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在上》 第1章 他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卯时末,天未大亮。 昨夜才下了暴雪,天冷得厉害,山风吹得廊下的茅草四处翻飞。 王氏把手揣进袖子里,用脚大力的踢着木板门,早已破败不堪的门板发出哐哐声响。 “李大,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赶紧起来干活儿!” 谁?是谁在叫我? 应该不是大夫人,也不是王新年,他们都对自己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这令人难言于齿的脏病。 李春乔浑身发冷,脑子也愈发昏沉,怎么都睁不开眼,像是魇住了般。 好冷啊,铺天盖地的冷,他无意识裹紧了单薄的寝被,柴房不漏风的他记得。 而外头的王氏继续踢打着木门,声音越发尖锐:“小崽子,你别装死,赶紧给老娘把门打开,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门板的哐哐声混着王氏的咒骂,终于,李春乔眼皮下动了动,他突然有些恍惚,怎么好像听到了后娘的声音? 与黑暗拉扯了片刻,他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几乎是翻身坐起的一瞬间,他呆住了! 这,,! 眼前这屋子,,? 他不是染了红梅疮被大夫人丢在柴房等死吗?怎么会回到了这里?难道被休了? 屋外的王氏还在嘶吼,恐怕他再不开门,就要誓不甘休了! 李春乔条件反射般,甚至来不及穿鞋,他习惯性地捂着脸走过去打开了门。 王氏见继子终于起了,她气势汹汹的吊着一双细长眼,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 “小废物,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儿?起床也需要人喊了!你爹瘸了,你也瘸了?捂着脸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山寻草药去!” 王氏说完见他还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举起手准备揍人,眼见巴掌就要落下,李春乔瑟缩着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眼前还稍显年轻的后娘,王氏的眼角只有些许细纹,她没有捂住鼻子跳开,好像比自己高上许多,还骂他小废物。 李春乔顿了半晌,他放下捂脸的手,又低头看了眼生了冻疮,红肿不堪的脚趾。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转瞬间,他想起了上辈子的好多事,开心的,痛苦的,逆来顺受的,折辱的。 但既然老天给他重来一世的机会,那他必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他得为自己拼出个新的活法。 王氏的手举在半空,她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任打任骂的小畜生怎么突然之间敢躲了? 但眼前的继子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只是眼神好像变得深沉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李春乔回神见她在打量自己,生怕露出破绽。 于是乖顺道:“娘,夜间下雪实在太冷了,我恐怕是染了风寒,这才起晚了些。您别生气,我穿上衣服就去干活。” 出了鞘的剑岂有不见血的道理? 王氏铆足劲捶了他几下,这才放下手。 她环视着这间逼仄潮湿又漏风的屋子,并不想多待,“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春乔揉着酸痛的手臂返回床边,迅速换上了他仅有的一件厚衣服,他记得这件衣服还是他自己做的。 里面塞的是芦花,并不怎么保暖,但总好过没有。 他出去反手拉上了门,在厨房喝了半碗王氏留给他的,米水参半的杂粮粥,随后提着竹篮,搓着冰冷的双手便出了院门。 张翠兰正在篱笆前洗漱,见着穿着如此单薄的李春乔,提高了声音道:“小乔,这么冷的天还要进山啊?” 李春乔记得她,上辈子也是这个张姨,总是接济他,给他食物吃,才不至于饿死。 “张姨,早上好!” “哎。” 张翠兰最是看不惯王氏,两家隔得近,大吵小吵了无数回,但她喜欢李春乔的母亲,她们那时候经常约着一起出门干活,话家常。 李春乔的母亲长的也很好看,性子很温和,从与人闹红脸。 看着李春乔孤苦伶仃的背影,张翠兰叹了一口气,说:“小乔,等我一下。” 她转身进了屋,片刻功夫,拿了两个热腾腾的白馒头递给李春乔,还是用油纸包好的。 “雪还未化完,你自己小心些,馒头也趁热吃完,赶紧去吧,等下被她看见,又要骂你了。” 李春乔吸了吸鼻子,眼眶蓄了泪水,他双手捧着油纸包,匆忙低下头,向张翠兰道了谢便往山里去了。 因着化雪,山路很是湿滑。 这会儿的半山腰还弥漫着水雾,近一月的天气,山风簌簌的,刮骨般的阴冷。 李春乔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破衣服,他下面是一条半长的黑色粗布裤子,露出冻的通红的脚踝,衣裤都巴满了补丁。 走动间,里头的芦花飞了些出来。 他赶紧伸手去抓,但芦花打着旋儿掉下了陡峭的山路,于是寒风便往破洞里钻,冷得他又是一哆嗦。 李春乔想起去年冬天,后娘给一家人都制了冬衣,但唯独没有他的。 其实,李父年轻的时候学了一门帮人做家具的手艺。 他们家实际上并不贫苦,相反还算有点钱的,但王氏仍是百般苛待他。 李春乔想到这里,苦笑的自言自语:“再熬几年吧,长大一些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这时,天空开始飘着细雨,李春乔已经走到半山腰了,他抓紧时间四处搜寻野菜和草药。 也许是他今日运气好,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採了不少草药了。 他五岁后就被王氏带着上山挖野菜,草药,摘能吃的野果,十岁以后这活儿便落在他身上了。 俗话说有了后娘便也有了后爹,王氏进门不到一年的时间,弟弟李耀楠就出生了。 于是,李春乔成了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他成日吃不饱穿不暖,村里人都说,他娘还在世时王氏李父就已经腻歪在一起了,私下里骂他们狗男女。 上辈子李春乔并没有在意这些,那时的他懦弱又胆怯,对于王氏夫妇的决定从来不敢反抗。 如今重活一世,他想,以王氏善妒的性子,母亲真的是病逝的吗? 须臾间想了太多,他已经不知不觉往山顶走去,但乡邻都说山顶很危险!于是李春乔又折返,走了另一条环山向下的小路。 一个半个时辰后,李春乔的竹篮已经快满了,有何首乌,天麻,重楼等。 这些药根需清洗干净切块晒干,再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钱。 他红肿的右手已经冷得快没了知觉,但仍紧紧捏着锈迹斑斑的小锄头,这可是他赚钱的家伙,以后能不能存到私房钱就靠它了。 李春乔望向身侧的竹篮。 只见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低垂,掩住了双眼,鼻头圆润挺翘,白净的左脸颊处有一颗艳丽的红痣。 他肉粉的嘴唇张合着:“今日收获还不错。” 他上辈子很怕王氏,因为她时常找理由说他懒惰,活也干不好,总是打他。 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他又冷又饿的,被王氏拳打脚踢,被竹枝抽打都是常有的事,身上通常是旧伤未好又添了新的。 但他像一颗长势缓慢的小白杨,坚韧不拔!乡邻都说他好看,随母亲。 就连王氏也知道,用竹枝抽他时,从不打脸,想着以后能多要点聘金。 眼见快到晌午,李春乔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吞咽着唾沫,有些头重脚轻了。 天上的黑云压得很低,估计要下大雨了。 李春乔提着篮子快步往家走,突然,他瞟见脚下的斜坡上有好几棵血盘草,长势喜人,因是被落叶覆盖,所以没被人採了去。 血盘草这种草药性凉味苦,主治咳血,创伤出血及湿热泻痢等症。因此,药店出的价钱颇高。 李春乔一双杏眼含了笑意,他一手用力的抓住小树枝,一手拿着锄头,小心翼翼的趴在山坡往下缓缓移动。 突然,身后响起尖锐的鸣叫声!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咻一下从他头顶飞过,长长的羽毛甚至扫到了他的鼻尖。 于是,李春乔脚下打滑,滚下了山。 豆大的雨珠终于滴滴答答的落下,李春乔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睁不开眼。 他想,我不会又要回到夫家的柴房等死了吧!他很不甘心,手指用力的动了动,而后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傍晚,外面还下着雨,天已经黑透了, 王氏见李春乔还没回来,便站在屋檐下大骂起来:“杀千刀的哟,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张翠兰出门倒水就听到了这句。 她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有些人真是丧尽天良哟,这么冷的天让别人的孩子出门干活,自己的小孩在家享福嘞。” “你说谁呢?再胡乱攀咬,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王氏被戳中,嘴里不饶人越骂越得劲,甚至走到了篱笆墙处,这处离张翠兰家最近。 张翠兰双手叉腰,笑骂道: “谁上赶着认下,我就说的谁呗,上林村谁不知道你虐待继子?还有你家那口子,哎哟,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管不顾呢,废物点心!” 李父正在前厅削竹子,听了这话也急了,提着刀出来加入混战: “你个泼妇,莫要胡言乱语,我怎么不管自己的孩子了?” 张翠兰见他拿着刀也是有些怕的,她丈夫不在家,还是见好就收吧。 “哼!反正大家都这样说。” 她说完快速进了屋子,砰一声关上了门。 王氏夫妇两两对望。 王氏嘀咕道:“那小子应该在路上了吧,吃饭去。” “嗯。” 清晨,李春乔是被咔嚓咔嚓的砍柴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这又是什么地方? 此刻,他正斜靠在对于他来说过于奢华的大床上,淡蓝色的被褥蓬松又柔软,还有股檀香味儿。 他的左手臂和右小腿都缠上了白色纱布,应是被人救了。 李春乔微微偏头打量这个房间,屋子中间摆放着棕红色的四人方木桌椅,上面有一套白色茶具。 床头旁边是放洗脸盆的架子,床尾处竖着块屏风。 另一边是一个高大的棕红色衣柜。 李春乔心想,那里面应该叠满了各式漂亮的衣衫吧。 淡青色的石地板光滑照人,雕花的折门上面敷了层白色的窗户纸。 他听弟弟李耀楠讲过这种纸张很贵的,比草纸贵了好几倍,王氏都舍不得给弟弟买。 对着床的正前方有个窗户,大开的窗棂下抵着一根竹竿,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一棵茂密的侧柏树。 伸展的枝叶间穿梭飞舞着几只小麻雀,它们看起来很欢快。 透过分叉的枝丫是湛蓝的晴空,漂浮着厚厚的白云。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只见他穿着深蓝色圆领服,一条黑色腰带紧紧勒住结实的腰肢,衣摆到膝盖上方。 下身是黑色的长裤,脚踩一双千层底布鞋。 男人的袖子挽到了充满力量感的小手臂,看起来很利落,身量很高,约八尺。 他剑眉星目,鼻梁直挺,长长的黑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扎起垂在脑后。 很是俊朗,李春乔一时看得呆住。 嵇无为笑盈盈的走近,说:“小家伙儿,看什么呢?” 李春乔眨巴眼睛,轻声问:“大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 八尺预计现在的190cm左右,所以18岁的嵇无为是个身高腿长的美男没错了。 第2章 在山脚捡到一个脏小孩 嵇无为站在床边,他俯身用手背探了探小孩儿的额头,还好,已经不烫了。 他本无暇顾及这莫名出现的陌生人,但少年紧蹙的眉头与手中仍紧握的小锄头,让他莫名心软。 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小家伙已经躺了快一天一夜,再不醒来可就麻烦了。 他的脸上有些细长的伤痕,因是被锋利的杂草划破的。已经抹了药膏,小孩恢复能力比较好,应该要不了几日就消失了。 嵇无为一边检查他额头上的绷带一边回他:“我前日去山上摘桂花,回来的时候不曾想在山脚捡到个脏小孩儿!” 李春乔咧嘴道:“谢谢你救我。” “你放心,哥哥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你额头上有伤,睡觉的时候小心些。另外右手臂骨折,左小腿也肿了,大夫推断是骨裂,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春乔还有些愣愣的,但好歹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他很快弯了弯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个笑脸。说: “没有了,谢谢大哥哥,等我好了帮你干活。” 如今寄人篱下,是要好好表现的,希望不要在此等状况下被人扫地出门! 嵇无为逗他,说:“可是你这么小,能干些什么呢?” 李春乔急忙道:“我可以帮你洗衣服,打扫卫生,做饭也会的,还可以帮你上山打桂花,我爬树超快的。” 那眼巴巴的神情,仿佛在说我很有用,别赶我走! 嵇无为看出他的讨好之意,他摸了摸小孩的头,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微笑。 安抚道:“你先好好养伤,哥哥这里没什么活需要伤员做。” 不用干活,还能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李春乔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他用力掐了下大腿,很痛!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素未平生的男人真的对他很好,他突然想哭,眼泪开始打转。 嵇无为见小孩龇牙咧嘴的,柔声问:“怎么了?” 李春乔摇了摇头,泪水顺着稚嫩的脸庞滑落,被面很快被洇湿了两个小块儿。 嵇无为不知怎么安慰小孩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哥刚刚烧了热水,等会儿帮你擦洗一下行吗?前天下了雨,你身上都是泥土,不擦洗干净的话躺着会不舒服!” 闻言,李春乔的左手抓紧了被子,力气大到骨节泛白。