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程》 第1章 投生门 “靠,这也不行。” 怎么投个胎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都是轻飘飘的一缕魂魄。 卢月穿着病号服,身上还有血在涌动的错觉,手往脸上一摸能摸到刺进皮肉里细小的砂石,却不疼,用手指徒手挑出来也不觉得疼。 幸好自己看不见血肉模糊的模样,但一低头就看见错位的脚,卢月大力掰扯,清脆的骨响“咔擦”声吓得周围排队的人心里一惊,也疼痛地皱起眉来。 卢月故作轻松地扫视四周,心里不畅快道:都来这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先前一样大惊小怪,人性当真就随着生死也散不掉? 忽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回头一看是一位身体面容都极其完整的老人,他与那帮看热闹的人不同,他的眼睛里是浑浊的黄调,笑起来露出一颗金牙,一头茂密的白发怎会有如此好的精神气。 像盛装出席在一场黑压压葬礼的人群中,平和地对每一位送花的宾客微笑。 让人挪不开眼睛。 “姑娘,你的腿错位了。” 还真是! 这腿浑然不像腿了,像泥鳅滑溜溜地,脱离了泥土失了方向感,故总是撇向四周。 “我说呢。” 卢月干笑道:“难怪走起来费劲。” 所幸就要轮到自己,心里只道快些走完这程吧。 这丧尸躯体不好看,来世,必做优雅女人。 卢月势在必得的气势随着一位一位又一位投生者跃入池底,愈发强烈,只有一声又一声微弱的呼唤拉回这匹野马。 “姑娘?” 一只手拦住自己的去路。 卢月与守卫者四目相对,双方都平静的吓人,乍一看好似互相折磨千年的旧敌碰面,先从眼神传递千年的恩怨情仇。 “姑娘?” 她的声音清透空灵,像石头被抛进山谷,小幅度地震荡回音。 守卫人眼神空洞地询道:“您是自然衰老的人类吗?” 卢月手欠地在女子面前招呼,疑惑道: “是在同我说话?“ 见面前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才发觉自己冒犯。 “对,我是。“ 自己很另类么? 卢月回头看向自己所在的队伍,清一律的完整肌肤,头发花白的老人,想必皆是平和地走完这一生了无牵挂之人。 自己倒是突兀的像妖魔鬼怪,像要把这些人都吃了般,脸上估计嘴巴是裂开的,后脑勺也破了个大窟窿。 那股缓缓的血流之意就是从这里冒出来。 卢月好奇心驱使,又手欠地一扣,不知扣了大脑里的什么东西下来,湿漉漉的软绵绵地触感,活该自己恶心地泛呕。 “姑娘,您不能走这边。“ “为何? “ 卢月惊讶道:“投胎有这般讲究?“ 活的时候震惊的了三观,死的时候投胎观也 要给自己上一课。 那守卫者道: “若一个人不能珍视自己的上一世,想必也不会珍惜下一生。“ “你看,来这里的人脸上永远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卢月转头就看见一位面如死灰的年轻人,一生都要反抗的性子突突地攻击自己的大脑,指着那人强硬道: “他也是混进来的。“ 谁知,那人瞬间换了幅面孔,咧嘴微笑。 “姑娘,去公告栏看看吧,那里会指引你该去的地方。“ 卢月已心如死灰,明明已经选好做哪位富豪的后代,偏偏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谁知道投胎也是一门学问啊。 …… 公告栏被一群新来的“妖魔鬼怪“挤了个水泄不通,卢月就挤进半个身子,察觉自己的骨架在分崩离析,立马撤退出来。 “欸,别挤啊。“ 卢月安分地坐在地上,突然人群中的声音大了起来。 “挤什么啊,这有小孩啊。” “我眼镜,等等——别……” “都投胎了谁管你大人小孩。” “就是啊。” “这会也不忘道德绑架。” …… 这里当真热闹地如早高峰的地铁。 只不过,那群人吵着就要打起来,没有人劝架。 