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不逢春》 第1章 春遇 农历正月十八。 “根据气象台显示，今日本市将迎来第一场春雨，也代表着新的一年的美好开始…” 凌水市云浮机场 姜忆刚下飞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窗外傍晚的夕阳照应在江上，这一天也即将结束了。 汉江大桥上。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姜忆漫不经心的拿起手机接听——“音音！你回国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姜忆被吓了一激灵，“哎呀，我不是太着急忙忘了嘛～” “先不和你说啦要下车了”注意到导航即将结束，姜忆先一步停止通话，不给好友留一点机会。 “诶——” 不知不觉中窗外慢慢的开始下起了小雨。“春雨…”姜忆小声嘟囔着。 或许是刚刚车内沉闷的氛围被姜忆一通电话给打破了，下车时她很有礼貌的对司机道了别，“谢谢师傅！” 下了车，正要往里走，许久未回来的道路，附上了一层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姜忆偏头一望，向前走去，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凑近一看，是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猫咪。 她蹲下身，心疼的看着小猫咪，神色复杂，轻轻地安抚着。她将自己手里那把印着小碎花的雨伞，轻轻地罩在了纸箱上方，严严实实地为那小生命撑开了一小片无雨的天地。 “不怕，不怕哦。”她轻声说，伸手摸了摸小猫湿漉漉的脑袋。 不久后姜忆站起身，她把包包顶在头上，拉着行李箱，快步冲向不远处的巷子里，消失在了这春雨中。 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今年的雨下的是如此匆忙。 凌水市四季云景——华枫集团许书怀猛地敲击着桌子，指着自己的儿子说：“我让你去上学你就知道打架！” 许时然斜靠着书架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语气慢不经心“嗯。” 许书怀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一步上前，夺过许时然手中的打火机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许时然看着地上的打火机，眼神骤然冰冷。冷笑一声，“你们只会看表面。”随后走向门口。 “你要是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许书怀爆发出一声低吼。 许时然脚步顿了一秒，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谁稀罕。” “砰——” 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变小。 许时然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有些疲惫的心绪。 突然他发现远处有一个小女生，出于好奇他凑近了些。许时然心中疑惑：一个小女生下雨天蹲在路边做什么？ 观察了许久，发现旁边有一只小猫。许时然瞬间觉得有点意思，不禁拿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看着姜忆刚刚的一举一动，许时然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等姜忆走后，他上前看清——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破纸箱被雨淋得塌了边，里面蜷缩着一只橘色的小猫，毛发被雨水打湿，瑟瑟发抖地“咪呜”叫着。 这把伞让它不用再受着雨水的洗礼，可以安稳的度过今年的第一场雨。 许时然刚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伞骨边缘的泥泞里，有一点细微的、不属于泥土的翠绿。他小心地拨开湿泥，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小物件——是一条纤细的四叶草银链子。 不久后，雨过天晴，远方的山隐约出现了一道彩虹。他决定收养这只小橘猫。 许时然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将那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抱进怀里，手中攥紧那条细小的手链，拿着那把姜忆留下的雨伞，迎着阳光回到那个出租屋…… “姥姥，我回来啦！” 姜忆推开小院的篱笆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身上被雨水浸湿。微风吹过，使她不经打了个寒颤。屋内的暖意和饭菜香立刻将她包裹。 “哎哟！我的囡囡！”姥姥一眼就看见她湿透的头发和肩膀，心疼地皱起眉，赶紧拿着干毛巾过来，一边给她擦着，一边忍不住轻轻念叨。 “怎么没有撑伞呢？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淋病了可怎么好……” 那略带粗糙的手隔着毛巾，力道轻柔地擦过她的头发和脸颊，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爱惜。 姜忆任由姥姥摆布，笑嘻嘻地：“没事儿，雨不大。我跑得快！” 姥姥点点她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嗔怪，却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她在家常穿的、洗得软绵绵的旧外套。 “快换上，别着凉。你说你，总是这样。” 念叨声绵密而温暖，像这屋子里常年不散的、食物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姜忆换完衣服来到餐桌前坐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就端到了她面前，是她从小吃到大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快，趁热吃，你最爱吃的。”姥姥坐在她对面，布满皱纹的眼睛弯了起来，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屋内，灯光暖黄，面汤的热气氤氲了视线，也模糊了岁月。 姜忆低下头，大口吃着面，心里被一种饱满的、近乎酸楚的幸福填得满满的。她知道，无论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在这里永远有最珍贵的牵挂，为他遮风挡雨的避风港。 出租屋。 许时然找了个小纸箱，放在暖气片旁。然后从衣柜中翻找出一个稍微厚点的毯子铺在里面。随后拿了个干净的毛巾给小猫擦干身上的雨水，小心翼翼的放入纸箱中。 许时然走进厨房，从冰箱取出一瓶牛奶，倒入锅中，开了小火，随后不停地用勺子搅拌，确保牛奶受热均匀。 当锅边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时，许时然立刻关火，找了个浅口的小碟子将牛奶倒出。 “小心烫。”他将牛奶放在小猫面前，蹲下身来看着它试探性地舔了一口，然后埋头喝了起来。这才放心的起了身。 浴室门口。毛巾还搭在湿漉漉的发梢，他看着半小时前还在害怕的注视着周边的小猫咪，现在已经进入梦乡中了。 他蹲下身，轻轻调整了一下纸箱的位置，确保它不会受到风且能照到温暖的暖气这才放心。许时然走到沙发上坐下，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余光又看到那条手链，他拿起仔细端详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四叶图案…… 凌晨四点。 许时然躺在床上看着相册中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一种熟悉又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微信弹窗—— 【你爸爸也是担心你，你不要跟他赌气。】 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按下了关机键。 四点半。 手机在床头响个不停，黑暗中，许时然不耐烦地摸索着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着“赵卓胤”三个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你小子最好有事。 接听——“喂？”许时然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时然，那帮人说非要见你，不然还会一直找李胖子惹事。”赵卓胤吊儿郎当的说：“我说的没用哇。” 许时然无奈着说：“地址？” “华榕南街。”赵卓胤说。“行。”许时然不紧不慢的穿上外套，拿起钥匙下了楼。 虽是春天，但这空气里还是留有一丝冬季的寒冷，许时然坐上跑车，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引擎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寂静的城市。 南街的榕树一排排整齐的排列着，饮酌旁边的巷子里，赵卓胤抽着烟，身后的李胖子害怕的躲着，看到许时然来了眼里一下子就有了光。 “老大！”李胖子兴奋的喊着。 对面一群人拿着棒球棒，为首的是隔壁二中的王舟。“许时然！上次就是你坏了老子的好事。今天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时然一点废话都不想说，示意旁边的赵卓胤。“你们二中就爱来欺负我们一中的学生，闲得慌是吗？” 王舟说：“那又怎么样？听说某些人还不是被不分青红皂白给请家长了。” “青红皂白？你也敢说出口。你们学校老师也是瞎了眼，就你还好学生。”赵卓胤冷嘲热讽的说。 “你…呵上次的账，今天连本带利…”王舟怒吼道。许时然懒得跟他们耗时间，“废话真多。” “噗通！”一声闷响。许时然面色冰冷，一瞬间抓住对方的手臂，“啊——”王舟的手腕被反关节制住，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叫。 其他的人被赵卓胤一一解决掉了，整个过程不过三四秒。许时然冷哼一声，像丢垃圾一样甩开他的手，站起身。王舟瘫软在地，抱着剧痛的手臂，连呻吟都变得虚弱。 “滚。”许时然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巷子里，如同最终审判。王舟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巷子，“下次给我等着！”赵卓胤小有幼稚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下次还敢就给你打残废！” “好了，都回去吧。”许时然无奈道。“老大…”李胖子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许时然。“没事都是同学，赶紧回去吧。”赵卓胤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 李胖子最后还是给他们鞠躬道了谢后离开。“时然，你…没事吧。”赵卓胤看出了他眼中的疲惫。“你也回去吧，明天不上课了？”赵卓胤没说什么拍了下他的肩膀，挥了挥手头也没回的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第2章 新同桌 凌水一中。 春风和煦，清晨的阳光散在高二的走廊上，教室里传来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 办公室内，姜忆在班主任老陈的教导下办好了转学手续。 “高二四班，我的班级。听说你的成绩挺不错的。”老陈满眼欢喜的说。“班级分数就靠你啦！” 老陈想也没想到，这个高材生竟然会分到自己手上带。心里不由的愉悦起来。 姜忆跟在班主任老陈身后，微微低着头，能听到自己那颗心在胸腔里快速地跳动声。崭新的蓝白色校服袖口也被她无意识地攥出了一点褶皱。 “我们班氛围还不错，同学们都挺友好的，”老陈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宽慰她，“别紧张，很快就能熟悉起来。” 姜忆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目光掠过墙壁上张贴的优秀学生照片和励志标语，最后定格在那间教室的门牌上——高二（四）班。 老陈站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他侧过身，朝姜忆招了招手，“来，这是新转来学生——姜忆。你们互相照顾一下啊！” 教室里原本有些嘈杂的喧闹声，听到老陈进来的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探寻和些许善意的好奇。 “大家好，我叫姜忆。”简短且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 “叮铃铃——！” 急促而响亮的上课铃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打断了他们，老陈看已经上课了，目光在教室里逡巡。姜忆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 不幸的是班级只剩最后一排那里有个空位，最终无奈的开口；“那个…姜忆你先坐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去吧。” 随后——“许时然！你给我起来。”许时然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淡淡地瞥了姜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转回头去。老陈似乎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对姜忆递去一个“暂时先这样”的眼神。 姜忆。 他的小幸运。 姜忆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许时然…”她攥了攥书包带子，在周围或明或暗地注视下，小心翼翼的走去。 她走到空座位旁，轻轻拉开椅子。