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夜雨听竹》 第1章 夜雨(1) 唐家堡永远都是连绵的雨天,雨水敲打着竹叶,咔哒声不绝于耳,金属和木料结合的机关相互咬合转动,这是唐门里最寻常的声音,唐门弟子在大雨里听着单调的声音训练已经是家常便饭,雨水顺着千机弩游走,最后在千机匣射击时,水花顺着千机匣的制动崩散而开。 细碎的金属声敲击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一个身影打着一把暗黄的油纸伞走入唐家堡的大门,雨水积成的浅滩,倒映出她高挑的身材,黑色的衣服上麟麟银光是她藏在身上的暗器。 “唐荨师姐回来了。”唐门的小辈弟子们见到撑着油纸伞的身影,纷纷丢下手里的千机匣,跑过去要抱住唐荨,动作快的已经扑到跟前,唐荨微微勾起唇角,敞开双臂任由这些孩子瞎折腾。 唐家堡里养着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除了出生门主一脉天生能姓唐外,只有获得承认,成为内门弟子才能获得姓唐的资格,这是每一个收养的外门弟子最大的愿望。 内门弟子对于外门弟子而言都是深不可测的,在深夜里,他们在被窝里会听到屋顶偶尔传来细微的声响,藏在唐家堡的雨声和风声里,师姐师兄说,那是内门弟子轻功通过屋顶的声音。除此之外,内门弟子更是个缥缈的传说。 而唐荨原本出身外门,通过自身努力进入了内门,却依旧愿意跟他们闹,还会带礼物和吸引人的故事。她还是唐家堡里少有的修炼天罗诡道弟子,她抬手响指间便会迸出一个灵巧的机关,引得小师弟师妹们阵阵鼓掌惊呼。 “好了,礼物都拿好了吗?”唐荨笑着问。 “拿好了!”孩子们回答道。 “唐荨师姐,你什么时候来给我讲故事啊。”一个小师妹问道。 “故事啊,”唐荨思索,余光瞥见现在一旁的一个女弟子,她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也没有撑伞,雨水顺着她的面具滑落,仿佛一尊雕像。 “我回头会找个时间给你们讲的,”唐荨说,“你们要好好练功,将来你们就能自己出去看看了。” “好。”小弟子们齐声回答,乖巧地纷纷离开。 唐荨走到那名女弟子身边,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女弟子抬头,说道,“上面突然派了个急任务……” “好吧,好吧,”唐荨将雨伞塞在女弟子的手里,一人迎着雨走向大门,“停留总是短暂的,而流浪才是长久的。” 江南地区水道交错,夜风习习,吹拂着岸边芦苇白穗,一艘画舫顺着睡到缓慢驶过湖面,留下一道水痕,外边挂着精致的花灯,船上却有很多手握武器来回防备的护卫。 贴近画舫的水面突然波动一下,一个黑色的背影贴近画舫翻入甲板,落地的瞬间解决一个守卫。 同时闪出腰边的千机匣,一炮打中远处另一个守卫。 而后黑影推开门,却发现船舱里已经纵横交错着守卫的尸体,封闭的空间里充满着毒气的味道,黑影捂住口鼻,他闻出这里头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 金属敲在地板上传来脆响,一个高挑的身影拖着一个人从里头的舱室出来,那人已经被毒的说不出话来。 月光从门外透出朦胧的光,照在高挑的身影上,照亮她银色的面具和面具边蓝色的流苏。 “唐荨,是你。”黑影皱着眉头。 唐荨抬脚踩在被拖来的人身上,“要不要求我,让给你来杀死。唐旬。” 被称为唐旬的人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唐荨又问了一遍。 唐旬是她的师兄,比她早入内门两个月,她的师傅没什么文化还懒,起名字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除了四大长老和老太太,唐门弟子的生命都不长,名字更显得更无足轻重,所以给她起了一个和她师兄音同字不同的名字,这让他们俩都遇到不小的麻烦,经常叫一个人名字,两个人同时回头,于是他们决定在师傅出任务回来后,一定要找他投诉,但是最后,他们却无处投诉,因为他们的师傅没有回来,在那场刺杀里,最后跟着目标葬生火海。 他们在内门祭堂里摆下师傅的牌位,一句话没的说,烧上一柱香,出了祭堂转身便是各奔东西。 而后来唐荨能自己出任务了,和唐旬在一块的时间越来越少,逐渐没有这样的烦恼,等哪一天他们俩中有谁死了,这个名字就独一无二了。 “你怎么来了?”唐旬说。 “人小孩的搭档病了,对象又有了警觉危险不少,你却打算直接莽上去。上面决定再排一个帮手来,很不幸,只有我有空。” “多事,”唐旬转身,“他死了就行,无论是谁杀的。” 唐荨抬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天空,今天天色很好,子时三刻,时间一分不少,掏出千机匣,抬手击毙了目标。 唐荨走出船舱,唐旬已经站在顶上,冷冷得看着远处。 唐荨也不想多说,重踏一下船板,高高跃起在空中展开滑翔翼,“唐荨,”唐旬忽然在冲他喊道。 唐荨低头看着他。 “别死了。”唐旬说。 唐荨没有回答,乘着滑翔翼已经飞出很远,画舫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小一点。 既然早晚都得死,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在唐门这样的地方,活的长也不见得是好事。唐荨这样想。 第2章 夜雨(2) 清晨的纯阳宫,阳光照在莹莹发光的白雪上,一切看着如梦似幻。 “柳闻师兄,”一位穿着道袍的小师弟在纯阳宫里到处找人,在宫里找不到,便骑着一匹小马一路找出了宫外,纯阳宫里终年积雪,白色的雾凇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穿过层层的雾凇林。 最后在论剑台,小师弟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他一头白发如同苍雪覆头。看到他站在论剑台的悬崖边,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小师弟紧张,“师兄不要想不开啊。” 柳闻回头,看着小师弟急急忙忙骑着马过来,再不拉住缰绳,他就要冲出论剑台了,柳闻收起手里的东西,小师弟一瞬间看到那是个深蓝色的物件,闪着金属的光泽。 “我没有想不开。”柳闻说。 小师弟看看柳闻,除了一头白发,柳闻正当壮年,眉宇轩昂。 听说师兄这一头白发是一夜之间的,在那之后,他就变得有点奇怪,每天都要下山摆摊算命,日落就要回来。 “师兄,过两天我要陪着三师兄下山了,听说您以前下山,能给我讲讲吗?”小师弟说。 “下山?”柳闻淡淡地笑了,似乎又有点茫然,那段记忆太过模糊,如在梦中,柳闻觉得奇怪,这本来应该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当年的柳闻还是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黑色的恨天高将墨色的长发束的规规矩矩,身后一柄拂尘,一把青锋。 下山游历,是宫里奖励优秀弟子的规矩。 柳闻从小长在纯阳宫里,通熟道家典籍,练的太虚剑法,但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和其他师兄弟对外面的世界心向往之不一样,他对外面的世界兴趣并不大,既然是个规矩就必须接受,只觉得是个过场,等时间一到,他就能回到纯阳宫,继续过他规矩的生活。 外边大千世界和终年银装素裹的纯阳宫到底是不一样,书里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柳闻下山才发现万卷书有时候还没走一里路来的丰富多彩。 那日阳光正好,他忽走在街上,忽然觉得一个阴影覆盖在他头顶,迅速远去,突然前方听到有人喊“杀人啊!” 一时间街道都乱了,柳闻意识到刚才迅速划过的身影是凶手,急忙追去。那个身形一直远在天边一个黑点,但是柳闻不放弃,一直追进了瞿塘峡里,趁着他稍息,将他定在当场,“凶手,为何取人性命?”柳闻厉呼。这时才发现他定的凶手,身形婀娜是个女人,一张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那是唐门,柳闻临出宫的时候听出去游历的师兄师姐们说过,若是遇到唐门的要小心,他们最典型的标志便是永远都不会摘下来的面具。 “为什么要做杀手?”取人性命的理由在他知道是对方是唐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唐门是杀手组织,给钱杀人,天经地义。 “道长还是关心自己吧,”唐门女弟子突然开口,她的脚下一个机关正在徐徐展开,他们俩之间不过几尺距离,“若是快些退远,道长你还有救。” 柳闻当时不知怎的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是想逃吗?” 柳闻最后记忆停留在那个机关喷出雾气的一刻。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在万花谷。 第3章 夜雨(3) 唐荨睁开眼是因为窗外强烈的阳光,唐家堡的天色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而后发现这不是唐家堡。她身上的门派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旁边,最上面还压着她的面具和雀翎。她拿起面具,用雀翎将头发束起。 唐门不曾在外头把面具摘下,面具摘下意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杀了看见她脸的人,她揉了揉太阳穴,脑中整理了一遍发生了什么。 她接了一个加急的任务,唐旬有麻烦,在扬州的一个目标,谁知暗杀被泄露,听说是雇主被目标灭了门,也知道他雇了唐门的事,但是给了钱就要办事,暗杀还是继续进行,目标特意选了一艘画舫,四面临水,护卫层层保卫,她恰好有空过去帮忙,然后她顺道接了一个任务,任务简单,目标就在经常坐在一个茶楼里喝茶,她就潜伏在那个茶楼对面,等着目标出现,一个蚀肌弹就了结了任务。然后乘着滑翔翼飞走。 对于轻功,唐荨一向很有自信,然而她刚在瞿塘峡想稍事休息,就被人定住,看穿着是一个道长,在定住的瞬间,她本能的在脚下放了一个天绝地灭的机关。唐荨为了练天罗诡道,自小喂毒,有自信可以勉强抵过天绝地灭的毒,只要道长被吓退,她就能逃过,没想到那个道长不怕死的上来抓住她,和她一起挨了完整的天绝地灭。 回顾完一切,唐荨觉得赶紧走了才好,要是能再找到那个道长,真想一弩崩了。 唐荨正在扎头发,深蓝色的雀翎刚戴好,门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和阳光进到屋里,一身黑紫色的衣袍,银色的发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里端着一个药碗,腰间悬着一只笔。 “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女人声音低婉,眼眸明亮,眼角有一颗泪痣“身体还没好。” “我怎么会在这里?”唐荨问。 “我回谷里的时候经过瞿塘峡,看到你和纯阳宫的人倒在一块,我师兄向来和纯阳宫的大师兄交好,嘱咐我们在外若遇到纯阳宫的人便多加照应。”她说道。 “怎么说我要感谢那个道长了,”唐荨眉角一挑,“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余清。”余清回答,“你放心,我们万花谷一向避世,我只管救人,不在乎你是谁?” “谢谢余清姑娘善解人意。”唐荨戴上面具。 “我虽救人,但是你们中的毒却是奇特,我无法彻底治好,但是姑娘却先起来了,我想姑娘这是不是有方子?” 唐荨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余清,“他中的是唐门的毒,若不是他不肯放手,也不会来扰烦余清姑娘。” 余清拿着解药出去。 唐荨想穿上自己的衣服,却没有力气,看来还得在这里待几日,唐荨合着单衣缓慢走到屋外,一推开便听到瀑布的坠落池塘巨大的轰鸣声。 阳光透过激荡开的云雾,划下一道彩虹,鹿群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间漫步。 远处云雾中耸立着一座高楼,唐荨遥望,心中却在盘算自己的滑翔翼能不能飞上去。 周围有穿着和余清相似服装的人往来于小径上,万花谷是这么个平和的地方,唐荨以前只是听过,如今却真的踏足这里。 白色且冰冷,轻轻砸在脸上,那是雪,远处台阶之上,有个深色的山门,在雪中伫立,可是却遥远的好像永远都到不了。 视线渐渐模糊,寒冷像是长在体内的植物,蓬勃生长,逐渐侵蚀身体。 “好冷。”他心中说。 一双手轻轻抚在他的额头。 柳闻猛地抓住那双手,睁开眼,却不想抓的是一位万花女子的手腕。 “对,对不起,”柳闻马上松开手。 “你醒了,”万花女子说,“刚才你好像发热,我搭条毛巾给你降温。” “对不起,吓到姑娘了,姑娘怎么称呼。”柳闻问。 “余清。” 柳闻松口气,余清收拾完药箱,正要离开,“那个人呢?”柳闻忽然抓住余清的手。 “什么人。”余清问。 “就是……应该还有一个唐门,女的。”柳闻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说。 “她啊,她已经醒了。”余清说。 “走了?” “还没,不过她好的快,恐怕很快就能走。”余清说。 “能不能,帮我留下她。”柳闻请求。 余清看了他一会,“你是想找她报仇吗?” “不,我有些事想问她,还请余清姑娘留她几日。” “我可以帮忙,但是我不可能留她太久,能不能见到她,看你自己了。”余清说完提着药箱出门。 唐荨正在树下修千机匣,嘴里咬着工具,以前她总是喜欢在自己房间里的屋檐下,面对着深色的竹林,听着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但是万花谷分雨旱两季,现在不是下雨的时候,听不到雨声,便听着瀑布的声音,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她端起千机匣,上机关瞄准一气合成,准信里出现一张苍白的脸。 “你醒了。”那人说。 “我记得你,”唐荨说,在天绝地灭的毒气里,死死抓住她的手的纯阳,“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当杀手?”柳闻问。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就像你为什么要修道一样。”唐荨说。 柳闻靠在树下,“我从小就是孤儿,到处流浪,有一天我饿晕在纯阳宫的门口,他们收留了我,我对修道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纯阳宫的人都在追求道,我想这是纯阳宫的人应该做的。” “我从小也是孤儿,唐门收留了我,生为唐门,做这个理所应当。”唐荨说,“和你修道一样,没有理由。” “可是,夺人性命是不对的。”柳闻说。 “不对的不是我们,”唐荨站起来,她懒得听那些,因为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错的是让我们去杀的人。” 一开始唐荨对柳闻并无好感,因为他说的话唐荨确实听过好多回,开始还会感到愤怒,后来只有麻木。 但是第二天清晨,她就听到屋外来回的脚步声,本来唐荨想无视继续睡,但是来回踱步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 “干嘛,”唐荨猛的推门,柳闻在屋外,动作还停在走路的姿势,手里端着碗。 被唐荨推门这么一吓,一口气没倒上来,手里的盘子差点脱手。 “咳咳,咳。”柳闻猛的咳嗽起来。 