卢月见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马上要被人踩在脚底,便将那东西敏捷地救出来,揣在兜里不回头地跑了。 慌慌张张跑来一路又淡定地回到原处,仿佛刚刚混乱的局面是自己幻想的场景,所有人瞬间蒸发,没有任何痕迹。 手中的眼镜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偏偏走了一小段路没任何察觉。 卢月松了口气,见公示栏的大块板子上,潦草的笔迹徒增杂草丛生的生机感。 板子上写了很多…… “非自然老去者走不了通往人类的路。“ “所以,你们下一世要做一只动物。“ 还好,在那边听到的可是要下地狱,这里还真是充满温情的地方。 卢月安慰自己道: “万一又重蹈一生覆辙,不如潇洒地做一名快乐宠物。“ “圈养在温暖舒适的房子里,遇上个好主人足矣。“ ”至少,有人为自己送行。“ 卢月来到人少的队伍,守卫者是一只白毛小兔,奇怪的是,这只兔子竟比刚刚那位面无表情的守卫人有人情味的多。 卢月说服了自己,心情也愉悦起来,热情地同小兔子打招呼。 “你好,你是想做一名家宠吗?“ 卢月自信道:“当然。“ “你有养过小动物吗?“ “没。“ “救济过小动物吗?“ “没。“ 卢月越答越不对劲,怎么这些问题听着像是 要把自己推走呢。 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卢月不自觉地关注小 兔子的面部表情。 它面上全是毛,活该自己不懂得小动物的心思。 “那……” “很抱歉,你不能来这。“ “啊。“ 卢月后脑勺的血都要流干了,手再次触碰也没有任何血迹。 都要成干尸了,怎的还找不到归宿。 “为何?“ 卢月不再游魂,全然关注起自己的去路。 守卫兔子也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变成了一句重复台词的机器,它慢条斯理地传达道: “你既没有养过宠物,怎知辛劳,怎能徒然享受他们带来的光环。” “你既没有救助过宠物,也自然得不到它们的报恩。” “经鉴定,你不符合要求,守卫兔看不见你对动物的善心。” 卢月莫名接受了这一套关于投胎的机制,无奈道:“好吧。” “你可以去公示栏——” 卢月烦躁地扬起手打断道:“知道了。“ 再次面对这块潦草的模板,卢月似乎预料到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她不再抓重点看,胡乱地扫视,说不定正好就有个收容自己的地方。 只是刚刚为她指路的那排大字足够显眼到第二遍也不想忽略。 下一行竟光明正大地嘲笑: “恭喜你被骗了。” “守卫兔也不收咱。“ 怪自己着急,这么大一行字就差写在自己脸上,硬是没看见。 卢月暗骂道卑鄙,继续往下看这人还有什么骗局。 “这次真不骗你,选猪吧。” “上一个门槛太高,这次没有门槛。” “我诚心邀请你与我做朋友。” 卢月气笑了,在板子上涂涂改改,修订了一条“猪圈”专属指南。 …… 这算哪门子的公示栏,不是一堆人瞎写的独白吗? 卢月纳闷地看着一位位守卫者,这么多人竟做不出一个官方的告示,只是打着规定的口号劝退一位位孤家寡人。 投胎大概就是最后一课吧,听起来是一门新学问,实则一堂总复习。 卢月虽心中怨恨不知名的指路人,依旧是跟着指引来到了守卫猪这。 这里才是真正的投胎处吧。 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依旧跟火车般,中途也有各个站的乘客上车,本就超载的车身发出疲倦的叹息。 没有门槛的地方,人终是最多的。 声音也是。 卢月的身体站直又塌下,重复循环了几次也不见队伍有半点前进的趋势,反倒是越往后挪了些。 这里的天不会黑,卢月是昨日到,身体不觉得疲倦,天也是。 永远睁大了眼盯着这群在慌乱投胎的脚步中试图维持秩序的守卫者。 卢月不耐烦地挠头,只是……这破了个大窟窿的脑袋被补了起来,摸不到脑子里湿漉漉的东西。 怪不得,那会血迹就干了。 “不对啊,我怎么全身都干净了。” 