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屋内不许荡秋千》 第1章 你是笨蛋吗 【公民横秋，请注意，副本载入中……】 今年夏季很热，高温充斥在A市旧城区偏远处的这座筒子楼里。 家家户户的门都洞开着。男人赤着膀子，女人穿着薄衫，都把板凳搬到门口通风处，摇起蒲扇。 他们聚在一块三三两两地闲聊，话题也总离不开对这暑气的怨愤。 【10%】 荧光的数据被播报出来，此刻天空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阴影。 “这雨要啥时候下勒。”有人看了看天，然后又开始嘟嚷着抱怨，扇扇子扇得飞快。 “难说，不过我看……”另一个人磕着瓜子，正说着她眼无意识往斜上头一瞥，看着闭得严实的门，忽地一顿，然后叫了声，“欸，晓玥那孩子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出远门了？” 这晓玥是整个筒子楼出了名的傻子，当然，只是反应慢说话慢的轻微弱智，正常沟通还是没问题。娃娃相貌的小小一只，看着瘦弱，家里父母又双亡，没个亲戚照看，可怜哟。所以邻居们平日里都多有留意这孩子。 “没呢，他还是出来的，我回来得晚撞见过几次，”摇扇子的那人把头摇，“呲着个大牙在那傻乐，可精神了。” “估摸着是熬夜了，所以今早这时间还没醒吧，哎，张婶子，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11%】 天忽地阴沉，密密匝匝的黑，但很快恢复正常。 “哦哦，”张大婶这才回神，“害，我儿子和儿媳妇今儿来探望我，教我看那预，什么专家预测，哎呦，大旱天！至少得一星期才有可能有雨！” …… 他们话题里谈论的晓玥，此刻却并不如他们猜想的一般陷在梦乡里。 这个年轻人正被一种难以言明的苦恼纠缠住了，不知怎的好。 简单概括下就是，他捡了个人回来，一个很狼狈的家伙。 捡到他是一天傍晚。 不知道怎的，那天晓玥忽然就失了眠。 好不容易睡着，一觉醒来就天黑了，肚子还咕噜噜作响。没办法，他就摸下去看看有哪个小食馆开着，想去吃碗小馄饨。 吃饱喝足回来的路上，在钻小巷，绕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瞅见了一坨黑漆漆的东西。 一开始晓玥还以为是只野猫，想了想，决定把打包来准备当早餐糊弄的剩汤让给它。 于是就这么过去，结果走近了，蹲下一看，居然是个活生生的人，流着血闭着眼的人。 晓玥是看不得人倒地上流血的。他对父母最后的记忆就是马路上那大滩大滩的褐红。 于是便把这人拖回了家，上了药。 不过捡的时候那人还晕着，虽说比他大只，但也算好照料，就费些工夫，把吃饭时间往后拖些，再加点买药时间……害，总之问题不大。 可如今醒了，却变麻烦了。 …… 晓玥皱着眉，看向那蹲在木桌下头，有着双绿眼睛的黑发青年。 “你没事吧。”晓玥半跪在地上，歪着头看他。 这家伙真的好高大，蹲下来就是一大坨，都把晓玥的小餐桌底塞满了，而且眼神又警惕又凶狠，像狼。 但晓玥却不怕。 他睁着干净的眼眸，朝对方伸出手：“这有蜘蛛，脏。” 横秋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垂下眼，一把打掉。 “啊。”晓玥的手给拍红了。 屋内的灯光也跟着震颤了一下，气氛仿佛在此停滞。 【15%】 晓玥眉头微蹙，抽回手揉了揉。 藏在桌下始作俑者看着他的动作，眼里闪过几分不自然，下意识想伸手，又在半空停住，收了回来。 低下头，脏兮兮的乱发遮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按常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这么三番五次被下面子，再好脾气的人也不会再理会了。可晓玥偏不，这傻子换了只手，又一次坚持伸过去。 这次横秋犹豫着把手搭了上去。 晓玥眼睛顿时亮起，用力往外一拉。 小傻子个小劲还挺大，横秋没防备，被拉了个踉跄，眼瞅着就要撞到桌子，忽然一片柔软的感觉触及头顶。 “别怕，”原来是晓玥，他用之前泛红的手抵住了桌角，横秋这才没磕到。 只见这傻子笑着，两个小梨涡像深深的小点：“我挡着呢。” 仿佛根本没觉得疼。 横秋身体僵了僵。 “你……”他盯着晓玥下意识疼得皱起的眉，看到手的淤青，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很干涩很沙哑，“你是笨蛋吗？” “我不是笨蛋，”晓玥好脾气地回答他，“我是傻子。” 横秋噎住了。 哪有人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傻的，这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晓玥的异常了。 原来是脑子不好使。他想，紧绷着的，生怕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于是他默了默，忽略了这茬，开口道，“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没听懂。晓玥眨巴眨巴眼。 横秋看着他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有的眼睛，半天，笑了。 也是，怎么会期待一个傻子能说出什么由头呢。 于是横秋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你救了我。” 这晓玥能听明白，他扬起一个快活的笑，小梨涡深深。 他慢吞吞道：“没关系哦。”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对视着，但其实都没什么尴尬情绪——晓玥是在日常放空自己，回答完别人问题后他总会有一段空白时间，而横秋则是在想事，想的什么不得而知，但也许和之前浑身鲜血的事有关。 放空时间结束，晓玥动了，他戳了戳横秋的衣袖：“你叫什么呀，我叫晓玥。” 横秋看着衣服上被戳的小坑：…… 但很快，他就被晓玥说的话吸引到了，瞳孔放大，几乎是喃喃着重复：“晓，玥？” “对呀，”晓玥点点头，眉毛弯弯，他指了指自己，“大家都说，我，晓玥，目前是个无业游民。” 好骄傲的样子。 “啊，”说着，晓玥忽然发现横秋的不对劲，身子前倾，观察横秋异样的表情，“你这样，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伸出一只手，手背去探横秋的额头：“再休息休息？” 晓玥看筒子楼里小孩生病了，大人们都会这么做。 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得很近，几乎要脸贴脸，横秋能感觉到晓玥的热气打在自己脸颊上。 温热的，活人的温度。 横秋当即收敛了表情，他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耳根却红了一片：“不，我没事，还有……” 站定后才补充上：“横秋。” 晓玥：？ 他歪歪脑袋，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算是自我介绍吧，”横秋说，“横秋是我的名字，职业的话……勉强算个接委托的高级跑腿？” “哦！”晓玥明白了，他轻快地哦了一声，“那么算认识啦，我们。” 【25%】 无人知晓的地方，那未知的加载条又往前了一大截。隐约有隆隆声在天边响起。 “欸，是打雷了吗？”外头的最先听到声音，有些欣喜。 但片刻后这份喜悦又随着唾沫呸走：“害，打啥子空雷啊！” …… 闷热依旧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地界，或者说，越来越热了。 流出的汗水告诉横秋现在身处的地方简直像个不透气的蒸笼。 看来这里是在夏季。横秋想。 他忽然想认真观察下环境，于是抬起头张望。 目前待着的地方果然如想象般破旧。 这是一间很窄的居室，只一张双层铁架床，上铺叠满了各式物品，不锈钢脸盆，纸箱什么的通通塞在那，根本睡不下人，而他又看到了下铺床上残余的血渍。 应该是晓玥把床让给了受伤昏迷的自己。 他眯起眼，继续环视。 