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泪袈裟:残灯佛影思故年》 第1章 酒肆逢异客 金水镇的午后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慵懒,街面上来往行人稀疏,就连镇东头那家素来还算热闹的酒肆,此刻也冷清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酒旗的簌簌声。 偌大的堂屋里,只靠窗的一桌坐着位客人。 那是个身披灰色僧袍的和尚,面容大半隐在宽大连帽下,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 他面前摆着只粗瓷茶杯,杯中一芽新绿静静的飘着,却不见他动做,只静静坐着,周身仿佛罩着层与这酒肆格格不入的沉静,倒让周遭的酒气都淡了几分。 “哎哟——” 门口忽然传来声轻哼,是酒肆的小二闲心。 这会子没客上门,他索性斜倚在门框上,伸长脖子往斜对面的衙门瞧,耳朵竖得老高——今早刚升堂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是什么商户丢了祖传的玉佩,正审得热闹。 他脚尖在门槛上轻轻打着晃,正琢磨着要不要溜过去瞅两眼,后腰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闲心!手脚都懒到门框上生根了?” 老板娘叉着腰站在身后,嗓门亮得能穿透街面。 “客人的茶凉了不知道添?倒在这嚼别人的舌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再多管闲事,这个月工钱你也别要了!” 见老板娘叉着腰骂骂咧咧的进屋去了,闲心这才将手中桌布往肩头一搭,刚要转身去添茶,眼角却瞥见一道红衣身影从街那头走来。 那人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看不清模样,红色裙摆随着脚步轻晃,在这灰扑扑的镇上格外惹眼。 待身影走近,闲心眼睛一亮,忙迎上去:“这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斗笠下传来一声清润的女声:“住店,还是老房间。” 这声音耳熟得很,闲心愣了愣,再一看对方腰间挂着如水般晶莹的碧蓝双剑,顿时拍了下手:“哎哟!是苏姑娘您来了啊!老板娘还念叨呢,说每年这个时候您都来,让我将您的房间好生备着!都按您的喜好收拾好了!” 来的正是七秀坊的苏洛璃 她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秀雅的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劳烦闲心了”她温声道,“老板娘在吗?我去打声招呼。” “在里头算账呢!” 闲心引着她往里走,嘴也没闲着,压低声音道:“苏姑娘,您今年还是来……祭奠苏昭玥姑娘的吧?前年您跟我说她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苏姑娘真是巾帼侠女,要是我也能像你们一样走江湖、行侠义就好了!” 苏洛璃闻言,眼底的愁绪又浓了几分,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她跟迎出来的老板娘客气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桌独自饮茶的和尚身上。 其实闲心也早就好奇这和尚了。 按理说,和尚素来戒酒肉,更不会来酒肆,可这和尚不仅来了,还在店里住了两天。 白日里不见踪影,像是往镇外的山林里寻什么,直到打烊前才回来。夜里还不睡觉!总在房间里诵经,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今日更是奇怪,竟坐在堂屋里喝起了茶。 他好几次想上前搭话,都被老板娘厉声喝止,说别扰了客人清净。 此刻见苏洛璃也盯着和尚瞧,闲心心里的好奇又冒了出来,正想主动开口:“苏姑娘,这和尚……”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苏洛璃已提起裙摆,径直朝那桌走去。 她在和尚身边站定,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大师,叨扰了……” 话音戛然而止。 和尚像是早有察觉,脱去连帽,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清癯却透着悲悯的脸,眉眼间带着岁月沉淀的平和,可当苏洛璃看清他的模样时,却突然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脸上的从容褪去,只剩下满满的怔愣。 和尚站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她恭敬一礼,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熟稔: “苏姑娘,好久不见。” 苏洛璃用力攥紧了剑柄,银鞘上的花纹硌得指节泛白。目光落在来人素色僧袍上,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了砚大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了砚双手仍维持着合十的姿态,目光落在她微颤的肩头,轻轻颔首:“同苏姑娘一样。” “你都知道了……”苏洛璃喉间发紧,话到嘴边又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言之隐,“我以为……” “苏姑娘不必多想。”了砚轻轻打断她,声线平稳得像山间的溪流,“故人已逝,我只是来看看,了却一桩旧愿。” 苏洛璃张了张嘴,眼底的惊惶渐渐褪去,只余下一层淡淡的怅然,终是没再言语。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就着一碗凉透的清茶,各自望着窗外的街景,沉默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斜,街面上的行人渐少,二人才一同起身,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闲心远远看着,心里揣着满肚子疑问,老板娘说,那位苏昭玥女侠的墓就落在镇外的归安林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闲心便看见苏洛璃背着行囊出了镇,可了砚却自昨夜回房后,再没踏出过房门半步。 老板娘怕他出什么事,再三叮嘱闲心端些热粥过去看看。 闲心端着食盘走到房门口,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板虚掩着。他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的景象让他愣了愣:了砚坐在窗边的蒲团上,袈裟搭在臂弯里,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倒像是一夜之间熬尽了半生风霜,可眉梢又偏偏带着点大彻大悟的释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刚历经一场漫长的煎熬。 “大师,您还好吗?”闲心放轻脚步上前,将食盘搁在桌上,“老板娘怕您饿,特意让厨房做的热粥,您多少吃点。” 了砚抬眸看他,声音比昨日沙哑些:“劳烦费心,我无碍,只是多思了些旧事。” 闲心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里的话忍不住冒了出来:“大师是在思怀故人吗?苏姑娘之前跟我说过,女侠是位了不起的江湖人……” “是,也不是。”了砚指尖捻着佛珠,缓缓摇头。 佛珠转动的速度慢了些,了砚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归安林方向,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我此行本是为看我师兄而来,他法号清檀,也是……昭玥的相公。” “清檀?”闲心眨了眨眼,这名字他从未听过。 “他是个早就被遗忘了的人。我原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他的墓,了却当年没能送他最后一程的遗憾,没想到……却看见了两座墓碑。” 闲心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心里的好奇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原来苏姑娘口中的江湖,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一次,所有的笔墨都落在了那个被遗忘的和尚身上,落在了无人知晓的过往里。 故事背景是以剑网3的大唐世界为基准,并非真实大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酒肆逢异客 第2章 初逢 清檀自幼长于少林寺,在同辈弟子中堪称翘楚。 论佛法,他能悟透经文中的深层义理,常得方丈玄正颔首;论武学,他对少林棍法的领悟力远超旁人,一套“易筋经”耍得炉火纯青,既是师长眼中颇具潜力的后辈,也是师兄弟们心服口服的榜样。 可即便如此,师父却总摇头:“清檀,你还差一点,若想真正修得正果,必须下山历练一番,见遍世间百态方能圆满。” 这话不仅让师兄弟们不解——如此优秀的清檀,究竟还差在哪? 连清檀自己也满心抗拒,自他记事起便在寺中生活,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这方清净之地。 但师父的态度不容置喙,最后几乎是半哄半劝,将他推出了少林寺山门。 清檀攥着师父塞来的一封密信,望着缓缓紧闭的朱红大门,心中满是无奈。 临行前师父特意叮嘱,这是方丈玄正写给纯阳掌门的要紧信函,本应由师父亲自送达,如今托付给他,既是任务,更是历练。 按照嘱托,他需到长安城外的茶馆,找到纯阳宫派来接洽的弟子交接密信;若途中遭遇意外,便要亲自将信送到纯阳掌门手中方可。 身负这份重任,清檀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了这条未知的征途——他尚不知,这一路将彻底改写他的人生。 或许是密信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他一身僧袍、面带青涩的模样,看着便像不谙世事的“软柿子”。 离开少室山不过十里,清檀便察觉身后跟着几个胡人打扮的刀客。 起初他们只敢远远尾随,待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稀少,几人便壮起胆子,眼神凶狠地盯着他,脚步也愈发逼近,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 清檀虽在寺中武艺出众,可对手向来是师兄弟,切磋时总会留有余地,从未与这般来势汹汹的江湖人动过真格。 他握着腰间的木棍,心中犯了难:打重了,伤人性命违背佛门戒律;打轻了,制不住刀客,密信若被抢走该如何是好?不打更不行,总不能白白挨打。 正当他踌躇之际,那几个刀客已然找准时机,猛地挥刀朝他扑来。 清檀下意识地举棍格挡,应付起来倒不算吃力,可他很快发现,这些人根本没留后手,招招都往要害上攻。他只能一味用木棍逼退几人,偶尔扫出一棍将他们拉开距离,可刀客们转眼又像疯狗般涌上来,丝毫不肯罢休。 “几位施主,你我素无冤仇,何必刀剑相向?”清檀一边招架,一边试图劝解,“小僧无意伤人,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小秃驴口气倒不小!”领头的刀客恶狠狠地骂道,“先保住你自己的脑袋,再说‘好好谈谈’!”话音未落,他猛地飞身跃起,大刀带着风声朝清檀面门劈来;与此同时,身后的刀客俯身蹲低,刀锋直逼他的双腿;两侧的刀客也不甘示弱,银光闪烁的弯刀同时刺向他的腰腹——四人夹击,封死了清檀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清檀咬牙,正准备动点真格的,突然一道凌厉的电光突然划破林间寂静,“噼啪”一声,瞬间将四个刀客掀翻在地。 紧接着,一道清亮甜美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怒气:“狂妄歹徒!真当我中原无人了?这里岂容你们撒野!” 刀客们狼狈地爬起身,凶恶地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位身着蓝衣的姑娘缓步走来,脚步轻盈,身姿飘逸,宛若月下仙子。 “还不快滚!等着姑奶奶给你们‘烫头’不成?”苏昭玥眼神凌厉如剑。 领头的刀客见状,知道碰到了硬茬,狠狠瞪了清檀一眼:“死秃驴,算你好运!今天暂且饶你,咱们走着瞧!”说罢,他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踉跄着消失在官道尽头。 清檀松了口气,看着宛如天仙的蓝衣姑娘郑重地施礼:“多谢女施主搭救,小僧清檀感激不尽。” 苏昭玥快步走到他面前,神情严肃:“看这几人的装束,像是狼牙军的散兵,想必附近有他们的驻扎点。此地不宜久留,官道不能再走了,你跟我来,我带你走小路!”话音未落,她便不由分说地拉起清檀的手腕,朝着林间快步走去。 清檀只觉腕间一暖,那蓝衣女子竟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枝叶在两人身侧飞速掠过,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松针香气,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与她方才出手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清檀下意识想抽手,对方指节却攥得更紧,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力道。 女子察觉他的抗拒,回眸时黛眉微蹙,眼底尚凝着几分赶路的急切,可看清檀耳尖泛红、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雏雀,才骤然惊觉自己举止孟浪。 她松开指尖,耳根也漫上薄红,忙低声致歉:“是我失礼了。”话音未落,已转身引着他往密处走。 “穿过这片灌木丛,前头有条樵夫踩出的小道,鲜少有人知晓,沿此路走,该能避开狼牙兵的巡逻队。”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林间,枝叶扫过衣袂,簌簌作响。 苏昭玥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的愤懑:“这帮胡虏入关时,打着‘归顺朝廷’的幌子,背地里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长安到洛阳,多少村庄被洗劫,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她顿了顿,侧身时水蓝色裙裾扫过草叶,眼底添了丝暖意:“遂各大门派都派了弟子前来救济,我是七秀坊菡秀门下苏昭玥,与坊中姐妹在前方设了驻地,照料逃难来的流民。” 说着,她好奇地打量清檀的僧衣与戒疤:“看你这身装扮,该是少林弟子吧?这是要去往何处?也是往长安去?” 清檀素来寡言,被这连串问题问得一怔,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谦和:“小僧清檀,是少林七代‘清’字辈弟子。姑娘何以断定小僧要去长安?” “前些日子驻地遇袭,狼牙兵要抢流民的粮食,巧遇少林弟子前来支援,才解了围,事后他们便往长安去了。”苏昭玥说得认真,“我瞧你孤身一人,还以为你是要去长安与同门汇合。” 说话间,两人已穿出密林,眼前骤然开阔——一片平坦的空地上,错落搭着数十顶破旧的草棚,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听见孩童的啼哭声与女子的安抚声。 苏昭玥抬手往前指,声音轻快了些:“前面就是我们的驻地了,到了这儿,狼牙兵不敢轻易来犯,你放心。” 清檀跟着她走近,才看清景象:草棚下,流民们或坐或卧,大多面黄肌瘦;几名受伤的江湖人靠在树旁,肩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而十余名身着七秀服饰的女子穿梭其间,有的端着陶碗分发粥粮,有的持着银针为伤者清创,还有两人正握着木剑,教几个半大孩子练些基础的防身招式。 虽皆是女子,动作却有条不紊,眉宇间不见怯懦,只余坚韧。 这时,前方一名粉衣女子快步迎上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昭玥!