卢月反复摸着自己的脸确认,石头碎渣也没有了,用手摩挲只觉得平滑。 “好地方。” 卢月连连赞叹,背着手臂就兀自走出了队伍,嘴上不可置信地念叨着: “我这样倾城的容颜连上天也看不下去,在转世前也要归还我的美貌。” “可惜,我下一世要当一名好吃懒做的猪。” “不过这也怨不得。”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这般存粹。” “老天还是太惯着我了,把我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记下来。” 卢月说服不了自己,苦笑道:“那也不是你擅自离开队伍的理由。” 梦惊醒的一刻,总是伴随着失落,无助,无奈,与隐忍。 “谁允许你走的!” 卢月恨铁不成钢地一拳砸在软绵绵的地板上,面前的人在发觉僵住的队伍有解冻的意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丝毫不顾及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一个脚掌接一个,实实地踩下去。 卢月顽强地支撑起自己恢复那姣好的容颜,风情造作地扭到队伍后。 这会也顾不上什么道德,她皮笑肉不笑地在心里焦急地呐喊,快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来世住一个猪圈! 你们倒是快啊,都快走到头了。 卢月灰溜溜地回到末尾,这一路并没有人投来多余的目光。 果然,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人会惦记别人。 “喂,你插队了。” 看,这又来一个。 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这都排到队尾了也要计较这些。 “对,我很在意。” “你也知道,形势严峻。“ 卢月装作听不清,像一根柱子,镇住自己的惊与喜。 这人声音好似听过…… 八成是个不讨喜的角色,他浑身是玻璃,面上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邢春自己莫名奇妙到这也就算了,连投胎也要遇到这样霸道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意味着,窝没得选,最终只能沦落到一头荒郊野岭奔跑的满身腱子肉的野猪,时不时还得被心存惦记的人掳回饭桌上,当了盘中餐。 自己必然是要躺在宫殿级别的宅子里,夏天有空调吹,老有所养,病有所依。 任何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您好,您是插队了呢。“ 卢月的耳边吹来气,像蚊子在嗡嗡作响,一下子就破坏了自己迷离的眼神,身体条件反射地抖动。 “您听的见呢。“ “这边建议您往后稍微挪一下,这里是我的位置。“ 卢月本想厚脸皮再撑一会儿,后边那人接着阴阳怪气道: “我刚刚是见你扭着身子过来的,一骨碌就钻进来了。“ “大蚕似的。“ 这人难缠得很,怪自己插队,本就理亏,心里遭不过几句便投降道:“好好好,怕了你了。 “我走便是。“ “无奈之举。” “我生前最守规矩。” 卢月解释的苍白,给那浑身插满玻璃的刺猬让道,他忽然抓住自己的手臂,有根筋被扎住般,僵硬不动。 卢月不解地抽出手,这时候还想着占便宜,投去鄙夷的眼神。 莫非是想赖账?碰瓷? “咱好歹都投胎来了,不吃这套。“ 卢月防备道。 “卢月,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变态。“ 骂完心里终归舒服多了,卢月不理会地研究起队伍的移动趋势。 “你刚刚叫我什么?“ “卢月。“ 好熟悉的声音,连腔调都那么熟悉。 一听就有种莫名的烦躁。 邢春有些错愕,卢月怎么疯疯癫癫的,她先前是想当猪吗? 对,没记错的话她有提过这个梦想。 怪不得还愿的时候开心的转性。 “邢春?” 