这房间采光也不是很好，作为大门的木门缝隙里透出了光，很明显是白天，但屋子里依旧暗暗的，所以还开着灯，顶端裸露的灯泡被用一根绳绑着，摇晃着散发出昏黄的光。 墙壁侧上方有个左右摆着头的风扇，也许是因为太久了，吱呀个不停，但即使靠很近，风力也还是微弱，一点也不解暑意。 正前方挂着个挂历，它已经有些褪色，露出来的那面上头写着农历五月初一，还有七天就是夏至了。 啊，墙壁也是斑驳的，部分墙皮脱落，露出了里头的黄泥，但其他地方，比如地板之类都打扫得很干净。可见它们的主人还算有点自理能力。 除了之前藏身的餐桌外，这里还有两件大家居。 左边是个有些年头的五斗橱，上头摆着张泛黄的照片，三个印着“讲文明，懂礼貌”字样的搪瓷杯，一个没盖好的大暖水瓶和一本大笔记本。右边靠床放着个大衣柜，柜门上的镜子似乎有些老了，照不太清人影。 确实是这个时代很标准的老房子。横秋想，但他直觉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异样涌上心头，他沉下心来，终于，横秋听到耳后有机械轻微的滴答声，还有滋滋的电子感。 【28%】 横秋皱起眉，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后，无事发生，可那声音模糊，让横秋很在意。 就像水龙头没拧紧，滴落的水声，他听不清，奇怪。 正想这这事，忽然有什么在他面前挥来挥去，横秋抬起眼，原来是晓玥正使劲在他眼前摆手。 见横秋被自己唤回神，晓玥眨巴眨巴眼，语气轻快的：“横秋？” 横秋望着晓玥那几乎是什么都不懂，无忧无虑的脸。 “没，没什么。”也许是错觉吧。 【30%】 屋顶的灯泡小幅度摆动了下，阴影在他们脸上蝙蝠扑翅般忽闪忽闪，空气似乎更闷热了，横秋感觉自己后背都要湿透了。 他想活跃一下氛围，于是说：“喂，晓玥，你这里这个灯泡怎么一晃一晃的，线太长了吧。” 晓玥眨眨眼，慢吞吞哦了一声：“好像是有点。” “这长度感觉都够上，呸，做荡秋千的绳子了。”横秋吐槽。 “……”晓玥尝试理解了一下。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回应：“不可以哦，爸爸妈妈说过，屋子里不能荡秋千。” “你可以换个诉求。” “啊，好吧，”横秋从善如流，“那你们这里有洗漱的地方吗？” “就是带水龙头那种。”他补充了一句。 “当然，”过了一分钟，晓玥反应过来，他说，“哦，我去给你接点水呀。” “不，我们一起去吧。”横秋主动提议。 晓玥面露疑惑。 “之前一直是你照顾受伤的我吧，我感觉现在好多了，想搭把手，”横秋解释，“而且，好热，身上也脏，想快点接水回来擦擦。” 短时间忽然接受叽里咕噜一长串的话，晓玥不太明白，但看横秋的动作应该是在解释吧。 “……好的呀，”晓玥慢慢点头，重复横秋的话，“那我们一起吧。” 不知名的某处，进度条泛起红褐色，如铁锈水垢般，愈发醒目。 【44%】 吱呀叫唤的风扇被关掉了，屋子里的闷热就显得更难以忍受。 “横秋。”打开门前，晓玥回过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有一半藏进了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弯起黑眸，慢吞吞道：“忘了说呀，如果遇到人要礼貌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是笨蛋吗 第2章 不会是漏电了吧 横秋听了，含糊应下。不过他没抬头，错过了察觉异样的时机。 吱呀—— 门刚开，热气就窜了上来。 哎，虽然这里的楼层设计并不太通风，但或许是至少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空气交换，横秋反倒觉得比待在屋内要好上不少，不至于闷得人胸闷气短。 他站在晓玥后头，往外头看。 这里是栋筒子楼，和晓玥屋里头一样，整栋楼都有些上年头了，空气里味道很混杂，过道里都是人，大家都从房里出了来。 随着晓玥一路下楼，横秋表现得都很老实。经过人来也跟着晓玥叫叔称婶，晓玥先说，说完后横秋也就跟着说。 虽然身上脏了点，声音也低，但姿态也算个礼貌后生，于是人们也同样回报以善意。 “晓玥啊，这段时间咋都没有见着你？”有个坐板凳上穿着老头衫的大爷忽然抬头问。 “啊，李阿叔，”晓玥笑了，顺势介绍横秋，只听他慢慢说，“这是表弟，老远来的。” “狗，很大很多，”他比划着，“咬了表弟好几下，受伤吓到了哦，就不出门了，今早才……” 横秋睁大眼：啊，我，我吗？ 但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便装模作样地往晓玥背后躲了躲。 听完晓玥的解释，大家面上都点点头应和，但心里也犯嘀咕。 虽说傻子都不会撒谎，但这外来后生会呀。 瞧他这好手好脚，高高壮壮的样子，叫人也利落，哪像个软蛋？还半夜来，估摸着是混不下去了，随便编个说辞骗骗傻子。几个大爷大妈撇撇嘴，眼转了转。 不过，他们到底是一家，多个亲人照看肯定更好，而且看小伙子这闪躲的样，显然懂得羞，看着也守礼，他们也就不多说什么，大不了以后多多盯着，于是便假装信了，就这么含糊过去。 等晓玥二人下去，看着他俩的背影，才有人低声议论。 “这晓玥是个苦的啊，希望新来那小子能对他好点，帮把手。” “哎，晓玥这样一个乖孩子，怎么会遇到这么多事呢……老李家的，你家那混小子今天怎么没有动静。” “出门了，这帮赖子结伴出去耍去了，哎，真是不省心，要是有晓玥一半懂事就好了。” 【45%】 天上又干响起雷。 横秋下意识抬头：“要下雨了？” 晓玥头也不抬，语气平淡：“没，还早着。” 可他连天色都未看，怎么会知道还早呢，而且这语气……横秋心觉奇怪，却也不吭声了。 他俩保持着安静，就这么一路向下，很快到了二楼。 那里有一圈人，都搬着板凳围着个中年妇女唠嗑。 “张婶子，阿生哥，今天回来呀？”晓玥主动朝那谈话中心问道，虽然说是傻子，但这样的寒暄话他讲起来意外地流利。 那本来聊得正起劲的婶子立刻回过头，笑眯眯的：“哎，是晓玥啊，终于出来啦。你阿生哥好着呢，讨媳妇回来，最近还着了份好工作，估计能待在本地了。” 晓玥眨眨眼，在婶子期待的眼神中恍然大悟，弯了眉：“恭喜。” 张大婶也跟着笑，热心肠地问：“最近你怎么样，旁边这又是？” 晓玥按前头说辞又来了一遍，张大婶连连点头，而后又直接问横秋：“小伙子，做的什么营生啊？” 横秋被点到，他想了想自己被晓玥安排的人设，怕生，又要懂礼貌，于是小声低调地讲道：“没什么，就是帮忙找人找猫找狗。” “噢噢，也是门工作。”显然张大婶就是顺势问一嘴，没有深挖打算，就这么过了。 横秋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倒是晓玥困惑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们继续往前走，等到没了人横秋才问：“刚刚怎么了？” 晓玥盯着他的脸，片刻才摇摇头，慢声道：“没什么哦。” 横秋：“好吧。” 不过横秋之前说工作的话确实是实话，他其实是名私家侦探。出于某些原因，也会些刑侦上用的微表情。 说到表情，横秋直觉自己感到古怪的地方要浮出水面了。 这个张大婶有问题。 向上朝中间靠拢的眉，很快又僵硬着舒展开，下唇轻微的颤抖。 明明面上是关切的，为何眼底却藏着愧疚和……恐惧，而且，似乎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还有那些和晓玥说过话的人，他们的小动作上也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僵硬。 到了公用的水房，水槽里积满了厚厚的水垢，角落还有蜘蛛网，一个字，脏。 晓玥拧开水龙头，里头却只是缓慢地滴答了几滴水，然后就没了动静。 也许是太干了，连水也没了。晓玥拧紧眉：“横秋，要不借水？” 横秋还在想事，忽然听见晓玥这么问他，于是表示都听晓玥的。 晓玥决定干什么动作就会很快，这和他的说话速度是截然相反的，不多时，就借来了满满一盆水。 “我来端吧。”横秋说。 “别，身体没好，没力气，”晓玥摇头，“水会洒的呀。” 这是大实话，虽然有点直白，于是横秋讪讪收回手。 他们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明明之前还打着招呼的人们都没有说话了，横秋的呼吸放轻，他用余光看去，似乎能隐约撇到暗红色，鼻尖飘来淡淡的腥味。 