你回来了!找到粮车的踪迹了吗?” 苏昭玥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过了矿山那边,车轮印就断了,像是被人故意抹去的。” “那么大一车粮食,就算是流民或山匪,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弄走!”粉衣女子也动了气 “定是狼牙军干的!他们早就盯着我们的粮道了!” 苏昭玥咬着唇,愤恨地跺了跺脚,鞋尖碾过地面的碎石。 粉衣女子这才注意到清檀,目光在他的僧袍上顿了顿,礼貌问道:“昭玥,这位小师傅是?” “哎呀,倒忘了介绍。”苏昭玥侧身让开 “这是少林寺的清檀小师傅,我回来时恰巧撞见他被狼牙兵围堵,就顺手把他带回来了。这位是内坊的师姐,萧筱。” 清檀双手合十,向萧筱躬身行礼。 “见过萧姑娘。” 萧筱颔首回礼,眉宇间带着几分关切:“如今胡人入关,江湖纷乱,小师傅怎会孤身在此地?” “小僧奉师父之命下山历练,一则是为积累功德,二则是为增长见闻,故而是一人独行。”清檀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几分少年人的赤诚。 萧筱闻言,轻轻点头,语气温和:“若小师傅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七秀坊虽多是女子,却也愿为正道尽一份力,能帮的定不推辞。” “多谢萧施主。”清檀再次躬身致谢。 萧筱转而看向苏昭玥,神色凝重了几分:“昭玥,粮车的事你先缓一缓,我让洛璃带几个人去矿山附近再查探。明日一早,你动身去长安,到了城外茶馆,自会有坊里的姐妹与你接洽。只是……”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这一路狼牙兵、匪寨众多,驻地又实在抽不出人手陪你,你独自前往,务必万分小心。” 苏昭玥抿唇点头,正要应声,一旁的清檀却忽然开口,语气诚恳:“小僧愿与苏姑娘同往。” 第3章 乔装同行 草棚下的阴影里,泛黄的粗布衣带正被一双素手轻巧系结。 那秀坊弟子指尖拢好最后一个结,目光却总忍不住飘香棚外,黏在棚外那抹灰布身影上——青布短打裹着清瘦身形,手里攥着柄磨得发亮的柴斧,脸颊上的炭灰没涂匀,左颊一道黑印歪歪扭扭挂到下颌,活像只偷闯灶房的花猫,尤其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在晨光里亮得扎眼。 “噗嗤——”笑意终究没憋住,女子捂着嘴直颤,肩头抖得像揣了只雀儿。苏昭玥反手轻拍她手背,黛眉微蹙带了点嗔怪:“瞎笑什么?小心让师姐听见。” “哪能不笑啊!”女子索性直起腰,笑声清脆。 “你瞧瞧他!佛门弟子扮樵夫,光头藏不住就算了,脸涂得跟灶王爷似的,当真好笑!这哪是夫妻同行,倒像是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贪吃鬼!” 棚外的清檀浑身一僵,后颈的红意瞬间漫到耳尖,握着柴刀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本就生得白净,眉梢眼尾带着少林弟子特有的温润,哪怕穿了粗布衣裳,那份未染尘俗的秀气也藏不住。未经世事的澄澈眼神中更是没有半分樵夫的风霜气。 清檀此刻被戳穿,更是窘迫得闭紧眼,念珠在指间转得飞快,诵经声都比平日急了几分。 苏昭玥望着他窘迫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弯了弯,却还是用手肘碰了碰笑个不停的师妹,转身从草堆里翻出顶破草帽。 她踩着草屑走出棚子,轻轻将草帽扣在清檀的光头上,帽檐压得略低,恰好遮住他泛红的耳根 “好啦,别笑了。” 她回头瞪了眼棚内的师妹,声音软了些,“师姐让我们乔装,是怕狼牙军的暗探认出身份,可不是让你们寻乐子的。” 言罢,又顺带理了理清檀皱巴巴的衣领,指腹不经意擦过他脖颈,却见他身子挺的更僵。 苏昭玥放轻声音安慰道:“别紧张,你越不自然,越容易引人怀疑。咱们低调些,过了关卡就好。” 清檀指尖摩挲着草帽粗糙的麦秆,昨夜萧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当时他刚提出要随行,那位秀坊师姐便皱着眉追问:“小师傅,当真要去?秀坊弟子虽不拘小节,但也知佛门清规,与女子同行,会不会坏了你的修行?” 他沉思片刻,指尖捻着念珠,脑海里闪过苏昭玥为自己挡下狼牙兵刀锋的模样,只觉心口发暖:“苏姑娘曾救我于危难,如今她有难处,我若袖手旁观,才是违了佛门‘慈悲’二字。只是同行照应,并无不妥。” 可他没料到,“同行”竟要扮作夫妻。 他虽不愿,却也知道少林弟子的身份太扎眼,若是被寻“信”的人盯上,只会给苏昭玥添麻烦。 可眼下这模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炭灰的手,又瞥了眼身旁身姿窈窕的苏昭玥,只觉得这“夫妻”扮相,着实让人浑身不自在。 “小师傅若是为难,不必勉强。”苏昭玥见他久不说话,连忙开口,“这条道我和师妹们已走过多次,熟得很,你……” “姑娘多虑了。”清檀突然抬头,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着苏昭玥——哪怕穿了粗布村妇装,她的眉眼依旧娇美,鬓边还别着的小野花,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清檀愣了愣,随即轻轻摇头,“小僧,并无勉强。” 听到这话,苏昭玥脸颊泛起薄红,忙低下头,帮他把行囊系在僧棍上。 两人并肩走上官道。 苏昭玥跟在清檀身后,目光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他走得笔直,偶尔风吹起草帽,露出一点光头,那泛红的耳尖依旧显眼,显得格外憨态可掬。 被她这般“打量”,清檀只觉得后背都在发烫。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无措:“苏姑娘,小僧……身上有什么不妥吗?为何姑娘总看着我?” 苏昭玥闻言,干脆跑到他身前,蹦跳着倒退着走,眼底满是玩味:“我猜,你是第一次下山吧?” 清檀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喉结动了动,轻轻点头。 见他点头,她又眯起眼逗他,“我听人说,少室山上全是光头师傅,那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女人啊?” 这话一出,清檀的脸瞬间红得像庙里的烛火,慌忙抬手把帽檐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也……也不是。从前和师兄去齐华村,找王婆婆换过小鸡……” “王婆婆?”苏昭玥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清檀小师傅,你当真有趣!” 清檀见她笑得开心,也跟着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唇角。 苏昭玥见他不恼,玩心更起,突然脚步一停,猛地栖身朝他凑去,想吓他一跳。 可清檀还在看着她的笑模样,没设防备,两人便“嘭”地撞在了一起。 他的胸膛抵着她的肩膀,她的额头蹭到了他的下巴。 时间仿佛凝住。 清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咚咚”心跳声,又快又急,像要撞破胸膛。 苏昭玥的脸颊也像是烧了起来,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对不起……我没恶意,就是想逗逗你,看你一路都绷着脸……” 他从未和女子靠得这么近,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发间的香气,那种陌生的悸动,比练《易筋经》时走岔了气还要心慌。 清檀慌忙低下头,念珠转得飞快,嘴里念着急促的经文,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平稳下来。 苏昭玥见他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玩闹过了头,心里又愧又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攥着衣角,默默跟在他身后,脚步都放轻了些许。 官道上静悄悄的,只有清檀轻浅的诵经声,伴着两人的脚步声,慢慢飘向远方。 第4章 雨庙听禅语 天公不作美,二人刚走到风啸林附近,头顶云层便像被墨染透,沉甸甸地压下来,连风都裹着湿冷的潮气,刮得林叶“哗啦”作响。 转眼间,豆大的雨珠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草叶和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泥点。 没一会儿就把两人的破布衣衫淋得湿透。 苏昭玥拢了拢贴在身上的衣裳,指着前方不远处:“前面有座荒庙,我们去避避雨!” 清檀点头,抬手摘下头上的草帽,递到她面前: “草帽虽破,却还能挡些雨。” 苏昭玥愣了愣,指尖触到粗糙草梗时,眼底分明添了几分暖意。 等冲进庙里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袖口往下滴水,衣摆也沾满了泥点。 清檀先把两人的行囊挪到墙角干燥处,又抬手扫了扫身上的雨水,目光却先落在了庙中央那尊佛像上: 佛像的半边脸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胎,却依旧透着几分肃穆。 他走到庙中央那尊破损的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少林的佛堂里。 拜完,又从行囊里翻出块叠得整齐的粗布,别开眼递向苏昭玥,声音还有点不自在:“擦擦吧,别着凉。” 说完便转身,动作轻柔地打扫起地上的灰尘和蛛网。 身后传来苏昭玥走动的声响,清檀余光瞥见她捡起地上断木,将散落稻草拢成小堆,又拍掉草上的泥。 两人没说话,只有扫地的“沙沙”声和整理稻草的“窸窣”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片刻后,破庙总算清爽了些。 屋顶的破洞还在漏雨,“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积了小水洼。 清檀四处打量了一圈,从角落里找出个蒲草团,草团边缘有些发霉,却难得的干燥。他拍了拍上面的灰,递到苏昭玥面前:“姑娘坐这个吧,免得湿了衣裙。” 苏昭玥接过蒲草团坐下,看着他找了处靠墙的干燥地面席地而坐,又开始闭目诵经,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不知过了多久,清檀的诵经声渐渐停了。 苏昭玥从行囊里拿出半块干粮,递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你刚念的,是什么经啊?” 清檀小心地接过干粮,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纤细白净的手腕。 他收回目光,轻声回道:“是《心经》。” 苏昭玥咬了口干粮,漫不经心地问道: “都说佛家喜欢借事育理,是不是佛经里有很多故事?能给我讲讲吗?” 雨珠顺着庙檐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一圈圈小水花,混着庙里的稻草香,倒添了几分静谧。 清檀握着半块干粮,指尖还沾着麦麸,闻言抬头看了眼苏昭玥。 她正托着腮,发丝上的水珠滴在蒲草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眼底满是期待,眸光像星星似的,亮的很。 他轻轻捻了捻念珠,声音放得轻柔:“有个农夫,养了头野牛,总把庄稼踩得稀烂。他试过用绳子捆,用鞭子赶,都没用,后来才明白,该先牵着牛去吃草,陪它晒太阳,等牛对他有了信任,不用绑,也会跟着走。” 苏昭玥咬着干粮的动作顿了顿,歪头追问:“这是说……要顺着心意走?可要是心总往乱处跑呢?” “不是顺着,是‘看见’。” 清檀放下干粮,抬手轻轻按在胸口,“人心就像那野牛,贪念、慌意都是它的性子。你越想捆住它,它越挣得凶;可你停下来看看它为什么跑?是饿了,还是怕了?看清楚了,心自然就稳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苏昭玥额前的发梢上,忽然想起方才在桥上相撞的瞬间。 那时他的心就像脱了缰的野牛,咚咚跳得快要破腔,满脑子都是她发间的草木香,连《心经》都念得颠三倒四。 此刻再想,倒像是看清了那“野牛”的模样,耳根又悄悄热了。 苏昭玥没察觉他走神,只顾着琢磨这话,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蒲草团上的霉点:“那你的心,是被拴住了,还是在跑啊?” 这话一出,清檀的脸瞬间又红了,慌忙低下头,指尖把念珠转得飞快:“小僧……小僧一心向佛,心自然是定的。” 屋顶突然“哗啦”一声,漏下的雨珠突然变密,似有风卷过,些许雨珠飘落在他的肩头。 清檀抬头看了眼漏雨的破洞,又看了看苏昭玥下意识拢起的双臂,似乎是冷了。 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脱下自己那件虽旧却还算宽大的青布外衫,搭在她的肩上。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声音低低的:“庙顶漏雨,苏姑娘披着,别着凉。” 苏昭玥呆愣愣地看着肩上的外衫,指尖触到衣衫上残留的体温,脸颊倏地烧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可看着清檀转过身去的背影,最终只轻轻拽了拽衣衫的边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雨还在下,却好像比刚才小了些。 清檀重新坐回墙角,这次没再诵经,只是望着庙外的雨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 方才搭衣衫时,他不小心碰到了苏昭玥的肩头,软乎乎的,像寺里春天刚发的新芽,让他的心又开始“跑”了起来。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雨终于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珠从庙檐滴落。 苏昭玥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 “雨小了。看来今日肯定是过不了围场了,这里离风雨镇不远。不如我们先去镇上,明天一早随镇上的车马一同过关,也安全些。” 清檀点点头,挑起两人的行囊,僧棍压的微微弯。 苏昭玥把肩上的青布外衫递还给他,却被他摆手推了回来:“姑娘先披着吧,外面风大。” 她没再推辞,任由外衫裹着肩头的暖意,跟着他走出破庙。 风夹着水汽吹过来,撩起两人的衣摆,清檀走在前面,脚步比来时慢了些,偶尔还会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像怕她跟不上。 余光里,她紧了紧肩上的青布衫,加快脚步跟上来,衣摆扫过路边野草,带起一串细小水珠,在零星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清檀忽然觉得,这趟满是风险的修行,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 第5章 风雨镇 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得软烂,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半指深的泥里,鞋尖很快裹满了黄泥,连带着裤脚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褐渍。 清檀下意识放缓脚步,目光不时扫向身后的苏昭玥。 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前行,鬓边不知何时沾了片碎草屑,却没半分娇嗔抱怨,只偶尔抬头望他,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混着雨丝打在槐树叶上的“沙沙”声,风裹着湿凉的水汽扑在脸上,前方青灰色的牌坊刺破雨幕。 风雨镇三个斑驳的大字,在阴沉天色里仍透着几分旧日气派。 “这里曾是天策府的招生点” 苏昭玥的声音轻快得像雨打荷叶。 “即便后来被神策军占了,可毕竟是洛阳外的要道,南来北往的商客、江湖人都在此中转,倒也没狼牙敢来造次,镇上还算安宁。” 两人刚过牌坊,清檀望着那三个字,喉间轻滚,呢喃出声:“神策军……” “听闻他们与狼牙私通,可没实证拿不住把柄。”苏昭玥声音压得低了些,眼角却飞快扫过街角,“镇上定有不少眼线,你我既扮作夫妻,只得委屈小师傅了。” 