他懒懒地应道: “誒。“ 还真是。 他怎么来这了。 “你似乎很高兴。” 见卢月嘴角发颤,邢春面露难色。 卢月看着面目全非的前世恶敌,他怎么也这样倒霉。 第2章 闯祸 “你来这做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在谈论投胎这门学问时,某人不是扬言道:要是有来世,我邢春不当人,我要做抽象的风、雨、雷、电。 卢月稍微转了转四周,的确没见着这么抽象的投生门。 “不知道啊。” 邢春怎样都记不起,一闭眼,脑子里也是同现在一样白茫茫的世界。 “我失忆了。” “卢月,你记得你是怎样来的吗?” 卢月似乎是忘了纠结这套说法,只记得刚刚到这时,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拉着自己的手问道有没有见到她的妈妈。 卢月当然没见着,刚来此地又面生,实话掺假话地逗面前心酸的小女孩道:“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可是,仙女应该很漂亮才对。” 卢月差点急出应激反应,心中诧异:我不漂亮? 拜托,我上学那会可是班里出了名的高冷女神。 只是,这会卢月同面前的小女孩像从血泊里捞出来般,只能大概看出个人形。 “这不重要。” 卢月拉着小女孩的手,送到守卫处道:“你喜欢哪个,就过去牵她的手。” “你的妈妈会接住你。” 那会人少,几乎所有的队伍都处于歇停的状态。 亏大发,谁知道这处地方也有高峰期。 …… 所以,卢月给自己的设定是—— “记得啊。” “我坠机了。” “你的机场穿搭够别致。” 病号服,疯疯癫癫地,卢月当做耳旁风,双手抄兜脚点地。 邢春的头发都扎到眼睛里,看着的人已经不适地想揉眼睛。 他似乎被困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皱着眉苦苦思索。 “别想了,你都快斗鸡眼了。” “卢月,我怎么见你脸上被劈开一道闪电。” 卢月指尖一弹,弹走那碍人的头发,声音忽然混着砂砾般粗狂道:“你看这样好了吗?” 邢春被这沙哑的嗓门一惊,憋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 卢月的脸霎时红透,邢春笑的太过放肆,肩膀都快抖到地上。脚下生出一股难耐的怒火,朝着一双又红又黑的板鞋上狠狠一捺,不知从哪拔下来的玻璃抵在邢春的下巴,怒道: “收敛点。” 邢春的笑容一秒止住,或许是处于临界状态对所谓的威逼恐吓并没有任何波澜。 他心中已认定:卢月转化成超雄了。 然而此刻,他更在意:卢月又擅自离开了队伍? 还未提醒,卢月自发地一溜烟回到了队伍。 两人默契地回头,末尾是空荡荡的白烟。 像是一场自导自演,无声的嘲笑这趟中途上了的末班车。 …… 漫长的队伍缓慢前行,邢春的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站累了就坐在地上,拿着玻璃碎片在地上画。 “跳不跳房子?“ 邢春从地上捡起一块递给卢月,扬着下巴示意道: “喏,你从这边画。“ “听说全国的玩法都不大统一。“ “我就好奇大家画的是不是一样。“ 邢春画的入迷,丝毫察觉不到卢月下撇的嘴角。 卢月保险地看了会身后,估计自己真成垫底了。 “大哥,我们是隔壁村的。“ 闻言,邢春画也不利索。 “你干嘛?“ 卢月见忽然蹲在自己面前的邢春,吓得退了一步。 “你恨我?” 他无端问道。 卢月的脑子里莫名抽疼,胸口忽然有心在跳,但一会就溺亡在濒临窒息的沼泽里。 奇多了怪。 卢月也察觉到不对劲,自己生平也不这样恨一个人呐,怎么每次说几句就上来脾气。 身体险些栽在地上,卢月手快地拉来邢春做垫背。 “有没有可能,摔我身上比地上还不好受。” 邢春做了人肉垫子,见卢月飞快地爬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玻璃,“唰“——的一声丢去。 “走,别画了。“ “跟我来。