【50%】 他下意识想左右张望，但硬生生克制住了，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观察的好时候。 簌簌簌簌，横秋耳朵动了动，是抖动布料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明明是艳阳天，横秋却感觉背后涌起一股凉意…… “横秋，”晓玥在这时忽然开口，驱散了寒气，将横秋拉回到活人的世界，“快到了哦。” “好。” 砰——外面悚然的一切都被关在了门外，此刻横秋倒是不嫌弃屋内的闷热了。 晓玥示意受伤的横秋在床边坐会，自己去开了风扇。 望着晓玥的背影，横秋的眉皱起，暗里想，看来他心底的猜测是成了真。 正如前面所说，横秋是个私家侦探，他在调查一个少爷时被发现了，这事也许是少爷的阴私，戳到了雷点，于是那气急败坏的尊贵人物便派了人来追杀他。 他没躲过，被捅了几刀，仓皇之下逃到了巷子里，然后终于支撑不住，失了气力，晕倒过去。 醒来后，他便被晓玥收留，体会到这里点点滴滴的异样，这些加在一起便是不同了—— 横秋断定，这里是个恐怖副本。 人冤死后的地方，有一定概率会变化成恐怖副本，里头会上演那些死的惨剧，会出现专门吓人吃人的鬼怪，但它也有着一套自己的规矩，比如大部分人进去都会被合理化一个身份，方便融入副本，又比如晚上开门会死亡之类，总之，误闯进去的人很难有生还。 而一旦误闯的一批人死亡或者部分逃离，副本又会重新来过，继续之前发生的事，又一次循环，等待下一批猎物上门。 横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官方为了防止人们误入死亡，日以继夜研究了多个恐怖副本磁场，终于研发了辅助工具，每一个新生儿在出生时耳后都会植入监测芯片，用以观察记录恐怖副本规则，帮助人们活下去。 想来他之前听到的水流声，就是提醒副本的生成状况吧，可是为什么那么模糊呢？ 他想着，敛下眼。 而且还有一点……横秋盯着晓玥白净的侧脸。 其实，晓玥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晓玥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会失态的原因。 恐怖副本里头总会有个核心鬼怪，就像游戏里的BOSS一样，祂生前不是死得最惨那个受害者，就是凶神恶煞的罪魁祸首，当然，祂是死的，而祂的死亡便预兆着副本开始。 这里是个平凡的地方，只发生过一件大新闻，可最后也被摁了下去…… 那是一整户人家的先后死亡。 但，横秋犹豫了下，他想起晓玥打在他脸颊上温热的呼吸，那并不如死人般的冰冷，而他的脸也红润，而不是惨白。 他经历过很多恐怖副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个活人气足的BOSS。 忽然一片湿答答的温热触及胳膊，把心里有事的横秋惊得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块湿毛巾。 “妈妈说，伤口不能碰水，”晓玥慢吞吞道，“来，我给你擦擦呀。” 说着他继续上手。 虽然语速慢，动作却很快。 “别！”眼见着晓玥再次高速迫近，横秋又是一惊，如鲤鱼打挺使劲挣扎。 晓玥用另一只手想箍住横秋，却又被挣脱开。 他皱眉，横秋怎么比过年的猪还难摁哦。 乱动让结痂的伤口又一次破了，血从里面流了出来，鲜红色很显眼，晓玥瞳孔放大，他急了。 【55%】 外头天色一下子黑了，风也大起，闷热开始散去。 横秋这次能够清晰地听到机械音的播报，百分之五十五，过了数值的一半。 这是什么，副本的启动时间吗？横秋愣了愣。 这一分心可让晓玥找准机会了。 他扑了过来。 晓玥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横秋身上，可怜的横秋，明明是个比晓玥高好多的大个子，竟被这突然的大力带得往下倒。 不过晓玥还是很有分寸，避开了伤口，只是压住了横秋。 “别动了，流血。”晓玥面上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但说实话，就他那白净小脸看着却像奶猫狂怒。 晓玥整个人靠过来，从来没和别人有这么近过，横秋不敢动了。 他有些无措，身体更是紧张到硬板板的一块。 欸，这招居然这么好使。晓玥惊讶了，顺手拿毛巾把横秋耳朵脖子先擦了擦。 机械声在横秋耳后嗡嗡作响。 【52%，注意，下降，▓▓冷却……】 滋滋的电流音让他无心深究数字的异样。 啊啊，该不会要漏电了吧。 第3章 为什么要救我呢 横秋瞳孔颤动。 想想看吧，一个植入到身体中的芯片如果漏电了，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局面，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于是也顾不得害羞什么，他立刻剧烈地，抗拒地扭动起自己的身体。 本来横秋不动，晓玥就松懈了，结果这会他又开始动作。 晓玥没反应过来，一时疏忽，竟被挣脱了开。 而横秋也没想到之前用劲都挣不开的束缚，突然如此轻易就摆脱了。 在惯性作用下，他紧绷的身体朝前去，撞着了晓玥的鼻子。 疼痛让晓玥眼底立刻泛起泪花儿，他双手捂住鼻子，默默从横秋身上起开。 横秋顿时慌了，他直起身，双手无措地抬起又放下：“你没事吧？” 晓玥一声不吭，低着头。这还是他第一次什么也不回应。 横秋弯下腰，想看看伤势。 可晓玥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他低着头，很抗拒的样子，横秋只能看见他的头发。 啊，头发似乎是因为营养不良而蜷曲，中心还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晓玥似乎感受到横秋盯着自己的视线，怎么还观察起来了，他瘪了嘴。 “痛！”猛得抬起头，晓玥黑白分明的眼里尽是控诉。 横秋讪讪地用手指摸了摸鼻子，默默抬起双手。 “我错了，抱歉。”横秋很诚恳地说，“还痛着吗？我看看。” 晓玥看了他一会，慢慢放开手，鼻尖只是泛红，并没有流血。 他瓮声瓮气地回复：“还好。” 然后把毛巾朝对面一丢，横秋下意识双手接住。 “你擦。”难得有自己的脾气了。 横秋眼观鼻鼻观心，乖觉地准备照做。 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又被拦住了。 “算了，伤在流血呀，”晓玥有点别扭，“还是我来吧。” 他把毛巾又放水盆里重新浸湿拧干，拿在手里轻声道：“抬手。” 横秋毫不犹豫地抬手，结果动作太大，手指擦到了晓玥的喉结。 指尖的温热提醒了横秋，他下意识蜷缩起手指，耳根红得愈发明显。 晓玥笑了：“笨！” 被一个傻子说笨是种什么体验？横秋这回算是知道到了，但他居然并不恼，反而还有点，怎么说呢，感觉脸部滚烫。 在这之后，晓玥每说一句横秋就照做一句，说抬手就抬手，说站就站，一句话一个动作。 他低着头，垂着眼，视线始终追随着埋首忙碌的晓玥。 昏黄的灯光摇曳，墙面上倒映出来的影子也跟着摇。 …… 终于忙碌完了，晓玥找来家里干净的衣服给横秋换上。因为体型不一样，晓玥的长袖在横秋身上居然成了短袖。 晓玥没忍住又瘪了嘴。 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高高的。 不过，虽然心里不爽，他还是说：“以后小心些啊。” 横秋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是一顿，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吩咐，比如理一下衣服之类，而是一句纯粹的关心。 横秋磕巴了一下：“好，好的。” 完全没有一开始狼崽一样的凶了欸。不知道为什么，晓玥脑子里忽然这样想。 …… 大抵安顿好了，时间也将近中午，家里没有买菜，晓玥让横秋在床上休息，他去给他们带午饭回来对付对付。 横秋坚持起身送他，晓玥摆摆手说不用，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晓玥走过去，但没有把门大开，他握着门把，探出去半个脑袋，发现居然是李阿叔。 “哎，晓玥啊，”李阿叔笑眯眯的，他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我家那混小子带了些枣子回来，我分你点。” 袋子里头是颗颗饱满的红枣。 晓玥眨巴眨巴眼：“谢谢阿叔。” “对了，晓玥啊，阿叔想问问你，”李阿叔又说，“今天看到的你那个表弟，他方便不方便呀？” 伸手接袋子的手一顿，晓玥问：“怎么了？” “害，我家那小子，”李阿叔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说想认认生人，怕，怕……” 忽然声音低了下去：“怕之后遛街不小心伤到。” “哦，”晓玥弯起嘴角，“表弟最近伤到，不会出去的，放心。” “阿叔，谢谢啊。”他接过枣子，准备合门。 “哎哎。”李阿叔似乎也不好继续说了，便要走，“好。” 但门被另一只强壮的手抵住，一个脸上带了刀疤的男人从李阿叔身后探出来：“你怎么直接关了，都收了我爸的东西。” “太没礼貌了吧。” 他还试图往里张望，却被杂物挡了视线什么也没看着。 【62%】 晓玥没说话，笑容也回落下来。 天边变得更为阴沉，电闪雷鸣，刀疤脸当然感受到了，他也不说话不动作了，脸上肉眼可见地惊恐。 “阿叔，”晓玥轻声说，“我要出去呀，你们别吵醒表弟。” “欸，好好好。”李阿叔点头，没察觉异样。 刀疤脸则一脸冷汗，一声不吭。 晓玥这次总算成功把门合上了，他将枣子放在小木桌上，对横秋说：“补血的，记得吃哦。” “你刚刚，生气了？”也许是之前有相处经历，横秋胆子大起来，直接这么问了。 “没有，”晓玥慢慢摇头，“但是李阿叔的孩子太粗鲁了。” “啊，这样啊。”横秋眼神闪了闪。 先前说过，进入副本的人通常会被安排个容易融入的好身份，当然，他是意外。那个被安排了李阿叔儿子身份的刀疤脸他很眼熟，就是之前被雇佣追杀他的人之一，一个亡命之徒。 没想到居然还跟到副本里来了。横秋后背发凉。 估计，在听到晓玥突然介绍表弟，他就敏锐察觉到还有玩家，想来确认是不是横秋了。 还好没有看到，没有发现他。横秋想。 …… 晓玥走了，整个房子安静下来，横秋便拿这时间梳理下思绪。 他飘忽的眼忽然看到五斗柜上的笔记本本。 之前观察房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厚厚的一本，一看就写了不少东西。 他直起身，心里默想一声对不住了，便拿起本子。 这笔记本没有密码锁之类，一翻就能翻开，等看了开头第一行字，横秋才发现这是本日记，晓玥的日记。 最开始，晓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和他的爸爸妈妈，每天笔记期待的忧愁的只有今天吃什么，天气好热呀，可是后来，一场车祸。 人们都说是晓玥父母的死是场意外，是他们开车没注意，但晓玥坚持他们是被人害的，还报了警，立了案。 横秋翻页的手抖了抖。 他知道这个，因为……负责调查的正是他的父亲。 横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这场车祸确实是人为，但幕后已经被人压下。 张婶子说她儿子今天回来，李阿叔的儿子是混子的一员，筒子楼的这帮赖子今天都很安静，全出门…… 不好！横秋猛得抬头。晓玥还在外头。 如果那个幕后之人不想被牵连，那么他只会让知情人闭嘴，给他们教训。 为什么张婶子的孩子常年不回，今天却回，为什么她眼里有愧疚？ 思绪殿堂里仿佛刮起了思维的龙卷风。横秋眯起眼睛。 如果是幕后之人用某种条件收买了那有了妻子的男人，他再集结筒子楼里的一帮混子，用利益或者什么打动他们，去殴打晓玥，如果晓玥就是大BOSS，说明他……说明他死了，那么就是下手太重打死了。 即使筒子楼里人们之间都是互相守望的，但人性总有自私一面，为了不让自己孩子坐牢，他们自然会隐而不发…… 晓玥出门了，只有BOSS死亡副本才会开始，今天，他就要死了。 分析出这点的横秋身体僵住了，他明明不该这样的，晓玥的死活和他并没有关系，更何况晓玥其实很早就死了，是注定的，但…… 无论心底怎么劝自己，他还是猛得站起身，打开门就要冲出去。 先前对外头的恐惧仿佛被横秋自己抛弃了，他现在只想带晓玥回家。 外头是熟悉的闷热，但空气中隐约透露些许凉意。 “哎，晓玥他表弟，你这是上哪里去啊？” “李阿叔家儿子？哦哦，他们去那条小巷咯，出门左拐然后右拐……” “走这么快啊年轻人，害，有什么好谢的，这么礼貌呐。” “哎哎，你身上不是有伤吗，如果很急，我们带你去啊，不用，哦，那也行，注意安全啊。” 这些居民们是那样热情，可越是热情，横秋心里就越是阵阵发凉。 晓玥死后，这帮邻居都默契地把真相藏了起来。 …… 横秋找到了，他躲在暗处。 他看见一群小混混围着晓玥，背对着横秋，手里拿着麻袋，抖了抖，簌簌响。他们似乎想把这个套上去，去闷住晓玥的头。 他还看见晓玥躺在那里，衣服染上了血污。 晓玥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挣扎，如同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茫然的，眼神里很空寂。 横秋沉默着。 不知道为何，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晓玥是这个副本的BOSS，是注定要死的，可…… 横秋不想让他眼里的光就这么熄灭掉。 横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欸，哥，这傻子完全没有反抗，那是不是麻袋都不用绑了。” “还是绑一下吧。” 横秋听见那几个小混混嬉笑的声音，可他们明明是一个筒子楼的邻居。 心中无名的怒火燃起。 “仔细看，这傻子长得还挺干净的。” “小少爷也没说打前不能干什么吧？” “嘿嘿，难道你想？” “你们别，别说了。”有道声音有点犹豫，仔细听似乎是那个被晓玥吓到过的刀疤脸。 “李阿叔家的，你这啥语气，怂了啊？” “怎么可能，哎，总之……” 话题越来越肮脏，横秋心里的怒火也愈发强烈。 他冲了出来，顾不上什么形势不利，也顾不得这群混子里有想杀他的人。 晓玥听到声音，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眼睛也惊讶到放大：“你……” 可不是有英雄主义气概就能和热血番的主角一样轻松胜利的，一个人终究是难敌一帮人。 奇迹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什么人？” “握草，敢打老子，找死啊？” 横秋被打倒在地，血污遮住视线，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无数双鞋子踩上来，还有的重重踢下，他呼吸不过来了，张开嘴，喉咙里又涌上了血沫，大脑也很眩晕。 是要死了吗……真讨厌，原来到头来他还是和父亲走了一条老路啊。 横秋向下倒去。 这时，世界停滞了。 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他，让横秋不至于跌倒在地，被石子刮破相。 即将昏迷前，他似乎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嘀嗒，温热的液体落在横秋的脸颊上。 “……” “为什么，要救我呢……” 声音低得如同絮语。 【滋，滋滋，加载失败】 第4章 下一个，在哪呢？ …… 昏黄的灯光一晃一晃，在黑暗中很是醒目，横秋被晃得掀开眼皮。 一睁开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湿漉漉的眼睛。 “……晓玥？”横秋有些迟疑，然后想到了什么，猛得想起身，可腰间拉伸的刺痛又让他老老实实躺回原位。 但即使已经疼得一抽，他嘴上还是急急地问：“那帮人呢？你还好吗？” 晓玥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但是我还好。” 然后他皱起秀气的眉：“那里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横秋的眼神顿时飘忽了。 “想去就去了。”他说。 撒谎。晓玥抿起唇。 他扭过头不搭理横秋了。 横秋把头一歪，想从底下看晓玥的脸。 “你生气啦？” “没有。”