清檀下意识抬手想行佛礼,指尖刚结成半道印诀,就被她一把按住。 苏昭玥眉眼弯成月牙,语气带着点促狭的软:“相公一路辛苦了,何须多礼?” 手被按下去的瞬间,清檀才瞥见一队身着黑甲的风雨镇守卫正板着脸走过,甲片碰撞的“哐当”声在雨里格外刺耳。 待守卫走远,苏昭玥才敛了笑意:“江湖局势紧,镇上守卫早被神策军换了大半,咱们得处处留心。” 她抬手指向前方 “到驿站了” 话音落,苏昭玥已率先迈步,刚到门口,店小二就亮着嗓子迎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房,要敞亮些的。”苏昭玥笑得眉眼弯弯,付了定金便转身出来,对着愣在原地的清檀招手,“你带着行囊先上去,我去去就回。” 路过他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叮嘱:“切记莫漏了身份!” 不等清檀追问,她已撑着油纸伞,身影很快融进了雨雾里。 清檀只好挑起两人的行囊往驿站走,门口酒馆的杏黄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酒”字在雨里晃得人眼晕。 他正犯愁,一张谄媚的笑脸突然凑了上来:“今日雨大,客官一路辛劳,可要添些热水洗洗风尘?” 店小二说着就来接他手里的行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清檀想起荒庙里,苏昭玥裹着薄衣瑟瑟发抖的模样,终是点了头:“劳烦。” “得勒!”店小二顿时来了劲,吃力地提着行囊在前引路,嘴也没闲着 “咱们这驿站的温泉热浴可是一绝!来往的贵客都得体验一番!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大桶,包您满意!”说着推开一间房门,侧身让清檀进去。 房间不大,却隔出了内外两间。 外间摆着一张梨花木桌,桌上温着一壶茶,几只白瓷杯倒扣着;里间纱幔低垂,幔后是张铺着绣花被褥的床,床边屏风后,竟赫然立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 清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店小二却满脸“我都懂”的神情,压低声音道:“客官放心,这鸳鸯桶是上好梨花木打的,结实耐用!稍后就给您送热水上来!” “不是……” 清檀的话还没说完,店小二怕他反悔似的,放下行囊转身就走,关门的“吱呀”声落得干脆。 他望着那只浴桶,无奈地叹了声“阿弥陀佛”,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捻着佛珠。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远山被落日染成一片橘红,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气。 清檀独自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炊烟发呆。 自离开少室山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与苏昭玥同行虽不是一时冲动,可眼下的境况,却让他满心慌乱。 脑海里总忍不住闪现她的模样,有时是鬓边沾着草屑的笑,有时是荒庙里冻得发红的鼻尖,连她身上淡淡的松针香,都像刻进了心里。 每每想起,连诵经都压不住心底的躁动,那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般缠绕着心脏,又像有蚂蚁在骨血里爬,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他独自苦恼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 店小二指挥着数名侍从,抬着几只冒热气的木桶鱼贯而入。 清檀刚想阻拦,就见苏昭玥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侍从们手脚麻利,转眼就把热水注满了浴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店小二走在最后,还不忘回头冲清檀挤了个眼色,谄媚道:“客官慢用!”话音落,房门“咔嗒”一声落了锁。 清檀僵在原地,左右为难,耳根早已红透,连耳垂都烫得惊人。 苏昭玥看他这窘迫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浴桶,是为我准备的?那要多谢小师傅费心了。” 清檀羞得不敢抬头,死死攥着衣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昭玥看在眼里,笑意却更深了,她缓步靠近浴桶,声音轻得像羽毛:“一路走得泥泞,着实熬人,这水温倒恰到好处。不知清檀小师傅可否……” “小僧晚课还未做!” 不等她说完,清檀猛地抬头,声音都带着点发颤:“小僧这就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诵经!” 话音落,他抓起墙角的草帽,几乎是甩着轻功落荒而逃了去。 甚至推门的动作太急,还带起了一阵风。 门“砰”地又关上,苏昭玥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轻轻碰了碰发烫的耳垂,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真不经逗。” 第6章 夜遇 清檀踏出驿站时,暮色已沉得彻底,唯有银辉似的月光淌在镇边那条墨色河面上,漾开细碎的光。 他寻了处芦苇稀疏的河湾,俯身用微凉的河水擦拭衣摆裤脚的泥泞,白日里的狼狈,总算在这清辉里淡去几分。 待衣料半干,他转身瞧见块被月光磨得温润的青石,盘膝坐下。 捻过那串被指尖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檀木念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闭上眼,经文便随着晚风飘散开来。 梵音轻浅,混着河水拍岸的声息悠悠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清檀猛地睁眼,却撞进两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那目光太直白,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清檀心头一惊,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青石上滑下去,慌忙伸手扶住石沿,这才看清眼前两人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站在左边的少女身着鹅黄长裙,其上绣着细碎的暗金纹路,月光洒在上面时,竟像把星辰缀在了布上,流转着微光。 外罩的纱袖轻得似蝉翼,稍一抬臂,纱间便漾开朦胧的光晕。腰间坠着几缕靛蓝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发间簪着紫金色的蝶翼发饰在月光下泛着细闪。 少女周身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却又因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灵动笑颜,多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鲜活。 而她身旁的少年,装扮虽与其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紫金冠将乌黑的头发束得利落,额前垂着两缕碎发,衬得眉眼愈发清亮,可那神情却是与年龄不匹的肃穆。 鹅黄短衫绣着暗金云纹,下身紫裙绣满玄奥星图,行走间星图若隐若现,竟有几分道韵流转。 少年见清檀不住打量他们,眉头微蹙,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不满。 清檀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盯的太久,连忙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施了个佛礼:“小僧失礼了。” “明晞,走吧。”少年没接话,转头对身旁的少女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严肃。 可叫明晞的少女却没动,反而往前凑了半步,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清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小师傅,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明晞!” 少年猛地转头瞪她,声音陡然拔高,“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岂容人事更改?我们只是观察者,不能插手!” “可是明时,你明明可以……” “不可!”不等明晞说完,明时打断道。 明晞这时也来了脾气,鼓着腮帮子反驳,声音里带着委屈:“既已入世,早就是天道里的一环了,为什么不可!” “不可就是不可!”明时被她堵得语塞,脸色涨得微红:“若救他一人,会牵出其他无辜者的灾祸,你又当如何选择?” “入世本就是为了救世间于水火!”明晞不服气的指向清檀辩解着:“既已算得他的命数,为什么不能为他搏得一线生机?若世间生灵涂炭,能救得一人是一人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地落进清檀耳里。看着眼前为“救不救自己”争执的少年少女,只觉茫然又无措。 他虽不知这两人来历,却从“劫数”“天道”等字眼间,听出了几分不寻常。 清檀慌忙起身,刚要开口劝解,明时却先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愠怒:“小师傅今日就当从未见过我二人!叨扰!” 说罢,他伸手就要去拉明晞,可小姑娘还在气头上,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清檀正色道:“小和尚,我兄妹二人是衍天宗弟子,算得你命劫将至!若你信我,且许我为你布阵改命,化解命中劫数!” “胡闹!” 明时突然举起手中的魂灯,淡金色的光从灯芯里漫出来,挡在明晞与清檀之间。 “改命哪有这般容易?且不说能否成功、会不会牵累无辜,单是施术者自身,若修为不够,就要承受极大伤害!明晞,你不可鲁莽!” “那你来!”明晞歪着头瞪他。 见两人僵持不下,清檀终于寻到开口的机会,他双手合十,语气温和却坚定: “多谢二位小施主一片善心,小僧身为佛家弟子,信奉四圣谛,知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这劫数既是贫僧的因果,便不敢牵连他人,更不敢让小施主为小僧有所折损。” “可你若应了这劫数,你的至亲至爱也会被牵连!”明晞急得往前迈了一步,话还没说完,脚下忽然亮起一圈淡紫色的符文。 接着那符文竟似活了般,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不过眨眼的工夫,光芒一闪,少女的身影竟凭空消失在清檀面前。 明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唉,真是头疼,泄露天机本就违逆天道,还敢妄言,先关你半个时辰冷静冷静!” 说完,他转头看向清檀,脸上的严肃淡了几分,语气也软了些:“小师傅身为佛家弟子,自然不惧因果。小妹性子急,却也是出于善心,她想救的,不止是你一人而已。” 听闻“不止是你一人”这几个字,清檀猛地一怔,方才还觉得坦然的心境瞬间被羞愧填满。 他低头看着自己捻着念珠的手,只觉脸颊发烫:方才他拒绝时,嘴上说着“不牵累他人”,实则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因果、自己的安稳。 可这两位衍天宗的小弟子,明明年幼,却心怀天下,为素不相识者的安危争执不休。 他喉间发紧,想再说些什么,却连一句“惭愧”也难开口。 指尖的念珠此时也似有千斤重。 第7章 河畔轻言 河面上飘着湿冷的水汽,正当此时,苏昭玥的呼唤混着枝叶的轻响传来。 清檀不过回首的刹那,明时的身影便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只留他呆立在原地,仿佛那番相遇本就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清檀?” 月光如纱,倾泻在苏昭玥身上。 她已换下白日赶路穿的粗布短褐,一袭素色衣裙衬得身姿愈发窈窕,款款走来时,宛若月下凝成的光影。 她抬起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指尖划过带露的叶片,连带着裙摆扫过地面卷起一股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冲淡了几分河上的冷意。 “见你许久未归,怕你淋了残余的雨,我便擅自来寻,小师傅莫要见怪。”她唇角弯着的笑意,比岸边的月光还软些。 清檀望着她,忽然想起藏经阁里读过的“宛若莲花之轻盈,不沾染水之痕迹;亦如日月之辉煌,不驻留于空之边际”从前只当是经文中的虚境,可此刻看她站在泥泞河岸旁,倒觉得经文所言大抵就是这番模样了吧。 他攥着念珠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苏昭玥见他只怔怔望着自己不说话,笑意更浓了些,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挥。 轻唤了声:“清檀……” “小僧在此!” 清檀猛地回神,耳尖竟有些发烫,慌忙抬手挠了挠剃得光洁的头皮。 “发什么呆呢?”苏昭玥眼底盛着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方才……方才偶遇两小童,说了些奇怪的话,转身却没了踪影,一时有些怔神。” “小孩子都古灵精怪的,现如今能保有这份童真却是不易。” 苏昭玥顺着他的话望向河面,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惋:“流民里的孩童,大多习惯了把自己藏起来,不敢轻易信人。我见过有孩子躲在粮车底下避兵祸,连饼都不敢接。若这风雨镇真能靠神策军守住安宁,倒也算他们做了件人事。” “神策军不是朝廷亲军么?怎会落得这般……不得民心?”清檀皱起眉,满是不解。 苏昭玥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声音也沉了几分:“亲军是真,作恶也是真。之前我们追查被劫粮车的踪迹,最后断在敬师堂后巷,今日我特意绕过去看,竟有十几个神策军守在堂口,连镇民靠近都要驱赶。这次粮道被断,我总觉得,他们没那么干净。”话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眉峰蹙得更紧,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只垂着眼不再言语。 夜风又起,吹得岸边芦苇摇晃,苏昭玥瑟缩了一下身子,声音也轻了几分:“夜深了,回去罢,明天还要赶路。” 清檀点点头,弯腰拾起放在一旁的草帽。 两人一前一后往驿站走,月色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碎石的路上,倒添了几分安静的暖意。 回到房间后,清檀熟门熟路地走到外间靠窗的位置席地而坐。 苏昭玥知他守着少林的规矩,也没多言,只是落下里间帘幔时,轻声叮嘱道:“小师傅若夜里觉得冷,就唤我一声,我那还有件厚披风。” 等里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窗外的风声也弱了些。 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忽然从窗缝飘了进来,稳稳落在清檀掌心。 纸人背后写着“天道有衡,谨言慎行” 字迹刚劲,带着几分警示意味。 不等清檀细想,纸人又忽的燃起一团小小的紫色火焰,转瞬便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只在掌心留了点微凉的触感。 清檀抬头望向窗外的月色,明晞那句“恐牵连至亲至爱”又在耳边响起。 “至亲”……他自打记事起就在少林,除了师傅与师兄弟们,再无其他亲人,难道是说寺中会因他生出什么异变?“至爱”……何谓至爱呢? 思绪纷乱间,他的目光竟不受控制地飘向帘后。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帘子轻轻晃,透过那道窄缝,能隐约看到苏昭玥侧躺的身影,鬓边的发丝垂在枕头上,软得像天边的云。 