唐荨出手帮他稳住盘子,扶了一把他。 “你是嫌自己命长啊,”唐荨说,“毒没解干净到处乱跑。” “我不碍事,”柳闻说,“我是想向你道歉的。” “道歉什么?”唐荨一时莫名其妙。 “昨天你说的话,我回去想了想,你有道理,和你交流一番,胜读十年书,”柳闻说,“所以我今天特意带早饭过来向你道歉的。”他不好意思挠挠头。 唐荨听了愣了一会,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一时止不住。 “第一次会有人因为一句话跟我道歉啊。”唐荨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早饭,“你的道歉我接受了。道长你还是好生休养吧,唐门的毒可不好解。” 唐荨吃着馒头,随手掰下一点,喂着麻雀,余清走过来,“姑娘早上好。” “被那位道长提前叫醒了,”唐荨说,她仰头,心头算着时日,自己在万花谷竟也待了五日,“叨扰了余姑娘这么多天,我也该走了,我会再留下一瓶解药。” “可是你的毒还没清干净。”余清说。 “我知道,但是,已经够了,”唐荨语气一沉,“谢谢余姑娘仁心。” “仁心?”余清听了,忍不住一笑,“我算不得仁心,我本来修的是花间,对于治病医人并无多大兴趣,仁心这词形容我师兄合适,他天生老好人,如果他在,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让姑娘离开。” “可是余姑娘还是救了我,余姑娘是否对救人有多大的兴趣,我不知,也懒得探究,但是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便记下。”唐荨说。 “姑娘这么说是要报恩吗?”余清问。 “如果在我能力之内。”唐荨说。 “那能请姑娘再多留几日吗?”余清说,“这在你的能力之内吗?” “恩?”唐荨疑惑,“余姑娘不觉得我一个吃白饭的碍事吗?” “不觉得,”余清说,“跟你交往我觉得挺自在的,什么都不探究,也不好奇,你一走,我怕那位道长就要坐不住了,他身上的毒可还没解干净,当初你们一块来的,我想把你们一块送走。” “余姑娘多虑了吧,我走不走和道长有什么关系?”唐荨觉着余清有些好笑。 “要不你试试?”余清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不过如果我对了,还请姑娘多留几日,等我把道长治好了,你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说着她慢慢走下台阶。 第4章 夜雨(4) 白色且冰冷,轻轻砸在脸上,那是雪,远处台阶之上,深色的山门在雪中伫立,却遥远的好像永远都到不了。 视线渐渐模糊,寒冷像是长在体内的植物,蓬勃生长,逐渐侵蚀身体。 “好冷。”他心中说。 一双手轻轻抚在他的额头。 柳闻猛地抓住那双手,睁开眼,却不想抓的是一个万花女子的手腕。 “对,对不起,”柳闻马上松开手。 “你醒了,”万花女子说,“刚才你好像发热,我搭条毛巾给你降温。” “对不起,吓到姑娘了,姑娘怎么称呼。”柳闻问。 “余清。” 柳闻松口气,余清收拾完药箱,正要离开,“那个人呢?”柳闻忽然抓住余清的衣袖。 “什么人。”余清问。 “就是……应该还有一个唐门,女的。”柳闻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说。 “她已经醒了。”余清说。 “走了?” “还没,不过她好的快,恐怕很快就能走。”余清说。 “能不能,帮我留下她。”柳闻请求。 余清看他,“你是想找她报仇吗?” “不,我有些事想问她,还请余清姑娘留她几日。” “我可以帮忙,但是我不可能留她太久,能不能见到她,看你自己了。”余清说完提着药箱出门。 唐荨将药端到柳闻那,柳闻正斜靠在床上看书,看见推门进来的是唐荨,吓得缩回被子里。 “你,你,你怎么来了?” “余姑娘有事来不了了,我替她送药。”唐荨把药放在桌子上。 “你等一下,我把外衣穿一下。” “不用那么讲究。”唐荨耸耸肩。 “要的,要的。”柳闻躲在被子里说。 唐荨出门回避,听到里面穿衣服的声音,不由笑起来。 “唐姑娘,巴蜀是什么样的地方。”柳闻喝完药,并不让唐荨走,拉着她问以前去过的地方。 “巴蜀啊……”唐荨想了想,对于巴蜀,那是她的归处,可是若要她描述,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干巴巴的描述:“唐门终年都有连绵的雨,有高大成片的竹林,有高崖深渊……” “那五仙教呢?唐姑娘听过那里吗?”柳闻又问。 “我去过,那里有高大的树木,到处都是苍郁的绿色,”唐荨一边回忆一边说,“那边人挺好的,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底线。” “那,唐姑娘,我能去巴蜀吗?”柳闻小心地问。 “能啊,”唐荨说。 “我能见到唐老太太吗?”柳闻问道。 “那不一定,你能到唐家集吧,”唐荨说,“唐家集挺热闹的。” “那如果我到那边怎么找你啊?” 唐荨一愣,“你找不到我的,我也不一定会在那里,自从我能出来后,每次回去都只是短暂停留。” “那我……我,我,”柳闻半天说不出话。 “你什么呀。”唐荨要被柳闻急死了。 柳闻转身,看着窗外,“我,我想见你的时候,我该去哪里找你啊?”说完大喘一口气,仿佛围着纯阳宫跑了三圈一般虚脱。 唐荨愣住了,不由得想笑,本来想偷偷笑一下,最后收不住乐不可支。 “我是认真的!”柳闻回身严肃地说。 “为什么要想见我?” “这……还有理由吗?”柳闻歪着头想半天,“就是想见而已。” “但是你见不到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唐荨说。 “那……那就再也见不到了,”柳闻惊道,随后又往后倒入,“唐姑娘,我忽然……很难受。” 唐荨一时语塞,“行啦,别装了,信不信我跟余姑娘说,让她过来扎针,你虽然找不到我,但是我能去找你啊。” “真的吗?”柳闻立马起身,治愈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我们定一个时候,”唐荨说,“你确定的时候确定的地点。” “你这么说,我一时没法确定……” “真是麻烦,”唐荨扶额,唐门规定除了目标不能轻易出手,要不然她早就想把眼前龟毛的道长绑到机关上沉湖里。 “这样,春节,除夕的时候你会在哪?”唐荨问。 “我应该在纯阳宫。” “好的,那我们就约在除夕。”唐荨说完起身,想着终于摆平了道长还了余清的人情。 “约好了?”柳闻还在云雾里。 “对,约好了。” 秋分过后,柳闻回了纯阳宫,“柳师兄,山下好玩吗?”小辈们见柳闻回来纷纷围上来。 “还行,”柳闻说,“我带了点礼物给你们。”柳闻拿出山下买的小玩意分发给小辈,借机脱身。 “去山下历练,也成长不少。”柳闻的师傅站在游廊上看着他。 “师傅的我也带了,”柳闻恭敬的行礼。 “人情方面也成长不少。”师傅说。 “成长不成长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以前我也是期盼着有人带礼物给我。” “所以你就以为别人也想要礼物?”师傅问道。 柳闻沉默了,只是望着华山远处的山脊线不说话。 柳闻其实不信约定的,也不信承诺。 小时候听过太多,“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带你出去玩。”之类的承诺,但是后来就没有后来。 “只要你好好读经书,我就带你去练剑。”等柳闻经典都考了第一名,依然没有。 “下次我回来给你带礼物。”最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柳闻从小就明白,想要什么只有靠自己,想要出去玩,自己走出去,想要练剑,自己拿着剑谱比照,想要什么礼物,自己买给自己。 自己都能做到,别人的承诺也就无关紧要。 所以柳闻想去巴蜀,就想着自己去,但是听到唐荨说她不常在,不知为何便减了几分兴致,其中的缘由,柳闻自己也想不透,只得暂且放下。 唐荨说她会来。可是柳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相信这个承诺,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怀抱这微渺的希翼在期望什么。 他一向是追求者,只要想要什么,就去追求,第一场细雪毫无预兆,就这么纷纷扬扬的落下,“师傅,该如何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师傅沉吟一会反问道:“那该如何抓住一片雪花呢?” 柳闻猛地拔剑,雪亮的剑尖上有一片透白的雪花。 师傅捻着胡子,“柳闻啊,你只是接住了一片雪花,而不是抓住。” 柳闻抬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柳闻,雪花是抓不住的,但是你明白该如何接住,就是在恰当的时机里,恰好接住罢了。” 第5章 夜雨(5) 当纯阳宫日渐冷下来的时候,柳闻在扫台阶上的积雪,却在山门下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开始以为只是错觉,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原来带着自己的师兄,他在下山前曾说要带礼物回来给他,可是却再也没回来。好几年未见,现在的师兄蜕却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显得几分沧桑。 柳闻站在台阶下,仰头望他,“师兄,好久不见。” 台阶上的人看到他,愣住了,“柳闻吗?” 柳闻点点头。 “你都长这么大了,”师兄走近,“以前你还这么小。”说着他比划起来。 “你太久没回来了。”柳闻说。 “是啊,”不由感叹,“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你都大了,下山了吗?” “去过了,”柳闻说,“师兄是要回纯阳了吗?” “不,我是向师傅正式辞行的。” “山下真的那么精彩,值得师兄如此留恋?” “不,早年我刚下山,确实觉得山下精彩,也曾立志成为一方人物光大纯阳,可是红尘漫漫,到底只是虚长了年岁,江湖,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天换地。” “那为何……还要下山?” “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所以我想我恐怕不配在纯阳里继续修学问道了,特地来向师傅辞行下山。”师兄说。 “师兄,喜欢是什么?”柳闻不太懂喜欢究竟是种心情还是种情绪。 师兄笑了笑,笑的温暖,“若要具体说,我也不太懂,我觉得恐怕是见既心安,只要看着那个人,什么都好。” 说完,师兄背着长剑同柳闻错身,往山下走去,柳闻看着师兄渐行渐远,身形逐渐淹没在飘扬的雪花中,师兄说喜欢是见既心安,柳闻觉得自己让自己心安,那么是不是自己只喜欢自己? 千里之外,巴蜀的崇山峻岭之中,唐家堡一直在下雨,但是听着这雨声,唐荨便觉着心安。 说来可笑,小时候觉着雨声很烦,可是长大了,到外面出任务后,每次回来雨声才觉得安心,夜里听着雨声,知道能安心睡一觉。 唐荨穿着便服,黑色的衣袍滚着深蓝色的边,坐在自己屋里的窗台上,外面是深色的紫竹,雨打在竹叶上,机关一枚枚装进千机匣里。 “你去哪了?”唐荨感觉身边有旁人气息,却也并不陌生,抬头一看,是唐旬站在一旁,若他不出现,可能她一直不会发现。 “自己的任务。”唐荨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整修千机匣。 “我是指你完成你的任务后,去了哪?”唐旬站在那,语气冷冷的。 “当然是回来啊,就是时间花的长了点。”唐荨不以为意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划到失踪。”唐旬走近几步,或许是被唐荨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激怒到了。 “我不是回来了,人回来了,任务也完成了,中间有点不完美,小瑕疵。”唐荨依旧无所谓,对她而言,结果的正确就是一切正确,包括过程。 衣领忽然被猛地提起来,她的眼前是放大的唐旬的脸,“谁给你的胆这样?”唐旬的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但是透过眼眸蕴含着滔天的怒火。 “胆,我自己有,不需要别人给。”唐旬冰冷的手甲贴着唐荨的脸,她却丝毫不嘴软。 唐旬轻轻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火气,“可笑。”他说,松手松开了唐荨的衣领。 唐荨放下千机匣,唐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紫竹林间,她环抱着双腿,看着紫竹在风雨中飘摇,不知是小时候被唐旬语言摧残太多,还是天生就跟唐旬八字不合,自己明明能对别人玲珑相处,唯独对唐旬会恶语相向,甚至以看他气炸为乐。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唐荨歪头想了想,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千机匣对他们而言,还是一个沉重的武器,她和唐旬第一次见面,他躲在师傅的身后,歪出半个头,好奇的打量她,她也在打量他,两个人就隔着师傅,谁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仿佛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切来,结果谁也不说一句话,以前的唐旬还是有表情的,会笑,会生气,会跳脚,会因为名字跟她呲牙,那时候的唐旬表情丰富,也着实有趣。可是什么时候唐旬成这样了,唐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许她对他的恶语相向只是想再看看唐旬的表情。 “哎呀,唐旬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唐荨自言自语,“已经记不清了。” 大概,是被他讨厌了。 唐荨想。 第6章 夜雨(6) 清冷的月光从灰色的云层探出来,正是月上枝头,亥时三刻。 寒风越过高大的城墙,横扫洛阳,正是深冬时节,风呼啦啦的拂过枝头,将枝头苟延残喘的枯叶一并扫下。 洛阳,虎牢关,高大的城墙阻挡风口呼啸而来的北风,随风飘来的细雪撞死在伤痕累累的城墙。 户外巡卫的士兵抵不过寒风,纷纷躲在背风的墙根下避风,在他们低头避寒的时候,无人仰头看一眼天际,一道黑影从空中悄然划过。 一道月光透过入室内,在地板上投下一方的白色,一道黑影猛地降下来,落地却是极轻的,慢慢靠近房间里放床的位置,轻轻撩开床幔,将它用挂钩钩好,床上的被子蒙着一个人影,一只手轻轻覆上被子,而后猛地被掀开,床上的人因此微微睁开眼睛,却又被金属的冷光刺痛了眼,“万镇南?”掀开被子的人冷冷地问道。 “是啊。”床上的人睡眼朦胧之际,下意识回答道,“你谁……” 床头的人听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也没回答万镇南的问题,脸上面具上的蓝色流苏轻轻摇晃,让他混沌的大脑忽然想起什么,“唐……”,一道更亮更冷的光随后充盈了他的视野,让他忍不住抬手要挡住,冷光在空中打了一个圈,而后垂直落下。 唐荨揉揉手腕,她不太擅长用短刀,但这是最有效暗杀目标的方式,他已经被短刀刺穿了咽喉,白色的被褥已经被血殷红,还不住往外滴血,太过血腥不是唐荨的做事风格,脚下的地板在轻轻震动,目标的护卫奉命每隔一个时辰会来查看。 这会应该往上走来。 唐荨打开窗户,踏在窗框上,迎着寒风和细雪,展开双臂,跳了出去,在高空下落的瞬间空中展开滑翔翼,乘着风,往来时方向飞去。 