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可以自己擦洗的。” 嵇无为看出他的紧张,知道他是不想被人看见那些伤痕,再则,作为一个哥儿,也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看了身子的。 昨日,他同大夫发现小孩儿的小腿,手臂以及后背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红色印子,怀疑他可能被家里人虐待了。 “可是你的手臂和小腿都受伤了,大夫刚给包好,现在还不能乱动,否则就白白浪费哥哥的钱了!” 一听像是花了不少钱,李春乔瞪着眼呆滞。 好一会儿后,他说:“那就麻烦大哥哥了。” 见小孩应允,嵇无为转身出了门去。 一会儿功夫,嵇无为便端了盆温度适中的热水放在了洗脸架上,他转身关了门窗。 随后又去衣柜里翻找了一阵,拿了条干净的洗脸巾和一套他小时候穿的衣裳过来。 李春乔直愣愣的看着他忙上忙下,这个男人实在太好看了,他的眼是狭长的内双,初见时会让人觉得淡漠无情。 但他笑起来便如冬雪后的暖阳。 让一个美男帮忙擦洗身子,李春乔是有些抵触的,毕竟他的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八了。 但他又想到,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他可能早死透了。 所以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乖乖听话,更不能拂了别人的好意。 嵇无为拿了衣物回到床边,见小家伙眼睛像是瞄准了他一般,随着他转啊转。 他觉得好笑,于是伸手刮了一下他挺翘的鼻尖。 “你这双眼倒是漂亮。” 半刻钟后,红着小脸儿,眼睫轻颤的李春乔已经被脱了上衣。 嵇无为一面拧干了洗脸巾轻轻给他擦拭,脖颈,胸膛,腰腹。旋即搂着他上半身,擦洗后背,水都换了两次。 一面又找他说话:“哥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李春乔不好动弹,于是嘴唇贴在人颈边。说:“我叫李春乔,哥哥你呢?” 温热的气息喷出,嵇无为感觉有些痒,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我叫嵇无为,禾尤山的嵇,无为而治的无为。” “无为哥哥!”小孩突然叫道。 “嗯,怎么了?” “没,就是想叫叫你!你的名字真好听。” “还挺会奉承人!” “......” 嵇无为手里湿热的面巾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动作,他感觉到小家伙在颤抖,还以为挠到了他痒痒肉正想笑话他呢。 哪想侧过身便看到几颗硕大的眼泪从李春乔眼里夺眶而出,纷纷砸到他身上。 嵇无为将面巾扔水盆里,立即扶他靠在床头,焦急道:“怎么了,哥哥弄痛你了吗。” 李春乔摇了摇头,哑着清脆的声音,说:“谢谢你,无为哥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他说完又掉了几颗大珍珠。 嵇无为听罢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没事儿啊,以后无为哥哥对你好。” “真的吗?那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李春乔微红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希冀的看着嵇无为,像小狗一样!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估计已经摇晃了起来。 虽在室内,但还是很冷的。 嵇无为给他穿上衣,有点大了,袖子得挽起来。 他说:“是真的啊,如果你一直叫我哥哥的话,那你就是我弟弟了。” 李春乔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当不得真的。 上辈子刚进门时,王新年对他也是不错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比着大夫人来的。 还时常将他抱在腿上,教他认字读书,练习书法。 一副相濡以沫的模样,李春乔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此生依靠。 但过了两年,他的肚子仍然没有反应。 急需香火继承人的王新年气坏了,开始对他拳脚相加,骂他是不下蛋的鸡,渐渐地冷落了他。 而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大夫人早看他不顺眼,也想着法子折腾他。 再后来王新年又娶了几房,但均未得子,于是外人开始传言他那里不行。 王新年听罢怒火中烧,连着数月睡在了青楼,银子哗哗的使出去,家宅事务也不管了。 但他偶尔会想起家里还有个漂亮的哥儿,于是变着花样儿的作践他,把青楼里那一套都使在了李春乔身上。 被迫临幸了几回后,李春乔的身子就不行了,皮肤开始长疮,慢慢的转向流脓。 大夫人恶心坏了,使撺着其他几房将他赶去了柴房,王新年也像是忘了他这个人,任他生或死。 两刻钟后,李春乔浑身清爽的躺在了充满檀香的被窝里,这应该是嵇无为的卧房。 他其实很想扑腾一下,如果四肢康健的话,但奈何四肢中有两肢无法动弹! 于是,李春乔大大的杏眼微眯着,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拍了拍床榻。 嵇无为清洗完帕子,见小孩有些开心了,便问他:“你家人是不是经常打你啊?” 李春乔侧过脸,见他像是真的关心自己,便解释道:“我娘走的早,我爹娶回来的后娘很凶,她总是看我不惯的,弟弟出生之后更是如此了。” “你爹也不向着你?” “有了后娘,亲爹也变后爹了罢。” “他们经常不分天晴下雨的让你干活吗?” “嗯,后娘说不干活没饭吃的。” “......” 小孩儿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般,嘴角向下撇着,露出可怜的神色。 嵇无为觉得有些心疼,于是微微倾身抱了他一下。 “哥哥知道了,但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他们打你的时候你就赶紧跑开,等差不多消气了再回去。” 李春乔小鸡嘬米似的点头,闷声道:“我知道了,无为哥哥。” 他话音刚落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嵇无为见小家伙一下子红了脸,也好心的没打趣他。 只说:“你好好待着,哥哥去给你做饭。” 很快,嵇无为端着饭菜进了李春乔所在的房间,有白粥和馒头,一碟儿瘦肉丝炒酸豇豆。 摆好碗筷后,他将李春乔抱到了餐椅上坐着。 嵇无为帮他把鸡蛋剥了放碗里,又塞给他一个白瓷勺。 李春乔小口小口的吃着,他有点舍不得吃完。 嵇无为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自己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碗白粥,手上拿了两个馒头对他说: “恭桶放屏风后面了,拐杖也在床边,自己走路小心点,我得去做生意了。中午你随便吃点将就一下,晚上我再给你带吃食回来,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李春乔点头如捣蒜,回他:“无为哥哥,你赶紧去忙,我自己能行的。” 李春乔从门口看出去,只见嵇无为从后院牵出驴车,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嵇无为在松湖镇有一间铺子,名叫嵇氏酒记,专卖桂花酒和高粱酒。 嵇氏的桂花酒卖的很好。 当时父母就在街边摆了个地摊卖散酒,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家就从村里的土房子变成了现在拥有单独院子的石板青瓦房。 那时嵇无为才十五岁,还在学堂念书,且已过了童试。 但也是那年,父母去摘桂花时不幸双双跌下了山崖。 办完二老的后事,嵇无为消沉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学业。 当然,这个决择是艰难的,因为士农工商,商人作为最末等,想要突破阶级简直难如登天。 但家里的余钱不够他继续读下去了。 松湖镇有东西两条主街。 嵇无为的店铺在东街尾的位置,不算好,但大家回去都要从这里经过。 去年因为老板急需用钱,低价卖给了嵇无为,但也花光了他两百八十两银子的积蓄。 第3章 无为哥哥他喜欢什么样的啊 “怎么样?”李父坐在凳子上问。 王氏像是渴得厉害,她着急忙慌的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说: “打听到了,在一户卖酒的人家里,那人描述的样子和春乔很像,说是受了重伤,杵着拐杖呢。” 李父抽烟的动作一顿:“那去接回来吧,麻烦人家也不好。” 王氏精明的笑道:“你想啥呢,我巴不得他在那户人家养好伤了回,下个月再说。” 李父闭嘴不说话了。 酒记今日的生意也很好。 好些老顾客介绍了新顾客前来品尝够买。 冬日的傍晚来得早,嵇无为坐在柜台后面拨动着珠算,前些日子酿好的桂花酒有五大缸,分成五斤坛装得有个一百多坛。 烧酒也有四大缸,卖散称,店里的也够卖上一些时日,天气渐渐冷了,买酒的人也越来越多。 坛装的桂花酒卖了十五坛,散装的烧酒卖了有三十斤左右。 除去成本纯收入得有十两,这相当于贫穷人家两月的收入了。 戌时一刻,嵇无为锁好门。 他去旁边的猪肉铺拿上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早上已经付了钱,跟老板讲好留给他的。 后面又买了半只烤鸡,老板和他很熟了,仔细给他用油纸包好的。 回到家走进院子时,看到屋子里黑漆漆的。 嵇无为很担心! 他火速去后院拴好了驴,匆匆推开门后点上桐油灯。 只见小家伙正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嵇无为感觉心脏酥酥麻麻的,他走过去摸了摸李春乔的头,轻声问:“怎么不点灯呢,黑漆漆的你不害怕啊?” 李春乔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软软的小狗一样。 “桐油很贵的,不点灯我也不害怕。” 嵇无为神色一顿,赶紧打开了油纸包,撕下一个鸡腿递给他。“饿坏了吧?快吃。” 李春乔看着眼前香喷喷的大鸡腿,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无为哥哥,这是给我吃的吗?” “是啊,专门给你买的,赶紧吃,等下冷了就柴了。” 李春乔用左手小心接过,他细嚼慢咽着,焦脆的鸡皮蹦出油汁,香软细嫩的鸡肉在他嘴里化开。 他一边吃一边流泪道:“无为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嵇无为沉默,只用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水痕。 又撕一大块鸡肉给他,见小孩吃完了便说:“因为大人照顾小孩是应该的,况且你还是伤员呢!” 李春乔吃完,飞快舔了舔嘴角,又问:“无为哥哥,你吃了吗?” “这就吃。”嵇无为几下吃光了剩下的鸡肉,他起身去厨房烧了热水来给小孩洗脸擦手。 扶着李春乔躺好。 “我就睡在旁边的屋子,有任何事就大声叫我,知道了吗?” 李春乔吃饱喝足,眯着一双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了,无为哥哥你今天辛苦了,赶紧去睡吧。” 隔日清晨。 嵇无为照常做了瘦肉粥,白馒头,两水煮鸡蛋,一碟小青菜外加一碟酸缸豆。 端进李春乔房间的时候,小家伙还在睡呢,歪一边的脸蛋儿上压起了红印子。 嵇无为站床边看了会儿,没叫醒他,李春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觉长得快。 他悄声吃过早饭便出了门,营业时还没出太阳!街上也只有零星几个人影。 如今有了店铺,收入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但消耗也挺大。想了一下,嵇无为觉得需要找一个帮工,否则酿酒的时候就开不了店了。 午时没客,嵇无为去米粮店买了小米和高粱。 小米酿桂花酒,清醇又带着桂花的香气,男女老少都喜欢。 高粱用来酿烧酒,冬天卖得比较好,而且基本都是汉子在买,男人对于喝酒总是比较舍得的。 今日收工早些,嵇无为照样给李春乔买了吃食带回去。他粗略算了一下,今天的收入和昨日大致持平。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而李春乔身上的伤也在渐渐恢复,气色也好了起来。 这天下午,一个高大的汉子正把一袋袋浸泡了三个时辰的小米往锅里倒。 汉子是嵇无为请的酿酒帮工,是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名叫赵炎。 小米蒸熟后的工序就得嵇无为自己来,放新鲜桂花,酒曲,以及搅拌这些都是需要方式方法的。 桂花酒的酿造配方属于嵇家秘制,这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俩人忙活大半天,装了六个大缸,累得满头大汗,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有些红霞。 现下这种天气,发酵个五至七日就可以装坛了。 李春乔杵着拐杖从卧室出来,像蜗牛一样,他慢腾腾走到左偏房,又挪步到嵇无为身边。 “无为哥哥,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还未净手的嵇无为举起右手指往他鼻头一刮,几粒淡黄色的小米粘在了上面。 他笑说:“等你腿好手好以后再说,饿了么,我这就做饭去。” 赵炎见嵇无为弯腰洗手,麦色皮肤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意。 “兄弟,你哪捡的?这小家伙还挺懂事啊!唔,长得也挺乖。” 心理年龄二十八的李春乔心想,我长大后更好看! 嵇无为一边洗手一边回:“前几日在山脚捡的。” 他甩掉水珠后又看了眼李春乔,笑道:“是挺乖的,长大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说完便往厨房走去。 李春乔哒哒哒跟在后面,嫩生生的小脸儿染上红云!他盯着嵇无为的背影,心里头破天荒的冒出个想法。 于是没过脑子的话说了出来:“我不要嫁人,要嫁也嫁无为哥哥这样的。” 嵇无为被他整不会了,他懵在原地,哭笑不得的挠了挠后脑勺。 等李春乔走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小年纪不知羞!你如今几岁?十八岁才能成亲呢!等你满十八,哥哥都二十六啦,恐怕早已娶妻生子咯!” 李春乔反应过来后脸更红了,从这些日子来看,嵇无为绝对是少有的好男人。 如果呢,,如果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今世的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想他现在一副小孩儿的样子,都说童言无忌,嵇无为应该不会计较的。 