“ 卢月被拉了一路,这么个空旷的地方都叫邢春找着块巨石,难怪他要排在尾巴。 “咦!“ 卢月的脚伸出去不敢动,惊奇道:“这里的地面怎么不会延申?“ “难道不是无边无界?” 邢春的眉毛自信上挑,左右两只手也闲不下来,往大石块上来回有节奏地敲道: “机智的人总会另辟生路。” 见卢月看臭虫般的眼神盯着自己,也不做作道:“估计是地图未完善吧。” “带我来这干嘛?” “咱俩一起跳下去?” 邢春打了个响指,狡黠一笑:“猜对一半。” “不过咱们俩跳这风险也太大了。” “谁知道下去会变成什么。” 卢月嗅到一丝生机,兴奋地小跑到邢春身旁,小心翼翼地对暗号般:“有话直说。” “这样,我来扮演守卫者,你去那边替我分散点队伍来。” 卢月不可置信道:“这么恶毒。” “这不是害人吗?” “邢春,你想拉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大概要多少?” 卢月的慈悲只存在短短的三句话间,三句慈悲过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对重生的渴望。 卢月的满眼里都写着:没事,快送我下地狱。 “卢月,世界欠你的太多了。” “尤其是小金人。” 邢春比卢月要高出一个头,站在大石块旁俯视自己就像来到了最后的审判时刻,心里有些发怵。 事实上,邢春只是被如鱼得水的演技震慑的语塞。 两个地狱使者蹲在地上密谋,他们制定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话术。 “还记得路吗?” 邢春不放心道。 “必须地。” “交给我。” 卢月是个奇人,她对有方向的地图极容易失去方向感,但对毫无章法的地图却异常灵敏。 任凭自己的直觉在白茫茫的平地摸索出回去的路,卢月有些紧张地练习了几句。 “咳——” “各位,想必队伍中是有被迫来这扇投生门的朋友。” “我们从生开始,便不能绝对自己的命运。” 卢月慢悠悠地游走在队伍中激情朗诵道: “于是,我们便期待着投生。“ “我们幻想着,要如意。“ “可当我们真正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却来到一个极其潦草的地方。“ “没有官方的指引,无论怎样疯狂的言论都会被刻在那块破旧的自称为公示板的地方。“ “骗局不说,就算当你终有选择的机会,却被告知,你不够格。“ “我们没有资格,所以才会坐上这辆拥堵的火车。“ 卢月将演技发挥到极致,声音中夹杂着微弱的哽咽声,队伍的共情强烈的人也面露感慨,唉声叹气。 “所以,我不想写在布满谎言的公告栏上,我宁愿多走点路,也要告诉每一位:这里还有一个没有门槛的投生门,我们来世不用做一只猪,依旧当一名普通人。“ “我们仍然有重开剧本的权力。” 卢月煽情的一番言论成功扰乱了原本秩序满满的队伍。 随着小部分的人加入新队伍,卢月欣慰地点头拭泪。 卢月牵着一名乖巧小孩的手,走出了巡回演唱会的步伐,向大家感激道: “我们现在一起走,来世就要当朋友!” 只是,废这么多口舌还是有部分顽固地坚守在岗位,卢月替自己擦了把汗,真是造孽的人生,最后一刻也要利用仅剩的温情。 …… 邢春不知是低估了人心的脆弱,还是卢月的演技。 在看到行进的队伍皆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动情模样,忍不住赞叹道: “卢月你牛。” 一窝又一窝人整齐地拼凑成长长的队伍。 邢春温和地笑着护送每一位生命的最后时刻。 当然,也是为新生开了个好头。 或许是见松垮的纪律存在巨大的漏洞,邢春发觉队伍减少的速度飞快,刚才还望不见尾巴,这会人都空了。 “卢月,队伍不对劲啊。” “卢月?” “卢——” 邢春急得焦头烂额,找不着卢月的身影,也找不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恍惚间,巨石背后跃出一个人影,邢春恍然悟道: 原来在视野盲区已经跃下了无数身躯。 “卢月,你不会也跟着一起跳了吧?” 