飞出了虎牢关,唐荨收了滑翔翼,落进了草丛,“哎呀,”唐荨的脚下发出一声惨叫,而她也觉得脚下的感觉不对,虽然草丛里的泥土湿软很正常,但是,这也太软了。 唐荨挪开脚,看到脚下是一张脸,额角还流着血。 她一伸手把脸从草丛里提溜起来,借着月光,她发现这脸的头上还绑着红色的冠饰,束着高高的马尾,还带着一根白色的发饰,跟马尾绑在一块。 一身红色的铠甲,看着像个士兵,但是和虎牢关里的不一样。 “你怎么从虎牢关里出来?”唐荨还没开口,“脸”率先开口。 “将军被杀了,”关里传来用于紧急传令的钟声,急促的钟声传遍整个虎牢关,一时间人声和脚步声非常喧嚣。 “你杀了万……”还在唐荨手里的士兵吃惊的大叫,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唐荨阻止了他接着说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唐荨心里明白,因为这个人她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事情开始往她的计划之外偏离,这是件让她十分难受的事,她讨厌任务脱离预先计划。 唐荨松手,士兵摔在地上,她低头,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口哨,唐荨只见他吹了一声,一头马从树林的阴暗处中跑出来,“没想到姑娘是同道中人啊,”这人说着上了马,对唐荨伸手,“现在用滑翔翼容易被发现,不如在下载姑娘一程吧。” 谁跟你同道中人了。唐荨心里嘀咕。只是摆摆手,表示拒绝,并接着弯腰似乎在找什么。 “这是姑娘的吗?”这人拍了拍系在马鞍上的一个白色口袋,“我在这蹲点的时候发现的,我还奇怪谁藏着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这。” “还我。”唐荨看了气不打一处来,那人伸手,“上我的马,就还给你。” 唐荨只得不情不愿握住他的手,跳上马背。 “在下肖青风,来自天策府,”在逃离了虎牢关后,肖青风在林地背风处升了篝火,“这是我的好伙伴,奏尘。”他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马听声看了他一眼,继续在枯叶间找能吃的。 唐荨抱着自己的口袋,没说话,因为她发现肖青风话很多,刚才来的路上,肖青风就忍不住跟他夸耀自己的马有多好多快。 “我本来打算潜入虎牢关杀万镇南的,因为他,皇甫将军不得不停留在溪北矿山。” 唐荨心里想:这跟我有关系吗? “没想到你竟然杀了他,”肖青风嘿嘿一笑,“有相同目标的,不就是同道中人。” 原来他是这么定义同道中人啊。唐荨心里想。 “没什么,有人买他的命,我们就来收,”唐荨说,“没有什么同道不同道的,要是哪天有人要买你们皇甫将军的命,我们也会来,那时候你该恨的咬死我。” 肖青风被唐荨说的话噎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杀手吗?”肖青风问,他终于搞明白唐荨的身份。 “是。”唐荨回答的很爽快,说完就站起来要走。 “杀手是不是能去很多地方啊?”肖青风又问了一句。 唐荨一愣,在肖青风的意识里杀手等于能去很多地方吗,这不就是杀手等于了旅人? “恩……”唐荨歪头想了想,这几年确实去过一些地方,“大概吧。” “那太好了。”肖青风一听喜出望外,其高兴的程度,让唐荨以为他要下单让她杀谁,正寻思着能不能接私活。 “你帮我送我样东西可以吗,看在我载你一程的份上。”肖青风下一句就把唐荨给整懵了。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又问了一句。 “帮我捎样东西。”肖青风又认真的回答了一遍。 “我为什么会骑你的马,你心里没有点数吗?”唐荨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心里一股火气腾就要上来,想要过去点他额头,却发现她还没他高,只得垫脚起来,“现在好意思让我送东西,你当我信使啊。” “好姐姐,”肖青风抱着唐荨的腿,耍起了赖,“这事我不能拜托别人,他们一定会笑我的。” “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唐荨真想拿鞋踹他。 “三个月前,”肖青风抬头,可怜巴巴地说,“有几个纯阳宫里的人来天策府找李将军,其中有个道姑特别漂亮,可是我不敢跟她说话,我跟其他的弟兄说,有个道姑很漂亮,可是他们就笑我,说天下活泼漂亮的姑娘那么多,却偏偏觉得一块冰块好看。” “所以?”唐荨问,她觉着就是一个怂包看上一个比较冷的姑娘,打算加油加油就行。 “我那时候也觉得有道理诶,也许是我见过的姑娘太少了,才觉得她好看,可是她走了,我就想她,一直想一直想。” “想她就去见她啊,光想有什么用。”唐荨说。 “我也想啊,可是天策府军令严明,纯阳宫旅途遥远,这次出来的机会我也是求了半天,可是一到洛阳就出事,天策和神策剑拔弩张,情况不明的。”肖青风丧气的蹲在地上,“我就是想送她一个礼物,我也想亲自送给她,可是,恐怕没有机会了……”肖青风声音越说越小声。 “跑就好了。”唐荨说。 “不能,”肖青风忽然严肃道,“我入天策府那一刻就发誓要严守天策军令。” 没了肖青风的钳制,唐荨本来马上就想溜,转头要提自己的口袋,可是却愣住了,“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见谁就见谁。”她忽然明白。 她心一横,伸手,“给她的东西呢?” 肖青风抬头惊讶的看她,“你同意了。” “但是我只能帮你送到华山纯阳宫。”唐荨说。 “其他的地我可不行。” “从这里去华山快些。”肖青风将唐荨放下来。 唐荨有些后悔答应肖青风带东西,因为答应之后,他不仅强行要送她一程,还附赠了一路关于马匹的喂养,“你要是到北邙,我送你一匹马驹,保管是最好的。” “……”唐荨不想说什么,转身摆摆手,就算告辞,疾跑几步便乘上滑翔翼。 新年按着日历撕去的速度到来了,纯阳下起了大雪,白色覆盖了一切,纯阳宫里年味寡淡,就是贴着福字和春联,那红色也是叫人看着觉得冷寂。 为了除旧迎新的彩头,大家一起把宫里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刚入宫的弟子们不好好打扫,把扫帚当武器互相斗来斗去,或是计划堆着雪人,一会广场上就堆着大小不一的雪球,却叠不到一块。 除夕的时候,山下欢乐的鞭炮声传上来,一些爱热闹的师弟溜去山下凑热闹了,柳闻端着书卷,望着窗外,外面大雪纷飞。 柳闻想,也许唐荨不会来,纯阳宫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也许当初就应该不要脸一些,离开万花的时候死乞白赖的跟着她,这样就不用等这么一个承诺。他这样想。 这样的日子,着实不是看书的时候,柳闻手里的书,久久翻不过一页,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放下书卷出门,这时候他总喜欢去论剑台看看。 唐荨乘着滑翔翼,轻轻落在屋顶的瓦上,举目四望,大雪下,所有的屋顶都是一样的。 当初约定的时候也不再问个详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纯阳宫,没想到这里比想象的还大。 她看到有间屋子透出光来,一个跳跃过去,轻轻落在窗外,透过半开的竹帘,看到里面只有一盏灯,和一卷半开的书。 “没人啊,”唐荨心想,“谁这么无聊,不在也不灭灯。” “唐荨?”唐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她转身,看到柳闻站在屋檐外,肩上堆着一些积雪。 下雪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 唐荨站在走廊的阴影下,面具的边缘染上灯光的暖色,手指还夹着一页书页。 “师兄,也许喜欢不是见既心安,也许是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哪怕拿一切想去交换,在既心安。”柳闻在心中想。 第7章 夜雨(7) 柳闻把唐荨让进了房间,唐荨把一大布袋放在桌子上。 “这什么啊?”柳闻好奇。 “上次你说对巴蜀感兴趣,”唐荨说着从布袋里往外掏东西,“我想不出给你带啥子特色,今天是除夕,我们都吃汤锅,所以我把锅带来了,”说着唐荨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铜锅来,接着又掏出一些瓶瓶罐罐,“当然食材你负责啊。” “那……”柳闻惊呆了,他曾经看过地图,算过从纯阳到巴蜀路途遥远,唐荨却拿着这么多东西远道而来,“拿什么下锅啊。” “你也可以拿自己下锅呀。”唐荨说。 “啊,我?”柳闻听了,百思不得解。 “我在外面听说的,”唐荨靠近搓着手,嘴角一抹坏笑,“纯阳,纯羊,阳通羊,纯有全的意思,所以纯阳就是全是羊,咱们可以做羊肉火锅啊,哈哈哈。”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 柳闻听了,却开始脱外套,“你干嘛?”唐荨被柳闻的举动吓得跳开。 “我要下锅,得先脱羊毛,”柳闻脱下外套,却披在她身上,“这里冷,你穿的少。” 唐荨愣了一下,她身上确实穿的少,为了便于行动,唐门的校服都是紧身的款式,身上贴着金属利刃,为了耐受寒冷,他们自小在幽冥渊的寒水中训练。纯阳确实冷,但是比起幽冥渊刺骨的冰寒,还差上几分。 可是柳闻给她披上外套的时候,她却无端觉着一股冷意,但是很快又被柳闻的外套驱散。 “你……不冷吗?”唐荨问。 “我不冷的,”柳闻笑了笑,转身快步出房间,“我去拿食材,不是我来负责吗?” 在唐荨的指挥下,柳闻把厨房里的食材搬来,柳闻搬食材的时候,唐荨在屋外烧炭,正等着碳烧红,她抬头看着屋檐外的落雪,她走出屋檐,伸手接住雪花,看着白白的雪花落在手心,稍纵即逝。 “怎么了?”柳闻抱着食材看到唐荨对着雪发呆。 “没事,”唐荨回神,“雪,真好看。” “可是下雪后就冷了。”柳闻说,“碳红了。” “可是心冷了,哪里都是冷的。”唐荨轻轻说,声音太过轻,还是淹没在柳闻的“碳红了。”的话语里。 房间里热气腾腾,火锅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唐荨说是要让柳闻尝尝巴蜀的汤锅,整锅里沸腾着甜气,柳闻没见过,伸一筷子,甜的忙去拿水。 “哇,不行啊,”唐荨把菜丢锅里,喜滋滋地等着开锅,“你们不吃糖吗?” “可是,这也……现在有点齁了。”柳闻连灌了两壶茶水。 唐荨趁机把烫熟的菜捞来了。 “这是什么?”柳闻注意到桌子角落有个盒子。 “哦哦。路上遇到一个天策军的士兵,死皮赖脸的让我送来,刚好也是送到纯阳宫的,你看看你认识不?” 柳闻研究贴在盒子上的字条,看名字像是女的,他晃了晃,没有声音。 “我帮你问问吧。”柳闻对唐荨的事自然十分上心。 “谢啦,赶紧的,老了老了。”唐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锅火锅上。 “山路蜒蜒,兰草郁郁,梨香绵绵,叶落纷纷,篆字三千,雀翎穿竹……” 唐荨坐在屋顶上哼着小调,手里拿着酒壶。 “下来吧,上面冷。”柳闻爬上来。 “不会啊,”唐荨说着紧紧身上的外套,“你外套挺暖和的,而且喝点酒就不冷了。” 说着把酒壶丢给柳闻,雪刚停,纯阳层层叠叠的屋宇笼罩在白雪下。 柳闻喝了几口,不知是不是被甜味埋没了味觉,他入口一时以为是白水,若不是鼻子还没失灵,恐怕就会真当白水大口吞下。 “你收拾完了?”唐荨问。 “当然啊,”柳闻说,“汤锅好吃是好吃,就是味挺大的。” “恩,所以这几天你的屋子可能都是一股味。”唐荨看着他。 “……”柳闻一时无语,只是希望味道别大到让别人察觉出来。 “唐荨,你们唐门的人……婚嫁吗?”柳闻问。 “噗……”唐荨刚入口的酒冷不丁喷出来,“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啊。” “唐家的人当然婚嫁啊,本来我们大小姐都要嫁给霸刀了,结果不知怎的,大小姐失踪了,不过我们并不算真正唐家的人,没怎么听说。” “没什么,就是好奇。”柳闻说。 雪飘飘扬扬地覆盖了偌大的纯阳宫,两人又说了些旁的闲话,唐荨好奇纯阳宫一天都在做什么,柳闻觉得自己日子都干巴巴的,但还是将自己每日的功课事无巨细说了。 意外地唐荨并不觉得无聊,柳闻忍不住动了心思,要是唐荨能加入纯阳宫呢,他听闻祁真人也曾做过杀手。 “唐荨你喜欢唐门吗?唐门对你好像也不好。”柳闻委婉地问。 “不会啊,”唐荨回答,“唐门救了我,也认可我的能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那的路,我觉得我很适合。” 柳闻张了张嘴,还没想好继续说什么。唐荨却接着说:“因为加入唐门,所以才有现在的我。” 仿佛心弦被拨动了,柳闻怔住,他对唐荨笑了笑:“你说的对,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下轮到唐荨被噎住了,“道长说话怎么怪怪的,哪里学来撩人的话。” “我心里话,”柳闻说,“在我看来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唐荨听得一激灵,窝在柳闻的外套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困了,我想睡了,”说着就要往屋顶下爬,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下面,一边大声说:“你这酒后劲太大了,困了困了。” 消失在门后。 柳闻歪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唐荨嘴上说着酒劲大喝醉了怎么行动如此灵活。 忘记打上的,本来之前就打算写的,但是改文改忘了,首先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看官,然后可能有人疑惑为什么火锅是甜的,我也想写麻辣的,但是我查了一些资料不得不确定,唐朝的时候四川还没有辣椒这个作物,更多是甜的汤锅,所以反常识也是没办法,并不是因为我想写什么正剧,只是我查到了我就没办法忽视去继续写麻辣火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夜雨(7) 第8章 夜雨(8) 唐荨坐在屋檐下发呆,看着雨滴从屋檐下滴落,她其实很懒,没事的时候喜欢窝在一个地方发呆,小猪在她脚边打转,她在小猪的身上装着一把标靶,闲的时候,她会掏出飞刀,轻轻一丢,飞刀准确扎在标靶上,小猪被飞刀的力道震了震,“你看,又是一年了。”她抱起小猪,小猪上永远是预先画好的表情。 一架滑翔翼穿切过细密的雨幕,“呦,新年快乐。”唐荨冲着滑翔翼打招呼。 滑翔翼拐了一个弯,转了回来,唐旬踏在屋檐上,这里是唐家堡最高处,三重叠檐,雨珠顺着屋檐淌过,最后坠入下面穿流而过的嘉陵江,“这个新年好有点晚。” “有什么关系,有心的祝福不在乎晚。”唐荨抱起小猪,“你说是不是啊,”她问小猪,小猪机械的摇摆,脸上依旧是笑脸。 “强词夺理。”唐旬说,但还是松了语气,“也祝你新年好。” “唐旬,“唐荨放下手里的小猪,看着屋檐外的雨幕,坠入万丈深渊,雨打在屋檐青瓦上的声音笼罩四周,“如果我们不做杀手了,我们能做什么?教官吗?” “为什么突然想这个?”唐旬也坐下来,闲的没事往千机匣里填弩箭。 “没,就是想想。”檐角挂的灯笼在雨中轻轻摇曳,也许是春节的缘故,难得他俩之间的对话氛围没有剑拔弩张,意外的很平和。 “是因为你去纯阳找的那个人吗?”唐旬的说话和他修的惊羽诀一样,简单粗暴,讲究一击必杀。 唐荨叹口气,果然平和的聊天在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的,“没想到你也那么闲。” “因为你背着一大袋的东西歪歪扭扭乘滑翔翼的样子真是丑。”