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天下(雪落初晴)》 第1章 阿晴篇一|拜师 她说:“沉默并不是死寂,无言并不代表无心。” 她道:“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该改变的。” 透过那一汪清澈澄亮的湖水,女子充满神性的目光望向女孩,红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孩子,阿晴便是你的名字。” 一阵轻风拂来,蓦地吹散了风情树上的败朵残花,片片花瓣苍白而又无奈地朝着沉静的湖面凋谢零落去,飘飘摇摇~ 只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阿晴,便是女孩的名字。一唤,便是一生。 阿晴,阿晴。 ………… 十二年后。 阿晴是隐世蝶谷最为神秘的守护者,负责守护谷地脆弱迷人的花之精灵,美丽而妖娆的各色蝴蝶。 千尺瀑布下,阿晴衣袂飘飘,裙裾飞扬。 独立于山崖间的娇俏人儿,有着一头浓密的渐变蓝长发,垂至脚踝。其五官精致玲珑,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仿若蝴蝶振翅。 一袭楼兰风情的轻纱罗裙,襟飘带舞。蓝裳如海,更衬其宛若花间飞舞的精灵少女,还似蝴蝶仙子轻盈下凡。 明眸善睐,清新脱俗。一颦一笑,尽显风华。 啾啾~谷中鸟语花香,琴歌婉转。 抬眸望去,阿晴面容清丽绝伦,一双罕见的雾霾蓝眼睛,犹如小鹿般古灵生动,让人心动不已。 只是睫如蝶栖,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恰似清晨林间升腾起的一缕雨雾烟瘴,朦胧而迷离,隐约弥漫着一层静谧的忧伤。 静听溪流瀑响,阿晴阖眸沉浸在自然乐动的旋律中,她柳枝般的身姿曼妙扭动,宛如蝴蝶般在空中翩然起舞,舞姿轻盈。 其容颜如画,灵气逼人,宛如上苍最得意的宠儿—— 却道正逢好时节,恰巧来人间一回。 呼呼~微风乍起,飞花漫天,暗香疏影。 无数纷飞的灵蝶被少女清妙的舞姿召唤吸引而来,翩跹漫空,上下翻飞。 与蝶共舞,一曲蝶恋花,舞尽繁华。 此时的阿晴就像是一只美人骨蝶,国色天香,媚倒众生,让人神怡心醉。 来人信步闲庭,欣赏蝶舞之余,脸上露出了些许陶醉之色,他由衷赞叹道:“阿晴,你的舞姿天下无双。” 闻声,阿晴回眸粲然一笑。 在其面前,春色满园关不住,黯然失色刹那间。 少顷,一只美丽的大蓝闪蝶扑棱着翅膀停留在她的指尖,时而贴上亲近,时又转瞬飞离,毫不留恋。 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多像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阿晴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她看向来人淡然一笑,意有所指道:“阿翼,不要喜欢我,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说罢,不待回话,她拂袖转身翩然离去,轻盈若蝶。 男子眼底浮现一丝浅显的波澜,他颇有些哭笑不得,所有片刻起伏的情绪,都被她尽数残忍地忽略在后。 阿晴婀娜的倩影恍若置身光影之中,逐渐消失在起雾的山崖桥下。 他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忙道:“哎,阿晴,等等我!” 渐行渐远,阿晴微微低头,闭上那一双如秋水般澄净的眸子。 她不禁心想,时如逝水,去而无回……落花是有意,流水多无情…… 昨夜,她又做梦了。 梦见那个心念多年,念念不忘之人。 阿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摒弃心间所有杂念。 她长呼一口气,随手一招,便将小飞蝶召唤回了掌中。 闪现在她掌心的小飞蝶,激动地扑棱着翅膀,兴奋地嗷嗷声道:“晴崽,好消息,终于找到他了!” 第2章 幻翼篇一|学艺 她曾言:“死之嘴边,实则渴爱。” 她亦语:“镜花水月空,此生皆浮梦。” 苍穹之下,男孩抬头仰望夜空,把所有星辰尽收眼底。 他这颗以往焦灼不安,忧虑重重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悠远。 今夕,在夜幕笼罩下的少年人,正悄无声息地被漫天的星光所虏获,一点点地得到治愈。 顷刻间,好似所有盘绕心头的烦恼,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女子那一双犹如湖泊般宁静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星辰大海,与之遥遥相望。 她目光流转,嘴角噙着柔笑,望着眼前眉清目朗的男孩,贝齿轻启,温声说道:“迷影生幻翼,乘风归来去。” 女子轻轻拉过他的一只手,握进掌心,暖意融融:“孩子,记住,幻翼便是你的名字。” 一阵清风吹来,摇落了风情树上的残枝败叶。 “阿晴年龄与你相仿,是你唯一的师妹。” 树叶簌簌,枯黄的叶子犹如枯叶蝶飞来飞去。 “从今往后,望你们二人在谷中相依相伴,快乐无虞地长大。” 然则,最终还是执拗不过萧瑟的秋风,沿着涓涓溪流缓缓掉落下来,随波逐去。 “若有朝一日学有所成,谨记成年后方可出谷。平日里不可荒废。” 有道是,安得人生真似梦,华胥蝴蝶共悠悠。 庄周梦蝶已然醒,回首那人却无在。 幻翼,便是少年的名字。一唤,便是一生。 阿翼,阿翼。 ………… 十二年后。 幻翼是楼兰最杰出的巫师,璨若星辰。他站在群峰之巅,俯瞰芸芸众生。 万丈悬崖上,幻翼长身玉立,雪发飘逸。他拿出心爱的玉笛,吹奏一曲。 和风细雨下,沉郁幽雅的笛声,随着清风掠过的痕迹,徐徐飘向远方。 幻翼有着一双银白如霜雪锆石的月亮眼,像是一轮倾城的月光滴落在眸田。生的朗眉星目,犹如地上的烟火星辰般星曜闪烁。 一袭雪白衣装绣布繁复的星纹图样,衬得其风姿绰约,宛若谪仙下凡。随风飘动的衣袂,更添温文尔雅之色。 天上人间,一曲镜中花,道尽凡尘。 此时的幻翼好像一个浪迹生命的过客,翩若惊鸿。来去无踪,叫人寻觅匆匆。 她踏步而来,站在不远处:“阿翼,你的笛声扣人心弦。” 闻言,幻翼回头灿烂一笑。 一只从小喂养的灵鸟“鹫鹫”,拍打着翅膀从高空中猛然飞落,转而轻手轻脚地停靠在他的肩上。 灵鸟肚子饿了,毛茸茸的羽毛紧挨其脸颊,调皮地蹭了蹭它的主人,咕噜噜的很是舒服。 鹫鹫鸟声鸟气,撒娇道:“主人,真好听!啾啾,饿了,饿了。” 幻翼皮肤白皙,五指修长,他抬手摸了摸鸟头,耐心地安抚着小饭桶,等晚些再进食,小心吃成大胖墩。 他泰然自若地想了想,声音醇厚而柔和,问道:“阿晴,为何不能喜欢你呢?”他是真的疑惑。 “师兄,你有你的命定之人。” 有些感情命中注定,友达以上,恋之未满。 不可逾越。 闻罢,幻翼不由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阿晴转身离开前,她眼底那一抹挥之不尽的忧伤,被他尽收眼底。 师妹,你深藏多年的心结,究竟是为何? 他不解。 ……他亦无解。 幻翼闭了闭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瞳仁,复而又睁开,神情似笑非笑。 他不免有些苦中作乐地想,眼神温润而坚定:嗯,愿天下有情人,都终成师兄妹。 第3章 血罗篇一|离殇 那日,风和日暖,落花满院,有人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闲暇之余,女子膝盖上搂抱着半大的男孩,两人惬意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手拿着话本子轻轻翻页。 须臾,她柔声念起一个被记录在册的故事。 故事是男孩无意间选中的,书上说的是爱有期限。 具体的故事内容,他已然记不太清了,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句话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很显然,这是一个结局悲伤的故事,冥冥之中好像预示了什么。 男孩听得懵懵懂懂,稚声稚气好奇地问道:“什么是悲剧?” 女子抿唇一笑,嗓音温软:“真正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毁灭给人看。” 男孩似懂非懂,眼神疑惑不解,不由得发出一声质疑:“美好的东西不应该是弥足珍贵,视如珍宝的吗?” 他天生拥有一双清澈见底的黑蓝异瞳,此时的这双眼睛绽放着耀眼的光芒,里面还保留着一份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 女子将头探过来,轻蹭了蹭男孩的额头。 许是联想到了什么,她神情微变,语气再也不复先前的风轻云淡,道:“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握不紧,也抓不住。” 男孩一听急了,小手拽紧女子的一截衣袖,紧张兮兮地问道:“那怎么办?” 女子皱了皱好看的黛眉,仔细地想了想,认真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听天由命也挺好。” 男孩听完后,不知为何觉得这心里头闷闷的,呜呜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垂下头,窝进女子怀里,声音发颤:“不,不会的。” 您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我不许! 女子宠溺的目光铺满在男孩身上,她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展颜一笑,安慰道:“我的好落儿,这只是一个故事罢了,笑一个?” 女子伸出柔嫩纤细的双手轻捧着雪落的小脸蛋,眼神温柔得像一滩春水,都快溺死人了。 “孩子,你是我最疼爱的人。” 一缕斜阳穿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脸上,暖融融的,让人倍感温馨。 雪落心中那丝莫名乍起的沉闷情绪,得到柔情的安抚后不安的阴霾悄然退散。 嗯嗯~他咧嘴一笑,亲切地张开手回抱住女子,孺慕唤道:“娘,咱们回家。” “诶,好。我的小雪团子抱紧啦,娘这就带你回家。” ………… 殊不知,雪落风飞冷,曲终离人散。 雪落,虽是他的名字,一唤,却不是一生。 阿落,阿落。 ………… 十二年后。 血罗是龟兹最残暴的君王,嗜血成性。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娘亲哭着对他说:“落儿,红颜祸水。记住,不要付出你的真心,否则你会失去整个天下。” 那一夜,娘亲倾城绝美的容颜上布满了心碎的泪痕,叫人痛彻心扉。 “落儿,好好活下去。只是可惜,娘再也无法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了……” 娘亲恋恋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留下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她毫不迟疑地纵身扑进了一片炽烈燃烧的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不,不要!”他心痛不已,悲楚哀鸣。 转睫间,眼前一黑。 梦中的梦中,漆黑浓雾遮天蔽日,犹困一片无人之境。 是谁彻底被黑暗裹挟,坠入深渊……无人来寻……终是被无间地狱毫不留情地戛然吞噬,不复存在。 ………… 那一双比天空大海还要澄蓝的温柔眼眸,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长河的无情侵蚀,缓缓闭上,再也未睁开。 那人宛如一朵热烈盛开后又过早凋零的蓝色鸢尾花,凄美而去,独剩唯一的后人留存于世,陡增伤悲。 “落儿,要经常微笑,笑起来的你最好看了。” “落儿,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男儿当自强。” “落儿,你是我最疼爱的人。” 一滴深海蓝的眼泪无声滑落脸颊,陨落了苍穹,此后消弭无踪。 ………… “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握不紧,也抓不住。” “那怎么办?”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听天由命也挺好。” “不,不会的。” 呜呜,我……我不许! 可那又如何?他又能如何。 呵,原来…… ……不过如此。 当真,可笑至极! …………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雪落今朝,再无往后。 最是人间留不住,从此尘寰颜色无。 此后,偌大世间再也无人温柔唤他一声—— 落儿,我的小雪团子。 雪落本爱不复,修名曰血罗。 自此,天下之大再无雪落,唯有血罗矣。 第4章 阿晴篇二|初见 十二年前。蝶谷,未名湖。 暴风雪来临之后的黎明,阿晴在未名湖畔救起一名身受重伤的少年。 尽管这人身上伤痕累累,却丝毫不影响其绝美的容颜,让人眼前一亮,心里发颤。 一眼望去,像雪冷冰冰的。再看多一眼,心动神驰。 蝶恋花心动,风落雪一枝。 第二天夜里,少年恍惚醒来,一双黑蓝的异瞳摄人心魄。 他眉头紧锁,半倚在床头,一脸的厌世。 少年气质清冷,神情疏离:“是你救了我?” “嗯,”阿晴轻轻弯腰,将盛放吃食的托盆轻放在床边的茶几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起唇角,斟酌片刻,声音低沉沙哑地回道:“我叫雪落。” 稚气未褪的少年不久前刚遭遇过沧桑巨变,现下还未经受后来的人事无常,云谲波诡……正处于心机不深,忧形于色的半大年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时的他既矛盾又戒备……也好懂得多。 阿晴打趣道:“雪落纷飞时,相思几人知?” 不,是小雪飘,大雪落,夜深知雪重,雪落又成诗的雪落。 不待对方答话,阿晴倾身坐到少年的床前,那一双秋水剪瞳弯似月牙,她毫不见外道:“我叫阿晴,唤你‘阿落’可好?” 雪落默了默,并未回话。 随即,阿晴欺身靠近,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你不说话,那就当你答应了。” 雪落不喜生人贴近,他微蹙着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了下。 阿晴接着热情道:“阿落,先吃点东西吧。” 女孩的声音清脆入耳,近得好像贴着他耳语般。 其身上特有的清新花香不由分说地扑鼻而来,这让雪落感到有些无措。 太近了,好不习惯……他不得不偏过头来想要呵斥对方离他远点。 当雪落终于舍得正眼瞧了瞧少女,却不承想他见到了一双熟悉勾人的蓝眸,竟和娘亲的眼睛如出一辙! 雪落愕然愣住,他面无人色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未免太过巧合。 一觉醒来,本就烦扰心头多时的噩梦已经够让他焦躁不堪的了。 不仅是…… 他身上的伤口仿若无数利刃刀割,苦苦压抑心中的悲怆情绪暴动频发,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论清醒还是昏迷,睁眼还是闭眼,看到的听到的全是满目疮痍,稀烂破碎,遍地狼藉……撕裂折磨的又何止这颗惴惴难安的心。 呼吸之间,方寸之地,他深陷泥潭,挣扎无果,举目四望,人间森罗万象,唯己血流不止。 那夜的一幕一幕,雪落只是回想片息便被汹涌澎湃的死海黑水彻底覆盖淹没,他拼死求生又拼生求死,循环往复…… 滋生不绝的凶梦噩魇始终对他步步紧逼,它们癫狂嘶吼着咆哮翻滚,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席卷,滔滔不绝犹如疾风骤雨般将其无情淹灭。 暗黑的海底掠夺了肺腑为数不多的空气,让人几欲窒息又猝然惊醒。 但是,那些无关紧要的,雪落现下却是一点儿也顾不上了。 他睫毛轻颤,眼眶忽地红了一圈。 雪落心底那根弦不自觉绷紧,他着急忙慌地伸手一把拉住阿晴的衣袖,不想让她就这么起身离开。 为何会一模一样?难道…… 雪落因病喑哑的声音,带着苦涩和不自知的颤意微弱地在黑夜里响起,他目光紧紧地锁定她,紧张问道:“为,为何你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也? 目睹雪落原本低落到尘埃里的情绪莫名变得焦炙起来,阿晴刻意放柔了语调,道:“生而蓝眸,怎么了嘛?” 天生的? 不,他不信! 骗子,都是骗人的! ………… 小雪团子黏在女子的怀里不肯起来,笑嘻嘻道:“娘,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湛蓝的天空、稀世的宝石。” 娘亲身上的味道像采花的蜜蜂香香的,花香宜人。 时不时还有蝴蝶凑过来围绕其飞舞,停驻在垂落的肩发上,不舍离去。 “落儿喜欢么?” “喜欢。” 小雪团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为什么我的异瞳不像您的一样呢?” 娘亲伸手点向他的额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唔,不告诉你。”偏偏还笑得那么温柔。 “娘亲,说嘛说嘛。” “好吧,那是因为娘亲乃蓝色蝴蝶化作的仙女下凡,所以拥有独一无二的蓝眸。” “哇,好厉害!那还会飞回天上吗?” “扑哧,傻孩子,娘亲骗你的啦!” “啊?” ………… 雪落喃喃着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他无法自拔地又陷入了新一轮噩梦般的惨烈记忆中…… 蓝眸?怎么会是蓝眸! 他百思不解,无法接受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气急攻心,再度沉沉昏睡过去。 雪落毫无征兆地软趴趴倒下,阿晴慌忙伸手将人半抱住,她神情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无缘无故又晕了,受刺激了? 额头倒是不烫手,就是人嘛不知为何一直梦魇不断,浑身上下直冒冷汗,擦了又擦…… 诶,棘手。 窗外白色的蝴蝶越聚越多,像雪一样轻盈旋舞。 只见夜色漫长,屋帘烛火摇曳。 ………… 后来,某天。风轻云淡,云卷云舒。 雪落大病初愈,依旧在蝶谷养伤,阿晴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地照顾着他。 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还别无所求,着实令人费解。 雪落大惑不解,他自暴自弃地想,那便不解了。 他盘算着离开之日,她倒数着分别之时。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二人在谷中一前一后地走着,漫无目的,间或闲聊,恍若心扉初敞。 阿晴说:“阿落,我喜欢玫瑰花。” “为何?” 雪落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眉头紧锁,一副泱泱不乐,郁郁寡欢的模样。 “因为预言已经开始。” 她没有说,她想要世间唯一的一朵玫瑰花。 她知道,人如果要得到某样东西,就要付出和这样东西对等的代价。 轻风拂动裙摆,撩起了几根青丝。 阿晴悠然漫步在蝶谷的无尽花海中,犹如一只择地而栖的美人蝴蝶。 她不时抬眸,视线飘向静坐在湖边上的人。他那双黑蓝异瞳始终弥漫着刻骨铭心的哀愁,任谁都无法治愈。 她不禁想,人们的幸与不幸,或许就在一念之间……也许要到懂得的时候,才能明白错过的东西。 ………… 雪落:“我不属于这里,总归要离开的。” 阿晴:“你,你要去哪儿。” “没有了故乡的人,去哪又有甚关系。” “……那你,何时走,我,我送你。” “别送,”雪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顿了顿,丢下一句话,“阿晴,别对我这么好。”语气生冷。 ………… “我叫雪落。” “雪落纷飞时,相思几人知?” ………… 阿晴不死心,追问那个决绝转身离开的背影,哭道:“阿落,还会有再见之日,重逢之时么?” 隔着未名湖的距离,雪落径直前行的脚步停滞了一瞬。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头。 阿晴已然明了,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走罢,走罢也好,君莫回头。 出离蝶谷,无缘路回。 ………… “我是阿晴。” “雪落纷飞时,相思无人知。” 彼时的天空泛着橘黄色,温润的颜色似一场预言。 流年弹指之间,沙华埋葬了笑颜。 第5章 幻翼篇二|红颜 王都,楼兰。 新月时分,楼兰玫瑰盛开。 月色迷蒙,神秘花朵在皎洁流光的映照下,双色花瓣折射出低调的色泽复古的韵味,深沉而又灵动。 无边花海,融融春意。 随着花期渐长,楼兰玫瑰的花瓣逐步展开,颜色会从外到内渐变为深香槟色,是一种浪漫又温柔的颜色。 玫瑰花蕊散发着淡淡暗香,沁人心脾,甚似沙漠中消失已久的绿洲再现,让人一见就醉溺其中。 神秘莫测且亭亭玉立的楼兰玫瑰,听闻是楼兰的圣花,它的花语是优雅动人,浪漫永恒。 幻翼尤为喜爱楼兰玫瑰,如同他十分喜爱阿晴那般。 ………… 湖水碧绿如镜,春水映若梨花。 来人一袭蓝衣纱裙充满西域风情,腰间披帛随风舞动,飘飘拽拽地走来。 她那一弯如秋水般的蓝眸,熠熠生辉,负气含灵。 据传闻,阿晴是楼兰王优泽最为信赖的红颜知己,陪伴君侧多年。 站在王身边轻纱掩面的她,身姿飘飘袅袅,犹如无边大漠缠绵千年的风沙—— 迷人眼。 楼兰优泽,其实是他侍奉的君主,并不是阿晴。 谣言四起,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不过令人尤为在意的是,阿晴将来有一天必定会离他而去,离开蝶谷,离开楼兰,去她该去的地方。 