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最强体修,只听道君的话》 第1章 天机 朔风卷过天机峰,裹挟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敲打在琉璃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一如这间静室内主人那看似完美无瑕、实则脆弱不堪的灵脉。 云清尘斜倚在云榻之上,身着一袭月白道袍,广袖流云,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他刚刚结束一次推演,指尖还残留着星辰轨迹湮灭后的微光,胸腔中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至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窥探天机者,必遭天谴。 这是他自幼便知的宿命。 身为天机门千年不遇的奇才,他三岁启蒙,五岁凝脉,十岁便能窥见凡人命数,未及百岁便已登临道君之位,执掌一脉。可这无尽的荣光与算无遗策的背后,是灵脉日渐脆薄,如琉璃般易碎,一阵稍大的风,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都可能让他灵脉寸断,修为尽毁。 而半月前的那一卦,更是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他算到了自己的“命定死劫”。并非外魔入侵,也非仇家暗算,而是源自天道本身的反噬。期限,就在三年之后。 那是天道为所有窥天者设定的终局。 冰冷,绝对,无可逃避。 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云清尘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进来的是他的首徒,明枫,一位已至元婴期的稳重青年。 他手中捧着一枚玉简,神色恭敬中带着忧虑:“师尊,您要的,近百年内所有体修资质检测的记录,都在此处了。只是……体修一脉早已没落,留下的记录寥寥无几,且大多资质平庸。” 云清尘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内光影流转,浮现出一个个名字与影像,后面附着详细的资质评定。 果然如明枫所言,大多是些三四品的杂灵根,修炼体术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于他所需,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直到最后几个名字。 【石铁铁,女,骨龄十六。灵根:无。体质:未知(测灵石碑承受巨力,崩裂,无法评定)。力量:九鼎(上限)。心性:赤子纯良,坚韧不拔。备注:因其食量过大,思维……过于耿直,已被外门管事提请清退。】 “石铁铁……”云清尘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那“未知”体质和“九鼎”力量上微微停顿。 无灵根,却拥有测灵石碑都无法承载的体质,以及理论上人族肉身力量极限的“九鼎”之力?这本身就极不寻常。更重要的是,“赤子纯良”……心思越纯净,与天机的牵扯就越少,作为“挡劫”的容器,受到的因果反噬或许会越小。 他闭上眼,指尖再次掐动,以“石铁铁”之名,重新推演那团代表自身死劫的混沌迷雾。 卦象依旧凶险,血光冲天。然而,在那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他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磐石般的稳固气息。 这气息与那毁灭性的劫难紧紧缠绕,虽被压制,却顽强地存在着。 变数! 云清尘倏然睁开双眼,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漾开了些许涟漪。 “明枫,”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去外门,将这名唤石铁铁的体修弟子带来。” 明枫一愣,看向玉简末尾那几乎算是“差评”的备注,有些迟疑:“师尊,此女她……” “带来。”云清尘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明枫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云清尘望向窗外漫天风雪,眼神复杂。他一生筹谋,算尽天机,从未将自身命运寄托于他人之手。然而此刻,他却要亲手为自己选择一个“替死鬼”。 他不由自嘲。 “若你命该如此,便用你的命,换我一线生机。若……能有万一,我许你一世安稳。” ********** 外门,杂役峰。 石铁铁刚劈完足够整个外门用三天的柴火,正坐在食堂角落,对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馒头和一大盆灵兽肉发起“进攻”。 她吃得很快,却很专注,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储食的小仓鼠。 周围的弟子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就是她,饭桶铁铁!” “听说测灵石碑都被她一拳打爆了,真是个怪物。” “脑子也不灵光,管事说东她绝不往西,一根筋得很。” “嘘!小声点,她力气大得吓人,惹恼了她,给你一拳你可受不住!” 石铁铁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习惯了。自从被测出“无灵根”却拥有怪力后,她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修炼法诀,也不懂人情世故,她只知道,师傅临终前告诉她,要好好修炼,好好吃饭,保护好自己。 可是,外门管事昨天找她谈过话了,说她吃得多,干活虽然卖力但经常理解错意思,可能要让她回家了。 家……她早就没有家了。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儿呢? 想到这里,她嘴里的馒头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眼圈微微发红。 