唐旬说。 “那你应该非礼勿视,把眼睛遮住,当做没看见。”唐荨说着装模作样的把眼睛遮起来。她早就习惯了唐旬的利嘴,在她还没能学会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她先学会了厚脸皮,唐旬用怎样语言伤害,唐荨都视若无睹,反而利用厚脸皮让唐旬无可奈何。 “你是打算装傻打哈哈糊弄过去吗?”唐旬一边说,一边合上千机匣开始调准星。 “也没什么,一个朋友,认识的时候有一个约定,”唐荨没看他,双手撑着下巴。 “我们同他们不一样,别自己产生幻觉,”唐旬说,他们真的了解我们吗,不过全凭着自己的臆断,便好像掌握了全部。” “唐旬,这事我比你明白,”唐荨说,“但这不是希望,只是幻想罢了,就像冬天太过严寒,才会幻想春天而获得片刻温暖。” “幻想对于现实而言,就像麻药,”唐旬一边说一边收起千机匣,转头看着唐荨,眼神少有的凝重,“唐荨,我不许。” “不许什么?”唐荨问,“沉迷于妄想?” “无论是妄想还是真实的麻药,我都不许,”唐旬说,“太过依赖麻药忘记苦楚,并沉溺于其中,最后的结果就是手握利刃,鲜血淋漓都感觉不到痛苦,还记得唐隐吗?” 唐荨叹口气,双手揉揉太阳穴,她并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因为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充满了疯狂而诡异的血腥味。 “怎么不记得,他因为麻药上瘾,最后发疯触发了唐门密室的机关而万箭穿心。” 那时候他们还小,跟在师傅后面,看着他的尸体被抬上担架,每一根尖锐的箭矢透出他的身体,上面挂着红色而粘稠的东西,他的嘴角上扬,好像还在微笑,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唐门密室,最后当他是用麻药出了幻象,最后幻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唐门密室,那时候唐荨在想,他真的是出了幻觉才会走到唐门密室吗,又或者是为了寻求解脱。 后来为了杜绝唐隐的悲剧,上面一度全面禁止用于治疗伤口的麻药,但是根本不能长久,只能严格控制麻药的配给。 唐荨有点难过,不禁叹口气,“可是人的幻想是无法杜绝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除非把这个摘掉。我知道我不可能活到洗手不干的时候,但是你能啊,对于你而言,这个未来是可能,于我而言不过是幻想,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想想吗?” “我……”唐旬开个头,却没有说下去,“算了。” “算啦,大过年讨论这个多不吉利啊,堡里每年春节还要放鞭炮讨彩头呢,”唐荨伸了个懒腰,“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原来还有另一种念法,叫唐荨(qian)” “你想表达什么?”唐旬有些不解,不知唐荨的思维又跳到哪里。 “也许我们的名字一开始就可以不同。”唐荨说。 “这就是你想说的?”唐旬问。 “是啊,”唐荨说。 “……”唐旬没有说话。 唐荨转头看唐旬,看到唐旬的似乎呆坐在那,连手里的弩箭都忘记填装了。 唐荨在他面前挥两下,唐旬猛地回神,面具外的眼睛里,好像有几分不一样的神色。 “挺好的。”唐旬站起来,没再说什么,转身展开滑翔翼冲入雨幕中。 唐荨不解,歪着头看着唐旬远去的背影,她想起以前两个人还因为这个名字私自打了一架,千机匣里填的是真的弩箭和机关,怀着想要杀死对方的心,谁也不曾相让,唐荨想说,也许以后她改叫唐荨(qian),这样他们再也不用因为这个名字彼此仇视了,其实是她有些累了,不再想去争夺什么,她退让一步,想要换回更重视的东西。可是唐旬的态度让她看不懂。 或许对于讨厌自己的唐旬来说,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吧,唐荨这样想,难为他刚才还和自己聊了那么久,必定急不可耐想结束。 以后再找机会吧,唐荨这么想,以后总有机会的。 但是她怎么没想到的是,那天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说过话,开春后他们又各自投入自己的任务里,又是新的在外漂泊的日子,因为柳闻和唐荨约好,他要来巴蜀,所以唐荨便主动接一些在巴蜀附近的任务,要是柳闻哪天来了,她也好赶回去。 因为任务任务皆在巴蜀附近,唐荨在堡里的时间变多了,没任务的时候,蹲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往往就是一天,不知是否因为春节谈话的缘故,唐荨觉得唐旬在躲着她,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回来,亦或反之,他们每每错过,或许自己多心罢了,唐荨心想,平时唐旬也没多待见她。 可是若唐荨知道后来的事,便后悔那日哪怕被唐旬揍也该伸手留下他,同他说清楚。 转过一年,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其震动,就是唐荨远在巴蜀,也不关心外面大事,也感受到了震动波及,远在北方的安禄山叛乱,史官在笔下如此记载,“安史之乱”。 第9章 夜雨(9) 唐门坐落巴蜀,历史根基深厚,眼见中原王朝几起几落,代代更迭,开始并没有多大反应,但是没想到安禄山联合外族入侵,唐王朝败的如此之快,连失重要的都城,皇帝不得不西行,逃到了成都。 听闻上面为要不要继续旁观这次惊变争论很久,最后老太太龙头杖一点,停罢了所有争吵。 “唐门时代立于巴蜀,冷眼旁观中原王朝几代更迭,但这次安禄山联合外族,这是整个中华之难,唐门身为中华儿女,驱除鞑虏,责无旁贷,国将不国,家何能存?” 老太太一番话定了唐门的决定,唐门所有弟子纷纷走出唐家堡的大门,为的是守住蜀道天险,守住成都天府最后的宁静。 唐荨临行前,回身望了一眼唐家堡巍峨雄伟的建筑在雨中默然伫立,机关日复一日的运转。 余清那句叹息,“这世间,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恍然在耳。 “看,前面有个小娘子。”一队狼牙兵发现路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一个妇人提着竹篮正蹒跚而行,沾满灰尘的衣裙,也没心情去打理,眼神飘忽游移。 “你看她的样子,瘦瘦脏脏的,”另一个狼牙兵说,“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说她能跑多快?”又一人说。 “你去试试?”其他人起哄。 “去就去。”提议的人催马上前。 那妇人看到狼牙冲她过来,万分惊慌,想要逃开,但是她很虚弱,实在支撑不住剧烈的运动,没跑几步就跌在地上喘气,身后的马蹄催地她往前爬行。 “真是没劲,”狼牙兵说,“这才几步。” 却没停下的意思,任是催马加速,直直往妇人那去,妇人求救无门,只得绝望的伏身抱头颤抖。 眼见的那个马蹄就要踏上妇人的身躯,忽然一道青色的光,划过一道弧线砸过来,那狼牙兵定格了一般,晕在了马上,紧着一道银色的铁链一闪勾起妇人,将她拉起来,往远处扔去。 金属的高跟靴踩在晕厥的狼牙兵的头上,凌空翻身,一架硕大的连弩,凭空在地上架起,唐荨脚踏在地上,金属高跟在地上划下一道深痕,她踏在连弩上,一人挡在一队的狼牙兵面前。 黑色的紧身皮衣,勾勒出匀称玲珑的身材,唐荨看着眼前十来个狼牙骑兵,个个仔细端详,忽然挠头,从身上的暗袋里掏出一张纸,“满脸胡须,眼神凶狠,身材肥胖……”唐荨每念一句,便对着瞅着这些狼牙,好像在对照些什么,“怎么每个狼牙兵都很像……”唐荨放弃的收回纸张,“什么时候上面变得这么不靠谱了。”她抱怨了一句。 “你们谁是巴图?”唐荨问。 “你是谁?”狼牙骑兵不懂眼前女人的举动,但是觉得似乎被小瞧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最好快点说谁是巴图,要不牵连了,与我无关。”唐荨说。 “真是放肆的中原人。”狼牙骑兵抽出手里的弯刀,他们被激怒了,他们自北方而来,一路所向披靡,却不想被一个中原女子轻视。 “唉……”唐荨叹气,“这应该不算违反规定吧。” “楚姑娘,”远在平顶村,一个丐帮弟子跟一位正在忙碌的七秀说,“刚才接到报告,有一队狼牙骑兵靠近。” “这里狼牙兵还少吗?”七秀眼光流转,眼中几分无奈的反问。 “据情报说,狼牙特使巴图在里面。”丐帮轻声说。 七秀放下手里忙碌的事,“确定?” “我们打算去确认一下。”丐帮说着指着身后的丐帮弟子。 “去吧,千万小心。”七秀嘱咐道。 “狼牙骑兵离这还有多远。”丐帮轻功前进,领头的丐帮问身后的人。 “不远,刚接到的报告,他们似乎停下来。”身后的丐帮弟子肩膀上落着一只隼,他从脚上的竹套上取出小纸条报告。 倏忽间几人落地,领头的感到不寻常的气息,常年行走江湖练就了他的警觉,近乎本能。 “王哥,怎么了?”身后的丐帮弟子疑惑领头为何停下。 “别动。”被叫做王哥的丐帮伸手止住底下小子的冒进。 一阵蓝绿色的烟雾顺着风从林叶间飘散过来,烟雾所到之处,野草萎顿。 “有毒!”他们惊觉,若不是王哥,恐怕他们都会毫无知觉的继续往前走。 “狼牙兵还用上毒了?”一名丐帮弟子说。 这烟雾似乎并不强烈,只是一阵,风多吹一会就散了,这时王哥才收手,让大家小心前进。 小心行了十几尺,前面传来机关的旋转声,蓝绿色的烟雾正源源不断从而上一个机关里冒出来。 毒雾中倒着十来名狼牙骑兵,他们四仰八叉倒在一块,连马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听抽搐,面色可怖,睁大了眼睛,还有在垂死挣扎的人正紧紧抓着自己的咽喉,可以看出临死前非常痛苦。 唯一的活物便是一位女子,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只有蓝色和银白色装饰,银白色的闪光是她身上的飞镖机关,脸上带着金属的面具。 她正俯身在狼牙骑兵上翻找着什么。 “找到了。”唐荨搜出一块金牌,在跟身上的任务书中描述的对照,正是巴图的身份牌,巴图在狼牙军中地位很高,特地赐了块纯金的身份牌彰显身份。 这些狼牙兵在唐荨眼里都是一模一样,着实分不清巴图跟如同的狼牙有什么区别,若没有这东西,唐荨可就头大了。 她一转身,看见三四个穿的破烂的乞丐,身上纹着艳丽的山海跃龙纹身,正站在她身后。 “你是谁?”乞丐先问她。 唐荨挠头,这个问题好像刚才狼牙骑兵也问了她,但她着实不想回答。 看对方装束也不是狼牙兵,她不想起无端的冲突。 “你是唐门?”领头的乞丐认出了唐荨的身份。 “唐门?”其他的乞丐窃窃私语,“竟然是唐门。” 乞丐,纹身,手上的竹棒和酒壶,唐荨猜出对方的身份,“丐帮?” “唐门怎么来这里?”其中一个乞丐大声问唐荨。 当然是任务啊。唐荨心里想。 “唐门竟然还有胆来这里。”又一个丐帮说。 唐荨心下疑惑,心里转了五六圈,忽然一拍脑门,心中已经了然,“原来是那件陈年往事。” 那时候唐荨还小,也是从师傅口中得知,当年唐门门主做了一件对不起丐帮的事,也就是这件事,老太太接手主持唐门。 看来这些丐帮弟子是要来报当年之仇啊。唐荨心想,虽然发生枫华谷事件的时候,唐荨还没入内门,但是既然入了唐门,端着这个唐姓,过往的恩怨也该一并当起。 唐荨当即就安下了一个连弩,丐帮弟子看了唐荨的动作,也拿起姿态,“卑鄙小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他们说。 “够了,”领头的丐帮阻道,“如今国难当头,不是自相内斗的时候,那事也不是我们该管的。” “这位姑娘,”转而他对唐荨一抱拳,“姑娘可是为杀巴图而来。” 唐荨手里还勾着巴图的金牌。 怎么,我抢了他们的任务?唐荨心想,但还是点头。 “既然姑娘也是来杀狼牙的,就该是同袍一道的,”王哥说,“我姓王,得兄弟们抬爱,都叫我王哥。”他自我介绍道。 唐荨无端觉得王哥的理论听着耳熟,但是见王哥是个明事理的人,也放下了抗拒。 “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很快狼牙兵就知道巴图死了,我们在平顶村有个营地,过去在做商议吧。”王哥提议道。 唐荨心中犹豫,她在想当即离开还是躲藏一会再走哪个选择的成功率更大。 “王哥,你真要带这个唐门过去吗?”一个丐帮提出异议,“都说唐门杀人拿钱,莫问鬼神。” “王哥,这里有个娘子。”另一个丐帮在树丛里发现妇人。 唐荨抬眼一看,“哦,刚才子母爪勾的时候,力气没算准,给甩树上磕晕了。” “你!”那丐帮气不过,“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总比被狼牙的马蹄踩烂好,”唐荨说,“或则离的太近,被毒气毒死?” “果然唐门的人心肠都是冷的。”丐帮说着就拿起竹竿要跟唐荨拼命。 王哥眼见控制不了局面。 “王哥,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声音插入,他一转头,看见纯阳宫的衣袍。 “柳道长,你怎么来了?”王哥向来人抱拳。 “楚姑娘见你们去了许久,我就来看看。”那人说,他一转身,“唐荨?” 唐荨听有人叫她名字,从和丐帮相对中分神,“柳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闻。 “好巧,竟在这里遇到。”柳闻看到唐荨,甚是欣喜。 确实巧,天地之大,偏偏遇到。 “柳道长认识这位唐门?”王哥疑惑。 “恩,我的朋友,唐荨,”柳闻说,“虽然行事粗鲁了些,但心地好。” “既然是柳道长的朋友,我们就放心了,差点就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王哥哈哈一笑连忙圆场,强行压下另外两个丐帮的不悦。 “我行事粗鲁?”唐荨对柳闻不满嘟囔,她第一次听有人说她行事粗鲁,当年她用一个时辰将高大的唐门守卫机甲人拆的干干净净,事后还能完好装回去。 “难道你真要跟丐帮打起来?”柳闻走过来跟她耳语。 唐荨确实不想起额外的争端。 因为柳闻,唐荨不想去平顶村也不得不去,就这么被他半拉半就的带过去。 “你怎么在这?”途中唐荨问到。 “我本来打算动身去巴蜀的,”柳闻说,“但是没想到逢此大乱,兵荒马乱的,各个官道不通,我几个师弟下山后久未归,听说困在这里,我本是来接他们的,却不想他们是自愿留在这的。” 唐荨没说话,一会就到了平顶村的临时营地,她看到其他门派的人正在收留逃难的村民。 “你们可算回来了。”一名七秀走开,淡粉色的衣裙,身姿飘逸,背后两把秀气的双剑,金色的头饰垂着花瓣的装饰,若要形容,便是夏季初绽的荷花,婷婷而立,面容含笑。 “漂亮。”唐荨右手作拳击在左掌上。 “什么漂亮?”柳闻摸不着头脑。 “好漂亮的姐姐。”唐荨指七秀。 “你说楚姑娘啊,”柳闻说,“她叫楚映雪,来自七秀,长的漂亮,功夫也是了得。” 说话间,楚映雪向他们走来,“还要多谢柳道长帮忙。”楚映雪先向柳闻道谢。 “客气了,不足挂齿。”柳闻说。 “这位是……?”楚映雪看着唐荨。 “在下姓唐,叫唐荨,”唐荨说,“姐姐好生漂亮。” 楚映雪微笑,“唐姑娘过赞了。”脚边忽然传来机关的声音,一只挂着标靶的机关小猪在她脚边转悠。 “你看,连我家小猪都喜欢你。”唐荨说。 楚映雪忍俊不禁,“好精细的机关,唐姑娘做的吗?手真巧。” “楚姑娘,”王哥过来说,“道悟大师请你过去。” “我这就去。”楚映雪说,“抱歉,唐姑娘,我们待会再叙。” 唐荨做了个请。 “没想到你讨女孩子开心有一手啊。”待楚映雪走远,柳闻说。 唐荨耸耸肩,柳闻不知道,她师傅当年号称撩遍唐家堡所有师姐师妹,生性随意放肆,在唐门中个性可算是另类,他就带了两个徒弟,一个唐荨,一个唐旬,他人皆说她师傅性格虽然不堪,但是好歹没带坏徒弟,那是他们只看到唐旬,师傅确实没带坏唐旬,因为深受影响的是唐荨。 虽然性格不至于到师傅那般顽劣,但是讨女孩欢心的手段却是学到了。 