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重生训犬暴君》 第1章 披麻戴孝南风官 京城出了个“大孝子”。 卫侯府三小姐在其母下葬后的当晚就去了望仙楼。 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可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南风馆,专供贵女富妇们寻欢作乐,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车帘被侍卫从外面打起。 卫璇扶着云袖的手,弯腰下车。 门口迎客的俊秀小厮都愣住了。 他们见过的贵女不少,可披麻戴孝、一身缟素来的,开天辟地头一位。 一个机灵的小厮最先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堆起笑脸迎上来,不敢多问,只躬身将她引进去。 卫璇刚踏进这暖玉温香的销金窟时,霎时,引来了无数目光,就连那管弦之声似乎都吹错了两句。 卫璇在那一道道目光下,被小厮带到二楼的雅间。 “妈妈这次可是下了血本,藏着掖着大半年,就为今晚捧出个‘魁首’来!” “难怪前阵子李尚书家的小姐掷下千金想提前见一面,妈妈都没舍得放人,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边摇着扇子边从楼梯走下,交谈声飘入卫璇耳中。 “诶,你看那位……”其中一人注意到她,用扇子悄悄一指,面露诧异。 “嘶——这身打扮,这唱的是哪一出?”另一人看到了也小声道。 “管她呢,晦气,走走走……” 声音随着他们下楼渐渐远去。 雅间内,熏香暖融,隔绝了楼下大部分视线。 贴身丫鬟云袖紧张得不行: “小姐!咱们这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来了,这要是被老爷知道,被柳姨娘抓住把柄,我们可就惨啦!” 卫璇倚在窗边,目光淡然地扫过楼下已经开始暖场的珍宝拍卖,语气平静无波: “他们一定会发现的。” 云袖闻言更加着急,道:“那您还……” “急什么?”卫璇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那就让他们知道。” 好戏,才刚刚开始。 楼下的拍卖已过两轮,其中一件波斯琉璃盏,一盒东海珍珠,都拍出了不错的价格。 气氛渐渐热络,交谈声也大了起来。 “张娘子今晚咋还没动静呢?”邻桌一个富商模样的人问道。 “哎哟,人家眼光高着呢,前面这些小玩意儿哪入得了她的眼?” 同伴笑着摇扇,“听说她家那死鬼丈夫上月没了,留给她泼天的家产。西市半条街的铺面都是她的,如今可是咱们京城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怪不得,我听说她私下就好这口,专挑那些硬骨头啃。前些日子还从南边弄来个烈马似的少年,没两天就……”那人压低了声音,只剩暧昧的笑声。 “今晚这压轴的‘月隐’,听说就是个冷美人,妈妈调教了半年都没彻底驯服,正合她的胃口!” “可不是吗?听说为了今晚,张娘子早就放话势在必得。这要是落到她手里……” 后面的话语声在咯咯笑声中淹没。 只见那老鸨已经扭着腰肢走上了中央铺着红毯的圆台。 “诸位贵客,接下来,便是今晚的压轴之戏——” 她拖长了语调,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请出我们望仙楼的无价之宝,月隐公子!” 丝竹声陡然一变,从方才的靡靡之音转为空灵悠远。 所有的灯光似乎都聚焦在了那圆台之上。 一道身影,在光影缭绕间,被两位侍从引着,缓步走上高台。 满场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那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脖颈修长,肤色冷白到令人发指,看上去洁白如玉。 他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眸中神色。 五官精致得如同笔墨细细勾勒,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惊心动魄的瑰丽。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是他无可挑剔的容貌,而是那份即便身处囹圄,被迫展示于人前,也未曾折损半分的清贵之气。 他站在那里,虽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可其周身都萦绕着一种疏离而高贵的氛围,与这满堂的靡艳格格不入。让人见之忘俗,心弦为之震颤。 “啧,妈妈这次真是掏了压箱底的宝贝啊。”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扇子,眼神发直。 “这通身的气派,哪像是……咳,说是哪家的落难公子我都信。”他身旁的人低声附和。 那张娘子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团扇“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也浑然不觉,只觉口干舌燥,心头那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就将这清冷的人儿揉碎在怀里。 老鸨满意地看着全场反应,笑着高声道:“月隐公子初夜,底价五百两,诸位请吧!” “六百两!” “七百两!” “八百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被点燃。 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和富家小姐也加入了争夺,价格很快攀升到了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张娘子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她环视四周,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得意。 场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有人忍不住吹捧和调侃: “得,张娘子出手,没戏咯~” “不愧是张娘子,真是阔气!” “看这小子,今晚不得掉层皮呀?哈哈哈哈哈!” 张娘子听着周围的议论,面上微微扬起得意之色,目光贪婪地锁在台上的“月隐”身上。 “一千五百两,还有哪位贵人出价吗?”老鸨环视四周。 张娘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仿佛已经看到这清冷绝世的少年在她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 “两千两。” 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从二楼雅间传来。 声音不算大,却让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齐刷刷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二楼那间雅间的珠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拨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她依旧是一身刺目的缟素孝服,在满堂锦绣辉煌中,显得那么突兀和扎眼。 “这不是刚才那个穿丧服的吗?” “我的天!她还真敢叫价?!谁啊?” 有眼尖的认出了她,低声道: “卫侯府的三小姐吗这不是?!她娘不是今天刚下葬?” “我也是听说啊……” “嗐,就是那个娘家富得流油、生意遍布江南的苏家女儿?怪不得这么横。” “疯了,真是疯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跑来拍卖小倌的初夜……” “陈家要是知道他们未来的儿媳这样,怕不是要当场退婚!” 议论声纷纷响起。 雅间内,云袖也张大了嘴巴。 她本以为自家小姐在此时来这里已经够离奇了,想着若是低调一点,小心一点,说不定也没有那么糟糕。 刚那声一出口,云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小姐!”云袖急急低语,“您怎么还叫价了!……要是真拍下来了,您的名声可就全完啦!” 卫璇安慰道:“我心里有数。” 楼下,老鸨回过神,脸上笑开了花:“两千两!雅间的贵人出两千两!” 张娘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恶狠狠地瞪向二楼雅间,声音带着怒意:“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卫璇的声音几乎没有停顿。 “哗——!”场内的哗然声更大了。 这已远远超出一个清倌初夜的正常价格,更像是一场意气之争。 “三千五百两!”张娘子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微跳。 “四千两。” 卫璇每次加价都平静无波,仿佛抛出的不是真金白银似的。 这种态度,更让张娘子火冒三丈。 价格在两人一来一往间,迅速飙升至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 场下众人早已忘了竞拍,全都在认真看着这出好戏。 “哟,张娘子,看来今儿是遇到硬茬子了?” 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拱火。 张娘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她混迹京城多年,何时被一个黄毛丫头当众如此打脸? 她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扬声道: “某些人啊,老娘尸骨未寒就穿着孝服跑来这烟花之地,一掷千金买男人?呵,真是不害臊!” 她声音更大,确保全场都能听见: “就那点体己钱,怕不是老娘留下的最后一点棺材本吧?在这儿充什么阔气?别到时候拿不出银子,把人妈妈和诸位贵客都耍了,那才真是把祖坟的脸都丢尽了!” 卫侯府宠妾灭妻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卫璇的母亲离世,那关于她的那点财产将来会落入谁手,已是可想而知。 而这番话说得太难听,云袖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出去去理论。 卫璇却只是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嗒”。道: “妈妈,望仙楼何时改了规矩?拍卖不看银子,改看家世、看出身、看人下菜碟了?” 老鸨脸色一变,连忙赔笑: “哎哟,三小姐您这是哪里话,咱们望仙楼向来是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她可不想卷入这些贵人们的口舌是非,只想快点把钱赚到手。 “三小姐出价四千两!”她赶紧把重心拉了回来。 张娘子被卫璇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见她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理智全无,猛地一拍桌子,嘶吼道: “五千两!老娘出五千两!卫三,有本事你再跟啊!” 她甚至开始指名道姓。 这个天文数字一出,整个望仙楼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五千两!这足够在京城买下一座极好的宅院了。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二楼那身缟素之上。 珠帘后的身影沉默了。 老鸨的声音带着兴奋和颤抖: “五千两!张娘子出价五千两!还有没有人加价?” 她殷切地望向二楼雅间,声音拔高:“卫三小姐?您……还加吗?” 场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见二楼再无动静。 一些带着酒意和艳羡的调侃声便响了起来: “得!还是张娘子魄力足!这月隐公子啊,今晚算是找到‘好归宿’咯!” “嘿嘿,这般绝色,五千两也值啊!张娘子,**一刻值千金,今晚可得好好怜香惜玉啊!” “瞧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拆吃入腹时,是个什么**滋味儿……” “哈哈哈,落在张娘子手里,怕是明儿个就得变成绕指柔咯!” 这些露骨的笑谈毫不掩饰地传来,张娘子听着,脸上重新浮现出混合着得意和狰狞的笑容,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台上少年身上逡巡,仿佛已经在用眼神剥开他那身月白长袍。 老鸨见卫璇那边确实没有再出声,心知价格已到顶,便开始倒计数: “五千两一次——”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还扫向二楼,做最后确认: “五千两两次——” 张娘子志得意满,几乎要站起身准备去接手她的“战利品”。 雅间内,卫璇端坐着,光影在她看似平静的脸上明灭不定。 第2章 千两截胡月隐郎 “五干两三次——” 老鸨终于喊出了第三声,她高高举起了木槌。 “成——” “八千两!” 二楼的女声再次响起,打断了老鹑即将落下的槌音。 在场一片死寂。 “轰——!” 随即,整个望仙楼彻底沸腾了。 八千两! 只为买一个清倌的初夜? 这已经不是一掷千金,这是疯了!是真正的挥金如土! “多、多少儿?八千两?!” “我的老天爷!……这么有钱的吗?” “这哪是买人,这是砸场子啊!” “张娘子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嘿嘿,想不到她也有吃瘪的一天!” “这卫三小姐是真疯还是假疯?为了个男人,八千两!她娘留下的嫁妆怕是都要被她败光了吧!” 