他们师兄妹二人,终是殊途不同归。 ………… 还记得初见那日,第一眼是无法言说的投缘。 他笑眼弯弯:“我叫幻翼,是你的师兄哦。” 她低眉含笑,应了一声,“嗯,我是阿晴。“ 过了一会儿。 某人按捺着性子左等右等,对面的人却没有了下文。 咳咳,他再也按捺不住,有点儿扭捏地出声提醒道:“阿晴师妹,你莫不是漏了什么,比如……嗯,称呼之类的……” 他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挣扎半天终于舍得放下一身傲娇。 快瞧!这下他的话说得够明显了吧? 阿晴顿时言笑晏晏,顺势而为,诚挚道:“师兄,唤你‘阿翼’可好?” 幻翼:“……” 四周寂寂,过了好半晌。 某人不情不愿,勉为其难:“……行吧。” 喊得都挺好听的,其实说实话都想要。 奈何做师兄的拿乔,初次见面礼都没准备就算了,还端得什么烂架子哟! 啊啊啊,糟心!糟肺!糟透了!嘤嘤嘤。 师妹,假如说,见面礼晚点补偿,还有机会挽救师兄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么? ………… 月白风清,满园清馨。 两人焚香煮茶,临竹对弈。 半柱香快要燃尽了,棋局仍未对决完。 生棋,死局,死而后生。 死棋,生局,死而后已。 微风拂面,竹叶沙沙。 阿晴似有所感,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叨叨话:“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知为何,师妹最近神神叨叨的,不像是道友,反倒像道士。 “为何?” 幻翼从不扫人雅兴,自然熟稔地接过话茬,他捻了捻棋子,思索片刻,随手落下一黑子。 阿晴执棋,随之又落下一白子,道:“大概是因为,生命是连续不断的死亡与复活吧。” 唔,幻翼眼神一动,总感觉她打哑谜,话里有话。 但个中意味不明,心里不甚了了。 彼此对视一眼,阿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落子如有神助,步步紧逼,黑子眼看将败。 幻翼平和的眼神立马变得警惕起来,他眉梢一动,眼珠儿一转,似在打什么主意。 随即,这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眨巴着眼,可怜巴巴地瞅着眼前人:“阿晴师妹,你可是我亲封的红颜知己。” “阿翼师兄,你也是自封我的蓝颜知己,”阿晴说这句话时,笑逐眼底,“所以?” “所以这一场平局吧,拜托了!” 做师兄的毫无长辈包袱,一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看的星星眼委屈巴巴的,叫人怪不忍心拒绝的。 嗷,眼看最后一子又要输掉,幻翼这人该死的胜负欲又出来作祟了! “嗐,咱俩师兄妹谁跟谁呀,莫要赢了棋局伤了感情。” 他忙一手操起桌旁小火温着的茶壶,企图搏个平局,殷勤斟起茶水来。 “都说人走茶凉,来,请趁热喝。” 多喝几壶,放他一局。 ………… 拜师学艺后的孤苦日子,师父素是来无影去无踪,多是他们二人一同度日。 “阿晴,你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蝶恋玫瑰。” “不是玫瑰胜似你,而是你胜过玫瑰。” “想来女孩子都喜欢花,今日你生辰,送你一束花。” 这可是他特意前去楼兰找好友优泽薅来的,取之不易。 试问,一点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不足为道…… 才怪! “好啦,给师兄个面子,开心点,可好?” 快,快夸我,花花师兄的一片心意~ 阿晴眼前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她一改往日的闷闷不乐,心事沉沉,欣欣然地笑了起来。 阿翼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赤诚,让身为师妹的她觉得尤为暖心。 阿晴伸出手小心翼翼而又珍重地接过,那刚被摘下不久,还沾着清晨露水的最美的玫瑰花束,认真地应了声,好。 这些年来,她曾暗暗期待过收到那人心中唯一的一朵玫瑰。 纵然多年过去,心愿依旧不变。 但……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徒生妄念,增添烦扰。 所幸,现在的她亦收到了这世上顶顶好的一束玫瑰花。 阿晴的心情由阴转晴,欣然道:“师兄,谢谢你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真的?” 收人的手软,这时候会嘴甜叫师兄了,平日里可都是直呼其名。 “真的。” “那就好。” 幻翼开怀一笑,干脆趁机摸摸她软乎乎的脑袋瓜。 毕竟二人长大以后,曾经最为亲近的他,碍于男女有别,没什么机会可以撸几下美人猫的猫猫头了。 嗯哼,师兄迫不及待亲手确认中…… 嗯嗯,师妹还是那个娇娇嫩嫩,软萌软萌的小阿晴,可爱死啦! ………… 知否,知否,红颜蓝颜皆颜色,同为知己同唯音。 追月得知己,流水遇知音。 以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话,摘抄在了本子上,在此分享: 蓝颜与红颜的世界里,没有爱情的热度,也就没有热度派生的嫉恨。 彼此都不会当阻隔对方的墙,而是会成为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另外一个角色,远远地看着对方,必要时呵护着对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幻翼篇二|红颜 第6章 血罗篇二|无悔 龟兹,离园。 刺啷!刀剑无眼,狠刺入体,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铮锵!刀剑相碰,锋刃相擦,发出尖锐的金属交响乐。 轰隆!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漆黑夜色下,杀伐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中,最后一个敌手惨死在红衣男子的手中。 目光所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嘀嗒嘀嗒,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身一滴滴往下淌。 瓢泼大雨麻木地冲刷掉遍地惨烈,早已失温的血色漫过沟渠肆意横流。 大权在握,杀戮无尽,叫人心生迷恋,不由得溺沉其中。 呼呼~阵阵冷风呼啸而过,一瞬间世界恍惚寂灭,仿佛耳边听闻有人蓦然长叹一声—— 灯火阑珊处,天地皆混沌。 ………… 立于暗中的白袍男子单手执伞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是人称老眼昏花,眼瞎心不盲的“天下无双国师”—— 灵葬,是也。 即便人老眼瞎看不见血腥的场面,也丝毫不影响他空洞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向红衣男子所在之处。 灵葬旁若无人地嗅闻着雨天里湿漉漉血淋淋的气味,出门一趟他乐得游手好闲,逍遥自在。 此番事了,灵葬满意地笑出了声,似夸非夸道:“不愧是你,雪落。” 曾经无人知晓,前朝退隐多年的国师灵葬其实是红颜祸水蓝妃唯一的师哥,只不过他们鲜少往来罢了,故而知之甚少。 噢,现今知道的人多了一个大雪团子,蓝妃就是他亲娘。 “叛臣逆子全部格杀,恭迎王上君临天下。” 痛之极尽,大仇得报。 红衣男子内心却毫无波澜,任凭雨水浇灌满身的罪孽与伤痕。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全龟兹最美丽的人,现任国师灵葬,声音冰凉,无甚温度,道:“血罗。” “什么?”灵葬年纪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难道是他耳背,出现幻听了? “浴血重生,唯有血罗。” 喔,没有幻听,这孩子失心疯的毛病好像又严重了。 不过没关系,谁叫他是十足的颜控呢。 冲着这张脸,当然是原谅他啊。 灵葬莞尔一笑,遂了他意,无比自然地改口道:“血罗,不愧是你。” 血罗不曾提起,赤红的双瞳让他看到的世界全是一片血色。 艳丽炫目得就像是来到了一个血色弥漫的无间地狱,红雪无尽。 或许,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残忍噬血,一无所有。 娘,您不在了,雪落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就让雪落随您的离世而埋葬吧。 雪落本爱不复,修名曰血罗。 从此,烟火人间再无雪落,唯独血罗矣。 ………… 血衣染此生,何以袖天下。 据野史册记载,龟兹第十二任君主—— 血王,问鼎天下,年仅十七。 ………… 一切都结束了,了生无趣。 “老师,走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血罗收剑入鞘,大步流星地离开。 “嗯?好吧。” 灵葬面露可惜,心想,他一把年纪了热闹还没看够就得撤了,不得劲。 偏偏这人长了一副还算听话的样子,乖乖走近与血罗并肩而行。 虽然他的关门爱徒方才被大雨浇湿了透,显然他是真瞎,真的真的看不见。 于是,他自然而然无比顺手地把大伞撑在了二人头顶上方,还,还是没能遮住全部雨……身高不够…… 可恶,他身为师父,居然没有徒弟高,真是枉为人师! 血罗无奈,眼皮一掀,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灵葬手里的伞柄:“我来。”说着,不留痕迹地挪远了些。 因大伞是由各个小巧的机关组装而成的兵器,拿在手上颇具分量。 血罗一时不察手腕微晃,脚步一滞,尔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灵葬童颜鹤发,美则美矣,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实际年纪。 血罗偶尔尊师重道,这会儿念他年长且弱不禁风,晓得自个儿身上水汽太重,有意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月黑风高,一路无话。 ………… 那年,血罗十三岁。 离开蝶谷后不久,在崎岖的山道上,他巧遇了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佛子。 佛子将死,手上紧拽着一本翻烂了的佛经,佛经封面有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停驻了很久,直至佛子咽气。 人之将死,何须言谈。 他想,死生既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转身调头,换了个方向继续大步朝前走。 其实人啊,不止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人啊,一旦踏上不归路,便注定回不了头。 那就,大可不必回头。 ………… “师哥,吾儿雪落。” 灵葬独一的师妹,是隐世蝶谷无二的传人蓝幽。 由于他们从小分开历练,彼此之间感情淡漠,亲缘寥寥无几。 蓝幽少时游历山川,遇到雪落的父亲,两人坠入爱河,产有一子。 灵葬收到飞蝶传信,信中还附有灵力刻画的画像,栩栩如生。 这孩子黑蓝异瞳,着实像极了他的爱宠。 行吧,看在孩子份上,灵葬作为唯一的亲人,略备薄礼。 他草草回信,纸条只有三字:“见面礼。” 飞蝶衔回来一块玉佩,不知其用。 蓝幽顺手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贴身收着,想必是用来保平安的吧。 ………… 再见雪落,真是奇迹。 蓝幽莫名其妙死了,飞蝶跋山涉水来到灵葬的住处。 寻寻觅觅,飞蝶好不容易找着了亲人,一股脑撞在灵葬身上嗷嗷大哭。 甚至,它嘴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嗷嗷嗷呜,主人死了,主子丢了。” 因偶尔来信的关系,灵葬闻声辨蝶,识得飞蝶。 但是冷不防地被一只飞虫偷袭上身,他没有二话不说一掌拍死都算不错了,小鼻涕虫嗷嗷声哭得他心烦。 灵葬黑着一张俊美的帅脸,动作嫌弃地伸出手提拎起飞蝶的一双小翅膀。 他语气不耐:“哭什么,丑死了。” 奈何飞蝶伤心过度,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啧,恋爱脑真麻烦! 至于小雪团子,找吧,找吧。 灵葬平日里不爱动,至于现在,一切都是为了他惦记多年,念念不忘的爱宠而已。 ………… 顺着玉佩的气息,灵葬马不停蹄,快马加鞭,没日没夜,起早贪黑!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绝境战场,找着了人。 欸,这小屁孩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现在的他算是半个瞎子,要不是飞蝶机灵,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哇,还真别说,本人这也长得太好看些了吧! 红色的眼睛也很带感,好看到足以继承他的衣钵,怎么办! 等等。 ……呃,小雪团子年纪轻轻居然得了失心疯—— 入魔了? 算了,不管了,先打晕带回去。 飞蝶:“美人,你太暴力了,主子头上起了个大包。” 灵葬:“你就说美不美。” 飞蝶:“美极了!” 灵葬:“不客气。” 飞蝶:“……” 震惊了家人们,以前的我还为血罗写了一首个人角色词《浮生》! 噢,我这破碎糟糕的记忆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词等更新到大结局再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血罗篇二|无悔 第7章 阿晴篇三|生离 师父说:“人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 小阿晴:“为了活死?” “人活着,或许是为了活着得到,得到失去,周而复始。” 小阿晴讷讷问道:“若活死了呢?” “那便死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小阿晴瘪了瘪嘴,热泪盈眶,哭唧唧地控诉道:“呜,师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我们都会长命百岁,高枕无忧的,我才不喜……” “欸?生辰之言,图个吉利,岂能当真!” 小阿晴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吓得蓝幽慌忙弯腰把人抱在手上柔声哄着,还错失了纠正其不当用词的良机。 美色误人,也罢,也罢,无伤大雅。 小阿晴:“当真!千真万确呜。” 刚过生辰没几日,师父翻脸不认账。 蓝幽:“小祖宗别哭了,长命万岁可还行?” 勉勉强强吧,万岁是多少岁来着? 然而,这人哄着哄着变味了。 “哎哟,爱哭鼻子的小传人,哭得为师都想跟着一起哭了,呜呜。” 小阿晴本以为师父是在说笑,怎知,师父真,真哭了? 还哭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瞧把她给吓得,都忘了哭! 小阿晴反应过来,人小鬼大地安慰道:“师父,你哭得我的衣裳都湿了。” “呜呜,你哭得我的衣裳也湿了。” 小阿晴一哽,鼻尖红红的,一滴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那,换新的?” “行,换新的去。” ………… 小时候,师父总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 师父说:“为悦己者容,人美要自知。” “师父,你本来就很美。” 师父捏了捏她脸蛋,揶揄道:“小阿晴真可爱,要是能和我儿定个娃娃亲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 “我不是娃娃,我是阿晴,亲什嘛?” “行叭,小可爱。” 师父亲了她一口,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出了蝶谷。 “师父去哪呀?” “为师带你去见一见师娘和小雪团子。” “行叭,师兄呢?” “糟糕,把他给忘了!” ………… 轰隆隆,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离别之雨。 阿晴默默无言地站在未名湖边,这段时间,她时常会想起师父蓝幽在世时说过的一番话。 “阿晴,多情自古伤别离,我念你视情无物,亦盼你百岁无忧。” 阿晴抬手轻轻地捂在胸口处,闭上双眸倾听破裂的心跳声,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边。 近日,小飞蝶捎来消息,龟兹新王血罗竟是她苦寻不得,消失多年之人。 数年的时间,淡漠的少年在历经风雨后,今时今日已然长成一副冰冷坚硬的模样,让人望而却步。 小雪团子,也就是雪落。 她猜不透,师父当年为何要有所隐瞒? 师父曾为她窥得天机,命有一劫,却避而不谈。 现在想来,师父难以启齿的缘故是因为,劫数是他。 也罢,劫数难逃,她亦认了。 如今十二年过去,她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 哪怕,这亦是此生,最后一见。 阿晴霍地转身,凝眸瞥向不远处踏步寻来的幻翼。 待人走近,她回身迎上。 阿晴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淡淡启唇道:“阿翼,我决定即日离开蝶谷。” 闻言,幻翼呼吸一滞,脚步一顿。 冥冥之中注定的那天,终究还是来了…… 人生在世,生离死别,生死有命。 人各有命,天命不可知,亦不可违。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像是遭受了电击,踉跄着后退几步。 幻翼神色慌乱,道:“阿晴,你,你这几日愁眉不展,是,是为了离开……” 默了默,他强忍着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黯然问道:“为什么,你明知……”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 “为了一个人。” “谁?” “一个,一直住在我心里的人。” 幻翼默然不语,神色复杂难明。 一默如雷,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沉重哀痛的涩意无滋无味地蔓开在谁的心头。 当年她救人之时,师兄不在谷中,并不知情。 阿晴沉思默想,浅叹一声,解释道:“师兄,我曾偶然与你提及过,当年他不辞而别,音讯全无,而现下,这亦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 她是隐世蝶谷最后的传人,如今后继无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刻,点到即止的言语显得如此苍白而又无力。 幻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自知无法阻止,欲言又止。 生命有尽时,聚散不由人。他一直都知晓的,心照不宣。 魂灵不永生,得失天注定。他情愿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轰隆隆,电闪雷鸣,飘风暴雨。 时间仿若刹那间静止,复而又轮转。 这场离别的雨似乎下了许久,又好似只下了一时半刻。 幻翼悲从心来,情难自已。 他内心一阵挣扎,喉咙干涩,声音颤抖着道:“阿晴,你若要走,我不拦的。只是,你若离去,后会无期,我,我……” 未尽的话语,再述不完整。 阿晴都明白的,她不得不强颜欢笑,道:“人生如宴总有尽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生而入席,亡则散席。 俄顷。 “师妹,不想笑,可不笑。” 幻翼眼神幽深,一双泛红的眼眸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哀伤,让人无法忽视。 阿晴再也控制不住,眼眸忽地红肿,她的眼里盈满了未落之泪。 “师兄,我想你记得,我是笑着离开的。” 今日一别,与她而言恰是永别,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隐世蝶谷的传人,轻易不得离开。 除非后继有人,使命已达,可随时离开蝶谷,性命无忧。 若是后继无人,使命中止,意味着再无悔返,性命堪忧。 师父死后,蝶谷方碑上蓝幽的名字消失了,如今碑上唯剩下她的名字。 蝶谷传人成年后离开蝶谷,没了蝶灵的温养,她的这副人类之躯会快速颓败。 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迎来必死的结局。 ………… 风雨凄迷,别离在即。 幻翼佯作镇定,抬手执起腰间横笛,轻吹一曲,为之送别。 笛声奏响,笛音哀婉。幽咽泉流,如泣如诉。 阿晴足尖轻点湖面,悬站在了湖水中央。 她单手挽起裙衿,缓缓跳起世上最后一支绝世蝶舞—— 生离之蝶,死别之舞。 风雨潇潇,打湿了裙裳,无尽花海的香气扑面而来。 片片飞花凋落山崖,飘飘零零,随风四散而去。 无数蝴蝶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其身边,冒雨送别:“阿晴,走叭,也好。” “此地自成一界,与世隔绝,困禁你多年。此番前去,自当是为自己尽情活一回。” 突然间,她落泪了。 一曲终了,她已泪流满面。 ………… 每每万籁俱寂之时,她曾一遍又一遍扪心自问:何为珍视之人,重要之人,心念之人,所爱之人? 为何人们总是短暂地相聚,长久地别离? 哪怕此生永无再见之日,相见之时。 