心口的鼓忽然重重擂了一下,清檀慌忙垂下眼,指尖紧紧捻住念珠,低声诵念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诵经声轻轻回荡在房间里,却压不住那阵愈发清晰的心跳。 第8章 驿车陷围 天还没亮透,驿站外的马车就轱辘着碾过青石板,轮轴的吱呀声划破洛阳城郊的晨雾。 清檀坐在简陋的无篷马车上,一手死死攥着车箱角的行李捆,另一手却有点无措的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车身每颠簸一次,身旁苏昭玥就跟着晃一下,他眼瞧着苏姑娘要往车外倾,指节都捏白了,却因佛门戒律与男女之防,终究没敢伸手过去扶。 清檀这小心却又戒惧的模样,全落在对面端坐的姑娘眼里。 那姑娘瞧着不过双十年华,今早见他们上车时只轻轻颔首,便再没出声,此刻倒用眼角余光,将清檀的局促收了个真切。 马车行至洛阳城门下时,初次下山的清檀彻底看直了眼。 朱红城门足有数丈高,铜钉如碗口般大,高耸的城墙透着威严,他忍不住探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第一次见这般气派?”苏昭玥被他模样逗笑,指了指城门楼。 “往后有机会,该带你去扬州城瞧瞧。那儿虽没洛阳这般巍峨,可城内的车水马龙、还有南北酒楼的花灯,却是这里比不得的热闹。”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蹙了眉:“奇怪,前几次过这儿,城门口都有重兵守着,今日怎么空荡荡的?” “听姑娘所言,倒是对洛阳颇为熟悉?”对面的姑娘终于开口,声音清得像晨露落竹。 苏昭玥脸颊微红,腼腆摆手道:“算不上熟悉,只是随家人路过过几次。姑娘是初来此地?” 姑娘点头,话锋却陡然转沉:“听闻城外猎场设了狼牙军的关卡。朝廷怎会放任狼牙在此地大张旗鼓的建岗?就没人管吗?” “管?”苏昭玥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愤恨与无奈,“洛阳城里有神策军盯着,他们自然不敢放肆。可出了城,说是皇家地界其实早被洛阳最大的权贵——宋南天攥在手里了。南天别院暗地里私贩军械、克扣粮饷,干的勾当比狼牙军好不到哪儿去。” 她声音压得更低:“朝廷连狼牙入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地方恶霸自然是与狼牙沆瀣一气欺负百姓,谁又会真的管?” 这话落进姑娘耳里,她眉头瞬间拧成川字,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最终却只是攥紧了行囊带子,将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车夫突然勒住缰绳,粗哑的嗓音从车头传来:“前头就是狼牙哨卡了!”他顿了顿,又低声嘟囔起来:“不对劲啊,今日怎的多了这么多兵?这怕是又得拖上几个时辰。” 车厢里瞬间静了下来。 清檀悄悄摸向腰间的僧棍,苏昭玥也收了笑意,指尖扣住了行囊中的双剑。 可没等他们再多想,一道黑影突然挡在了马车前。 是个狼牙军装束的彪形大汉,身高足有八尺,肩宽如门板,往车前一站,竟像座黑铁塔般挡住了所有光线。 车夫忙跳下车赔笑,手里攥着碎银子要递过去,大汉却将他一脚踹开,腰间弯刀“呛啷”出鞘,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紧接着,一队刀兵围了上来,为首那人握着月牙弯刀,毫不客气地往车上的行李上戳,刀刃敲在木箱上发出闷响。 他歪斜着眼扫过车厢里的三人,一口生硬的官话混着胡音:“今日营中有贵客,此路已封!识相的就掉头回去,别自讨苦吃!” “军爷行行好!”苏昭玥急忙起身,声音带着点恳求:“我们夫妻二人是要回乡下探望病重的长辈,老人家在家等了十几天,实在拖不得。您看能不能通融……” 她话没说完,那人突然扬刀,“铛”的一声砍在车箱上!利刃直接陷进木头半寸,寒光顺着刀刃淌下来,映得苏昭玥脸色发白。 “不识趣?”为首之人狞笑:“也可随老子进营!咱们狼牙军喜欢招待中原人,特别是中原的女人!”说着漏出猥琐的笑。 清檀再也按捺不住,手按在僧棍上就要起身,眼底全是怒火。可苏昭玥却猛地按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满是急切,用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冲动。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车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另一名狼牙兵翻查对面姑娘的包裹时,不慎扫落了个黝黑物件。 那东西四尺来长,通体泛着暗光,上面刻的纹路在晨光里流淌出幽蓝色的光,东西看着不大,砸在车板上却沉得很。 苏昭玥瞳孔骤缩,嘴唇动了动,小声惊道:“千机匣!” “拦住他们!别让这丫头跑了!”为首的狼牙兵眼睛瞬间红了,高声嘶吼着,随即用一串众人听不懂的胡话吩咐着手下。 营门方向立刻涌来更多兵士,长矛如林,瞬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清檀攥着僧棍就要冲出去,却被对面的姑娘伸手拦住。 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三人能听见:“莫急,这是狼牙正规军,此刻动手,单凭我们三个,无异于以卵击石。” 苏昭玥深吸一口气,点头附和:“方才他说有贵客到劝我们回头,想来因是不愿惹出大动静,遂不会轻易动手,咱们先忍忍,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两名狼牙兵已经跳上马车,粗硬的铁链“哗啦”缠上三人手腕。 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清檀看着苏昭玥被铁链勒红的手腕,指节攥得发白,却终究还是跟着兵士,被押往营中最偏僻的那顶帐篷。 第9章 帐中计 军帐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除了苏昭玥、清檀与那陌生姑娘,还挤着十几号人。 有面带菜色的农户,也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个个垂头丧气,挤在角落不敢出声,被搜走的行囊连个布角都没剩下。 苏昭玥紧蹙的眉头拧在一起,眼底的担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人发慌。 烦乱之意也随之爬上清檀的眉头。 “姑娘可是唐门中人?”苏昭玥率先打破这窒息的沉默,目光落在对方清冷的脸上。 姑娘颔首,声音清甜却又带着几分凝重:“唐门弟子唐清淮。此番连累二位身陷囹圄,实属抱歉。”她话锋一转,饶有兴致的扫过清檀的光头,语气里多了丝探究:“不过姑娘既识得千机匣,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二位瞧着可不像是真夫妻,小师父觉得呢?” 清檀见身份被识破,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苏昭玥落落大方地接话:“七秀苏昭玥。这位是少林清檀师父。”她话头一挑,变了语气继续道:“久闻蜀中唐门‘千里不留行,浮光掠影藏’,若是相见非死必伤,怎会这般轻易就暴露身份。唐姑娘此举,未免不合唐门规矩?” 唐清淮闻言叹了口气,眼底透出一丝复杂:“二位可知,这狼牙营里坐镇的是谁?方才那些兵卒口中的‘贵客’,又是什么来头?” 见两人皆是摇头,她压低声音继续道:“营中主事的是狼牙前锋大将百里当先。此人精通谋略,手上攥着数十场胜仗,是安禄山手下实打实的‘常胜指挥官’。至于那‘贵客’,乃洛阳神策守军将领,周鹏翼。” 帐内瞬间静了几分。 “我的任务原本只是刺杀百里当先,还有他那副手‘血钩’渤达尔。”唐清淮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查探下来才知,这狼牙军扎营在此,可不止屯兵那么简单。他们背地里联合南天别院还干着人牙的勾当!借设关的名义将附近的百姓和流民掳来,再卖到各地为奴为婢,若是反抗则会被带至猎场折辱至死。” 她顿了顿,语气里又添了几分焦灼:“虽不知周鹏翼此行何意,但若是洛阳守军跟狼牙勾结……这天下,怕是要再起战火。届时就算刺杀成功,营里的狼牙群龙无首,只会更乱,百姓遭殃更甚。” “所以只能改了计划,先混进俘虏里,救人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唐清淮说。 “阿弥陀佛。”清檀双手合十,语气里满是敬佩:“唐姑娘心怀大义,小僧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苏昭玥也放下戒备立刻点头:“此行我愿与唐姑娘同进退。” 话音刚落,一声奇怪的鸟鸣突然划破帐外的寂静。 那声音不像是寻常鸟儿的叫声,更像某种信号。 紧接着,帐外传来声闷哼倒地的声音。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包裹突然从帐帘缝隙滚了进来,上面还沾着些尘土。苏昭玥与清檀的包裹也混在其中。 被俘虏的人们慌忙去捡自己的东西,乱哄哄间,苏昭玥才猛然惊觉,帐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那人戴着一张玄铁面具,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一身玄色劲装裹着清瘦的身形,领口处露出藏蓝色里衣的边角,腰间缀着的几枚飞刃泛着冷光,耳畔垂下一枚银色的弩箭头,他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众人身后,干练中透着潇洒。 清檀戒备的看着此人。 只见他取下口中的骨哨,声音竟带着少年人的清亮:“门口的岗哨解决了。百里当先在北边最大的营帐里,渤达尔也在。周围守卫多,但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到时候我定能找准机会进去。” 原来是唐清淮的人,清檀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好奇这位少年的年纪,瞧他身高应当年岁不大。 唐清淮却没放松,眉头拧得更紧:“先前派去的弟子,都折在‘血钩’手里了。他肯定有能识破隐身的法子,不然百里当先也走不到洛阳,绝不能轻敌。”她继续问道:“周鹏翼的位置,查到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唐姑娘,这位是?”苏昭玥忍不住问道。 “是我师弟,唐燕返。”唐清淮解释道:“大家的行囊,都是他找回来的。” 被关押的人纷纷道谢,清檀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关切:“阿弥陀佛。施主年纪尚轻,就来参与这般凶险的任务?” 唐燕返口吻冷峻:“唐家堡弟子,只看本事不看年纪。技高者皆可出来执行任务!” 清檀听出他语气中不善,连忙解释:“小施主误会!小僧只是惊叹唐门‘英雄出少年’,绝无轻视之意。若是方才言辞不当,还望小施主海涵。” 唐燕返轻哼一声,别过脸不再理他,帐内的气氛又冷了几分。 唐清淮适时开口,打破了尴尬:“既然他们不愿闹出大动静来,我们便制造些混乱,或许有机会救出百姓拿下此人。” 接着她语气迟缓道:“只是现在还没有周鹏翼的踪迹,不知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恐会出现变故。” 她脸上漏出难色,清檀却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唐姑娘,若是暗杀行不通,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明攻。” 第10章 中秋特别篇[番外] 中秋夜的银辉像被揉碎的霜雪,泼洒在七秀坊的碧水琼楼间。 朱红廊柱缠满桂花香,檐角铜铃被晚风撞出细碎声响,连往日里练舞的鼓台周围,此刻都飘着几盏试放的莲花灯。 丝竹声歇了大半,秀坊的姑娘们都得了假。 有些弟子提着绣囊赶回家与亲人团聚;有些弟子约着往扬州去,据说今年的灯会能映亮半条运河;还有些弟子揣着拜帖往藏剑、长歌门去了,要去瞧瞧别家门派的中秋景致。 当然有更多的弟子则会留在秀坊,同师门好友一起赏月。 苏昭玥就是其中之一,她刚把供桌在水榭边摆好,案上桂花糕的甜香还没散开,就见苏洛璃端着食盘风风火火冲过来,裙摆扫过阶前花灯,惊得烛火颤了颤。 “昭玥!有信!” 她眼睛亮得像缀了星辰,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就拽苏昭玥的袖子。 “你猜是谁寄的?保准你猜不着!” “师姐都这么说了,哪里还猜的到?” 苏昭玥被她的雀跃染了几分笑意,指尖碰了碰月饼的酥皮,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 “是个你日思夜想,也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苏洛璃故意拖长了调子,晃着脑袋不肯揭晓谜底。 苏昭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脸颊绯红,垂眸搅着衣角,连声音都软了几分:“师姐别逗我了……” “好啦好啦不逗你!”苏洛璃见她这模样,终是没忍住笑,把信递过:“是萧筱师姐的!她都到万花谷了!” 苏昭玥接过信封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眼底那点期待悄悄淡了,却又很快掩了过去,还是笑着拆开封纸:“萧师姐信里说什么了?看你这么兴奋。” “她说万花谷今夜会放孔明灯祈福!”苏洛璃凑过来,声音里满是向往:“晴昼海配漫天灯影,想想都神仙!年年在坊里放莲花灯,我也想去看看别处的盛况,听说在花海许下的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苏洛璃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到苏昭玥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她指尖碰了碰桌上的月饼,余温还在,心里却空落落的。 嵩山到江南,也不算太远,怎么连句中秋安康,都没收到呢? “竟是连封信都没有……”她望着远处映在水里的月影,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还真是薄情。” “昭玥你刚说什么?”苏洛璃耳尖,凑过来问。 却见苏昭玥慌忙摇头,把话头岔开:“没什么,你刚说萧师姐还提了什么?” “晏清玄道长和吴晏乔花哥的婚礼!十里红妆,花轿一路从青岩抬上华山呢,那阵仗!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太让人羡慕了!”苏洛璃眉飞色舞的讲着。 “是啊……真羡慕。”苏昭玥低低应着,头垂得更低了,连嘴角的笑都淡了几分。 苏洛璃见她这模样,哪还不明白,挨着她坐下,轻声问:“又想那秃驴了?” “没有……” 苏昭玥的声音有气无力,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默认。 “还说没有!”苏洛璃哼了一声:“和尚都这样,整天把清规戒律挂嘴边,他再难能有晏道长难?我看就是胆小鬼!还说什么海水有尽头,月亮有圆缺,人间有不足……” “洛璃!昭玥!” 一声含笑的女声突然打断她,两人抬头一看,竟是萧筱站在不远处,眼里满是笑意。 她身后还跟着两人,纯白的道袍上绣着悬舞仙鹤,翻涌云纹衬着阴阳太极图说不尽的仙风道骨,正是道长晏清玄;旁边的吴晏乔则摇着折扇,温文尔雅,墨色在腰间流淌,如银莲花般的紫色点缀其上,透出迷人的气息,正是苏洛璃刚提起的花哥。 “师姐!花哥!道长!你们怎么来了?”苏洛璃又惊又喜,蹦起来迎过去:“信里不是说在万花谷吗?” 萧筱假装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大老远就听见你抱怨,又在数落谁的不是?” 晏清玄温和一笑,开口解释:“是我们托萧姑娘带路。早闻扬州中秋有‘走月亮’的风俗,七秀坊的歌舞更是江南一绝,便想来叨扰几日,也沾沾这团圆的喜气。” “我懂我懂!”苏洛璃眼睛更亮了,坏笑着点头应道:“点歌舞了是不?道长可真会疼人!”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吴晏乔轻轻摇了摇折扇,目光落在苏昭玥身上,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沧海有涯,月有盈缺,人间悲欢’——姑娘可知此句后文?” 苏昭玥一愣,抬头看他。 “后文是‘唯尔,方能圆满’。”吴晏乔含笑颔首,“莫要错怪了他人心意。” 这话一出,萧筱和苏洛璃都看向苏昭玥。 