议论声、惊呼声、抽气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雅间内,云袖眼前发黑腿发软,若不是扶着桌子,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看着自家小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连高台上,那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少年也微微抬起了眼,清冷的目光掠过二楼那晃动的珠帘。 老鸨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八、八千两!卫三小姐出价八千两!张娘子,您……您还加吗?” 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集中到张娘子身上。 只见张娘子的脸先是涨成猪肝色,随即又变得铁青,喘着粗气,用力攥着拳头。 她死死瞪着二楼,眼神恨不得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泄愤。 八千两。 她不是拿不出,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心理底线,更超出了那少年本身的价值! 为了争一口气,付出如此代价,即便泼辣如她,也感到了肉痛和一丝理智的回笼。 张娘子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再也无颜停留,狠狠一甩袖子,带着满身怒气,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狼狈离去。 “八千两一次!八千两两次!八千两三次!成交!!!” 老鸨生怕有变故,木槌重重落下,声音响彻全场,“恭喜卫三小姐拔得头筹,月隐公子今晚是您的了!” 一楼纷纷鼓掌,传来巨大的祝贺声与起哄声。 卫璇虽然已经成功拍下,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早就开始滴血了。 萧绝啊萧绝,你将来要是不把你那皇位给我坐着过过瘾,可真对不起我这八千两雪花银! 老鸨满脸堆笑,亲自上来,引着卫璇主仆二人穿过长廊,来到后院一处极为精致僻静的院落。 “三小姐,您放心,月隐公子已经梳洗完毕,在房里候着了。” 老鸨的声音谄媚得能滴出水来,“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外面的丫头。” 推开雕花木门,室内暖香袭人,红烛高燃。 一道身影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已然换上了一身质地更柔软贴身的绯色长袍,更衬得肤色如玉。 他的侧影在烛光下勾勒出清绝的弧度,听到开门声,也未曾动弹分毫,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老鸨识趣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云袖守在门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卫璇缓步走入室内,目光扫过这间充斥着旖旎气息的房间,最后落在那少年身上。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似乎能感受到她的靠近,身体绷紧了一瞬,长睫微颤,却依旧没有抬头。 卫璇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并未如他预想那般触碰他的身体,而是轻轻挑起了他束发的玉簪。 玉簪被抽离,如墨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让他清冷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脆弱的妖异。 直到此时,卫璇才淡淡开口,说了两世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抬头。” 少年闻言,便抬起了头。 卫璇道:“看着我。” 少年停滞片刻,还是抬眼看向她。 面前的人衣着华丽,怎么看都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 她的眼眸虽干净好看,却透露出一股子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与精明。 “知道我是谁吗?”卫璇问。 月隐不答。 卫璇便直接告诉他:“你的主人。” 月隐听到她如此说,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嘴唇微启,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想说,我只是拥有你今晚的使用权,并不是你的主人,是吗?” 月隐虽然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但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她说中了。 卫璇却轻笑一声,道:“你迟早会是我的,将来我就会是你唯一的主人。” 月隐斟酌片刻,道:“她不会轻易放了我的。” 意思是,她连买下他都很难,谈何主仆关系。 卫璇道:“那又如何?我有钱。” 她没钱…… 至少现在,侯府的账目和母亲留下的庞大资产还被柳夫人把持着。 而刚刚那笔巨款,几乎掏空了她目前能独立调动的所有现银! 月隐闻言,长睫微垂,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有钱也未必有用。” 这望仙楼的规矩,并非只有钱就能打破。 “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 卫璇走近一步,周身带着淡淡的冷香,与这暖昧的暖香截然不同,“我既然说得出口,自然有我的把握。” 月隐沉默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是否过于自信。 卫璇看着他这副清冷倔强、却又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模样,再联想到他前世登临九五、执掌天下的威严,一种荒谬又刺激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可是未来的“暴君”啊…… 现在像只待宰的小羊羔似的坐在她面前。 八千两!不得先回回本? 想到这里,她恶向胆边生,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向他散落在肩头的墨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发丝的瞬间,月隐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触碰。 卫璇的手停在半空,也不恼,反而又向前逼近半步,几乎要挤进他坐着的软榻,将他困在窗台与她之间。 “别躲嘛。”她道。 月隐退无可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窗棂,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压迫感。 “你知不知道,”卫璇看着他戒备的样子,忽然换了话题,“今晚我可是救了你?” 月隐抬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对呀,”卫璇煞有介事地点头,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你不看看之前外面那个‘铁拳金刚’张娘子?若不是我把你拍下,今晚你可就要落入她的虎口了。那下场……” 她适时地停住,留下无限想象的余地。 月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张娘子的“威名”,也清楚自己若落入她手,境遇只怕比死更难受。 “……那又如何?”他声音干涩中带着一点苦,“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在这里,他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是,”卫璇微微俯身,目光锁住他微微闪烁的眼眸,“你现在对面的人,是我呀。” “那又如何?”月隐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有何不同?” 卫璇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搞得一时有些泄气。 忆起他前世孤绝一生、枕边无一人的传闻,想来这“厌女”并非作伪,而是刻入骨髓的反应。 想想他童年的经历和在这勾栏的处境,也确实可怜。 恐女之人,却要日日周旋于各色女人之间,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但同情归同情,她花了八千两,可不是为了做慈善。 她必须确保这把未来的“利刃”,能完全为己所用。 她收敛了脸上那点戏谑,神情变得认真而锐利,确认道: “算了,不说这个。待我帮你赎身之后,你必须一切听从于我,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这话如同触动了月隐某根最敏感的神经。 他语气坚决道:“我不会听命于任何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恨被人掌控,讨厌像物件一样被人命令。 哪怕身陷囹圄,他也从未自暴自弃,一直将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死死维护着。 卫璇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月隐道:“任何人都一样。” 卫璇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你以为,像你这样的摇钱树,妈妈会轻易放过你吗?” 她摇了摇头,道:“她会想尽办法榨干你,趁着你还年轻,她会让你不停地接客。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会像‘铁拳金刚’一样,甚至比她更变本加厉…… “他们会用尽手段磨掉你所有的棱角,折断你的傲骨,直到你变成一具只会讨好逢迎的空壳。 “你知道那些曾经和你一样倔强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吗?疯了,残了,或者……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的话语一字字凿进月隐的心里。 他面色控制不住地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摇头,嘴里小声说着:“不会的……我不会……” 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沉睡,不能就此向命运低头。 卫璇描述的这些,他并非全无预感,甚至亲眼见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只是由她如此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预见性说出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可卫璇话锋陡然一转,换了一种语调:“但是我知道……” 月隐闻声看向她。 “你并非甘于沉沦的笼中之鸟。你的眼底还有不甘,还有未曾熄灭的火光。 “留在这里,你只有被碾碎、被吞噬这一条路。只有我,能给你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可以让你挺直脊梁,甚至,拿回属于你自己东西的未来。 “是选择在这里腐烂,还是跟我去搏一个未知却可能广阔的天地?这个选择,现在在你手里。” 她明明就在眼前,然而,她的话语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让他分不清那个地方究竟是出口,还是深渊。 他面庞呆滞,瞳孔却不停震颤着。 截然不同的未来…… 广阔的天地…… 她究竟为何有底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究竟是谁…… 第3章 回府舌战退陈妇 卫璇是在一阵温暖的包裹感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绯色的柔软衣料,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的独属于少年的气息。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昨晚花了八千两拍下的月隐公子。 啧,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她心里嘀咕着,本想着怎么也得占点便宜回回本。 结果由于昨儿白日才参加完葬礼,晚上还要赶紧跑过来拍卖,忙活了一天,实在太累了,竟就抱着这“人形安神香”睡得这么沉? 真是亏大了。 她轻轻松开手,坐起身,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墨色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映衬着他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庞,像是易碎的琉璃。 他倒是睡得安稳。 卫璇不知道的是,这人昨夜被这个一身孝服,且行为诡异的少女强行搂住,僵硬了一整晚不敢动弹,几乎是天光微亮时才勉强入睡。 卫璇轻手轻脚地穿好那身皱巴巴的孝服,整理了一下仪容。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到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老鸨。 “妈妈,”卫璇开口,“月隐公子,我包了。在我下次来之前,不许他再见任何客人。” 老鸨脸上笑开了花,却又故作为难:“三小姐,这月隐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这空着一天,都是不小的损失啊……” “损失?”