她由最初的懵懵懂懂,过半的似懂非懂,到最后的不得不懂。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踌躇间,心愿已了,无关风月。 释怀吗?心愿未了,存此心间。 ………… 幻翼:“阿晴,这是你喜欢吃的鲜花饼,我多做了些。你带着吧,路上吃。” “好。”阿晴伸手接过纸包,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偏偏多了一份酸涩。 尽管心中不舍,阿晴却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会心一笑,道:“我走了,阿翼。师兄,再见。” ——再、见。 幻翼哑声,默默地目送她一路行远,无声泪落。 阿晴孤身一人,决然离去,徒留萧瑟的背影。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 人们啊,纵然早已知晓结局,抵不过背离的宿命,却如同输红了眼的亡命之徒般,孤注一掷。 时逝如水,岁不再来。 心殇无悔,再会无期。 第8章 幻翼篇三|天意 骤雨初歇,山色空蒙。 云海断崖下,春色满树,山花烂漫。 粉嫩娇艳的花朵因风雨而摇曳,飘落树梢的花瓣流淌溪涧山泉。 时光顺流而下,经由谁的出生到死亡。 幻翼孑然一身,独坐在一块耸立在悬崖边的巨石上黯然神伤,显得冷清的背影分外单薄。 阵阵山风吹拂而过,他眼角红红的就像是刚哭过一样,似天空中一只受伤落单的飞鸟,此时只想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舔舐伤口,独自失意。 幻翼形单影只的模样,孤苦无依又脆弱无助,任谁看了去都会忍不住狠狠心疼。 他横笛而奏,空旷的幽谷嘹然响起穿云裂石之声。 幻翼落寞的目光无神地凝向远方,鬓侧几缕发丝在寒风中来回翻飞,神色凄凉透着几分寂寥。 阿晴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蝶谷不复往日的宁静。 谷地震晃,灵气暴动,异象频发。 记忆中的蝶谷,岁月静好,宁静悠远,如今一去不复返。 谁都一去不复返。怨笛哀曲,呜呜咽咽,袅袅悠悠。 阿晴的离去让幻翼百感交集,守望蝶谷现已无任何意义。 苦苦挣扎到最后,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晴像师父曾经一样飞蛾扑火,惨烈消亡,无能为力。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个残忍至极的事实,无比清晰呈现在幻翼眼前—— 无论如何,他都救不了她。 谷中的灵蝶围绕其上下翻飞,着急忙慌地催促幻翼尽快离去。他并非蝶谷传人,此地异变不宜久留。 时间紧迫,阿晴的美人师兄要是再赖着不走,它们只能出一下策—— 合力撵他出去了。 一笛微风起,吹断远山云。 收起玉笛,幻翼黯然地闭了闭眼,缓了缓愁绪。 他干脆自暴自弃,睁眼说瞎话:“非走不可?我无处可去。” “堂堂楼兰国师,怎会无处可去?”美色当前,谷中灵蝶们不为所动。 “唉,德不配位,我告老还乡了。”幻翼唇角微勾,苦中作乐。 “……” 远在楼兰的优泽,此时难得清闲自在,正站在观星楼上眺望迷人的日落风景。 他冷不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是谁在想我?” “阿翼归家已好些时日,怎的还未回来?” “莫不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诶,可悲可叹。忙碌予他,忙死他矣。 ………… 蝶谷,巨石旁,云海缭绕。 灵蝶们扇动着翅膀,飞停在幻翼身上,决定小憩一会儿。 行吧,看在你甚是失魂落魄的份上,再匀一丢丢时间给你散散心。 反正迟早会有人来接引你,再等一时半会儿也不碍事。 毕竟,此次分别怕是日后再难相见了。 ………… 恰逢那日,阿晴召来小飞蝶唤他回谷。 兰亭池畔,碧水幽蓝。 优泽在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翼,阿晴不属于任何人,她有她的道要走,这次,你……” 楼兰优泽,一个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貌比青松立雪的贵公子。风姿端雅,清润无双。 他伫立于暗影中,灰棕色的长发似夜瀑垂落,一双看透世间无尽虚妄的琥珀色眼瞳,隐有华光流转。 一袭黑金纹饰的衣袍裹身,犹将神秘与华贵一同裹藏,冷魅如画的面容上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十分巧妙地柔化了其周身微漾着的淡漠疏离感。 幻翼眼神微暗,无奈地扯唇一笑:“阿泽,我知道的。” “师父曾说过,生而为人,得到失去,周而复始。只是人心善变,难免会想要,再多贪心一些。” “是我太贪心,求而不得。”求也无解。 想他夜夜观星,遥遥星象诉之答案。天意如此,从不掩饰,何苦自欺。 聚散两依依,终有离别时。 聚散若匆匆,今昔知何昔。 幻翼心情颇为复杂,喟然长叹道:“长路漫漫,时如逝水,为何无法慢些走。” 优泽目光一沉,转过身往前走去,深邃的眼眸望向湖心,仿佛看穿了天地间的因果轮转。 世事沧桑如我,我亦沧桑如世事。此人目光如炬,洞悉一切,令人心悸。 历经沧桑,心如止水。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反倒在楼兰优泽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他负手而立,薄唇微启,淡然说道:“她亦只有一个一生,不能慷慨赠予不爱之人。” 我亦只有一个一生,不能慷慨赠予不爱我的人。 幻翼胸口起伏不定,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道:“这次,我,且随她吧。” 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夜尽天明,梦醒时分。 ………… 纵使心中早有所感,仍旧不敌归心似箭。 幻翼归家心切,与之匆匆告别。 途中经过神女雪山,无意之中,他蓦然闯入一片雪域迷阵,不慎迷失。 雪国风光,可遇不可求。此处自成一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曾经只出现在梦中的茫茫雪景,居然毫无征兆地跑出来了! 这真的不是在做美梦吗? 银装素裹,冰天雪地,令其眼前一亮。 然,雪域迷阵阵法未破,幻翼这回路都赶不了。 别看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里心急如焚。 他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蹒跚行走,走着走着,寒风潇潇,一望无际的雪海忽地拨云散雾。 近在咫尺的雪丘上,迎风长有一朵洁白无瑕的奇特花朵,五片花瓣宛如手掌向上托起,在凛冽风雪中孤单摇曳。 旁边堆砌的小雪人手里拿有两串冰糖葫芦,白滚滚的脑袋瓜上还趴着一只蠕动的小兽。 幻翼不由得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凑近探头细看,哇哦,原来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小雪兔子。 毛茸茸的,好可爱,他忍不住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肉嘟嘟的小胖肚。 小雪兔子被戳醒后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睁着红宝石眼睛迷迷糊糊地瞅了他一眼。 唔,来者人美心善~嗯,毫无杀气,不足为惧。 粉嘟嘟的小爪子下意识搂紧怀里的胡萝卜枕头,小雪兔子咂巴着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寒潮袭来,气温骤降,幻翼有种直觉暴风雪中潜藏着一种未知的危险。 小雪兔子看起来毫无警惕之心,但是其身边却生长着一朵美艳绝伦的花,不对劲。 冰般透明的花骨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晕,透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很不对劲! 是什么花来着? 千思百转间,幻翼皱眉愣住,一个猜测大胆的念头在心头呼之欲出—— 这莫不是传说中只存在于雪域迷城的上古神物“冰凌花”? 第9章 幻翼篇四|梦回 冰凌花喜好阴冷寒气聚集之地,只生长于传说中的国度—— 霜雪神女的雪域迷城。 相传,冰凌花是雪女的伴生花,其形状似冰,玲珑剔透,需得神女之血浇灌方能安然生长。 据闻,此花灵气内敛,花期遥遥,一生方开一次花,其功效用途无人知晓。 偶然听上一任巫师随口提起过,传说之物,天材地宝,绝世好剑,千年老药等通常都有其守护者。 原来其貌不扬的小东西竟然是凶神恶煞的护花使者? 冰凌花固然弥足珍贵,但是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又何必费心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幻翼如履薄冰地摸了摸睡梦香甜的小雪兔子,心想这个时候千万别醒。 旋即,神情自若地顺走了一串冰糖葫芦藏好后,他故作镇定,毫不留恋地转身飞快离去。 幻翼面上心虚不已,一副心里有鬼,生怕被鬼追杀的模样,速度快得堪比疾风。 “这串冰糖葫芦一看就不凡,带回去给阿晴尝尝!” 万一后面那只被他疯狂加速甩在身后的小雪兔子,醒来发现自己囤来过冬的口粮丢了,追杀他个天涯海角那就糟了。 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小雪兔子,不知为何猛然惊醒,它盯着只剩下一个小白点的背影,睡眼惺忪,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这会儿还有点懵。 它费劲地想,糟糕,刚刚顾着做上一个美梦,好像忘了啥事来着? 灵敏的鼻子嗅了嗅,乍然偏头一瞧,天啦噜,它珍贵无比的藏品,好吃到起飞的冰糖葫芦居然丢了一串,不见了? ………… 寒风凛冽,霰雪纷霏。 晃眼间,朦胧的天边响起一道悠扬的箫声,恍若跨越遥远的山海传来心系的回音,萦绕在耳旁温声细语,久久不散。 是谁在吹箫?箫声泠泠,扣人心弦。 幻翼鬼使神差地抬手取下腰间玉笛,遂心协奏一曲。 笛声悠远,徐徐和之。 一瞬间仿佛天地俱静,唯剩素不相识的两人,以箫会友,以笛合意,声声入耳,如诉如歌。 呼呼~飘雪渐歇,薄雾消散。冬山如睡,琪花玉树。 月地云阶,一棵玲珑剔透的玉树傲然挺立在冰天雪地上,那如雪般透明的叶子流转着淡蓝色光晕,透着丝丝缕缕冰冷刺骨的气息。 抬头望去,犹似一朵长成参天古木的冰凌花? 花还会长成树?他难道一时疏忽大意又陷入了重重幻境? 可是,这一棵奇异的景物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令其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近去看个究竟。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待再靠近了些,幻翼才得以看清茁壮的玉树下确是有一人在吹箫。 飞扬的箫音,丝毫不逊于他的笛声。 是谁呢?他有些心痒地想。 箫声兀地停住,树下卧雪眠霜的女子似心有感应般缓缓回头望了过来……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女子外表艳如桃李,冷如霜雪,却独独令他一眼万年。 淡雅素白的裙裳像冰一样清明,似玉一样纯洁,与雪景融为一体,气质典雅,美得超凡脱俗。 一头白黑渐变色的长发似瀑布般柔顺地垂落在身后,如同诗意画卷上勾勒的水墨渲染,浓淡相宜。 几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脸颊和肩膀两侧,平添了万种风情。 肌肤如月中聚雪,白皙透亮,令人惊艳。 他想,美貌就像宝石,不用装饰最好。 一双明澈如黑月光石的水晶眼,晶莹剔透,折射出纯净而不容忽视的光芒,仿佛掬住了整片星夜的璀璨。 美目流转间,宛如披上一层神秘的轻纱,被朦胧的雪月笼罩,叫人甘愿沉沦。 明眸皓齿,貌美绝伦。 红润饱满的嘴唇艳如朱砂,柔软娇嫩得好似初绽的花朵,诱人至极。 嗯,看着很好亲的样子。 女子手里握着一支雪白通透的玉箫,如同他的玉笛独特罕见,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耐人寻味。 下一秒,那一双精美如画的眼睛盈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泪水,她雪白细嫩的手指紧握着玉箫,哭笑着朝他奔来。 为何哭了? 幻翼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想要接住来人,倏地,雪域迷阵中所有的景色在快速往后倒退。 女子朝他伸过来的指掌扑了个空,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幻翼瞳孔收缩,神情愕然,他想抓住那只手的主人,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原来他们触碰到的不过是一面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迷之幻影。 那个如霜雪般的女子,不知为何被阻隔在了一片未知的时空之外,她暂时无法跨越时空的距离来到他的身边。 为何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让他有一种遥不可及之感?好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似的。 风起云涌,漫天飞雪,物事已非。 心口莫名一阵刺痛,仓促之间,幻翼顾不上心下慌乱,着急出声问道:“你是谁?我们还会再见么!” 生怕迟了一星半点,她不一定能够听见。 可是出乎意料地,她笑了,笑得温柔多情,缱绻缠绵。 她冰雪聪明一定是听见了,幻翼心底涌起一股笃定的预感。 女子声音空灵,语笑嫣然地回道:“会的。阿翼,我是箫静。” 阿翼?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箫静?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幻翼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回应,雪域迷阵瞬息万变。 猝然回神,他发现自己瞬息千里,已然置身蝶谷之中。 天空明净,风和日丽。柳色成荫,繁花似锦。 不久前,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他的心陡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缕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之感颓然漫上心间。 幻翼黯然垂眸,低头沉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忽而慢慢松开,露出了掌心一片洁白的冰晶雪花。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绝色天仙,眉心为六晶雪花的额钿忽隐忽现。 啊,不是梦,真好!他松了一口气。 ………… 这几日,幻翼脑海里全都是箫静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他心中无比憋闷,只好拿出腰间的玉笛吹奏发泄。 活泼好动的灵鸟鹫鹫正在竹枝间欢蹦乱跳,吵闹之余也像是在载歌载舞。 笛声忧忧,无人倾听,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 阿晴,如你所言,我遇见了一个令我怦然心动的人—— 我的命定之人。 ………… 幻翼消失后,箫静发现雪地上有一串冰糖葫芦,哭笑不得,她抬手施法将其冰镇起来。 唔,先替他保管,见面再给他。 第10章 血罗篇三|师父 那年,雪落十三岁。 灵葬在绝境战场上将人救回去后,劳心劳力为其疗伤。 正值秋雨绵绵时节,白夜里凉风瑟瑟。 两日后,秋意渐浓。 寒意未消的榻上,雪落的心脏被诡异怪力猛地撕扯了一下,他霍然从噩梦中惊醒,眼底戾气横生。 其妖孽般的面容透着冷意,脸色苍白双目赤红,眉宇间散发出阵阵妖冶邪气。 屋内,璃灯悬挂,明珠垂檐,温馨显贵,十分陌生。 这是哪儿? 雪落眨了眨瞳仁想要瞧得更清楚,挣扎着从床上勉强坐起,虚弱无力地抬起手揉了揉眉穴。 片刻后,初醒时的头昏脑涨之感才缓缓消退,视线朦胧的双眼逐渐清晰映出周围的景象。 淅沥的雨,漏风的窗。厚实的被,半褪的衫。陌生的屋,开合的门。 “你醒了?” 突然间,一道清润如玉的声音从旁侧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雪落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内有人,当即转头一看,冷眸微眯。 迎面走来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来人拥有一双极其罕见的银灰色眼睛,青丝半束成髻懒懒地垂落在肩侧。 身上穿的是灰白色毛毛领连帽厚斗篷,看样子极其畏寒。 这人眉目疏淡,空洞无神的目光直直凝向雪落。但是瞳孔却没有任何焦距,迷茫得好似个瞎子,却又不太像。 “你是谁?” 雪落倏然眉心紧拧,竖起了全身的刺,像只炸毛的刺猬一样。 他变得冷漠戒备,清俊如月的面容上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 赤红的双瞳在与之视线相触的一瞬,迅速凝结上了一层厚实的冰霜。 灵葬只是半瞎,又不是全瞎,没好气地回道:“是你祖宗!” 小小年纪,少年老成,一脸厌世,索然无味! 旋即,他不悦地撂下药罐,拂袖离去。 雪落:“……” 一言不合,这,这就走了? 年过半百的美男子气呼呼地往外走去,愈想愈发恼火,糯滋滋的小雪团子做个安静听话的美少年不好么? 飞蝶:“……”大美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悬空的飞蝶暗道情况不妙,连忙讨好地飞身到灵葬近前。 它嘴里好声好气地哄着,特别的义正词严:“人美心善的祖宗,请务必跟美少年一般见识,手下留情!” 语气铿锵有力,说得斩钉截铁,偏偏词不达意。 雪落:“……” 灵葬:“……” 胡言乱语的傻飞蝶,你要不要仔细听听你方才胡说八道讲的是什么屁话? 雪落懵了懵,迟疑道:“飞蝶?” “哎,正是在下!”飞蝶贼机灵,立马应声。 它毫不犹豫掉头就走,抛下大步离去的某人,咻的一下飞到雪落眼前欢献殷勤。 飞蝶语气雀跃:“嗷嗷嗷呜,小主子你终于醒了!咦咦咦咦?小主子,你眼睛怎么红彤彤的?” 雪落:“你怎么在这?我以为你也……” 他伸出手,飞蝶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其手背上。 飞蝶:“是大美人救了我和小主子哟!” 它本就是由灵力滋养的传讯灵蝶,主人身死道消,一旦没了灵力来源便会化为乌有。 但是由于飞蝶相貌不凡嘴甜会说,灵葬表面上嫌弃得不行,背地里却偷偷渡了不少灵力给它。 如今,它自封是大美人座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首席飞蝶使啦! 雪落:“你认识他?” 飞蝶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认识了,他是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人师哥呀。对了,你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就是他当年飞蝶传信时送的见面礼呢,他靠着这枚玉佩找到了你喔~” 娘亲的师哥?他,他原来还有亲人活在这世上…… 雪落听了有点开心,心口直跳,脸上紧绷的神色渐渐有所缓和。 飞蝶说的话可信,带来的这个消息对现今的他而言,如同救命稻草,亦不亚于雪中送炭。 面对飞蝶的坦白,雪落那一颗原本漂浮不定的心终于有了落在实处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心神松懈,一言一行再不复初见的冷冽。 飞蝶两边的须须卷了卷,它想了想,道:“小主子可以叫他美人?不,好像不太妥。我可以这样叫,你叫的话会好奇怪。” 飞蝶继而道:“大舅?好像也不太对哈。他昨天还叨唠着绝对不会养吃白饭的,想你继承他的衣钵还是遗产来着,叫掌柜的?” 雪落:“……” “叫老师。” 没想到灵葬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冒热气的饭菜,把飞蝶和雪落惊讶得一愣一愣的,那眼神好似在说—— 你你你你你你你居然会做饭? 灵葬眼瞎心不瞎,当下傲娇地翻了个白眼。 想他一个金枝玉叶的绝世美男子,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怎么可能会做饭! 哎惹,其实这是他施法指使稻草人做的饭菜,总不能刚把人捡回来就不管吃喝! 万一不小心把他唯一心仪的弟子饿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没了美感,那可就大事不妙,天怒人怨了! 放下吃食,灵葬招手道:“小雪团子,过来,先把药喝了。你昏睡了两日,吃点清淡的垫垫。” 小雪团子?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听到有人唤他的小名。 