李春乔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时不时撞一下嵇无为,脑袋磕到男人后腰的位置。 “那怎么办?哥哥你可以等等吗?我长大了,一定对你特别特别好。” 嵇无为乐于逗小孩儿:“那不行,万一你长大了又嫌弃哥哥怎么办?” 李春乔连忙道:“不不不,不会的!无为哥哥,你信我!” 嵇无为随口打发道:“好啦好啦,那你好好长大,哥哥且等等你吧。” 两人来到厨房,李春乔非要帮他烧火,嵇无为便随他去了。 柴火噼里啪啦一阵响,空气中很快有了烟火气。 嵇无为做了一个红烧肉,一个蒜蓉青菜,一盘肉沫酸缸豆,已经比大多数家庭吃的好多了。 三人围坐在前厅吃得很开心。 “小乔儿,你吃完早点睡,哥哥们还有高粱酒要做,可能会很晚。” 嵇无为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小孩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是噢,小孩要早睡早起才能长高高呢。”赵炎舀了一勺肉沫酸豇豆,和米饭拌在一起。 李春乔吃了焦糖色的红烧肉,摇了摇头。抬起一双狗狗眼望着嵇无为,期盼道: “无为哥哥,我想陪着你们,我就坐在边上不捣乱,可以吗?” 嵇无为笑他,“行吧,还挺粘人!” 三人吃过晚饭,嵇无为和赵炎又开始忙碌。 蒸高粱,摊凉,拌曲,加冷水调至湿润,装入密封桶,发酵房温度需维持在常温状态,再发酵个十来天。 最后将其倒入简易蒸馏器,用中通的竹管收集酒液,这后续操作都需要赵炎来完成,因为嵇无为要去开门做生意。 子时左右,俩人终于将所有搅拌好的高粱装入密封桶,洗完手,赵炎锁好门。 嵇无为打横抱起坐在椅子上歪头睡着的李春乔,小声对他说:“你睡右偏房,床已经给你铺好了,被褥都是新的。” “好,你也早些歇息吧,困死我了!” 赵炎摆摆手,便回屋洗洗睡了,累惨了今天。 嵇无为把李春乔放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小孩儿嘴里还嘟囔着:“无为哥哥。” 嵇无为的眼神温柔的看了他一会儿,便回屋歇下了。 天未亮时,嵇无为做好早饭就出门了。 现在请了一个帮工,开销变大了,得马不停蹄的挣钱才行。 而且他想搬到镇上住,到时候采买小米和高粱也不必费力拉回去。做好了酒也无需再费劲拉到店铺。 有了目标后,嵇无为干活更卖力了。 赵炎醒来后没见着嵇无为,他吃了早饭就去看了下炭火堆,发酵房必须维持一定的温度才行。 所有的检查了一遍,赵炎准备把院子里的干柴锯成小段,再给劈好。 嵇无为给他工钱开得高,赵炎明白,等他生意做大了少不了自己好处。 半晌后,李春乔也醒了,他推开房门支出个脑袋,鬼鬼祟祟的。 左右没看到嵇无为后有些失望! 吃过早饭,他坐在廊下看赵炎劈柴,问:“赵大哥,你成亲了吗?” “叫无为就是哥哥长哥哥短,到我这就是大哥啦。” 李春乔用拐杖轻轻敲打着沟沿,只看着他傻笑不说话。赵炎一边劈柴一边笑道:“怎么!你又想嫁给赵炎哥哥啊。” 李春乔停下动作,转移话题:“无为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啊?” “你无为哥哥喜欢漂亮的,皮肤白的。” 李春乔红着小脸蛋儿,仿佛不是很自信道:“你说,等我长大了,无为哥哥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赵炎放下斧头,走过去抬起他下巴,看了半晌又放下。“唔,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有点悬!不过等你将来长大,应该还是有机会的!但是,,,!” “但是什么啊?”李春乔睁大眼睛问。 “但是你无为哥哥长得英俊又有钱,我担心你还没长大,他就被别人抢走咯!好些姑娘和哥儿惦记他呢!而且嫁给他也不会有后宅矛盾,多抢手啊!是吧?” 李乔乔垂下眼睫,嘴角也聋拉着,像是有些苦恼:“那怎么办?” “小乔儿,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儿叫作近水楼台先得月?从现在起,你就看紧他,有别的哥儿娘子靠近,你就通通赶走,知道啦!” 赵炎说完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小孩儿一头营养不良的淡棕色短发揉得乱七八糟。 有的还支棱了起来,看起来很顽固的样子。 李春乔有些羞涩,随后又苦闷起来。 “但我总是要回家的,你不要告诉他这些可以吗?我会努力争取的。” 赵炎朝他眨眼,了然道:“我懂!我懂!” 第4章 微弱的萤光,像是他的心跳 又是十几日过去。 李春乔已经可以不用拐杖就能走了。 晚上,嵇无为带了烤鸭回来,他随意撕吧撕吧用盘子装了端上桌子。 另外还有赵炎做的红烧鲫鱼,以及早上吃剩的酸豇豆。 嵇无为貌似心情很好,对赵炎说:“喝点儿?” “好啊!” 三人围坐一起,一边吃一边聊天。 嵇无为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放在李春乔面前,小孩儿乖乖的吃着,他和赵炎喝着烧酒。 “我打算明后年去县城发展试试,然后再出几个新口味,那边富人多。” 嵇无为端起碗抿了一口,高粱酒确实有些辣。 赵炎慢慢嚼着嘴里的烤鸭,看着他道:“可以啊,我支持你,打算做什么酒?” “我是这样想的,来年春天试着做下桃花,梨花酒。方法估摸着跟桂花酒大差不差,到时候卖得好就去启阳县探探路。”嵇无为说完又抿了一口。 李春乔听罢眼睛一亮,桃花酿他熟悉啊。 他给嵇无为夹了一块烤鸭,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笑眯眯的说:“无为哥哥,我觉得你的想法可行,一定能赚大钱,你信我!” 他记得上辈子新婚前期,王新年给他买过桃花酿,说是嵇氏秘制的。 清清凉凉香香甜甜的很好喝!稍微有点后劲,深受娘子哥儿的喜爱,只是脸颊红红的像极了桃花的颜色! 而桃花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故而一时名声大噪,有家有室的老板们都争相购买。 李春乔觉得可能就是嵇无为做的。 不过,前世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大家才兴起喝桃花酿,如今却是要提前了。 赵炎觉得李春乔像个马屁精,对他说:“给赵大哥也夹一块!” 李春乔低头吃饭不应,赵炎气笑了! “无为,这小东西搞区别对待!” 而后又对嵇无为说:“兄弟,你这个想法是挺好,做生意嘛,就是得勇于探索,然后走出去,只是你去了县城,这边怎么办?” 嵇无为端起酒碗和赵炎碰了一下,只看着他笑,李春乔也含着笑意看他。 赵炎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睛,抬手指了指自己。 “让我打理?” “不然呢,我总不能两头跑吧!再说我信得过你!” “那是!我多能干啊。” “是是是。” “......” 吃到最后赵炎有些醉了,他扶着桌子站起身。 “那个,无为啊,你等会儿再去发酵房看一下,我先去睡了,这高粱酒太厉害了!” 嵇无为一双锐利的眼睛弯了起来,他面露邪笑,英俊又迷人地问:“需要我扶你吗?” 赵炎不理他,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回去睡了。 李春乔早就吃饱了,他侧身看着嵇无为,眼里含了不符合他年纪的柔情,一边看一边往男人饭碗里夹菜。 嵇无为大概也有些醉意,他没发现,只说:“别竟夹肉,来点酸豇豆解解酒!” 于是,李春乔给他舀了一勺酸豇豆。 “无为哥哥,你少喝点酒吧,多吃些菜!小心明早起来头疼” 嵇无为偏过头,他眼底湿润泛红,确实有些醉了。 “小东西,管得挺宽啊!” 说完又见桐油灯芯快烧没了,嘟囔道:“唔,有点晚了,你先去睡吧!” 李春乔坚定回他:“不,我要陪着你!” 嵇无为觉得这个小东西贴心又粘人! 收拾好碗筷,嵇无为见外头月亮高悬,星宿扑闪!于是拿了薄毯带着李春乔去了院子里,一人一张躺椅并排靠着。 月光透过侧柏树的枝叶,洒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小光点,风吹过时,随着枝丫一起摇曳,跳跃! 李春乔的瞌睡虫也跑没了,他睁着一双杏眼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又看向身边人。 嵇无为见小孩儿挺安静,他也懒得讲话,便闭了眼假寐!右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扶手! 半晌过去,手指不动了,头也歪到了一边。 李春乔借着无暇的月光瞧他,只见洁白的光芒里,男人又长又直的眼睫变成朦胧的银色,像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动。 他一下屏住了呼吸,生怕吓着这美丽的蝴蝶。 随后,李春乔的视线扫过男人高挺的鼻梁,红润轻抿的薄唇,他的呼吸变得轻快起来。 这时,几只萤火虫飘了过来,它们停留在嵇无为的衣襟,发间,腹部发出一闪一闪的微弱萤光!像是他的心跳! 第二日大清早。 嵇无为揉着眼正准备去烧饭,路过前厅时发现早饭已经做好了,而桌子留了张纸条。 上面写着:“无为,我有事回家一趟,下午返!早饭已做好,请享用,勿念!” 嵇无为把字条折了放一边,叫李春乔吃饭。 俩人坐在餐椅上,早饭是白粥和煎蛋,还有昨晚的剩菜。 “我等下要去店里,你乖乖在家,帮哥哥看着点发酵房,别燃起来了。” 李春乔立马正色道:“放心吧,无为哥哥,我会看好家里。” 吃过早饭,嵇无为牵出驴车往镇上去了。 李春乔一个人在家觉得有些无聊,他如今能慢慢走动了,便把家里的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又把家具都擦拭了。 最后插着小腰,颇有些成就感! 简单吃过中饭,李春乔仔细洗好碗筷,关好门窗,又去柴房拿了竹篮和一把小镰刀,慢慢向屋后的林子走去。 他得干活,总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嵇无为嫌弃他怎么办? 林子里到处都是干枯的树叶,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李春乔走了快半刻钟,终于看到不远处绿油油的一小片,走近发现是荠菜。 他蹲下身用镰刀贴着根部一棵棵割了放好,荠菜用来炒鸡蛋或是包在包子里都很好吃。 上辈子,他在夫家吃过,真的很美味。 又往前走了片刻,李春乔发现右边有一条水沟,正处于半干涸状态。 沿着水沟继续走,果然发现一簇刚抽苔的水芹。 野生水芹清炒或是凉拌都好吃,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喜欢拿来炒肉或是烫火锅,李春乔掐了不少放篮子里。 不知不觉间走得有点远了。 半个时辰后,他的竹篮已经快装满了。 刚刚又割了不少鸭脚板,还用镰刀挖了些鱼腥草根,这个用糊辣椒凉拌最好吃了,李春乔很喜欢! 王氏不给他饭吃的时候,而他自己又找不到吃的时,便会抠一些鱼腥草果腹。 下午,赵炎推开院门,没有看到李春乔,心想难道被嵇无为带去店里了? 于是便往左偏房走去,过程中闻到一股酒香,桂花酒好了。 赵炎把小仓库里的陶罐都拿出来清洗了一遍,倒放在院子里晾干。 最先洗的已经干了,他又开始装酒,一个人跟拉磨的驴似的,忙的团团转。 晚上,嵇无为手里提了一条鲫鱼和一块老豆腐,他堵在门口说:“晚上吃鱼豆腐火锅怎么样?” 赵炎忙得连眼神都没给他,一边装酒一边回:“可以啊!麻辣的?” “清汤的,我们有伤员。对了,我怎么没看到小乔,他人呢?睡觉了?” 赵炎一愣,说:“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都立马放下手头的事,跑出去找人了。 这时外面已经黑了,也没有月亮,看天气明日估计要下雨,好在还能看到人影。 两人都比较急,周围找了一圈儿没见到人。 赵炎说:“不会回家去了吧?” 嵇无为脸上挂着汗珠,手心里也是汗。 “不可能,他走不快!除非他家里人来接!但都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寻过他。” 他说完便朝柴房走去,心说万一在里面睡着了呢!刚走到门口,他就发现少了竹篮和一把镰刀。 嵇无为转身进屋拿了桐油灯点上,飞快朝屋后的林子走去。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 赵炎跟着他跑进林子,还好今晚没风,桐油灯才得以顺利照亮一小片天地。 半刻钟后,两人在一处别人挖的狩猎坑里发现了李春乔。 小孩儿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了,歪着头正睡得香,但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镰刀,竹篮也在腿边。 嵇无为长舒了一口气,心跳平稳下来,他赶紧跳下去轻轻拍了拍李春乔的肩膀。 “小乔,快醒醒,老虎来了!” 李春乔一个激灵,陡然睁开眼,便看到嵇无为正担忧的看着他。 他像是委屈大发了,扔掉镰刀就扑人怀里,眼泪哗哗的流,连同鼻涕糊了嵇无为一身。 他当时是因为看到了一条乌捎蛇,吓得往旁边躲,没注意整个人就掉了进去。 可能为了防止猎物逃跑,这个坑挖得很深,任他如何都爬不上去。 李春乔喊哑了嗓子也不见有人前来搭救,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他喉咙发干,想喝水,只得嚼了几根鱼腥草。 他想了很多,要是遇上毒蛇,那可能就逃不过了。 李春乔握紧了手里的镰刀,他靠着坑壁坐下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自言自语道:“活了两世,你怎么还是这般愚笨啊!会遭人嫌弃的。” 嵇无为见小孩儿神色紧张,知道他可能害怕极了,现下也不是责怪的好时机,于是打横抱起人就往家走。 赵炎慢悠悠的在后边儿跟着,晃荡着手里的竹篮。 “你说说你哈,伤还没好就敢进林子,也不知道怕的!” 李春乔眼泪吧啦的,刚抬头便对上赵炎戏谑的眼神,他感觉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又把头埋嵇无为肩头了。 赵炎吓唬道:“小东西,可把我们急坏了!尤其是你无为哥哥,差点把家周围的地皮都掀了,看他呆会儿怎么收拾你。” 李春乔整个人顿住,他小时候经常挖不到很好的野菜和草药,王氏便教训他。 细长的竹条一下又一下抽在他的手臂,小腿和背上。只消片刻,红肿的印子便很七竖八布满了全身。 他浑身一僵,轻轻颤抖着,嵇无为也会这样打他吗? 嵇无为侧身斜了赵炎一眼。 “你逗他作甚,本就吓坏了!”说完轻轻抚着李春乔的肩背,又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儿这才放松下来! 回到家,嵇无为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春乔坐在餐椅上,双手交握放在大腿,像是知晓自己犯错了。 他低垂着脑袋,细声细气道:“无为哥哥,对不起!我不该乱走的,给你添麻烦了,你打我吧。” 第5章 恰似一副羸弱的美男图 嵇无为蹲下身看小孩儿,只见其眼角被划了条细细的血痕,所幸并未伤到眼睛。 此刻,他也有些恼了。 “我打你你就长记性了?腿脚没好利索就往林子里钻!