卫璇唇角微勾,“妈妈昨晚赚的,还不够弥补这几天的‘损失’?——放心,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等我回府,自会派人将银票送来。” 她声音压低了些,道:“我卫璇说话,向来算数。妈妈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钱能赚,有些人,不能得罪。” 老鸨看着她一身素缟也难掩的通身气派,以及昨晚一掷千金的架势,心里迅速权衡利弊,脸上立刻堆满更热情的笑: “哎哟,三小姐您这是哪儿的话!您放心,月隐公子啊,我一定给您看得好好的,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掉!您随时来,他随时都是您的!” 卫璇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云袖悄然离开了望仙楼。 马车驶回卫侯府时,天色已然大亮。 刚踏进府门,一股低气压便扑面而来。 下人们眼神躲闪,行礼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果然,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管家就苦着脸迎了上来:“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姨娘,还有陈家的夫人都在前厅等着您呢,发了好大的火……” 卫璇面色不变,只淡淡“嗯”了一声,径直朝着前厅走去。 云袖跟在后面,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前厅内,气氛凝重。 卫侯爷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 柳姨娘坐在他下首,正拿着帕子拭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旁边客位上,只坐着陈家夫人一人,她端着茶盏,嘴角下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倨傲。 卫璇刚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射了过来。 “逆女!你还有脸回来!”卫侯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你昨夜去了何处?!穿成这副样子,你、你简直把我卫家的脸都丢尽了!” 柳姨娘立刻用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璇儿,我知道你母亲去了,你心里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跑去那种肮脏地方啊!你让老爷的脸往哪儿搁?让你死去的母亲如何安心?” 陈家夫人适时地放下茶盏,她冷哼一声,道:“卫侯爷,今日我独自前来,便是想给我们两家留最后一点体面。” 她目光扫过卫璇:“实在是因为令千金行事太过骇人听闻!丧母次日,身着孝服流连南风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我们陈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世代注重清誉,断不能娶这等不知廉耻、不孝不悌的女子进门!这门亲事,必须退!聘礼我们稍后会派人送回。” 卫璇冷眼瞧着,想起了她上一世是如何被各种哄骗和威逼利诱,被迫嫁到陈家,跳入那个火坑之中的。 陈家虽表面光鲜,徒有世袭职位,但内里已被那个纨绔独子败落。 卫侯爷与柳姨娘同意此婚事,是因陈家当家主母,也就是陈夫人的兄长在吏部任职,他们想以此为柳姨娘所出的儿子将来铺路。 而陈家则是觊觎卫璇母亲给她留下来的嫁妆填补亏空。他们各取所需。 而她,就是那颗被利用殆尽的棋子。 面对这疾风暴雨般的指责,卫璇并未立刻反驳,只是微微垂首,面上带着恭敬:“父亲息怒,姨娘关怀,陈夫人训斥,女儿都听到了。昨夜确是女儿思母心切,一时糊涂,行差踏错,甘受父亲责罚。” 她这看似认错服软的态度,让卫侯爷紧绷的脸色稍缓,柳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陈夫人则冷哼一声,姿态更高。 卫侯爷语气稍缓,但仍带着怒意:“你知道错了便好!还不快向陈夫人磕头赔罪!祈求陈家宽宏大量……” “父亲,”卫璇抬起头,道,“女儿自知有错,愿受批评。只是,女儿心中有一事不明,实在惶恐,不知当问不当问?” 卫侯爷皱眉:“你还要问什么?” 陈夫人不耐道:“卫三小姐,事已至此,还有何不明白?你行为不端,辱没门风,我们陈家退婚,天经地义!” 卫璇却道:“陈夫人句句不离‘清誉’‘体统’,斥责璇儿行为不端,辱没了陈家门风。璇儿不敢辩解,只是璇儿听闻,评判一个家族的门风,似乎不应只看女子是否循规蹈矩,更应看看未来继承家业的男子品行如何吧?否则,岂非本末倒置?” 陈夫人眉头一拧,“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侯爷喝道:“璇儿!休得胡言!陈公子品性如何,岂是你能妄议的!” “女儿并非妄议,只是前几日偶然听闻,国子监祭酒大人当众斥责令公子陈绍‘学业荒疏,德行有亏’,甚至夺了他荫监生的资格。此事在国子监内似乎已非秘辛。女儿愚钝,实在不解,这‘德行有亏’四字,与陈夫人您口中的‘清誉’相比,究竟孰轻孰重?若未来姑爷本身便德行有失,那璇儿昨日之失,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夫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指着卫璇:“你!你好大胆,胆敢污我儿名声!” 国子监之事被她死死捂着,就怕影响儿子前途和自家名声,怎会被这深闺女子知晓! 卫侯爷此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虽想借陈家之势,但也怕被卷入更大的麻烦,尤其涉及吏部官员和国子监。 他沉下脸,这次是对着陈夫人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陈夫人,小女无知,言语冒犯。不过……这国子监之事,可是空穴来风?” 柳姨娘心知不妙,连忙打圆场:“老爷,璇儿定然是听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陈公子芝兰玉树,怎会……” 卫璇却不给她们搪塞的机会,抢在柳夫人说完前道: “是否是风言风语,陈夫人心中自有论断。毕竟,为了平息此事,夫人您前几日似乎还亲自去求了您那位在吏部任职的兄长,想请他老人家帮忙转圜,莫要影响了陈公子未来的前程。璇儿也是偶然听闻,心中还为陈公子感到惋惜呢。” 她看着柳姨娘瞬间僵硬的表情,心中冷笑。 “就是不知,”卫璇微微歪头,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若此事闹大,让御史台知道吏部官员插手国子监学政,为您那‘德行有亏’的儿子奔走……您兄长的官声,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稳固?还能不能有余力照拂他人?” 这话吓得陈夫人不轻,她兄长是她在娘家立足和在夫家横行的根本,若兄长因此事被牵连…… 柳姨娘也是心头剧震,卫璇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若再逼她,便鱼死网破,谁都别想从陈家这门姻亲里拿到好处,甚至会牵连她的璋儿。 陈夫人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压下几乎要冲出口的怒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只是声音比方才冷硬了十倍: “卫三小姐,年纪轻轻,打听消息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道听途说之事,还是莫要妄加揣测为好,免得祸从口出!” 她今日前来,本是想借着卫璇行为不端的由头,能压一压卫家,让他儿子少出一些聘礼,更让卫家感到羞愧,把那嫁妆多增不少。 却没想到这卫璇如此牙尖嘴利,竟将她陈家的隐痛和她的依仗都点了出来。 再纠缠下去,只怕真要把兄长官声也牵扯进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冷冷地转向主位说道:“卫侯爷,我陈家家风清正,岂容令千金如此信口胡诌,妄议我儿与家兄?两家缔结婚约本是美事,如今闹出这般风波,我也实在痛心。但说到底,此乃你卫府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便过多插手。 “看在两家往日情分和卫侯爷您的面子上,这婚约,我们陈家可以暂不退。” 她目光扫过卫璇,道:“但是,在令千金学会何为‘妇德’、何为‘体统’之前,这门亲事,便暂且搁置吧。我们陈家,绝不容许有辱门楣的新妇入门。至于日后如何……就要看卫侯爷和夫人,如何管教女儿了。想必,不需要我陈家再来多言吧?” 卫侯爷此刻心情复杂,既恼恨卫璇捅破窗户纸,又忌惮陈家这事可能带来的牵连,只能硬着头皮道: “陈夫人息怒,小女无状,回头我定重重责罚!只是这儿女婚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若因此生出芥蒂,甚至牵连长辈官声,确非你我所愿啊。” 柳姨娘也在一旁赔着僵硬的笑脸。 陈夫人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挺直背脊,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厅内只剩下卫家三人。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 柳姨娘见陈家虽未退婚,但明显已心生嫌隙,联姻带来的好处大打折扣,心里又急又怒。面上却立刻换上更浓的忧色,起身走到卫璇身边,想拉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璇儿,我的儿,你可真是糊涂啊!”她眼圈泛红,演技逼真,“那陈家再有什么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当面锣对面鼓地与人争执?还牵扯到人家兄长官声!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你跋扈善妒,不敬尊长,你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姨娘这是心疼你啊!” 她继续语重心长:“再说,那陈家公子年少,谁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待日后成了家,收了心,有你从旁规劝,自然就好了。我们做女子的,终究是要以夫为天,以家族为重。你父亲与我,为你定下这门亲事,也是千挑万选,为你寻个依靠,你怎能如此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 卫侯爷见爱妾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怒火稍缓,但看向卫璇的目光依旧冰冷,重重哼了一声: “你听听!你姨娘处处为你着想,你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忤逆顶撞!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卫璇轻轻挣脱柳姨娘试图握住她的手,后退半步,微微福了一礼,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父亲,姨娘,你们说得都对。女儿愚钝,经此一事,才愈发觉得,似陈家这般‘家风清正’、未来姑爷又需‘从旁规劝’的‘好人家’,女儿这般顽劣愚笨、不识大体的性子,怕是实在难以匹配,只怕日后非但不能为家族增光,反而会处处掣肘,连累了陈公子‘改过自新’的大业,更辜负了姨娘兄长的一番苦心经营。”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在深刻反省自己。 柳姨娘脸上的悲戚僵住了,这话听着是自贬,可怎么句句都像是在戳陈家的脊梁骨? 卫璇不等他们反应,目光转向柳姨娘,道:“姨娘,您方才说,您与父亲为我千挑万选……璇儿想着,既然这门亲事如此之好,连您都说是‘千挑万选’的良缘,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 她顿了顿,在柳姨娘骤然绷紧的神经中,轻轻柔柔地接了下去: “不如就让给大姐姐吧?大姐姐性情温婉,最是知书达理,由她来规劝陈公子,定能事半功倍。将来大姐姐成了陈家奶奶,有她时时在旁提点,想必陈公子定能早日浪子回头,光耀门楣。而陈夫人那位在吏部的兄长,感念我们卫家如此‘深明大义’,换了更出色的女儿嫁过去,想必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地帮衬兄长的前程。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像软刀子,扎得柳姨娘心口直抽抽。 让她精心培养的亲生女儿去填陈家那个火坑?简直荒谬! 卫侯爷斥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琳儿的婚事自有我们盯着,无需你来操心。” 卫璇看着他们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表情,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委屈: “女儿只是觉得,既然父女儿无福消受,让给更贤德的大姐姐正是美事一桩。莫非,在父亲和姨娘心中,这‘好归宿’也是有区别的,只配女儿去,却不配大姐姐去么?” “你……休要强词夺理!” 卫侯爷气得胡子发抖,却一时找不到话来驳斥。 而且接下来,柳姨娘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卫璇用“为家族考虑”这面大旗给堵回来,还顺便把她亲生女儿架在火上烤! 