慢慢坐下，动作间，许时然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头转向另一边。 这节课是自习。姜忆将新领的课本从书包里一本本拿出来，整齐地码在桌角。空气里，除了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的喧哗，和前排同学窃窃私语的余音，似乎还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尴尬与紧绷。 前排的同学率先开了口。“你好，我叫祝青青！你是从哪个学校转来的呀？” “七中。”姜忆轻声回答，声音几乎被班级吵杂声淹没。 “哇，那挺远的诶！怎么会转到我们学校来？” 姜忆正要回答，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前排一个空着的座位上。那个座位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画着一个小太阳的图案——那是她和好朋友方伊容之间的秘密符号。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指着那个空座位问道：“那个位置是...” “哦，那是方伊容的座位。她今天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祝青青解释道，“你们认识？” 姜忆灿烂地笑容不由自主的上扬；“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真的啊？太巧了！”祝青青兴奋地拍了下手，“方伊容她人超好的，她要是知道你来我们班，一定开心死了！” 教室里其他同学听到这段对话，也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前排探过头来。 “既然你是方伊容的朋友，那肯定也是好相处的。下午放学后我们要去后面南街吃烧烤，要一起来吗？” 姜忆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或许是因为周围嘈杂的声音，旁边的许时然从睡梦中醒来，他这时抬起了头。 “好久不见。”许时然轻声说，声音干涩。 姜忆转过头，礼貌地微笑：“你好，请多指教。” 那笑容明媚灿烂，不知为何却让许时然心里如针扎般疼痛。她没有认出他。 她忘了。 她完全忘了他。 许时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教室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心脏下沉的感觉无比清晰。 那个曾经与他分享所有小秘密和梦想的小女孩，如今就坐在他身边却与他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遗忘之河。 下课铃响时，许时然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从姜忆身边走过，留下淡淡的薄荷气息。 “许时然他就是这样，大少爷，平时就这副脾气，但人不坏。”祝青青小声解释道，“你习惯就好了。” 姜忆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高挑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教室门口。 她悄悄翻开新书的扉页，在角落里画下一个小小的太阳和一颗小星星。阳光正好照在她的手边，暖融融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姜忆趴在课桌上，望着旁边的位置，很快也因为困意闭上了眼睛。 ——许时然…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或许，转学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糟糕。特别是当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在这个班级里，而周围的同学似乎都很友善——除了那个神秘却熟悉的同桌。 这个新班级，似乎藏着许多她尚未发现的故事。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径直走出了校门。下午的饮酌小酒馆空荡荡的。经营这里的老板是赵卓胤同父异母的哥哥。 “时然？怎么了有心事。”赵卓野从吧台走出来。 “嗯。”许时然心情沉重的说。 赵卓野也不多问什么了，转身去给他调了一杯他经常喝的鸡尾酒。灼热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却没能驱散心中的烦躁。他要了第二杯，第三杯。酒精慢慢模糊了他的意识，却让记忆更加清晰。 十二年前。 九月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洒下一片斑斓。晨光幼儿园一班的教室里，五岁的许时然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是一座快要完工的积木城堡。 “哇，好漂亮的城堡！”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指着许时然的方向惊叹。 “不要去，他不会跟你玩的。”旁边一个穿蓝色鲨鱼小上衣的小男孩拉住她，“他是个怪人，从来不说话。” 其他小朋友朝许时然方向望了一眼，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游戏中。许时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星星形状的积木，轻轻地放在城堡最高的塔楼上。 “小朋友们，这是我们班的新朋友，她叫姜忆，大家欢迎！ 孩子们齐声说着“欢迎姜忆！”只有许时然没有抬头，他正专注地为他的城堡加了一面小小的旗帜。 “我想和那个小朋友一起玩。”姜忆伸手指向角落里的许时然。 李老师略显惊讶，随即温柔地说：“好啊，不过时然比较害羞，不太爱说话哦。” 姜忆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角落，在许时然面前坐了下来。 “你好，我叫小忆，姜忆。记忆的那个忆。” “你的城堡真漂亮。”她说。 许时然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我可以帮你建一座桥吗？城堡前面应该有一座桥。”姜忆自顾自地说着，从积木筐里选出几块长条形的积木。 令李老师惊讶的是，许时然没有像拒绝其他孩子那样拒绝姜忆，而是默默地向旁边挪了一点，给她留出更多空间。 就这样，晨光幼儿园一班最安静的孩子和最活泼的新生并排坐在角落，一座积木城堡在他们手中逐渐扩展，添了一座桥，一条小路，还有围着城堡的小小栅栏。 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容明媚似阳光。在这九月里许时然感受到了属于他独一无二的幸福。 在那个初夏的傍晚，五岁的许时然和姜忆在幼儿园门口许下约定，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用勇气和友谊搭建起来的积木城堡，会在某天经历岁月洗礼之后，一直一直延伸下去。 傍晚六点。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许时然看到了他们——姜忆和班上的几个同学，正坐在路边的烧烤摊旁。祝青青、方伊容、林嘉柯，还有她。他们笑着，聊着，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 许时然站在对面大榕树下，静静地看着。 林嘉柯似乎在对她介绍学校的什么趣事，她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她真的忘了他。彻底地、完全地忘了他？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姜忆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投向他的方向。许时然猛地一惊，迅速缩回树后，心跳如擂鼓。 她看见他了吗？他不敢确认。 等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时，姜忆已经回过头，继续和同学们说笑了，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偶然。 许时然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烧烤摊的人群开始散去，他才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他知道，明天他还会去学校，还会坐在她旁边，假装他们只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因为有些重量，只能独自承担；有些遗忘，只能默默注视。 第3章 旧格广场 周末的旧格广场，阳光明媚，人声鼎沸。 姜忆套着厚重笨拙的小熊玩偶服，正努力地将手中的传单递给来往的行人。汗水沾湿了她的额发，视野被限制在玩偶头套那小小的网格之后，世界仿佛也变得闷热而模糊起来。 就在她稍微掀起头套下沿，想透口气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受限的视野。 是许时然。 他和他的好兄弟赵卓胤几个朋友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就停在了她旁边那个射击气球的摊位前。 姜忆下意识地缩了缩她对“小熊脑袋”，把自己往玩偶服里藏得更深了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摊位前，有一个小男孩正努力的举起手中那比自己手臂还大的玩具枪，小脸憋着通红，晃晃悠悠地瞄准着不远处的气球。 “砰”、“砰”、“砰”几声，子弹都遗憾地与气球擦边而过。小男孩脸上的失落快溢了出来，眼眶也开始泛红。 “让我来试试好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姜忆透过网格，看见许时然弯下腰，温和地对小男孩说。他眉眼弯弯，没有丝毫不耐烦，与他昨日在教室的态度截然不同。 征得小男孩同意后，许时然接过玩具枪。他并没有立刻射击，而是先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侧头，眼神专注地望向气球墙。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那份认真的神态，让躲在玩偶服里的姜忆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砰！” 第一发，一个红色的气球应声破裂。 “砰砰砰！”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他的动作稳定而流畅，几乎没有停顿，色彩缤纷的气球在他精准的点射下接连炸开。 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人，发出低声的赞叹。小男孩早已忘了难过，激动地拍着手跳了起来。 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啪”最后一颗气球也成功拿下。摊主老板笑着取下了挂在最顶端的那个巨大的星星头套形状毛绒小熊玩偶，递了过来。 许时然没有接，而是示意老板将玩偶交给那个小男孩。他蹲下来，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笑着说：“喏，你的战利品。下次加油，自己也能赢到哦！” 小男孩紧紧抱着几乎比他还要大的星星小熊玩偶，脸上绽开比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道：“谢谢哥哥！” 那一刻，站在不远处的姜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周围嘈杂的人声渐渐褪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蹲着身子、笑容干净又温暖的少年。 学校里，许时然的那种桀骜不驯和此时形成鲜明对比。 “可以给我一份吗？”许时然他们准备离开，与姜忆擦肩时，对她说。 姜忆愣了一会，急忙递上前去。 “谢谢。”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间。 广场上的阳光依旧，而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忙绿的一天终于结束，姜忆在后台将玩偶服脱下，擦去今天的疲惫，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傍晚。天色灰蒙蒙的，空气里还留着一点冬天的冷意。姜忆把围巾又裹紧了些，推开便利店的门。 铃铛“叮铃”一响，暖黄的光和暖气一同涌来，把她轻轻包裹。 姜忆走向冷藏柜，拿了两个姥姥最爱吃的豆沙包。 “晚饭就在这解决吧”——奥尔良鸡肉饭团。 姜忆正低头查看包装上的保质期，门口铃铛又响了。 “要包江南韵。”许时然悠悠地走了进来。 姜忆下意识抬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许时然嘴里还叼着未点燃的烟，看见她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把烟从唇边拿下来，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 “许时然？”姜忆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衬得身形高挑挺拔，十分沉稳。他看着姜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许时然想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把手中的饭团和给姥姥买的豆沙包放在收银台上。 许时然付了烟钱，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转头又回到货架前，拿了瓶温热的矿泉水，回到收银台前：“这个一起。” 店员扫完码，他把水推到姜忆面前“给你。” 姜忆这才意识到自己下班路上赶得急，额头布满了汗珠，加上便利店里的暖气一烘，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她微微一怔，“谢谢…” 走出便利店，外面的冷风让姜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低头拆开饭团的包装，饿得顾不上形象，咬了一大口。 