如今想来师傅着实是一等一的异类,带两个徒弟,一个惊羽诀,一个天罗诡道,调戏女孩子的手段,传女不传男。 第10章 夜雨(10) 一声惨烈的马嘶,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引得正在和柳闻说话的唐荨回头,只见村外土路上一头灰白色的马匹正拉着沉重的货车,货车陷在泥泞里,怎么也拉不动,车夫猛地抽两下,嫌它力气不够。 然而这匹马已经骨瘦嶙峋,口鼻往外冒白沫,它在鞭打中颤抖两下,最后躺倒在泥泞里。 “废物!”车夫跳下货车,手里握着马鞭又要扬起来。 然而马鞭却迟迟落不下去,另一个力量阻止了他,一只手握住了马鞭,车夫跟这只手较劲了一下,却不能胜过。 “它骨折了,起不来了。”身后站着竟然是一位女子,带着银色的面具。 “它不起来,我怎么拉东西。”车夫说。 “这马哪里来的?”唐荨问。 “关你什么事?”车夫说。 唐荨丢给他一颗碎银,“哪来的?”唐荨重复问题。 “捡的,天策败了,哪里都有受惊逃散的战马。” “钱给你,放过它。”唐荨松手。 车夫接过银子,心里还有所不甘,“畜牲,”他往地上啐一口,趁着唐荨松手,有扬起辫子想往马上打去。 辫子刚挥下,唐荨一推手,推了一下车夫的手肘,鞭子在空中拐了弯,打到了旁边的树干上,柔软的鞭子打在树干后回弹,打在车夫身上,还缠住了他的脖子上,车夫登时憋的通红。 “你想跟它一块陪葬吗?”唐荨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车夫。 她走过去,马躺在地上,半眯着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气,血沫从嘴里淌出来,灰白色暗淡的皮毛松松覆盖着嶙峋的骨架,一道道血痕交错。 唐荨翻开它的耳朵,耳朵上打了一个洞,挂着一个小铃铛,唐荨仔细抚摸这枚铃铛,上面似乎刻着标志,挪开拇指,是一方天策府的小小标志,“奏风吗?”唐荨说。 马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印照出枫华谷灰色的天空。 有些话已经不必在问,唐荨摸着奏风的头,它已经骨折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的马,只能痛苦的等死。她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倒出一些药粉,随着水给奏风喂下,奏风看着她,身体忽然剧烈抽搐起来,但是有很快平静下来。 “奏风,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唐荨轻声说。 “可惜啊。”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谁在叹息,那个声音非常熟悉。 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们在洛阳分别,肖青风在他背后说。 她回头看到肖青风双手怀抱在胸前感慨道,奏风在他的□□微微晃动脑袋,耳朵上的铃铛,铃铃作响。 “秋天的洛阳可是很美的,”他说,“叶子都黄了,阳光也是暖的,照在叶子上,就像一树的黄金,听说圣上曾用百斤黄金造了这么一棵树,想想也不过是这般的景象,可是百斤黄金只能造这么一棵树,而秋天的时候,洛阳的树林,都是绵延的金色。” 那时候唐荨嫌他话可真多,一路上跟她科普科学养马一百式,奏风耳朵上的铃铛随着奔跑发出脆响,仿佛在应和着他主人的话,可是如今,倒是怀念起他的话多来了 “奏风啊,”唐荨抚下奏风的眼睛,“等睡醒了,记得带上你的主人回北邙。” “看这马的体型,应该是出自北邙的战马,”不知何时柳闻走到唐荨身边,“我记得你曾托给我一个盒子,说是一位天策将士送的……”他没有将话说完,可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什么事,就怕败了,”唐荨看着已经断气的奏风叹气道,“天策败了,几万忠魂就成了路边野骨,洛阳败了,几世繁华就成了过眼云烟。” “谁也不曾想过,这繁华不过是水中月,这般易碎。”柳闻感叹。 “我不懂什么国家大义,我只记得,我认识肖青风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那时候他求着我给他送东西,我还嫌他,也不知是谁教他这般没脸没皮抱大腿的求人,可是后来我还是答应了,他满心欣喜,从铠甲里掏出那个木盒子,从这里,”唐荨说着在心前比划,“有点铠甲常识的都知道,这里应该放着护心镜。” “我那时候就想,是不是从军旅的人思想都这么纯良,轻易就相信了我,把这么重要的心意就交给我这个不熟悉的人,要是我框他的,把他的心意随意扔在路边,”唐荨站起来,“我让它记得带上他的主人一块回北邙,”她抬眼看了一眼灰色阴霾的天空,黑色的烟尘在空中迟迟徘徊不去,“可是一想,天策府没了,北邙也没了,他们该回哪?” “如今证明,他没有错信你,”柳闻说,“唐荨,其实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酷绝情。” 唐荨本以走出几步,听到柳闻的话,微微侧头看他,“柳闻,你……” “小杏,你怎么了?”一声惊呼打断了柳闻和唐荨之间的谈话。 唐荨回神,看到一名七秀女子,跪在地上手里抱着一名小女孩。 “怎么了?陶姑娘。”柳闻过去询问。 柳闻记得这是同楚映雪一块来的,叫陶韵。 “这是我小师妹,小杏,”陶韵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晕倒了。” “这么小的孩子,来这着实不应该。”柳闻叹气,去试试她的鼻息。 “我也知道,只是她素来胆小,只会跟着我,我也只能由她跟来,过来是我大意了。”她说着开始抽泣起来,梨花带雨,惹人纷纷伤感。 “还是去看大夫比较好,”柳闻说,“我记得从这里往枫叶泽去,有个医生。” “我知道,可是现在大家都这么忙,都抽不开身。”陶韵说,喃喃自语说着怎么办。 “孩子给我。”唐荨忽然过来,对陶韵伸手。 陶韵一愣,刚才她并未在场,不知道何时这里来了一位唐门。 “我正要走,正好送一程,”唐荨说,“所以姑娘别哭了,哭红眼睛就不美了。” “陶姑娘,孩子交给唐荨吧,她飞得快,定能将孩子带到。”柳闻说。 “姑娘大恩,奴家……”陶韵感动说不出话,向唐荨行了一个大礼。 “姑娘别这样,”唐荨说,“担不起。” 唐荨接过孩子,向柳闻指着的方向一跃,展开滑翔翼升入空中。 唐荨抱着孩子,在云层中穿行,从空中遥遥看见一座同柳闻描述十分类似的草庐,恐怕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医生所在之处,她控制着滑翔翼,这位怀里还抱着小秀秀,不敢急降,只得慢慢落下去。 草庐十分安静,但是闻道浓郁的草药味,想来应该是这里了,附近着实荒凉,到处都是被烧焦的房屋残骸和丢弃的破瓶烂盆,除此之外就是野蛮生长的野草灌木。 就靠近草庐方圆之地收拾的干净,晒着各种草药,还挂着白色的纱布。 第11章 夜雨(11) “请问,有人吗?”唐荨抱着小秀秀,在草庐外喊,他们说这里有个医生,不知会不会是余清,唐荨倒是希望是她,这样,起码证明她一切安好。 “又送伤患过来?都说了我不是医生,再这样我就切毒经了。”一声慵懒声音从屋后传来,听得人酥麻,但是语气里却十足的不耐烦,铃铛声阵阵由远及近,紫色的衣角若隐若现出现。 唐荨一愣,女声见到唐荨的瞬间也是愣在原地。 “唐荨?”女子试着叫她,唐荨带着面具,着实不好确认。 “黎烟?”唐荨有些吃惊。 “真的是你啊。”黎烟非常高兴,整个人像蝴蝶一样飞过来,要搂住唐荨。 “你先救人。”唐荨连忙把小秀秀塞她怀里。 黎烟叹口气,“又来了,好不容易把那些病患都伺候走了。” “你就看这孩子年幼,病情耽误不得看看她吧。”唐荨说。 “你觉得我是会被这些理由打动的人吗?”黎烟斜了唐荨一眼。 “那怎么能打动你啊?”唐荨说。 “你留下来,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不该好好叙旧吗?”黎烟说。 “行,行,听黎大小姐的。”唐荨叹气。 “你可不准偷偷溜,”黎烟抱着小秀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要发现了,马上不治她。” “您老快看病吧,我一定乖乖待着。”唐荨推着黎烟进去。 唐荨在外边乖乖坐着,无所事事只得摆弄手里的机关。 “放心,水土不服,脱水罢了。”黎烟下了结论走出来,“已经喂了些水。”她又去煮了些粥。 黎烟一身紫色的单薄的衣裙,显得身材婀娜,白皙的长腿上,箍着银色的蛇形装饰,头上的银饰繁杂而精细,随着走路的摇曳而动,一双红唇,明眸流转,生的艳丽,就像一朵艳红的花,可惜此花有毒。 黎烟出名的性情古怪,别人公认的大道理,很难打动她。 但难以想象,唐荨很早就同她认识,还十分投缘。 “你怎么从五仙出来了?”唐荨问。 黎烟是五仙教中人,常年深居在瘴林深处,在外人看来那是神秘莫测之地。 “这不因为安禄山叛乱,教中觉得天一教在其中也插了一脚,让我来探探情况,”黎烟叹气,却没有多少沮丧,“不过能遇到你,也不算太糟。” “能看到你用补天心法在这治病救人也算是赚了。”唐荨笑了,黎烟虽会补天,却更爱毒经,施蛊下毒,手到擒来,人送绰号“蛇蝎美人”,对于他人而言这是一个畏称,黎烟却乐的接受,觉得这是对她的赞美。 “你可别提了,想起就糟心,”黎烟皱眉,“不过今天竟看到你竟然救人,我也是赚了。” 正说着,唐荨忽然握起千机匣,正欲站起,黎烟阻止,“让我来。”她轻轻地说。 黎烟起身,拿出一条晒好的鱼干来,往窗外一扔,忽然听的树叶间一阵响动,随后安静。 “是谁?”唐荨问。 “不是谁,前段时间我在这附近行走,遇到一个大漠来的明教弟子。当时这附近没有一个会医术的,只能我救他了。”黎烟拉着唐荨说话,“结果这一救不要紧,不知从哪走了风声,附近的伤患源源不断送过来,可是气死我了,这样下去,我下毒的本事该生疏荒废了。” “那个明教弟子,不会是红衣教吧。”唐荨警觉的握紧千机匣。 “不是,他就是被红衣教打伤的,且不说十里八乡的伤患送过来让我头疼,”黎烟说,“那个明教好了后,竟像是捡了头粘人的猫回来一般,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把他赶出去,就天天隐身在附近转悠。” “哦?”唐荨有些忍俊不禁,恐怕那个明教觉得黎烟是个好医生,大概未见过她用毒经的模样,“你放蛇撵他吧。” “唉,他也没什么错,只是不肯走罢了,要是伤他,我岂不是又要治他。”黎烟趴在席子上说。 唐荨笑了,“说到底还是心疼他吧。” “你……”黎烟要来掐唐荨,“还敢说我呢,你和唐旬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唐荨一激灵。 “一看你这样,就知道肯定还别扭着,”黎烟叹气,她替唐荨叹气。 “我和他关系一向如此,他讨厌我,我做什么,都是别扭的。”唐荨说。 唐荨和黎烟聊着,不知不觉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 “你今天留下来吧,”黎烟说,“这附近到处都是狼牙的营寨,天黑不好走。” 唐荨听了在理,决定明早天亮再走。 “那感情好,我跟你说啊……”黎烟拉着唐荨说话。 忽然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谁?”黎烟问道。 “请问黎姑娘在吗?”门外有人敲门。 黎烟去开,柳闻站在门外。 “黎姑娘好,在下柳闻。”柳闻冲黎烟行礼,抬头看见唐荨正在后面。 “你也在?”柳闻惊喜。 “正好遇上熟人,就留下来叙旧,”唐荨说,“你来这何事?” “啊,陶姑娘的小师妹不是送来治病,我替她过来看望。”柳闻说。 “那孩子是小问题,调养几日就好。”黎烟说。 “我去看看孩子。”柳闻说。 黎烟本来要带他去,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今天好生热闹,”黎烟说,“不会又是病患吧。” 黎烟要去开门,带柳闻这事自然落在唐荨头上。 “谁?”黎烟开门,看外边站着一位僧人,穿着袈裟僧衣,手里拿着佛珠,眉目平静。 “请问这里是黎烟姑娘的住处吗?”僧人问。 “我就是,你是……?”黎烟问。 “贫僧道悟,听闻黎烟姑娘这里收留救治一位七秀小姑娘,”道悟说,“我替她师姐过来看望的。” “呦,这位小秀秀好大的排场,两个人来看望。”黎烟说。 “两位?”道悟奇怪,“还有人来看她吗?” “是啊,刚才纯阳宫的道长也来看望,说是受小秀秀的师姐委托。”黎烟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里头,“诶,那个道长呢?” 柳闻看到小姑娘正安静的沉睡,“我回去也好跟陶姑娘交代了。”柳闻说。 唐荨靠在门边,似乎在发呆。 “唐荨。”柳闻叫了唐荨一声。 “怎么了?”唐荨回神。 “我没想到你会留在这,”柳闻说,“白天诸事繁杂,出去走走吧。”说完柳闻径直往后门走。 唐荨见黎烟还没过来,想着恐怕一时半会走不开,也只跟着柳闻从后门出去,月色晦暗,周围枯枝败叶,嶙峋地立在地上,如同鬼怪妖魔张牙舞爪,着实不是能散步的好景致。 唐荨跟着柳闻往外走了一段,外面极黑,只有猫头鹰还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唐荨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柳闻自己越走越远,没走多远又折返回去。 这样反复了三次,开始唐荨和柳闻并肩走的,后来她慢了一步,跟在柳闻身后,柳闻也没发现,只管走。 “有心事?”再一次回到黎烟的草庐前,唐荨忍不住问道。 “本来我想下一次见到你,再跟你说。”柳闻支支吾吾,“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跟你说。” 唐荨不想走了,白天奔波了一天,实在更想在一个地方安静呆着,“你先想着,我坐这等着。” 柳闻在唐荨面前转了几圈,忽然转身,“唐荨,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哈?”唐荨觉得这问题有点荒唐,但是认真思索,“是没有的。” “嗯,”柳闻听到后点头,“那我能娶你吗?” 唐荨愣住,她的手还里本来还玩着一枚化血镖,一哆嗦脱手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娶你。”柳闻又重复了一遍。 唐荨总算回过神,盯着柳闻,“你没事吧?” 柳闻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我没事,我很好,我本来想下次我去巴蜀,更郑重点,但是没想到在这又遇到你,我觉得这是天意。” 不,我不觉得。唐荨心想。 “道长,你可是求道修仙之人,”唐荨说,“不是应该放下这些红尘纠缠吗?” “其实我对修道没多少兴趣的,只是从小师傅嘴里常常提着,我便认为这是身为纯阳宫人的使命,可是我后来遇到我的师兄,他为了喜欢的人,特意来纯阳宫辞行出山,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走问道修仙这条路。” 唐荨听了,叹口气,沉默了很久。 “我问师兄,问他什么是喜欢,他说是见即心安。我没懂,可是唐荨,看着你,我忽然又有点懂了,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也很平静。” “所以你觉得你想娶我?”唐荨问道。 “恩,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想我应该娶你。”柳闻说的认真。 唐荨笑了,似是苦笑,“说起来,白天分别的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唐荨说着,忽然伸手扯住柳闻的衣领,两人的脸贴的很近,“柳闻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说话间,一架硕大的连弩,平地升起,指着柳闻,“我现在当你是朋友,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收到杀你的任务,我也会动手的。” 