卫璇见好就收,再次福了一礼,语气恢复了平淡:“既然父亲和姨娘都觉得女儿的建议不妥,那便当女儿没说过吧。女儿昨夜未曾休息好,有些乏了,若父亲没有其他教诲,女儿便先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 “站住!” 卫侯爷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卫璇脚步顿住,缓缓回身,疑惑:“父亲还有何吩咐?” 卫侯爷沉声道:“你跟我来书房。”。 又看了一眼柳姨娘,“你也一起。” 说罢,他率先负手朝书房走去。柳姨娘连忙跟上。 卫璇跟在他们身后。 书房内,陈设古朴,卫侯爷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柳姨娘则安静地立在一旁。 卫侯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雕刻着繁复苏氏商号标记的白玉印章,旁边还有一沓厚厚的账册。 卫璇冷眼一瞧。 就是它。 她就是在这个书房,在父亲“代为保管,以免你年幼被刁奴蒙骗”的哄骗和柳姨娘“都是为了你好”的眼泪中,亲手在这份移交文书上按下了手印,交出了母亲留给她最核心的产业信物。 从此,她彻底失去了经济自主权,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卫侯爷将木盒往案前推了推,手指点了点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语气稍有缓和: “璇儿,你母亲去得突然,留下这偌大的产业,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打理得来?外面那些掌柜、管事,个个都是人精,岂是你能应付的?” 他叹了口气,道:“为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些产业,暂时由府里统一掌管最为妥当。一来,免得你劳心劳力;二来,也能让你姨娘从旁协助,学习如何管理庶务,将来……也好名正言顺地执掌中馈。” 柳姨娘立刻柔声接话,眼神充满了“慈爱”:“是啊璇儿,老爷这都是为你考虑。你只需在这文书上按个手印,剩下的事情,都有姨娘帮你操持,你安心做你的侯府小姐便是。等你将来出嫁,这些自然还是你的嫁妆。” 第4章 缓兵计避夺产局 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可笑的谎言! 她当初竟能信了这番鬼话,致使自己一步步走入绝境。 卫璇的目光扫过那枚印章,又落在那份文书上。 母亲留下的产业,她记得大致可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遍布各地的商铺、商队,由母亲留下的忠心老仆打理,这是她目前能勉强维系和调动的基础; 一部分是京郊的田庄、别院的契书,这部分暂时由侯府公中“代管”,实则已大半落入柳姨娘手中; 最后也就是连通南北的几条商路关系网,以及几家利润最厚的商号印信,正是眼前这枚白玉印章所能调动的。 母亲何等精明,临终前早已通过官府备案立下契书,言明其嫁妆核心——商号印信与主要商路,必须由她的女儿亲自执掌,若她未满十五或未曾婚配,侯府仅有‘代为照管’田庄别院之权,却无权调动核心资产分毫。 这份契书副本,此刻正躺在江南外祖父手中。 父亲和柳姨娘此刻不敢用强,便是投鼠忌器。 然而,她现在羽翼未丰,骤然撕破脸,等于将自己置于整个侯府的对立面。直接对抗实属不智。 卫侯爷见她沉默,以为她有所松动,语气放缓,道:“璇儿,为父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这些产业交由府中统一打理,是为你好,也是为家族考量。你只需……” “父亲,”卫璇抬起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哀戚与疲惫,声音也软了下来,“女儿明白父亲和姨娘的好意。” 她微微垂眸,道:“只是,母亲骤然离世,女儿心中悲恸,实在无力立刻处理这些繁琐事务。母亲留下的产业账目繁杂,许多老掌柜也只认母亲的手令。骤然交接,只怕会引起动荡,反而不美。” 她抬起微微泛红的眼圈,看向卫侯爷,道:“能否宽限女儿几日?让女儿先整理一下母亲留下的遗物,平复心绪,也容女儿私下里问问几位老掌柜的意思,免得寒了忠仆之心。待女儿准备妥当,再与父亲和夫人商议交接之事,可好?” 卫侯爷皱起眉头,显然不满这个拖延。 柳夫人立刻柔声劝道:“璇儿,老爷也是心疼你。早些交接,你也好早些轻松不是?那些掌柜再忠心,还能越过主子去?” 卫璇只是摇头,道:“姨娘就当我再贪恋几日母亲留下的念想吧。求父亲成全。” 卫侯爷看着她一身刺目的孝服和苍白的脸,终究是顾忌着一些,想着反正这些财产迟早都是他的,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耐挥挥手: “罢了!就依你,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便将印章和账册移交过来!到时,可不能再推三阻四。” “多谢父亲。”卫璇福身行礼,掩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半个月……足够了。 柳姨娘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见卫侯爷已经发话,也只能挤出慈和的笑容:“好孩子,快回去歇着吧,莫要太过伤心了。” 卫璇不再多言,默默退出了书房。 转身的瞬间,脸上的哀戚与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拖延,只是为了更好的反击。 父亲,柳氏,你们且等着,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连本带利,亲手拿回来! 回到自己那座略显清冷的院落。 卫璇道:“云袖,你亲自去一趟,将我妆匣底层那几张银票,共计八千两,送到望仙楼妈妈手中。” 云袖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可是您目前能动用的所有现银了。都给了出去,我们日后在府里……” “不论如何,这钱必须给。”卫璇道,“至于府中用度……”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放心,饿不死我们。况且,很快就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她走到书案前,迅速研墨铺纸,笔走龙蛇地写了两封信。 一封火漆密封,另一封则简单折好。 “云袖,你听着,”卫璇将密封的信件郑重交给云袖,“将这八千两银票和这封信,一并交给望仙楼的妈妈。告诉她,钱是包下月隐和打点之用,信是给我的人的,让她记得转交。” “是,小姐。”云袖小心收好。 卫璇道:“然后,你立刻出城,直接去京郊的‘苏氏粮行’,找到掌柜苏伯,把这封信交给他。” 她将另一封折好的信递过去。 苏伯是母亲最信任的老人。 “你告诉他,我已决定亲自执掌家业,但目前府中有人意图不轨。让他立刻着手做两件事,这两件事情我在信中已有说明,让他照做便是。” 云袖虽不知信中具体内容,但见小姐神色凝重,心知事关重大,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一定办好!” “去吧,路上小心。”卫璇目送云袖匆匆离去,心中稍定。 刚转身欲回屋内理清思绪,便见院门口守着的另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 “小姐,谢家公子来了。” 卫璇微怔,随即道:“快让他进来。” 她整理了一下神情,走到院中。 只见月洞门外,一身青色长衫的谢清晏正站在那里。 谢清晏见到卫璇一身素缟安然出现,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快步上前,道:“阿璇,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身影扑了个满怀。 卫璇在看到人的瞬间便忍不住了,整个人栽到她身上,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谢清晏瞬间僵在那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看到卫璇这样,想来她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当下心疼得紧,这才将两只手也小心环上,在她身后轻拍着。 “怎么了?阿璇?他们果真为难你了?” 卫璇只是出于多年未见的思念之情。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把脸扬起来,“清晏哥哥,我好想你。” 时隔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见到谢清晏了。他果然还如上一世一样。 谢清晏低头,看到她没哭,才放下心来,听到她这句话,耳根微红,道: “我也……一直记挂着你。伯母的事,节哀。我父母也甚是惦念,本想亲自过来,又怕扰了你清净,便让我先来看看你可安好。” 卫璇这才微微退开些许,道:“我没事,劳伯父伯母挂心了。” 她引谢清晏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谢清晏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阿璇,外面那些传言,昨夜望仙楼的事可是真的?今早陈家又来人,我有些担心,他们有没有……” “是真的。”卫璇坦然承认,看到谢清晏瞬间蹙紧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她反而笑了笑,“不过陈家那边,也已经解决了。” 她并没有过多解释她去望仙楼是做什么。 谢清晏有些意外,“解决了?” 毕竟他听闻这陈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嗯,婚约暂且搁置,他们短时间内,应该没脸再来找麻烦了。”卫璇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即话锋一转,神色认真了几分,“清晏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谢清晏来这一趟,本就是想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立刻正色道,“只要我能做到。” 卫璇道:“我想从望仙楼里带一个人出来。不是简单地赎买,而是要彻底斩断与那里的关联,让他能有一个清白的身份。” 谢清晏闻言看向她,张了张口,道:“阿璇,你是认真的吗?你想要赎那里面的人?” 卫璇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若非走投无路,我绝不会开这个口。你知道,我一个闺阁女子,父亲……你也看到了,柳姨娘更是虎视眈眈。若我族中有兄弟肯真心帮我,我何至于来求你?” 她抬起眼,带着些许恳求:“我俩从小一块长大,我绝不会让你去做违背家训,和让谢家为难的事。只是这个人,我非赎不可。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看着她这般模样,谢清晏的心早就软了,哪里还忍心拒绝。 他叹了口气:“我并非不愿帮你,只是担心你卷入是非。既然你心意已决……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卫璇见他答应,便立刻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许: “清晏哥哥,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且与谢家明面上毫无关联的人,去京兆府尹的门房,匿名递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望仙楼后院里藏着往来账册,其中或有与北狄禁药‘逍遥散’相关的线索。只需递这句话,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更不要留下姓名踪迹。” 谢清晏闻言,瞳孔骤然一缩,道:“阿璇!你从何得知此事?” 这“逍遥散”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祸国殃民的剧毒之物,一经查实,便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卫璇心中冷笑,她如何得知? 自然是前世萧绝登基后,雷厉风行彻查京城污秽,望仙楼这藏污纳垢之所正在首批清算之列。 当时此案牵连甚广,卷宗里也明确记载了查获账册和禁药的地点。 此事此刻虽尚未爆发,但望仙楼背地里做的这桩杀头买卖,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不能明说她意外重获新生之事,因为她自己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只得垂下眼帘,做出几分后怕又庆幸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解释: “我昨夜在望仙楼,无意间撞见两个形迹可疑的仆役低声交谈,提到了‘逍遥散’和‘账册’,还说什么‘东厢房暗格最安全’。我当时心中害怕,并未声张。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安,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若任由其发展,不知要害了多少人家。只是我人微言轻,若无凭无据去告发,只怕反被其害。” 她抬眼道:“清晏哥哥,我不敢确定此事是真是假,或许只是我听错了。但万一是真的呢?我们悄悄递个消息,让官府去查证。若是虚惊一场,自然最好;若真有其事,便是为民除害。” 她没把话说透,但谢清晏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望仙楼一旦因此事被官府盯上,必定焦头烂额。 届时,卫璇再想从中捞一个人出来,无论是谈判的筹码还是对方的抗拒心理,都会大大降低。 谢清晏看着她,心情复杂无比。 片刻后,终究是担忧和怜惜占了上风。 “好。”