许时然站在她身旁，没有立刻点烟，只是默默地把那包刚买的烟放进口袋。他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和狼吞虎咽的样子，轻声问：“这么晚才吃饭？” 姜忆咽下嘴里的食物，笑了笑说：“嗯，刚下班呢。” “兼职？”许时然问道。 “对，为了…”突然姜忆想起中午看到他，不想让他发现，便急忙转移话题。“姥姥还在家等我，我先走啦！” 许时然也没在过多追问，点点头，看着她把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姜忆。 “许时然，你看！”姜忆“啪”地一声打开饭盒盖子，里面躺着两个胖乎乎、白糯糯的饭团，上面还零星点缀着黑芝麻和海苔碎。 “这是我姥姥给我做的，可香可香啦！” 姜忆毫不犹豫地将那另一半饭团递到许时然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喏，给你一半！” 许时然接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姜忆吃得极其专注和投入，“啊呜”一口，腮帮子立刻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她用力地咀嚼着，那小腮帮子就像藏了两颗大松果的松鼠，一动一动的。 许时然看到她吃的这么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只被咬了一小口的半个饭团。他想了想，轻轻碰了碰姜忆的胳膊。 “小忆…”他把自己那半个饭团又递了回去，眼神里带着小男孩特有的、笨拙的关切，“你吃吧，我…我不太饿。” 其实他是饿的，但是看到姜忆吃的这么开心，就想这份也给她，她一定会更开心。 姜忆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许时然递回来的饭团，又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了看他，然后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她把嘴巴里的食物使劲咽下去，用小小手背蹭了蹭嘴角，才清晰地说。 “不行！这是分享给你的。姥姥说，分享出去的东西，就不能再要回来啦！” 她的小表情非常认真。 许时然举着饭团悬在半空，有点不知所措。姜忆见状扭头又大口的咬了一口饭团，眼睛弯成月牙，含糊不清的说：“你快吃呀……真的……很好吃。” 看着她的笑容，许时然也笑了，终于收回手安心地吃了起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小家伙身上，食物的香气、纯粹的分享和稚嫩的坚持，交织成了童年里最明亮、最柔软的一抹记忆。 “许时然？”姜忆看到他有些出神，对着他眼前挥了挥手。 “我先走啦！” “好，路上小心。”许时然回过神来。他轻声说：“代我向姥姥问好。” 姜忆有些惊讶，随即笑了：“好！谢谢你的水。” 随后，姜忆转身离开。许时然站在便利店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 春风带着寒意吹过，时光流转。有些东西似乎好像从未改变。 许时然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在街角看见了靠在路灯下玩手机的赵卓胤。 “磨蹭什么呢？”赵卓胤收起手机，自然地跟上他的脚步。“买包烟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顺带把便利店盘下来了。” 许时然没接话，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包还没拆的烟。 赵卓胤侧头看他一眼：“刚那女的是谁啊？看你俩在门口说了半天。” “前几天新转来的。”许时然言简意赅。 夜风拂过，吹起路边的落叶。两人走到分岔路口，赵卓胤家住另一个方向。他拍拍许时然的肩：“行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明天打球别忘了。” 许时然点点头，看着赵卓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继续往自己的出租屋走。”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他踩着声控灯一层层往上爬。刚到三楼，就听见细微的猫叫声从门口传来。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开。打开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迫不及待凑近他来，蹭着他的裤脚，细声细气地“喵喵”叫着，尾巴竖得笔直。 “饿了？”许时然弯腰轻轻抱起，放在肩头，小家伙就安安静静的趴在，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 屋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洒在沙发上。许时然把猫放下来，撕开猫粮袋子。小猫急不可耐地围着食盆打转，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想起姜忆在便利店门口吃饭团的模样。 许时然走到窗边，窗外的夜色宁静而优美。他掏出手机，在班级群里找到姜忆，添加。 “叮。” 姜忆拿起手机，屏幕显示一条好友申请。她打开微信——对方通过群消息添加。（许时然） 第4章 球赛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声。许时然靠在床头，小猫蜷在他腿边睡得正香，一起一伏的呼吸轻柔得像一团云。 发送成功后，放下手机，许时然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家伙在睡梦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就在许时然以为今晚不会收到姜忆回复，准备关灯睡觉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另一边，姜忆同意了好友申请。 【还没睡吗？】 紧接着，是一条系统提示音：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许时然坐直了些，腿边的小猫被惊动，不满地“喵”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他点开对话框，看着她那句“还没睡吗？”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他回道： 【嗯…你呢怎么还没睡。】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对话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小小的提示让他无端地紧张起来，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姜忆回复到：【准备睡了，今天谢谢你的水啦。】 【不客气。】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似乎是立春后的第二次雨了。他听着雨声，忽然想起姜忆验证通过后，她的朋友圈封面露了出来——日落，但在照片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立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迟迟没有消息，对话也到此结束了。许时然放下手机，关掉床头灯。黑暗中，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便利店门口，她接过水时微微惊讶的表情，和那句轻声道谢。 他闭上眼睛。 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户，像这个春天最温柔的私语。 姜忆已经不知道何时进入了梦乡。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许时然的对话框内。 第二天。 午后的阳光带着春天特有的明媚，将校园篮球场照得亮堂堂的。场边围满了人，欢呼声、呐喊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沸腾。 球场上，穿着白色队服的一中队员们正在积极跑动。队长陆斯云控球，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防守，目光锐利地寻找着机会。 许时然在侧翼，额发已被汗水浸湿，紧盯着篮筐方向。赵卓胤则在篮下卡位，像一座沉稳的小山。 “姜忆，快看！许时然刚才那个突破太帅了！”好友方伊容激动地摇晃着姜忆的胳膊。 姜忆是被方伊容硬拉来的，她本来想在教室继续整理笔记。此刻，她被现场的热浪包裹，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奔跑、起跳、传球，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和昨晚在便利店前那个略显慵懒随性的形象判若两人。 “一中！加油！许时然！加油！” “防守！防守！” 身旁的同学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姜忆也被感染，轻声跟着喊了一句：“加油。” 在这时，许时然在底线附近接到陆斯云的传球，他作势欲投，骗过防守人后，却手腕一抖，将球精准地塞给了内线空切的赵卓胤，后者轻松打板得分！ “哇！好球！”全场爆发出欢呼。 许时然和赵卓胤击掌庆祝，他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喧闹的观众席，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掠过，却猛地定格在一个安静的角落。 是姜忆。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人群里，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她似乎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周围所有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许时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温水流过四肢百骸。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灿烂的笑容。 “时然！回防！”陆斯云的一声大喝将他拉回现实。 他立刻收敛心神，转身投入比赛，但那个对视的瞬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最终，一中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哨声响起，队员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场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比赛结束，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姜忆也被方伊容拉着，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在教学楼的楼梯拐角，人群有些许拥挤，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下一秒抬头，正好看见许时然和几个队友说笑着走上来。 他也看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 队友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绝杀球，推搡着往上走。许时然落后了一步，停在姜忆面前。 “恭喜呀！赢得第一名。”姜忆仰头看着他，轻声说。许时然的个子很高，离得太近，姜忆微仰着头。 “谢谢。”许时然的声音还带着赛后的微喘，眼神明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姜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干净的面巾纸，递到他面前，关切地说：“擦擦汗吧。” 她的动作自然，眼神清澈。 许时然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接过纸巾，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带着微湿的温热。 “嗯。”他低声应道，用纸巾胡乱地擦了下脸颊和脖颈。 “那我就先走啦。”姜忆朝他轻轻点头，转身随着人流上了楼梯。 许时然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带着淡淡香气的纸巾，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 纸巾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连同那一点点短暂的、微凉的触碰，一起烙印在心底。 春风从楼道窗户吹进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吹在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脖颈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他低头笑了笑，这才迈开步子，回到了教室。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室窗户，在磨砂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喧闹的篮球赛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教学楼里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姜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物理习题册，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许时然站在门口，似乎没料到这个时间教室里还有人。