邢春趴在边界,望着万丈深渊,终究是等不到回复,独自沉默着。 “那也太蠢了。” “我明明提醒过你。” 说完,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这白茫茫的世界终究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邢春清爽地抓了下头发,神情改惆怅为舒展,稍微活动了筋骨后浑身轻松地哼着小曲漫步在归途。 …… 碰面时,卢月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邢春僵在脸上的笑容显得可疑。 有必要这样满面春风么? 两个人各自玩各自的,与陌生人没差。 尴尬的阴影笼罩在两颗狭小的心间。 好在马上就轮到自己,卢月也不再顾忌什么,世界那么大,还就怕我俩凑一块? 小概率事件。 可偏偏就在脚要踏下去的那一刻,连人带魂被一股大力传送到巨石处。 天公这么早就开始擒拿下一世的罪犯? 这未免也太超前了。 卢月与邢春懵懵地站着,也不见个人影。 “这里的工作人员工作素养实在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邢春附和道:“是啊。” “还是啊。” 一个脸色红润的爷爷给卢月和邢春一来就是送后脑勺哐哐两个木鱼,清脆的打击声让原本意识混沌的两人更加朦胧。 邢春被下了狠手,后劲大的身体直哆嗦。 “大爷,咋了?” 暴躁的红脸爷爷又是一顿暴击,邢春被打成一幅痴呆的模样。 卢月又惊又喜,很明显这种时候不该说话,听候发落才是正道。 邢春本来就笨,再挨这几下准是要废了。 “你……你们两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好好的投生门不走,偏要耍机灵。“ 红脸大爷手中的木鱼时而落到两人头上,愣是没放下去,场面一度刺激。 大爷的气息不稳,说话的尾音老是飘到很高的空中,而后忽地跟断了线,没影了。 两人的心悬在一根线上,也不敢喘气。 “几百年上千年都出不了你们这两个~~” 忽然声音加重:“我本在这石柱里沉眠,你们非要扰的我这心疲力竭的老人跳到山崖下去一个一个打捞受骗的灵魂。” “拦不住啊。” 大爷脸上的红色原来不是本色,吐露了苦言也渐渐回温。 这会惆怅地摇头叹气,声音里也是悲怆:“根本拦不住啊。” “那么多魂,一股脑全都跳下去。” 老人对上卢月忏悔的目光,浇不灭一点火气,原本平静的语调瞬间蒸腾: “你们知道这是哪吗!“ “这是通往人间唯一的路!” 老人背着手臂,与普通的长辈训斥人般,来回踱步道: “这门只有中元节才打开,是亡灵探亲的通道。” “你们现在是要送那么多阿飘下去吓死谁?” 老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一阵怒吼: “我的名声就是让这帮心急的恶魂给玷污了! “哼!” “不赎罪就做生生世世的孤魂!” 第3章 误入白云庄 声音消散在石块吐出的白云气团,老人嗖地一声没了影。 邢春恢复神智,眼睛冒出的金星一只手吹散,老人的力气大的出奇,约莫是将自己的脑浆都给拍散了。 “卢月。” 一只手胡乱在空中捞,也不见卢月回应。 邢春才发现,卢月已经到巨石附近转悠,她察觉自己的视线,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睛红了,哭过。 是啊,谁不想好好投胎呢。 谁愿意做孤魂游荡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邢春悔恨地给了自己一拳,非要耍小聪明,非要忽视没有边界约束的平行道德感。 真有人能挡着自己的去路? 人家卢月不也是为了投胎能屈能伸,待会要是有了机会绝对是要跑到你前头的人。 卢月这会正伤着心,过去安慰不是顺了她的道。 她那股反叛劲可不比自己少。 “扑通——” 膝盖骨重重磕到地上,邢春猛地回神。 