他郑重承诺,“此事我会办得干净利落,绝不会牵连到你分毫。” 他又忍不住叮嘱道:“阿璇,此事过后,你定要万事小心。那等地方……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卫璇乖巧应下,“我知道的,清晏哥哥,以后不会了。”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一步。 一旦消息递出,京兆府必定会暗中调查,望仙楼的老鸨是个精明人,很快就能察觉到风声鹤唳。 到时候,便是她出面“雪中送炭”的最佳时机。 第5章 望仙楼携月朗归 如前世一样,在母亲走后的第五日,她那位好父亲便把柳姨娘扶正了。 现在,柳姨娘是名副其实的卫夫人了。 父亲自那日书房不欢而散后,便再未主动寻她,大约是觉得她已是瓮中之鳖,只等半月之期一到,便可手到擒来。 第七日傍晚,卫璇等待的“东风”终于来了。 谢清晏帮忙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悄无声息地回来,低声禀报:“三小姐,望仙楼那边出事了。今日午后,京兆府的人突然上门,说是例行巡查,却直接围住了后院,动静不小。虽未当场搜出什么,但带队的那位捕头脸色很不好看。现在楼里人心惶惶,都说怕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 卫璇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成了。 京兆府果然行动了。 没有当场搜出,要么是时机未到,要么是望仙楼背后之人提前得了风声,做了紧急转移。 但无论如何,这根刺已经扎了下去,足够让那老鸨如坐针毡。 “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卫璇吩咐道,心中已有了计较。 又过了两日,云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避开人眼,悄悄从后角门溜进卫璇的院子。 “小姐!事情办妥了!”云袖灌下一大杯水,急急回禀,“苏伯见到信,当即就着手去办了。他让奴婢带话给您,说绝不会辜负先主母和小姐的信任!” 她从贴身衣物内取出一个薄薄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小册子: “这是苏伯让奴婢务必亲手交给您的。里面是京郊三个最大田庄近两年的账目对比,清晰列出了实际收成与上交公账的巨大差额,光是去年,被暗中吞掉的粮食和丝绸,折合成现银就不少于五千两!” 卫璇接过那本小册子,快速翻看了一下。 里面条分缕析,数据确凿,将柳夫人如何利用田庄中饱私囊的路径勾勒得一清二楚。 云袖道:“苏伯还找到了一个曾被柳姨娘心腹排挤走的老庄头,那人愿意画押作证,指认他们如何指使做假账,并将贪墨的物资都运往了柳姨娘娘家兄弟的铺子。苏伯还通过关系,拿到了那边铺子同期异常大量的进货记录作为佐证。苏伯说,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好!太好了! 有了这个,柳氏贪墨公中、损害侯府利益的行径便再也无法抵赖! 卫璇压下心中的激动:问:“苏伯还说了什么?” 云袖道:“苏伯说,他已经联络了七八位对先主母最忠心的老掌柜,大家都表了态,只认小姐您这个东家!他还按照您的暗示,开始悄悄查探柳姨娘娘家最近在生意上的动向,似乎,他们正在暗中筹集一大笔现银,不知意欲何为。” 筹集现银? 卫璇心中冷笑,看来这位卫夫人是打算在她交出产业后,第一时间将其部分核心资产变现,肥了她自己的腰包。 卫璇温声道:“辛苦了,云袖。你先下去好好休息。” 云袖退下后,卫璇将那小册子谨慎藏好。 如今,内外的棋子都已布下,只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第二天一早,卫璇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浅青色衣裙,未施粉黛,只带着云袖一人,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再次出现在了望仙楼的门前。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引人侧目的“孝女”,而是带着明确目的而来的谈判者。 听闻她的到来,老鸨几乎是立刻亲自迎了出来。 不过短短数日,她眼下的乌青浓重,脸上那惯常的媚笑也透出了些许难以掩饰的憔悴和焦虑。 “哎哟,三小姐您可来了!快里面请!” 老鸨将她引入一间僻静雅室,亲自斟茶,试探着问,“三小姐今日前来,是想见见月隐公子?” 卫璇接过茶盏,并未饮用,只是捧在手中,随意道: “几日不见,妈妈似乎清减了些。可是近来楼中事务繁忙,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老鸨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手,强笑道:“劳三小姐挂心,不过是些寻常琐事……应付得来,应付得来。” “是吗?”卫璇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可我怎听说,前两日京兆府的人来得突然,阵仗不小。妈妈当时怕是受惊不小吧?” 老鸨干笑两声,“三小姐消息真是灵通。一场误会,例行公事罢了,早已解释清楚了。” “误会?”卫璇道,“妈妈,这京城里,哪有什么空穴来风?官府既然来,想必是听到了些不容忽视的风声。有些东西,藏得再深,也怕被有心人惦记。比如……某些沾上了就甩不脱,甚至会要人命的‘富贵瘾’?” 老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收缩。 她藏得那般隐秘,连京兆府的人都未能当场抓住把柄,这小丫头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惊骇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嘴唇哆嗦着:“三、三小姐……您、您这话是从何说起……这、这玩笑可开不得……” 卫璇靠回椅背,道:“妈妈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老鸨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莫非,莫非前日官府来人,是您……?!” 卫璇打断道:“妈妈想岔了。我与妈妈无冤无仇,何苦做这等损人不利己、还会引火烧身的蠢事?更何况,若真是我举报,此刻来的就该是刑部的锁链,而非坐在这里与妈妈喝茶谈生意了。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而我今日前来,是看出了妈妈眼下有难处,而我,恰好有能力,也愿意帮妈妈一把,顺便,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老鸨警惕地问:“什么目的?” “月隐。” 老鸨兀自处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月隐?” “不错。”卫璇语气斩钉截铁,“我要为他赎身。不是普通的赎买,是你要亲手销毁他在这里的所有契书和记录,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月隐’此人。他与你望仙楼,再无半点瓜葛。” 老鸨听到这个要求,下意识地道:“可,月隐他……我培养他花了很多心血,三小姐,您便是再喜欢他,也不能……” “喜欢?”卫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妈妈以为我花费如此周折,是为了儿女私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歌舞升平的假象,声音冷冽: “京兆府的程主薄,与我母亲是旧相识,颇有几分香火情。” 卫璇淡淡道,“有些风声,旁人递不进去,我若想递,总能找到门路。有些事情的严重程度,往上递一句话,或许就能从‘彻查’变成‘敲打’。妈妈是明白人,当知道在这京城,很多时候,事情的走向,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上面怎么看,想不想深究。” 老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掂量着卫璇的话。 她试探道:“三小姐此言当真?” “妈妈现在,除了信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卫璇不答反问,转过身来,语气依旧平静,“是抱着那棵‘摇钱树’一起沉船,还是舍了树,拿一笔现银,再得我一个承诺,尽力让这次的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 “妈妈,你是明白人。是树重要,还是栽树的园子重要,这账,不难算。 “更何况,我这笔钱,还能帮你暂时填上某些可能出现的‘窟窿’,不是吗?” 老鸨坐在椅子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这位三小姐不仅知道隐秘,猜到了资金压力,甚至可能真有几分门路。 她看着卫璇,第一次在一个未及笄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洞悉一切的压力。 权衡,挣扎。 一边是巨大的利益和多年的心血,一边是身家性命和整个望仙楼的存亡。 这账,似乎确实不难算。 许久,老鸨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哑声开口道:“三小姐打算出多少?” 卫璇清晰地报出一个数字:“四千两。” 这个价格,远低于月隐的价值,甚至比不上那晚的拍卖价。 老鸨脸上肌肉抽搐,心痛得几乎滴血。 但一想到那要命的“富贵瘾”,想到京兆府可能去而复返,她最终还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 老鸨亲自取来了月隐的身契,当着卫璇的面放入火盆,看着那纸张蜷曲、焦黑,化作一缕青烟。 同时立下字据,言明月隐与望仙楼再无瓜葛。 一切尘埃落定后,老鸨命人去将月隐带来。 当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雅室门口时,错愕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她看着卫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和茫然。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女,竟然真的会再次出现。 卫璇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 她比他矮上一些,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但她周身散发的气场,却让她仿佛在俯视他。 她朝着他头顶伸出手来。 月隐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偏头躲开。 然而,他的动作却慢了一拍。 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此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反应迟钝; 或许是眼前少女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淫邪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感; 又或许,是那指尖传来的与他过往接触过的所有脂粉香气都不同的的触感,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就是这一会的迟疑,她的手掌已经落下,揉搓着他的发顶。 一股细微的电流倏然窜过他的脊背。 卫璇笑着问:“几日不见,想我了吗?” 月隐想起了那日老鸨忽然进了他的房间,他被吓了一跳。 连着几日的空闲,他还以为今日便是来抓他去接客的。当时心中怕极了。 然而老鸨只是塞给他了一封信,说是那晚拍下他的卫三小姐给她的。 他愣愣地接过信。 在老鸨走后拆开,抽出纸张,里面只写了三个字: “等我哦。” 卫璇收回了手,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她没有。 她真的又来了。 并且……似乎是为他而来,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的赎身。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滑过。 卫璇并未多说什么,只道:“走吧,我们回府。” 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仿佛宣告着从此以后,他的归属。 第6章 火场舍身救新主 卫璇并未大张旗鼓地将月隐从正门带入,而是依旧走了那僻静的后角门。 此刻还不是让这柄“利刃”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 她将他安置在自己院落旁边一处闲置已久的小偏院里。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卫璇推开院门,里面陈设简单,但比起望仙楼那充斥着脂粉与**的牢笼,已是天壤之别。 “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出院门。” 月隐沉默地站在院中,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将环境、可能的出口、潜在的观察点尽收眼底。 他依旧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 这个少年,能在前世那吃人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并最终登顶帝位,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和容貌。 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恐怖的观察力。 