他刚冲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换上了干净的校服，身上散发着淡淡独特的薄荷气息，与球场上那个汗流浃背的身影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落在窗边那个专注的身影上，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进来。 姜忆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他，眼中掠过一丝微讶，随即恢复平静，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转学那天过后，方伊容得知好朋友来到自己班级，就联系班主任老陈把姜忆换到了自己旁边。 许时然走到自己的座位——就在她斜后方。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怎么没去看他们庆祝？” ——球队赢了比赛，其他队员正聚在小卖部那边闹腾。 姜忆转过头，晃了晃手中的笔，无奈地笑了笑：“还有几道题没弄懂，想趁下课安静一会儿弄明白。” 她的目光落在他还有些泛红的脖颈和微湿的发梢上，想起刚才他大汗淋漓的样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没跟他们一起去？” “有点累，想回来歇会儿。”许时然说着，在她斜后方的座位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不远不近。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许时然趴在课桌上，看着姜忆的背影，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 放学前。方伊容突然想到说：“小忆，那天我听到老陈说有些同学想再学习一会，可以去一阶教室，有老师特意给学生讲解。” “真的吗！”姜忆眼前一亮。她正愁自己学业赶不上进度。 “对啊！我那天已经提交申请了。”方伊容满脸得意的表情。“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好！”姜忆激动地抱住她。 放学的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校园瞬间沸腾起来。姜忆和方伊容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快点忆忆，赶不上这趟车又要等好久！”方伊容拉着姜忆，小跑着冲向校门口的公交站。 下一秒她们刚好赶上一辆即将发车的公交车。投完币上车，车厢里已经挤满了放学的学生，充斥着欢声笑语和淡淡的汗味。 两人艰难地挪到车厢后半部，抓住头顶的扶手，随着车辆启动微微摇晃。 春末的傍晚，车厢里有些闷热。车窗开了一半，微风吹进来，拂动了姜忆额前的碎发。 她微微侧身，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便利店、篮球场、熟悉的店铺招牌……一幕幕都与某个人的身影隐约重叠。 “哎。”方伊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压低了声音，“老实交代，今天许时然是不是特意回教室找你的？” 姜忆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热：“别瞎说，他是回去休息的。” “得了吧。”方伊容撇撇嘴，“真的吗？回到空荡荡的教室‘休息’？而且，我可看见了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姜忆下意识地握紧了扶手，指尖微微用力。公交车一个转弯，她的身体轻轻靠向方伊容，仿佛想借这个动作掩饰一瞬间的慌乱。 “真的！后面我看到他睡着了。”姜忆回想起前面发生的一切。 方伊容凑近她，“说实话也是第一次见这许大少爷这般模样。” 方伊容的话让姜忆怔了怔随即问道：“大少爷？” “哦！还没和你说呢。他是盛天集团许怀书的儿子，独生子呢！他家给学校捐献了不少。”方伊容认真地解释道。 姜忆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夕阳的金辉洒满街道，也映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 方伊容看着她这副样子，只是笑嘻嘻地换了个话题：“不过说真的，许时然今天球打得是真帅！那个传球，啧啧，二中的人脸都绿了……” 姜忆安静地听着，好友叽叽喳喳的声音和车厢的晃动感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她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昨晚便利店门口，他有些尴尬地把烟藏到身后，然后默不作声地折返回去，给她买了一瓶水。 那个画面，比今天赛场上的任何精彩瞬间，都更清晰地烙印在她心里。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载着一车青春的喧嚣和秘密。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姜忆微微扬起的嘴角上，停留了许久。 到站了。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傍晚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走啦，明天见！”方伊容朝她挥挥手，走向另一个方向。 姜忆点点头，独自走向回家的巷口。 第5章 晚自习 “姥姥！我回来啦。”姜忆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立刻扑面而来，是她最爱的菜系。 “好香啊～” 她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朝屋里喊道。 “囡囡回来啦！来洗个手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姥姥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 “好。” “饿了吧？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姥姥盛了满满一碗米饭递给她。 姜忆接过饭碗，热气熏得她眼眶有点发酸。一天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熟悉的饭菜香驱散了。 她夹了一筷子脆嫩的小白菜，含糊地应着：“嗯，都挺好的。” 姜忆放下筷子，语气轻松自然的说道：“姥姥，跟您说个事。学校从下周开始，晚上增加了两节自习课，专门针对即将高三的学生，老师会来讲重点难点。” 姥姥夹菜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姜忆继续说：“现在学业紧，我想着把拉下的知识补充一下。就是以后晚上回来得会更晚一些了。” 姥姥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学习要紧，姥姥知道。就是晚上回来，路上一定要小心，跟同学一起走，别走黑路。”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的，您放心。”姜忆连忙点头。 “知道就好！来多吃一点肉，长身体。” 吃完饭，姜忆抢着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清洗。水流哗哗的，她看着窗外的夜色，远处居民楼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暮色渐深，教学楼里大多数教室已经熄灯，只有高三和高二几个重点班的窗口还亮着白炽灯冰冷的光。 姜忆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进指定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埋头苦读的同学，气氛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习惯性地走向好友常坐的角落位置，刚放下书包，才猛地想起方伊容今天请假了。心里正有点空落落的，教室门又被推开。 许时然单肩挎着背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身影挺拔地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掠过那些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熟悉面孔，最后，定格在那个独自坐在角落的身影上。 他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拉开姜忆旁边的椅子，动作自然地坐了下来。 “这么巧。”他低声说，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忆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点了点头：“嗯。”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相安无事，两人各自做着习题，互不打扰。只有偶尔姜忆遇到难题蹙眉时，陆淮安会瞥一眼。 第二节上课铃响，负责晚自习的物理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同学们，今晚我们不做题了，来个小组实践。两人一组，合作完成这个光学实验，并撰写分析报告，下课前交上来。”老师说着，指了指讲台上摆放着的几套光学实验器材，“老规矩，自行分组。”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桌椅挪动和低声交谈的声音，同学们迅速开始寻找自己的搭档。 姜忆心里“咯噔”一下。方伊容不在，她在这个临时组成的晚自习班里，几乎不认识其他人。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四周，看到大家都很快组好了队，只剩下她，还有……她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许时然。 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笔，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些忙碌组合的同学，仿佛在等待什么。 老师环视一圈，看到了落单的姜忆和似乎也还没找到组员的许时然，便用手点了点他们这个方向：“姜忆，许时然，你俩一组吧，刚好。” “好。”许时然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声音平稳。 姜忆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 实验器材被分发到每组。他们的任务是利用透镜和光具座测出凸透镜的焦距。操作需要一个人稳定透镜和光屏，另一个人调节物距、观察成像并记录数据。 “我来记录数据吧。”姜忆主动拿起了笔和记录纸。 许时然没说什么，开始动手组装光具座，调整透镜的位置。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摆弄起那些精密部件显得驾轻就熟。 “物距调到50厘米。”他低声说，一边缓缓移动光屏。 姜忆凑近些，仔细看着光屏上模糊的光斑逐渐汇聚成一个清晰缩小的倒像。“成像清晰了！”她小声提示，同时在本子上记下数据。 “嗯。”许时然应了一声，继续调整。两人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的味道，混合着一点夜晚微凉的气息。 实验进行得很顺利，他们默契地一个操作一个记录，偶尔有需要讨论的地方，也是压低了声音快速交流。 “你觉得这个数据准确吗？”姜忆指着记录纸上的一个数值，微微蹙眉。 许时然俯身过来看，他的肩膀几乎要碰到她的。他盯着数据看了几秒，手指点在上面：“这个点可能有点偏差，再测一次这个位置吧。”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丝微痒。姜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根有些发热，赶紧集中精神，重新调整仪器。 终于，所有数据测量完毕。姜忆开始整理报告，许时然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在她停笔思考时，补充一两个关键的专业术语。 当姜忆写下最后一个结论句，放下笔时，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她轻轻舒了口气。 “写完了？”许时然问。 “嗯。”她把报告递给他看。 他接过来，目光快速扫过，点了点头：“没问题。” 下课铃适时响起。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喧闹声再次充斥教室。 姜忆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想着该如何为这次意外的合作道谢。却听见许时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以后晚自习，要是你同桌请假了，我们可以固定一组。” 姜忆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撞进他看似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眼眸里。 窗外的夜色浓重，教室的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她看着他，几秒钟的沉默，却仿佛被拉得很长。 终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好。” 教学楼里瞬间涌出嘈杂的人流，谈笑声、告别声、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驱散了之前的寂静。 姜忆和许时然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春夜的微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埋头书本的沉闷。