就在这时,一道遁光落下,气息强大,让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明枫一身内门精英弟子的服饰,面容冷峻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石铁铁身上。 “你,就是石铁铁?” 石铁铁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半口馒头,愣愣地点了点头。 “跟我走一趟,天机道君要见你。”明枫言简意赅。 “哗——!” 整个食堂一片哗然。天机道君!那可是宗门里传说中的人物,高高在上,连掌门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他怎么会见石铁铁这个饭桶? 石铁铁也懵了。 天机道君?她只在别人的谈论中听说过,据说是一位很厉害、很聪明,但身体很不好的前辈。 她连忙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因为太急,还差点被凳子绊倒。 她看着明枫,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道君……找我?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明枫看着她这副憨直的模样,心中更是疑虑重重,但师尊的命令必须执行。“不必多问,随我来便是。” 石铁铁哦了一声,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食堂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 “道君找她干嘛?该不会是看她吃太多,要亲自把她赶出宗门吧?” “说不定是她闯了什么大祸!” 石铁铁低下头,用力攥紧了衣角。她不想被赶走。 踏上明枫的飞剑,穿过云层,第一次飞这么高,石铁铁却没什么欣赏景致的心情。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想着一会儿见到道君,一定要好好认错,求他别赶自己走。 飞剑落在天机峰顶的平台上。这里的风雪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冷,石铁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枫领着她走到一间静室外,恭敬通报:“师尊,石铁铁带到。”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却又奇异地安抚了石铁铁紧张的心绪。 明枫推开门,示意她进去。 石铁铁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冷冽的星辰气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云榻上的身影。 他太白了,白得像雪,像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眉眼精致得不像真人,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病气与倦色。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深邃得像藏着整个星空。 石铁铁从未见过如此好看,又如此脆弱的人。 她脑子里那些准备好的求情话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人,好像很容易死掉啊。他看起来……需要人保护。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最质朴的守护欲油然而生。 在云清尘开口之前,石铁铁已经上前一步,挺起胸膛,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大,却异常坚定地说道: “道君!你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在这间算尽天机的静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鲜活。 云清尘微微一怔,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那里面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股傻乎乎的勇气。他推演过无数种见面时的场景,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 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近乎虚幻的弧度,语气温和却带着天然的疏离: “那便有劳了。” 心底默念的,却是那句冰冷如铁的判词: “命定之劫,九死一生……抱歉,此番,便借你性命一用。” 第2章 赤子之心 云清尘那句“有劳了”话音落下,静室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石铁铁还维持着挺胸抬头、一副“我很可靠”的姿态,而云清尘已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指尖无意识地在云榻边缘轻敲,似乎在重新计算着什么。 他需要确认,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是否真的能在他既定的死局中,撬开一丝缝隙。 “你叫石铁铁?”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石铁铁声音洪亮地回答,像在接受检阅。 “无灵根,却能崩裂测灵石碑,身负九鼎之力……”云清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体质,颇为特殊。” 石铁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力气比较大。小时候不小心捏碎过碗,掰断过锄头,后来师傅教了我控制力气的法门,才好一点。”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不过道君你放心!我现在控制得很好了,不会弄坏你这里的东西的!” 