晓玥把头连带着身子一起扭到另一边。 横秋换着歪，晓玥又换了方向。 好嘛，专门躲着他。横秋摸摸鼻子。 虽然不知道错哪里了，但是认错总没错。 横秋抱着这样的想法说道：“真生气啦？好吧，是我错了。” 晓玥眉毛更皱了，横秋一看就是不认为自己错了，于是他吊着眼斜睨横秋：“错哪了？” 横秋支支吾吾，实在没话讲，就挠挠头。 晓玥被气笑了：“你！” “哎，你就告诉我错哪了吧，”横秋声音忽然一顿，讨饶般双手合十，补上那么一句，“求你了，好晓玥。” 晓玥：！ 他耳根被这话烫得烧红，不过还是磕磕巴巴讲了：“你不该去的。” “可是我想救你。”横秋因为是坐床上的，此刻仰着头望站着的晓玥。 “……”坦诚的话语仿佛有温度，晓玥又被烫得移开了视线。 “我让你待在这里，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探索异常，日记本也摆得光明正大，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短暂沉默后，他开口，声音很轻，“这里是副本，而我……” 晓玥的话突然变得很有条理，就像是忽然之间就不傻了。 他的声音冷下来，不，也许应该说是突然从生动变得和死人般：“我是这里的最终BOSS。” “虽然不知道你已经调查到哪里，但是，只有我死了，副本才能开始，只有副本结束，你才能出去，”晓玥垂下眼，“我活着，副本永远开启不了，你会被困在这段时间里的。” “你不应该救我的，横秋。”他抬起头，眼神清明，此刻，没有一点懵懂痴态。 …… 横秋沉默了，晓玥的眼神也黯淡下去。 结果，晓玥没有想到，横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 “欸？”晓玥眨眨眼。 “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知道这是注定的，我一开始也没有救的想法，”横秋坦诚地说，“但……” “我不想你出事，这让我心慌。” 晓玥怔愣了，他看起来有些无措，视线一会上一会下，聚焦不到一个点，但就是不看横秋。 横秋乘胜追击：“如果按照你这么说，你也不该救我的。” “明明我们这些人死了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BOSS和进入恐怖副本的人通常是对立面吧？” 晓玥这会回神了，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救下横秋也是他鬼使神差办的一件事。 当年，尚还懵懂的晓玥坚持要报警要上诉，只有一位有正义感的警官愿意帮他。 可那个警察后面又被上级压下，甚至因为不听警告，执意帮忙，招致了死亡…… 横秋和他长得很像。 “你没说就是默认吧，你看，你救我我救你，这就扯平了吧，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而且当时……你很疼吧。”横秋的话把晓玥的心神拉了回来，横秋继续说，“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先顾自己的安全之类？” 这么说，哪里有办法拒绝。 晓玥慢慢地露出笑容。 “嗯，好的呀。”他轻声道。 【滋，滋滋……】 “那么约定好了，就不能违约了哦。”晓玥忽然伸出手，手指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个发圈。 横秋点点头。 “很好，那为了你在副本不被其他鬼怪攻击，，现在——”他伸出邪恶的手，语气扬起，“我要给你头发扎小啾啾，做我的标志！” 原本还一本正经的横秋破功了，他下意识捂住头，在这狭小的居室里逃窜，甚至因为碰到墙壁，蹭下来几块墙皮。 “晓玥！”横秋气道，但他狼狈的逃窜姿势让他很像无能狂怒。 “嘿嘿，”晓玥理直气壮，“我是傻子你就让让我吧。” 屋子里的两人不知道，在追逐打闹的时候，天上不知不觉聚集起了黑色，乌云密布。 还在外头闲聊的张婶子最先注意到这个，她高兴地站起来：“嘿，我说什么来着，这预测可真准。” “要下雨咯。” …… 只有BOSS死亡才能让副本到来，这其实是个伪命题。 它就像是命运一样，即使蝼蚁挣扎，大轨迹也依旧如是。 可BOSS死亡论依旧被坚信，这其实只是因为—— 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拯救苦难者。 “啊，下雨了？”屋外淅淅沥沥的动静传入屋内，晓玥眨巴眨巴眼，有点愣住了。 原来他不需要死亡也可以吗…… 横秋也没有想到，他都已经做好被困住的打算了。 但横秋很快回过神，他笑着对晓玥说：“看来你担心的并不存在嘛！” 晓玥也笑了，细看那笑里带着些许怅惘：“嗯，是啊。” 【滴，公民横秋，重大贡献记录中……】 规则意外的颠覆被记录到了芯片里，上传入了数据库。 横秋摸了摸耳后，自副本开启后，这声音越发流畅清晰了。终于恢复了好用的一面，而且万幸没有真漏电。 但听着夏季暴雨的前奏，横秋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刀疤脸，那被他调查的大少爷派了两位杀手来着，如果他们都进入了副本，不，就算只有刀疤脸一个进入副本也够呛啊…… “晓玥，你现在还能发挥之前的实力吗？”横秋有些担心晓玥的危险，那个刀疤脸的身份伤过晓玥，“我是被人追杀进的副本，那些杀我的人也进来了，你要小心。” 却不曾想，晓玥关注的是其他点。 “哪个想杀你？”他问得平静，却隐约能够听到牙齿咯吱的声音。 “一个刀疤脸，一个癞痢头……”横秋没察觉到晓玥正琢磨着给他报仇，他简单形容一番后提醒道，“你离他们远点，他们很凶。” “你别担心，”晓玥慢吞吞道，“我是不死的。” 横秋控诉：“我们刚约定好的。” “好吧，我错了。”晓玥立刻改口，不过心里依旧觉得错但不改。 也许是因为曾经痴傻过的原因，他性格上固执的底色不少，不会轻易改了决定。 再说了，所谓BOSS，并不一定要自己出面，单是规则就足够为难这些没有礼貌的外来者了。 …… 【规则一：做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孩子】 刀疤脸作为李阿叔的儿子参与了对晓玥的暴行，尽管后面一道白光闪过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他的心绪还是很不宁。 虽然这帮混混是张大婶的儿子联系来揍晓玥的，虽然他们没有下死手的意图，但他们毕竟是BOSS死亡的直接凶手，这个角色，一旦开启副本绝对会被BOSS当成第一猎杀对象。 这份恐慌在他见到自己现在身份的父亲时依旧没有消失。 “你这个逆子干了什么？”就像是被程序固定了，老李头望着刀疤脸怒喝，“你你你，你怎么闹出来人命？” 看来面前这个NPC已经进入了得知晓玥被刀疤脸等人弄死的事。 刀疤脸发现自己忽然控制不了身体了，他就像是灵魂飘在肉身外，听着他的躯壳说：“是阿生哥让我们去做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给了阿生哥工作，也让阿生哥传达给我们诺言，只要吓唬吓唬打晓玥一顿，别让他上诉，就会给我们安排体面的工作，带我们赚大钱。” “谁能想到那个傻子身体这么弱？”【刀疤脸】还在狡辩，“这只是一个意外！” “糊涂啊，你糊涂啊。”李阿叔连连摇头，他痛心疾首地叹气。 “可是爹，你也不想我坐牢吧，而且你儿子我还年轻啊！” 这确实戳到了李阿叔的软处，他带着对晓玥的愧疚帮刀疤脸隐瞒下来。 这帮无赖，这帮没有礼貌的人，没有人性的人。 等刀疤脸回到自己的体内，无形的空气像是忽然有了实质。 “救，救命，不是我，不是……” 气体在拼命地挤压，胸腔撕裂般疼痛，七窍漫出血来，明明是个大名鼎鼎的杀手，却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硬生生被挤死了。 “一个。” 暗处的目光轻快地逡巡起来：“下一个，癞痢头，在哪呢？” 第5章 不要哭 这一批有十人，不懂礼貌的，破坏规则的，有七人，嗯，都是以前那帮二流子，加上一个刀疤头杀手。 冥冥之中都能够报仇吗。 真巧。 不过那个欺负了横秋的瘌痢头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摸清楚了规则的边界，一直活着，好难办，毕竟即使是BOSS也不能随便……等等。 