她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的,连指尖的月饼掉在桌上都没察觉。明明是满院喜庆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寒凉。 苏洛璃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圆场:“不说这个了!咱们去放花灯吧!今年的莲花灯出了新样式,可好看了!” 几人顺着她的话头往外走,苏昭玥落在最后,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带着哭腔小声骂:“笨蛋……呆子……” 待几人行至二十四桥,河边早已热闹起来,各色花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道长挑了盏最大的连理灯,与花哥两人低头写着祝福语,字迹交缠;萧筱端着盏素白花灯,轻轻推入水中,灯影随波晃动;苏洛璃的灯则缀满了珠花,一放进水里就成了最惹眼的那盏。 河面灯火璀璨,映着周围人的笑脸,可苏昭玥却觉得周遭的热闹都隔了层膜。她捧着盏金色的莲花灯低着头,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不知何时,周围似乎安静了些,她也没在意,闭上眼睛,对着花灯小声许愿:“不知道江南的愿望,能不能传到嵩山脚下……愿你平安顺遂,愿你常沐暖阳,愿你所念皆有回响。” 再睁开眼,一双磨得有些破旧的僧鞋,赫然出现在眼前。 清檀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沙哑:“苏姑娘,看来江南的愿望,不用像小僧走这么远了。” 苏昭玥猛地抬头,撞进他满是思念的眼眸里。 清檀穿着那身熟悉的灰衣僧袍,袖口沾了点尘土,显然是赶路来的。 他看着她,眼神灼热得让她心跳加速。像是要把这许久的牵挂,都揉进这一眼里。 “昭玥” 清檀往前半步,声音微微发颤,像是紧张到了极点,却字字认真:“我在佛前求过了。求佛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不求结果,不求同行,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能够让我一次又一次,遇见你。” 苏昭玥含着泪笑起来,泪珠落在花灯上,晕开一圈微光:“江南的莲花灯很灵验的,你的愿望,她听见了。 清檀小心翼翼地把她拢进怀里,下巴轻轻摩擦着她的发顶,任由她发间的桂花香肆意蔓延。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忐忑:“昭玥,你会喜欢我这样死板的人吗?” 她埋进他的臂弯,听着他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甜腻地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一见你就笑的人,会有多喜欢你?” 河面上的莲花灯还在漂着,灯影映在水里,也映着相拥的两人。 清檀低头,吻上她的唇,青涩却炙热,月光混着桂花香和灯影,落满了心头,终成了这中秋夜最圆满的风景。 愿有情人终得圆满,祝大家中秋快乐。 此为节日特别篇,剧情内容与正文无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中秋特别篇 第11章 献舞 “明攻?”唐燕返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对方可是一整个大营的狼牙正规军!刺杀尚且难如登天,单凭咱们四个,怎么攻?” 清檀指尖捻着佛珠,沉吟片刻才抬眼说道:“小僧的意思并非是要以少敌众。咱们的目标并不是营中卫兵,而是直入主帐,对百里当先动手。四对二,才有一线生机,也能最大程度避开营地巡逻的耳目。” “怎么个直入法?”唐清淮往前凑了半步满是急切。 清檀继续道:“方才被押解进来时,小僧观察过。”他压低声音,指尖在地上虚画着路线:“现下咱们在东南角最偏的杂役帐,继续往东走是片荒林,应当可以逃离。此为退路,也是这些百姓流民的生路。” “东边的两个暗哨,我进来时已经解决了。”唐燕返突然笑了,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这条路暂时安全,难民由我来带出去,安顿好后就回来支援你们。” “如此甚好。”清檀看向帐中另外两人,目光落在苏昭玥身上时,不自觉软了几分。 苏昭玥正看着手中的伞扇若有所思,不等他开口,突然接道:“此法可行。清檀,你去换帐外守卫的衣物,待会换岗时,你押着我和唐姑娘,就说咱们是来给百里当先‘赎错献舞’的。” 她顿了顿,手指抚过伞面上绣着的红鲤:“入帐后等他们放松警惕,咱们三人先动手,再让唐少侠趁机从帐后偷袭,胜算能大些。得手后就说百里当先喝醉了,还能多拖片刻逃生时间。” 唐清淮摩挲着千机匣上的纹路,片刻后重重点头:“就按苏姑娘说的来!” 四人当即分头准备。清檀很快换好狼牙卫兵的衣装,肩甲上的徽记泛着冷光,可他看着正将双剑往伞骨里藏的苏昭玥,眉头却拧成了疙瘩:“苏姑娘,小僧总觉得不妥。让你们二人去当诱饵……若是百里当先不肯让咱们入帐……” “放心吧。”苏昭玥忽然抬头,对他弯了弯眼,从地上拾起一截断裂的铁链,将一端递到他面前:“我自有办法定能入帐。到时候你牵着这铁链,就说怕我们逃跑,便能一同进去。” 说罢,她竟直接将铁链的另一端缠在自己脚踝上,铁环扣合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刺耳。 “不可不可!” 清檀慌忙后退,摇着手抗拒道:“小僧怎能如此折辱姑娘!” “不过是权宜之计。”苏昭玥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拿着铁链,手指的温软让他瞬间僵住,她却眼神坚定的说:“眼下救人才是要紧事。” 清檀还想再说些什么,目光却扫过帐角缩着的难民,大家都不安的缩在一起,几个孩童正惊恐的望着他们,小脸煞白。 他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只是接过铁链时,小心翼翼的仿佛在碰易碎的瓷瓶。 帐外很快传来换岗的号角声,粗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等卫队靠近,苏昭玥率先掀开布帘,纤弱的身影立在帐门口,对着领队的狼牙士官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江南的春水:“小女子见过兵长。方才我与妹妹商议,愿为今早的无礼赎罪,不知兵长能否通融,让我姐妹二人给百里大人献舞一曲?” 那狼牙士官本是满脸不耐,可看清两位姑娘时,眼睛瞬间直了。 居然是这般娇柔似水的貌美女子,他在营里见都没见过。能借这个机会给百里大人献殷勤,说不定还能升个官! 他当即眉开眼笑,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行!我这就让人去通报!”说罢队伍里有眼力见的小兵已经一溜小跑的加紧去通报了。他挥挥手,示意两人跟上。 清檀握着铁链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苏昭玥的脚踝上。粗硬的铁链已经磨红了她的肌肤,他心中不免有些心疼,却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几人刚到主帐外,一个满脸横肉的狼牙将领就迎了出来,正是副将“血钩”渤达尔。 他斜睨着苏昭玥二人,声音粗哑如砂纸:“听说你们要给百里大人献舞?” “是。” 苏昭玥屈膝行礼,语气依旧柔和:“我姐妹二人想为先前的失礼赎罪。” “哈哈哈哈,乡野村妇也敢谈献舞?” 渤达尔嗤笑一声,周围的兵士也跟着笑起来。他眼神里满是不屑:“就你们也配让百里大人看?” 苏昭玥却不恼,笑意盈盈的抬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大人若是不放心,不如先看看?” 渤达尔眯起眼睛盯了她片刻,见她并不畏惧,眼神玩味道:“好,那就跳!跳得不好,有你俩好受的!” 苏昭玥微微一笑,缓缓展开手中的伞扇,随着口中轻哼着的小调,她的身影动了。 她动作优美,将伞抛至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随即一个翻身,高抬的玉足又稳稳接住落下的伞,动作轻盈得像只蝴蝶;转扇时,粉色的裙摆如碧波荡漾,她的身影在晨光里穿梭,宛如游鱼戏水。 帐外的卫兵全都看呆了,连渤达尔都忘了言语,只愣愣地盯着她的身影。 清檀更是僵在原地,目光牢牢锁在苏昭玥身上。他看着她旋转时飞扬的发丝,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微光,心脏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两人目光不经意对上的瞬间,他甚至忘了呼吸,感觉快要按耐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一曲终了,苏昭玥收扇行礼,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众人皆沉醉其中,渤达尔率先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高声叫道:“好!好舞!姑娘快请入帐!” 第12章 狼牙帐变 三人跟着渤达尔掀帘入帐,牛皮帐内陈设疏落,只中央一张矮案摆得满满当当,油脂顺着烤得焦黄的牛羊肉往下淌,香气混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百里当先大马金刀踞于案后,满手油光正抓着根小臂粗的牛肋骨大快朵颐,见几人进来,只抬眼扫了圈便又低头啃肉。 清檀默不作声地退到门边。 唐清淮跟着苏昭玥缓步上前,两人屈膝行了个浅礼,裙摆扫过地面时,苏昭玥眼角已将帐内角落的阴影扫了个遍。 “能让渤达尔点头的汉舞,可不多见。” 百里当先终于放下牛骨,吮着油乎乎的手指,刀刃般的目光在她脸上刮过:“看来姑娘是真有几分本事。” “大人谬赞。” 苏昭玥唇角噙着浅浅笑意,声音柔而不软,媚而不娇:“其实我与妹妹更擅敬酒舞,正配得上大人这满桌珍馐。” “哦?想到我身边来?哈哈哈哈哈!” 百里当先突然爆发出一阵粗笑,震得帐顶尘灰簌簌往下掉:“姑娘倒是比那些扭捏的汉人女子,多了几分胆识!” “大人过誉了。”苏昭玥笑容未减,指尖却悄悄捏紧了伞柄。 可下一秒,百里当先的笑声骤然掐断! 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瞬间淬满凶光,像盯上猎物的饿狼:“就是不知,美人有这胆,有没有这命了!” “铛!” 佩刀出鞘的脆响刺破空气,寒芒直逼苏昭玥面门! 清檀反应极快,僧棍“嗡”地抖开,就要拦在两人身前,却被身侧的渤达尔突然出手扣住手腕。他掌心力道惊人,指节几乎要捏碎清檀的骨头! 帐内瞬间乱作一团,苏昭玥侧身避开刀锋,伞骨下双剑“唰”地出鞘,剑尖擦着百里当先的手臂划过,带起一串血珠:“你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 “汉人最会玩这些弯弯绕,真当老子傻?”百里当先狂笑出声,刀势愈发狠厉:“这点计量,还嫩了些!” “别跟他废话!”唐清淮手腕一翻,袖中弩箭连珠般射出,“咻咻”几声直取百里当先要害。 可那狼牙将领身手极快,佩刀舞成一片虚影,箭簇全被磕飞在帐壁上,钉出一个个深洞。 清檀趁机发力,僧棍带着风声使出“韦陀献杵”,硬生生将渤达尔逼退半步,随即转身护在苏昭玥身侧。 谁料渤达尔突然双目赤红,双钩在掌心飞速旋转,周身竟泛起肉眼可见的气浪。 “轰!” 巨响过后,整个牛皮主帐被气浪掀飞,木架断裂的脆响混着布料撕裂声炸开! 苏昭玥几人被气浪狠狠抛出去,重重摔在黄沙地上,胸口一阵翻涌,刚撑起身子,就见四周刀影如繁星般亮起,密密麻麻的狼牙兵举着冷兵围了上来,寒芒闪得人眼晕。 “啧,这气劲倒是棘手,居然能破隐身。” 一道轻啧声从头顶传来,唐燕返的身影突然从树影里踉跄着跌出,方才隐在树上的他,被逼得现了形。又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两只腕粗的利箭逼下高点,那箭力道之大破空时带着刺耳的啸声,箭尾羽毛随之微微颤动。 就在这时,先前抓过他们的狼牙小队长跌跌撞撞跑过来,声音发颤:“将军!那些……那些猪奴都跑了!” “跑了便跑了,再抓就是。” 百里当先踱步从残破的帐子里走出,靴底碾过地上的碎布,眼神阴鸷地扫过被围在中央的四人:“先把这四只老鼠抓住,让兄弟们好好玩玩!”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狼牙兵如潮水般涌来,长枪组成的枪阵瞬间将四人与百里当先、渤达尔隔开。 唐清淮反应极快,猛地高举弩箭,指尖在扳机上快速点动,“天女散花”的巧劲使出,箭簇如雨点般射出,近前的几名狼牙兵应声倒地。 紧接着,她弯腰将千机匣往地上一按,机关转动的“咔哒”声密集响起,那匣子竟在眨眼间自行组装成一座半人高的小炮台! “嗡”的一声,弩箭带着破空声疯狂扫射,冲在最前的狼牙兵瞬间倒下一片。 清檀这边也没闲着。 先前他还顾虑良多,此刻危难当头顾不得许多,方才展示出真正实力,僧棍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横扫**”的招式使出,棍身带着佛门内劲,扫到的狼牙兵无不骨裂惨叫。 几招下来,他周身竟形成一片真空地带,稳占上风。 唯独苏昭玥渐渐有些吃力。 双剑虽灵动,却难抵狼牙兵的车轮战,她堪堪避开两柄劈来的长刀,旋身使出“剑影留痕”将身侧一名士兵逼退,后背却空门大开,另一柄长刀已带着风声砍来,她瞳孔骤缩,却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突然将她往旁拉开,熟悉的僧袍衣角扫过她的脸颊,再回神时,她已跌进清檀怀中。 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支狠戾的弩箭突然射来,逼得清檀不得不松开她,挥棍将箭挡开。 “是鬼弩手!别在原地停留!”唐燕返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一边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回射,一边高声喊道:“师姐,用‘千秋万劫’!” 话音刚落,他周身泛起一阵烟尘,身影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唐清淮闻言眼神一凛,足尖点地纵身跃起,身形在空中如飞鸟般舒展。下一秒,她背后“咔哒”声响不断,一对泛着金属光泽的机甲双翼骤然展开,带着她稳稳悬停在半空中! “咻咻咻!” 她抬弩向空中射出数枚机关,那些机关在半空炸开,霎时间天雷如雨下,爆炸声在四人周围织成一张防护网,将几人稳稳护在中央,冲来的狼牙兵无一不倒地不起。 苏昭玥终于得了喘息之机,迅速盘膝坐下调整内息,双手一错,双剑上再次流转起莹莹剑光。 “砰!” 一道强弩突然从几人身前掠过,箭簇精准地射向远处山崖下的狼牙弩台,一名隐在阴影里的鬼弩手应声而倒。 唐燕返的身影随之显现,他喘着粗气,嘴角却勾着抹笑:“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百里追魂’!” “找死!” 渤达尔见折损一名鬼弩手,怒喝着举起双钩:“都给我上!把他们剁成肉泥!” 更多的狼牙兵涌了上来,刀枪密密麻麻如林,眼看就要将四人逼死在原地。 唐燕返突然双目一凝,高声喊道:“二十五尺!只要近他二十五尺,我就能取他首级!” “我来开路!” 清檀应声上前,僧棍高高举起,周身泛起金光,“千斤坠”的招式使出,棍身重重砸在地上!黄沙飞溅间,围在前方的狼牙兵被震得东倒西歪,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唐清淮紧随其后,射出数枚“暗藏杀机”甩在前方道路上,机关炸开的巨响冲散了围上来的士兵;苏昭玥则守在最后,双剑舞出层层剑花,将身后涌来的狼牙兵逼得寸步难行。 四人配合着,在枪林箭雨中艰难地向前挪动。 就在这时,渤达尔突然停下脚步,双钩在掌心越转越快,周身气浪再次翻涌。竟是要故技重施,用帐中那招逼退几人! “阿弥陀佛,舍身诀!” 清檀突然低诵一声,周身金光骤然暴涨,一尊数丈高的金身佛像虚影在他身后显现,将四人稳稳罩在其中。佛像周身流转着金色佛经,恍惚中竟有阵阵梵音回荡。 “轰!” 渤达尔的气浪狠狠撞在金光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四人在金光中岿然不动,甚至衣角都未曾飘动半分。 “就是现在!” 唐燕返眼中精光乍现,手中弩箭瞬间蓄满力道,“咻”的一声射出,那箭带着破空的锐啸,直逼渤达尔面门! 渤达尔脸色骤变,仓促间将双钩横在身前想要抵挡。 可这一箭势如破竹,竟“咔嚓”一声击碎铁钩,毫无阻碍地从他眉心贯穿而过! “噗通。” 渤达尔直挺挺地倒在黄沙地上,双目圆睁,眼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惊恐。