此刻,卢月虔诚地向那座冷漠的巨石哭诉忏愧,哭的可谓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声音也是软绵绵地,裹的那座荒凉千百年的巨石微微震颤,抖出一身白气。 荒唐。 邢春表情难看,耳根子上死亡的脉搏也被激的活过来突突跳。 卢月戏这么多,抢自己饭碗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看,哭的再久他也装作听不见。” 见那座巨石没有半点被打动的意思,邢春舒坦道。 “这里的人都是石心肠,成了千年的老古董了。” “快起来吧。” 卢月也觉着没劲,就凭那会与他对视一眼暴露出的凶恶模样,怎么想都不是会被自己打动的角色。 “你有什么办法吗?” 卢月递过不带有任何希望的眼神重创了邢春,可谁能知道怎么办呢? “赎罪。” 邢春也不知道怎么个赎法,但听起来是一条像样的生路。 “咱们商量商量。” 卢月理都没理就走了,邢春想的八成都是什么野路子,上一回的教训都拉上自己的后代了。 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这里没有时间,但过的如此漫长,地上得经历了多少年,照这样算下去,要是自己早些就能投胎,后代的进程都存了好几回档了。 “你自个慢慢想吧。” 邢春后脚立马跟上,拉着卢月往回走,卢月挣扎无效,浑身绷直成一根难拖动的水泥钢筋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卢月,你不够义气。“ “我都陪你上过山。“ 卢月绷直的腿放松,记忆里有根线将自己的身体提起,邢春的手险些没力,两人一同摔在地上。 不痛,白花花的天空地下垫着木头,夏天的傍晚昏黄,独有的蝉鸣与烟气熏的人饥饿的肠昏昏欲睡。 卢月摸索在连砂砾都没有的地面上,胸中滋长了点期盼。 “刑春,碰上你准要倒霉。“ 卢月的脸在距离自己不到一掌的位置,自己的手还垫在她的身下,邢春思考要不要抽出身,忽然脸颊喷来一股令人发痒的空气,卢月的眼睛眯着笑,不知是在空空的上方看见了什么。 邢春的手渐渐伸起,目光聚焦在卢月下巴那缕看着就挠人的烦人头发上。 空气变得发黏,让邢春透不过气,邢春再次惊醒,自己还未完成投胎大事,将手臂与悬浮在空中的手一同快速撤离。 随着空气的恢复,邢春忽然打捞到一段即将要丢失的记忆。 不久前,本打算领着卢月来此安逸之地寻找回忆,破解生前记忆,没想到却误入歧途。 “卢——” 邢春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这时候该颓该丧么? “以前你安安静静的。“ 卢月叹道:“小时候,觉得生命是一百岁。” “没想到二十二岁就走到终点了。“ 邢春也自嘲道:“我的对讲机都比我命长。” “你的对讲机真的很吵。” 邢春转移话题道:“你会葬在那片山上么?” “那我知道去哪找你了。” 卢月心酸地看着邢春天真的笑容,那根针又跑回来扎在脑中,这次痛意没有立马消散,而是带了句回音。 ——来找你。 是在哪听过这句话。 “卢月,小学的时候,你快乐吗?” 卢月把头撇到另一边,这句话明明在笔记本上问过一遍。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躺在一堆写满“勿忘我”的同学录旁。 ——你一定要天天开心。 卢月酸着鼻子道: “哪不开心了。” “你怎么老觉得我不开心。” “咱们好歹是几年同桌。“ “卢小鸭。“ 刑春失落道: “虽然我忘了。” “小学是多古早的记忆。“ “您老人家客套也不用搬到这层。“ 谁久别重逢,还信一句:小学时的同桌情谊有多深沉。 他为何不说:我们前世是情侣。 卢月失笑。 …… “欸,等我一起啊。” 卢月同邢春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见邢春撇的快,一溜烟没影了心也跟着慌。 这地方没法待。 一会白烟浓浓的什么也看不清,一会烟散了露出来光秃秃的大地,永远有不停歇的队伍。 