云清尘的目光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朵,以及那双努力想表达诚恳的眼睛。 赤子之心,名不虚传。 在她简单的世界里,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特殊体质”可能意味着麻烦,反而首先担心的是会不会给他添乱。 这种纯粹,在他所处的、充满了算计与权衡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刺眼。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这天机峰。”云清尘缓缓道,“无需再回外门。” 石铁铁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辰:“真的吗?道君您不赶我走了?” “嗯。”云清尘淡淡应道,“明枫会为你安排住处。峰顶寒气重,你……” 他本想问她是否需要添置御寒衣物,但目光扫过她单薄却显然蕴藏着磅礴气血的衣衫,话语便止住了。 这凛冽的寒风,于他而言是催命符,于她而言,恐怕还不如一阵凉风。 “我没事!我身体可好了,不怕冷!”石铁铁果然立刻表态,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真的可以留下来了!不仅不用被赶走,还能留在这么好看的、需要人保护的道君身边! 云清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阖上双眼,似在调息。 石铁铁见状,立刻放轻了呼吸,连脚步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他。她悄悄打量了一下这间静室,除了云榻、一张摆着茶具的小几和几个蒲团,几乎空无一物,简洁到近乎冷清。 “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吧?”她心里默默地想。 而且他身体这么差,风吹就倒的样子,万一晚上冻着了怎么办?万一有坏人来了怎么办?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充斥着她的胸膛。 明枫很快进来,恭敬地对云清尘行了一礼,然后对石铁铁示意:“石师妹,请随我来。” 石铁铁看了看又闭上眼的云清尘,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乖乖跟着明枫出去了。 明枫将她带到离静室不远的一间偏殿。这里同样简洁,但该有的床铺、桌椅一应俱全,比外门的住处不知好了多少倍。 “石师妹,以后你便住这里。师尊喜静,无事不要随意打扰。峰顶有禁制,不可乱闯。每日会有杂役弟子送来饭食……” 明枫一一交代着注意事项,语气公事公办。 “明枫师兄,”石铁铁突然打断他,表情非常认真,“道君他……平时吃饭香吗?晚上睡觉冷不冷?需不需要我晚上去他门口守着?我力气大,可以帮他守夜!” 明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了。 他看着石铁铁那双写满“担忧”和“跃跃欲试”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在师尊身边最久,深知师尊看似病弱,实则修为深不可测,智谋如海,何曾需要……一个炼体期的小丫头来担心这些? “师尊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明枫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哦。”石铁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心里的主意却没变。她觉得,明枫师兄肯定不如她细心,道君身体那么差,肯定需要人贴身照顾! 于是,从这天起,天机峰顶多了一道忙碌的身影。 云清尘在静室推演,她会悄悄在门外放上一碗自己觉得最好吃的、还冒着热气的灵兽肉——虽然云清尘从未动过。 云清尘在露台观星,她会抱着一床厚厚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锦被,吭哧吭哧地想给他披上——虽然总在靠近前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拦住。 夜里,她真的会抱着自己的铺盖,蜷在云清尘静室外的廊下,像只忠诚的小兽般守夜。尽管每次都会被明枫哭笑不得地“请”回自己房间,但她第二天依旧乐此不疲。 峰顶的其他弟子,包括明枫在内,最初都对她的行为感到荒谬和不解,甚至暗中嘲笑她痴心妄想,麻雀也想攀高枝。 但时间稍长,他们渐渐发现,这个“铁憨憨”师妹,心思纯净得可怕,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里觉得道君脆弱需要保护,并在用她所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去执行“保护”这个任务。 云清尘对于她这些行为,从未明确表态。有时他会在她放下那碗油汪汪的肉时,微微蹙眉;有时会在她试图给他披被子时,指尖微动,将那床被子原封不动地送回她自己的床上;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他依旧会每日推演,观察着那团代表死劫的迷雾。他发现,自从石铁铁来到天机峰,那迷雾的躁动似乎……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凶险,但那磐石般稳固的气息,确实在发挥着作用。 这一日,云清尘心血来潮,想看看石铁铁平日除了“保护”他,还在做些什么。 神识如水银泻地,悄然覆盖峰顶。 然后,他“看”到了后山那片平日里无人使用的演武场。 石铁铁正在那里。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在进行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举重若轻地挥舞着堪比小山的巨石锁,身影如风,拳脚破空发出沉闷的呼啸。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她却浑然不觉,眼神专注而明亮。 那是一种原始、纯粹、充满了生命力的美。