雪落呆愣愣地看着灵葬,忽然眼眶一涩,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眼前人,是飞蝶口中时至今日初次见面的,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雪落心口微颤,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刚准备好应声“好”,不料灵葬却霎时快步走近,俯身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雪落身上,还不忘给雪落戴好斗篷的帽子。 灵葬弯了弯腰,温暖的大掌一捞,床上还在愣神的人就被他轻松捞进了温软的怀里。 “忘了你伤还没好,为师抱你过去。” 话音间,灵葬双手牢牢地抱紧他,踱了几步立于饭桌前,俯身些许便将人轻放在了柔软的坐团上。 灵葬有点手痒,掐指捏了捏雪落没几两肉的脸蛋,嘴里嫌弃不已:“瘦不拉几的,你是吃什么长大活到现在的。” 见雪落还在愣神,吃个早饭磨磨唧唧半天,等下粥菜都凉透了。 灵葬温柔不过三秒,有点不耐烦了:“还愣着看我干嘛,帅脸又不能当饭吃!” 得亏这时候的飞蝶见势不妙,尤为主动费劲地扇打着翅膀,双翼托着汤匙,舀了一大口汤药,左摇右晃地飞到雪落嘴边。 它万分殷勤,眼神期待,催促道:“小主子,良药苦口,飞蝶喂你哦!” 雪落下意识听话地张口咽了下去,虽然不是有意让一只豆丁大的飞蝶喂食,但这个把柄让某人后面被当师父的调侃了十年半载。 ………… 小剧场之「飞蝶名甚?」 某天,我是飞蝶,你是小飞蝶?咋区分? 我俩难道不配拥有名字吗?于是乎…… 飞蝶又拱又撩某人刘海:“人美心善,花见花爱的大美人,帮我取个名字呗?” 灵葬正美美地在温泉池里泡澡,闭目养神,好不惬意。 闻此话,百忙之中抬眸斜睨了它一眼:“你不是叫飞蝶?” 噗嗤~不是! 飞蝶气得直接张口咬住某人刘海,荡来荡去:“飞蝶不是飞碟,算哪门子名字!” 嗷,行吧,这解释还挺牵强,姑且勉勉强强信你一回。 灵葬转头一想,好像哪里不对哇,他伸手赏了飞蝶一个脑瓜嘣:“跟了幽幽那么久,她没给你起名字,嗯?” 飞蝶有阵子缺灵力,不幸失了些忆,记性时好时坏。 是哦,大美人说得有道理哈! 它捂着小脑瓜又思又想了半天,语气万分不确定道:“哎……起了,飞飞?” 得,又白信你一回了! 灵葬趁它松口,两指并拢麻溜地扯回自己美炸天的刘海,敷衍夸道:“乖,飞飞不错,就它了。” 行吧,飞蝶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干脆一头扎进池子里玩水,还时不时吐泡泡! 真是又玩又耍又菜又爱闹,好一个调皮捣蛋鬼。 飞蝶抖了抖翅膀,嗯,真舒服。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名,起了又好像没起? ………… 咳咳,眼下终于轮到飞蝶的同道中蝶——小飞蝶起名字啦! 此刻小飞蝶秒眨星星眼,神情亿万分期待:“美人师伯,那我咧?” 唉,只可惜当今世上不为人知的是,绝世大能之灵葬乃重度轻名废,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诡异的一切,安心沐浴(洗刷刷呀洗刷刷)。 “欸,蝶蝶?喋喋?谍谍?叠叠?”幽幽弟子的得力助宠不好糊弄啊。 “哇,我的名字有八个字那么长,太酷了吧!”小飞蝶崇拜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愧是师伯,这名简直好听到飞起! 小飞蝶逢蝶便宣,夸赞不停。 额,因此之故,灵葬一世英名得以在灵蝶群中名声大噪! 第11章 血罗篇四|问心 龟兹,血王统治元年,朝野动荡,兵戈四起。 城内血雨腥风,城外太平盛世。 ………… 七年后。血罗二十四岁。 恰逢元夕佳节,各地都城燃灯放焰,热闹非凡。 血罗孤身一人,面无表情地在繁华的街巷游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妖冶的赤瞳空洞无神,直挺挺地盯着某个方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周围的喧嚣嘈杂,袂云汗雨,皆与他无关。 路过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前面的人,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娘,那个大哥哥好像迷路了,我看到他在街头巷尾绕了三次圈圈。” 那人看着非富即贵,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做娘的不想惹祸上身,连忙抱起孩子快步跑开,嘴里小声叮嘱:“嘘,人模人样的说不定是个人贩子呢!” 小孩被吓到了:“啊?” ………… 不知不觉血罗来到了高台的屋檐上,他站在暗处,漠然俯瞰着满城灯火通明。 好多年过去,他再也不曾做过噩梦。 噩梦,只会提醒他曾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弱者,而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是这种软弱无能的存在! 可是昨夜,他却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他梦见一个身姿曼妙,看不清长相的年轻女子,在湖光水色中投下了一抹浅淡的身影。 女子的声音柔美软萌如溪水潺潺,温润动听,疑似在哪里听过。 他问:“你是谁?” 梦中女子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笑容哀婉凄美,伤绽如花。 她说:“阿落,我从来没有欺骗你,因为我从来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阿落? 不,明明只差一点点,他就会彻底忘掉他本是雪落,而非血罗…… 这梦为何又来徒增他人烦扰!他的心,莫名有点焦躁。 梦中人离得好近又好远,两人咫尺天涯。她抓不着他,他也抓不住她。 她说:“要做真正的知己就必须互相信任,可是,阿落,你并不信任我。” 女子的眼神和话语,弥漫着一抹透彻的哀伤以及入骨相思的无奈,可分明他对这人毫无印象,素不相识。 信不信什么的,又哪里轮得到一个梦指手画脚,大言不惭! 娘亲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梦里的他眼神冻得像是千年寒冰,冷冽的语调如同锋利的刀刃,道:“红颜祸水,滚出我的梦!” 字字句句犹如冰锥刺骨,不带一丝情感波动,让人觉得遍地生寒。 “唉……” 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落下,梦中女子模糊不清的倩影如拨云散雾般依依消散。 血罗只依稀记得梦的最后,他看到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她眼含泪水,泣不成声,黯然离去。 看见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他的心口应激般绞痛了一下。 尔后,血罗梦醒了,该死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究竟是谁?这些年,他好像逐渐忘记了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是能忘记的东西,意味着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 寒风瑟瑟,夜已深沉。 血落身着一身黑红修身窄袖衣衫仰躺在屋顶上,双瞳出神地望着满天星辰,一语不发。 几个时辰过去了,他像根木头似的,愣是一动不动。 飞蝶无聊得苦不堪言,收着翅膀贼兮兮地躲进血罗耳朵后背风的长发里,悄咪咪与灵葬暗中传音。 “大美人,小主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梦游。” 灵葬被吵醒了,这会儿哈欠连连:“在哪?” 这人老了就是嗜睡,他这天天的美容觉睡得可香了。 他委实无法理解大雪团子持靓行凶,有觉不睡,老气横秋。 “在城外最高的观天台。” “失心疯就算了,还患了夜游症?”灵葬深感疲惫,无奈扶额,“我教他打打杀杀还行,医症治病真不擅长。” 飞蝶学他无奈扶额,叹道:“惆怅啊惆怅!” “说人话。”灵葬躺在床上盖着薄被,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美色惑人。 飞蝶扭捏道:“诶,小主子这也老大不小了。” “所以?”灵葬强忍着睡意蒙眬听飞蝶絮絮叨叨。 “所以,他,他这是失恋了吧?相思成疾?我真聪明!”飞蝶喜滋滋地拍了拍胸脯,我真靠谱。 灵葬:“……”多年过去他居然对它的前言不搭后语还抱有期待,果真不该! 这下他的瞌睡虫都被冷死了,灵葬语气凉凉:“挂了。” 他迫不及待地切断了扰人清梦的传音,下一瞬飞蝶的暗中传音被秒挂,它的识念传来一阵嘟嘟嘟嘟的盲音。 飞蝶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哼,讨厌!” 它本来就是一只八卦的传讯飞蝶,怎么了嘛,不可爱咩? 可就算是这样子它还是爱美人,嘿嘿嘿。 ………… 良久。 河倾,月落,星沉。 血罗指尖颤抖着,伸手将飞蝶从耳垂后提拎出来:“飞蝶。” 飞蝶双翅抱团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口水,半梦半醒中它含糊不清应道:“唔,咋了?要飞家了?” 血罗眼里闪过一抹暗色,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可识得其他生而蓝眸之人?” 飞蝶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答非所问:“啥?要找厨子?” 血罗呼吸微滞,刹那间如梦初醒般骤然回神,眉峰轻动,沉默了一阵。 少顷后,他叹息一声,终是道:“罢了。” ………… 日出云海,天光大亮。 掌心卧着一只蝴蝶,血罗飞身离去。 ………… 小剧场之「美人迟暮?」 咳咳,一个平凡的日子,一人一蝶持续大睡不醒,呼呼昏迷中。 飞蝶化身好奇宝宝,自告奋勇替各位看官做个问答有奖—— 灵灵传话筒。 ………… 飞蝶疑惑:“美人,你头发咋这个色(银灰色)?” 灵葬理直气壮:“掉色了。” 飞蝶白眼:“呵……呵!” ………… 飞蝶好奇:“喔?以前啥色?” 灵葬怡然自得:“自然是黑色。” 飞蝶想象中:“……绝了!” ………… 飞蝶八卦:“美人,你咋瞎的?” 灵葬理所当然:“老眼昏花瞎的呗!” 飞蝶腹诽:“切,信你个鬼!” ………… 飞蝶纳闷并质问:“为什么你瞎了还看得到?” 灵葬脸不红心不跳:“我眼瞎心不瞎,俗称‘小心眼’!” 飞蝶哦嚯:“额,马马虎虎吧。” 第12章 阿晴篇四|清欢 十二年前。 即使雪落再度昏睡了过去,但他不争气的肚子却有着自己诚挚的想法——饿得咕咕叫。 阿晴听后恍然大悟,喔,其实这人是饿晕的,才不是…… 她赶紧起身端来边上的吃食,托盘中分别有:没煮过的天然晨露水半碗,带着蜂窝的百花蜂蜜,药草捣弄的绿汁液一盅,师兄做的临期鲜花饼一块。 猜得不错,装的全是灵蝶喜欢的食物。 阿晴原身乃是幻蝶族,擅长幻术,现今的躯壳是由灵蝶修炼化形而来的人身。 她生长于蝶谷,未通人情世故,自然是不太清楚如何合格饲养一个正经八百的人类少年。 阿晴凑近雪落的耳边,小声道:“喂,阿落,起来吃饭饭。” 昏迷中的雪落依旧紧闭着双眼,但是在幻术的控制下如同被操纵的傀儡般同手同脚的起身,一板一眼的进食完便按原路折返,乖乖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阿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学会了如何照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直到…… 半夜。 守在床边的阿晴听到雪落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个不停,苦恼不已:“小飞蝶,我饿着他了?” 趴在她手指上的小飞蝶帮忙出主意:“听说人类吃的食物跟灵蝶不一样,咱们找找书里有没有?” “对哦,师父的手札!” 不知过了多久,夜尽天明。 而师父多年前遗留的手札,自然是翻遍整个屋子都找不到的。 小飞蝶尴尬到脚趾抠地,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有饲养人类指南这种东西,其实是它胡诌的,嘿嘿! 阿晴望月托腮,叹气道:“想来唯有自力更生了。” 小飞蝶扑棱翅膀,配合叹息道:“看来只能自食其力了。” ………… 翌日,午后。 当雪落再次睁开赤瞳时,恍惚凝思,阿晴正提着裙裾踏着小碎步从门外走进。 窗棂的一缕冬阳透过树缝斜照进屋内,映落在她粉嫩的脸蛋上,眸如盈盈秋水,眉似淡淡春山,他忽觉其身上流露出一丝母亲的影子。 心隙入水,温澜潮生。 这一刻,心口像是被一根羽毛拂过,一股轻微的痒意冒泡泡似的从心头蔓延开来。 “你醒了?” 阿晴走近,仔细认真地端详雪落醒后的脸色,气色好像红润了一点点? 她想了想,温声道:“你昨晚做噩梦出了好多汗,衣服都湿了,我就帮你换衣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嗯嗯嗯? 雪落醒来后略带淡淡温度的欣赏目光猛地一颤,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变冷,眼底写满了震惊以及难以置信,恨不得立马收回来方才冒芽的念头—— 呃……她和母亲一点儿都不像! 阿晴瞧见雪落这副惊讶不已的模样,也知道方才的话可能让对方误会了。 于是她摆摆手,快速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是用小法术换的,”越说越小声,“什么便宜也没占到……” 呼~原来不是……可她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有歧义了!占什么便宜? 雪落的心像过山车般一上一下的,听完对方的话后,整个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刚摘的野果,你该饿了,吃吧。” 阿晴拉过雪落一只手,把用芭蕉叶包着的果子塞到他手上,里面还躺有几颗尚有余温沾有鸟屎新鲜出窝的鸟蛋。 雪落这才注意到,阿晴的头发和衣裳都沾了不少鸟毛,像个十足的捣蛋鬼,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片晌,他认命般开口,问道:“你掏鸟窝了?” 哇哦,小飞蝶,投喂真的有用! 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他他理我了,他他他睬我了! 阿晴看上去坐怀不乱,表面也云淡风轻,她笑吟吟答道:“嗯,第一次掏不太熟练。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雪落听到她的话愣住片刻,一时哑言,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吃果,甜的。” 阿晴说着,索性直接拿起一颗塞到雪落嘴巴里,动作快出残影,快得让人来不及拒绝。 她期待地询问道:“好吃吧?” 这果子貌似还没洗吧? 雪落瞄了瞄鸟蛋,又瞅了瞅对面那人,盛情难却,嘴巴嚼吧嚼吧,表情颇为复杂。 默了默,他勉强挤出一个字回道:“嗯。” 阿晴再接再厉,热情洋溢:“吃蛋。”丝毫没有意识到哪儿不对劲。 她正要把生鸟蛋塞到雪落嘴里,雪落眼疾手快伸手挡住。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人的生活常识跟平常人大有不同,于是将其接过,沉声道,“我自己来。” “行吧。”阿晴不情不愿地应道。 哦豁!投喂的权利和乐趣瞬间没有了,她只好乖乖退下。 为了照顾好病中伤患,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凡女子阿晴第一次去湖里捉鱼,第一次去森林里捕猎,第一次去山上摘野菜,第一次去旮旯角挖草药…… 那是她第一次笨拙地学习如何照护好一位清隽衿贵的人类少年,期间频频闹出不少笑话。 此后每每回想,都令蝶忍不住捧翅大笑。 ………… 小剧场之「薅秃师兄?」 雪落:床? 阿晴:睡师兄的! 孩子他妈:你的床咧? 阿晴:哪有! 雪落:衣服? 阿晴:穿师兄的! 孩子他妈:你的衣服咧? 阿晴:不合适吧,不太好吧,虽然我不介意…… 雪落:笔墨纸砚? 阿晴:用师兄的! 孩子他妈:你你你你! 阿晴:别想了,我没钱,一个镚儿都没有,山穷水尽的那种。 雪落:人有三急? 阿晴:有有有,师兄全都有!(迷之自信) 雪落:…… 小飞蝶:…… 师兄:……(头秃中) 孩子他妈:…… 师兄:师妹,说吧,还要啥,趁我不在,你干脆一次性薅完得了~ 阿晴:好的,给他给他全都给他!(小鸡啄米) 诸位看官:…… 第13章 阿晴篇五|悸动 风霜雨雪天。 阿晴一头扎进结冰的未名湖底,跃跃欲试地想要捉住湖里冬眠行动迟缓的大灵鱼。 她熬夜翻了师兄的手札,上面写到:未名湖鱼,肉质鲜美,灵气磅礴,食之大补。 小飞蝶一愣,也跟着下湖,有点摸不着头脑:“晴崽,你怎么亲自下水了?还不用法术?” 阿晴在湖中行走自如,扒拉开一大串水草,听到小飞蝶的问话,突然委屈地撇了撇嘴。 她幽幽道:“亲力亲为,才显诚意。唉,美色当前,美色误我。” 小飞蝶:“……”醒醒吧。 蝶生至今,你居然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反而对他人美色沉迷不悟,执迷不悔? 诶,不愧是蓝幽的关门爱徒,你俩果真如出一辙颜控! 雨雪初歇。 阿晴顾不上湿答答的衣裳湿漉漉的长发,捧着活蹦乱跳的生鱼,亮晶晶地摆在雪落眼前, 她眼神巴巴,一副期待夸赞的样子,热情似火:“好吃,吃吧吃吧!“ 鱼之大,一锅炖不下。 大鱼生气勃勃,尾巴左右摇摆,仿佛在哀求放我一马。 雪落:“……” 他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暗叹了口气。 想他十二岁前过可是锦衣玉食般的生活,即便现今落魄了,也断然做不到生吃活鱼此等有伤大雅之事。 “啪!” 鱼尾巴一直用力甩来甩去,溅起的小水花一个不小心打落在了雪落苍白的俊脸上,气氛凝重。 鱼脸一黑,糟了,怕是鱼生就此葬送在劫难逃,嘤嘤嘤。 最后,事情古怪地演变成雪落认命带伤生火烤鱼,阿晴一脸新奇托腮蹭饭。 ………… 几月后。 经过阿晴的精心调养,雪落身上的伤好多了,可以长时间下床四处走动,活络筋骨。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少年依然深陷梦魇中辗转难眠,浑身缭绕层层叠叠的赤红煞气,几个呼吸间便弥漫在蝶谷方圆几里内。 相由心生,病从心起。心有所困,身有所累。 常言道,身病好医,心病难治。 他的苦楚,唯有自渡。 ………… 月弦夜深。 蝶谷中的灵蝶围绕着阿晴飞来飞去,齐齐涌入屋内,它们新奇地瞅着煞气本人。 有些胆大的甚至栖息在雪落身上,丝毫不惧煞气的侵袭。 天亮之后灵蝶们又若无其事地飞离,仿佛从未来过。 每日清晨,当雪落从噩梦中惊醒,鼻间总会嗅到屋内不知哪来的一股奇异花香,闻之舒心,纾解郁气。 披上蓝白外衣,雪落来到屋外一棵风情树下懒懒地坐着。 树叶沙沙低语,小鸟时不时鸣叫还有蝴蝶扑簌的振翅声。 风暖云柔,花开日丽。 雪落静静地背靠着树,闭上眼睛,感受这一花一树一世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庭院中的那一棵葡萄树,心中难得平和。 阿晴从远处走来,遥遥看见雪落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抬起小指头冲话痨的小飞蝶“嘘”一声。 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地走近,蹲下来盯着人看了好久,还越凑越近,小飞蝶差点以为她要趁人之危—— 偷亲! 事实证明是它想得龌龊了,阿晴看够美色之后,提着粉白的裙裾换了个位置。 她挨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坐下,还将脑袋虚虚地靠在他手臂上。 阿晴听见自己的心口怦怦直跳,嫩出水的小脸蛋还有点泛红。 艳阳高照,暖乎乎的阳光透过树荫倾洒在两人身上。 微风吹来,未名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阿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嘴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雪落姿势也良久没变。 听到阿晴清浅的呼吸声,估量她已经睡着了,他这才放下心来,稍微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想要挪开一点,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偏过头却看见外衫的一截衣角被她攥在手里。 雪落:“……” 果然,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唉,这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雪落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抬手轻扶着阿晴的头慢慢往自己这边放,枕在肩膀上,甚至还主动低了下身子,以便其靠得更舒服些。 好家伙,他居然装睡! 依然是发簪形态的小飞蝶目睹了全程表示惊呆了,下巴都快惊掉地上了。 它不由凝眉思索,难道是晴崽这几个月无微不至的照顾,终于打动了这座坚如寒冰的雪山? ………… 某天。 雪落:“怎么不见你师父?” 师父?她,她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终有那么一日,我也会…… 阿晴语气如常,丝毫看不出一丝的强颜欢笑:“唔,师父不在,她临走前让我自学成才。” 