在望仙楼那种地方,他见识了太多人性的丑恶与权力的倾轧,这本身就是最好的权谋启蒙。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从客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朝堂局势,从护院的拳脚功夫里偷学招式,在无人看到的深夜,对着月光暗自揣摩、演练。 他的武功或许尚显粗糙,但那份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狠戾、果决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早已超越了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武者。 他缺少的,只是一个系统学习和名师的点拨,以及一个能让他施展的舞台。 卫璇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盘算。 她知道这块璞玉的价值,也清楚该如何雕琢。 月隐忽然开口:“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下我?” 加在一起,一万两千两。 如此匪夷所思。 卫璇知道他肯定会疑惑这个,既然他问了,便回答:“因为你对于我而言很重要,你值这个价钱,甚至远超其中价值。” 废话,未来的九五至尊,能不贵重吗? 而月隐不明白她话中真正之意,心中犹自震颤。 卫璇只道:“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肯定有诸多疑问,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买下你,不是为了折辱,而是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俩各取所需。” 如果单单让他听见那一句听命于她,他或许不会有多大反应。可是长那么大以来,头一回听见有人说“需要他”。 卫璇道:“我不论你的过往,只看现在。从今日起,你叫卫竹,是我最忠诚的暗卫,你不必去管任何人,你的命是我的,你只需要为我活着。 “往后,我会让人送书籍过来。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你都要看,都要学。至于武功……” 她顿了顿,脑中浮现出一个人选。 眼下她身边并无合适的武学大家,侯府的护卫教头水平有限,且人多眼杂。 想要为卫竹寻一位真正的名师,又不引人注目,需要借助外力。 一个温润清雅的身影自然而然浮现在她脑海中——谢清晏。 谢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中不乏一些因各种原因退隐了,却仍与谢家保持往来的能人异士。 由他出面,最为稳妥,也最不会引人怀疑。 “武功之事,我自有安排。”卫璇对卫竹道,“你暂且按照我吩咐的去做,打好根基。” 心中打理好一切,便去写信了,抛下卫竹在原地愣神不管。 她迅速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了谢清晏手中。 信中只言需要为一位“朋友”寻一位可靠的武学师傅,望他相助。 待一切忙完,已是夜深。 卫璇简单梳洗后便歇下了。 连日的筹谋与奔波令她身心俱疲,又是头刚沾枕,意识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的,什么东西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混合着刺鼻的烟味,钻入了她的感官。 她本还沉浸在睡梦中,忽然听见“砰”的一声,一根烧断的木头掉落,砸在地上。 卫璇猛地惊醒。 睁眼的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浓密的黑烟正从门缝和窗隙间疯狂涌入,橘红色的火光在外跳跃闪烁,将窗纸映得一片诡异的光亮。 “咳、咳咳……!” 灼热的烟雾呛入喉咙,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立刻翻身下床,迅捷地抓过枕边一方干净的棉帕,冲到桌边将壶中剩余的凉水尽数倒在帕子上,紧紧捂住口鼻。 冰凉的湿意暂时隔绝了部分炙热与烟雾,让她得以喘息和思考。 她看了一眼门口处,那里燃起腾腾火焰,灼热的气浪几乎让人无法靠近。 外头终于传来了云袖的叫喊声: “走水了!快救火啊!” “小姐!小姐还在里面!快!” 紧接着,是更多下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杂乱的奔跑声、泼水声,混乱不堪。 房门方向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以及下人的吼声:“不行啊!门被什么东西给卡死了!撞不开啊!这火太大了!” 屋内浓烟滚滚,要等整个府内的人发现这里起火了,再全部跑来救火,她早就被烧成焦尸了。 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纵火,并且想将她困死在此! 可她记得明明前世没有起过这么一场大火,这一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一起变故?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什么不同? 至少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她把卫竹买回来了。 难道是他?…… 哪怕周围嘈杂一片,卫璇都能清楚的听到心脏跳出来的声音。 她看向窗户,然而同样发现窗户也被从外面不知用何物封死,任凭她如何用力推撞,都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无法撼动分毫。 火势蔓延得极快,灼人的热浪透过门板与墙壁传来,室内的温度急剧升高,空气愈发稀薄。 浓烟熏得她眼泪直流,视线开始模糊。 外头的人还在杯水车薪地救着火。 她必须尽快出去! 她目光在充满烟尘与火光的室内快速搜寻。 家具已经开始燃烧,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燃烧的碎屑掉落。 她突然记起卧房内侧有一扇为了通风而设的小窗,因为常年关闭,几乎被遗忘。 那扇窗相对较小,或许没有被完全封死。 她屏住呼吸,避开地上燃烧的障碍物,踉跄着向内室摸去。 果然,那扇小窗还在!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伸手去推,却发现窗棂也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封死了! 卫璇感觉心脏瞬间落空。 不!她重活一世,岂能如此窝囊地死在这里! 卫璇抬眼,后退几步,深吸一口被湿帕过滤后依旧灼热的空气,准备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小窗。 这是最后的办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必须搏一线生机! 她蓄足了力,猛地朝着那扇窗户方向冲去。 砰!!! 一声巨响猛地从窗外传来。 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那扇坚固的小窗竟从外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撞开。 破碎的木屑混合着烟尘四处飞溅,伴随着一道黑影飞扑向她。 卫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和那闯入的身影迎面撞上,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连滚几道。 撞击的力道让她闷哼一声,瞬间的天旋地转中,她只感到一个坚实而清瘦的身体紧紧覆在她上方,为她挡住了簌簌落下的燃烧碎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直到碎屑全部抖落,那人忍着疼痛撑了起来。 四目相对。 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她看清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卫竹的发丝被燎焦了几缕,脸上沾着烟灰,额角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的手臂护在她的头和后背,身体的重量带来真实的压迫感,却也带来了绝境中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竟然是他。 两人于弥漫的烟尘与毕剥的火声中,无声地对视了短暂而漫长的一瞬。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复杂的神情。 卫竹迅速撑起身子,一把将她提起。 “走!” 他低喝一声,拉着她便冲向那被他撞破的窗口。 火势已愈发猛烈,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烤干。 一段燃烧的房梁“轰隆”一声砸落在他们方才摔倒的地方,火星四溅。 卫竹将她用力推向窗口,吼道:“出去!” 卫璇不敢迟疑,连忙攀上窗沿。 窗框上残留的木刺扎入手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呼吸到第一口相对清新的空气时,一只手掌猛地在她后背一托一送。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外跌去,狼狈地摔在窗外冰冷的泥地上,连着滚了两圈才停下。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更剧烈的坍塌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卫竹在最后一刻从窗口飞跃而出。 而他刚刚落地,尚未站稳,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她居住的那间内室房顶,在熊熊烈火中彻底垮塌了下来。 灼热的碎木和瓦砾飞溅,滚滚热浪夹杂着烟尘扑面而来,将方才他们逃出的那个窗口彻底掩埋、吞噬。 火光冲天,映得半个侯府亮如白昼,也映照着卫璇苍白失色的脸。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被活埋在里面了!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整个侯府。 人声、脚步声、泼水声混杂着惊呼,迅速向这边方向聚集。 “小姐!小姐还在里面啊!”云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格外刺耳,“快救火!救小姐啊!” 卫侯爷衣衫不整,在一众护卫小厮的簇拥下急匆匆赶来,看到眼前冲天火光和已成废墟的院落,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璇儿呢?!” “侯爷!侯爷!”云袖连滚带爬地扑到卫侯爷脚边,声音嘶哑,“小姐还在里面啊!门不知被什么堵死了,撞不开!窗户也封死了!火太大了!求侯爷快救救小姐!” 她一边哭喊,一边不住地磕头,额头上瞬间见了红痕。 这时,柳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赶来,她倒是穿戴得相对齐整,只是外袍的带子系得有些仓促。 看到眼前景象,她先是倒抽一口冷气,随即用帕子捂住嘴,眼中瞬间逼出泪花,也带着一点哭腔:“天爷!怎么会这样?璇儿!璇儿还在里面啊!” 她转向那些忙着救火却收效甚微的下人,带着哭音斥责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救火啊!要是三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她哭倒在卫侯爷怀中,卫侯爷将她搂住,皱着眉头。 想着这么大的火势,人九成已经不在了,只是可惜…… 他道:“再多拍些人手,把火势扑灭。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尸体”两个字尚未说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火光映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传来。 “父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卫璇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走了出来。 她一身素色寝衣已是污浊不堪,发丝凌乱,脸上黑灰与苍白交织。 第7章 各怀心思掩伤情 “璇儿?!”卫侯爷显然没料到她会从那个方向出现,愣了一下。 柳氏闻言,也从怀里离开,看到卫璇,用手帕捂着口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随即换上担忧:“阿弥陀佛,人没事就好!真是菩萨保佑!璇儿你……怎么从那边出来了?” 这时,大小姐卫琳也快步走来,她虽也是匆忙起身,却依旧看起来端庄得体。 她径直走到卫璇面前,一双美眸中满是心疼,拉住卫璇冰冷且沾着泥土的手。 “三妹妹!你吓死我了!我刚听到走水,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卫璇,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还在抖着呢……定是吓坏了吧?” 她的话语温柔,握着卫璇的手也轻柔的很。 卫璇垂下眼帘,任由她握着,道:“劳大姐姐挂心,只是受了些惊吓,无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三妹妹能活着真是万幸。”卫琳用帕子轻轻擦拭卫璇脸上的污迹。 卫琳问:“三妹妹,你是如何出来的?火势那般大,正门和窗户都堵死了,听说就连下人们都无法靠近。” 卫侯爷也走了过来,心中亦是疑惑:“璇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卫璇身上。 