柳闻平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只要唐荨一个命令,她身旁的连弩足可以把他打成塞子,“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再当杀手吧,”柳闻说,“就像我老了再也走不动了。” “你想说什么?”唐荨说。 “我尽力活到你不当杀手的时候,那时候,我娶你可好?” “你是真的铁了心吗?”唐荨说,“我不能嫁给你。” “理由?”柳闻说。 唐荨脑海里转了□□圈也没能编出一个完美的理由,以前师傅只教过她怎么拒绝女孩子,却没教过怎么拒绝男的。 “我……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对我是这样的感情。”唐荨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能给我个机会吗?”柳闻不依不饶。 唐荨感到无力,松了手,转身一挥手,连弩解体,塌在地上。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柳闻在身后说,“但是,你觉得我现在说,我放弃了。你会信吗?” 是啊,唐荨心里叹气,要真这样,就不是柳闻了,下定了决心似的,她伸手摘下了面具,抬头看着柳闻。 柳闻第一次看到唐荨的眼睛,浅棕色的眼眸里明亮的仿佛盛着星光,又似藏着佳酿。但是右眼的眼角有一道蓝色的纹身,像是羽翼。 柳闻小心地伸手,指间轻轻触碰印记,“这是什么?” “印记,学习天罗轨道的弟子在学成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唐荨说,“所以啊,倘若道长你对我的脸有什么幻想,如今也该明白了。” “印记而已,只是特别罢了,以后你要摘去面具,我在街上找不到你,我就找谁右眼上有印记的女孩,那个人肯定是你。”柳闻说。 “我是为你好,柳闻,”唐荨说,“我不值得。” “唐荨,你凭什么这样否定自己,”柳闻有些生气,“如果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唐荨摇头,“你不懂,我也没法说。”她背对着柳闻轻轻地叹气,没让柳闻听到。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远处猫头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唐荨,”柳闻说,“这件事,你慢慢想,不急。” 唐荨没说话。 “现在世道乱,你要多加留意,”柳闻接着说,“我想跟着你,可是你肯定不让。” 唐荨还是没说话。 “过段时间,我要回纯阳宫了,若有空闲,你可以来华山找我。” 唐荨继续沉默以对。 唐荨听到柳闻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推门进了屋,她回身看了一眼天边模糊的月色,深深叹口气。 唐荨后来才明白,自己也并非真正心冷无情,谁对她好,她也是知道的,柳闻做的那些,她也是感动的,虽然唐荨对柳闻的感情与情爱无关,但是她了解柳闻的固执,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了解,才不忍心狠狠伤他。 仿佛那些已经被她抛弃的期望,忽然从蒙灰的花瓶碎片中又亮出星子般的光。 但那时候的唐荨,已经回不了头了,那些星子般的光,只能当做未曾见过。 第12章 夜雨(12) “哎呀,我都送走大师了,你才完事呢。”黎烟坐在屋里,歪着头,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唐荨没接嘴,进屋径直坐在一边,她叹口气,在黎烟面前,她一向没什么顾虑,摘去面具放在一旁,手环抱着膝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哎呀哎呀,”黎烟也不怕低气压,靠在唐荨的肩上,“你这是怎么了?”她知道,唐荨心里有事的时候,就会这么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柳闻……说要娶我。”唐荨说。 黎烟一愣,随后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刚才我瞅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我觉得道长挺好的啊,比那个唐旬好多了。” “黎烟,别人不知道罢了,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唐荨语气严肃,“而且………”随后她的语气又飘忽了起来,“我跟唐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唐旬他……不一样。”最后又肯定道。 “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男人,”黎烟说,“而且柳闻这么直率,比别扭、嘴毒、阴沉的唐旬招人喜欢。”黎烟说起唐旬的坏能一口气说十个,好却是想半天也抠不出一个。 唐荨叹气,她发现她今天叹气的实在多,“阿烟,我的脑中的记忆就像手里的流沙,哪怕攥在手里,也会从指缝间溜走,所以想要记住重要的事便要一直重复,每天清醒时我都会花一点时间去回忆。” 黎烟没有接话,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唐荨第一次说起自己。 “我知道我甚至忘记了过去的我和一部分重要的记忆,虽然唐旬从来没说,但是他记忆很好,他一定记着什么,我明白我已经伤害了唐旬,这样的我不应该再去伤害第二个人了。”唐荨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手,在稀薄的记忆里是令人恐惧的黑暗,她知道小时候为了适应天罗诡道的毒,她被喂了很多其他毒,后来毒性上来,她瞎了一段时间,仿佛只有自己被扔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往哪个方向走多久都不会有出口。比被幽冥渊里更加漆黑寒冷。 师傅接任务出去了,她本没期望唐旬会来管我,可是有一天,她知道他来了,也许是因为看不见,其他感官格外灵敏,他就站在不远处。在那一片黑暗中,他就像个坐标,忍不住走过去触碰他,他没有躲闪,任由自己触摸着他的脸,最后像溺水的时候抱住一根浮木一般抱住他,那一刻觉得他特别温暖,自己忍不住哭了,没有原因,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唐旬就那么站着,由着自己把眼泪鼻涕蹭他的衣服上,平时训练再苦再累,他的衣服都要洗的干干净净。 唐荨笨拙地感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我脏兮兮的时候,还是能拥抱别人。” 黎烟转身,强行板过唐荨的脸,好好端详,“唐荨,我们都变了,不是吗?就像我会切成补天,你也会共情他人,以前你根本不在乎的。” 唐荨沉默,黎烟说的没错。 黎烟性情古怪出名,身上携这毒虫蛇蝎无数,只乐意于自己的意愿行事,为何唐荨还能和她成为朋友,原因只有一个,唐荨的性情也是古怪的。 黎烟记得,初认识唐荨的时候,她十分与众不同,因为她笑,同唐旬那张冷脸不同,唐荨的脸上只有笑,不是微笑,或是其他友善的笑容,而是带着邪气和嘲讽的笑容,不管什么,哪怕是受伤了,或是发生什么难过的事,她也是只是笑,笑的旁人毛骨悚然,觉得十足的嘲弄,别人说她不懂人心,骂她冷酷冷血,她也只是笑,不在乎,不在意,直至最后无人愿意同她交流,依旧我行我素。 “年少的时候,我根本不想和别人交流,”唐荨说,“我不想被人怜悯,那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这是种很危险的情绪。” 如今的唐荨,在黎烟看来,改变的翻天覆地。 “以前的唐荨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黎烟问。 “也许会把柳闻打个半死,然后丢在那,”唐荨说,“是啊,我们都变了,你会救人,我会对柳闻不忍心。” “后悔吗?”黎烟问,“如果当初不这么选择,或许这就不是问题。” “后悔?有什么用?”唐荨说,“人生从来就是单行道,倘若为了以前后悔,以后又该怎么办?” 各位看官,在开到这篇更新时正是热切希望国庆时,提前祝大家国庆大家都能过得愉快,想补觉充电的都能拥有美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夜雨(12) 第13章 夜雨(13) 比幽冥渊还要冰冷,比夜晚还要漆黑,耳边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像每个晚上,在入睡前听到的一般。 明明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成为无用的器官,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旁边还有一个人一起走,只要他在就好了,哪怕根本就看不到出口在哪,也不会惊慌失措。 “唐xun。”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她同旁边的人一起回头。 “都说了,你叫唐xun根本不知道叫谁,不觉得麻烦吗?”自然而然的抱怨。 “挺好的啊,因为我就是叫你们两个,一个名字能叫住两个人,真是太省事了。”那人不反悔,还很洋洋得意。 “唐xun……唐荨。” 唐荨忽然睁开眼,眼前是交错的房梁,外面的阳光透过白纱纸在地板上映上方寸的金色,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难得出了太阳,窗外开了一树梨花,正是明媚的朝阳。 又结束了一段在外漂泊的日子,唐荨觉得,还是在唐门睡的踏实,难得有这么好天气。 她半睡半醒,拿起雀翎束上头发,出门打水,梨花花瓣徐徐飘落在水盆里。 就这花瓣洗了脸,拿着手巾擦干净眼睛,在看到镜中自己的瞬间,手里的手巾落进了水盆里,逐渐吸饱了水,沉入盆底。 明媚的天气没持续几天,就下起了雨,雨将脆弱的梨花打落,树下躺着一地白色的花瓣,像是飘落的雪。 唐荨坐在唐家堡最高的一层屋檐上,雨冷冷打在她的假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声,顺着贴身的皮衣,淌过银色的轻甲,而后坠在青瓦上。 一架滑翔翼切过细密的雨幕。 “你找我?”唐旬站在她的身后,他指间夹着一张白纸。 “是,”唐荨转身看他。“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吗?” “记得。”唐旬淡淡地说。 “玩一把吧,好久没玩了。”唐荨说。 “这就是你用机关小猪找我的原因?”唐旬说。 “对,因为我知道我找不到你。”她回答,“这可是我唯一能完胜你的游戏。” 他们站在屋檐边上,唐荨看着雨幕最后坠入深渊,他们背朝外,仰天看着从天而降的雨幕,仿佛是一个个小点,而后展开双臂,如同疲惫仰要倒在床上一般,但是身后却空空如也。 唐荨坠入雨中,风在耳边呼啸,眼中所见的雨都在变慢,最后变成静止,成为凝固的雨滴,恍如晶莹的宝石,透射着天光。 刚开始的降落速度并不快,但是降到一定高度后,巨大的风压强制压在身上,压迫地往地面砸去,她离冰冷的石砖的底面越来越近,投射在地面上的阴影刚开始只是一个细微的小点,渐渐变大,几乎于真人一般,“嘭”地一声,滑翔翼展开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坠落的身体,忽然间轻盈的腾空而起。 唐荨畅快地大笑,她仰头,看到唐旬的滑翔翼在她上方。 “你还是输了。”唐荨说。 “真是疯子。”唐旬的眼里有几分不甘心,这个游戏不仅要克服坠落的恐惧,更要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坠落,唐旬心中早已没有恐惧,但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是身体的本能。 所以唐旬才会说唐荨是疯子,这个游戏本来就是疯子的游戏,只有毫不在乎死亡,甚至以死亡为乐,才能精确到最后一瞬打开滑翔翼。 “想赢吗?”唐荨歪着头看着唐旬。 唐旬没说话,他本就是很要强的人,轻轻地点了头。 “那你要抓紧了,”唐荨揭去假面,她的面容干净,右眼刺眼的深蓝色印记消失地干干净净,没有了印记,她的脸干净而清秀,虽非美的让人惊艳,却也是久看不厌,“因为我快没时间了。” 远在西南的丛林深处,雨后的阳光从林叶间洒进来,蝴蝶围绕着妖艳的花朵翩翩起舞,引入眼帘的皆是浓郁的翠色,若不是艳丽的紫色点缀,早就让人昏昏欲睡。 黎烟抱着草药走出树屋,屋檐下挂着银色的风铃,在风中轻轻相撞发出脆响。 跟在身后的灵蛇忽然直起身子,往虚空中的一处看去。 “黎烟。”唐荨躺在树杈上跟黎烟打招呼,她忽然解除浮光掠影,吓了黎烟一跳。 “距离上次在枫华谷遇到,也有挺长时间了,这么突然有闲心来我这。”黎烟问道。 “你跟我说你回五仙教了呀,”唐荨跳下了树杈,“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中原有一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黎烟抱着草药,走下树屋翻晒,“说吧,找我什么事。” 唐荨跟在黎烟身后,“我想跟你借那样东西。” 黎烟手头一住,草药从手里滑落,混乱的躺在草席上,她忽然转身看向唐荨,唐荨就站在她身后,还俏皮地歪着头,她微微揭开面具露出脸,“你……”黎烟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不行!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我就服下忘情蛊,把你忘的干干净净。”黎烟任性的大声说道。 “我晓得,”唐荨说,“但是我也晓得你最是明白,随着时间过去,就算不用忘情蛊,你一定会忘记我。” “唐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黎烟嗔怒。 “抱歉,如果你恨我,我死了,我的尸体归你可好?”唐荨说。 “你身体给毒朽的干干净净,就是虫子都不要!”黎烟生气道,而后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唐荨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也不生气。 “你说的对。”她忽然笑道。 黎烟掩面跑进树屋,灵蛇呱太纷纷跟着主人进去,只留唐荨一人在外边。 过了好一会,黎烟走出树屋,她平静了很多,唐荨正坐在台阶上,好像在发呆,“所以,你要那蛊做什么?给唐旬吗?”黎烟说。 “他不需要,我想,如果我死了,他最是高兴吧,”唐荨说,“从此世间只有一个唐旬了。” 黎烟心中一转念,“你,你不会是要给那个……道长。” “柳闻为人太固执了,但是我的死事关唐门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他真相,我不想他日后为了这点无聊的秘密命丧唐门,”唐荨背对着她,“这世道对执着的人,也最是残忍。我想了很久,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正确的方法。