万一又摔到受伤那条腿,万一遇到野狗,豺狼或是毒蛇怎么办?而我一时又找不到你,会出现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李春乔泪眼朦胧的,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嵇无为一眼,感觉到他没真生气。 于是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小声说:“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嵇无为气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道:“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闻言,李春乔低头咧嘴,偷偷笑了! 这时,厨房传来赵炎的声音:“无为,小乔儿挖的野菜,我都洗好了,烫着吃行吗?” 嵇无为起身看着面前低垂的小脑袋,问:“烫着吃行不行?” 小孩儿立马点头! 晚饭吃的是鱼豆腐火锅。 赵炎等鱼肉熟了就把清洗干净的鸭脚板,水芹和荠菜下到锅里,烫一下就起锅了。 浓白的汤汁,滑嫩的鱼肉和豆腐,绿油油的野菜,看起了就很美味。 因为李春乔是伤员,所以赵炎做的清汤锅底,但他给自己和嵇无为单独调制了辣椒碟。 喜欢吃辣的李春乔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面前的蘸水! 赵炎看他那副样子觉得实在好笑,说:“无为,你看他像不像没饭吃的小狗!” 嵇无为笑着回他:“可不就是嘛!这会儿尾巴都掉地上了!”说完给李春乔夹了一筷子鱼肉,又夹些水芹。 李春乔像是有些懵,下意识道:“无为哥哥,我没有尾巴啊!” 听他这样说,另外两人都笑翻了! 赵炎还被辣椒呛到了,好家伙,那咳得叫一个惊天动地! 嵇无为见状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水,赵炎咕噜咕噜喝了才好一点,转头正见李春乔也笑眯眯看着他。 赵炎怀疑小孩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哄嵇无为开心,但是他没有证据! 晚上睡觉前,嵇无为把李春乔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 发现他只是小手臂擦破了点儿皮,一边仔细的给他抹药膏,一边叹气道: “你怎么总是多灾多难的,以后都要好好的,知道吗?否则,我会担心。” 李春乔盯着为自己抹药的嵇无为,视线描摹着男人的眼睫,鼻梁和薄唇,胸腔里一片滚烫。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记下了,无为哥哥,你赶紧去休息吧。” 嵇无为安顿好小孩,回屋洗漱完睡了。 五日后,亥时末。 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李春乔被雷声惊醒。 这时,房门被赵炎大力推开,外面下着暴雨,磅泼水汽伴着他一起闯了进来。 门槛处的青石板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小乔,无为还没有回来吗?” 李春乔看着未动的晚饭,他一下站起身,有些惊慌失措道:“没,没有啊!无为哥哥他是不是出事了?” 这个时间节点,按往常,他们都该歇息了。 赵炎没应他,飞快转身去了柴房。 李春乔拿起桌上的桐油灯也跟着出去,看见他取了蓑衣披在身上,正抬步往院子里走去。 他站在屋檐下,大声道:“赵炎哥,等等,我也一起去!” 赵炎停住,转头跟他说:“你腿脚还没好利索,就在家等吧,我一个人还快些!” 李春乔焦急道:“不行啊,赵炎哥,我心里慌得很!我得去,求你带上我吧,你放心,我已经无大碍了。” 李春乔怕他留自己在家,直接跑到他面前。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好在桐油灯有个透明的防水罩子,发出昏黄的微弱光芒。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俩人都湿透了,赵炎见他坚持,仔细给他戴上斗笠便匆匆出了门。 他们沿着大路朝松湖镇走去,赵炎喊着嵇无为,而李春乔则叫着无为哥哥。 但他们的叫喊声时常被噼里啪啦的雷电声所淹没。 风雨实在太大了,李春乔的斗笠差点被吹跑,左小腿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忍着疼,闷不啃声地跟上赵炎的步伐。 桐油灯光太暗了,他视力好,趁着闪电照明的瞬间,四处扫描着嵇无为的身影,雨水混着眼泪流下脸颊。 “无为哥哥,你在哪儿?无为哥哥,,,” “嵇无为,,,” “......” 赵炎紧紧牵住他的手,神色也有些慌了!乱糟糟的头发糊了他一脸,他们走了快半个时辰,声音都有些哑了。 衣服吸饱了水,实在太重,虽说天气寒凉,但两人走过来都有些发热了,赵炎脱下外衣系在腰间。 李春乔也蹲下身将满是泥水的裤脚卷了起来,他哑声问:“赵炎哥,快到镇上了吧?” 赵炎等他直起身,又重新牵起李春乔的手,他双眼看向前方,但什么也瞧不见。 他喉咙有些干涩,舔了舔嘴唇低沉道:“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继续吧。” “嗯!” 俩人又走了大概两刻钟,雨已经停了,月亮也冒了出来,银色的光芒洒下来,周围都能看清了。 突然,李春乔使劲儿挣脱了赵炎的手,指着前面,惊喜道:“赵炎哥,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高高的影子?我看着像驴。” 赵炎瞟了一眼便咻一下冲了出去,声音飘在了后头。 “小乔儿你慢慢走,我先过去看看。” “嗯!” 李春乔见他跑远,也提着桐油灯加快了步伐。 但脚下没注意水坑,他身子一歪,整个人扑倒在地,灯也摔坏了,手心里被小石子磨得都是血。 李春乔根本顾不上这些许小伤,他迅速爬了起来,奋力奔向前方不确定的影子,大声喊道: “是他吗?是无为哥哥吗?” 赵炎跑近了一看,果然是嵇无为的驴。 它乖乖的站在马路边,板车的木板四散在斜坡上,路中间有几块大石头,估计是山上滚下来的。 嵇无为靠在驴的脚边瘫坐在地,赵炎立刻扑过去,声音都劈叉儿了! “兄弟,你吓死我们了!人没事儿吧?” 嵇无为偏头松了一口气,他湿透的黑发散在肩头,浓密纤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直挺的鼻梁上有一个鲜红的细伤口,薄唇泛着白,恰似一副羸弱的美男图! 他已经脱力了,气声道:“暂时死不了!” 赵炎见他浑身都是泥,裤子还破了,特别狼狈。问:“摔到腿了?” 嵇无为正想回他,却被一个冲过来的人影扑了个满怀!他甚至来不及出声,李春乔眼泪鼻涕挂了一脸,他紧紧抱着嵇无为。 “呜呜呜,,,无为哥哥,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嵇无为忍着疼痛,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背。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啊!” 赵炎好心的没有嘲笑小孩儿,只说:“别压到他。” 因为自己也快急哭了!他站起身看了下四周,驴身上也都是泥,还有伤,板车彻底不能用了。 应该是驴为了躲避滚石,连同嵇无为一起翻下了山坡。此刻借着月光,还能看见他爬上来所留下的痕迹。 也好在这驴比较护主,没有因为大雨逃跑掉,而是选择留下为他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雨,是头好驴。 渐渐的,李春乔止住了哭泣声。 他抬起一张乱糟糟的小脸儿,嵇无为垂眼见着,胸腔鼓动着轻笑了声:“小花猫儿,你怎么也来了?” “不让他来行吗?我就怕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过来,我到时候顾头还是顾尾啊?” 赵炎蹲下身插话,一边打量起嵇无为的双腿。 李春乔也没不好意思的样子,他用湿透的袖子轻轻擦拭着嵇无为满是血污和泥水的脸颊。 又轻声问:“无为哥哥,你伤到了哪里啊?” “大概是伤到腿了。” 赵炎问:“两条腿?” 嵇无为点头道:“差不多吧,我站不起来!” 赵炎懂他的意思,要不是双腿都受伤,以他的体格早骑着驴回去了。 他又问“没断吧?” “没断,应该是骨裂。” 李春乔听他说完手一抖,圆圆的眼眶又滚落几颗大珍珠。“那你疼不疼啊?” 嵇无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溺着声音:“还好,不怎么疼。”完了又转头对赵炎说:“咱们先回去吧,晚些恐怕还有暴雨。” 赵炎点头,转身正准备背他起来,旁边的驴却用头蹭了蹭嵇无为,那意思是想驼他。 赵炎诧异道:“它还挺通人性!” 于是将人抱起来,嵇无为用手撑着他的肩膀坐了上去,赵炎又把屁颠儿颠儿的李春乔抱坐在嵇无为后面,他在前面牵着绳。 驴蹄哒哒,向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李春乔把脸贴在嵇无为后背,双手抱紧了男人的腰,他今晚真的吓坏了,直到此时心脏还在砰砰跳个不停。 嵇无为感受到小孩儿的不安,拉过他还在浸血的手,撕了白色内衫的衣袖给包上了。 前头的赵炎开始发神经,他说:“无为,你瞧咱这像不像一家三口啊?” 嵇无为一手扶住驴背,一手放在李春乔的手臂上,他掀了掀眼皮,说: “怎么!你会生小孩儿?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你这身子骨太硬朗了些,柔软一点儿比较好!” 赵炎觉得自己吃亏了,反驳道:“怎么不是你生?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比我矮一点。” “矮怎么你了?” “一般都是矮的生。” “......” 赵炎被堵了哑口无言,但事实胜于雄辩,他确实比嵇无为矮了那么一点点,遂闭嘴了。 李春乔侧着脑袋,见他们拌嘴觉得有趣极了,于是他惊天动地的来了一句: “无为哥哥,我能生小孩!” 嵇无为石化了,他僵着胜利的笑脸定在驴背上。 赵炎则是虎躯一震,猛地转头大笑 。 “哈哈哈哈哈,,无为,小乔太有趣了,他说他能生,他还是个小屁孩儿呢,哈哈哈哈哈,,,” 李春乔反应过来,一头栽嵇无为背上,解释道:“我是说等我长大了。” 作为哥儿,他确实能生小孩儿。 但又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他上辈子并没有为王举人诞下子嗣,虽说另外几房都说是王举人自己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小乔儿确实有趣,还有,他说自己没有尾巴真的是为了逗嵇无为开心!哈哈哈,,, 第6章 若能得到他的一点儿喜爱之情 一个时辰后,三个落汤鸡回到家。 赵炎将嵇无为背到他房间。 放床上后,火急火燎地把他的湿衣物都扒了扔床边,随后把被子往人身上一搭,转身就急匆匆出门请大夫去了。 刘大夫就住在嵇无为家前面,步行半刻钟就是了。 他虽是赤脚医生,但几十年的诊疗经验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李春乔给嵇无为仔擦干头发,也不顾自己身上衣物还在滴水,赶紧去厨房烧了热水。 端进房间后是嵇无为自己擦洗的。 好在他上半身能动,大致擦拭了一遍,又三下五除二换了身干净衣服。 嵇无为系好衣带,抬眼就见已换好衣物的李春乔从隔间出来。 小孩儿眼睛红红的,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嵇无为好笑道:“别哭了,没事儿啊,我这不好好的!” 哪知小孩儿听他说完哭得更凶了,他小声呜咽着,像只无助的小兽。 这时,赵炎推开门进来。 他见李春乔在哭便问道:“怎么了,伤得很严重?” 嵇无为回他:“还好!只是腿上的伤口深了些,他吓着了。” 接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也进了屋,正是刘大夫。 他衣襟还乱着,鞋子都穿反了,估计是被赵炎从床上逮下来的。 老头儿有些无语,他踹着气看向湿漉漉的嵇无为。 “摔哪了,赵小子路上也没说清。” 李春乔赶紧站在了旁边,用袖子擦了眼泪。 嵇无为把晚上的遭遇说了一遍,刘大夫听罢,走近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他伸出手摸了摸嵇无为的脉。 “唔,无甚大碍,多亏你小子身体结实,换作一般人,早散架了!” 嵇无为有些疲惫道:“这么晚,麻烦您了!” 刘大夫听罢摆摆手:“嗨,主要是赵小子着急忙慌的,我以为多大事儿,一路扯着我跑过来。” “他是关心则乱。” “还是得有朋友,你这么些年,总是形单形只的。” “您说得在理。” 赵炎站在刘大夫后面,双手抱着胸,满脸都是汗还一边咧嘴笑,傲娇得不行。 那意思是谁叫你是我兄弟呢! 有兄弟如此,伤员还是很感动的! 刘大夫把完脉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双腿,他扯开刚刚李春乔包好的白布。 却见嵇无为两个膝盖都破皮了,口子很深,还在往外渗血。 “伤口到还好,眼下这个节气不容易发炎。我等下上了药给你包好,后边儿仔细些别碰水。小腿肌肉肿胀发红,胫骨应该是裂了,多吃肉多喝汤,将养着就行。” 三人一起点头。 刘大夫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李春乔,见他一副记住的摸样,笑了:“这小孩儿恢复得还好罢,我瞧着挺精神。” 嵇无为也看了眼李春乔,见他一双杏眼滴溜溜的。 可能刚刚才哭过的原因,此刻映着昏黄的灯光,漆黑的眼珠晶莹剔透般折射出水光。 他也笑了:“小孩儿一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可不好得快嘛!” 李春乔听他这样说,立时睁大了眼睛,接着眼眸暗了下来,人像是焉儿了般无精打采! 看吧,果然被嫌弃了! 刘大夫捋着胡须笑道:“哈哈哈,,,就该如此才好,你也是。” 说完给嵇无为抹了些止血去痛的药粉,又用白纱布包上了,其他有伤口的地方也都上了药。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该吃不该吃的你自己心里想必也都清楚。好了,老夫该回去睡觉了,困死啦!” 嵇无为付了贰百钱的诊金,又朝赵炎努了努嘴,说:“您请收下,我让赵炎送您回去。” 刘大夫一看,笑道:“多了!” “不多,您多给我一瓶止痛药罢。” 刘大夫爽快的应下,多放了一瓶止痛药粉在床头矮柜上,便跟着赵炎出去了。 此刻外面又响起了雷声,侧柏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风雨欲来! 一时,屋里又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春乔低着头思考了许久,忽觉屋里太过安静,他抬眼见嵇无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嘟囔着说:“无为哥哥,以后我去帮你看店吧,你放心,我会记好每一笔账的。” “记账?你还识字?” 李春乔一惊,这人可真会抓重点啊。