他身下的黄沙被鲜血浸染,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修改了一下前面的章节,11、12章为新增内容,如果感觉故事跳段了请从第9章续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狼牙帐变 第13章 破重围 百里当先瞥见阵中变局,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喉间滚出一串晦涩难懂的胡语。 他不敢再恋战,脚掌在地面猛地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向后急退,再度拉开与四人的距离,眼底却藏着几分阴狠的算计。 狼牙兵再次如潮水般从营地各处涌来,甲胄在暮色中连成一片压顶的乌云,将清檀四人死死困在中央。 兵刃碰撞声、嘶吼声此起彼伏,唐清淮额角沁出细汗,压低声音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人太多,迟早要被耗死!” 清檀目光扫过身旁苏昭玥,她握着剑的手已微微发颤,鬓边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显然已近力竭。 当即沉声道:“唐姑娘,你设法开路,咱们往东南方退!后面我来挡着,你们先走!” “那你怎么办?”苏昭玥急得声音发紧,手中长剑下意识向前递了递,想替他分担些压力。 清檀看着她泛白的唇角,扯出一抹浅笑,僧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几分从容:“小僧皮糙肉厚,最是耐打,苏姑娘放心便是。” 可几人早已深入营中腹地,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狼牙兵,退避之路比登天还难。 唐清淮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几枚机关零件,转头对唐燕返低声吩咐:“机关不多了,等会儿我放出‘千秋万劫’牵制他们,你趁机带着苏姑娘和小和尚先走!” “要走你走!我帮你们挡着!” 唐燕返语调斩钉截铁,手中短弩“咔嗒”一声上了弦,对准冲来的两名狼牙兵扣下扳机,箭矢精准穿透甲胄缝隙。 唐清淮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二人本是被我牵扯进来的,万不能再因我出事。你就当是帮师姐一次,况且……”她目光扫过唐燕返的箭囊:“你袋中弩箭,还够拦得住多少人?” 唐燕返喉头一哽,手腕翻转间打出一枚暴雨梨花针,银芒闪过,冲在最前的三名狼牙兵应声倒地。 他咬着牙哼了一声:“说好要一起回去的,你可不能食言!” 唐清淮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 话音落,她举起手中弓弩,指尖凝聚着内力,准备打出最后一发“千秋万劫”。 可就在此时,一道冷箭突然从暗处射出,“叮”的一声精准击在弓弩机括上!唐清淮只觉一阵剧痛,弓弩脱手飞出,虎口处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危急关头,一阵震耳欲聋的冲杀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踏碎烟尘,如一道赤色闪电般越过众人,径直踏入狼牙阵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墨色玄甲下一袭朱红皮革围绕腰间,肩甲处的虎头吞肩上刻着一个“策”字,□□马匹毛色如墨玉般油润发亮,唯有肩胛至脊背处,缀着几缕暗红色云纹斑,似乎是长途奔袭而来,那红斑竟泛着淡淡的暖光。此马正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霸红尘”。 那将士勒住缰绳,马身如人立而起,前蹄踏得地面尘土飞扬。 他手中紧握一柄深红长戟,戟尖寒芒闪烁,对着面前的狼牙兵怒声喝道:“天策府巡查!尔等乱城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声如洪钟,带着天策将士独有的凛然杀气,竟让蜂拥而上的狼牙兵齐齐顿住脚步,无一人敢再上前半步。 紧接着,一队天策骑兵紧随其后冲杀进阵,长枪如林,瞬间将狼牙兵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百里当先见势不妙,转身就往营地后方的山崖上逃。唐燕返暗骂一句,身形一晃,凭着唐门身法追了上去。 “小燕,当心有诈!” 唐清淮惊呼一声,也不顾手心伤口,提气跟了上去。 清檀与苏昭玥面面相觑,但眼下并无时间多想犹豫,当即挥剑解决掉身边残余的狼牙兵,先稳住眼前的局面。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失去首领的狼牙散兵便被天策将士尽数镇压。 苏昭玥扶着清檀坐在一处营帐前的石阶上,取出伤药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忽然,一阵“咔咔咔”的声响传来,一只机关小猪摇摇晃晃地绕过满地狼藉,跑到二人脚边。它歪着圆滚滚的脑袋,抖了抖背上的小包裹,像是在邀功。 苏昭玥见这小东西尤为有趣,伸手取下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信件和一把精致的弩箭。 她瞥见清檀凑过来的目光,带着好奇却又有些犹豫,忍不住嗤笑一声:“是唐姑娘的信。那百里当先逃得太快,他们追到枫华谷时,他已被人救走断了消息,眼下只得先回唐家堡复命。她心里惦记着咱们是因她身陷险境,愧疚不已,特意留了这小箭当信物,说日后若有需要,凭此物去唐家堡找她便是。” 清檀双手合十,对着机关小猪微微躬身施礼,语气诚恳:“唐姑娘心存侠义,行事磊落,小僧着实钦佩。” 苏昭玥正想调侃他两句,却见一人一马缓步走来。那人正是方才解围的将士,他翻身下马,对着二人抱拳道:“天策府凌空,见过二位侠士。” 清檀连忙起身,恭敬回礼:“方才多谢将军出手相助,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我等今日恐怕难以脱困。” 凌空朗声大笑,摆了摆手:“大师客气了,叫我凌空就好!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各位才是!若不是你们先斩了渤达尔,又逼得百里当先临阵脱逃,就凭我们这一小队人马,要对付这么多狼牙兵,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四周:“对了,另外两位侠士呢?” “他们去追百里当先了。”苏昭玥答道,随即好奇地问道:“凌空将军,你们怎么会恰巧在这个时候入营?” 凌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洒脱:“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第14章 烽烟起 凌空瞥见对面两人相顾无言的模样,笑着抬手拍了拍马脖子。 骏马正烦躁地刨着蹄子,被他掌心温热一按,竟乖乖耷拉下头颅,只偶尔甩甩尾巴扫过鞍侧。 “玩笑话玩笑话!”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爽朗,眼尾弯起时,倒冲淡了不少甲胄带来的凌厉感。 等马儿彻底安分下来,他才收了笑意:“不过说来奇怪,我部原在枫华谷扎营,昨日营前突然来了某位衍天弟子的使役,留下讯息指引我们向西行进。我们循着指引赶路,没成想在平顶村撞见队狼牙斥候,一审才知道,神策守城军里竟有人暗通反贼!” “顺着这条线索追来洛阳,沿途见着不少逃难百姓,才知晓这里居然还有座狼牙兵的哨岗。正想进一步查探,就瞅见你们被围,这不就顺道了嘛!”他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枪柄上的缠绳。 苏昭玥捻着袖口绣纹,鬓边银饰随颔首轻晃,呢喃着:“衍天使役……” 清檀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瞬间想到了前日夜里所遇的明晞与明时两人。 正琢磨怎么开口对苏姑娘坦白,就听凌空浅笑着,继续道:“苏姑娘放心,衍天宗的弟子虽都是行事莫测之人,但他们观天道、算变数,从不做无谓之举,若出手,必是为了天下苍生。都是可信赖的正道盟友。” “将军多虑了。” 苏昭玥抬眸,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衍天宗我也略有耳闻,知他们窥得天机却极少干涉尘世。此番竟主动指引行军方向……莫非天下会有大劫难将至?” 她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道旁林中传来,斥候翻身落马时甲胄碰撞作响,脸色煞白地冲到凌空面前: “将军!府中急报。安禄山,反了!” “什么?!” 三人大惊 凌空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方才还带着暖意的眼神透出凝重,沉声道:“慢慢说,战况如何?军中可有部署?” 斥候眼神飞快扫过清檀与苏昭玥,犹豫着没吭声。 凌空见状,摆了摆手,语气干脆:“两位都是江湖正道,但说无妨。” 斥候深吸口气,声音发颤:“狼牙军从范阳南下,已经在北邙山口和我军接上了!杨宁将军……杨将军在阵前被安庆绪暗箭偷袭,重伤力竭,已经……已经阵亡了!” “将军?!” 凌空瞳孔骤缩,指节捏得发白,愤恨之下连身体都在颤抖,但他却硬生生将这情绪压下,咬着牙问:“军中现在由谁主事?后续如何安排?” “现下由曹雪阳将军暂领兵权,率部死守凌烟阁。”斥候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军令已到,命咱们在此地立刻建防,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原地待命?” 凌空猛地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却又很快压下情绪,握拳重重敲了下马鞍扶手:“府中精锐大多在外巡查,凌烟阁又只剩残部怎么守?我们现在回援,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 “将军,军令如山啊!” 斥候急得额头冒汗,连忙补充:“李将军已经率部在武牢关设防,还分了一半兵力回府支援,咱们若是动了,洛阳的防线就空了!” 凌空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握的指缝里几乎要渗出血来。 沉默半晌,才咬着牙下令:“传我将令,全军原地休整,即刻在山口建卡设防!安禄山叛变的消息,暂时压下去,不许走漏半个字,免得乱了军心!” “是!” 斥候领命,匆匆翻身上马离去。 一旁的清檀早已皱紧眉头,少林与天策素有交情,杨宁将军的威名他早有耳闻,如今骤然听闻死讯,只觉心口发沉。 苏昭玥更是脸色发白,语气中带着慌乱:“武牢关附近有不少秀坊的姐妹,还有大批流民尚无家可归……若是战火烧过去,她们如何是好……” “姑娘莫慌。” 凌空见状,语气放缓了几分:“我即刻派一支轻骑过去,给秀坊姐妹传信顺便协助疏散流民。武牢关如今是重兵把守之地,李将军向来顾全大局,肯定会照拂周边百姓,她们不会有事的。” 苏昭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点头时眼神却依旧凝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凌空看了看她,又转向清檀,语气带着几分关切:“眼下局势乱,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走?要掉头回去吗?” 清檀下意识转头看向苏昭玥,心里已在盘算:不如先送苏姑娘回秀坊驻地,再独自前往长安。 没等他开口,却见苏昭玥已抬眸,眼底虽有担忧,却透着股韧劲: “我想继续去往长安。” “苏姑娘?”清檀愣了愣。 “仅凭我一人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昭玥语气坚定:“师姐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若是此时回头,便是功亏一篑。秀坊姑娘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相信师姐她们定会化险为夷,我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她转头看向清檀,试探着询问道:“清檀,你呢?” 清檀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僧是被师父赶下山历练的,哪能遇到点困难就打退堂鼓的?况且小僧也有任务要去长安,苏姑娘既然要继续走,那咱们就还是一同前往吧!” 凌空看着两人,眼底露出几分赞许,伸手拍了拍清檀的肩膀道:“枫华谷那边有两座大营,路上要是遇上狼牙散兵,尽管报我天策军的名号,只要在天策府的防区里,保你们安全!” 第15章 诉心声,显真意 黄沙漫过官道,清檀与苏昭玥背着行囊继续前行。 既无需再伪装,两人便换回了本门派服饰。 清檀一身深灰色僧衣,下摆的褐色布料泛着经年的陈旧,里衣更是被洗得发白,胸前墨色佛珠下挂着的布袋边缘也已被磨得起毛。里面似乎装着重要的东西,他总护在身前。 相比之下,苏昭玥的衣饰要鲜亮得多。 一袭粉裙缀着小巧金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既活泼又欢快,随风飘动的裙摆更似碧波中跃动的鲤鱼仙子,灵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踏风起舞。 此时她将发髻高高盘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清檀只匆匆瞥了一眼,心脏便骤然加速,忙移开目光,捻着佛珠默念心经,才勉强压下心头乱绪。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清檀的思绪不自觉飘回与凌空道别时的窘境。 听闻他们要继续前往长安,凌空友好表示是否需要帮忙,苏昭玥思索片刻后询问能否借两匹代步马,谁料天策府的将士个个爱马如命,别说借马,险些还为这事吵起来: “借马?说笑吗?谁会借老婆出去?” “借啥?马?不借不借!借给你我骑啥?” “什么?你们没有吗?这可是打娘胎里就听我讲故事的乖崽崽!没我哄睡它晚上会焦虑的!” “非得借马?要不……骑人考虑下?” “马?什么马!这是我的亲人我的儿!” “咱是骑兵,没马不就成‘奇兵’了?成何体统!” …… 吵吵嚷嚷问了一圈,两人最终默契地觉得,还是走路更省心。 清檀正胡乱想着,前方的苏昭玥脚步却忽然慢了几分,声音幽幽地传来:“清檀,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很胆小啊?” “苏姑娘何出此言?”清檀心头一紧,快步跟上。 “之前被狼牙兵围困时,若不是我拖后腿,唐姑娘说不定就不会受伤了……” 苏昭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我总帮不上忙,冰心诀也练得不好,云裳舞亦跳不出彩,虽然师姐们都很迁就我但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很没用……” 清檀低头看着脚下的黄土,混着被踩烂的枯叶,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说出来不怕苏姑娘笑话,小僧在少林寺时,也是寺里的佼佼者。功课、拳脚从不含糊,佛法心法也名列前茅,甚至私下里想过,下一届罗汉堂必定榜上有名,未来达摩院首座也不是没奢想过。” 他顿了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可自打这下山来,小僧才发觉自己竟什么都不懂。若不是遇到苏姑娘,怕是都走不到此处,更别提从前的雄才壮志了,初入江湖甚至不如初出茅庐的娃娃。” 话音落,他转眼看向苏昭玥,眼神认真:“苏姑娘不该妄自菲薄。身强与否不该以一面而定,况且苏姑娘胆识过人,心思缜密,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 苏昭玥愣了一瞬,随即眉头舒展,自己先笑了:“也是!虽说冰心诀、云裳心经都练的不如姐妹们,但我跑的快啊!蝶弄足、水榭都是顶厉害的,真遇到追兵,保准他们连我这袖带都碰不着!” 她攥了攥裙摆,继续说:“也不知道长安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师姐叫我去,想必定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与其在这瞎琢磨,不如早点赶到才是!” 