卢月曾经幻想的地方正是鸟语花香,光影萦绕的美丽草原,大伙小伙聚集在水潭边互相吹嘘自己的生平奇事。 或许,人的执念没有那么深吧。 邢春走的好好的,后边总有人在嘀咕什么。 “刚刚你在说话?” 卢月懵道:“没啊。” 莫非心里的声音还能自己跑出来不成。 邢春听力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那怎么……她说,请帮忙找一个人。 “找谁啊?” 邢春觉着莫名奇妙,说话说一半,还偏是在这时候赶着去投胎呐,心里不耐烦道。 “你在跟谁说话?” 卢月虽知自己已是惊悚的化身,但邢春居然能同一团空气发火属实怪异。 雾气寒凉,白色的地毯从四面八方升起,向中心隐藏的漩涡紧紧围裹,徒然显现出烟雾缭绕的隧道。 邢春的心脏同刚复活般吓得跳到嗓子眼,两人自觉停止了呼吸。 那通道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巨噬怪,先贪婪地吸走呼吸的权力,最后连人都要吃进肚子里。 卢月反应迅速地紧紧抓住邢春的鞋,生平没坐过过山车头一回体验到更刺激的项目,不受控制地欢呼尖叫。 邢春仿佛置身于滚筒洗衣机,谁家主人将马力开到最大,连肠子都要被洗出来。 生平晕车的记忆强制将邢春带入本就眩晕三分的大脑,一只猴子钻进耳朵发出杂乱的尖叫,一会又爬到脚边死活不肯松开自己的腿。 只是这时胃里吐不出东西,不然洗衣机要变成榨汁机。 卢月见邢春脸色如土,双手抱紧,下一秒就能安宁入睡。 这能看出什么,能看是刚刚生龙活虎死命要蹬了自己的自私小人吗? 人性,让人失望。 他还是惦记着要与自己争抢第一的位置。 …… 经历了隧道一事,卢月与邢春自觉与对方保持距离。 那隧道不是通往巨噬怪的胃,而是通往一座山庄。 卢月与邢春爬了许久的山路,才见到山庄的真身。 白日里,穿粗制麻布衣服的村民在打磨器具,青丝夹杂着银丝的朴素脸庞布满一道道沟壑。 挑着担子的农民将东西一卸,惹得漫天黄沙飞扬。 干涸的地表依旧种满菜叶,无论是结着藤曼的,长在地里的,生着遭菜虫乱咬的黄叶的,绿油油结着百花的枝,都混杂在一片地里。 若是从山脚上来,先是见不到这些景象。 因为被一个高大的槐树挡住了去路。 它种在村口,一座大石块写着白云庄三个字旁。 树干粗壮,撑起庞大的树冠。密密实实的小花挤在一起,偶尔有风吹来卸去了几粒,铺在地面上,让路人路过时踩了几脚,变成粘在地上的碎尸。 卢月在大学期间迸发了隐居的想法,这里无疑是隐士再合适不过的容所。 抛开水资源匮乏的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 虽不知为何陷进奇妙时空,但这比那片光秃秃白茫茫的世界明显好看的多啊。 “她让我们找一个人。“ 邢春神神叨叨起来,打断幻想在美好中的卢月。 “是背着竹筐的一个女孩。” 邢春用手护在耳朵边收音,微弱的声被风呼呼一吹就没了。 “卢月,我感觉她明明贴在我的耳朵边讲话,但我就是听不清。” 邢春无助地放下挣扎在耳边的手,那头的人已经不说话了。 “你听错了。” 卢月的心思全在那户挂着藤条的竹屋,一定是位雅致的主人,在门口摆起像样的茶具。 “可是……” “喏——难道我们就找着人了么?” 邢春顺着卢月的视线寻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背着竹篓拄着拐杖往槐树左侧的小道走。 “还是她?” 一会儿东边又窜出位扎麻花小辫的姑娘,她肩上挎着小竹篓,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植物。 邢春也觉着自己太过抽象,说不定是那几下重击落下的后遗症。 可自己不是死人么? 哪来的后遗症。 一旦深究,任何观念都面临重塑崩塌的风险。 邢春觉着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打了自己一巴掌,皮倒是紧实。 “或许真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