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眼神飘忽道:“可是无为哥哥你受伤了,而且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和赵炎哥一起去。” 嵇无为见他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没细想。 “那我一个人在家啊!唉!这到时候没个人帮忙端茶送水的,还怪可怜!” 李春乔心想,自己现在这身体状态,确实无法做重活儿。但端茶倒水还是可以的,于是眸子一亮。 “那我照顾你行吗?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嵇无为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做什么,既然他想做些力所能及便随他吧。 “我知道,你是觉得在这吃住久了有些过意不去。刚刚哥哥说的话你会可能错意了,并不是怪你不干活的意思,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帮我做事。” 赵炎进来就听见这句话,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怎么了,做什么事?” 嵇无为怕他感然风寒,简单明了的说:“后日开始 去帮我看店吧,卖价你也都知道,明日先帮忙寻个力气大些,人也老实的护工,我这怕是要将养月余才能自由行动。” “行啊。” 赵炎喝完茶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些。 这时,李春乔说:“赵炎哥,锅里还有好些热水,你赶紧洗洗别着凉了。” 赵炎喝完茶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些,他惊讶道:“哎嘿,终于知道心疼你赵炎哥啦!行吧,无为你也早点休息,晚上要起夜就叫我哈,我去洗洗睡了。” 等赵炎出去关了门,嵇无为见李春乔仍站着也不走。 “怎么?你还想守夜啊?” 小孩儿乖乖点头道:“无为哥哥,我就坐你床边,我怕你半夜难受。” 嵇无为有些累了,他靠在床头,见小孩儿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还真想守着啊,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对你的名声有害无益,如今你虽还小,但人言可畏。” 李春乔自是知晓的,人言何止可畏,那是要人命的。于是他倒了杯茶水放在床头矮柜上,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铃铛。 “无为哥哥,你晚上不舒服了就摇这个,我能听见的。” “知道了,去睡吧。” “好!” 李春乔回了房间,他根本不可能安心睡下,他从未感受过家人的温暖,但嵇无为给了他。 莫说嵇无为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说如今自己对他的依赖和朦胧情谊,虽然人家可能根本不稀罕。 但李春乔曾讲过他会努力争取,如今便是好时机了。 他熄了桐油灯,抱膝坐在被窝里,仔细留意着隔壁房间,在床上呆坐了一夜。 天将亮时,李春乔已经乏得厉害。 他想起上辈子的一些事,自被王举人厌弃后,他便时常独守空房。 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入了宅院,他的食穿用度也缩减的厉害。 等到了冬天,从前用的上好的银灰碳慢慢换成了最低等的烟尘最多的劣质碎碳。 但就连这点不抵寒的碎碳也被大夫人的大丫鬟私扣了去。 不受宠的他与后宅里的丫鬟小厮无异,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那时,他仿佛又过回了上林村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因此,今世的他逐渐明白,等待并不能改变处境,那只会使自己过得更糟。 不如找准机会主动换取生机,以他目前对嵇无为的了解,一个陌生人尚且被他如此仔细照料。 自己若能得嵇无为的一点儿喜爱之情,那便是真有了依仗。 嵇无为也几乎整夜没合眼。 刘大夫的药虽止血,但止疼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了。 他的双腿断断续续的疼个不停,才擦洗过的身子很快又被汗液浸湿。 他爱洁,被浸湿的内衫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得紧。 这会儿又有些渴了,嵇无为探身拿茶水,哪想小腿又是一阵抽疼,手便拂倒了杯子。 “哐嘡。” 杯子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十几片。 李春乔听到声响,立刻从隔壁跑了过来。 他见嵇无为上半身摊在床边,满脸的汗,焦急道:“你怎么了,无为哥哥。” 嵇无为疼得浑身无力,他喉咙干涩。 “帮我倒杯水,小乔。” 李春乔扶他靠好,赶紧倒了杯水喂他喝下。 嵇无为连喝了两杯茶水后喉间干涉的症状菜稍有缓解,他见小家伙挂着对黑眼圈,难掩忧虑的看着自己。 “你一晚没睡?” 李春乔一愣,低头心虚道:“睡了呀!” 嵇无为倾身抬起他已然有些圆润的下巴,左右转了转。轻笑道:“小骗子,你眼球有血丝,眼睑还发青,就这么担心我啊?” “我只是睡不着。” “是睡不着,还是担心我啊!” “担心你!” “那你伤好后有什么打算?” 李春乔的身体已无大碍,他前边儿本想着这几日就回家去,以后再寻机会报答男人。 嵇无为的恩情他恐怕一辈子也还不完! 但如今嵇无为受此重伤,他自是无比担心的!好在应该不会落下残疾,李春乔甚至希望受伤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嵇无为! “无为哥哥,我打算再待些日子,帮你洗洗衣服做做饭也好,等你好些了我再走成吗?” 嵇无为见他又想岔了,有些无奈道:“我不是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想法呢,以后想做什么?” 李春乔眼神瞄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果真想了起来。 他想起上辈子,王举人教他识字念书时,常常惊讶于他的学习能力,还经常夸他能融会贯通,说他又学习的天赋,记忆力超群。 若是自己的小辈,定能助他考取功名。 从那时起,李春乔便知道,原来在大炎,哥儿也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 他想试试! 但他的年岁早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级,再则后娘王氏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学堂。 一是王氏实在厌恶他,二是家里确实没钱,如今供他弟弟上学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如若让她知晓自己的想法,只怕要被打断腿。 当然,李春乔也不可能将这个想法告知嵇无为,因为这实在有些天方夜谭,纸上谈兵了。 “无为哥哥,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恐怕他们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不来寻我,只能是因为我在这里不仅能免费吃喝,还能把伤养好,所以等你好些我就回家去。至于将来想做什么,我会仔细考虑的。” 嵇无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他觉得面前的小孩儿仿佛沉稳了不少,这与他的年级并不相符,包括他前面说他会记账。 试问一个不受待见且常年被家人苛待的哥儿怎么会识字呢? 他突然觉得李春乔身上应是有秘密的,这个小孩儿不简单! 第7章 微微掉了半马 鸡鸣时分,天还未亮,李春乔已经做好了早饭。 如今嵇无为受伤,他做的都是比较清淡的。 一个瘦肉粥,里面放了些紫花地丁,水煮鸡蛋和红参大骨汤。 他把饭菜端去了嵇无为房间,男人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倒是睡熟了。 李春乔不忍叫醒他,他去厨房同赵炎一同用了早饭,俩人一边吃一边轻声聊着。 赵炎见他神色委顿,问:“你昨晚没睡?” 李春乔吃了一个鸡蛋,点头道:“他伤成那样,我睡不着。” “我看你就是过于紧张了,放心吧,他结实的很。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地了。等天亮了我回老家一趟,无为不是让我帮忙找个护工吗?我寻思,还是得知根知底的才放心。” 李春乔见他像是有了人选,抬眼问:“你认识的?” 赵炎喝着碗里的大骨汤,一股浓浓的红参味儿,但是很鲜美。 “下次少放点红参吧,太补了也不大好!人选我是有了,就我那个亲表弟。十七了吧今年,身强力壮的,关键是他人比较本分,还踏实能干。” “那挺好啊!赵炎哥,我等会儿把你隔壁房间收拾下,他到时候住那间可以吗?” “行啊,你看着安排。” 李春乔吃完饭收拾好厨房,端了热水去了嵇无为房间。推开门见他已经醒了,只是没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李春乔快步走近,将热水放在洗脸架上。 他取了脸巾打湿又捏干,细心的帮嵇无为擦洗面部和手指,柔声道:“无为哥哥,你饿了吗?” 嵇无为轻轻摇头,嘴唇泛白且面无血色,尽显疲惫。 他没什么精神和食欲,任由李春乔动作。 但见小孩儿乖巧又期待地看着他,于是笑问:“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春乔立刻放下脸巾,走去桌边,试了试粥汤的温度,正好! 他眼睛亮亮的,说:“有瘦肉粥,红参大骨汤还有煮鸡蛋。无为哥哥,你想吃什么?” 嵇无为知道他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不想拂了他的心意,说:“都来点儿吧。” “好!” 李春乔将鸡蛋剥了放粥碗里,又另外舀了一碗大骨汤,端过去放在床头矮柜上。 “无为哥哥,咱先吃粥吧。” 小家伙儿说完就准备喂人。 嵇无为有气无力的笑道:“我只是伤了腿,手还是能动的,自己来吧。” “噢!” 李春乔有些遗憾的将粥递给他,转身弯腰抱起旁边竹筐里的脏衣物,想拿去清洗。 他从小就开始帮家里人洗衣服了,不管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冬天的时候河水冰凉刺骨,他手指因为长了冻包,根本无法自然活动。 但王氏不让他烧热水用,说是浪费柴火。 嵇无为见状赶紧出言拦下。 “咳!衣服就放那吧,等护工到了,他洗就行。” 那里面有他的贴身衣物,给一个哥儿洗,这恐怕不妥! “无为哥哥,你这不让做那不让做的,那我怎么照顾你啊?” 李春乔泄气地站在床边,手里还抱着衣物,他哀怨的看着嵇无为。 嵇无为无法,那些衣物他本就不打算要了,说实话,作为独生子,他从未穿过带补丁的衣物。 “行吧!那你烧热水泡一下得了,裤子已经破了,直接扔掉吧。” “补一下呢?” “算了,也没什么时间穿。” “......” 李春乔一想,也是啊!他就没见嵇无为穿过带补丁的,哪怕是在家干活的时候。 再说穿着这样的衣物去做生意,有失体面不说,谁还会买你的商品呢? 就连嵇无为捡到他时,他穿在身上那套衣物都被扔了,后来,嵇无为给他买了两套寻常人家哥儿穿的款式,料子柔软厚实又御寒。 傍晚时候,赵炎带了他表弟过来,是一个高瘦的青年。 他见了李春乔便露出个憨憨的笑脸。 “你好,我叫陈康。” 李春乔也也笑着回:“你好,我是李春乔。” 陈康一到,见过嵇无为就麻溜地干活了。 帮嵇无为练习走路 ,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劈柴这些他通通干了。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春乔时常觉得自己无所事事。 这天中午,陈康伺候着嵇无为吃中饭。 李春乔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儿,一面吃一面偷瞄着那两人,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 “无为哥哥,我还是回家吧,你这有陈康哥一个人好像也行了。” 嵇无为喝完最后一点汤,将碗递给陈康。 他侧身对着李春乔,说:“你着什么急,家里这些事陈康做得很好,你闲不住就跟着赵炎吧,学着记账,帮忙打下手什么的。” 李春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嵇无为那里漏了破绽,已经微微掉了半马。 他开心得不得了,一手抓住男人的衣袖,无疑有他的激动道:“那我有工资吗?” “有有有。” “嘿嘿,我一定好好干活。” 他高兴完转头又对陈康说:“陈康哥,晚饭我们一起做吧。” 陈康见他如此高兴,便说:“行啊,刘大夫说无为哥得多吃些鸡鸭鱼,豆类的东西,我们等下做酸汤豆腐吧。” “好!” 李春乔说罢赶紧去厨房泡了半斗黄豆子,晒干的黄豆需要泡一个时辰。 泡胀后用石磨碾磨成生豆汁,将其倒入锅中烧热,用细密的白纱布过滤。 再将过滤后的豆汁倒入干净的锅里煮沸,停火后加入适量自然发酵的热酸汤点制。 用勺子轻轻搅至絮状,待到絮状豆花沉淀,最后装进干净的木盒子里挤压成型。 如此,酸汤豆腐便做成了。 俩人一直在厨房忙活,嵇无为则靠在床头看书。 他好歹是过了童试的人,自是有些学问的,前几日李春乔无事便让他讲书给自己听。 嵇无为见他听得专心,有意试探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哎呀,这后一句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小孩儿立刻接住,说完就见嵇无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笑。 李春乔忐忑不安,结结巴巴道:“我,,我前段时间听你念过。” “喔,是吗?我竟然搞忘了。” “是啊!我还记得呢。” “......” 如此这般,嵇无为后来又旧茶新泡的试了几番,李春乔回回上当,但小孩儿根本没有察觉。 真是一个猴儿一个拴法。 嵇无为怎么都不明白一个爹不疼后娘不爱的哥儿是怎么会诗经论语的,而且会的还不少,见解也很是独到,极有天赋。 最近,李春乔越发觉得嵇无为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但他又说不上来。 如今,他整日帮着赵炎做事,也没工夫细想。 晚上,俩人披星戴月赶在晚饭前回来。 赵炎先将账本给嵇无为过了目,自他接手之后,生意仿佛更好了。 也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桂花酒和烧酒都卖得很好,如此下去,只怕酿好的酒卖不了多久了。 嵇无为看完账册,懒洋洋的说:“我觉得陈康做事还不错,以后就留下帮忙吧,过了年我再盘两个店。” 赵炎立马笑道:“好啊!” 赵炎有些高兴,表弟年纪也不小了,他家里穷,舅舅常年卧病在床,舅母也时常念叨怕他娶不上媳妇。 