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去经历很多,去遇见更多更好的姑娘。”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是对柳闻的不尊重,”黎烟说,“他喜欢你是他的自由,而你却这样否定他的感情。” “结果正确就是正确,哪怕过程有点小瑕疵,”唐荨说,这不仅是她口头禅,还是她思考的方式,“没有结果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不如相忘重新来过,他值得被温柔相待。”说着唐荨向黎烟伸出手,她知道黎烟会给她。 黎烟还是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她的掌心,唐荨收了小瓷瓶,黎烟忽然紧紧拥抱她,唐荨一惊,本能想推开,而后又意识到是黎烟,也伸手轻轻抱住她。她的还戴着坚硬的手甲,不忍划伤黎烟的后背。 “唐荨,人心不是任务,不能一味追求结果,所以,还请你三思谨慎。”黎烟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唐荨一愣,这样恳求的话,她第一次听黎烟说,“好。”她回答。 “我会忘了你的。”黎烟说。 “那最好,”唐荨说,“这样我也安心。” 看着唐荨深蓝色的身影消失在绿色的树影之间,黎烟缓缓坐在唐荨刚才坐过的位置,像是留恋一般,还残留着淡淡的梨花香,眼泪从眼角涌出,用手背擦拭几次还是止不住,或许她也很需要那瓶忘情蛊,将唐荨忘了一干二净,这世间真正会伤人的感情,从来都是过了心的,从以前她就明白这个道理,物是人非,没有谁会真的相伴另一个走到最后,既知结果,又何必一开始掏心掏肺,黎烟这样想,为了不受伤而冷酷,不过是懦弱罢了。 黎烟知道,唐荨也知道。 身边的灵蛇看着她,瞪着黑豆般的小眼睛,轻轻蹭着她。 以前黎烟说,若是自己在乎的人去了,她就服下忘情蛊,把关于这人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旁人听来,这话说的十足没心没肺,唯独唐荨听了,淡淡一笑。 “这样多好,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在我死后想起我,却仍是悲伤,这样不如忘了我好。” 或许唐荨会和她做朋友,也是因为她认为,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黎烟是不会难过的。 黎烟摸着灵蛇的头,“唐荨这个傻子,你可不能学她。” 第14章 夜雨(14) 华山又下在雪,柳闻放下书,往手心里哈口气,搓了搓。 每次下雪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发呆,脑海里每每浮现窗外站着一位穿着深蓝色与黑色紧身皮衣的身影,但是唐荨却再也没来过。 有多久了?柳闻自问,每次回忆总觉得就在昨天,房间里还残留着为了掩盖火锅而熏香的气味。 可是,他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纯阳的雪夜,一日复一日,大多数的日子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有唐荨来的那个雪夜是有印象的。 弥漫着火锅香气的烟雾和酒的味道。 唐荨走后的几天里,他只能每日在房间里点上香,驱散火锅的味道,师弟找他借书,都说书上有股熏香的味道。 战火绵延,逃难到纯阳宫的难民不少,事发突然,也没法子建造收留难民的地方,只能安排宿在大殿里。 柳闻提灯去大殿查看一遍,却没有灭了桌上的灯。 唐荨轻轻落在纯阳宫的屋顶上,纯阳下雪了。 因为战乱,道路不通,这次来纯阳比上次困难许多。 唐荨看到柳闻的窗户透出光,想来他是回到纯阳了。 她轻轻落在窗外,轻轻窗户推开一条缝,里头没人,只有桌上的灯还亮着。 “出去了?”唐荨心下疑问。 “什么人?”唐荨还没想明白,忽然听到怒喝。 脚下瞬间出现一个气场。 “唐荨?”柳闻出现在屋檐外,手里提着灯,两人对视了一会,他忽然笑了。 “笑什么?”唐荨不解。 “上次你来找我,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 “你这出门不关灯是什么毛病?”唐荨忍不住。 “因为我觉得,如果我不关灯,窗外就会出现你,如今看来果然是。” “你是把我看成灯神了吗?”唐荨不满。 “那我见着两次灯神,是不是该说幸运?”柳闻走近,炸掉唐荨脚下的气场,“怎么还穿这么少。” “我已经穿多了。”唐荨说,她穿的是朔雪,和上次来时穿的定国相比,用的布料确实多了。 不由唐荨多说,一件外套就披上来,“我看了都冷。” “今天来,还是找我吃火锅的?”柳闻问。 “怎么可能,那只能干一次,你要想念还是自己去巴蜀吃吧,”唐荨说,“我来找你喝酒的。” “你可真会挑时候,”柳闻说,“我师傅刚起了两坛十年的好酒,用的是华山上初春刚融的溪水。” “那我可真是幸运,赶上好时候,你很会喝酒吗?”唐荨说。 “我不会喝,”柳闻摆摆手,“只是师傅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有点糊涂,我替他保管。” “哦?”唐荨拍拍柳闻的肩膀,“听说过监守自盗吗?” “到底是用心酿的酒,果然不错。”唐荨一口饮下酒杯里的酒,柳闻的房间位置不错,从他的屋顶看去,纯阳风景是极好的,唐荨喜欢有好风景伴着美酒。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柳闻低头一边玩着酒杯一边说。 “你说你会在纯阳,”唐荨说,“我正好有空闲,不过确实没以前那么好来了,现在战火弥漫,道路阻截。” “嗯……”柳闻应答着。 “你说的事,我不打算现在回答,因为就算我现在答应,也不能立刻实现,不是吗?”唐荨说。 “嗯……” “喝酒,”唐荨端起酒杯,“你要没心思,我就走了。”说着她要起身。 “别,”柳闻扯住唐荨的袖子,一口闷下酒杯里的酒,“我喝,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柳闻脸就开始涨红,口齿也开始不流畅。 “柳闻?”唐荨叫了一声。 “嗯?”柳闻回头。 “我说如果,如果我有一天再也回不来了,你会怎么办?”唐荨忽然凑近问道。 “那你……”柳闻撑着头认真想,“你,不要告诉我,我,就当你只是失约了,我以前经常被失约,没关系,我,会等,这次你失约,就还有下次,下,下次失约,就,还有下下次。” 唐荨沉默了。 “你是要失约吗?”柳闻问。 “没,”唐荨叉开话题,“柳闻,你说你要娶我,你拿什么娶我啊?” “你,你想我拿什么娶你。”柳闻问。 “我们那娶亲都要大红的花嫁和聘礼,一路吹吹打打,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去迎亲。” “好啊,那,我挣钱带着聘礼。”柳闻说。 “你怎么挣钱?”唐荨斜靠在屋顶上。 “我拿什么挣钱啊,”柳闻认真思考了一会,“我下山去摆摊算命怎么样?” “为什么不去更远的地方?”唐荨问,“你也不像是特别依恋纯阳宫的人。” “因为这样我晚上还能回来。”柳闻说。 “为什么晚上要回来?” “这样我就能等你啊,因为我找不到你,只能等你,”柳闻说,“如果,我离开这里,你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你。” “抱歉。”唐荨轻声叹气道。 “你说什么?”柳闻凑近问唐荨。 “没事,”唐荨把整壶酒都灌进柳闻嘴里,“喝酒吧。” 唐荨将醉倒的柳闻扛进屋里,放在床上,心中斗争了一会,还是将他的外衣去了,帮他盖好被子。 “抱歉。”唐荨这次声音比刚才的抱歉大些,因为她知道,这次柳闻是听不到的。 唐荨对他,是朋友,是感激。 却很难说清是否是喜欢,因为她想不明白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了,她不想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好感去毁另一个人。 唐荨确实不是真的冷酷无情,她知道柳闻对她的好,她很感激柳闻给的温暖,就像寒冷的夜雨中静默燃烧的灯,因为柳闻,唐荨忽然发现,她竟然想起了一些事来,好似从掌心流逝的沙又一次倒回掌心,原来自己也会向往被人呵护的感觉,会发现原来还有不觉得她是个怪物的人,原来还有一个人不顾中间的重重阻碍,仍然会执着的抓着她的手。 “谢谢你。”唐荨说,面具挡住她大半张脸,琢磨不透究竟她的表情。 待他醒了,那个惦记着她,想娶她的柳闻就消失了。 她解下自己的雀翎,插进床的架子上,她知道柳闻醒来后可能会变得很奇怪,她不想柳闻被当做怪人疯子,若旁人看到这,大概会当他是被唐门暗害了。 “好梦。”她最后说。 第15章 夜雨(15) 柳闻睁开眼,看到周围熟悉的陈设,知道是在自己的屋里,他起身,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哎呀,我要下山摆摊。”他忽然想到,看到窗外高高升起的日头,急忙下床,洗漱穿好衣服,一切准备停当。 临推开门,忽然歪头,“诶,我为什么要摆摊啊?” “对啊,我要赚钱。”柳闻很自然给出答案。 “诶,我为什么要赚钱?”柳闻又疑惑了,“我很缺钱吗?” 他想了想,自己是需要什么吗? “对啊,为什么?”柳闻又问,是在问自己。 他愣住了,为什么,自己的大脑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个答案在那个空洞里,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人?”他接着问,忽然感觉手里有异物,展开手掌,手心攥着一枚深蓝色的雀翎。 听师弟们说,柳闻那天在山门前停留很久,嘴里念念有词,直到雪覆盖了他的肩头,然后转遍了整个纯阳,最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待他再走出房门的时候,便是一头白发,大家都以为,柳闻是悟道魔怔了,开始很是关心,后来却见他一切如常,只是喜欢在下雪的夜晚发呆,一看就是一个晚上。 “千机匣端平,看着准星。”唐家堡的广场上,一群孩子正在练习。 金属轻扣青石板的声音缓缓而来。 他们一分神,用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他们熟悉的身影。 “唐荨姐姐。”仿佛是一声号令,他们扔下手里的千机匣,纷纷围拢过去。 唐荨摸摸他们的头,“你们这样,我会被你们的教官恨死的。” “好多师兄师姐都不在,堡里怪冷清的。”一个女孩子说。 唐荨默然,相比外面的战火流离,也许他们是幸运的,只是不知,这样的安宁能持续到几时。 “唐荨姐姐,前些时候,唐旬哥哥把自己房间给烧了,”另一个男孩挤进来说,“我还去救火呢。” 唐荨头一歪,“是吗,那你很棒哦。”她摸摸男孩的头,“唐旬哥哥为什么把房间给烧了。” “不知道,我们赶去的时候,他只是站在着火的房间前发呆。”男孩说。 “这么勇敢,”唐荨说,“我让小猪给你表演一个当奖励可好?” 唐荨一个响指,机关小猪滴溜溜在她脚边打转,又是一个响指,“打滚。”小猪滚圆的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 “转圈。”小猪原地转起圈。 “好耶,好耶。”引得孩子们连连鼓掌。 “唐荨姐姐,我什么时候能有小猪?”孩子们纷纷问道。 “等你们大了,就会有小猪了。”唐荨说。 “大了,算什么时候啊,我现在6岁,12岁是不是就是大了?”有个孩子问。 唐荨一时答不出,挠挠头,“不是身体成长哦,长大是一种状态,是有一天你忽然想明白了,你就大了。” 孩子们都眨巴眨巴眼睛看她。 “这样,我讲个故事,”唐荨靠着木桩,坐在地上,“从前有个小女孩,小女孩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行,不需要别人,所以她的性子一直很不好。如果你们遇到一个性子不好的人,会怎么样?”唐荨忽然问。 “会不跟她玩。”有个孩子小声地回答。 “会躲着她。”另一个回答。 “是的,”唐荨接着说,“所以她把其他人都吓走,一直一个人,后来她在外面后遇到一些人一些事,不知不觉地,她也会为一些事伤心难过,她很奇怪,因为她觉得她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呀,为什么还会伤心难过呢?” “为什么?”孩子也跟着问。 “因为呀,”唐荨接着说,“感情就像山涧的溪水一样,所谓水滴石穿,一开始没有知觉,可是慢慢地还是影响到了女孩,就像流水会打穿顽石,等她发觉地时候,她已经没有那副可怕的性子。这就是长大。” 大家一副半懂半不懂地看她。 “等你们能明白这个故事,你们就长大了。”唐荨站起来。 “好了,故事也听了,准备接着练习。”教官招呼孩子们。 “还真是个拙劣的故事。”教官经过她身边是,飞快地说。 唐荨轻笑,嘴角弯出细微的弧度。 很可惜,她为什么是如今这样,其实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可是唯独不知道怎么变成的。 就像过去那个让人讨厌的唐荨死去了,一个新的唐荨诞生。 也许真的就像那个故事一般,慢慢的,她就这么改变了,人都是会变的。 不知为何,她希望是这样改变的。 “山路蜒蜒,兰草郁郁,梨香绵绵,叶落纷纷,篆字三千,雀翎穿竹……” 夜里的唐门,寂静地只剩机关运转和风穿过竹林的声音。 “扑通。”一个落水声从竹林间传来。 唐荨轻轻哼着歌,将饮尽的酒坛扔进嘉陵江,远处的唐家堡高立巍峨,如同横亘的巨大的阴影。 “扑通。”又一个酒坛坠入江中。 一阵风的抚过,唐荨抱着酒坛仰头,仰头望着竹叶幽幽地飘落而下。 “雀翎穿竹,巴山夜雨,谁惜谁叹?”她唱着,声音低哑。 “真是难看。”本是四下无人的场景,忽然多了另一个声音,唐荨不回头,她知道是唐旬,也只有唐旬会这么说话。 唐荨不应答,继续唱,扣着酒坛,打着拍子,“杯盏既停,故人不还,忘川碧落,莫追九泉。”唱罢,扬起手里的酒坛,将酒一饮而尽。 酒顺着她的嘴角,淌落滚下衣服,也毫不在意。 “为了那个纯阳这么难过,”唐旬说,“真动了心?” “听说你把你房间烧了?”唐荨打岔他。 “放杂物的房间罢了,烧些没用的东西。”唐旬说。 唐荨手里惦着酒坛,“一,我确实当柳闻是朋友,他也确实想有一天能凤冠披霞,名正言顺地娶我,可惜,不可能有这么一天,不管我是不是快死了。二,我这不是在借酒浇愁,我是为了任务,最后一个任务,去刺杀一个狼牙将领,那将领身边有重兵,不轻易潜入,唯好两美,美酒和美女,很快我就使不了天罗诡道了,只剩下身为女人的价值,也算是榨干到最后吧,”唐荨忽然笑了,几分讥讽,几分无奈,她将手里的酒坛丢进嘉陵江,看着酒坛沉入江水里消失不见,“所以啊,我在练习喝酒,在利刃刺进那将领的咽喉前,我不能被酒放倒。”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撑着身旁的竹子,几坛酒下去,还真是吃不消,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唐旬。 “唐旬,有机会走出去吧,你跟我不一样,你有机会,唐家堡的雨夜虽然美,但是外面的阳光也很灿烂,”她缓缓走近他,最后两个人挨的极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她看着唐旬修长的凤眼,忍不住伸手扯动唐旬另一边的嘴角,将他的嘴唇拉出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唐旬,算我最后一个愿望,笑一下可好?抱歉,让你讨厌我了。”说罢,一错身,想要绕过唐旬,却没能饶过去,她低头看到唐旬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唐旬问。 “是,”唐荨说,“我挺怀念你以前,还有喜怒哀乐,我都快忘了你笑的样子。” 