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在水泥路面上。 “没想到你对光学实验也这么熟练。”姜忆想起刚才默契的配合，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讶。她不知道他成绩如何，但今天看到他对实践操作展现的游刃有余，似乎他的成绩很不错。 许时然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闻言，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流转，显得有些深邃。 “小时候拆过不少东西，”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家里的闹钟、收音机，甚至我爸一块不戴了的旧手表，都被我拆开研究过透镜和齿轮。” 姜忆微微睁大了眼睛，很难把眼前这个挺拔沉稳的少年和那个蹲在地上拆解闹钟的小男孩联系起来。她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然后呢？装回去了吗？” “大部分装不回去，”许时然耸耸肩，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挨了不少骂。” 他的坦诚让姜忆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笑声清脆，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许时然看着她弯起的眉眼，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台。等车的学生不少，显得有些拥挤。 “你坐哪路？”许时然问。 “17路。”姜忆指了指站牌。 许时然抬头看了看站牌，又看了看远处驶来的车辆，点了点头：“嗯。” 没过多久，17路公交车拖着笨重的身躯，亮着昏黄的车灯，缓缓进站。人群开始骚动，向前涌去。 “车来了，那我先走了。”姜忆朝他挥挥手，随着人流走向车门。 “路上小心。”许时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被人群裹挟着上了车。 公交车门“嗤”地一声关上，发动，缓缓驶离站台。许时然看着那辆载着她的公交车汇入车流，尾灯在夜色中逐渐模糊，这才转身，走向与公交站台相反的方向，拐进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停车场。 片刻后，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跑车驶出停车场，悄无声息地滑入车道，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那辆17路公交车后面。 夜间的道路不算拥堵。跑车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始终隔着几辆车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车窗降下少许，晚风吹动着许时然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牢牢锁定着前方那辆庞然大物。他知道，她就在那里面，或许正戴着耳机听歌，或许靠着车窗打盹，就像无数个普通的放学夜晚一样。 公交车停停走走，乘客上上下下。许时然的车也随着它的节奏，时而放缓，时而启动。他没有超车，只是耐心地跟在后面。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公交车在一个巷子附近的站台停下。许时然将车缓缓停在马路对面一棵大树的阴影下，熄了火。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跳下车，背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快步穿过马路，走进了那个小巷子。 巷口那盏不算明亮的路灯，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清晰了一瞬，随即又被夜色吞没。 他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目光投向那个昏黄路灯下的小巷，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他才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调转方向，汇入主路，朝着自己租住的公寓驶去。 夜色更深了。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像一条彩色的河。许时然握着方向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 而已经回到家的姜忆，放下书包，接过姥姥递来的温水，走到窗边喝水。月光洒下大地，小院像裹着一层薄薄的银毯，明亮而温暖。 她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平凡的春夜，曾有一束目光，为她亮起，也为她停留。 第6章 派出所 持续了一周的晚自习，让姜忆和许时然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们总是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起完成老师布置的实践任务，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多数时候各自安静学习，气氛平和。 周五晚上，第二节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许时然看了看手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收拾好书包，侧过头，压低声音对正在演算数学题的姜忆说：“我晚上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姜忆从题海中抬起头，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许时然没再多说，拎起书包，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少了他在旁边，姜忆觉得教室似乎空旷了不少，笔下的题目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直到下课铃响。 她收拾好书包，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校门。为了早点回家，她像往常一样，拐进了那条通往公交站、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的路灯有些昏暗，光线勉强勾勒出斑驳的墙壁和凹凸不平的地面。刚走到巷子中段，几个倚靠在墙边的身影让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为首的那个人直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正是隔壁二中的王舟。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令人不适。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住了前后的路。 “哟，好学生，一个人回家啊？”王舟吊儿郎当地开口，一步步逼近。 姜忆心头一紧，握紧了书包带子，强作镇定：“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舟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就是听说，你跟许时然走得挺近？上次篮球赛，也是你给他递纸巾吧？” 他嗤笑一声：“那小子挺狂啊，赢了球，还有美女关心。我就是想看看，如果他‘关心’的人出了点什么事，他还能不能狂得起来？” ——— 另一边，许时然走到半路，下意识摸口袋想看看时间，心里猛地一沉——手机不见了。他回想了一下，很可能是在收拾书包时，顺手放在了课桌上。 他皱了皱眉，只得调转方向，快步往回走。 教学楼已经基本空了，只有几个教室还亮着灯，有值日生在打扫。他回到之前的教室，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课桌抽屉里。 他拿起手机，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屏幕却突然亮起，是赵卓胤发来的信息，连着好几条，语气急促： 【时然！你在哪儿？！】 【刚有兄弟看到王舟那孙子，带着几个人在你平时走的那条巷子那边晃悠！】 【我听说他上次输球不服气，又看到你和姜忆……妈的，他可能想找姜忆麻烦！】 “姜忆”两个字像一根针，猛地刺进许时然的神经。他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瞬间想起王舟那张阴恻恻的脸，想起篮球赛那天他不甘的眼神，想起他刚才提前离开时，姜忆独自坐在教室里的身影…… 巨大的恐慌和怒火“轰”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甚至来不及回复信息，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回音，他一步跨过三四级台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再快一点！” 他冲出校门，根本顾不上方向，凭着直觉和赵卓胤信息里提到的“巷子”，朝着那个他隐约知道、姜忆可能会走的近路发足狂奔。 夜风在他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但他感觉不到，胸腔里因为极速奔跑而火烧火燎，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焦灼。 ——— 巷子里，王舟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姜忆。他伸手想去碰姜忆的脸，被她猛地拍开。 “别碰我！” 姜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但眼神却倔强地瞪着他们。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淹没她。 “还挺烈？”王舟恼羞成怒，眼神一狠，再次伸手，这次目标是她校服的衣领！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王舟！我**！”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巷口炸响！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吼震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巷口，许时然单手撑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膛急剧起伏。他跑得太急，额发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平静的眼睛，此刻像是淬了火，又像是结了冰，翻滚着骇人的戾气和杀意，死死地钉在王舟身上。 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们生生撕碎。 他甚至没有片刻停顿，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阵劲风，猛地冲了过来！ 许时然那一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舟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王舟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捂住嘴，鲜红的血立刻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一颗门牙混着血水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啊——我的牙！”王舟发出模糊不清的哀嚎。 许时然眼底一片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腔因愤怒和刚才的狂奔剧烈起伏。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上前一步揪住王舟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再次高高扬起，那架势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打碎！ “许时然！” 一个带着哭腔和惊惧的声音尖锐地刺破凝滞的空气。 是姜忆。 她脸色煞白，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看到许时然那完全失控、近乎毁灭性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压过了自身的害怕。 她冲上前，用尽力气抓住他再次扬起的手臂，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别打了！许时然！停下！你会打死他的！” 女孩冰凉的手指和带着哭腔的呼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骤然穿透了陆淮安被怒火吞噬的神经。 他挥拳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粗重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瘫软在地、满脸是血的王舟，又缓缓移向紧紧抓着他手臂、满眼惊惶泪水的姜忆。 那疯狂的戾气，如同潮水般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空洞。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警笛的鸣响。是赵卓胤带着警察赶到了。 “别动！都跟我走一趟。” ——— 派出所里，灯光白得刺眼。 做完初步笔录，不大的调解室里挤满了人。许时然的父母匆匆赶来，他父亲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显然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离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失望。 “许时然！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斗殴！除了给家里惹麻烦你还会干什么？！” 许父不等了解情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声音在安静的调解室里显得格外响亮，“我花钱是让你去学校学习的，不是让你去当混混的！” 许时然靠墙站着，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早已听过千百遍，麻木到激不起一丝涟漪。这种沉默的对抗，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绝望。 姜忆的姥姥也赶来了，老人紧紧搂着外孙女，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看向许时然的眼神里却带着感激。 “不是的！叔叔，您误会了！”赵卓胤第一个忍不住站出来，急切地解释，“时然他不是在打架！是王舟那帮人先堵住姜忆想欺负她，时然是为了保护她才动的手！” “是啊，叔叔，”另一个带着承重的眼镜的男生正是李胖子也开口，“上次，也是王舟他们先找我麻烦，是然哥帮我解的围，他从来没主动惹过事！” 姜忆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坚定，她看向许父，声音清晰：“许叔叔，今晚如果不是许时然同学及时赶到，我可能就……他是为了帮我，请您不要责怪他。” 七嘴八舌的解释，像一块块拼图，终于拼凑出事情完整的真相。 许父愣住了，他看着面前这几个焦急为他儿子辩解的年轻人，又看向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儿子，那些准备好的斥责话语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儿子在学校的情况，只是习惯性地给他贴上了“惹是生非”的标签。一种混合着错愕、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情绪，在他脸上闪过。 负责处理此事的警察核实了情况，严肃地批评教育了王舟一行人，并表示会通知其学校进行严肃处理。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走出派出所，夜风带着凉意。许母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心疼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许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弥补：“时然，今晚……是爸爸没了解情况。走吧，跟爸爸妈妈回家吧，别住外面了。 许时然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疏离：“不用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再看父母一眼。车子很快发动，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姜忆站在姥姥身边，看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想起他冲进巷子时那不顾一切的样子，想起他面对父亲指责时那麻木的沉默，想起他此刻独自离去的孤寂背影。 一种陌生的、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她心口蔓延开来。 原来，那个看似无所不能、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少年，身上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守护了别人，可谁又来守护他呢？ 第7章 星星许愿瓶 回到家，姥姥一边热着留给她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絮叨，语气里满是后怕：“你说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再走那条黑巷子了，多危险啊！要不是人家许同学……唉，想想我这心都直跳。” 姜忆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她匆匆扒完碗里的饭，洗好碗筷，便回到了自己小小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脑海——王舟不怀好意的脸，冰冷的墙壁，绝望的窒息感，然后是他如同天降般出现的身影，那骇人的暴怒，以及最后他沉默离开时，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孤寂背影。 心口那股闷痛感又隐隐浮现。 她躺到床上，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天花板。那里贴着一些童年时留下的、早已褪色的荧光星星，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固执的光晕。就像某些存在，即使被忽视、被误解，也依然在暗处坚持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微光。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不久前才添加的、备注着“许时然”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夜光星星微弱的光映在她犹豫的脸上。 最终，她还是敲下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你……还好吗？】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角，饮酌小酒馆里，灯光昏黄，音乐低缓。 许时然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冰威士忌。他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赵卓胤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没有多问。 父亲的指责他早已习惯，但今晚，父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以及那句生硬的“回家吧”，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上，不深，却无法忽略。 这和他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反而让他更加烦躁。多年的隔阂，岂是一句迟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关心就能化解的？ 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雾气吸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那团乱麻。 手机屏幕在吧台上亮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是姜忆发来的消息。看到那个名字，他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他掐灭烟，拿起手机。 【还好。】 他回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没吓到你吧？】 消息刚发送成功，手机又连续震动了两下。他以为是姜忆的回复，点开却发现是另一个聊天界面——是那家他预定的星星玻璃瓶的工艺品店老板。 【小兄弟，今天还过来吗？我们快打烊了。】 【看你挺喜欢这个瓶子的，特意给你留着呢。】 许时然猛地一怔。 差点忘了！ 他今晚提前离开晚自习，就是为了去取这个瓶子。那是姜忆刚转学过来那天，他无意间看到她放学路过这家店橱窗时，目光在那个星星形状的玻璃瓶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当时天色已晚店铺关门，他后来特意记下联系方式，加了老板微信，软磨硬泡让对方一定给他留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激烈，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卓胤，我有点事，先走了。”许时然立刻站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行，需要哥们儿陪你吗？”赵卓胤问道。 “不用。”许时然摆摆手，拿起外套快步走出了酒馆。 晚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工艺品店的地址。 赶到时，店里的灯还亮着，老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看到他匆匆赶来，老板笑了笑，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递给他：“喏，给你，差点以为你不要了。” 许时然接过纸袋，道了谢。隔着纸袋，他能摸到里面玻璃瓶冰凉的轮廓和星星独特的棱角。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袋子，想到她刚才发来的、带着小心翼翼关心的信息。 心底那团因父亲而起的烦躁，似乎被这个小小的、冰凉的瓶子，悄然抚平了一些。 夜风依旧微凉，但他握着纸袋的手心，却感觉到了一点确切的温暖。他拿出手机，看到姜忆没有回复自己，又发了条信息： 【晚安。】 ——— 夜深了，姥姥不放心地走到姜忆房门外，轻轻敲了敲：“小忆，睡了吗？明天周末，你还要不要去兼职了？”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姥姥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温暖的台灯光线下，只见姜忆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只是被子只盖了一半，手机还松松地攥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这孩子……”姥姥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姜忆的手指，将手机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指尖不经意碰到屏幕，屏幕亮起，显示着与“许时然”的最后几条简短对话。 姥姥眼神温和，没有多看，只是细心地帮外孙女掖好被角，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又凝视了她安静的睡颜片刻，才关掉台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另一边，许时然拿着那个装着星星玻璃瓶的纸袋，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听到开门声、从猫窝里小跑过来的小猫发出细弱的“喵呜”声。他弯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换了鞋，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一盏暖黄色台灯。 柔和的光晕铺洒开来，照亮了桌面一角。那里并不算整齐，散落着几本参考书和试卷，但引人注目的是，桌面上散放着许多用彩纸折成的星星，零零散散，五颜六色，像是无意中洒落的星辰。 有的折得工整精致，有的则略显歪扭，似乎折它们的人，心情也各不相同。 许时然将纸袋放在桌上，小心地取出里面的星星玻璃瓶。瓶身是透明的玻璃，被巧妙地塑造成一颗立体的、有许多切面的星星形状，在台灯光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泽，像凝固的星光。 他拿着瓶子，对着灯光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将它轻轻放在那些散乱的纸星星旁边。 透明的、坚固的玻璃星星，和那些柔软的、彩色的纸折星星放在一起，奇异地和谐。一个承载着瞬间凝望的心动，一个记录着漫长时光里无声的惦念。 小猫跳上书桌，好奇地用爪子拨弄了一下一颗滚到桌角的蓝色纸星星。 许时然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那片被暖光笼罩的“小星空”，看着那个新加入的、亮晶晶的玻璃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父亲的指责、巷子里的暴戾、酒馆里的烦闷，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片安静的光芒悄然抚平、沉淀。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冰凉的玻璃瓶壁，仿佛透过它，触碰到了某个安静的身影，和某个带着关切的、深夜的信息。 夜很深了，城市陷入沉睡。两个不同的窗口，两种不同的宁静。一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安稳；另一个则守着一片无声的“星空”，直到夜色最浓处。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温柔地唤醒了姜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身体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样，带着一种深睡后的酥软和疲惫。 