如果能像自己一样帮着嵇无为做事,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事,赵炎将嵇无为搀扶到轮椅上,推出房间去吃饭。 厨房里,李春乔熄完火,他小心的将烧红的大块木碳装入坛中,盖好盖子。 这样,嵇无为冬天就有碳用了。 陈康炒好最后一样菜,端上了桌。 今晚他们吃的是清汤菜豆腐,香煎豆腐烧牛肉,清炒萝卜苗,肉沫酸豇豆,紫花地丁鸡蛋汤。 丰盛极了。 如今四个人吃饭,菜的分量做的比较多,都是用大碗装的,中午剩的一碗大骨汤陈康热了端给了嵇无为。 四人围坐一起,陈康刚来不久,每天吃这么好的菜,眼睛都笑眯了。 他和李春乔两个年纪小,共同话题也多,这会儿一边吃一边说话。 “今天的豆腐烧牛肉很好吃哎,陈康哥。” “那你多吃点儿。” “嗯,其他才也很好吃。” “嘿嘿,我经常做饭。” 嵇无为喝完大骨汤,吃了李春乔给他夹的牛肉和豆腐,点了点头,笑道:“陈康做菜确实好吃!色香味都齐了。” 李春乔一边吃一边跟陈康聊天,还分出一点儿余光偷瞄着嵇无为,感觉男人的侧脸很下饭。 嵇无为最近吃得不错,膝盖上的伤口都结了疤。 应该是家里人多了,他成日心情也很好,脸上都长肉了,五官也柔和了不少,显得整个人更加的俊美无疆,面若冠玉。 赵炎喜欢吃菜豆腐,他夹了一大块蘸了蘸水,美滋滋地塞进嘴里。 “他在镇上一家生意不错的餐馆里做过学员,跟人大厨学了几招,后来大厨把自己的亲戚弄了进去,他就被迫下岗了。” 陈康很高兴大家喜欢他烧的菜,他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因为眼睛有点小,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 “无为哥,你明日想吃什么菜?” “你看着来就好。” “行!” 嵇无为最近已经可以慢慢走几步了,但就是骨头在受力的情况下还是疼得厉害,估计还得半月才能走动。 转眼十二月末了。 在护工陈康的精心照料下,嵇无为能利用拐杖慢慢行动了。 这天上午,天灰蒙蒙的。 陈康回了老家,昨天帮忙做好了高粱酒,嵇无为给他发了工钱,他全部带了回去,要给父亲抓药了,顺便跟爹娘讲一声,以后都有活干了。 赵炎和李春乔也没去店里,他在院子里劈柴,准备给嵇无为屯点儿过冬,一会功夫就劈了一大堆。 嵇无为和赵炎聊着天,他躺在躺椅上,身上是李春乔给盖好的毯子,脚边还有个烧得很旺的火盆。 他见小孩儿乖乖的把劈好的堆进柴房,码在墙边整整齐齐的。 来来回回跟蚂蚁搬家似的,看起来可乐。 赵炎一边挥汗如雨,一边注意着他,担心他受凉。 “我说你就不能躺床上吗?今天湿度大,风刮得还挺冷的。” 李春乔正抱了几块木材,哒哒哒往柴房去。 闻言回他:“不会的,我给无为哥哥盖了两个薄毯,而且他穿得厚,就让他在院子里透透气嘛,天天躺床上怪难受的!” “你倒是会照顾人。” “怎么,你也想有人照顾你?”嵇无为反驳他。 “......” 三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敲门声,赵炎放下斧头走过去打开了门。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飞快越过他闯进来。 她看见站在柴房门口李春乔,立时尖声道:“大家快看啊,我家哥儿就是被他家藏起的,我托人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 第8章 没有道别的话是不是就不算离别? 赵炎懵逼的站在原地,这飞扬跋扈的女人谁啊她?还有院子外面那一帮看热闹的村民,这都怎么回事儿? 嵇无为听她说完微微坐起,觉得好笑!上林村离这也就两刻钟的路程吧,还托人找了一个多月,这女人分明是在扯谎。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见她身量一般高,腰圆腿粗,满脸横肉,塌鼻梁,嘴唇较厚有些龅牙,眼睛也很细小,不是好相与的长相。 李春乔刚开始还有些迟钝,这会儿反应过来,他扔掉柴火急忙走到王氏面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滚下山被人家救了,因为伤还没好全,这才没有回去,并不是被人家藏起来了,你别这样说,我现在就跟你回去。” 王氏见他竟敢帮着外人说话,一把拂开他的手,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嵇无为立时咳了一声,王氏谄谄的将手放下,又将目光转到他身上打量起来。 这个男人穿着精良,大家都在干活,就他躺着休息,应该就是这座院子的主儿了。 她走近讨好道:“这位老爷,就是您救了我们小乔吧,哎呀,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嵇无为靠在椅背上,心说什么狗屁老爷,他才二十一岁的大好年华,但他气势逼人,似笑非笑的由下至上直视着她,也不说话! 王氏被睨得心里发毛! 李春乔知道后娘的秉性,估计是见他伤好了,可以干活了,因此才来叫他回去的同时顺便捞点好处。 他走过去,羞红了脸不敢看嵇无为,只小声对王氏说:“娘,走吧,我们回家。” 王氏推开他,狠狠的看了他一眼,高声道:“回什么回,先前咋不回?” 她见嵇无为不说话便以为人家好欺负了,双手叉着腰!满脸的横肉都在抖动。 “大家评评理,虽说是他救了我们哥儿没错,但我谢了啊,人家还爱答不理的。刚才我可瞧见了哈,我哥儿走路慢腾腾的,怕是伤没好全呢,还叫他干活,这就说不过去了吧!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定要告到县老爷那去。” 门外的村民交头接耳,闹哄哄一片,赵炎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是来敲诈了。 他提着斧头高声道:“你哪只眼见到是我让他干活的?我还想告你私闯民宅呢!我兄弟捡到小乔的时候,他都快死了!喔,我们好心好意的收留他,给他请大夫治伤,还供他吃喝,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王氏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说,面上也不好看,一阵青一阵白的。 她正想反驳,又见男的手里拿着斧头,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李春乔的后头。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开始的议论起来。 “切,真是打的好算盘啊,等人家给他哥儿治好了伤,她倒是厚着脸找过来了。” “是啊,好不要脸。” “天呐,怎么有这种人哟,还好我们村这边没有。” “话说,她是哪个村的啊?” “你们不知道吗?上林村的啊,她在他们村里出了名的泼辣。” “啧啧啧,,,” “......” 王氏听到议论声心里也发虚,她早就知道在这里了,只是先前听村民说李春乔伤得不轻,如果接回来可不得花一大笔钱啊! 等人好全了再去找回来岂不美哉,这样的话不但不用花钱,还省了吃食。 她盘算一番后,索性就不管了。 赵炎审时度势道:“刘大夫可以作证,治疗费用花了我兄弟多少钱也都有字据!我们本想过几天去找你要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给钱也就罢了,还不分青红皂污蔑你家哥儿的救命恩人,这不是猪狗不如吗?各位乡亲说是不是这个理?” 门外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做人不能知恩不报反咬人啊” “为人父母怎么这样喔,怕不是来讹钱喔?” “小孩好可怜啊” “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哟。” “......” 今天,王氏本来在地里翻土,他是听别人说要下雪了,得赶紧把地翻完。 庄稼人都说被瑞雪压过的土地,来年收成才好。 于是,这就想起她那可以帮忙翻地的便宜继子还在人家里养着。 此时,王氏见风向明显偏向了另一边,她谄笑着的眼角堆满了褶子。 “哎呀,这位小哥,话不能这么说!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赵炎臭脸道:“哼!你明白就好。” 嵇无为一直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眸,难辨神情。 李春乔用余光瞄着他,心里很难过,他们之间好像突然间就隔了好远的距离。 如天堑般难以弥补! 王氏看了眼身旁低着头的李春乔,见他皮肤白皙,脸颊圆润,明显被养得很好。 她精明的小眼睛转了转,又道:“但我们家哥儿不清不楚的在你家待了这么长时间,这以后,恐怕是不好议亲了。你们怎么着,也得给点补偿不是?” 赵炎哪里见过这等无耻之徒,急得想打人!他并不知道这是李春乔的后娘。 只是瞪着她说:“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来了也不见你过问他的伤势如何!还有,什么叫不清不楚?小乔还这么小,议的哪门子亲,我看是你自己心思龌龊!” 王氏也不示弱,她扬起肥厚的下巴。 “怎么着,我说错了?我家哥儿就这样跟我回去,以后还怎么跟人谈婚论嫁?” 李春乔见她是铁了心要闹,于是转身回了屋。 赵炎哼笑一声,将斧子杵在地上。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很是唬人。 王氏见外面这么多人,料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激烈的对骂。 “你个老泼妇。” “你个穷酸货。” 赵炎:“......” 这无法反驳! 门外的看客们觉得实在精彩,跟着起哄。 有的站着,有的蹲着,甚至有人直接席地而坐,如果有卖瓜子的话,恐怕已经嗑起来了。 “呵!那小孩儿干嘛呢?” “手上拿的是菜刀吧。” “......”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李春乔身上,只见从厨房走出来,身上斜跨个青布包裹,左手还拿了把菜刀,此刻正驾在自己脖子上。 李春乔知道自己从小就性子懦弱,王氏以为他还如从前一般任人拿捏。 但如今为了维护嵇无为,他什么都可以做。 李春乔颤颤巍巍道:“娘,不要再闹了。” 王氏斜了他一眼,不信他能割下去,这孩子胆儿小的很!以前教训他的时候,还没打下去,人就开始哭了。 她一屁股摊坐在地上,双手扑腾道:“老天爷啊,这才多长时间啊,我家哥儿都被教坏了!他在家时很乖的,如今又是顶嘴,又是以死相逼,我没法儿向他爹交代了。” 李春乔也在她身边蹲下,手上用了点力。 赵炎见他的脖子开始流血,扑过去大吼道:“小乔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正低头把玩手指的嵇无为听罢,他倏然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何至于此!他坐正身子,安抚道:“小乔听话,把刀放下。” 李春乔闻言眼睫颤了颤,握着刀把的手轻轻一抖,鲜红的血液顺着脖子往领口深处流。 已经够麻烦人了! 他不想王氏再做顺手牵羊的事,眼里盛满了固执。 “娘,我们走吧。” 王氏仍然不理他,还在那闹腾,哭天抢地的,死活要别人给个说法。 嵇无为见小孩儿不听话,声音低沉:“小乔,你再不放下刀子,我要生气了。” 李春乔躲避着嵇无为的视线,他感到羞愧至极! 他一下跪在王氏面前,眼睛盯住她,一字一句道: “娘是想让我死吗?可我死了的话,你们不就白养我这么大了吗?我回去以后都听你们的,到时候还能卖几个不是!” 王氏确实一直算着他的年岁,只等成年就准备丢出去了。 她转头恨恨剜了李春乔一眼,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想教训下这个不知好歹的继子。 但现场这么多人,也不好下手,尖尖的指甲将李春乔白皙的脸掐出了深深的红印子。 她爬起身急匆匆就要走出院子! “慢着!我先前捡到小乔的时候见他浑身是伤,想必就是你打的吧,不是亲生的就可以随意打骂?今后,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别被我抓到把柄告到官府去。” 王氏肥厚的身子一顿,她转身见靠在躺椅上的男人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盯住他,就像看死物一般。 她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道:“我不过是寻常管教下小辈,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你有什么证据告我?” 嵇无为回她:“我有人证啊,刘大夫当时也说了,小乔身上的伤痕是被人经年累月打出来的。如今又有外面这些乡邻作证,你可得注意了,大炎律法,禁止虐待小孩,否则就得吃牢饭了。” 王氏被唬住,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见人都搬出大炎律法了,也有些怂! 于是只对李春乔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说完便转身飞快出了院门。 李春乔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跟嵇无为说,他深深地看着那个给了他光亮的男人。 嵇无为也看着他,见小孩儿红着眼眶,微微笑着放下菜刀,转身就要离去。 赵炎早准备好了伤药和白纱布,他拉住李春乔,给脖子上的刀口抹了药粉,又用白纱布轻轻裹了几圈。 李春乔乖乖的任由他摆弄,双手垂在身侧。 “赵炎哥,谢谢你们。” “谢我干啥啊,要谢就谢你无为哥哥,是他捡了你,供你吃穿住行。” “你也帮我很多忙,都要谢的。能不能请你帮忙照顾好他啊,我以后再报答你。” “做为他发小,这不是必须的吗?好了,赶紧回吧,好像要下雨了。” “再见,赵炎哥。” 再见,无为哥哥!没有道别的话是不是就不算离别? 看戏的见没打起来,也都散了。 因为腿没好全,李春乔只能慢慢的缀在后面,前面只朦胧看得见王氏的身影。 他扯了下嘴角,还能期待什么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赵炎应嵇无为的要求一直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安全到家。 第9章 今生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月初。 天气开始变得是干燥,但又很阴冷,估计明后日就要下雪了。 傍晚时分,外边果然刮起了大风。 嵇无为和赵炎俩人一驴回到家,俩个人都冻得够呛。 赵炎一把推开门,一串落叶被风卷起,走进院子里的俩人被扑了一脸。 “呸,,,” “快下雪了!” 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只有厨房和前厅有些光亮。 那是陈康计算着他们快回了,正在烧饭,他如今几乎完全接替了赵炎以前的活儿。 嵇无为修养了一个多月,如今已能下地随意走动,但是干不了重活,只帮着赵炎记账。 没客人时,俩人便嗑瓜子聊天。 下午时,他又翻看了一下前些日子李春乔记的账目。 册子上,小孩儿的字迹很是清隽端正,横平竖直,点撇捺,笔锋已经很老练了,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的成果。 