与他所在的、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她又一次将巨石锁高高抛起,准备稳稳接住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那石锁年代久远,也或许是她的力量实在超出了负荷,石锁在空中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一道清晰的裂纹蔓延开来,眼看就要在半空崩解,无数碎石即将如雨点般砸落! 而石铁铁,正处在石锁的正下方! 云清尘瞳孔微缩。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并指如剑,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光自静室射出,瞬间没入那即将崩碎的石锁之中。 下一刻,原本要四散迸射的碎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聚拢,柔和地改变了方向,“轰”地一声,落在了远离石铁铁的空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石铁铁还保持着准备接取的姿势,看着突然改变轨迹落地的石锁,愣了一下。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石锁上的裂痕,小脸皱成了一团,满是懊恼和……慌乱。 她立刻转身,朝着静室的方向跑来,直接用上了她最快的速度,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静室门口。 “道君!道君!”她气喘吁吁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云清尘打开门,看到她跑得通红的脸颊和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我、我把演武场的石锁……弄坏了……”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是不是……又闯祸了?那个石锁是不是很贵?我、我可以赔!我去劈柴,去挖矿,赚钱赔!” 云清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无奈。 他方才那一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动用了一丝本源灵力,此刻灵脉正隐隐作痛。 他本以为她会后怕,会感激,却没想到,她满心想的只是“弄坏了公物要赔偿”。 这种完全偏离预期的反应,让他所有精妙的算计都落在了空处。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石铁铁以为他要生气时,却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 “无妨。”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一个石锁而已。你……没伤到便好。” 石铁铁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道君没有怪她!还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瞬间,所有的担忧和委屈都化为了灿烂的笑容,像阳光穿透了乌云。 “嗯!我没事!我皮实着呢!”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发出结实的砰砰声。 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云清尘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 心底,那冰冷坚硬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这过于炽热的阳光,悄悄烫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或许,这个变数,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一些。 第3章 磐石 石锁事件后,石铁铁在天机峰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许多。 虽然她那些“保护”行为依旧让明枫等人觉得啼笑皆非,但至少,没人再当面嘲讽她是“痴心妄想的饭桶”了。连带着送饭的杂役弟子,给她的份量都又足了几分。 而石铁铁自己,则因为道君亲口说了“没伤到便好”,更加坚定了“道君是个面冷心软的大好人”的信念,保护(或者说,她认为的保护)起来更是尽心尽力。 云清尘的生活,则似乎并未因她的到来有太多改变。 他依旧每日在静室推演,在露台观星,偶尔接待宗门内其他峰主或长老的拜访。只是,他推演的次数似乎减少了一些,观星的时间,偶尔会分出一缕神识,留意一下后山那个虎虎生风的身影。 这日,掌门玄珏真人亲自到访,与云清尘在静室内密谈良久。石铁铁如同往常一样,抱着她的铺盖卷,打算在静室外“守夜”,却被明枫坚决地拦下了。 “石师妹,掌门在内,不可打扰。” 石铁铁哦了一声,有些失望,但也没坚持。她抱着铺盖,在离静室不远的一处回廊下坐了下来,耳朵却竖得老高,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虽然明枫师兄说不用,但她觉得,有外人在,道君更需要保护! 静室内,玄珏真人眉头紧锁:“清尘,你当真要如此?那体修丫头,来历不明,资质古怪,留在身边,恐生变数。” 云清尘端坐于云榻之上,面色依旧苍白,语气却平静无波:“掌门师兄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把她当成挡劫的棋子?” 玄珏真人叹了口气,他与云清尘师兄弟多年,多少能猜到一些对方的打算,“此事有伤天和,况且,那丫头心思纯净,并非奸恶之徒……” “正因其心思纯净,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云清尘打断他,目光透过窗棂,似乎能望见回廊下那个蜷缩的身影,“因果反噬最小。” 玄珏真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一向自有主张。只是……望你莫要将来后悔。” 送走掌门,云清尘静坐良久。玄珏的话在他心中泛起一丝微澜。 后悔?他云清尘一生算无遗策,何曾后悔过?选择石铁铁,是当前局面下最优的解。用最小的代价,换取破局的可能。 