盯着阿晴的花猫脸,雪落不禁头疼地想,你就是这么自学成才的? 小飞蝶先前化为一枚别致的蝴蝶发簪别在阿晴脑后的发髻上,此时正暗暗腹诽:“哎呀呀,雪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唉。 雪落发现自己最近经常无声叹气,他有一丝丝别扭,犹豫着抓起自己袖子一角,俯身轻轻拭去阿晴脸颊上沾惹的灰渍。 别提手帕! 落难的贵公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上哪来的手帕! 阿晴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专注地盯着雪落认真的模样,心湖泛起了丝丝缕缕悸动的涟漪。 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到了两人片刻难得的亲昵。 第14章 阿晴篇六|杀气 十二年前。月食之夜。 蝶谷方碑上蓝幽的名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不久之后,更是在明明灭灭的萤光中彻底化为乌有。 这不仅是玉碎花消,更意味着从此间后世上再无蓝幽。 幻蝶族本就不属于当界,身死道消后无法进入轮回。 他们之间的相遇,从来就只有短暂的一生,仅此的一世。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人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终随风化,荡然无存。 面对已成定局的离别,阿晴泣不成声,幻翼无声落泪。 也是那夜,二人抬头观望星空,发现夜天星辰骤变。 天煞入主,命犯孤星。福祸相依,喜忧参半。 幻翼为寻破局之法,即日便离开了蝶谷。 “阿晴,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 幻翼揉了揉师妹的发顶,一步三回头。 阿晴点点头,眼底闪过不舍,“阿翼,出门在外你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此番一别前路茫茫,二人再见亦不知是何年月。 天色蒙蒙,雾气昭昭。 幻翼前脚刚离开,阿晴后脚就在未名湖畔救起一名少年,命定的齿轮于这一刻悄然转动。 少年最后一丝清明陷入昏迷之前,他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瞳仁有一道血色兀地一闪而过。 第一眼,阿晴便知晓眼前人乃是她命定的劫数,可即便如此她亦不忍心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即便少年身受重伤,但其精致的眉眼恍若故人,令她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师父曾说过,一见钟情是前世未了的情缘。 情有独钟的不解之缘。 ………… 为了见雪落最后一面,阿晴毅然离开了蝶谷,不知何故成了龟兹九大巫祝之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占术师。 小飞蝶偷偷摸摸透露:“笨死了,是幻术呀!” 距离阿晴离开蝶谷已一个多月,她的人类之躯日渐虚弱。 彼时体内的生机流逝加快,满头蓝丝渐变成雪。 轻纱掩面,那一双幽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岁月的沧桑,溢满了挥之不去的哀伤。 十二年前一别,如今遥遥隔空相望,他和她相逢对面不相识。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期间一直遍寻不得这人的踪迹。 他变了许多,双目赤红已然入魔。一袭烈烈红雪衣装,将其衬托得更为成熟了。 年少时清丽的面容早已不复,如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酷到极致的眼神令人再看不透。 她多想随心而行,不管不顾地跑到这人面前,大声质问:你当真要娶她为妻?那我呢? 可是,她不能。 ………… 元夕节次日,血王携侣回宫,消息一出,天下皆知。 早朝殿中,大臣们一片哗然,却不敢上书劝阻。 众臣眼神微妙交流:“冷情似铁,冷心似冰的血魇之主居然有铁树开花的一天?阴谋,绝对有阴谋。唉,我等老命危矣。” 血罗一手牵着女子,站在高台上宣告众臣,此女名为白术,二人一见倾心,由巫祝择日,抉良辰成婚。 那是一个婀娜绰约,身姿曼妙的异域女子,裙袂飘飘,步履生风,好似从黑夜中走来的月仙子。 美目紫红生烟,宛如深海中一株灵动的紫珊瑚,眼眸中透出的神秘光芒如紫玫瑰花绽放虚空一般。 回眸一瞥间,女子深不见底的眼神如同一座迷宫暗藏着无尽秘密,让人悄无声息迷失深陷在内,难以自拔。 白术,人如其名,貌美如花。 但细看之下,其容颜与逝去的蓝幽颇为神似,一样的天香国色,温柔绮丽。 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这白术的身上隐约透着一丝古怪。 ………… 站在高台上的血罗察觉到极远处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在暗中窥视,眼睫轻颤,心中一凛。 他不动声色,暗暗抬眸隔空望向远方那端,一股肃杀之气随即横空掠过,不过在场的人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 血罗冷冽如冰锥的眼神犹如利刃出鞘,狠绝中带着致命的杀气直面袭来。 腾腾杀气化为一道血红的剑形锋芒毕露,一眨眼快速移近朝着躲在暗处的身影迎面刺去。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下,藏在暗处的阿晴四周腾地出现了数十道剑形残影将其死死锁定。 血气弥漫,直逼而来,将人压得喘息不畅,差点直接将她吞噬殆尽。 阿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个残忍的事实清晰无比地摆在她的面前—— 他忘了她! 他还要…… 杀了她! 第15章 阿晴篇七|心死 “晴崽,愣着干嘛快闪啊!” 剑气贴着阿晴的脑门儿刺下,紧挨着耳边的小飞蝶差点被分尸,吓得扑棱翅膀哇哇大叫。 阿晴骤然回神,轻盈的身子急转,朝后飞速退去。 她瘦到青筋凸起愈见分明的双手快速结印,一只巨大透亮的蓝色蝶形幻影完好地将其包裹在内,轻轻扇动翅膀刮起了一阵飓风卷起如有实质的杀气,使劲又吃力地碾碎。 奈何杀气的余波威力惊人,阿晴受到冲击娇躯一震。 她身为幻蝶族,本就不擅长杀伐又没有防备,对方的杀招又杀她个措手不及,幽蓝色的眸子被一丝残余剑气扫过。 她吃痛抬手捂住受伤的眼睛,一滴滴蓝色的液体顺着掌指缝隙流淌至下巴。 阿晴忽感一股血气翻涌,一直以来面上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崩溃决堤。 泪眼蒙眬,大滴滚落的滚烫泪珠无情打湿了翻飞的面纱,顷刻间,她利落转身消失在原地。 天空下,瞬间涌现无数蓝色的雪花,纷纷扬扬。 远处的血罗意料之外地挑了下眉,居然有人破了我的杀招还只是伤了眼睛? 不错,是个少见的对手。 ………… 多年前。 阿晴成功从灵蝶化形的那天,蝶谷外围下起了皑皑大雪。 阳光洒在无垠的晴雪上,整个世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晶辉,如梦似幻。 “以神的名义起誓,阿晴绝不会背弃蝶谷。” 曾经,阿晴在蝶谷方碑前起誓,是那么的信誓旦旦。 蓝幽站在方碑前方,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手指往其额心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四射—— 是传承,也是命运。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阿晴,记住,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比你自己还重要。” “师父,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刚化蝶的小阿晴揣着小手,惴惴不安。 “生命只有一次,正因如此更显弥足珍贵,所以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先以己为重。” 蓝幽叹了口气,蹲下来张手抱紧她,眼角有一滴蓝色的眼泪悄然滑落而下。 小阿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本想将蝶谷守护者的命数结束在这一世,可你,怎么这么快出世了呢?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那时,师父未尽的话语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那会儿,阿晴太小还不太懂。 ………… 而后的某天,师父带她去瞧瞧刚出生不久的宝宝。 阿晴盯着摇篮中熟睡的奶乎乎的小雪团子,满眼喜爱。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小雪团子放在枕头边的小手,冷不丁被其握住。 哇,糯叽叽的。 小雪团子睡得正香,她轻轻挣了挣手指头,意料之中没挣开,嘿嘿,干脆不挣了。 “师父,你看,是他抓我手不放的哦,我可没,没……”小阿晴另一只小手捏了捏蓝幽的衣摆。 蓝幽瞥见阿晴眼皮子打架,一副犯困的样子,偷偷打呵欠又不好意思。 她弯腰将阿晴抱起,转手放进了摇篮里,紧挨着小雪团子。 蓝幽为她盖上小薄被,柔声哄道,“乖,一起睡吧。” ………… 而如今,阿晴终于明了。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早就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都是必然。 阿晴踉踉跄跄走在雪地上,一手捂着心痛不止的胸口,脸色极其苍白。 小飞蝶围绕其上下翻飞,晴崽伤得那么重,哭得那么伤心。 它只是一只传讯灵蝶,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跟着一起哭,哭得稀里哗啦的。 阿晴幽蓝色的眸眼犹如碎裂的琉璃,出现了一道裂缝,视线所及之处模糊一片。 现下她受了重伤,体内的灵力正在加速流失,身体虚弱至极。 阿晴黯然垂泪,脚步趔趄,带着哭腔道:“小飞蝶,我,我想师父了。”我,我想家了。 这一刻,她知道她该死心了。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他们之间相处的时光极短,分别的时间又太过漫长,更别谈在他冰冷如霜的心上镌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过去的已然过去,唯剩念念不忘的人死死记住,苦苦支撑,自欺欺人。 扪心自问,这又何必呢?这又是何苦呢。 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相处,只不过是一人片面的感情,只不过是独自搁浅的羁绊,这一切都不足以打动他。 过往的存在,在这一刻显得无足轻重,轻得足以被后来者居上,取而代之。 未见子君,此心伤悲。再见子君,莫知其哀。 阿晴无力地合上了双目,重伤力竭的她无知无觉地倒下在茫茫大雪中。 雪花飘飘,这场春雪越下越大,渐渐地将渺小的身影彻底淹没。 ………… 长街屋檐下有个小女孩抬手,掌中落下一片六晶雪花,惊呼出声:“娘,娘,你快看,天上下起了好看的蓝色雪花!” 孩子她娘闻言好奇地从屋里探出头来:“咦?真的耶!奇怪,雪不是只有白色的吗?” 很快,蓝色的雪花在小女孩温暖的掌心里融化,转瞬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啊,蓝色的雪不见了!”小女孩惋惜道,她没办法留住这一片特别的雪花。 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无人知晓在她们路过的不远处山坡底下,不久前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埋没了一只受伤的蝴蝶。 第16章 血罗篇五|幻境 天刚破晓,残星稀落。晨雾朦胧,万籁俱寂。 血罗一身寒气,携着飞蝶往王殿的方向闪身返回。 几个起落间,他原来隐没在暗处前行的身影,蓦地停顿在街角一隅,迟迟未动。 被大雪覆盖空无一人的街巷上,一个身穿黑纱裙裳,黑发如瀑的冷美人,站在血罗返城必经之路的中央。 女子额前佩戴着由黑色圆形和水滴形的宝石镶嵌的发饰,饰带盘于发间,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冷风猎猎,衣带飘飘,黑色常服,像在服丧。 女子一袭黑衣若夜,低头静静地站在那里,遗世而独立。 可她那紫红的眸子冷若冰霜,像是寂灭在深冬里的一潭千年死水,紧紧锁定血罗所在方位的眼神,阒寂之下透着寒彻入骨的绝杀之意。 嗯?来者不善。血罗凝眉伫立。 月光下的女子五官白得发亮,她抬头望向等待多时的人,暗暗压下心间多年前残留的一丝悸动, 女子眼眸空灵,嗓音漠然:“你来了。” “你是?”血罗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人,眸光渐深。 这人除了那一双眼睛以外,来人的容貌竟与逝去的母亲相差无几?怎会…… 血罗不由看晃了眼,但下一秒眼里的惊诧倏忽不见,快得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虽然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干脆地从暗处中现身,移形换影,踱步踏来。 女子眸若寒芒,不疾不徐地一步一步朝血罗走近,一根修长的手指抬起,轻放在了唇边,“嘘。” 一缕淡淡的清香气伴着手势,乍然萦绕于风雪之中—— 魇术,结术列阵。 魇术,又名梦魇术,通过梦境幻影真假虚实的变幻,神不知鬼不觉地勾织出目标内心深处隐藏的负面情绪或真实惨照,从而控制人物心绪、想思、五感,令其服从指令,行如傀儡,难以反抗。 血罗微张的赤红双瞳里倒映着女子愈走愈近的模样,一道诡异紫黑的光倏闪而过。 瞬息间,他周遭的场景忽转,整个人堕其术中,陷入了一片黑蒙蒙的结界中—— 中招了! 血罗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无知无觉间竟迈入了对方早已布下的连环陷阱中。 嗤,多年不曾着道了。 来人竟是传说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幻术师,确实棘手了点。 ………… 幻术师,又名幻术族。擅长各类术数,古时分为两大派系,分别是仙术族和魔术族。 仙术族主修仙草种植,辅修仙道法术,例如金、木、水、火、土、雷等元素类光明系法术。 其他包括但不限于阴阳类、体制类、时空类、精神类、法则类、先天或后天神通等各类术法。 魔术族专攻魔药研制,辅习魔道法术,譬如符、咒、蛊、毒、巫、诀、幻、魇等多元类黑暗系法术。 其他包括但不限于五行类、秘咒类、禁术类、邪魔外道类、逆天而行类等各类术法。 两大派系各司其职,分工明确,鼎盛时期仙魔两族三分天下,得道飞升大能无数。 然世间万物盛极必衰,幻术一族追寻仙魔两道极致且单一的弊端日渐显露,最终演变为仙魔术族之争。 两大派系倒戈,双方刀刃相向,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你活我死,而后双双于古时末世代惨烈落幕,自此幻术师销声匿迹。 鲜为人知的是,仙魔术族经历相亲相杀,从此残存的幻术族后人一体两面,仙魔并存。也算是开辟出了新一条道的初始纪元。 ………… 结阵万象,幻境中幻影层出不穷,好似会无端放大人们心底深处隐藏的种种负面过去。 黑雾闪过的一幕一幕,有些陌生熟悉,有些杂七杂八,有些无中生有? 噢?有趣。 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又何妨。 血罗睫羽眨动,再抬眸时已然神色自若,稳如泰山。 最初呈现的画面,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娇俏少女,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抓着少年的一缕长发。 少女跃跃欲试道:“阿落阿落,你的头发打结了,我帮你扎个辫子吧?” 他的头发会打结?少年微挑了一下眉,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少女将两人的头发各拿一撮,动作不熟练地编成了一根松松垮垮的长辫子。 她语气显摆道:“好看吧,好看吧?” 呃,结发。 少年不由得想起了少时学的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没好气地把脸撇到另一边去,眼不见心不烦,嘴里小声嘟囔道:“幼稚。” 偏偏少年口嫌体正直,手上抓住了那一撮,却没急着解开两人纠缠一块的发辫。 少年忽略心间莫名的悸动与不舍,心想,就让她玩闹多一会儿吧,毕竟快要分别了。 怕是经此一别,来日的他和她,应是再无相见之时了。 温馨得来又刺目的双人画面,眼看着将要消失殆尽,少年若有所感倏地抬眼,一蓝一黑的瞳仁忽然撞进了血罗的赤瞳,仿佛二人隔着时空的距离遥遥对望上。 少年的唇瓣翕张,似乎在说着什么。 一句很重要的话。 他说的是…… 血罗一怔,结冰的心湖泛起了点点波澜,稍息画面又变了。 ………… 相处了月余,阿晴对于撒娇无师自通,手到擒来。她可算知道了对付傲娇,就得撒娇! 这不,某天无意间阿晴在师兄的书房撞见雪落新收起来的字画,她缠了他好几天,特别想要一副两人的挂画。 “阿落阿落好阿落!”少女撒娇似地摇摇他手臂,“画嘛画嘛!” 好阿落?这不可能是他! 血罗想也不想便在心里否决道,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这人蹬鼻子上脸—— 得寸进尺! 嘶啦一声,画面卡顿似的闪了又闪,正当他以为幻境就此结束时,场景大变! ………… 多年前。 血罗的父亲白澜翟贵为君主,多年来却只有蓝幽一位王妃,膝下只有他一个独苗。 朝中上下不满已久,时不时暗示、明示外加施展一下上不得台面的拙劣陷害手段,想要用似是而非的态度施压,逼迫王君再娶,多娶,不得不娶……令人不堪其扰。 乱臣贼心不死,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杀之不绝。 王君还放权蓝妃干政多年,朝纲动荡,局势紧张。 叛军首领更是妄想取而代之,一直偷偷招兵买马。 硝烟四起,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 白澜翟自小体弱多病,虽婚后有蓝幽为其精心调养,但某些用来吊命的,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更是逆天而行,有违常理,治标不治本。 这人看似外表光华,实则内里虚空。诚然,蓝幽隐藏得极好,无人发觉。 幻境中,随着雪落逐渐长大,白澜翟原本温柔和煦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暴力血腥,癫狂肆虐。 某天,朝臣们又不安好心,不怀好意地齐齐上书。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地位,总是没规没矩地指手画脚,经常大义凛然地出言不逊…… 大意是说,老祖宗建朝以来,奉行的是一夫多妻,开枝散叶之类的,雪王应遵循祖制,择优承继,方为正统。 这帮吃里扒外的老骨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澜翟神情暴戾,狠厉的眸色越发晦暗。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只见近十名臣子呼天喊地的,转眼间就被数十名殿卫毫不留情地给拖拽了下去。 手起刀落的功夫,大殿外传来一命呜呼的闷哼声,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顺着微风钻入众人的鼻尖。 场面血腥,无人不畏,大殿里鸦雀无声。 白澜翟抬指揉了揉偏头痛的穴位,呼,耳边终于清静了。 群臣生怕小命不保,只得战战兢兢地立于殿内,噤若寒蝉。 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眼前的雪王好像从很久以前,自蓝妃干政起,就已经性情大变了…… 既如此,改朝换代势在必行。 第17章 血罗篇六|噩魇 某天,宫中发生了一件鲜为人知的奇闻怪事。 世人皆知,妖孽现世,祸国殃民,天下群而诛之。 然而那一日,却…… 那夜,一个雌雄莫辨的妖孽横空出世,且毫无破绽地扮作蓝妃的模样,无惧戒备森严的王城,大摇大摆地突破了层层重兵防守,其态度嚣张如入无人之境。 妖孽惑众,手段非凡。哪怕是去雪王的寝殿,一样畅通无阻,长驱直入。 彼时的白澜翟已经深深地中了药,中了毒,中了咒,中了蛊,中了秘术,中了上古禁术,中了杂七杂八各种术法相当长一段时间。 五颜六色的诡异光芒,纵横交错在他傀儡般的身体中。他就像是受人摆布,被无数根肉眼可见的丝线操控着的可怜木偶人。 其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密密麻麻地遍布蛊虫,毒咒,魔纹,禁符,邪气等。 看上去不止是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还是罪大恶极的魑魅魍魉,可怕凶残的妖魔鬼怪,让人无不闻之色变,见之尤觉惊悚至极。 白澜翟数不清这到底是多少回头痛欲裂了,他那被囚于体内黯淡无光的灵魂,一直被无数锋利尖锐的魔爪来回撕咬,崩碎瓦解,像被刀割斧锯那般冷血残酷地反复摧毁,湮灭着他迷乱浑噩的一切。 