晓玥忽然注意到瘌痢头开始杀人了，不，开始杀他的NPC了。 居然是这样破局吗，他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横秋看向晓玥。 “没事，”晓玥摇摇头，“只是有老鼠。” “我去解决，”他说，“你好好休息。” 说罢，晓玥立刻离开，没有给横秋反应过来的机会。 暴雨已至，空气里是返潮的霉味，年久失修的灯泡断断续续亮着。 晓玥到达了现场。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异化到一半被强行打断的尸体。 如果横秋也在，他或许还能从中认出来是之前晓玥带着他打过招呼的人脸。 奇怪，瘌痢头去了哪里？ 晓玥闭上眼睛，忽然感应到有人在高速向晓玥家的方向移动。 ……糟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看来瘌痢头已经判断出谁是BOSS，打算险中求生，探索副本的核心。 他，不好，万一他发现了受伤的横秋…… 晓玥简直不敢想这种可能，他几乎是不曾停歇地往回跑。 可晓玥到底是没有死过，没有死的BOSS是弱小的，被束缚在躯壳里，力量不及正常的百分之一。 晓玥赶到时，瘌痢头已经挟持了横秋。 黑洞洞的枪口抵着横秋的脑袋，癞痢头凶恶地对着对面的晓玥说：“别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这是个狡猾的杀手，只一眼看到横秋被耐心包扎的伤口，就发现了他和BOSS之间的不一般。 晓玥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这个杀手。 瘌痢头的枪又往横秋脖子怼了怼。 晓玥缓缓举起双手。 “你想做什么？”他问。 那长相丑恶，带着一股亡命之徒气息的家伙笑了：“只要你乖乖告诉我怎样能活着从你的副本离开，我就不会怎么样他。” “保证？” “快说。”杀手不搭理这句，只是威胁着又怼了怼枪。 “……待够七天，暴雨结束之后就能离开。”晓玥紧紧盯着瘌痢头的动作。 那杀手嗤笑：“很好，等到出去那天我自然放人。” 晓玥眉头皱起。 因为过于关心被杀手抓住的横秋的生命安危，晓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道影子。 黑影抬起手，一把银光湛湛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心窝。 “小心！”横秋瞳孔颤动，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不知道是哪里来了力气，横秋居然挣脱了歹徒的束缚。 他扑向晓玥，挡下了朝晓玥而来的利刃。 这把刀的主子，这个藏在暗处，配合着想伤害晓玥的家伙横秋再清楚不过了。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他也认出来了。这个人的照片，横秋曾看过无数次。 那是他成为私家侦探后，一直想要找到，想要复仇的对象，同样也是造成晓玥一家死亡悲剧的人—— 一个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的公子哥。 他被杀手们被混混们称呼为“少爷”。 横秋充血的视野渐渐黯淡。 咚，很重的一声，他倒在地上了。 模模糊糊间，横秋似乎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家人，一对夫妻，一个孩子。 “爸爸爸爸，我要做英雄！” “要成为和爸爸一样的好警察，为人民服务！” 小小的横秋被爸爸高高举起，他像只轻快的鸟儿挥舞双臂，在空中发出呜哇呜哇的笛子怪叫。 母亲在旁边笑，抬起相机。 咔嚓，于是一家人定格在小小的拍立得上。 暴雨倾盆。 照片被时光摩挲得泛黄。 父亲的死讯传来，无缘无故的，大家都说那是巧合，和晓玥一家一样。 母亲好似明白了什么，脸色刷得惨白下去，嘴唇颤抖。她霍然起身，可最后还是停住了动作。 她看了眼她的儿子，叹了口气，放下了本来想要拨通的抗议的电话。 母亲抱着父亲的遗像一夜白头。 直到重病缠身，直到死前，她还念叨着，后悔让父亲去做这一行。 横秋渐渐地变得安静起来。 “小秋，以后……不要当警察了，答应妈妈，好吗？”病榻上母亲面容憔悴。 “好。” “别恨你爸。” “……” 这次横秋没有说话。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变成了烧干的灰烬，又变成了檀木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那天，横秋没有了母亲。 树叶从绿到黄又飘落，一年又一年，横秋长大了。 他恨父亲，恨求助父亲的那个孩子，也恨这份工作。 …… 啪嗒，啪嗒。 胸口的血止不住流下。 一滴又一滴。 横秋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渐渐冰凉，他要死了。 余光有看见晓玥仓皇地想要扶起他，看见晓玥那张闪着泪光的脸。 “不要……不要哭。”横秋的唇一张一合，喉间涌起的血便溢了出来。 “哈，还在演什么苦情剧呢？”那是一道嚣张的声音，如横秋想象的那般高高在上。 “砰——”一声枪鸣从横秋身后响起，贯穿了横秋，击穿了晓玥的胸膛。 “少爷。”瘌痢头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喘着气。 他老板忽然对晓玥下手，但晓玥没死成，所以他替老板补了刀。 但瘌痢头说话还是有点犹豫：“您这样也太突然了吧，其实只是挟持住那个侦探我们就能……” “磨磨唧唧的，”骄横的少爷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副本，不知道？” “不，我只是担心您，这BOSS特殊，居然能和人一样被打到，但是怕有什么后手……” 瘌痢头并不清楚横秋新发现的规律——即使BOSS不死剧本依旧能开启，按照一贯的经验，他以为目前已经是副本开启后BOSS的实力，但出于小心谨慎的原则，他还是这般说了。 “哼，死了的人就好好死了吧，”少爷嗤笑，“被我弄死的蝼蚁而已，就算死了也完全是掀不起风浪的废物。” “再说了，我父亲早就派了多批的人弄清楚了这里大半部分的规则，只要按着做就算是BOSS也奈何不了我们。” “可是赵钱他不是……”瘌痢头压低了声音，做了个死掉的手势。 赵钱就是那个得到李阿叔儿子身份的刀疤脸杀手。 “那算他倒霉，”少爷面无表情，“谁让他副本开始前去BOSS家做多余的事。” “……是。”虽然嘴上应和着，瘌痢头却只觉得心底发凉。 赵钱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想讨好少爷，想确认横秋的位置罢了。 少爷很早就知道有个侦探在调查自己了，调查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想到这少爷就很不耐烦，捂着鼻子，直接对瘌痢头说：“去把他们扔出去，这里味道太重了。” “是，少爷。” 真是的，不就是撞了两个人，一定要纠缠不休。 望着瘌痢头搬尸体的背影，想起这一茬的少爷不爽地啧了一声。 一个两个的，和苍蝇一样。 他双手插兜，一脚踹开晓玥家的大门，如同人那痛苦的喊叫，木门发出长长的吱呀声，将空间大敞。 少爷随意坐在床上，望着外头渐黑的夜色，说起来，那天也是雨夜…… 当时的少爷和朋友开趴庆祝，喝了不少，回去的路上醉酒开车，导致了一对夫妇当场身亡。 这对少爷来说只是个小插曲，他很轻松地就用家里的势力瞒下了。可这家的儿子却是个死心眼，一直坚持是有人害了他爸妈，很烦。 正好，那个筒子楼里有个人总是想巴结他，他给了这个人机会，让人找了相熟的混混，打算给傻子一个教训，结果一不小心打死了。 呵，那个被这个蠢货求助过的警官知道后，也抱着所谓正义感坚持要破案，他又不得不再灭口。 这事才算彻底完了。 明明乖乖死了就好啊。少爷在心底抱怨。 他甚至还因为把事情整复杂，挨了他老子好一顿家法。 可时隔多年，又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破侦探重新调查此事。 本就耿耿于怀的少爷笑了。 他不是爱调查吗，那就来副本里调查，最后结局一样也死掉吧。 