卫璇道:“回父亲,女儿被浓烟呛醒时,火已经很大了。女儿想起内室有一扇许久未用的通风小窗,便想着去撞开它搏一线生机。许是那窗棂本就年久失修,又被火燎了,女儿拼尽全力撞了几下,竟真的撞开了,这才侥幸逃出。” 卫琳闻言,立刻惊呼一声,目光落在卫璇的手臂上:“天哪!三妹妹你竟是自己撞开的?那得多疼啊!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和气魄?三妹妹有勇有谋,真是令姐姐刮目相看呢。” 她语气带着赞叹,眼底却掠过一丝怀疑,随即又转为更加浓重的“心疼”: “快让姐姐看看,伤着骨头没有?撞得那么狠,定然是伤得很严重吧!” 卫琳说着便要去拉卫璇的衣袖。 卫璇几乎是同时,立马把手抽了来,往后退了半步,道:“一些皮外伤而已,不劳大姐姐费心。” 她余光看到了父亲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心中无奈。 她将手摊开展示,掌心那几道混着泥土的血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隐忍,道:“我拼死撞那窗棂时,手臂承了大力,不慎撞在断裂的木茬上,划破了一道口子,此刻火辣辣地疼,牵连着整条手臂都使不上力气,实在不便当众掀起衣袖……” 她说着,下意识用另一只手轻轻护住受伤的小臂,道: “方才逃命时心神紧绷尚不觉得,此刻松懈下来,才觉疼痛钻心。想来是皮肉伤,未曾伤及筋骨,但仍需尽快清理包扎,以免污浊入体,加重伤势。” 好在卫璇的衣袖多多少少都有几处被刮破的迹,此时看上去倒不像假话。 云袖立刻上前,恳求道:“侯爷,夫人,大小姐!求您们让小姐先去处理伤口吧!小姐方才死里逃生,又受了伤,若再耽搁,奴婢怕小姐撑不住啊!” 卫侯爷见卫璇脸色苍白,手心带着那些可见的伤口,那点疑虑逐渐消去,沉声道: “既如此,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去厢房安置,立刻去请府医来看看。” 卫琳目光在卫璇护住的手臂上转了一圈,唇角那抹温柔的弧度未变。 语气里顿时充满了体贴与自责:“原是姐姐疏忽了,只顾着问东问西,竟没注意到妹妹伤得这样重。快去吧,好生让府医瞧瞧,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差人去我库里取。” 卫璇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由云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转身朝着暂时安置的厢房走去。 直到走出众人的视线,回到暂时安排的厢房内,屏退了左右,只留云袖一人时,卫璇才缓缓松开了护住手臂的手。 云袖赶忙道:“小姐,您快坐下,让奴婢看看您的手臂!” “不必看了,无碍。”卫璇拦住她,道:“你现在悄悄出去,不必靠太近,听听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听听父亲他们现在打算怎么做?” 云袖闻言,点了点头,“是,小姐,您自己当心,奴婢去去就回。” 说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厢房内只剩下卫璇一人。 她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依旧映红半边天的火光,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方才的经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人声似乎渐渐转向了救火后的清理和盘查。 脚步声来来往往,隐约能听到护卫呵斥声,和下人辩解的声音。 房门被轻轻推开,云袖闪身进来,关好门,快步走到卫璇身边,压低声音回禀:“小姐,侯爷发了好大的火,下令彻查全府!护卫们正在搜查各院,尤其是我们院子附近,连旁边那处闲置的偏院和下人房都有人进去看了两眼。” 卫璇道:“偏院?可发现了什么?” 云袖摇头:“奴婢离得远,听不真切,但看那些护卫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似乎没什么发现。现在重点还在小姐您那烧毁的院子那边。 但是听路过这边的人说,有人在残骸里发现了门闩附近有泼洒火油的痕迹,说侯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璇冷哼一声:“当然不会是意外。” 这场纵火本就是蓄意谋杀。 云袖着急地问:“那会是谁呀,小姐?此人如此歹毒,万一日后不死心,又来了怎么办?!” 卫璇道:“且静观其变。”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婆子的通传声:“小姐,府医来了。” 云袖立即上前打开房门,引着一位提着药箱的老者进来。 卫璇在榻上坐好,伸出受伤的手,道:“有劳了。” 府医上前,仔细查看了卫璇的划伤,便开始给她清理上药。 “小姐掌心乃皮外伤,清理上药,避免沾水,几日便好。至于其他,只是些许淤青,容我再开两副药膏。” 府医正从药箱里翻找着,这时云袖按照吩咐,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府医手中。 府医不解:“三小姐这是?” 云袖道:“辛苦您跑这一趟,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府医入手一掂,分量不少,不由得一愣,赶忙推拒道:“这……老夫职责所在,三小姐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卫璇道:“使得的。一点茶资,府医不必推辞。只是……”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府医,“我这人怕疼,也怕麻烦。日后若有人问起今夜伤势,无论是谁问起,都劳烦您统一说辞,便道我手臂撞击木窗,划破了一道口子,虽未伤筋动骨,但创面不小,需静养些时日,不便示人。如此,也省得我一遍遍解释这惊魂经历了。” 她话说得委婉,府医却明白了。这侯府后院的是非,他一个老大夫岂会不懂? 他正犹豫着这浑水该不该蹚,云袖得了眼神,又飞快地掏出另一个更沉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他药箱的夹层里,低声道: “府医您医术高明,我们小姐信您。这只是头一遭辛苦费,日后小姐身体有何不适,少不得还要劳烦您。只求个清静,莫让些不相干的人来扰了小姐养伤。” 府医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又瞥了一眼卫璇那安静的眼神,心中权衡利弊。 这位三小姐如今看着与往日不同,且出手阔绰,更重要的是,他若拒绝,恐怕立刻就要得罪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钱办事,闭紧嘴巴便是。 他最终叹了口气,将药箱合上,躬身道:“三小姐放心,老夫省得了。小姐手臂撞伤,创口需小心护理,忌动气,宜静养。若有任何人问起,老夫都必是这套说辞。” 卫璇微微颔首:“有劳了。” 府医不再多言,留下伤药,嘱咐了用法,便提着沉重的药箱,快步离开了。 府医离去后,夜色已深。 外间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但已然从救火变成了清理残骸,护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低声交谈断续传来,显是在继续搜查。 关乎生死的急迫感,终究是随着火势的扑灭和卫璇的“安然无恙”而逐渐消散。 卫侯爷毕竟年纪不轻,又发了半宿的火,精力不济,在严令护卫统领必须查出个子丑寅卯后,便被劝着回了主院歇息。 柳氏自然是陪着卫侯爷一同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对留守的管事婆子殷殷叮嘱,定要“照料好三小姐”。 大小姐卫琳倒是多留了片刻,她亲自看着下人将卫璇暂居的厢房又仔细收拾了一番,添了被褥,送了安神汤,事事周全。 临走时,她拉着卫璇未受伤的手,柔声道:“三妹妹今夜受惊了,好生歇着,莫要多想。父亲已下令严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语气温柔,眼神扫过卫璇包扎好的手掌和被衣袖遮掩的手臂,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这才袅袅离去。 厢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屋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卫璇紧绷的神经稍懈,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你家怎么一个好人都没有?” 卫璇身形一顿,回头,循声望去,只见内室最深的阴影角落里,不知何时,卫竹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卫璇心想“你家不也是?” 她挑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怎么没有,我不就很好吗?” 卫竹没说话。 卫璇笑了笑,问道:“那刚刚呢?刚不还走了一个?”指的是方才“关怀备至”的卫琳。 卫竹干脆利落地摇头,“她也不是。” 那人一看,就像是想害她的人。 卫璇不由暗叹。 还真是小小年纪练就了一双洞察人心的毒眼。 “你方才去哪里了?”卫璇转而问道。 卫竹道:“树上。” “院外,东南角,那棵老槐树。”他又补充了更具体的位置。 那棵树位置极佳,枝叶繁茂,既能俯瞰这处厢房周边的动静,又隐在暗影里,不易被察觉。 怪不得刚没有被找到。 卫璇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 卫竹的目光随即落在她包扎着的手掌上,又很快移开,嘴唇轻抿了一下。 想起自己将她推出窗外时力道似乎有些过猛,她摔在地上滚那两下,想必也不轻松。 本想开口过问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些无谓的关切,似乎不该存在于他们之间。 他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卫璇叫住他。 “睡觉。”他头也不回。 卫璇看着他有些清瘦的背影,问:“去树上睡?” 卫竹的沉默有时候就是默认。 卫璇本想说让他留下来,就在屋内找个地方歇着算了。 但想着今夜刚出了这样的事,难保不会有人突然再来“探望”,若是被人发现她房中有男子,哪怕是父亲现在尚有求于她,不会轻易对她如何,但解释起来也是有一些麻烦的。 她道,“那你就在附近那棵树上将就一晚吧。” 卫竹道:“知道了。” 随即,他便欲翻出窗外。 就在他转身背对她的瞬间,卫璇借着屋内摇曳的烛火,看到他后背的衣料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赫然撕裂了一道口子,包括腰上也是,边缘焦黑,隐约透出底下泛红的皮肉,甚至能看到一点深色的血迹浸润了周围的布料。 “等等。”卫璇立刻叫住他。 她本来以为他受的伤不重,只是额角上的那一道伤口,便没当回事,让他自己愈合算了。 毕竟他作为前朝覆灭时侥幸存活的末代皇子,在尸山血海中爬出,又在勾栏之地挣扎求生,早已习惯了将一切伤痛隐忍下来,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 这点皮肉之苦,于他而言,恐怕早已是家常便饭。 但是既然都这么严重了…… “你受伤了。”她道,“过来,我看看。” 卫竹身体瞬间绷紧,语气生硬:“小伤,不必。” “衣料都破了,血迹都渗出来了,还说是小伤?” 卫璇拿起桌上府医刚留下的药瓶和干净棉布,向他走近,“我帮你上药。伤口若不清洗上药,感染化脓会更麻烦。” 眼看卫璇拿着药瓶靠近,他立马本能地向后退去,直到抵住窗棂,“我说了不必!” 卫璇停下脚步,看着他这副全身戒备的模样,轻叹了口气,道:“你后背的伤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恶化吧。”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艰涩,“我自己可以。” “后背和腰上的伤你自己怎么处理?”卫璇反问,“你背面长了眼睛,还是手能拐弯?” 卫竹被她问住,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但抗拒的姿态没有丝毫松动。 看着他如此油盐不进,卫璇当他是那什么“恐女症”犯了,忽然暴躁:“真麻烦,你别把我当女人不就行了?!”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懵了一下。 过会,卫璇自己也意识到,这话多少有些离谱和诡异。 眼看着卫竹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她扶额,找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女人……” “……” 她语气尽量平缓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没有那些心思,至少现在,此刻,我给你上药,仅仅是因为你受伤了,而这伤是为我受的。这无关男女,只是……主人对下属的照拂,或者,算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基本道义?你明白吗?” 他这么聪明,卫璇就当他明白了。 但是卫璇也失了耐心,直接将手中的药瓶递向他:“罢了,这瓶金疮药效果不错,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卫竹看着递到面前的洁白药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迅速伸手接过。冰凉的瓷瓶触碰到指尖。 “多谢。”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几乎是逃也似的,身形利落地一翻,便敏捷地跃出了窗户。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卫璇看着空荡荡的窗口,摇了摇头。 