活着,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死了,死灰复燃,行尸走骨。 白澜翟平日里本就羸弱破败的身体,被无尽的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冷汗直流。 寒意森然,魔念又升。 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憔悴不堪,苍白失色,整个人因无穷噩魇而扭曲失常,虚弱无力的呼吸也因刺骨的啃麻几近停滞。 ………… “夫君,**一刻值千金,来嘛~” 男身女相的妖孽一脸娇滴滴的逼近,心怀不轨,昭然若揭,欲要非礼今夜看上去状若疯魔的白澜翟。 妖孽缓缓靠近,其脸上幻化出了无数个蓝妃的相貌,淡漠的,嫣笑的,情动的,哭泣的,害羞的,生气的,沉默的,痛苦的,难过的,绝望的,悔恨的…… 一帧一帧,栩栩如生,让白澜翟百感交集,思绪混乱,本就薄弱的心防,近乎失守。 他狠狠地咬住下唇,费力地保持着清醒,抬手用力推开对方:“你,你不是幽幽,滚,滚开!” 妖孽有些大意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一退,他不屑地嗤笑出声,无视白澜翟的抗拒,快准狠地出手点了他的穴。 妖孽阴沉沉地桀笑道:“今晚大好的机会,可由不得你!” 白澜翟病入膏肓,本就行将就木,被点穴后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再也无力挣扎。 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惊恐道:“不,幽幽,你在哪……” 幽幽,幽幽,又是那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妖孽勃然大怒,他恶狠狠地伸手掐住白澜翟的脖子,暴怒道:“堂堂一国之君,却为了一个女人命不久矣!行尸走肉,沦落至此,晦气!”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早就是一捧烂泥,却还痴心妄想为她守身如玉?我偏要污了你的眼,浊了你的心,脏了你的魂!你又能奈我何,嗯?” 妖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人用力推倒,白澜翟被压在了乱成一团的床褥间。 他身上碍事的衣袍也被魔爪大力扯开,松松垮垮的,露出了一大片乌黑发红泛灰的病态胸膛。 白澜翟挣扎无果,厉声喝道:“滚!” 为什么! 他这副没用的空壳早已污秽,丑陋不堪,恶心腐烂,为什么还要来逼他! “呵,白澜翟,你就是个废物,没用的东西,无能的垃圾,王室的败类!”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无力反抗,无能自戕,无法杀我!我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般煎熬,你该谢我才是!” 妖孽露出锋利的爪牙,朝白澜翟魔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还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妄图索取那两片染血的唇瓣。 “滚,给我滚开!” 白澜翟猛地偏头,妖孽擦唇而过,只蹭到了他鲜血淋漓的侧脸。 啧,妖孽也不恼,骂够了,反而有些愉悦地摸了摸这人身上留下的大小不一的伤口。 旋即,妖孽邪魅一笑,胜券在握道:“蓝幽已经被我的人拖住,今晚,谁也救不了你!” “你!” “这么好的机会,”妖孽五指用力将白澜翟侧过去的脸强行掰正,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贴近,目光不怀好意,一字一顿道,“你说,要是你被彻底弄脏了,她还会要你吗?” ………… 当蓝幽伤痕累累,火急火燎地赶到白澜翟的身边时,殿内血光四溅却不见半具尸首。 白澜翟伤可见骨的一只手紧捂着脸,身上衣衫松垮凌乱,正摇摇晃晃地跌站在那里。 曾经一白一黑的异曈,无声地落下了两道哀鸣的血泪,触目崩心。 曾经惹人眼球的银白色长发,寸寸染上了浓墨极致的黑。 他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句话:“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 白澜翟仿佛被什么弄坏了,他癫狂的身影无助地堕入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苟延残喘,腐烂而又罪恶地活在这残破不堪的世界。 白澜翟的身心早已千疮百孔,他的灵魂早就七零八碎。 看似活着的人,活着生不如死,连活死人都不如。 蓝幽被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她顿感心如刀绞,五内俱崩。 都怪她!偏要强求…… 而今,这番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后悔吗? 她顾不得擦拭干净手上沾惹的淋漓血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抱住白澜翟,将人紧紧揽入怀里,泫然道,“阿翟,抱歉,我来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谁,谁在说话? 他听不清,他,他也看不清。 白澜翟一副疯魔癫狂的模样,哭笑呆滞了良久。 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不知哪来的雨点,一点点滴落在头顶上。 失神的眼珠子迟钝地转了转,勉强回神。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抬手小心地捧住蓝幽的脸,望向她的眼神空洞无神,支离破碎。 白澜翟喑哑着嗓子,声音酸涩又难听:“幽幽?” 他现在有点不敢相信,眼前人真的是他那令人心生欢喜,爱恋多年的蓝月光。 他怕等不到她,又怕见不到她,更怕……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着。 蓝幽一如既往地温柔,握上白澜翟的手掌,用他的手去蹭自己的脸,哽咽回道:“是我。” 嗯。 白澜翟先是难过不已地笑了,而后笑着笑着却哭了。 他最后阖了阖眼,吸了口气,用力推开了蓝幽,径自离她远了些。 蓝幽明显一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澜翟默默独自站进了黑暗中,像个被神明弃之不顾的孩子一样,痛苦地失声呜咽:“我脏了我对不起你……” “没有,阿翟,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点儿也不脏!你……” 蓝幽急忙否认,想要再次上前,白澜翟却是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开了好几步,还撞倒了桌椅,哐啷一声。 轰,轰隆隆! 半夜飘风骤雨,这场苦雨越下越大。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在悲伤流淌,泪雨不止。 白澜翟痛得一手捂着头使劲捶打,近乎失态地喝道:“你,你别过来!” 蓝幽只得顿住了脚步,双眸泛着泪光,痴悔地望着眼前人,任由眼底的伤悲汹涌侵蚀。 一阵阵令人窒息的苦涩似渐渐枯萎的兰花,无声无息地在心底无尽蔓延开去,将两人的心生生撕裂成破碎殆尽的月光。 “好痛……” 除了她,世上再无人知晓,他每日每夜都在极限承受着灵魂与躯壳的相互背离,碾碎重组,以及撕扯折磨。 白澜翟拖着这副残躯,难得感受到了片刻的清明,他语气发颤却又无比的平静:“幽幽……咳……让我安息吧,咳咳咳咳咳咳咳……” 天上的星星早已黯然失色,地上的月亮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 蓝幽那一双仿佛会说话的蓝眼睛,泪水一颗一颗顺着哀伤的面容砸下,凄惶道:“夫君,别,别离开我……” 幻境中呈现的这一切是以前的血罗不曾知晓的,一帧一帧真实得令他害怕,更令他悲痛欲绝。 ………… 幻境中持续的画面戛然而止,眨眼间又切换成了新的场景。 这一次呈现的片段,竟然与血罗的心魔有关。 烙印记忆深处的熊熊烈火,扑面灼来,焚毁所有。 他定定地看着一幕一幕,深邃的眸底顷刻掀起惊涛骇浪,嘴唇煞白。 那双幽深沉寂的赤瞳异常冰冷,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呜呜呜呜,逐渐揭露男主父母辈的过往,写得好难过。不喜欢不擅长写悲剧,但是故事基调又是BE……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血罗篇六|噩魇 第18章 血罗篇七|蝶殒 十二年前那一夜…… 叛军首领早已暗中与别国结盟,集结了数十万的大军于深夜突袭,势如破竹,不出三个时辰便攻陷了都城王宫。 可谁都没能料想到,雪王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并深受蓝妃操控的傀儡君主,而是一个杀不死的,令人无比恐惧的,不能称之为同类的恐怖怪物! 车轮战,消耗战,人海战等各种军事战术对上其竟无半点胜算。 无论是谁,兵变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天快亮了,密密麻麻的军队包围圈越来越少,死的人越来越多,堆积成山。 弹指间数万叛军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后无一例外皆是瞪大了双眼,像软柿子般瘫软在地,尸首分离,死不瞑目。 白澜翟雪衣染血,杀脏了手,杀红了眼,杀灭了人,仍然不知疲倦地杀进杀出。 四周烈火燃烧,到处残壁断垣。明明被围困多时,他却丝毫无惧,势如破竹。 无视遍地的尸骨,他如同逛后花园般不甚在意地四处走走看看,一边逛着一边摇头嗤笑,无聊透顶。 可惜了,这人太过无用,这火太过平庸,这天太过寻常。实在无趣得紧。 ………… 王宫火海外,蓝幽温柔地抱了抱不明所以的小雪团子,泣不成声。 随即,她不再迟疑,利落抬手在其额心一点,蓝色的传送阵须臾在其脚下亮起。 蓝幽好好地看了小雪团子最后一眼,摸了摸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随着传送阵发动,她不得不松开了握着的小手。 蓝幽眼中泛泪,依依不舍:“落儿,好好活下去……只是可惜,娘再也无法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了……照顾好自己……” “不,不要!” 大难当前,雪落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蓝幽毅然决然地闯入了火海。 而他被护在传送阵里,远离了是非之地。 这是一场犹如乱箭攒心,哀毁骨立的生死诀别。 蓝幽那一句句犹在耳边的叮嘱,很长时间,一直在雪落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反复徘徊。 “落儿,红颜祸水。记住,不要付出你的真心,否则你会失去整个天下。” 吝啬地死守住自己仅有的这颗心,不要像她一样为了……不管不顾,丢盔弃甲。 “落儿,要经常微笑,笑起来的你最好看了。” 他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丑死了。 “落儿,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男儿当自强。” 不,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可悲至极的丧家之犬罢了。 “落儿,你是我最疼爱的人。” ……可这世间偏叫他孤身一人,痛失所爱,举目无亲。 当真,讽刺极了。 ………… 烈火如同火蛇般攀爬,一路向前,迅猛把整座王都包围在火海中。人群尖叫,四散逃命。 小雪团子明明落在传送阵的虚空中,他却看见蓝幽闯过火海很快找着杀疯了的白澜翟。 他这会儿显然已是疯魔,遥遥一瞥,未能认出来人是他心爱的发妻,他唯一的王妃。 “喔?又来了一个送死的。”不过这次来送死的,长得真不错。 白澜翟缓缓勾起唇角,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转瞬近身。 一只手轻而易举,毫不费劲地掐上了蓝幽脆弱的脖颈。 他那沾惹血迹的脸上,被诡异侵蚀的一双异瞳,已然再无昔日的半点情深。 明明手上想要用力,却又偏偏使不上力。 嗤,可笑,他这副邪门的残躯竟还有意识跟他的杀心作对。 蓝幽确实是来送死的,脖子被掐,呼吸受限,她一丢丢挣扎,退缩,怯懦和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只是她那一双熟悉的眼睛,有几颗剔透的蓝色泪珠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滚落,不小心落在了白澜翟的手腕上,衣襟上,心口上…… 他浑身上下烫得不行,被烫得手下意识一松? 白澜翟疑惑地蹙了蹙眉,歪了歪头,他为何下不了手? 蓝幽眼里噙着泪,毫无惧意,她温柔软糯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阿翟。” 那柔情似水的目光,胜似含了千言万语,她缱绻的视线紧随着他。 忽地,蓝幽视死如归地伸出脆弱无骨的手臂,搂上了白澜翟近在咫尺的头颈,并且仰头吻上了他凉薄染血的唇。 两人炙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熟悉又迷人的味道让白澜翟心中止不住地悸动。 即使他现在认不出怀里的人,但是身体记忆领先其一步,积极地做出了不下上百次的熟稔回应。 而寄居在他体内一直叫嚣着毁灭,破坏、暴虐、杀戮的魔鬼,犹如触电般不甘地咆哮着安静了下来,那道早已脱轨的执念,像是终于得到了渴望的,心仪已久的安抚。 白澜翟一手揽住蓝幽纤的腰身,将人紧锁在怀里,大掌扣住她的后脖颈,细腻地回吻着。 火光照亮夜空,亮如白昼。 烈火焚身,一吻终了。 蓝幽星眸微张,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这感觉……还不赖……白澜翟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遍。 蓝幽感受着属于白澜翟的冰冷的温度,捻指帮他擦掉脸庞溅上的星星点点的血痕。 她那满是爱意的眼神,是如此的眷恋不舍。 蓝幽神色凄然:“阿翟,我爱你。” 蓝色的眼泪如同断线的风筝,倏然滑落眼角,一滴又一滴的,晕花了他的眼睑。 白澜翟一脸餍足乖巧,不解地拭去她的泪水:“我,也……”我也什么? 话未说完,下一秒他整个人无措地呆愣住,眼眶瞬间发红。 “扑哧。” 蓦地,一把由蓝色灵力化作的锋利匕首凭空突现,直直刺入了她砰砰跳动的心脏。 蓝色的鲜血犹如泉涌突突地往外冒,瞬间染透了两人花白的衣裳,像空谷幽兰一样灼灼盛开,美得触目惊心,艳得不寒而栗。 “你……” 白澜翟被这一幕刺痛得瞪大了双眼,一阵巨大的悲痛朝他席卷而下,将他原本鲜活的心跳一揪一揪的绞成了一团。 刹那间,狠狠撕裂了他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灵魂。 “为什么……” 这一刻,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木讷不已,只来得及伸手托住倒落在怀的人儿,却是来不及阻止死亡的降临。 白澜翟闭了闭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汩汩往外流。 他嚅嗫着唇,颤抖着喊了声:“幽幽……” 幽幽是谁?他为何这么难受? 心脏已毁,禁忌失格,蓝幽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她吃力地抬手回抱住白澜翟,沙哑的声音满是不舍留恋:“……阿翟,咳……咳……那晚的妖异只是心魔所化……你不脏……你是最……最好的……” “幽幽,不,不要……” 随着蓝幽的逐步消亡,白澜翟感受到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的,令他喘不过气的,无法思考的傀儡禁锢开始失效了,体内本我的意识正在回笼。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现在,他的爱侣正在离他而去。 正如她曾经面对的那般,她的心爱之人正在离她而去。 世间万般无奈,因果循环,命运如此往复,微不可抗。 “夫君,对不起……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为了留住你……却让你……不得安息。阿翟,不要原谅我好不好……” 白澜翟生来体弱多病,本注定是早亡之人。 两人成亲后不久,白澜翟的身体急速恶化,药石无医,已经一脚迈入了鬼门关。 蓝幽不甘心,偏要强留濒死之人,企图通过上古之术以自己的寿命交换,博来白澜翟的一线生机。 然而,她最终留下的,不过是披裹着一层人皮外衣的执念化身而已。 白澜翟死了却又没死透,活了却又没活成。 蓝幽执念太深,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地扰乱了凡人的生死轮回。 谁能想到他的再世为人之路,会被她的无奈之举而间接阻断了。 蓝幽妄想逆天改命,殊不知个中沉重的代价与反噬,谁也无法承受,最终伤人伤己。 只因蓝幽身为幻蝶族,不属于当界,身死道消后,无法进入轮回。 她与他之间浅薄的缘分,有且仅有这无二的一世。 她舍不得。万分不舍。 白澜翟捂着自己空落落的心口,悲恸失声。 他那一双本就空茫无彩的眼睛,骤然失去了唯一的光亮,瞳孔急剧收缩,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 最终,只逾下死寂般的绝望,心死如灰。 白澜翟悲伤不已,他浑身战栗却还是克制着低下头,温柔而珍重地亲了亲蓝幽的额头,又贴了贴她的唇瓣。 他紧握她的手,哭笑着回应道:“没关系……我愿意的……愿意……的……” 说罢,两人像得到了解脱与救赎般,依偎着相拥一笑,渐无声息。 呼呼~他们相继化作了细碎的萤萤光点,一齐随风消散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 与君相识,不问劫缘。两心相知,不负此生。 不求同生来,愿求同枢去。 呜哇,刀我。 ……男主父母相识相恋的故事会出番外。 ———— 另外,分享winky诗的一首短歌《望乡台》,觉得很适配这个故事,歌词如下: 「回头望乡看一眼 遗忘前为谁留恋 难舍同谁的过眼云烟 回头望乡看一眼 或许今夕是永别 最后只愿来生再相见 或者永生永世永不见 免得被相思牵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血罗篇七|蝶殒 第19章 血罗篇八|天机 宛若身临其境的画面终于消停,血罗再度置身黑蒙蒙的结界中。 周遭静悄悄的,飞蝶依旧睡得嘛嘛香。 失魂落魄的他,用力摁住胸口躁动不止的心,久久不得平静。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是结合曾经发生过的细枝末节,这全部真实得令他不得不信。 ………… 有一年冬天大雪,差不多是他三四岁的时候。 父亲拖着憔悴的病体抱着他,主动提议道:“落儿,雪天是你的生辰,我陪你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见父亲难得精神好了些,当时的小雪团子没想太多,加上机会难得,他又不忍心拒绝,自然是欢欢喜喜地拉着父亲一起小心地玩耍了。 那天晚上,他还吃到了母亲特地做的美味生辰蛋糕雪胖子,也叫雪媚娘。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天有点不对劲,像是在告别,好几次摸了又摸他的头,语气有点无奈又遗憾不舍的。 “落儿,真想看着你长大……” 小雪团子一整天都沉浸在,能跟父亲玩耍的兴奋愉悦氛围中。 他没多想,也就没能及时理解到父亲的言外之意,笑眯眯地回了一嘴:“好呀好呀。父亲,来年雪天我们还要在一起玩堆雪人哦,嘻嘻。” ………… 思绪翻涌间,一道亮光刹那穿透黑暗照射进来。 恍恍惚惚中,血罗看见自己站在高台之上,宣告众人他与白术择日完婚的消息,日子越快越好,底下一阵哗然。 飞蝶半醒半睡:“啥?” 我就是随便做了个美梦,许了个歹愿,两眼一睁,小主子就脱单了?它错过了啥? 趁血罗不注意飞蝶赶紧先遁,恨不得马上跟大美人通风报信,添油加醋,未雨绸缪,出谋划策! 见此行目的已达到,白术平静无波地瞥了两人牵着的手一眼。 血罗虽然困在幻境中,但先前毫无破绽地做戏做足了全套,现今装作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他勉强压下心底杂乱的思绪,决定将计就计,差人安排好未来王妃的饮食起居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也是这天,外头传遍了血王携侣回宫的音信,举国沸扬,不少说书人的八卦话本子更是连夜飞改售卖。 ………… 青天白日,飞蝶鬼鬼祟祟地从窗棂飞入,嗖的一声回到了灵葬的地盘。 “去哪了?舍得回来了?”阴森森的声音在一片漆黑的屋内骤然响起。 来了,他来了!他携着阴重寒气准备秋后算账来了! 唰的一声,烛台上熄灭多时的烛火弹指复燃,温暖的烛光陡然照亮了漆黑的四周。 只见灵葬散漫地斜倚在卧榻上,一双银灰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飞蝶,唇角浅弯,笑容玩味。 有一只蝴蝶夜不归宿,刚想假装自己回来得很早的样子,冷不丁地当场被大美人抓获。 “嘿嘿,大美人,今天醒这么早,睡得好嘛?”飞蝶夜不归宿,心虚不已,眸光闪烁。 