他起身,走出静室,想去露台吹吹风,理清有些纷乱的思绪。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了蜷在回廊角落,已经抱着铺盖睡着的石铁铁。 月光如水,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略显稚嫩却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傻乎乎的笑意。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夜晚的峰顶,寒风刺骨。她似乎觉得冷,无意识地往铺盖里缩了缩。 云清尘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因为冷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再想到自己方才与掌门谈论的,是如何“利用”她来“挡劫”,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如同细微的冰刺,轻轻扎了一下他的心口。 很轻,却无法忽略。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一道温和的灵力如同无形的暖毯,轻轻覆盖在她身上,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睡梦中的石铁铁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睡得更沉了。 云清尘收回手,转身走向露台,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孤寂。 ******** 数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降临。 并非外敌,而是天机峰本身的一处封印出现了细微的松动。那封印关乎地底一条紊乱的灵脉,一旦彻底失控,虽不至于毁天灭地,但也足以让整个天机峰的灵气暴走,建筑损毁,弟子受伤。 云清尘第一时间察觉,立刻下令明枫带领弟子加固封印。然而,那封印年代久远,松动之处又恰好是一处关键节点,明枫等人全力施为,灵力如泥牛入海,封印上的裂纹仍在缓慢扩大。 狂暴的灵气已经开始外泄,吹得人衣袂翻飞,修为稍低的弟子已面露痛苦之色。 云清尘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他若亲自出手,自然能稳住封印,但必然会引动自身灵脉旧伤,代价不小。他在快速计算着各种方案的得失。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旋风般冲了过去。 是石铁铁。 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阵法符文,也感应不到灵气的暴动,但她能看到明枫师兄他们满头大汗、脸色发白,能看到地面在微微震动,能看到道君站在那里,眉头微蹙(她自动理解为道君很担心也很害怕)。 “师兄们让开!我来!” 她大喊一声,不等众人反应,已经冲到了那封印裂纹的正前方。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而是扎稳马步,低喝一声,双臂环抱,竟直接用肉身,死死地抱住了那处正在溢出狂暴灵气的裂缝! “石师妹!不可!”明枫大惊失色。 那泄露的灵气足以撕裂金丹期修士的护体罡气,她一个炼体期,岂不是找死?!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预想中石铁铁被灵气撕碎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那些足以绞杀金铁的狂暴灵气冲击在她身上,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可撼动的壁垒,发出沉闷的轰鸣,却无法伤她分毫!她周身气血奔涌,隐隐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古铜色光晕,如同最坚实的铠甲。 她咬紧牙关,双脚如同生根般陷入地面,用她那看似单薄、实则蕴藏着洪荒之力的脊背,死死抵住了封印的裂口! “我……我撑得住!”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额头青筋暴起,显然也并不轻松,“道君……别怕!”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所有弟子都看着那个以肉身硬抗灵脉暴走的少女,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坚定的背影。 明枫等人趁机全力输出灵力,在石铁铁创造出的这片刻稳定下,终于将最后一道法诀打入封印核心。 “嗡——!” 一声轻鸣,封印光芒大盛,裂纹迅速弥合,狂暴的灵气渐渐平息下来。 危机解除。 石铁铁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但她立刻用手撑住膝盖,稳住了身形。她转过头,第一眼就看向云清尘的方向,脸上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道君,没事了!你看,我保护住大家了!”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完成任务的骄傲和喜悦,还有一丝……“快夸夸我”的期待。 云清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 他原本精密计算、步步为营的世界,在这一刻,被这块横冲直撞、却坚不可摧的“磐石”,砸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所有关于“代价”、“最优解”、“利用”的冰冷算计,在她这“我用身体挡住危险你别怕”的纯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堪。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方洁白的云帕。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位算无遗策、清冷孤高的天机道君,一步步走到那满身尘土、汗流浃背的少女面前。