携百人军队冲进院子,指着穿着围裙拿着簸箕喂蛊的皇帝说:“给我将他绑起来。” 大部分边关战士不认得这是谁,但是却认得郭御史——毕竟是他找大都督借的兵。 程川穹不乐意了,挥舞着他的玄铁剑,用稚嫩的声音大喊:“你们大胆,你们居然敢动当今圣上!” 士兵们犹豫了片刻,可谁会相信一个四岁孩子说的话,仍然士兵三下五除二就擒住了皇上。 皇上笑了,摸了摸程川穹的头:“没白疼。” 他回身望着郭御史问:“刘矜呢?” 士兵们让出了一条路,二皇子和程策从中间走出:“皇兄,您是该回朝了。” 只见皇帝走进程川穹屋子的玩具柜子里,拿出了金色绸缎包裹着的四方玉石。 五米外就朝二皇子丢了去,程策认出是传国玉玺,一个空翻瞬间接住。他想想都后怕,这要是没接住…… 于是,他破口大骂:“刘彰,你有病啊!” 众将士面面相觑,刘彰——当今天子的名讳。 他们缴枪跪下,大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那几个擒住了皇上的人。 “郭览,你不就是想绑个皇帝回去吗?那个拿着玉玺的,或者刘矜,你随便选一个。” “我还要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