少爷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旁观的他也会被卷入副本里。 但问题不大，因为这个副本因他而生，他的父亲出于以防万一的考量，为他特别研究过这里的规则。 这个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的富家公子哥想着想着，困了，他要休息会了。 屋外雨势依旧，瘌痢头将两具尸体扔到了一楼没被挡着的空地上，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见，那倒在泥泞里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第6章 他爱他 雨还在下，无休无止。 瘌痢头望着檐外的雨帘，停下脚步。 说实话，他并不想立刻到少爷身边待命，尤其是在这个称得上他老板的人谈到赵钱的结局时，如此轻描淡写以后。 沙，沙沙—— 窸窸窣窣，像布料摩挲，瘌痢头敏锐的耳朵辨别出来这一点，他的经验告诉他，大概率是那种套头的麻袋发出的声音。 等等，麻袋。 瘌痢头忽然警惕起来，可人的警惕并不适用于鬼怪。 下一秒，他被无形的口袋笼住，紧接着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锤击，力道很重，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能。 更绝望的是，他越动作越呼吸，麻袋里的空气就越是稀薄。 瘌痢头面色青紫，圆睁的眼突出且因为充血而泛红，张开嘴喘气，涌上来的确是白沫。 他被活活闷死了。 不远处，一个惨白的，行走如同漂浮的人走了出来。 阴影打在他的脸上，他抬起仇恨的眼眸，原来是晓玥。 没有了肉/体的束缚，晓玥能够更好发挥出副本BOSS的力量，那让人生不起抵抗心思的力量。 “下一个。”他轻声说，望着上面属于他们一家，属于他的屋子。 …… 少爷本来是想等瘌痢头过来，但他实在困了，便睡了过去。 可睡着也不安稳，雨滴敲击铁皮屋檐发出震耳欲聋的响，空气也越来越潮湿，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于是猛得睁开了眼。 “晓玥，你醒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惊喜道。 什么晓玥？少爷烦躁地想，那个贫民不是早死了吗，而且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刚想骂出声，视线却对上了大衣柜柜门上的镜子。 少爷睁大了眼睛—— 他面前的不正是被他手下杀死的晓玥。 他变成了那个低贱的傻子？ 少爷吓得一扭头，边上是两个他依稀有点眼熟的面容——好像是他撞过的那对夫妻。 少爷做过的恶事太多了，他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稍微有点熟悉也是因为这个事给他添了不少堵。 而那个关心的声音来自夫妻中的妻子，她眼里满是心疼，少爷莫名被烫得挪开了视线。 他是个恶人，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周围的人也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皆是利来利往，这种单纯的关切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但这并不足矣打动他，少爷开始思考，这难不成是那个死掉的家伙留下的后招。 难道是想让他感到愧疚吗？这真是愚蠢啊，连报仇都这么软弱。少爷嗤笑。 那边晓玥父母还在对“晓玥”嘘寒问暖，半晌表示他们要出去买东西，吃的喝的放在桌子上，一定要记得吃。 最后又提醒了一句，灯泡还没来得及修，线拉很长，但是这不代表可以用来玩，拿来当猴子荡秋千的绳也不行。 少爷有点无语：哪个蠢货会这样想。 然后门就被合上。 人一走，变成晓玥的少爷立刻跳下床，他走到门前，想要溜出去，可门就像是被焊死了，怎么也打不开。 他皱起眉，这也是BOSS的手段吧，然后少爷环顾四周，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破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一晃一晃，影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空气很潮湿。 “哇，傻子被锁在了门里。”他听见门外有二流子的嘲弄。 虽然知道说的是晓玥，少爷却也还是很愤怒。因为体验到这个的现在是他本人。 他踹了门一脚。 “哟，傻子还有脾气了，这么粗鲁啊。” “哎哎哎，别跟蠢货计较嘛，小李。” “我去你的，谁是小李了。” 二流子们嘻嘻哈哈走远。 少爷的眼前突然一黑，下一秒，他睁开眼，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麻袋里，接着是接二连三的重击殴打，拳头，脚，都往上头招呼。 头顶是之前他听到过的二流子们的声音。 “阿生哥说只要给这傻子教训，我们就会有钱拿，有工作安排。” “嘿，这蠢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到了贵人。” “揍起来还蛮解压嘛。” 啊，这个时候……少爷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随意和想到那个烦人苍蝇被教训时的愉悦。 疼痛在肺部灼烧，雨还在下，袋子被打湿，动作踢溅的泥水不知何时钻进袋子里。 “喂喂，打死人了，怎么办？” “找阿生哥……” 听力也变得含含糊糊，接着是大雨，雨水涌上来，他艰难张着口鼻，却呼吸困难，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一晃神，空气变得清新，死去活来了一回，少爷依旧还有求生的意识，他艰难地张开眼，却看到身前是失去控制的方向盘。 少爷抬起头，他看见正前方正是晓玥父母的脸，在雨水里慢慢融化。 啊！他吓得叫出声来，碰——血肉溅上车窗，他感觉天旋地转。 “做噩梦了吗？”耳畔响起晓玥父母的声音。 他还活着？少爷模模糊糊想，他已经不敢睁开眼睛了，但灯泡的光在黑暗里是那样灼热，还一晃一晃，他受不了，又张开了眼。 然后侧头朝那对夫妻看去，面色瞬间苍白——他们依旧维持着融化的姿态，偏偏行为举止又和真人一般。 母亲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冰凉的，仿佛要将寒意塞进少爷的骨髓，她无知无觉道：“你这孩子，下雨天一定要去玩水，这下发烧了吧，今天老老实实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行！” 少爷牙齿哆嗦着点点头，视线挪开，又对上了大衣柜的镜子，下一秒他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开始溃烂浮肿，像在水里冲泡了许久，上面也出现被脚踹被拳打的淤青，身上满是伤痕，血从中流出。 ……他还看见，镜子里有一道惨白的人影，正正好就站在他身后。 那个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白净的小脸，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不……”少爷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惊恐得身体在打颤，声音也尖锐得可怕，他哆哆嗦嗦求饶，“我错了，错了……”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爷终于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成为了“家”的一部分。 是生苔挂蛛的墙，是摇摇欲坠的灯泡，也是他曾经认为的贫民应该有的待遇——供人踩踏的地板。 但大仇得报的晓玥并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欣喜。 