说罢,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清檀看着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宠溺:“苏姑娘真是玲珑心肠藏勇毅,是小僧见过最厉害的姑娘,心生敬佩。” 被他这般直白夸赞,苏昭玥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就说最……还苏姑娘苏姑娘的,多生疏……叫我昭玥就好。” “昭……昭玥……姑娘……” 清檀耳尖泛红,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口。 苏昭玥见他这副羞涩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笑声顺着风飘出去老远。 可笑声刚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听见一声暗叹:“完了完了,又丢了!” 清檀与苏昭玥循着那声懊恼的喟叹拨开路边的灌木丛,视线里忽然撞进一抹亮眼的蓝白: 半人高的老树洞下,竟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正太。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光景,一身纯阳宫标志性的流云道袍衬得他身形愈发稚嫩,衣摆上绣着的太极阴阳鱼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腰间佩剑虽未出鞘,墨色剑鞘上“起渊”二字却镌刻得刚劲有力,一看便知是柄好剑。 此时他正摆副正经模样,盘膝在树洞下打坐,双目紧闭,小眉头却拧成了结,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道:“糟糕糟糕!又把师兄弄丢了,或者说师兄把我弄丢了?” 第16章 驿站奇遇 清檀与苏昭玥立在道旁,饶有兴味地瞧着那坐在树洞下的小道童。 见他手里捻着个小草棍,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会儿皱眉掐指,一会儿又点头自语。 直到片刻后,小道童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两道目光,猛地睁眼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身子一僵,竟吓了个哆嗦,手里的草棍都掉在地上。 可当视线扫过清檀僧衣上的少林佛纹,又瞥见苏昭玥腰间佩剑上的七秀剑穗,他眼睛倏地亮了,立马从地上蹦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喜笑颜开地凑上前:“是了是了!二位一看就是江湖大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苏昭玥被他的模样逗得弯了眼,故意板起脸,佯作严肃地吓唬道:“哦?你就不怕我们是狼牙的探子,专抓你这种孤身在外的小道童?” 谁知小道童半点不慌,反而一脸笃定地扬声道:“我算过啦!今日必有贵人路过,所以特意在这儿等的!准没错,二位就是我的贵人!” 清檀听得好奇,往前半步温声问道:“小施主方才说师兄丢了?你且说说情况,我们该如何帮你?” “是呢!不知道啊!” 小道童答得坦然,甚至还歪了歪头,反问回去,“你们想怎么找?” 这话一出口,清檀当即语塞,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旁的苏昭玥见状,抱臂轻笑,挑眉戳破道:“你既能算到我们会路过,怎不算算你师兄在哪儿?” “算过啦!” 小道童一脸理所当然:“卦相说‘不可追’,我要是自己去找,准会惹上麻烦事!但你们是贵人,你们去没事!” 话音刚落,他竟真的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阵风,头也不回。 清檀满脸疑惑,连忙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小施主留步!还没问你姓名呢!若是找到了你师兄,我们去哪里找你啊?” “念起渊!”清脆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遇到我师兄就来前方平顶村找我吧!”看他小小的走起路来却是快得很。 望着那迅速消失在道上的背影,清檀眉头微蹙,略带担忧地喃喃:“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真的没问题吗?遇到歹徒怎么办?” 苏昭玥却摆了摆手,眼底带着笑意:“我看不用担心这个,方才他跑那两步,脚力可比寻常孩童快多了,你都未必追得上,真遇到事,倒也不一定是他吃亏。走吧,若是遇到他师兄,告知念起渊在平顶村等他便是。” “哎呀!” 清檀猛地一拍自己的光头,懊恼地低呼一声:“阿弥陀佛,方才竟忘了问他师兄叫什么!这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怎么找?” “呆子。”苏昭玥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你瞧念起渊那身道袍,分明是纯阳弟子,他师兄自然也是纯阳的人,很好认的。” 清檀一愣,随即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快步跟上苏昭玥的脚步。 两人顺着官道没走多远,便瞧见前方立着一处驿站。茶幌子在风里摇曳,路边的茶桌上却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 倒是驿站旁的简陋草屋前,并排坐着两个格外惹眼的人。 左边是个伶俐可爱的小萝莉,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小布短衣,配着条松松垮垮的褐色皮质灯笼裤。她头上扣着顶褐色皮革做的兔儿小围帽,乌黑的头发被牢牢束在脑后,脸颊肉嘟嘟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圆乎乎的小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粉扑扑的小下巴,模样煞是可爱。 小萝莉面前摆着个豁了口的破碗,手里捏着一根绿玉短棍,竟是个乞讨的小叫花。 许是模样太过讨喜,偶尔路过的行人,总会往她碗里丢两枚铜钱。每当“叮当”的钱币声落下,小叫花就会仰起脸,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道一声“谢谢”,听得人心里都发暖。 而她旁边坐着的,却是个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 他穿一件淡蓝色纱质罩衣,里面衬着件一尘不染的纯白道袍,发顶戴着个精致的银制发冠,阳光洒在他身上,竟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气质。 可这模样,却与他的行为大相径庭。 道人先是贼兮兮地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飞快地伸出手,从那小叫花的破碗里捞了两枚铜钱,迅速揣进袖中,动作快得像偷油的耗子。 苏昭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皱了皱眉,凑到清檀耳边,压低声音嫌弃道:“你说,念起渊要找的师兄,该不会就是这位吧?换了是我,也确实是没脸来找他呀……” 话音刚落,那道人竟又故技重施,再次将黑手伸向了小叫花的破碗。 可这次,他的手刚碰到碗沿,就被一根绿玉短棍死死压住。 小叫花微微低头,墨镜滑下一点,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盗贼”,声音也没了之前的软,反倒是凶巴巴的:“再偷我的钱,就把你的臭手打断!” 道人被抓了现行,却半点不慌,反而慢悠悠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辩解:“我这是在帮你。你一个小娃娃,带太多钱财在身上,容易招来祸事。” “臭道士少在这里骗小孩!”小叫花抱起破碗,低着头一枚枚数起来,越数脸色越沉:“七、八、九……少了三枚!你这小偷,快还我钱!” 说罢,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道人的袖子,就往里面掏。 道人一边扯着袖子躲闪,一边无奈地叹气:“你都能自己出来讨钱了,不算小孩。况且我从不骗人,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胡说八道!快还我的钱!”小叫花彻底恼了,抓着道人的袖子不放,两人拉扯起来,一个要掏,一个要躲,闹得不可开交。 眼看两人拉扯不休,清檀连忙上前,伸手将两人拉开,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温声问道:“阿弥陀佛,二位莫要争执。请问道长,是否识得一位名叫念起渊的纯阳小道童?” 没承想,那道人听完“念起渊”三个字,先是愣了愣,随即上下打量了清檀一番,又瞥了眼一旁的苏昭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下一秒,他突然往后一蹦,转身就跑,动作快得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第17章 瘴起枫叶泽 见那道长竟是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窜了出去! 清檀与苏昭玥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惊得愣在原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一旁的小叫花最先反应过来,只听她骤然爆喝出声,嗓音里满是气急败坏:“臭道士!我的钱!” 话音未落,她足尖点地,身形迅速向前翻出,正是丐帮独门轻功“烟雨行”,瞬间便追了上去。 苏昭玥见状,广袖一甩,聂云逐月,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清檀望着三人一前一后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也只得运起轻功,快步跟了上去。 那道长跑得极快,脚下步法精妙,显然是道门轻功,还时不时回头张望,见几人紧追不舍,逃得愈发急切。 小叫花在后面边追边骂,嗓门尖利,穿透力十足,一路骂声不绝: “好你个牛鼻子老道!做小偷,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呸!亏你还是纯阳弟子,干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三清祖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到最后更是气急,咒骂着: “有种别跑!再跑你一辈子读不出‘万世不竭’,凝不出一把气剑,修为永远止步不前!” 可那道长却像是聋了一般,任凭身后骂声滔天,依旧头也不回地闷头狂奔,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很快几人便冲出了官道,沿着弯弯绕绕的小道,来到一片烟雾迷漫的浅草潭边。 许是慌不择路,道长脚下一个趔趄,竟不慎踩空,半条腿直接陷进了湿滑的泥坑里,速度骤然一滞! “终于让姑奶奶逮到你了!” 小叫花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眨眼间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口中怒喝一声:“棒打狗头!”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她手中的绿玉棍狠狠砸在道长后背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道长拍得一个狗吃屎,重重摔在泥潭里,溅起一片泥水。 等清檀与苏昭玥赶到时,小叫花正得意洋洋地一脚踩在道长胸口,手中抛玩着几枚钱币,那铜钱在空中碰撞叮当作响,正是她方才被偷的财物。 苏昭玥莲步轻移,走到近前,秀眉微蹙,语气中满是不解:“道长为何要跑?我等并非歹人。” 道长躺在泥坑里,浑身沾满污泥,狼狈不堪,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看见瘟神为何不跑?” “瘟神?”清檀刚追上几人,双手撑着膝盖,还在大口喘着气,闻言疑惑地看向道长:“道长是说小僧?此言何意?” 道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索性无奈的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三人的打量。 小叫花见状,脚下猛地一用力,语气骄横道:“问你话呢!别装死,我可没下死手!” “咳咳……”道长被踩得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翻身坐起,伸出手指着三人,苦着脸道:“不只是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全都是倒霉蛋!” 小叫花顿时炸毛,双手一叉腰,柳眉倒竖呵问道:“你说谁是倒霉蛋?!把话说清楚!” “唉……都说了,你身上带这么多钱财,容易招祸上身,会倒霉的嘛……” 道长话音未落,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几人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转身望去,不知何时,浅滩上的雾气稍散,四周竟悄然出现了数十道怪异的身影! 这些人身形高大异常,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蓝绿色,面容更是扭曲狰狞,全然不似活人。 有的大张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嘴角甚至还挂着暗黑色的涎水;有的双眼圆睁,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盯着几人,透着一股无差别的恶意。 他们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碎布条在微风中飘动。不仅长得怪,行为也诡异,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至极,却没有半点声响,几人竟是连一点动静都未曾察觉! 这些怪异身影歪歪扭扭地向着几人缓缓聚拢,形成合围之势。 清檀惊骇出声:“这些人怎么回事?如此怪异!” 道长脸色凝重,沉声道:“这些是尸人,乃天一教用邪术炼化而成的傀儡。” “天一教?尸人,那他们还算的上是‘人’吗?”苏昭玥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锵”的一声清响,双剑已然出鞘,寒光凛冽,随时准备动手。 “我劝你们不要动手的好!”道长出声阻拦,缓声解释着:“此处弥漫着瘴气,若是贸然运功,瘴气会更快侵入体内,到时中毒更深!而且这些尸人无知无觉,几乎不死不灭,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有胜算!” 闻言小叫花脸色一变,立刻用手捂住口鼻,生气的踢了道长一脚,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该不会你也是天一教的人,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鬼地方来的吧?好端端的往这鬼地方跑!” 道长一脸委屈,苦笑道:“我也是被你揍的时侯,才察觉到空气中有瘴气。至于这些尸人,等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聚拢了……再说,若不是你们追得紧,我也不会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来,我又不认路……” 清檀与苏昭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二人连忙效仿小叫花,用衣袖捂住口鼻。 清檀看向道长,询问道:“眼下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道长既然识得这尸人,可有应对之法?” 道长快速掐指一算,脸上满是苦涩,叹气道:“无解。眼下……等,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等?” 