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断续的胶片在脑海中回放——巷子里的惊惧、许时然暴怒的身影、派出所里压抑的气氛、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最后停留在自己给他发信息的那一刻。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从桌子上抓过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来自许时然。 时间显示是昨晚接近零点。 她的心轻轻一跳，指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划开屏幕，点进了对话框。 他最后发来的信息清晰地映入眼帘： 【晚安。】 姜忆心头一颤，她看着那短短的两个字心里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过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安心的雀跃悄悄蔓延开来。他没事，而且…… 抱着手机，她在床上又赖了几分钟，才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 洗漱完毕，走到客厅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八点多。姥姥正从厨房端出温在锅里的白粥和小菜。 “醒啦？快来吃早饭，还热着呢。”姥姥招呼着她，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见她气色尚可，才稍稍放下心来。 姜忆坐下来，安静地喝着温热粘稠的米粥，配着清脆的酱黄瓜，胃里和心里都暖暖的。 “姥姥，我今天去兼职，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她放下碗说道。 “还是去那个什么广场发传单？”姥姥随口问。 姜忆拿着筷子的手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小菜：“嗯…不去了。我找了个便利店的工作，就在附近，走过去十几分钟。” 她没有说换工作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广场太远，也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再遇到像王舟那样的人。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不想让许时然看见自己穿着玩偶服狼狈的在发传单。 那种被他看见自己最不堪一面的感觉，比面对王舟时的恐惧，更让她感到无措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赧。 吃完早饭，她帮姥姥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便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确认自己看起来清爽得体，这才背上包出了门。 周六上午的街道比平时显得悠闲许多。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她走向那家位于街角、她已经面试通过的便利店，脚步比以往去广场时要轻快一些。新的环境，新的开始，或许……也能让她以更从容一点的姿态，面对那个偶尔会闯入她生活、带来波澜却也带来莫名安心的少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向便利店的时候，许时然正从出租屋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书桌上那个在晨光中折射着柔和光彩的星星玻璃瓶。而他的小猫，正乖巧地蜷缩在那些彩色的纸星星旁边，睡得正香。 第8章 300颗 周一的清晨，悄然降临。 姜忆踩点进入教室。周末在便利店的兼职让她有些睡眠不足，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脑袋昏沉沉的。 她拖着脚步挪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就趴在了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只想争分夺秒地补一会儿觉。 教室里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外，她很快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没过多久，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许时然单肩挎着背包，脚步随意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精准地落到了靠窗的那个熟悉的位置。 他看到她了。 她安静地趴在那里，瘦削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束起的马尾松散着，阳光透过窗户，映照着他的发丝，闪耀着。 许时然的脚步放缓了些，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 他走近她的座位，在经过她桌子旁边时，右手从卫衣口袋里抽出一瓶被他捂热的牛奶，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桌角，动作自然流畅。 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走到了他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他随意的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摊开放在桌上，目光不由自主的撇向姜忆的方向。 那瓶牛奶安静地立在她的桌角，像一个小小的骑士保护着她。 教室里，同学们读书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姜忆在模糊的睡意中，隐隐约约感觉到身旁有人经过，带着那淡淡且熟悉的薄荷气息，但沉重的眼皮让她又陷入沉睡。直到早读的铃声正式响起，她才有些不情愿、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桌角那瓶突然出现的牛奶。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姜忆心里暖暖的。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同学们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斜后方，恰好看到许时然正专注于书本的侧脸。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前额，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一个微小的念头生起，是他吗？ 她握着那瓶温热的牛奶，轻轻拧开瓶盖，小口地喝了起来。暖暖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奶香，让姜忆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去求证，只是嘴角在不经意间轻轻地弯了一下。 而斜后方，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的许时然，在她喝下牛奶的那时，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目光重新落回到眼前的课本上。 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老陈就端着他那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脚步稳健地走进了教室。 老陈站在讲台上，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随后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安静一下，趁着课间，我们开个简短的班会。” 顿时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迅速平息，大家都抬起头看向讲台。 老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首先，常规强调一下的纪律和卫生问题哈，这些是基本，我就不多啰嗦了。今天主要是有个事情要提前跟大家打个招呼，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他顿了顿，视线重点在几个平时成绩波动较大的学生身上停留片刻，才继续说道：“五一劳动节放假前，学校安排了一次期中考试。” “嚯——”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议论声。 “安静！”老陈敲了敲讲台，表情严肃起来，“这次考试的重要性，不用我多强调了吧？是对你们这半个学期学习成果的一次重要检验，成绩也会记录在案。距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开始抓紧，完全来得及！” 老陈语重心长的说：“我希望大家都能端正态度，认真备考，争取考出自己理想的成绩。用一个好成绩，来迎接五一假期，那样玩也玩得踏实，放松也放松得心安理得，是不是？” “是——”台下响起参差不齐、有气无力的回应。 老陈无奈地摇摇头，又强调了几句考场纪律和复习安排，这才宣布班会结束，拿着他的保温杯走出了教室。 老师一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不是吧！又来考试！” “我还以为能消停一段时间呢！” “完了完了，我物理还有好几章没搞懂……”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抱怨声、讨论声、翻书声所有声音都交织在一起。 姜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期中考试……她想起自己最近因为兼职而有些落下的功课，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还有几个知识点还比较模糊。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物理课本，翻到最近正在学习的章节，埋头苦读起来。 斜后方，许时然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视线却偶尔会看向那个低着头努力复习的姜忆。 今晚的实践操作课内容让不少同学抓耳挠腮，其中就包括姜忆。 她对照着实验手册的步骤，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眉头紧锁。明明都是按照步骤进行的，为什么还是不行？ “哪里出问题了……”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反复检查着线路。周围的同学早已进入下一个阶段了，让姜忆有些烦躁起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接线柱接触不良。” 姜忆猛地抬头，看见许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旁边。 许时然没等她的回应，便很自然地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越过她的手臂，轻轻调整了一下她刚刚接的导线接头，将它旋紧。 “这些都是用了很久的设备，接口很容易松动。”他解释着，动作熟练地帮她重新检查了一遍。 姜忆为了更好的看清他的操作，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斜。 她的左肩毫无察觉的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手臂外侧。 许时然正在操作的手指微微的顿了一下。让他几乎要屏住呼吸。 他强压下内心的波澜，维持着镇定，继续手上的动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好了，再试一次。” “成功了！”姜忆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她转头想向许时然道谢，才发现两个人靠得有些近，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姜忆脸颊微微一热，稍稍挪开了一点距离，轻声道：“谢谢。” 许时然直起身，将手插回卫衣口袋，“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晚自习结束，姜忆收拾好书包，许时然也已经站起身，“走吧。” 两人肩并肩一起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路旁的榕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17路公交车很快进站，姜忆像往常一样准备上车。然而这一次，跟在她身后的许时然也与她一起迈步踏上了这俩公交车。 姜忆刚投完币，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许时然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投了币，语气平淡地说：“正好……去那边有点事。” 他那有些含糊的解释，姜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在车厢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许时然则站在她侧后方，拉着拉手，目光落在窗外的夜景上。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一站又一站。终于，到了她家附近的那个熟悉的站台。车子停稳，姜忆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到了。” “嗯。”