大清早的,大美人长发垂散,身披华丽的银灰白袍衣襟半敞,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 就是这人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像挂机后缺了伴~ 得咧,这人一看就知道美容觉没睡好,怎么会没睡好觉呢?难猜哦。 灵葬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勾了勾手指,“过来。” 飞蝶没多想听话地飞到近前,下一刻泛蓝的蝶翅传来一点疼痛感,它它它竟然被这人用手指弹了弹整个蝶身? 力道不大,差点弹懵! 不过有点意思,飞蝶嘿嘿一乐,莫名有点酥爽。 飞蝶咧嘴贼兮兮地笑,飞停在灵葬的手腕上,迫不及待地开始疯狂吐槽:“大美人,我跟你讲,小主子早上带了个才刚认识的女人回来就要成亲!我的天呐,这进展也太快了点吧?想当年,他娘可是追了他爹好长一段时间,两人才结拜天地的!” 听到这话,灵葬嘴角扯了扯,有些无语,直言纠正道:“结拜天地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嗷,美人,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小主子出门一趟回来恋爱都没谈,就要娶媳妇儿!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嗯嗯嗯?” 飞蝶激动地扑到灵葬眼睛边上,瞎子对胡蝶,一人一蝶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灵葬哪里会看不透飞蝶别扭的小心思,伸出两根手指提领起飞蝶的翅膀,放到手掌上安抚似的摸了摸。 他有些好笑地附和道:“孩子大了,确实容易中邪。” “就是就是!”飞蝶被撸得舒服地眯了眯眼。 过了一会儿,它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得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早上下了场蓝色的雪,我好像见到另一只小飞蝶~我想了半天有点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美人你快想想!” 喔,世上竟还有另一只小飞蝶?莫非…… 灵葬心里兀然一紧,正了正神色。 他抬手掐指一算,目光骤沉。 竟是如此?天意弄人! 不,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大雪团子会崩溃的。 噗! 灵葬顿感眼前一花,猛地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老血。 “美人,你你你怎么了!” 见灵葬无故喋血,飞蝶心惊肉跳,霎时慌得不行,扑腾振翅左右乱飞,差点撞倒老人家。 “嘤嘤嘤,我滴乖乖,别吓我呀!”关心则乱,还帮不上忙,它都快急哭了。 灵葬这些年修身养性,很少窥探天机。 今日故技重施,他顿时头疼欲裂,口吐鲜血。 每每到了紧要关头,这副顶尖皮囊下那年老过百的身子骨必遭反噬,血气尽失。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到老年,不堪重用,弱不禁风,风吹即倒。 灵葬抬了抬手,示意无碍,麻溜地从怀里翻出一条手帕擦掉唇上的血迹,拂袖一挥,“随我来。” 他强撑不适,脚踏虚空带着飞蝶转瞬而去,风驰电掣直奔城外。 “啊?你都吐血了还乱跑,不太好吧?”飞蝶听话跟上,嘴里仍喋喋不休。 “再晚就迟了。”灵葬心情复杂,眸底染上一片晦暗,神色意味不明。 ………… “嗡~”雪山脚下传来一丝虚空波动,城郊外某山路偏僻的一隅,灵葬携同飞蝶瞬息而至。 他若有所感抬手衣袖一挥,山坡前的雪堆顷刻化去,露出一只奄奄一息的蓝蝶。 “咦?这里怎么有只胡蝶?莫名有点眼熟怎么回事?”飞蝶探头探脑。 灵葬散出一道亲和的银灰色灵力将蓝蝶蜷作成一个光团温养着,将其迅速收托到了掌心。 “你可知,这是幽幽的关门弟子?”灵葬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一边查看蓝蝶的伤势。 什么!飞蝶心里咯噔一下,两眼睁得溜圆,张大了嘴巴,神情诧异。 待它咕噜凑近,瞪大双眼仔仔细细看清这颗光团是个啥玩意儿后,讶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登时炸翅。 “啊啊啊啊啊啊!”一连串的尖叫声更是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蝶谷谷主怎么会在这里!”飞蝶惊得灵魂出窍! 自从前主人蓝幽陨落后,这十几年间它再没见过她远在蝶谷的关门爱徒阿晴。 “她她她怎么伤得这么重?”飞蝶半天回不过神来。 阿晴身为蝶灵乃上天宠儿,得天独厚,颇得眷顾。 如今竟有人能在它眼皮子底下,伤了它的心肝宝贝?蝶灵逆天的好运气居然失效了? 飞蝶慌了神:“谷主可千万不能出事啊!美人,你看?” 灵葬轻叹一声,声音微哑:“她生机已断,快死了。” 没想到和幽幽的衣钵弟子初次见面,竟会是这般灰暗无望的情景。 “还还还还还还还有有有有有有救吗?”惊闻噩耗的飞蝶万分难过,蝶心悲痛,泪眼汪汪,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 灵葬眸光微黯,摇了摇头,“先回去吧。”他们再次踏入虚空,原路回返。 按理说,幻蝶一族不得轻易离开蝶谷,她怎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儿?是谁伤了她? 如今就连蝶谷最后的希望也……真是造化弄人。 横渡虚空途中,灵葬秀眉一拧,贼心不死地再次掐指一算。 没想到刚踏出虚空,才返回屋内,这人又毫无预兆地吐出了一大口老血。 嗐,短短半日血槽骤降,血气急剧亏空,大美人感觉糟糕透顶,心绪极度不佳。 “美美美美人,你你你你咋又吐血了?再这么下去,失血过多了可就不美了。快快快,止止血!” 飞蝶急得扒拉他胸口,连原本裹得严丝缝合的衣襟都给扯松掉了。 第20章 血罗篇九|逆徒 灵葬平日里妖孽般的俊美脸庞,此刻苍白失色,一副脆弱破碎,惨遭蹂躏的老可怜模样,让飞蝶都快担心疯了,扑腾凌乱,嗷嗷乱叫。 真糟心! 谁能想到幽幽的关门爱徒竟是被他那入了魔的大冤种徒弟给屠伤的? 灵葬气得脸色铁青,七窍生烟,几欲抓狂,造孽呀。 “逆子,气煞我也!” 灵葬骂骂咧咧,还没来得及把手中命在旦夕的蝴蝶光团安顿好,一道接着一道的晴天霹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头上屋顶接二连三地砸落下来。 事发突然,防不胜防! 灵葬还得分心护着怀里命悬一线的胡蝶光团,现下被困在屋内又实在是无处可躲。 唉,好吧。乖乖认命,懒得折腾。 灵葬干脆杵在原地万分乖巧挨雷霹,心里祈祷贼老天最好见好就收,不要霹得太过分。 否则,等他醒来就……罢、工! 霹雳雷电,道道不霹空,砸得正正好! 飞蝶目瞪口呆,它害怕被霹雳殃及弹指间灰飞烟灭,咬着大美人的领口愣是一动不敢动。 贼老天轰隆隆,霹头盖脸破口大骂:“你个糟心玩意儿,这一天天地窥探天机几回了?几回了!长得美还无法无天了是吧,霹死你得了!” 轰隆隆隆隆隆,轰轰隆隆隆隆隆,轰轰轰隆隆隆隆隆! 请问,就这阵仗,为什么木头做的房屋还不会崩?塌…… 轰轰轰轰轰轰轰,哔哩嘣隆轰轰轰隆隆隆! 贼老天穿云裂石般的骂声响彻天际,天上地下也只有葬灭界当世唯一葬灭师—— 灵葬,听得懂是也! ………… 万古葬灭谁犹在,见我当如见长生。 葬灭界,为灵葬当前所处小世界之名。 葬灭师,死无葬身之地,葬灭世间一切,为天葬师与地灭师双修者的合称。 天葬师修炼上天之道,认为“世间万物终归自然”,遵循自然,顺应自然。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生万物,大藏于水。 万物生于水,又复归于水。 超凡脱俗,天人合一,是为天人至高境界。 在葬灭界,天葬师主要负责将该上天的送上天,是为“向空而生的告别。” 地灭师行习入地之道,认为“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万事万物,有始有终,自生自灭。 大道至简,无生无灭,无始无终。 万物不为我所有,万物皆为我所用。 了身达命,地人合一,是为地人至高境界。 在葬灭界,地灭师主要肩负将该入地的度入地,是为“向死而生的离别。” 自古以来,同修天地之道并达到与天地和境界的修者凤毛麟角。 而灵葬作为当世传承仅存的葬灭师,为人高调行事低调,尽管是葬灭界的顶级存在,却于岁月长河中湮没无音。 山河葬灭,死生无常,愿逝者安息,愿魂灵永生。 ………… 灵葬一大把年纪了还得硬生生挨雷霹:“……”挨雷骂,挨雷打。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贼老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干脆把他霹死得了! 惊电雷云持续了半柱香后逐一逸散,当血罗着急忙慌地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灵葬被雷霹得乌漆麻黑,焦香十足,外焦里嫩,很有味道。 大美人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落魄潦倒,再不复往昔为人师表的翩翩风采。 快要昏迷过去之前,灵葬死撑着一口气,动了动小手,指了指被阻隔在屋门外,那姗姗来迟的养眼好看的败家子。 哼,长得再貌美又怎样,看在脸的份上,他照骂不误! 灵葬身受重伤,此时上气不接下气,气若游丝地骂了句:“谁给你的胆子杀……正道,还连累为师挨雷霹!” 等等,早上飞蝶吐槽的那谁,是谁? 逆徒才刚认识那谁,就带回来要成亲? 天呐,这门亲事问过他同意了么? 真是累得够够了,毁灭吧! 算了,为师学艺不精,救不了也救不动,都一起自生自灭吧~ 灵葬自暴自弃地想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接终于收到脑波讯号马上彻底陷入昏睡,又立刻不紧不慢地进行自我修复。 灵葬这一副萎靡不振,死气沉沉的身躯,即使气息奄奄,却也精准无比地软倒在了一旁舒适柔软的床榻上。 他一手托着胡蝶光团,一手放在身上,面容安详得仿佛在说晚安好梦。 一道强大的结界也一如往常那般随着主人的昏睡而明灭展开。 守护结界力量之强,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更别谈暴力破解了。 由于灵葬重伤不治陷入昏迷,飞蝶也被吸纳进其额心,一同陷落了沉睡。 至于被骂的罪魁祸首血罗本人,由于隔着结界的缘故,他压根没听清那道细若蚊蚋的骂声。 而且老师以前也有过几次被雷霹后昏睡修复一段时间的情况,所以他固然心下担忧,却也并未太过忐忑不安。 来此之前,血罗没料想到老师会在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又又又昏迷,那半个月后的婚礼…… 血罗在门前徘徊了一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没有。 若老师无碍,他本打算向其询问一些关于幻术师的事宜,还有幻境中那些真假难辨的幻影,究竟是…… 突兀地,血罗卒然想起当年初见灵葬时,也曾向其打听过父母死亡的真相。 灵葬当时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沉声答道,待到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 数十年来始终萦绕于血罗心间的重重迷雾,恍惚中不知被从哪冒出来的邪风吹开了一厘~ 血罗晦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 过了许久,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略略耸动,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呵。 原来,自始至终他自以为是的真相大白,不过是过往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罢了。 “哈……哈……哈哈哈……” 血罗单手捂住脸,露出一只赤瞳,仰天大笑,笑得泪水都从猩红的眼角溢了出来,笑得整个空旷冰冷的回廊充满了令人骨寒毛竖的回音。 那笑声中充满了讽刺,自嘲,崩溃和绝望,带着无尽的凄凉和悲哀,不知是在讽刺上天的冷漠,还是在嘲笑自己的可笑。 “既如此,又为何偏留我一人……” 荒诞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罗的笑声从高到低,从到爆发压抑,他趔趄着后退,像是一头彻底失去方向,受伤无助呜咽的困兽,跌跌撞撞地不知遁去哪儿才好。 霍地,一束温暖柔亮的清浅蓝光自身后闯入血罗泪痕模糊的余角视线内。 他惊诧了一瞬,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瞳死死地盯着匍匐在灵葬心口上一颗微弱跳动的胡蝶光团,神情变幻莫测。 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轻易穿透了厚实的结界,清晰无比地见到有一只晶莹剔透的蓝蝶正在幽静沉睡。 蝶翼翩翩,无声震颤。 这世间怎会有第二只飞蝶? 血罗远远地凝视着蓝蝶几近透明的影子,不知怎的,他这颗焦灼煎熬的心竟奇异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不是飞蝶,是,他从未见过的存在。 梦幻的。虚实的。未知的。犹如指尖的流沙。 未几,血罗收回目光,低垂着眼,侧坐门槛上。 他斜倚着门扉,用一只胳膊挡住双眼,让人辨不清此时的模样。 少焉。日头西沉。 眼见天黑,血罗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塑像。 无人知晓这一副妖冶瘆人的皮囊下,此时到底暗藏着怎样的心思,四下亦无人敢前来打搅。 日落月升,人静夜深。 六出冰花又再次稀稀落落,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血罗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缓缓起身走到屋檐下。 他默了默,伸出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掌心,宛如乱琼碎玉。 冰冰凉凉的,瞬间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从手中颤颤滴落,冷冷清清的。 雪融于水,水寒成冰,多像是在代替谁的悲伤,泪流不止,落雪成殇。 小雪飘,大雪落。天似水,水中寒。 花如雪,月饮霜。云似雾,雾山海。 ………… 三更半夜,飞舞的花瓣越落越多,血罗从头到脚都落满了雪花,艳丽的红衣衬得其妖孽的面容愈加倾绝。 走回门口,他深深望了一眼屋内的身影,随后轻轻关上了门,转身悄然离开。 雪飘如絮,闻谁无归。 随着冰刀般刺骨的风雪吹拂,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渐渐被掩埋,最终与雪色融为一体。 雪落了无痕,寂灭只一人。 第21章 幻翼篇五|天命 清晨。未名湖水清渟如镜,远处的雪山白峦尽收眼底。 微风拂过,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偶尔,数只灵蝶掠过水波,阒然划破了这份无声的静谧。 幻翼静静地驻足在未名湖边,月光石般惑人的瞳仁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澄澈湖水,恍惚回忆起遥远的过去。 阿晴离开蝶谷的前一年,某个悠闲悠哉的黄昏时分。 她身上穿着一套清蓝浅白的渐变色裙裳,彼时悠然自得地坐在湖边风情树下的秋千上,素来清冷的面容难得挂上了盈盈笑意。 清风一吹,灵蝶纷来,粉红夹白的花瓣凉凉飘落,有些掉在了发梢上,还有些故意争相睡倒在温柔乡间……衣裾和襟袖啦~ 不经意的,阿晴整个人都被灼灼花朵熏得香香软软,这温情的一幕像是两人重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只道繁花似锦,恰似过眼云烟。 幻翼衣着为一袭白蓝浅调的修身劲装,站在阿晴身后,其身形比之还高出了大半。 今日归家,难得偷闲,他自告奋勇,要为师妹荡呀荡秋千。 幻翼将手上的力度控制得小心谨慎极了,他设想到,唔,万一一个没注意,二个不小心,三个用力过度把师妹给荡飞到湖里了,那多不好意思呀~师兄怕怕。 过了一时半会儿,秋千荡够了,歇一歇。 阿晴捧着一束刚摘的花草回来,准备晚些时候回师兄的屋里摆弄下插花。 不错,路边的野花野草,就是囊中羞涩的师妹特地给风尘仆仆归来的师兄准备的回礼。 小小心意,还请务必笑纳。 ………… 日落西斜,庄周梦蝶。 蝴蝶梦为花,花开幻蝴蝶。 一别经年,少年路行渐远,世事如梦。 阿晴心绪万千,语不惊人死不休:“师兄,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蝶谷。” 山高水长,江湖海阔,她想去寻得那只属于她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蝴蝶。 谁叫她的心不比花香,却比花小呢。 谁让她心头有只蝴蝶,来了又去了。 幻翼蹙了蹙眉:“只身一人?” 阿晴眉眼弯弯:“只身一人。” 幻翼不太赞同:“阿晴,你还小,你……” 阿晴心意已决:“师兄,你知道的,蝶灵不是不死,而是随时都会死。我想出去看看。” “怎,怎的突然说这些?” “想说,便说了。” 嗯。 最终,幻翼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不必说什么。 默了默,幻翼灵机一动,往身上掏了掏。 他从身上的储存萤石内,掏出一根蝶恋花造型的糖人,递给她,嘴角的笑纹里藏着说不尽的宠溺:“阿晴师妹,请你吃糖。” ………… 一转眼又是一年,时过境迁。 绿茵深深,湖水依依。 察觉到主人的不开心,灵鸟鹫鹫抖了抖翅膀,停在幻翼的肩头用小脑袋瓜使劲蹭了蹭其下巴,鸟里鸟气地问道:“主人放心不下晴崽,当初怎么不跟过去?” 幻翼深叹一声,怅然若失道:“想我身为占星师,自少时起便通晓星象推算吉凶。哪知到头来,天命不可知,亦不可违。” 灵鸟鹫鹫不晓得天命是个什么东西,它苦恼地跟着叹气,用翅膀拍了拍主人嫩滑的脸蛋以示安慰。 月已过半,蝶谷暴动。时不待人,他该走了。 凝视着映在水中的倒影,幻翼取下别在腰间的那支通透莹润,微泛着冷光的玉笛,举到唇边,对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徐徐吹奏起来。 嘀嘀~沉郁空灵的笛声摇摇飘散于空旷的山谷中,轻叩心弦,回音不断。 笛音婉转声幽幽,尽染人间心上愁。 灵鸟鹫鹫好动,它在肩头待不住,飞到了湖边的风情树上。鸟爪蹦踩之下,层叠的花瓣心事重重地盘旋飞舞,又快又稳地卷落在主人谪仙般的雪发月裳之上。 蝶翩鸟鸣,嬉嬉闹闹。花香怡人,久蕴不散。 遽然间,一片片晶莹的冰晶雪花伴随着一阵幽婉箫声,霎时席卷了未名湖边。 突如其来的箫声与幻翼吹奏的笛曲遥相呼应,天地仿佛都一同陷入了共振同频的箫笛和鸣之中,乐韵悠长。 蓦地,一个白衣黑眸宛如霜雪般的精灵女子,手里握着一支质地温润,色泽青中泛白的玉箫,优雅从容地从虚空涟漪中踏步而来。 其周身萦绕着凛冽的寒霜,气息激荡间使得四周的空气温度骤降,寒气逼人。 幻翼诧异回眸,雪瞳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喜出望外和不可思议。 是她!箫静。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抹突然显现在前的如梦倩影,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只有自己动如雷鼓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同时一变曲调,箫笛共奏~ 一曲临终,余音袅袅。 幻翼手握玉笛,下意识地朝来人迈进了小半步,坦荡荡地缩短彼此交谈的距离,浑然天成的举动透着股说不上来的自在亲密。 再见伊人,幻翼心生欢喜。 他垂眸定定望着身前眉目如画的她,羽睫簌簌颤动,雀跃道:“你,你怎么来了?” 瞧见幻翼喜形于色,箫静登时笑逐颜开,黑琉璃般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 她凑近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阿翼,我来接你。”音如天籁,勾人心魄。 说着,箫静心随意动,自然而然地牵起幻翼垂在一侧的手掌。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一句不经意的情话,就像是小猫爪子在心底轻柔挠着,酥酥麻麻的,撩人得很。 幻翼只觉情难自禁,心动不已。他那遏制不住的心跳怦怦怦地加速,不免耳垂有些发烫。 幻翼看了又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近日里扯平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忍不住转动了一下手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和坚定,紧紧地回握住她的纤纤玉手。 幻翼眼底含笑,尾音上挑:“见到你,我很高兴。” 两人十指紧扣,挨得极近,彼此间的呼吸纠缠着搅漫上来。 箫静嫣然一笑,白玉般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娇羞的模样如同含苞待放的天山雪莲,美得不可方物。 忽然间,她有点想向他撒娇,红着脸道:“抱抱我。”姿态亲昵,仿若相爱已久。 幻翼不禁莞尔,反手捞住箫静盈盈一握的细腰,往自个儿怀里轻轻一带,温香软玉便抱了个满怀。 