唐荨还没来的及挣脱开,忽然被一股力量从她的手腕传来,继而整个人都旋带起,唐旬转身将她锢在竹竿上,伸手揭去她的面具,手覆盖住她的眼睛,唐旬手甲的冰冷,刺激着唐荨,将她从酒的混沌中拉回清醒,“唐荨,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这些,真正溺死在黑暗中的人明明是你,你却叫我走出去,虽然我的名字跟你同音,或许你向往着外面的阳光,但光明之外根本没有等我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上那些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唐旬在唐荨的耳边轻声说,“我只会看到在黑暗中,一起相拥取暖的人。” 唐荨张嘴,想要说话。 “你懂吗?唐荨,你就是一个大傻瓜,”唐旬不等唐荨回答,“明明在自己黑暗中哭泣蜷缩在角落里,却跟别人说我没事,往外走吧,外面有光。” 唐荨愣住了,此刻的脑子已经回归清明,全无醉意,可是却觉得脑子乱极了,不如醉了好,“你,不是讨厌我吗?” 唐荨此刻忽然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或是醉酒的大梦,酒醒了,梦也就醒了。 唐旬应该是讨厌我的,正如我也该讨厌他。 “我是讨厌你,唐荨,我讨厌你很多事……”唐旬说,而后又顿了一下,“可是……我,我不想你死,”唐旬沉默了一会,“如果你难过……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 唐荨叹气,终究是醒了,这是现实不是梦里,她缓缓抬手,手甲轻轻抚上唐旬的脸,而后摩挲着他的假面。 她心中忽然觉得难过,难过的想哭,接到最后一次任务的时候都没这样的感受。 “为什么,唐旬,你要这时候对我说这些?” 唐旬沉默了,良久听得他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 唐荨的眼睛因为被遮住,眼前一片黑暗,“我瞎的时候,你果然来看过我吧。” 唐旬顿了一下,“是,”他回答,“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啊,记得很清楚,”唐荨说,“我瞎的时候,都没认错你,现在的我,怎么会将你错人成他人?” 唐荨收手,手覆在唐旬遮住她眼睛的那只手上,“唐旬你,果然是特别的。”唐荨肯定的说道,或许名字不过是宿命的预兆,命运早就将彼此捆绑。 无数兜兜转转不过是让唐荨更加明白唐旬在她心里在一个特别的位置。 “师傅,何为爱?”唐荨想起她曾经问师傅的问题。 师傅那张好看的侧脸在那个瞬间似乎浸透了说不清的风雨,有着深沉的疲倦。 转瞬他又笑起来,“小荨,你知道吗,唐门的人不知道何为爱。” 唐门的人或许不知道何为爱,但是在唐荨的心中,如果特别就是爱,那么,这就是爱吧。 唐荨感觉唐旬的手颤抖了一下,听到他在耳边几次想要张嘴的气音。 “唐荨,你也是特别的。”唐旬附在唐荨耳边轻声说。 唐旬揽过她的腰,手甲摩挲过紧身夜行衣,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间,有股淡淡的竹叶青的香气,猛地横抱起来,走入竹叶相隐的小路。 雨打在窗外的竹叶,又顺着细长的叶脉滑落,发出沉闷的声音,幽暗的天光穿过竹叶和窗格,透进了室内,地上黑色的衣服和暗器手甲散落一地,散发出幽幽的冷光。 “唐旬,笑一个好吗?”唐荨伸手执着想要扯唐旬的嘴角。 唐旬捉住她的手,自己抽动两下嘴角,“抱歉,我好像不会笑了。”他埋在她的发间,“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从我选择天罗诡道那刻起,我就知道我有这么一天,”唐荨轻轻拂过他的头发,“我只是难过。” “如果你能回头就好了,”唐旬埋在她的发间喃喃道,“如果你回头,就……” 唐荨抱着唐旬,摸到他后背一道道伤疤,接着唐旬的话:“就能看到你。” 唐旬的身子僵了一下,却不敢抬头:“你还记得?”他发觉自己的脸颊上有片冰凉,侧脸发现是唐荨的眼眶划过一道泪痕。 “我应该一直记得的,”她回答,“但是因为愧疚我不敢回头,在醒来后见到的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伪装失败了,唐旬,你真的很敏锐,这很好,你一定会活下去。” 唐旬沉默,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一步一步被往前推去。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对不起……” “唐旬,我走了……”唐荨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完整,“你一定看的开吧?” 一般人听得摸不着头脑,但是唐旬却明白,也许这是他们一起成长的默契,唐旬有时候痛恨这份默契,如今却觉得,也挺好,最伤人的一段不用明面讲出来,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好,”他答应着,“我会的,到时候,唐xun便只有一个人。” “嗯。”唐荨听了心满意足,缩在唐旬的怀里。 唐旬,黑暗之中根本没有光,所以看到一缕光,都会忍不住扑身而去,哪怕那光多么微渺。 第16章 夜雨(16) 的屋里,唐旬的床上。 自己恐怕绝无法相信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屋里只有她一人,她披上衣服下床,桌子上有一封信,用机关小猪压着,信封上是唐旬的笔迹。 张开信纸,唐荨的瞳孔骤然缩紧,忽然捂住嘴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形一晃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桌子,匆忙之间将机关小猪拂到了地上。 苍白的信纸上,用墨色凝成一句话: “我想我不是合格的杀手,我做不到看着你比我先死。” “唐旬,你怎么这么傻……”唐荨心中绝望,这个任务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会最后决定是她假扮潜入,因为普通的潜入,必死无疑。 唐旬离开后,唐家堡开始下雨,唐荨毫无生气地在唐家堡里游荡,好像一个隐形人,其他人对她还在堡里并不感觉意外,认为去执行任务的是唐旬,而不是唐荨。 她几乎走遍了唐家堡的每个角落,走不动的时候就披着一条毯子在唐旬的房里发呆,唐旬的房间非常整洁干净,只有机关,弩箭,千机匣,修理校准的工具。 没有多余的家具。 将近半月的光景在唐荨浑浑噩噩中过去,她时不时回忆起过去的事,好像在做梦一般,可是又不像是自己的一般,只是冷冷在一边旁观,梦里大雨磅礴,梦里雨冷的令人发抖。 他用过的每一架千机匣,都完善的保存着,唐荨触碰着这些千机匣,发现这些千机匣都改造过,千机匣的弩机比普通的强劲,应该是为了追求最大的威力,这也意味着,这些千机匣击发产生的后坐力比普通的更大。 唐荨拿起一架千机匣,填充弩箭,瞄准窗外,动作一气呵成,扣下扳机。 “嘣。”巨大的后坐力猝不及防,将唐荨震倒在地上。 “噗。”唐荨吐出一口鲜血,捡起千机匣慢慢爬起来。 她看向手中的千机匣,猛地将其中的机械拆开,他们每天都在整备千机匣就算是闭着眼她都能拆解,当千机匣在她眼前解体成一个个零件,她看明白了,随后抱起衣服仓惶地往外跑去。 一只乌鸦降落在干枯的树枝上,火烧后的黑色烟气盘旋不去,尸体就这么横七竖八的倒在肮脏的泥水里,一股子的怪味怎么也散不去。 远处是洛阳巍峨的城墙,已经不复盛时的模样,不由让人叹息,旧时的洛阳,以后只能在回忆里缅怀了。 离洛阳稍远的一处狼牙营地,已经成为了焦黑的废墟。 被烧了一半的狼牙旗,在风中瑟瑟飘扬。 一个孤单的影子,覆盖上了废墟的一角。 唐荨还是来晚了,她跪在地上在废墟中翻找着,她推开营帐的残垣,扒开已经烧的焦黑的不明物体,可能是营帐里的陈设,也可能是人的残骸。 唐荨寻找的很专心,偌大的一片废墟,她一片片翻找,身上沾满了黑灰。 终于在拨开了一堆灰后,一个银白色的面具露了出来。 她捡了起来。 暗淡的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她站在废墟前,手里紧紧攥着面具,似乎要将它捏的变形。 同师傅一样的死法,他也是葬身在滔天的大火中,再也没回来。 她仰头,看着天边晦涩的月光,连叹气都无力。 就在这时,一些黑影渐渐围拢在废墟周围。 黑影高大,手里拿着弯刀,唐荨知道他们的身份,是狼牙兵。 他们说着自己的语言,本来为了这次任务需要,唐荨自学过一些。 大意是,这个女人肯定跟上一个刺客有关,要活着带回去。 唐荨忽然笑起来,开始是微微的弧度,后来弧度越来越大,变成咧嘴大笑。 可是心中却难过的要死,难过的想要哭出来,如今却发现自己忘了该怎么哭。 “哼,哈,哈哈哈哈哈,”唐荨好像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都支不起腰来。 后来又猛烈的咳嗽,最后都咳出了血。 她直起身子,擦去嘴边的鲜血,嘴角还停留着笑意, 但这笑容,不是微笑,不是冷笑,不如说是邪气,透露出一股诡异。 倘若黎烟在场,恐怕一下便看出,这是她初认识的那个唐荨,或许过去的唐荨从未死去,她只是沉睡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直到某一天再次睁开眼。 一架巨大的连弩凭空起来,唐荨单手提拎着千机匣。 她笑着对狼牙兵说,“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该死的却死不掉。 太阳在厚密的云层后升起,红色的朝阳,染红了云层。 蓝绿色的毒气还未完全散尽,地上的尸体已经叠了两层,他们的面色浮肿,手指因为痛苦挣扎而扭曲,有得抓着脖子,脖子上被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唐荨穿过毒气走出来,尖锐高跟踏过尸体,“山路蜒蜒,兰草郁郁,梨香绵绵,叶落纷纷……”她轻哼着歌谣,仿佛心情愉悦,嘴角慢慢渗出血来,她随手摸去,留下血红的残痕,“篆字三千,雀翎穿竹,巴山夜雨,谁惜谁叹?” 身后的尸体忽然拱起了一块,一个狼牙兵从尸体下探出来,手里的弯刀砍向唐荨,事发突然,狼牙兵强行突入了毒气范围,唐荨只来的及抬起左手,接住了狼牙弯刀的刀锋,为了保证手指的灵活性,手甲做的很薄,刀刃切破唐荨的手甲,鲜血顺着破口淌了出来,唐荨右手提起千机匣,怼着他的门面。 “疯子,”千机匣下的狼牙兵咬牙切齿,怒视着唐荨。 “杯盏既停,故人不还,忘川碧落,莫追九泉。”唐荨像是没有痛觉一般,面目表情哼着那首歌谣,青色的光压缩,蚀肌蛋轰穿了他的头颅。 祭堂里又多了一个牌位,唐荨将唐旬的机关小猪放在放在刻着唐旬二字的牌位前。 “从此,这世间只会有一个唐旬。”唐荨看着牌位,一边上香一边说。 “骗子,”她说,“明明约定好,要忘了我。” 她上一次上香,是给师傅,那时候,唐旬还在旁边。 如今只有她孤零零一人,祭堂里除了她一个活人,只有一排排灵牌,她上好香,走出祭堂,打开泛黄的油纸伞,步入雨中,穿过唐家堡青石铺成的广场,逐渐消失在悠长的道路尽头。 之前有点事没法更新,现在恢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夜雨(16) 第17章 夜雨(17) “黎烟,你的信。”隔壁的阿哥从集镇上回来,将信放在她的门口。 门被打开,灵蛇先探出头,围着薄薄的信封打转,黎烟慢悠悠走出树屋,从地上把信捡起来,第一眼看到信封的字迹又急忙打开。 “黎烟,这究竟什么世道,该死的却死不掉。” 是唐荨的字迹。 唐荨站在悬崖上,低头看幽冥渊中一轮幽幽的月光。 平静的水面好似一面镜子,倒映一方天空。 她起跳,高高跃起,展开滑翔翼,很快便升入空中,往下看是一层薄薄的云气,已经看不清下面的景色。 “我从未后悔我当初选择天罗诡道,后悔的只是当年想的太过简单的自己,觉得自己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因此毫不多想,这样选择的自己,这世间没有谁能真的独身于外,我一直在想,如果一开始没有我,唐旬只是唐旬,大家会不会变得更好。 不知何时开始,唐旬对于我来说变得特别,或许这就是喜欢,但是,我不想让他死,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他本来还能活的很久,最后不当杀手的时候,还能当教官,我唯独恨这份感情,害了唐旬。” 唐荨在空中卸去了滑翔翼,仰头看着滑翔翼乘着风越飞越高,朝夕相伴的事物终究件件离开,继而在淡紫色的天边变成一个小小的点,自己则向下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天边的月亮越来越小,唐荨将唐旬的面具抱在胸前。 “黎烟,如今想来,这人心永远比想的复杂,这命运,也远比想的,更加嘲讽。” “唐旬,死亡是什么?”唐荨轻声道。 “比失明的黑暗还要黑暗,比幽冥渊的水还要冰冷,”她自问自答,如同折翼的鸟坠入幽冥渊,打碎了一池的月光,“但是,这次,我知道,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走,无论走多远,都不可能找到你。” 说着死后相遇,盼着来生再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死了便是死了,就算有来生,那也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没有意义。 树屋外正是阳光明媚,彩色的花草在溪水边盛开,缤纷的蝴蝶追逐着花草,正是美不胜收,可是黎烟裸露的手臂却渗着寒意,就像唐门的雨冷冷的打在身上, “都是傻瓜。”黎烟抱着手臂叹息,她不仅说的是唐荨,也是唐旬。 其实她比唐荨印象里还要早认识她,可是后来再遇到唐旬时,他说唐荨已经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她便没有再提起过。 人长大了,怎么就越来越别扭了呢? 她还清楚记得跟师傅去唐家堡的那天,雨珠顺着重檐的屋顶层层滑落,本来师傅只是去唐门交易药草,却突然被请去给人瞧病,说是有两个唐门弟子互相私斗,结果都成重伤。 而那两个私斗的弟子,正是唐荨和唐旬,唐旬被唐荨毒的脸色乌青,肿的像一个包子,却还紧紧咬着嘴唇,而唐荨的情况也很不好,被追命箭一发正中胸口,胸骨碎裂,两人的情况都很危急,慌乱间,有只手突然抓住了黎烟,“唐荨……怎么样?”一双眼睛勉强睁开,死死盯着她。 那时候黎烟正气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对一个女孩子如此残忍,便随口说道,“她要死了。” 她看到唐旬听后胸口一起一伏,“我……听说,你们……有个蛊,能救活死人……拜托救活她……”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暗笑这人怎么这么傻,但是又忍不住想教训他,“是,有这种蛊,给你下一个,给她下一个,她的伤会转到你身上,你替他去死。” 他就看着她久久不说话,黎烟想到底害怕了,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唐旬抓着他不让她走。 “好,”唐旬说,他一张嘴,鲜血就顺着嘴角流下来,“拜托,救她。” 夜雨一章正式完结,也许有看官奇怪,夜雨完结,听竹呢,如果说女主唐荨手里是一幅缺损的地图,很快这幅地图就该翻转了。在翻转进听竹篇之前,还请原谅卖个关子,还需要一把钥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夜雨(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