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用那方云帕,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混合着汗水的污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迎上她惊讶又茫然的目光,听到了自己那仿佛穿越了万古冰川、带着一丝微不可查叹息的声音: “本想让你为我挡劫……”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今看来,或许是我……要为你渡劫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弟子,包括明枫,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呆立当场。他们无法理解道君话中深意,却能感受到那话语中蕴含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重量。 石铁铁眨了眨眼,她没太听懂后面那句“渡劫”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前面。 她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虽然气息还有些不稳,语气却无比坚定: “嗯!道君你放心!不管什么劫,我都帮你挡着!我力气大,扛得住!” 云清尘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擦着她脸颊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在那张常年冰封的苍白面容上,一个真正的、带着无奈、带着复杂、或许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的笑容,缓缓绽放。 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第4章 补偿 云清尘那句“为你渡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天机峰顶漾开了层层涟漪。尽管大多数弟子无法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道君亲自为石铁铁擦脸,以及那前所未见的、柔和的笑,已足够说明一切。 ——这个体修师妹,在道君心中的地位,截然不同了。 石铁铁本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道君的手很轻,帕子很软,擦在脸上舒服极了。而且道君还对她笑了!虽然那笑容有点复杂,但她能感觉到,里面没有嫌弃,没有疏离,是真真切切的……温和。 这让她一整天都晕乎乎的,干活更加卖力,连吃饭时都多啃了两个大馒头,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而云清尘,在回到静室后,独自静坐了许久。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脸颊温热的、带着汗水和尘土的触感。那句“我力气大,扛得住”依旧在耳边回响,显得傻气却又无比真诚。 他摊开掌心,一枚古朴的铜钱在指尖浮现,滴溜溜旋转,推演着与石铁铁因果机缘。然而,与以往清晰明了的卦象不同,此刻关于她的未来,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之中,充满了变数与……生机。这与他自己那团漆黑死寂的劫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古体修血脉……莫非是‘不灭金身’的雏形?”云清尘若有所思。 古籍中有零星记载,上古时期有巫族体修,不修灵力,专淬肉身,练至极致可肉身成圣,万劫不磨。 石铁铁那日硬抗灵脉暴走而不伤,周身隐现古铜光晕,像极了记载中的特征。 若真如此,她那“无灵根”并非缺陷,而是因其血脉力量过于霸道,排斥了寻常的灵气修炼体系。她需要的,是激活并引导这股沉睡的血脉之力。 而自己,之前竟只想将她当作一次性的“挡劫”工具…… 云清尘收起铜钱,眸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早已起了利用之心,种下因果,他便要做出补偿。 他从不欠任何人。 “明枫。” “弟子在。”明枫应声而入。 “去库房,取‘赤阳锻骨丹’、‘九转淬□□’……另外,将我所藏的那部《混元一体诀》拓印一份拿来。”云清尘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每一样都是体修梦寐以求的顶级资源,尤其是那部《混元一体诀》,传闻是上古体修大能的传承残篇,珍贵无比。 明枫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师尊。” 当这些资源被送到石铁铁面前时,她正对着演武场新换的、更加沉重的玄铁石锁发愁——不是举不动,是怕又弄坏了。 “石师妹,这是师尊吩咐送来的。”明枫将一堆玉瓶和一枚玉简放在她面前。 石铁铁好奇地拿起一个玉瓶,打开嗅了嗅,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浑身气血都隐隐沸腾。 “明枫师兄,这是……?” “这是助你修炼的丹药和功法。师尊说,你的体质特殊,需以特殊法门引导,夯实根基,方能发挥真正潜力。” 明枫按照云清尘的吩咐解释道,“尤其是这部《混元一体诀》,据说与上古体修有关,或与师妹有缘。” “道君给我的?”石铁铁眼睛瞬间亮了,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样抱起那枚玉简,“道君他……他真好!” 她不懂这些资源的价值,她只知道,这是那个好看又脆弱的道君特意给她的!是关心她! “师尊还说,修炼若有不解之处,可……可去静室门外询问。”明枫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尊何时亲自指导过外人了? 石铁铁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去谢谢道君!” 她一阵风似的冲向静室,却在门口猛地刹住脚步,想起明枫师兄说过道君喜静,不能随意打扰。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气声对着门缝说道: “道君……谢谢您!