怀中的人儿悄悄收紧了臂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轻嗅着心上人发丝间流转的迷人香气,幻翼修长的指尖像在抚摸爱人内心涌动着的似水的柔软。 他的手掌轻轻地掠过她的发梢,动作轻缓而珍重,俨如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箫静娇软地窝在幻翼叫人心安的怀抱里,须臾,顿然仰头看向他,眼角微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试探,踟蹰道:“阿翼,你,是不是记起了……”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 他忽地俯身,深邃的眼眸近距离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专注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深沉的静默。 怀中的人儿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回应,眼底的水雾无意识地越聚越多,汇成了泪珠,沾染在她卷长的乌睫上,似落未落。 他的心脏止不住地咚咚狂跳,目光缠绕在她身上,晦暗不明的眸色深沉如海。 任他百转千回,跨过时间长河汇聚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简单而又笃定的一声,“嗯。” 眼前的他,是她的他,不存在别的。 他单手轻柔地捧住她的脸,眼神里全是说不尽的疼惜和柔情。 幻翼些微倾身,珍视地轻轻吻去那一滴悬而未落,触动魂灵的泪珠。 那贴上来的柔软触感滚烫而又湿润,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战栗,瞬间穿透了她内心的忐忑,连带着其表面的清冷骤然升温。 箫静那素来犹如冰雪般寒冷的身躯,像是火烧云一样升腾起一股**辣的躁意,明晃晃地点燃了她冰冻多年的四肢百骸。 前所未有的热度,快要将她融化成一潭冬日春水。 谁人嗡鸣的耳边,只来得及听见嘭的一声,天上惯来霜冷的雪花一朝下凡轰然炸开。 顷刻间,她在他的面前盛放成一朵绚丽至极的明艳烟花。她为他跨界而来,花也只为他而开。 时日良辰,与君再会。他们含情默默地对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旋即,幻翼的吻如春风化雨般,极其轻柔而又克制地印在了箫静光洁的额钿上。 一触即离的眉心吻,分明看上去轻若鸿毛,却又偏偏重若千钧。 箫静睫羽颤动,脸上羞红未褪,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幻翼胸前的衣襟,无意识地轻咬了咬唇。 秀色可餐,格外诱人。幻翼低头贪婪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他人倒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再下一步的意思。久别重逢,这,这就完了? 箫静眸含春水,手指头点了点他的薄唇,面红耳赤,绯唇微启:“这里,不亲么?” 蓦然反应过来什么,幻翼忍不住扑哧一笑,胸腔震动。 “乐意至极。” 话落,他抬手扣住她的脖颈反客为主,迫不及待地啄吻上那两朵透着沁人凉意的花色唇瓣。 掌中的人儿品尝起来香甜可口,人比花娇,让人欲罢不能,难舍难分。 面对独属于他的奇珍异宝,幻翼极尽耐心地温柔以待。 轻巧深入。细腻辗转。来回啜饮。 一吻结束,气氛滚烫。 他低喘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微哑:“阿雪,还亲么?” 久违地听到幻翼喊自己的小名,箫静顿时笑靥如花,狠狠地箍着他,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人给勒死。 她娇嗔道:“别,明知故问……” 幻翼心满意足地熟悉着身上传来的,窒息般的愉悦束缚感,他轻拍了拍箫静的后背,任由她牢牢箍紧。 他下巴抵住她冰凉的颈窝,又香又软,窝着好舒服,有点儿舍不得起来。 嗯,他决定等人缓过来了,再继续好了。 “唔……唔唔……” 被遗忘的灵鸟鹫鹫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气氛的暧昧,一声不吭地闪身躲进最近的树洞藏了起来。 哎呀呀,看不见我。 它还用两个翅膀害羞地松垮地捂着眼睛和耳朵,妄图此地无银三百两,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扰,非礼勿……” 嘘,它其实很想偷听偷看,奈何有贼心没贼胆,毕竟没有其他灵鸟比它更爱惜自己布灵的羽毛了,啾啾。 幻翼和箫静前世今生的故事会出番外。 ——— 原来,他的一见钟情,是她的蓄谋已久。 而他的再见倾心,却是她与他跨越三千年的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幻翼篇五|天命 第22章 结局篇一|婚期 正月十七日。 雪后初霁,晨曦初照。 阳日冉起,朝霞漫天。 距离元夕节已然过去了两天,血罗昨夜更是一宿未眠。 他失魂落魄地枯坐在寝殿内,天亮时分仍未合眼。 长夜漫漫,令人思绪如潮。 未眠之夜,叫人心事难了。 ………… 正月十六日早,铁血君王血罗曾于会朝大殿上大手一挥,冷森森地宣发了一道令众臣跌破眼的旨意—— 各部就班,筹办婚礼。 哎? 大家过了个元宵,吃了个夜宵的功夫,听闻外传史上最为看破红尘,九卜十卦注孤生命的阎罗王不止强抢民女,还要一个月内了却自己的终身大事?! 啧,这这这……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骇人听闻!滑天下之大稽! 哪家好女子会眼瞎看上此等冰冻人物?不不不不,绝无可能! 然而,冷血无情的君王不仅想一出是一出,还在十七日鸡鸣时分紧急召集各位大臣,必须于辰时一刻齐聚一堂,共商大事! 欸,这才下旨一天没到,诸位谋朝篡位密谋的时间都不太够,王君这么猴急的吗? 真是天大的于理不合!欺人太甚!不成体统! 梦中神游的众臣收到飞鸽传讯后如临大敌,都死到临头了还做什么梦!睡什么觉!赶紧起来极限奔命! 天光微亮,吁吁吁,驾! 一辆又一辆马车狂奔上路,多的是有人忙忙碌碌。 马车一骑绝尘,臣子们特赶时间,唯有窝在车上争分夺秒地穿戴朝服配饰,脚踩官靴,整理发型,匆忙洗漱,还不忘暗暗腹诽。 嗐,管他大事还是小事,有什么好共商的? 吾王天下,还不是吾王说了算! 怪我等不敢商,不敢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请务必当我等算个屁! ………… 今日朝会前,为时尚早,血罗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蓝红色的束袖骑装。 黑红色的腰封紧紧贴在他劲瘦的腰间,显得其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其俊美无俦的脸庞凛如霜雪,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全身,即便一语不发,仍旧气势惊人。 血罗单手支着下巴,半阖着瞳仁,懒倦地倚在大殿内的主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一搭一搭敲着王椅的扶沿。 他面容冷硬犹如冬日冰塑,眼神锐利宛若高山鹰隼,晦暗不明的目光一一扫视下方。 血罗手指间那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让站在下方大气不敢出的大臣们心头惴惴不安,忐忑无比。 反正现在日上几竿是不甚清楚的,但大殿内胶着的气氛却越发肃然生寒。 大臣们猜不透血王的心思,被头上的煞神盯得紧张极了,后背僵直,直冒冷汗! 终于……眼神威慑够了,血罗坐正了身子。 他抬起眸子掠过某处,低沉阴冷的嗓音幽幽响起:“九大巫祝可到齐了?” 「注释:巫祝,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后连用以指掌占卜祭祀的人。」 被点名的九大……哦,不,八大巫祝各披面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私底下互相数了数数,糟了,竟…… 少了小九! 一咬牙,黑一祝(大一),灰二祝(老二),红三祝(阿三),橙四祝(不四),黄五祝(吆五),绿六祝(喝六),青七祝(杂七),紫八祝(叭八)暗中交流好,齐齐出列,表情诚惶诚恐,异口同声回道:“禀王上,棕九祝(小九)未至。” 「注释:白祝不得与王室同姓,为避讳故更名为灰祝;蓝祝不得与王妃相氏,为避讳故更名为棕祝。」 小九,俺们对不住了! 嘶~ 众臣听了不禁倒吸一囗凉气,新棕九祝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竟敢公然缺席,不商大事! 实乃无勇有谋,我等生平仅见。 此乃神祝,佩服佩服,他们悄咪咪地合掌拜了拜—— 巫神保佑,巫神保佑! 血罗眼神凌厉,不怒自威:“棕九祝何故不在?” 啊,这,血王一大早吃炸药了,想找他们茬? 八大巫祝心惊胆战,汗流浃背,硬着头皮众口一词,道:“禀王上,我等不知。” 上任棕九祝刚逝不久,现任棕九祝才新任位没几天,我等忙着筹备王上的婚事脚不沾地,更别谈与新小九的面都还未挤出时间见上! 问问问,问个锤子啊!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八大巫祝根本不敢言,亦不敢怒,只敢在心里偷偷诽谤。 闻罢,血罗的眉头不紧不松地皱了起来,让人猜不透他当下的心思。 九大巫祝常年一起共事,时有交集。现下八大巫祝的说辞,简直就是错漏百出。 八大巫祝在任已久,但他竟对棕九祝的印象时而模糊,就连其由来也不太确定…… 血罗不动声色,话锋一转:“婚礼吉日可定下了?” 黑一祝作为老大乃巫祝代表,此番自行出列,姿态恭敬答道:“禀王上,我等占卜卦象共计八轮,卦象均显示一个月后的二月十四为良辰吉日,合宜嫁娶。” “一个月太久。半个月内务必办好,一切从简即可。”血罗眸色阴鸷,声音极冷。 话落,八大巫祝神色慌张地劝道:“王上,半个月不仅时间仓促且有大凶之兆,还是……” 别说半月,采买,布置,祭祖,告天等皆需要时日! 更何况血王连大凶之兆都不放在眼里,还不当回事,这差事干得可真糟心! 八大巫祝左右为难,骑虎难下,这下连一命呜呼,自寻死路的心都不得不有了! 众臣看了一会儿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理应劝阻英明神武的血王不要一意孤行,于是委婉地开口,加入劝道:“要不还是……” 嗯? 血罗狭长的眼眸微眯,薄唇吐出的几个大字比掉了一地冰碴子还要冷上好几百万分,他阴恻恻道,“办不好……”,微微一顿,“死!” 狠戾凶光在血罗的赤瞳中快速划过,冷冽刺骨的气息转瞬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理应个啥玩意,没看见他才是理,才是鹰?劝个鬼!他才是阎罗王! 一行人差点小命没保住,原地升天…… 登时,位于大殿下方的众人惶恐得像是仗马寒蝉一般如履薄冰,再不敢妄言妄语。 啊啊啊,这苟官真是谁爱当谁当! 反正是他等不配,待回去立马辞官! 他们可不敢喝血王的喜酒,就怕是鸿门宴,断头饭,砍头酒…… 想想就一命呜呼,浑身哆嗦? ………… 朝会散后,血罗命人将棕九祝的官册呈上书政殿来。 官册记录了历任巫祝的人文信息,他坐在书桌前翻开册页,一目十行,找到了现任棕九祝的记录—— 第十二任棕九祝,原名蓝雪晴,性别女,年龄不详,身长不详,住址不详,亲属不详…… 血罗对照着查阅了斯须,新任棕九祝基本上所有的信息都是语焉不详,就连画像也是蒙着面纱看不清五官,糊弄得过分。 无需再看,他心下了然,随手合上了册子。 第十一任棕九祝上月方逝,根本没有第十二任棕九祝。 这人的幻术出神入化,以假乱真,除了他竟无一人察觉。 偏偏这人凭空冒出来,又转瞬消失不见,到底有何目的? 现今看来,此人应当对他半月后的计划无甚关系…… 待到了那日,那人可勿要叫他失望才好。 ………… 阿晴于年前离开蝶谷,一个多月后,恰逢正月十五元夕节。 她身为蝶灵,原本是没有过年过节的习惯的。 但幻翼是由凡人修炼过来的修士,以往她都会陪着师兄一起庆贺新年。 想到这儿,阿晴的心头一紧,回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只不过今年,她不得不缺席一次了…… 苍白的面颊上,泪水随之落下。 ………… 阿晴和小飞蝶初至龟兹王城那天,正密谋施以幻术成为九大巫祝之一,有个身份混进王宫出入也方便。 小飞蝶翻找巫祝官册,对于即将涂涂改改和写写画画的活儿它跃跃欲试。 “晴崽,你说造假信息真一点好,还是假一点好?” 阿晴从书阁楼台望向窗棂外,收回纷繁复杂的思绪,她回过头来,语气淡淡道:“有何区别么?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小飞蝶,你看着办就好了。” 小飞蝶:“喔,行叭。” 它听话地略施小幻术,还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查究的那种低级术。 想到她们此行匆匆也待不了多久,就不需要浪费精力施展大幻术了吧,它心疼晴崽的躯壳。 谁能想到后来大雪团子会机智过人地发现此处错漏,并且还亲自从源头开始查她们,事无巨细呀~ 嘤嘤嘤,蝶生第一次弄虚作假业务不够熟练,它给晴崽丢脸了! 第23章 结局篇二|昏礼 半个月后。 二月初二,青龙节。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 金豆开花,龙王升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 春季来临,春耕起始,南北各地的人们敬龙祈福,踏青赏灯,以示喜庆~ ………… 晨曦初破,天泛鱼白。 王宫红绸满城,一片喜庆祥和。 今日,亦是血王与白术的大喜之日,但整个王城几乎没人敢沉浸在这场诡异的婚礼中。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迎亲队伍,鼓乐齐鸣,烟花爆竹,宾客盈门之类的,统统没有? ……一切从简得可怕! 在王城去往通天祭坛的路上,稀稀疏疏的几个大臣走得提心吊胆。 单喜,赤笼,红毯,礼花,绯纱等,所有大红又糊弄的装饰怎么看都像是祭天之日排队索命的厉鬼! 再定睛一看,红日当头,天上日食,分明是大凶之兆! 吓得他们连滚带爬掉头就走,这要命的婚礼谁爱参宴谁参宴,实在是太可怕了! …………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正是古礼“昏礼”吉时。 王城内外披红挂彩,花团锦簇,红烛摇曳,夜阑人静。 黄昏时分,阴阳交替,黑白明灭。 白术仍是一成不变的黑色裙裳,她孤身一人静静地站在由黑曜石砌成的巨大祭坛之上,静待来人。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天降小雨。 细雨如丝,落在身上,丝丝沁凉。 来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白术盈盈回眸望去,一个身着蓝雪衣装的颀长身影踏着暮色,缓缓冒雨走来。 血罗幽暗深邃的冰眸子红如血月,俊美绝伦的面容邪魅森寒,整个人冷若冰霜,叫人脊背发冷。 一路行来他并未打伞,而是任由雨水打湿衣裳,叫那凉意深入骨髓—— 寒风刺骨,未抵心扉。 白术转身,目光幽幽地注视着面如冰雕、杀气腾腾的血罗,淡漠道:“你,来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血罗停下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人,双眸冷冷一眯,绽出锋利的寒芒。 他慢悠悠地开口,冷冷道:“来、杀、你。” 言罢,他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机,掌中杀气、煞气、戾气三气凝聚为刃! 数十把由杀气凝结而成的血色利剑凭空出现,剑光宛如血月流霜,一抹抹寒芒划破空气,剑尖猛地直指白术犀利斩去—— 剑势如虹,寒光乍现,卷起四周飘雨横飞,铛! 白术眼神一凛,身体须臾间做出反应,侧身一闪,动作敏捷得快出残影。 “分神术!” 她将神识化念,周边出现数个小白术或捏剑,或弹回,或震崩,或折断,短短几招便轻易化解了暴戾的剑气,还有些血色利剑更是被困在其掌中硬生生捏爆。 见此,血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薄唇抿出一丝凉意,眸光凌厉幽森。 敌手身为幻术师却没选择用结界抵挡了事,有趣。 血罗绯色的双瞳中满是冰寒之意,他单手略一掐诀,立时一道道红光从五指喷射而出,暴雨狂风怒吼着将漫天雨滴化作了一把把夺命红伞。 红伞迎风变大,错落有致的遍布整个祭坛之上,血罗手指微动,伞似利刃如闪电般朝地面上的白术密密麻麻俯击射去。 红伞有灵犹如被赋予了生命,在攻击白术的瞬息,每一把伞纷纷刹那爆裂成十六支锐利的伞骨之剑,势如破竹地直插她的各大命门而去! 一不压众,百不随一。 密集恐怖的伞骨接连不断,凝成鲜红欲滴的庞大剑海将目标层层围攻,它们急不可待地想要将其捅穿成上好的窟窿眼,每一次出击都带着杀杀之力! “瞬移术!” 白术一步踏后,转瞬间出现在血罗身后,其周身流光转动,攻击她的伞骨剑海紧接袭来,连带着血罗也即将被一堆的剑殃及在内。 千钧一发之际,血罗目光一凛,竟不闪不避,单手挥起手边的猎猎红伞,反手旋转伞柄背对着白术向着她的紫眸狠狠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道紫黑色灵力的光束从白术身体中爆发而出,她一掌直接拍向他的后背…… 轰—— 血罗堪堪侧身一躲,蕴含着滔天毁灭气息的危险掌力险险擦着臂弯而过,他的一只手被震得发麻,伞势一顿。 距离白术紫眸近在咫尺的伞尖,就被浓郁的紫黑色灵力从头到尾搅裂成了星星点点的碎雨花帘,旋即倾斜灭散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中…… 霎时,这天雨断阴晴! 血罗瞳孔微缩,幽蓝色的发带随风荡漾,他并未试图抵挡,由着惯性冲击力直直滑向祭坛的另一端。 而部分因躲闪不及,刺落回他身上的伞骨剑海被其生生硬扛,骨剑透体穿过时在体内化为了如有实质的猩红剑气破体没去。 滴滴答答,艳红的血液顺着一个一个新鲜的剑窟窿流淌而下,血罗不以为意地抬手擦去嘴角的斑斑血迹。 收回掌势,白术负手站在远处。当她清冽淡漠的眸光落在血罗身上的伤口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向者那一掌不小心将她手上的紫葡萄水晶手串露了出来,但他…… 与此同时,偌大的祭坛之上以白术和血罗为阵眼的繁复深奥的阵纹被血液激发,恰好时机地爆发出阵阵刺眼的黑光,浓烈的黑雾迅速笼罩王宫并逐渐向王城外蔓延。 余下的漫天红伞剑骨被黑色的诡异之力定在空中顿了半秒,霎时被黑色的灵力湮灭成无数破碎的剑花,洒洒地飘散而下。 血花点点,犹如黑暗的浓雾中绽开的血红花雨,残阳如血,浸染长夜。 “瞬移术!” 白术再次一步踏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血罗面前,手中掐诀立即对准他的额心一指…… “定身术!” 话音刚落,血罗的攻势还没来得及落下,整个人被强大的禁术强势禁锢在被激活的玄妙莫测的大阵中,他甚至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灵力。 “束缚术!” 将人定住还没完,九道粗大的黑色锁链像是从地狱跨界而来,爆发着浓浓的暗黑气息,从血罗脚下生长而出,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四肢百骸内,死死地将人勒困脚下的寸许之地,动弹不得。 血罗的身子像被钉住了一样,他尝试了一下,挣扎无果。 他眼眸森寒,目光如刀锥子投向白术,面上却不见丝毫的慌乱之色。 白术站在三步之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血罗注意到这人的左手一直藏在背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绯瞳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默了默,沉声问道:“你身上怎会有我的赋灵之物?” 闻言,白术紫眸闪过一丝意外,她那双明净止水的眸子望了过来,眼神变得比方才幽亮了一些。 就像是有一束细碎的光,照进了深不见底的冰原深渊,寒星似的人儿眼底骤然一亮,心湖泛起丝丝波澜的涟漪…… 波光粼粼,连带着颓丧的五官都变得生动起来。 白术默了一瞬,然后缓缓伸出左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紫葡萄手串。 主石紫水随形,宛如葡萄逐渐成熟的色泽,深邃而温柔。每一颗都是少时的他亲手打造的礼物,她已佩戴多年。 往事不堪回首,白术忽地凄然一笑,脸色惨白,泛起无限凄凉。 她通红的双眼布满痛色,垂泪怨憎道:“紫提和青提本是一对,可你忘了……忘得彻底,还……还不顾念昔者情分……杀了苍术哥哥!” “为什么?!” 白术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她哽咽着卸下了这段时间以来脸上一直伪装的冷心冷情的面具,溃不成声地哭诉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狠心,雪落哥哥……” 雪、落、哥、哥—— 额,又有新人物出场了,打斗场景不太擅长…… 结尾的反转,亲爱的读者宝宝们有被反转到吗?作者本人也只比你们早一丢丢知道剧情发展而已……[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结局篇二|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