他的心空了。 空空荡荡的，像被焚烧后留下的灰烬，风一吹，也许就会散去。 他不快乐。 晓玥走到楼下。 本应该持续一周的暴雨居然停了，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受到的束缚咔嚓一声，破碎开来。 原来恐怖副本也会提前结束吗。他想。 他再也不用经历死亡的循环了，这也应该让他高兴才是。 可晓玥依旧不快乐。 他来到横秋的尸体身边，死亡以后化作鬼怪的BOSS第一时间将死去的同伴挪到了能避雨的檐廊，雨水打在铁皮屋瓦上，哐啷作响。 晓玥蹲了下来，他没有温度的手抚摸着死者苍白的脸颊。 嘀嗒，嘀嗒。 液体落在横秋闭着的眼睛上，又顺着肌肤滑落。 是又下雨了吗？这片天花板漏雨了吗？ 晓玥替横秋拂去它，却感觉到指尖的温热。 他愣了愣，抬起手触碰自己的脸，一片湿漉漉。 原来是他自己哭了啊。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呢，死掉的冤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晓玥想。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变回了那个反应有点慢，说话也有点慢的小傻子。 想不通就别去想了。 晓玥用手指描摹着横秋的脸，从他的眼睛到鼻梁，到嘴唇。 随着动作，晓玥的心里脑海里也控制不住涌现出相应的画面。 晓玥看见他醒来时闪烁的绿色眼睛，看见自己被打时义无反顾冲过来的他，眼底燃烧的火光。 晓玥看见，怕他身体不舒服时，自己俯身，和他脸靠近脸，鼻尖贴着鼻尖，看见他别扭地介绍自己时红了的耳根。 还有，还有他那开合着，涌出血的唇。 “不要……不要哭。” 空了的心被数不清的画面填满。 他爱他。 第7章 我们一起回家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怪，明明连个副本循环的时间都没呆够，却有了奇怪的感情。 而刚意识到内心时，却又早已失去。 晓玥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明明他早就不是人了，也用不着呼吸，却有了这种感觉。 这样的窒息不同于他生前经历的那场般，是绵延的持久的痛意，让人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他仿佛又置身于那场雨下，倒在阴暗的的小巷，暴雨冲刷着骨髓。 晓玥无神地睁着眼，已经不下雨了，很安静，可这样的安静并不是他想要的。 【滋，滋滋滋，滋……】 断断续续的电流音在此刻显得无比吵闹。 晓玥警惕起来，他厉声喝道：“谁？” 晓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刻挡住了横秋的尸体，像只恶龙护着自己珍视之物，不肯挪开半步。 可晓玥左右环顾，不放过一丝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于是闭上眼，仔细寻找来处。 晓玥：…… 他怔愣住了，视线呆呆地落在横秋的耳后。 怎么会在这里？ 晓玥犹豫着伸出手，手指拂过横秋的耳朵。 【滋，眼泪，奇怪，监测到，滋，公民横秋，滋滋滋，生物电流波动，恢复，帮助，心脏起搏……】 那声音很低，杂音很多，看起来被干扰得很严重。 这是……什么？ 晓玥贴近了横秋的尸体，想辨个分明，他离得很近，几乎脸贴着脸，鼻尖贴着鼻尖。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双翠绿的眼睛睁开了，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 …… ………… 长久的沉默，不，或许宕机用来形容晓玥此刻的状态会更合适。 但很快，他猛得回过神，双手用力往后一推，拉开距离。 啊啊啊，横秋睁开眼睛了？ 虽然面上还是啥表情都没有，但晓玥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已经死了呀，晓玥确认过无数次，他确实已经没有了气息。 “嘶——刚醒来就被自己人重伤啊！”横秋呲牙咧嘴地开口。 他此刻面色红润，说话也正常，分明就是个活人。 “哎哟，”横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捂住自己的胸口，“疼疼疼。” 晓玥已经反应过来了，见横秋这样，立刻慌乱地伸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无措地在空中挥舞。 “你……”你还好吗？ 关切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吐出口，两眼就染上了红色，滚烫的泪流下，声音被咽回了喉咙，余下一片断断续续的哽咽。 “哎，哎，你怎么哭了？” 这下轮到横秋慌了，他试图证明自己，用力拍拍自己之前受枪伤的地方：“我健康着呢，活蹦乱跳……啊，痛痛痛。” 也许是拍到了痛处，他一下子又面目狰狞起来。 晓玥抱住了他。 横秋身体瞬间紧绷，惊讶得眼睛都放大了，可当他感觉到怀抱的用力和胸前的濡湿时，横秋眉眼又忍不住温和下来，他放松下身体，也默默勾起了唇角。 世界上真的没有奇迹吗？奇迹真的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吗？ 不，不是的。 横秋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退开一点距离。 然后，在被汹涌的泪水扰到模糊的视线里，晓玥看见他思念的人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横秋说—— 【我回来了】 一字一顿。 横秋复活了，是因为晓玥而活过来的。 从来没有冤死鬼怪为人类流过眼泪，因为含冤而死的祂们只剩下痛苦与麻木，溢出的只有血。 可晓玥不一样，他产生了爱。 爱是个很玄乎的东西，不知怎么的，那本该滴落的血变得通透，变成了晶莹的泪。 鬼怪的泪水刺激起生物的电流，官方植入的芯片检测到微弱的，即将又一次熄灭的生命体征，于是进入了急救状态，帮助起搏，抢救成功，将死者重回人间。 横秋回抱了晓玥，很用力。 他感受到晓玥毛绒绒的头发的触感，这让他心也跟着毛毛的痒痒的。 横秋曾经说过，他恨父亲，恨求助父亲的那个孩子，也恨父亲的工作。 好吧，他承认，其实这都是他撒的谎。 横秋爱他的父亲，所以要为他调查死亡的真相。 横秋爱他父亲的工作，所以即使不是警察，也依旧挺身而出救人。 横秋也爱晓玥。 爱他如明月般温柔的笑，爱他毛绒绒的短短的头发，爱他慢吞吞的声音和湿漉漉的眼睛，爱他们无意间接触时他温热的活人的气息，爱他即使面对闲言碎语即使面对压力也不肯屈服的勇气。 横秋爱他的一切。 他们维持着这个动作，注视着彼此，一言不发，一种隐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眨了眨眼，然后两人一起破功，一起笑了起来，最后，一起红了脸。 天边乌云早已散去，晴空万里，而曾经弥漫的热意也被扫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晓玥……”横秋第一个发出声，打破这浮动的氛围。 “嗯？”晓玥用鼻腔哼出的声音回应。 “既然雨停了，”横秋舔了舔唇，又扭过头去，侧脸对着晓玥，不敢看他，甚至连目光也因为紧张而有点游移，“那么，呃，我想，要不就，我们一起走吧。” “这次，换你来我家吧，我家有秋千，屋外秋……不是，我做饭可好吃了，”似乎话说出口就不会难为情了，横秋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到时候我单独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小馄饨也可以。” “我打包票，一定比你捡我回来那天吃的要好吃！” 晓玥听了愣了愣，他的眼里倒映着横秋的影子，横秋的唇是上扬着的，眼睛里也是笑意，于是他也克制不住地弯起嘴角。 “好，那我们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