倔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各怀心思掩伤情 第8章 明知不可叫偏叫 火灾之后,卫璇原先的院落彻底沦为废墟,自然无法再住人。 卫侯爷或许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横生枝节,并未苛待她,很快便拨了府中另一处院落给她居住。 依旧是一处位置相对偏僻的独立小院,名为“映月轩”。 虽不及她原先作为嫡女所居的院子宽敞奢华,但也清幽干净,该有的配置一应俱全。 卫璇对此并无异议,安静地搬了进去。 搬入映月轩的第二天,谢清晏那边便有了回音。效率高得令卫璇都有些意外。 来的是一位姓秦的师傅,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普通,身材精干,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 他是在一个无人在意的黄昏,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出现在了映月轩内,卫璇的面前。 秦师傅只对她抱了抱拳,并递给卫璇一封谢清晏的信。 卫竹那边,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蓄势待发,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秦师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猜想这位可能就是他要教授的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微微颔首,“根骨不错,反应尚可。谢家小子托我来的,从今日起,教你些防身的本事。” 卫璇迅速看完了信,信中,谢清晏解释了因家中近日为他延请了新的经学老师,课程排得极满,加之父亲对他课业督查甚严,他实在无法亲自前来,望她见谅。并再三保证秦师傅身手高绝,人品可靠,尽可放心。 卫璇看完信,心中了然。 谢家历来家风严谨,对嫡子的培养自然严苛,期望他走科举正途,光耀门楣,这些课程确是必不可少。 她收起信,对秦师傅郑重道:“有劳秦师傅,他叫卫竹,日后便拜托您了。” 秦师傅只点了点头。教学随即开始。 秦师傅教授的多是些实用的招式,讲究一击制敌,动作狠辣凌厉,与卫竹在望仙楼偷学的那些零散野路子,以及侯府护卫中规中矩的拳脚截然不同。 更加的注重身法、速度和对时机的把握。 卫竹学得极快。快得惊人。 秦师傅的教导,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将他体内潜藏的战斗本能彻底激发了出来。 不过短短几日,他的身法速度、出手的刁钻角度,已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日子仿佛暂时平静下来。 卫璇白日里处理些琐事,暗中通过云袖与苏伯保持联系,关注着外面产业的动向。 夜晚,则常能听到院中隐约传来的拳脚破风声,以及秦师傅偶尔的指点。 直到搬入映月轩的第四天深夜。 卫璇又是早早地睡了。 院墙外,隐约出现一丝细微的响动。 不同于夜风吹拂的异响,更像是不断有东西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尚还在温习秦师傅白日里新教学的打坐凝神之法的卫竹,倏地睁开了眼。 夜里一道黑影,鬼鬼祟祟,正趴在卫璇的卧房窗户门口,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管状之物将她的窗户捅破,正要往缝隙里吹送什么。 那细长的管状另一端正袅袅飘出一丝浓白烟雾。 烟雾刚飘出的一瞬间,不知何物似一道离弦之箭朝他飞冲过来。待到看清楚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人。 那黑影被吓了一跳,仓促间转身就想跑。 却被飞扑在地,两人缠着连滚几圈,之后便直接在院外交上手。 拳脚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卫璇虽然睡得沉,但到底警觉之心还是在的,此时被这番动静给吵醒。 披衣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望去,便看到院子里你来我往、你拳我脚的画面。 那黑影身手不算弱,看得出是受过系统训练的,力量也足。 但卫竹胜在身形灵巧,反应极快,出手更是狠辣刁钻,专攻人体脆弱之处。 他虽学艺时日尚短,但已将秦师傅所教的精髓领悟了几分,加之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竟与那黑影斗得旗鼓相当。 黑影几次想脱身,都被卫竹死死缠住。 然而,卫竹到底是有伤在身。不管其自我愈合能力有多强,也是个凡胎□□,不消多时,便开始占据下风。 卫璇正想着让云袖去喊人来时,突然,卫竹一个迅猛的擒拿,竟将那黑影蒙面的布巾扯了下来。 月光朦胧,但足以让窗后的卫璇看清那张带着惊怒和阴鸷的脸。 竟然是他。 卫侯爷与柳氏的独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大哥,卫璋。 卫璇心中一动,但随即又涌起一个“确实如此”的念头。 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云袖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卫璋因为门被打开,想起自己蒙面的布巾没了,下意识偏开脸,趁着这个间隙,卫竹突然攻击,打得卫璋一个措手不及,栽倒在地。 不出三招,便被卫竹反手擒拿,骑在背上。 卫璇一步步走下台阶,月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她将卫璋此刻的狼狈与不甘尽收眼底,语气快意道: “我当是谁有如此雅兴,深夜来访。原来是大哥。”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根细长的吹管,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怎么,前几日的火没烧死我,今日便换了更下作的手段?是嫌妹妹命太长,碍了大哥的眼么?” 卫璇行至被压制着的卫璋身边,缓缓蹲下。 卫璋奋力挣扎了一下,却被身上之人用巧劲死死摁住肩胛,疼得他闷哼一声,青筋暴起。 他侧过头,月光照亮他半边脸,眼神阴鸷:“卫璇,让你的狗给我放——啊!!” 他话音未落,却又发出一声惨叫,那擒制住他的人手下更加用力。 卫璇并不理会他的叫嚣,反而伸手挑开他黏在额前的一缕头发,让他整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卫璋额尖冒着冷汗,用力偏开头,避开她的触碰,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大哥今日为何亲自来做这等宵小之行?”卫璇收回手,道,“是姨娘手下无人可用了?还是说……大哥觉得,亲手解决了妹妹,才更解恨?” 卫璋嗤笑一声,即便受制于人,语气也带着居高临下的讥讽:“解决你?不过是清理门户,免得你继续玷污卫氏门楣。” “我做了什么事,让大哥如此愤恨,甚至到了要亲手弑妹的地步?” 卫璇微微歪头,“是去了望仙楼,花了我的体己钱,让你觉得面上无光?还是没能如你所愿,乖乖嫁去陈家,让你借力的算盘落了空?” 她观察着卫璋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才继续缓缓道:“可我记得,即便婚约暂且搁置,陈家也并未明确退婚。大哥若真有心维系这门姻亲,此刻该想的,是如何替妹妹挽回名声,促成好事,而不是急着杀人灭口,让这门亲事彻底告吹吧?这岂不是与你所求背道而驰?” 卫璋冷声道:“卫璇,你还好意思提?看看你自己,母丧期间出入风化场所,一掷千金。如今更是胆大包天,将这等来历不明的卑贱之人藏在闺阁之侧! “如今满京城谁不在背后议论我们卫家?说我卫家嫡女行为不检,连带着我在国子监,同窗看我的眼神都是异样,我们卫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卫璇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所以,就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议论,大哥就觉得我罪该万死?甚至不惜亲自来放火、下药?这难道不是授人以柄,让卫家更陷于不义?” 卫璋扯了扯嘴角,笑容毫无温度,“罪该万死不至于,但你碍了我的事!至于授人以柄?只要你不明不白地消失,谁会知道今夜之事?一个行为不端、或许因意外而羞愧自尽的女儿,总好过一个活着不断制造丑闻的嫡女。” 他盯着卫璇,又咬着牙道:“我倒是好奇,这小倌有什么好的?值得我这好妹妹特地去望仙楼一趟,亲自带回来。” 卫璇听完,轻轻“呵”了一声:“原来大哥还有跟踪自己妹妹的嗜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至于有什么好的……”她拖长了话语。 卫竹手下忽然一用力,卫璋只感觉整个手臂都要被掰断,痛呼一声。 卫璇笑得眯起了眼睛:“大哥感受到了吗?” 趁着卫璋痛得说不出话的间隙,她缓缓道:“俗话说,这打铁还需自身硬,大哥若真如表面那般光风霁月,才华出众,旁人又怎会因妹妹的一点风波就轻易看低了你?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内心虚弱,才将前程受阻的愤懑,都归咎于我罢了。” 卫璋疼得面颊抽搐,却还不忘回击她:“你倒是能耐了,如今这般伶牙俐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分明自己行为不检点,反倒一点不以为耻,我又岂能说得过你?!” “是黑是白,我说了不算。”卫璇站起身,道,“有攀诬自己的妹妹、行此宵小之事的功夫,不如多读点圣贤书,想想如何靠自己的真才实学站稳脚跟。否则,就算没有我这个妹妹,就凭你这个智商……也未必能撑得起你想要的场面和前程。” 卫璇说完,对卫竹使了个眼色。 卫竹松开了钳制,退后一步。 卫璋立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扭得生疼的手臂关节,脸上阴鸷之色更浓。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道:“巧舌如簧、混淆视听,你以为将祸水东引,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卫璇,你当真以为,凭着这点小聪明,就能在侯府里为所欲为?” 卫璇道:“大哥过奖。妹妹不过是据理力争,不愿蒙受不白之冤罢了。倒是大哥,行事愈发剑走偏锋了。只是这‘锋’,似乎总对着自家人,未免让人心寒,也显得格局小了些。” 卫璋眼神一厉,冷笑道:“格局?呵,你这种人也配跟我谈格局?你以为父亲留你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可怜你罢了,待时机一到,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与我大谈格局前程?” 卫璇闻言笑出了声,道:“好啊,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时机一到’,究竟是谁站得更安稳!” 她不想和他多说,便开始送客,“夜已深了,大哥请回吧。下次若再想探望妹妹,还是走正门的好。” 卫璋连着两次行凶不成,偏偏又无法在言语上彻底压制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卫璇,你别得意太早。今夜是我低估了你身边的这条狗。但侯府深似海,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闪身进了黑夜。 卫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亏得父亲培养他十六载,这功夫——” 她侧头看向身旁沉默伫立的卫竹。 刚才一番打斗让他气息微乱,额角伤口处甚至又渗出了一丝血迹,混着之前的灰烬,显得有些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战损般的野性。 她忽然改变了原本想嘲讽卫璋武功不济的话头,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也放轻了些,道:“这功夫——还不如我们阿竹几日学得好。” 卫竹身体忽的僵了一下,避开她的注视,道:“他未尽全力,且有顾忌。”他是在客观陈述,并非自夸或自贬。 卫璇却向前走了半步,靠近他,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因方才打斗而未散的热意。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额角那道细小的伤口边缘,触感微湿粘腻。 卫竹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抗拒。 卫璇却不容他躲闪,指尖追了过去,迫使他微微偏头,将伤处完全暴露在她指尖下。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与他皮肤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他有没有尽全力我不知道,”卫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但我只知道,方才若不是卫竹你反应快,身手好,我现在恐怕已经着了道了。” 她的指尖在他伤口旁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骤然加快的呼吸。 “看来,”她收回手,看着指尖那抹淡红,又抬眼望进他微微闪烁的眸子,笑容加深,“我这一万二千两,花得是真值。不仅买了个未来可期的暗卫,还买了个会护主的……好狗狗?” 她观察着他的反应。卫竹的瞳孔一缩,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和怒意。 他果然很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