嵇无为心想,这小家伙还真有秘密啊。 陈康走出厨房,见二人回了,他迅速将饭菜摆好,催促他们洗手吃饭。 “快快快,等下凉了。” 赵炎早就饿了,回他:“来啦来啦。” 他急忙牵了驴往后院去,却见嵇无为愣在屋檐下,便问他:“怎么了?” 嵇无为靠在李春乔住过的屋子门边,他双手垂在身侧,眼眸低垂着,看不清神情! “她倒是会摘果实!” 但赵炎离得远了些,心说谁摘果实?摘什么果实?一时也懒得想,只想赶紧去后院拴上驴吃饭,饿死了! 晚饭后,陈康去洗碗。 嵇无为泡了金银花茶,沸腾的水往茶壶里一灌,金银花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好闻得紧。 “你不是家里有事吗?明日休整一天吧,我和陈康再做点桂花酒,你回去了顺便帮我打听一下小乔的境况。” 外面风很大,赵炎取下窗棂下的竹竿,关好窗子回他。 “行吧,那我回家一趟,前些日子我爹捎人带话,估计是有点事儿。” 嵇无为点了点头,笑道:“可能是给你相看了人家。” “我这么穷,现在谈婚论嫁的很难。” “现在穷,不代表以后,放心跟着我干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况且以你的工薪,已经可以养一个小家了。” 赵炎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爽朗道:“我们村这一辈的,就数你最有出息了。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知对方的处事为人,我不信你信谁。” “也是!” 陈康洗好碗,从门口伸进一个脑袋,他小心谨慎道:“无为哥,我闲时编的竹篮和背篓可以放你店外面卖吗?” 嵇无为让他进去坐下,说:“当然可以,后天一起装驴车上,到时候就放在门口,我们帮你卖。” “嘿嘿,好。” 三人又聊了很久,陈康很高兴,茶喝得越多他越兴奋,话说个不停,但另外俩人都困了。 嵇无为揉着眼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他发现确实是少了一套白色内衫,不是自己记岔了。 本来他是有三套的,如今只有两套了,衣柜里,枕头下面和床下都没有。 他低着头想,可能被小乔无意间裹进他的衣物一起带走了。 赵炎回去只待了一天一夜。 天蒙蒙亮时,他手里提着一框母亲种的蔬菜就回了。 此时,嵇无为和陈康正在院子门外一起装车。 赵炎走近对嵇无为说:“我昨日跟小乔他们村里人打听了下,据说他爹有木工手艺,收入还行。但十月份好像摔断了腿,在家将养着。小乔呢,从小就帮着干活了,但还是经常被王氏打骂。那个小他不到一岁的弟弟却有学上,你说他们家是不是很割裂?那天王氏估计也是被你吓得够呛,听人说前天还在河边见到小乔在洗衣服,手臂上没有以前那种伤痕了,应是还好。” 嵇无为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轻笑道:“你打听得倒是仔细,那你自己呢,回去干嘛了?” 他仔细绑好固定酒坛的绳子,以免被颠下板车。 赵炎笑嘻嘻的说:“还能干嘛,相亲呗,不过人家小娘子没看上我。”说完就去厨房放好菜篮,随后同嵇无为一起坐驴车去镇上了。 陈康留守在家,他平日里除了帮忙酿酒,做早晚两餐饭外。 闲时还编些小竹篮,竹筐,背篓啥的补贴家用,是个很勤快的人。 五日后。 嵇无为在松湖镇盘下两家新铺子,他想着马上要过年了,得赶紧把店开起来,蹭着大家走亲访友的习俗和节日的氛围好赚上一笔。 两个店铺的位置都不太好,不过好在以前都是做酒生意的。 只需换个门头便可开业,根本不用重新装修,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而且只要挂上嵇氏酒记的招牌,根本不愁没生意。 因为嵇无为爹娘都是独子,所以他基本没什么亲人,新店铺开业当天也就是放了两串鞭炮了事。 不过赵炎会来事儿,他和陈康一人买了两个便宜的花篮放门口,俩人站在门口大声吆喝,一会儿功夫就有顾客进门了。 看着这边客流也有了,陈康便回了老铺子看守。 新店铺由嵇无为和赵炎一人守一个。 当天,好多新老顾客过来光顾,嵇无为大手一挥,开业期间全部算半价。 当晚盘点时,散碎银子装满了钱篓子,嵇无为俊美的脸上有了笑意。 待这边稳定后,得往外扩张了。 另一边。 李春乔自从回家后,王氏对他的态度稍有好转,教训人的时候不再用竹枝抽打了,改用起了手脚。 但也比以前好多了,现在他也不常挨打,眼见王氏要发飙就找理由躲开了。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 远处的游子也都纷纷返乡,已经过了童试的弟弟李耀楠也从镇上学堂回来了,虽是弟弟,但已经比他高壮不少。 李耀楠五官随了王氏,不过白净些,也还讨喜。 吃过晚饭,李春乔照常洗了碗筷,打扫好厨房,他见王氏与李父都在堂房里编背篓,于是悄悄往李耀楠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李耀楠正靠在椅子上温书,他的房间点了两盏桐油灯,明亮又奢侈。 对于大哥的到来他很惊讶,因为王氏不准,所以李春乔几乎没进过他的房间。 李耀楠放下书本问:“大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李春乔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对他还算恭敬的弟弟,小声说:“楠弟,你能借我些旧书吗?不过不是白借,我可以按月给你钱的。” 说完,他摸出了五十钱放在李耀楠面前的桌上,这是他帮赵炎打下手那几日,嵇无为给他开的工钱。 李耀楠有些犹豫,他是很想要这钱,因为每次去学堂时,王氏给的钱都是定了的。 并没有多余的给他,食堂的饭菜有便宜的也有贵的,但贵的他吃不起。 挣扎一番,他还是同意了,又谨慎道:“那你记得藏好,不要被母亲发现了。” 李耀楠不等他说又问:“可你认字儿吗?你要哪些书啊?” 李春乔想一切从头开始,于是说:“全部,你从小至今的我都要。” “那怎么行?我自己也要看啊!” “我知道,那就先给童试时需要的可以吗,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五百钱。” “多少?五百钱!!!这么多!你哪里来的?” 李春乔苦笑道:“我前些日子帮别人做工,老板给我多结算了一些,但你不能告诉母亲,否则咱俩都没钱用了。” “这是自然,大哥你就放心吧。” 李耀楠说完,开开心心的收下钱,去给他抱了一摞书册过来,都落灰了,好厚的一层。 李春乔又让他找了一块烂布给包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书正准备从后门出去回自己房间。 这时,李耀楠又说:“可是大哥,那钱你到时候怎么给我啊,我一年就回家两次,不能一次性给半年的吗?” 李春乔顿在后门口,语重心长道:“我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你就放心吧,我不是经常得去镇上卖草药吗,到时候就可以给你。” “这倒是可以,那你赶紧回吧。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嗯!” 亥时末,李春乔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现下四周寂静无声,大家都睡熟了。 他偷偷点了桐油灯,翻开了一本千字文贪婪地看起来。 实际上,前世独守空房的年月里,他每日都在看各式各样的书籍,这一点上,王新年倒是不拘着他,反正他成日在外面鬼混。 李春乔看得忘乎所以,很快看完了两本,但他实在有些困了,只得挑出一本,打算明日上山挖草药的时候看。 他想,既然有了目标,不管多难多累都要坚持下去。 今生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日后,离春节还有两天。 街上已经没了人影,嵇无为早早关了门。 这些日子,三个店铺的生意都很火爆,他们累惨了! 嵇无为给每个人发了工钱和年终奖,又抽时间买了好些年货,让赵炎和陈康分了带了回去。 晚上,嵇无为一个人在家吃了晚饭,不到亥时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仿佛走在一个狭小的巷子,一个小门前突然停下顶挂了红的小轿。 嵇无为慢慢走近,只见一只纤细瘦小的手掀开门帘,“新娘子”弯腰走了出来。 她真的很弱小,估计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嵇无为这样想着,一直看着别人有些不礼貌了。 嵇无为加快脚步,正要越过小轿的瞬间,那小新娘突然崴了脚,一下扑倒在他身上。 这时,一阵风掀起小片盖头,嵇无为垂眸直直对上新娘的杏眼。 嵇无为一下从床上坐起,他扭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结实的胸口剧烈的鼓动,颊边有汗珠滚下。 他捏了捏眉心,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那条小巷也颇为熟悉。 已是午夜了,李春乔斜靠在床头看书。 说是床,其实就是石头上面铺了几块破旧木板,再铺些茅草,最上面是一层老旧的灰色床单,一床露出旧黄棉花的单薄被子。 他记得这床被子也是李耀楠不要了,王氏才施舍给了他。 他房间的墙壁都是由竹子编制的,四面漏风。 屋顶也是铺的茅草,夏天倒是凉快,但冬季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月光从竹子墙的缝隙斜射进来,点点斑驳。 那一点明亮里,可以窥见李春乔的脸上明显有几道红色指痕,纤长的眼睫还挂着泪珠。 只因今日他一边看书一边採草药,便没採多少。 晚上回来,王氏检查完背篓后不仅没给饭吃,还抽了他两耳光。 李春乔手里拿着书册,怀里还紧楼着一团白色的衣物,仿佛这团东西能给予他力量! 此刻,他的眼睛虚看着一个方向。 漆黑的瞳孔透出坚毅的色彩,他想,我一定挣出这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牢笼,复又低头看书了。 隔日清晨。 外面白茫茫一片,果然下雪了。 嵇无为在院子里劈柴,隆起青筋的手臂快速挥舞着斧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过脖颈,最后没入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一时间,咔嚓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少倾便已劈好大堆,他码好柴火又去后院喂了驴。 吃过早饭,太阳也出来了。 侧柏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嵇无为背着大大的背篓,手里拿着镰刀,准备去山去摘桂花,今年最后一茬了。 他去年摘过那棵,今年忙了些,现在才有时间刚好去看看,多採一些晒干后保存起来。 不然春夏就没有桂花酒卖了,那将会损失一大笔收入。 他也试着在自家地里栽种了一些桂花树苗,但桂花这种植物实在长得慢。 即便一亩地的花量也太少,不够酿酒所需。 所以需要去大山里找寻高大的桂花树,一棵就够采满他的背篓。 不过有些树枝实在太高了,嵇无为便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方便采摘。 他很快便寻到了那棵桂花树,也是他运气好,今年估计花开的比较晚,即使昨晚下了雪,也没怎么凋落。 嵇无为爬上树后把背篓挂在一根粗大的短枝上,他深吸了一口浓郁的桂花香,顿觉心旷神怡,开始采摘四周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花朵。 两个时辰后背篓已经装满,树上的也差不多摘完了。 嵇无为背上背篓慢慢爬下树,又用绑了竹竿的镰刀割断最顶上的树枝,这样可以抱着走。 而且树枝太高不好采摘,割断后的断枝处会重新发芽向四周伸展,花量也会越来越多。 到山脚的时候嵇无为放慢的步子。 他漆黑的眸子动了动,四处扫了一圈,此时,居然还有人在地里忙碌,明日便是除夕了。 嵇无为走过去,对着农忙的妇人说:“您好,请问您是上林村的吗?” 埋头苦干的妇人直起身子,见是个英俊高大的帅哥,于是脸上带了笑容,回他:“是啊,怎么了?” 第10章 饿死鬼投胎样儿 妇人说完后,嵇无为便将背篓放在路边的石头上,手里提的桂花树枝也放在旁边。 他见妇人脚边还有一把锄头,于是走过去捡起来帮她一起翻土,动作熟练,很是麻利。 “我跟您打听个人,是个叫李春乔的小孩儿,也是上林村的。” 张翠兰见人家如此有诚意,便撑着手里的锄头说:“我认识啊,是我邻居家的。唉!小乔也是个可怜见的,不过他很乖巧懂事,小时候我还经常给他吃的,你找他做什么?” 嵇无为埋头苦干,只说:“他前些日子在我那帮忙,工钱还没结给他,这不快过年了嘛!我看他平时也怪可怜的,您可以帮我带给他吗?” 其实,某人只是想给小孩一点而压岁钱罢了,但他不好明说。 张翠兰抹掉脸上的汗,面上带了明媚的笑容,她爽快道:“可以啊,你帮我把这块地翻完就成。” “好啊。” 嵇无为爽快答应了,因着化雪,泥土很是湿润松软,不到一个时辰,俩人已经翻了大半块地。 张翠兰很高兴,这个青年倒是会为人,干活也很利索,她放下锄头去给嵇无为倒了一碗米酒水。 嵇无为接过来喝掉,甜滋滋的,应该是兑了水,还放了些糖,看来这个妇人家应该还算富足,将银子交给她是可行的。 很快过了子时,张翠兰的丈夫带了午饭过来。 瘦小的男人远远就看见地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媳妇儿,另一个男的他不认识。 “媳妇儿,这位帅哥是谁啊?” 张翠兰迎上去,笑嘻嘻给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瘦小的男人立刻挂上腼腆的笑容,他赶紧打开食盒,让嵇无为也一起吃。 嵇无为见他并没带多少,眼下这块地也差不多翻完了,打算走人,他从兜里拿出包好的银子递给张翠兰。 “这些都是他的辛苦钱,烦请您帮忙带给他,但请不要让他家人知道了。” 张翠兰接过塞进怀里,见他欲言又止的,了然道:“小哥,你就放心吧,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一定带给他,而且肯定不让他后娘发现。” “如此,那便谢谢您了!” “嗨,谢啥啊,我还没感谢你帮忙翻地呢。” 互相感谢一番,嵇无为告别了俩人就回家了。 傍晚,李春乔从山上回来,还没放下背篓就听见有人叫他,此时,王氏在厨房做饭,李父闷不啃声的在堂屋里编竹篮。 他默不作声地走出院门,见张翠兰笑眯眯的朝他招了招手。 李春乔走过去,问:“张姨,什么事啊?” 外面很冷,张翠兰将李春乔拉进了屋子,赶紧从怀里摸出银子,放进他手里。 她细声说:“今日我遇到一个帅哥,他让我带给你,说是给你的工钱。哎哟,可英俊了。” 李春乔稍作诧异后便知道是谁了,摸着用手绢包好的还温热的银子。 他眼角有泪滑落,又哑声问:“张姨,那他人呢?” “早走啦,还帮我翻完了地,是个大好人嘞!” “是啊,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张翠兰见他又哭又笑的,也没忘了提醒他。 “你回去可得小心藏好,别被那王氏发现,到时候给你没收了。” “我知道的,谢谢张姨!” “好啦,回吧。” 