我、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变得更厉害,更好的保护您!” 门内,正在调息的云清尘指尖微颤,没有回应。 门外,石铁铁也不期待回应,说完就心满意足、轻手轻脚地跑回去,如饥似渴地研究那部《混元一体诀》了。 从此,天机峰顶除了道君推演的星辉,又多了一道挥汗如雨、刻苦修炼的身影。 石铁铁按照功法所述,配合丹药淬体,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沉睡的、庞大的力量,正在被一点点唤醒、引导,变得更加凝练,如臂指使。 她偶尔真的会去静室外,对着门板提出一些极其“质朴”的疑问。 “道君,功法里说‘气沉丹田,力贯涌泉’,可是我找不到丹田在哪里啊……” “道君,这个动作扭过来的时候,屁股要不要撅起来?” “道君,我昨天练功的时候好像把脚指头抽筋了,这算不算走火入魔?” 每次,静室内都会在长久的沉默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言简意赅地解答她的困惑,有时甚至会精准地弹出一道微光,矫正她某个细微的动作偏差。 云清尘发现,指导她修炼,竟比他推演天机更耗费心神。 因为她总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提出问题,打乱他所有的预设。但奇怪的是,在这种“耗费”中,他因窥天而时刻紧绷的神魂,竟得到了少许放松。 他看着她一点点进步,那古铜色的光晕从几乎看不见,到偶尔在她发力时清晰浮现,一拳挥出,带起的劲风能轻易撕裂低阶法术…… 这块璞玉,正在他的亲手雕琢下,逐渐散发出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而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看着她奋力挥拳时,那苍白的唇角,会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一直关注着他的明枫的眼睛。明枫心中骇然,也更加确定,这位石师妹,恐怕真的会成为改变天机峰,甚至改变道君命运的关键。 这一日,石铁铁刚刚结束一轮艰苦的淬体,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古铜色的肌肤下气血奔流,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她正准备回去冲洗,却见云清尘竟走出了静室,站在一株古老的梅树下,似乎在欣赏那遒劲的枝干。 石铁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身上都是汗,怕熏着道君。 “道君。” 云清尘回过头,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额发和亮晶晶的眼睛上,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 “此乃‘清露’,可缓解疲劳,滋养肉身。”他语气平淡,仿佛随手给出一件寻常之物。 石铁铁接过,打开瓶塞,清冽甘甜的气息涌入鼻腔,让她精神一振。她不懂这是什么品阶的灵药,只觉得好闻,而且道君给的,一定是好的。 “谢谢道君!”她甜甜一笑,没有任何推辞,仰头就喝了一小口。 清凉的暖流瞬间蔓延四肢百骸,洗刷着修炼后的疲惫,连一些细微的暗伤都似乎在悄然愈合。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云清尘看着她毫不设防、全然信任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动用珍贵资源而产生的“补偿”念头,忽然有些动摇。 他别开眼,望向远山叠翠,状似无意地问道: “铁铁,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要保护我?” 石铁铁正感受着“清露”的神奇,闻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因为道君你好看啊!” 云清尘:“……” 石铁铁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话语的歧义,继续认真地、掰着手指头解释:“而且你身体不好,风一吹就晃,一看就需要人仔细看着。还有,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多孤单啊。我力气大,能帮你打坏人,能帮你干活,还能陪你说话,虽然我可能说的不好……但是,有我在,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呀!” 她的理由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幼稚可笑。 却像一记重锤,毫无花哨地,敲在了云清尘那颗被无数卦象、天机、算计层层包裹的、冰冷的心上。 不是一个人了…… 他一生窥天,算尽世人命运,却始终独自徘徊于命运的迷宫之外,冷眼旁观。孤独早已刻入骨髓,成为他存在的常态。 直到这块“磐石”,不由分说地撞了进来,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温暖他。 云清尘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石铁铁开始不安,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这一次,不是用手帕,而是用那冰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指尖,轻轻拂开了她黏在额前的一缕湿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他看着她瞬间瞪大的、写满惊讶和茫然的眼眸,低声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以后……修炼不必太过拼命。” “我……暂时还不需要你来保护。”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至少,现在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