苏昭玥秀眉紧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满:“等什么?再等下去,别等来其他什么不该来的东西!依我看,不如……” “轰!轰!轰!” 她的话还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开! 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震颤,脚下的泥土都在微微晃动,像是有巨兽正在逼近! 几人急忙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只见远处一道巨大的身影正快速奔来,竟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巨型毒尸! 这毒尸高逾两丈,身形魁梧壮硕,堪比一座移动的小山,身上披着残破的兽骨战甲,跑动间发出“喀拉拉”的刺耳声响。 它双手各持一柄巨大的石斧,每一步落下,都能引发地面一阵颤抖,气势骇人至极! 清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连忙伸手扶住险些站不稳的苏昭玥,语气带着几分哭笑不得:“昭玥姑娘,你还真是……言出法随,说什么来什么,小僧佩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拍她马屁!”小叫花拄着绿玉棍,没好气地瞪了清檀一眼,咬牙道:“真是乌鸦嘴!这下好了,麻烦更大了!” “别慌!”道长猛地站起身,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对几人说道:“都别轻举妄动,这些尸人还并未有杀气,待我去交涉一番!”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那狂奔而来的巨型毒尸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挥舞着双手,似乎在比划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 等巨型毒尸愈发靠近,清檀才看清,那毒尸宽阔的背上,竟然还背着一道佝偻的人影! 那人浑身裹在破烂的黑布中,脸上也蒙着布巾,看不清面容,但看他身上的诡异配饰,似乎是天一教巫师。 然而,在道长一番手舞足蹈的交涉下,不仅没能劝退毒尸,反而惹得那背上的天一教巫师一声冷哼。 下一秒,数名尸人便一拥而上,将几人死死按住,用粗糙的麻绳连捆带绑,如同粽子一般捆了个结实。 随后,几人便被尸人抬了起来,向着枫叶泽深处缓缓走去。 小叫花没好气抱怨着:“还交涉,你这分明就是投敌!” 不等道长狡辩,几人口鼻上均被覆上了片破烂湿布。 小叫花翻着白眼想要挣脱却被扎得更紧了些。 清檀只觉一阵淡淡的异香悄然飘来,香气清甜,却带着一股诡异的迷醉感,让人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 即便强提内力,想要抵御这香气,可那药力来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感觉脑袋一阵昏沉,意识逐渐模糊,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18章 惊梦 少林嵩山的千仞崖壁上,流云漫过丈高的石刻大佛,佛脚下坐着两道僧影。 年长的僧人袈裟覆膝,低沉的经文在山峰流转,字字落进崖底深谷。 身旁的小沙弥却是听的不大认真,眼珠偷偷溜转,撇见师父眼帘轻阖,便壮着胆子悄悄探出头,往身下云雾翻涌的深渊望去。 冷不防一阵山风骤然扑来,力道之大竟险些将他卷入山谷之中。 小沙弥惊魂未定,慌忙缩回头,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这时,师父沉稳的声音恰好响起: “清檀,这便坐不住了?” 小沙弥赶紧垂首,重新坐回蒲团之上:“师父,弟子知错。” “怎的如此心神不宁?” 清檀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师父,谷中风大,我有点害怕。” 僧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慈爱的笑,轻轻敲响身前木鱼:“哦?为师怎不见这谷中有风?清檀,到底是这谷中风大,还是你心中风大?” 话音刚落,又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吹得清檀睁不开眼。 他正抬手遮脸,耳畔却猛然撞进一道熟悉的女声: “清檀!清檀!” 是昭玥! 清檀慌忙睁眼,师父已不见踪影,他也不再是小小沙弥,修长的骨架撑得僧袍笔挺,抬手间臂膀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苏昭玥的声音再次传来,催促着他:“清檀!拉住我!清檀!” 顺着声音寻去,只见她竟飘在半空中,猎猎山风托着她的裙裾,青丝狂舞,整个人似要被风卷走。 来不及多想,清檀伸手去够,却仅仅勾住她的指尖。 他一手死死扣住崖壁凹槽,一手紧捏着她细嫩又柔软的手指,试图将她一点点拉向自己。 可那风势愈发狂暴,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对面扯着苏昭玥,再往前一寸,两人便要一同坠入万丈深渊。 清檀咬牙使劲,手筋突兀,却眼睁睁看着苏昭玥的指尖从自己掌心滑脱! 她的身影被大风裹挟着向上飞去,情急之下,清檀竟不顾一切的纵身跃出崖边,扑向空中的人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当” 一声悠远的钟声响起。 瞬间撞破了眼前的景象。 清檀恍如初醒,慌忙松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急坠! 他拼命伸长手臂,想抓住苏昭玥翻飞的衣角,却只划过一片虚空。 “唔!” 清檀猛地惊醒,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冷汗。 原来不过是一场惊梦。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四肢被牢牢捆住,身体陷在一个冰冷的大坛子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连转动都费劲。 环顾四周,另外三人也被装在大坛子里并排摆放,苏昭玥歪着头靠在坛口,双眼紧闭,似乎还未醒。 小叫花睡得正香,嘴角甚至挂着涎水,嘴里还呢喃着“别跑”。 而道长则端坐在坛中,像是在闭目养神。 清檀看着苏昭玥的睡颜,想起梦中的情形,心里又慌又乱,五味杂陈。 他试着使劲挣扎了一番,却是毫无用处,坛身依旧纹丝不动,反而引得浑身酸痛。 “别白费力气了。” 身旁的道长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清檀,声音平静无波:“坛中装的是特制药水,会慢慢卸去人的力气,还会让人逐渐失去感官,最后沦为任人摆布的药人。” “药人?” 清檀不解,语气带着微怒质问道:“道长既然知晓其中凶险,为何方才还要我等坐以待毙?眼下这般境地,又当如何?” 两人的对话惊醒了苏昭玥,她费力睁开眼,当看清自己被关在坛子里的模样,眼中瞬间闪过惊恐。 清檀见状,连忙柔声安抚:“昭玥姑娘,莫慌,小僧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道长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并非故意带你们来这,更不是天一教的人,否则也不会与你们一同沦落至此。之前卜卦时,卦象便提示若是身陷囹圄,等待方为上选。遇到那些毒尸时,我再次卜卦,结果依旧如此。故而才提醒各位莫要擅动,耐心等待机会。” “鸡腿!哪里有鸡腿!” 兴奋的叫声突然响起,小叫花猛地睁开双眼,左右张望了一圈,见没看到鸡腿,才又一脸茫然地问:“这里是哪?什么时候开饭啊……” 道长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事已至此,彼此认识一下吧。小道纯阳宫弟子顾止渊。”说罢,他看向清檀三人。 “小僧少林弟子清檀,见过道长。”清檀对着顾止渊轻轻颔首。 “七秀坊苏昭玥。”苏昭玥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依旧保持着礼貌。 “丐帮,讨饭饭!你们叫我饭饭就行!”小叫花骄傲的扬起小脸,笑得一脸灿烂。 顾止渊闻言,挑眉看向她,语气带着疑惑:“讨饭饭?是真名吗?未免也太敷衍了……”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饭饭暴跳如雷,却被坛子困住动弹不得,只能无力的晃了晃脑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清檀却只觉得一阵难以抵御的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当清檀再次睁眼时,周围已一片漆黑,唯有天上的残月洒下几缕微光,照得眼前方寸之地。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似乎蹲着一个人影。 “是谁!” 清檀心中一凛,警惕喝问。 那人影动了动,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居然还能说话?” 听到声响,顾止渊也醒了过来,疲惫的声音低吟:“此人似乎没有敌意。” 接着他又强撑着开口,朗声道:“阁下若是江湖正道,还望施以援手……” “嗯?还有意识?”那人似乎有些意外,沉默着琢磨了半晌,才缓缓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支虫笛。 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带着浑厚的内力,自几人头顶落下。 “咔嚓” 几声脆响,困住他们的药坛应声碎裂! 清檀只觉得身上一轻,终于从坛子里脱困,他揉了揉发麻的四肢,抬头望向那人影,心中满是疑惑。 第19章 毒与蛊 脱困的瞬间,清檀不顾自身虚软,踉跄着扑到苏昭玥身边,小心翼翼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扶起。 怀中女子气息微弱,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冷汗,他刚稳住身形,轻缓的脚步声便从暗处漫了过来。 那人像融在月光里的影子,走得极慢,却自带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 直到对方走近,清檀几人才看清全貌。 这人身形挺拔,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矛盾的张力:既像带刺的曼陀罗,美得摄人心魄,又似藏锋的毒刃,危险得让人想要远离。 一张脸生得比女子还美艳,眼尾微挑,哪怕只是随意一瞥,都透着股勾人的妩媚;清冷月光洒在他紫黑相间的苗疆服饰上,银饰随动作轻晃,衬得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如玉,反倒添了几分妖异的魅惑。 那人径直走到昏迷的饭饭身边,动作轻柔地将小姑娘打横抱起。 指尖在腰间银囊里一探,摸出个黑陶小瓶,倒出三粒殷红如血的药丸,撬开饭饭的小嘴喂了进去。 转身又将药瓶递到清檀和打坐的顾止渊面前,声音清朗纯净,带着温柔和煦:“这是五毒教秘药,能解你们身上的尸毒。至于那药坛里的玩意儿,暂时没解药。好在你们中毒浅,眼下只是乏力,真等意识散了,就算是曲教主,也救不回你们。” 清檀忙接过药瓶连声道谢,先吞了三粒药丸。 药入喉间微苦,片刻后便有股暖意顺着丹田化开,先前四肢百骸的沉重感竟真的淡了几分。 他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撬开苏昭玥的唇,将药丸送了进去,指腹擦过她微凉的下唇,心里莫名的一跳。 另一边,顾止渊服下药丸后,周身慢慢浮起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坐忘无我”的朦胧气劲像薄纱般将他裹住。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道长便睁开眼,握剑的手稳了稳,声音也恢复了底气:“多谢侠士出手!亏得这药坛毒性慢得很,若是再多泡上几日,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闻言那人挑眉轻笑,银饰随着回眸的动作叮当作响:“看几位身手打扮也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当药人?” 清檀压下心头担忧,将先前遭遇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话音落,便见那人笑得肩头微颤,眼尾的妩媚更甚:“道长倒是有趣,竟还想着跟尸人讲道理?” 他抬手指了指来的方向:“这里是枫叶泽腹地,地形气候缘故白日里天然有瘴。天一教早年占了这儿炼蛊,不知何时开始毒与瘴混合,竟酿出了连他们都控不住的邪毒,所以那些个天一教蛊师也不敢常来,只留了几个半残巫医和无脑尸人守着。” “我们五毒教每月都派人来巡查,就怕他们再炼出新的药人。今儿若不是我恰巧撞见,你们四个,怕是真要成这泽底的养料了。” 说完他笑了笑,云层恰好散开,一轮圆月悬在夜空,清辉洒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淡得像画,一时之间美得不可方物。 怀里的饭饭不知何时醒了,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地惊叹:“好漂亮的姐姐……我是死了吗?看到了好漂亮的仙女啊……”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嬉笑延展,伸手轻轻抚去饭饭脸上的泥渍,嗓音轻缓道:“小丫头,没死呢。什么姐姐,我叫毒鸹鸹,是毒哥哟,记住了吗?” “嘿嘿……”饭饭傻笑两声,小脸红扑扑的:“我和漂亮姐姐都是ABB……” 话音刚落,便又靠在毒鸹鸹怀里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这边气氛稍缓,清檀却愈发心焦,苏昭玥依旧双目紧闭,气息比之前更弱了些。 他抱着人,紧皱的眉头难以松懈,全然没察觉自己身为佛门弟子,这般与女子贴身相护,早已破了清规。 他心中担忧,掌下凝起金光,尝试将“弘法”缓缓灌入苏昭玥的胸口,可任凭那金光在她周身明灭闪烁,怀中女子依旧毫无转醒的迹象,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此时毒鸹鸹也注意到了这边,看着苏昭玥的脸色,眉头微蹙:“不对劲。秘药虽然不能使尸人恢复神智,可就算是塔纳吃了也可减轻体内毒素。你们中毒时辰差不多,怎么就她醒不了?” 说罢,他迈步上前,银镯轻响,刚要触上苏昭玥的额间,清檀却下意识的将人护得更紧。 毒鸹鸹挑了挑眉,收回手,眼底漫过笑意:“我既救了你们又何必再加害于她?五毒虽擅用毒,却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他目光落在苏昭玥苍白的脸上,语气沉了几分:“她这模样,倒不像是毒没解,反倒像……中了蛊。” 话音未落,昏睡的苏昭玥忽然睫毛轻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心处竟缓缓凝出一点淡红色的气团,像颗细小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顾止渊猛地起身,面色凝重道:“糟糕!昏迷时毫无防备,竟不知那巫医做过什么手脚!” 他快步走到破碎的药坛边,捡起几块陶片仔细查看,半晌惊道:“她那坛药水,和我们三个的不一样!颜色更深,还带着股腥气!” 毒鸹鸹也凑过去,捡起一片沾着残液的陶片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是毒蛊。” 见清檀满脸焦急却不明所以,他解释说:“如果天一教抓你们三个,是为了炼制尸人。那么抓她,就是为了炼制蛊人。” 他顿了顿,指着苏昭玥眉心的红气:“尸人没有神思,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尸体。蛊人则不同,她会成为蛊的容器,操蛊者亦可驱使她。我猜,是因为她是阴性体质,跟这枫叶泽的毒瘴最合,适合养蛊。至于你们三个……” 毒鸹鸹瞥了眼清檀和顾止渊,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怕是养来喂她体内蛊虫的饵料,所以才会被一并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