许时然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忆走下公交车，回头望了一眼，透过车窗，她看到许时然依然站在原地，正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看着她安全地走进那条巷子，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许时然这才收回目光，“师傅，麻烦下一站停一下。” 下了车，抬手拦了一辆返回方向的出租车。 ——— 回到安静的出租屋，那只可爱的小猫立刻黏了上来，蹭着许时然的裤脚。他弯腰将它抱起轻轻抚摸着。 他洗完澡，穿着宽松的T恤，靠坐在床头。小猫蜷缩在他腿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许时然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玻璃瓶，里面已经有不少折好的小星星。他随手拿起一张淡蓝色的纸，翻折、按压动作熟练。 安静的房间里面，只有折纸的摩擦声和小猫均匀的呼吸声。 床上布满了一颗又一颗小巧的星星，他将其一个个放入玻璃罐里。然后，他从抽屉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日期。 在新的一行空白处，他拿起笔，缓缓写下： “第300个。她靠过来了。” 他合上本子，将星星罐小心翼翼地放回床头柜。 姥姥的饭菜香味真是个可以治愈所有的烦恼。姜忆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打开那盏微弱的台灯，照亮了桌面的小空间。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最让她头疼的物理习题集。 姥姥轻轻地推门进来，放下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心疼地叮嘱：“囡囡，别熬太晚，身体要紧。” “知道了姥姥，您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就睡。” 姥姥叹了口气，默默带上了房门。 不知不觉，凌晨两点了。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合上了课本，收拾好各种练习题，一头栽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第9章 露营 “时间到，停笔！”监考老师那威严的声音。 姜忆几乎同时完成了这次考试的最后一笔，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身体有些僵硬，但心里那块石头也是重重落下了地。 嘈杂的人流走出陆陆续续离开考场，走廊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喧闹声——互相对答案的、约着去玩的、大声释放压力的。 姜忆想着去小卖部买瓶水，刚走到走廊尽头，余光就瞥见拐角处一个倚靠在墙上的挺拔身影。 许时然似乎早就猜到姜忆会路过此处，他穿着整洁干净校服，单肩随意地挎着书包，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方向。 见到她的出现，许时然直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考完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在周围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姜忆点了点头。 “考得怎么样？” 姜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实话实说：“有点困难…” 许时然看着她那双带着忧虑却清亮的眼睛，“没关系，考完就别想了。” 他顿了顿，随后开口说：“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姜忆明显愣了一下。 “去了你就知道了。”不等姜忆回答，他已经往前走了。 “南街后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他的语气很平淡，“听说他们家的芒果慕斯挺不错的。” 他看着她有些疑惑的表情，又说道：“不管成绩如何，先放松一下吧。” 她没有犹豫，仰起脸，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真诚的笑容，点了点头： “好。”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许时然看着她的笑容，又回想起以前那个明天让自己开心的姜忆。 这家甜品店门面不算太大，暖光色店灯光洒下，与外面喧闹的街道形成对比。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蛋糕香味，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许时然推开门，清脆的铃声回荡在耳边。 店里的人不多，很安静。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玻璃窗里，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小蛋糕，像一个个艺术品。 “看看想吃什么。”许时然将菜单推到她面前。 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甜品实在太多，最后还是选择了他口中所提起的芒果慕斯。 “就这个吧。”她抬头对他说。 姜忆从小就爱吃芒果，对所有芒果的东西都充满好感。 许时然起身去柜台点单，没过多久，一盘精致的蛋糕就摆在桌上了。 “谢谢。” 她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嗯！好好吃！”她忍不住感叹道。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终于尝到甜头的小猫。 许时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也开心的笑了。 姜忆放下小叉子，拿出手机，是方伊容发来的信息，连着好几条。 【忆忆！考完了吧？感觉怎么样？！】 【哎呀，先别管成绩了！明天就正式开启五一假期模式啦！】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去城郊新开的那个露营基地玩，烧烤、看星星，怎么样？】 【多叫几个人，热闹热闹！你把许时然他们也叫上呗？@_@】 最后那条带着明显带着调侃意味的信息，让姜忆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坐在对面的许时然。 【嗯，好。】 他正看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让她不时看出了神。 “姜忆？”许时然朝他挥了挥手。 “啊…哦！那个方伊容他们说想去露营，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说可以多叫几个人，热闹一点。” 姜忆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方伊容就拉了一个临时微信群，【五一露营小分队】。群里立刻热闹起来，消息响个不停，都是在讨论要带什么零食、玩什么游戏、谁负责租帐篷和烧烤架。 “嗯，可以。”许时然淡淡的回了一句，但内心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了。 随后姜忆就把许时然拉进了群聊天。 赵卓胤—— 【时然，我就知道你会来。】 【…】 没想到他早已进入群聊，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六个人的露营小队就集结成功了！（姜忆、方伊容、祝青青、许时然、赵卓胤、林嘉柯） 姜忆其实挺期待露营的，从小到大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她一定要好好享受这次假期，这第一次的露营！ 五一的清晨，阳光明媚，空气中都带着假期自由的味道。他们六个人在学校门口集合，叽叽喳喳地登上了开往城郊露营基地的大巴车。 车上，姜忆和方伊容坐在了一起。两个女生靠窗坐着，脑袋凑在一起，看着窗外的街景，低声讨论着露营的细节，时不时传出轻轻的笑声。 许时然和赵卓胤坐在她们正后方的那一排。赵卓胤一上车就早已戴上了耳机，许时然则安静地靠着窗。 他的目光，越过前排座椅的间隙，不偏不倚地落在姜忆的身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神专注而柔和。 大巴车在郊外的公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远山。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露营基地的入口处停下。 “到了到了！”方伊容第一个兴奋地跳了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空气中带着郊外独有的清新，心情都跟着开阔起来。 姜忆从行李舱里拿出自己那个略显沉重的书包，她在里面装了不少零食和饮料。她刚要讲书包背上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 “我来。”许时然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姜忆愣了一瞬，转头看他。他已经将书包从她肩上卸了下来，拎在了自己手里。 “谢谢……”姜忆小声说。 “哎呀，有人就是体贴哦！”方伊容在一旁挤眉弄眼，被姜忆悄悄掐了一下胳膊，才笑嘻嘻地跑开去找赵卓胤他们了。 许时然像是没听到方伊容的调侃，拎着东西，走在姜忆身侧。其他几个人也各自拿着物资，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基地划定的露营区域走去。 松软的草地，郁郁葱葱的山林，天空也是蓝蓝的。找到一片开阔的草地，大家立刻忙碌起来。 许时然动作利落地展开帐篷，和赵卓胤配合着固定支架，敲着钉子。林嘉柯在组装烧烤架，阳光下，女孩子们在地上铺上碎花小布，摆上各式各样的零食、水果。 炭火被点燃后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夹杂着朋友们的欢笑声。 一切准备就绪。六个人围成一圈，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微风拂过，大家都卸下了考试的紧张，吐槽到最近的趣闻，笑声不断。 许时然没怎么参与讨论，他沉默地守在烧烤架前，翻动着上面的肉串、鸡翅和玉米，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哇，好香啊！”方伊容吸了吸鼻子，一脸期待。没过多久，许时然就端着满满一盘滋滋冒油的烤串走了回来，放在众人中间。 “来来来，尝尝许大厨的手艺！”赵卓胤第一个伸手拿了一串鸡翅。 大家纷纷动手，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嗯！好吃！”林嘉柯咬了一口羊肉串，称赞道：“外焦里嫩的！” “这玉米烤得绝了。”祝青青也连连点头。 许时然没有太在意其他人的评价，他的目光带着紧张和期待，望着旁边的姜忆身上。 姜忆拿了一串烤肉，小心地吹了吹，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她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 “真的很好吃！”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许时然看过来的目光，真诚地补充道，“手艺真好。” 他也拿起一串烤肉吃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周围伙伴们的欢笑声依旧，烤肉的香气依旧。 夜晚降临，六个人并排坐在宽阔的草地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夜空。一颗、两颗……密密麻麻，闪烁着光芒。 “哇……好多星星啊！”方伊容抱着膝盖，忍不住发出惊叹。 “感觉好久没看到这么清楚的星空了。”姜忆也轻声附和着。 突然，方伊容兴奋地坐直了身体，手指着天空北方的一个区域，声音里满是惊喜：“快看！是北斗七星！那个大勺子！”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七颗排列成勺子形的明亮星辰 “真的是北斗七星！”祝青青也认了出来。 姜忆仰着头，专注地看着那七颗连在一起的星星，它们在天空中显得格外宁静而永恒。 “看到北斗七星，象征着吉祥和好运。”许时然轻轻地话语飘在夜中。 姜忆微微侧过头，在朦胧的星光和篝火的余光下，能看到他清晰的侧脸和他望着星空专注的眼神。 吉祥和好运……吗？ 姜忆默默的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抬头看向那北斗七星，只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的美丽。 夜渐渐深了，大家的困意也开始悄然袭来。朋友们的交谈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偶尔的几句低语。 姜忆抱着膝盖，下巴轻轻抵在手臂上，依旧望着星空，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篝火的暖意和许时然身上独有的薄荷香气围绕着她。最终，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慢慢的陷入了沉睡。许时然在她靠上来的那一刻，感觉周围瞬间变得安静，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赵卓胤和方伊容他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互相一个眼神，偷偷地笑了笑，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许时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他重新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个北斗七星。 吉祥和好运…… 此刻，他大概已经握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