李春乔回到家,怀里揣着那人的心意。 他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夕阳正红红的挂在天边,沾染了红的云彩围绕它跳动着,只一瞬的功夫,便没入了山头。 晚上,嵇无为吃过饭,就把今天摘的桂花淘洗了一遍,然后用簸箕装了放在院子里的木架上晾晒。 根据他的经验,今日有火烧云,最近应该没有雨雪,最多两天时间就能晒干了。 戌时一刻,洗漱后的嵇无为躺在椅子上,在院子里看星星。 他身上搭了一件厚衣服,冬天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大而圆,挂的很高。 银色的月光明亮如白昼,照得整个院子里的摆设都清晰可见。 嵇无为怔怔的伸出左手,手指向上探去,只见漫天星辰不停闪烁,他嘴里念道:“爹,娘,过年好!”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空气中裹挟着桂花的香气,像是他们的回应。 子时,赵炎推开没有落下栓子的院门,忽见一人躺在那,吓得他砰一声关了门! 嵇无为被惊醒,他倏地撑起上半身,在看到人后,又懒洋洋的躺下了。 “你怎么来了?” “不是我是谁?你怎么在院子里睡,可别冻着了。” 赵炎一面说一面走近。 “我娘让我带些白萝卜给你,明日你自己在家用猪骨炖了,可以吃几天。还有一包绿豆粉,你一个人不想做饭,烫一下就可以吃。” 嵇无为双手垫在脑后,笑说:“知道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晚上就在这睡吧,明日再回。帮我跟伯父伯母说声谢谢!” “这还用你说!” 赵炎去厨房放好东西,跟屁虫一样躺在嵇无为旁边的躺椅上,感叹道:“哇,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啊!” 嵇无为回了个“嗯!”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 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赵炎突然想到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是小乔呢?看到我好像有些失落啊!” 嵇无为掀开衣服坐起,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异常。 “那倒没有很失落,我以为他在家受欺负又跑回来了,毕竟叫了我一个月的哥哥!” 赵炎并不信他说的,偏头看着他说:“小乔儿是挺可怜的,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随后又说:“哎,你咋不关心关心我啊!我今年都二十二了,前面还被人嫌弃了。” 嵇无为无语,撇了他一眼。 “那有什么,你现在只要努力的挣钱,将来不愁找不到对的人。” 赵炎嘴角刚扯起一个弧度,嵇无为又说:“你能不能闭嘴,安静一点!” “好吧,真是可惜,陪我看月亮的不是个佳人。” 嵇无为把衣服扔了过去,怒斥:“滚蛋!” 赵炎一把接了个正着,随后又丢了回去。 “行行行,我错啦!我去睡觉了,你慢慢看吧。” “等一下,你有没有看过小乔记的账目?” 赵炎思索一番,又歪在躺椅上,说:“看了呀,我当时都惊呆了好吗!我根本就没有教过他,但他说是看了前面的,所以就葫芦画瓢,你不说我都搞忘了。” 嵇无为无语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在那样的家庭里,他怎么会识字呢,而且还写得那么一手隽秀好字。” “对啊,哪像我的鬼画符一样。” 嵇无为见他完全抓不住重点,于是拿了衣服站起身,摆了摆手道:“睡觉去。” “好勒,跪安吧。”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赵炎提着两坛桂花酒回去了。 他走之前还让嵇无为去他家一起过年,但嵇无为拒绝了,都说大年三十夜,麻雀都有个家。 嵇无为将他带来的萝卜都切好下了锅,和猪排骨一起炖上,炉灶里加满了柴火。 他撸起袖子,又去后边林子里砍了根竹子,把屋子四周里里外外的蛛网都扫了一遍。 还有屋檐下的排水沟,院子里的落叶,也都清理干净了,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上林村的李家四口人也刚吃了早饭。 李春乔洗了碗出来,他爹正坐在院子一边抽焊烟,一边编竹篮,背篓。 家里已经编了一大堆了,王氏打算年后拿去卖,开春后,农忙起来大家都是要用的。 “爹,”他叫了一声。 李父并没有应答,只是斜眼瞧他,眼神冷漠又生疏,仿佛只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片刻后又转过头,他手里不停的穿过来绕过去,李春乔想过去帮忙削竹片。 这时,王氏从屋后的地里扯了一堆白萝卜扔院子里。 “李大,拿两把刀过来帮忙削皮,上午得把萝卜炖好,下午还要做豆腐,没时间了。” 李春乔立马说:“好。”遂走进厨房拿了刀出来帮忙削皮,切块。 上林村的习俗就是这样的,除夕当天每家每户都要做猪骨炖萝卜,还要做豆腐,炕绿豆粉等等。 有的人家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了。 家里养了猪的,条件好的农户会在除夕前一天请人杀了,摊在路边叫卖,骨头与肉分开卖。 这种土猪肉质香嫩,很快便被一抢而空。 李春乔很喜欢这种猪肉,一口下去,滋滋冒油又香的很。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出嫁前好像也就吃过一回。 那是他弟弟得知中了举人的当天晚上,王氏做了剁椒猪肉汤。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他胆大包天的吃了两碗饭,王氏也大方的没有苛责他。 只是后来他刚满十八岁,不久便被嫁给了镇上富户王新年,给人做了妾室。 今天的风有些阴冷,他右腿骨裂应该还没长好,时不时针扎似的疼一下。 好在过年了,王氏他们要去走亲戚,没有时间管他,总算可以休息两天。 一刻钟后,切好的萝卜被放入已经煮了猪骨的大锅里,都是些杂骨。 王氏昨日在村里买的,比较便宜。 煮了一会儿香味就飘出了,李春乔一边烧火一边咽了咽口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现在每天都感觉很饿! 王氏看见了,又用勺子大力搅拌了一番,像是故意的。“瞧你那点儿出息,饿死鬼投胎样儿,平日没给你饭吃吗?” 李春乔垂下眼,可不就是饿死鬼投胎了!!! 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都是讨不到一点温情的,但又觉得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受尽了委屈,但他只是吸了吸鼻子,忍住没有掉眼泪,不值得的。 他突然很想嵇无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第11章 是他吗? 光阴似箭,两年后。 嵇无为果真把生意做到启阳县城。 刚开始他也不敢冒进,只租赁了一间铺子,位置还不错,在西城主街。 半年后,他见生意越发好,于是斥巨资买了四间铺子。 他的重心也放到了这边,慢慢的,新品梨花白和桃花酿也打出了名声。 桂花酒更是常常卖到脱销,从此,嵇无为在启阳站稳了脚跟。 如今,铺子越来越多了,一个人总归是忙不过来的,于是松湖镇的店铺都交给了赵炎全权打理。 但酿酒配方和制作技术始终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其他的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嵇无为空了便巡巡店铺,看看账本,生意大好的时候,银子哗哗流进他的钱袋! 李春乔已满十五周岁,去年还交了一个朋友,叫杨英,也是个哥儿,比他大了两岁。 两人时常结伴进山,採到了珍贵的药材他们会偷偷留一份,卖的钱分了存起来,当做自己的私房钱。 当然,李春乔的私房钱每个月还要分给李耀楠五百钱,因此,两年了,他才存了十两银子。 李耀楠也信守约定,书册都借给李春乔。 杨英性格很好,这两年他帮了李春乔很多,由于他俩基本都是早上进山,傍晚才回家,所以中饭得在山里吃。 李春乔常常只带两个杂面馒头和一竹筒饮用水,因为常年吃得不好,他已经比同龄人矮上了很多。 杨英的母亲知道后就经常让他多带点儿吃食,可以分给李春乔一些。 李春乔记得他上辈子是完全没有朋友的,今生的轨迹恐怕因为他性子的转变有所不同。 上午,杨英跑到李春乔家院子门口叫他。 李春乔病殃殃的从屋子出来,他面色发红,头脑发热,想是昨日淋了雨,发烧了。 王氏见他最近一月挣了不少钱,也发了善心让他今日在家休息。 “杨英哥,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杨英见他快要站不稳,急忙上前扶住。 关切道:“我不知道,只是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发烧了?吃药了吗?” 李春乔轻轻摇了摇头。 杨英气急道:“你这后娘也太恶毒了!成日只晓得使唤你干活。亲爹也是个死的,自己亲生的哥儿都不管不顾。算了,你再加一件衣服,去我家。” 李春乔回屋披了一件厚些的外衣。 他如今长高了不少,只是瘦得厉害,与杨英相比,实在干瘪。 出来后,杨英一路搀扶着他,经过一片竹林,再绕过一个池塘,便是杨英家了。 “娘!” “英子,乔乔这是咋啦?” 杨英母亲赵琳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他见李春乔面色苍白难看,走上前去询问道。 李春乔有气无力,他喉咙也痛,声音沙哑:“赵姨好,我可能是发烧了。” 杨英:“娘,前两天,爹不是採了好些野生板蓝根吗,还没卖吧?” 赵琳了然,她迅速晾完了衣服,说:“没有呢,你带乔乔去房里躺着吧,我去煎药。” 李春乔躺在柔软的床上,他还从来没有进过杨英的屋子,看着屋内的一应摆设,他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杨英虽也是哥儿,但赵氏夫妇确是对他很好。 “杨英哥,你刚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杨英坐在床边,给他盖上被子,闻言回他:“最近我们村里来了商人,听说他找村长包下了村子后面的一片荒地,就山脚下那片。” “嗯,怎么了?” “我爹说,那个商人准备种些桃树和梨树,他今日跟着其他村民去翻土了,一天八十钱呢。” 李春乔有些心动,惊道:“工钱开得好高啊,那个商人种这些树是要卖果子吗?” “据说是酿酒用。” 酿酒?是他吗? 李春乔眼里闪过水光,他一把抓住杨英的手,急切道:“杨英哥,那个商人叫什么啊?” 杨英并不知晓,父亲也没讲清楚,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等你好了,我们也去报名吧,只是工钱可能没有汉子们高。” 李春乔飞快道:“好啊!” 这时,赵琳端了一碗板蓝根药汤进来。 “英子,等不烫了你让他喝下,晚些时候再喝一次,明日便该好了。” “好,”杨英接过碗放在床头矮柜上。 李春乔很感动,险些落下眼泪,说:“赵姨,谢谢你!” “嗨,你这孩子,谢什么啊!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记得找你杨英哥,能帮的我们自会帮上一把。” 赵氏哪能不明白他的处境,不等他说,又道:“英子,你们待着吧,我去割些鸡草回来。现下开春了,野草都嫩着呢。” 杨英端起碗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娘,你再寻些野菜回来呗,这个季节都长嫩芽了,应该很好吃。” “哎!就你嘴馋!” 赵琳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如今刚二月初,天气还是很冷的,只片刻,汤药就不烫了,杨英让他赶紧喝下。 李春乔喝了药,不到半刻钟,就歪头睡着了。 杨英悄摸的出了房间,他没有关门,怕发出声响吵醒了他。 中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赵琳因着李春乔病了,就做了白粥,里面加了瘦肉丝,婆婆丁,味道很是鲜美!另有一盘儿凉拌车前草。 李春乔胃口大开,吃了两碗。 吃完饭,李春乔帮着杨英洗了碗,俩人出来见赵氏正在院里砍鸡草。 “小乔,要不要去看看我娘养了鸡?” 李春乔点头,二人用竹篮装了砍碎的鸡草,一路说说笑笑往后院去。 杨英家后院养了不少小鸡仔,但并未养在一个笼子里,杨父怕生了鸡瘟,于是用竹子圈了五个围笼,每个笼子里二三十只。 杨英抓了一把嫩草撒进去,小鸡仔叽叽喳喳的一哄而上,抢着啄食。 李春乔见小鸡仔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杨英哥,这么多鸡仔,花了不少钱吧!” 杨英回他:“没花费多少,有一部分是自家母鸡孵化的。你想养吗?” 李春乔也抓了一把鸡草撒进去,他想了一下,恐怕行不通。 “我还是专心准备科考吧,等来日有了一番成就,便搬出去,到时候想养什么酒养什么。” 杨英成日和他待在一起,自是明白他的志向,说:“可是你并不是学堂里的正经学子,如何参加科考呢?” 李春乔面带笑容回他:“这两年,我时常带钱去启明学院找李耀楠,从他那倒是打听了不少消息。他说,院长另外还收少量的自学子弟,只需交上一定的束脩,就可拿着举荐信直接参加乡试了。” “那便好,你可有信心?” “还有近两年时间,我定会加倍努力的。” 吃晚饭的时候,王氏很高兴,今日他们挣了两份工钱,她得了五十五钱。 李父虽然腿瘸,但翻土是个技巧活儿,他力气大挖得深,只比别人慢了些,管事的也给了七十钱。 李春乔见她正开心,趁机说:“娘,我明日也跟你们去吧,多少挣一点。” 王氏想了一下,那么一大片荒地,他们到时候三个人就可以挣三份工钱。 “行吧,你明日起就不必进山了,我看今日去干活的哥儿都是五十钱,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我晓得的。” 隔日一早,李春乔跟随他们去了荒地。 此时,天还蒙蒙亮,昨晚下了小雨,空气中都是湿湿的草木清香。 去翻土的乡民都是自带锄具,李春乔不仅带了锄头,他还带了镰刀。 王氏见了说:“你带镰刀作甚,仔细些,可别弄丢了。” “我会小心的。” 他们到的时候,地里已有好几十人,大家都拿着锄头,只待管事的一声令下,开挖。 李春乔扫视一圈,没看见杨英。 他没跟王氏他们一起,自己去了另一边。 众人热火朝天忙活了一上午,很快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李春乔手里捧着碗坐在路边石头上,里面是飘着油珠的骨汤,碗底还有些瘦肉渣。 怀里还有两个白馒头,吃食不错,这些都是管事的提供的。 他刚吃完,面前就站了两个人。 李春乔抬头,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站起身,还不待他说话。 另一个汉子便说:“赵头儿,那边那块地就是他翻的,你看看吧,他没有别的哥儿做的得多,明显偷懒了,等下应该扣他些工钱。” 李春乔张嘴想辩解几句,但赵炎同样没给他机会,他看了眼汉子指的那块地,说: “你看仔细了吗,那片地他翻得很好,大块的硬土都捣碎了,而且还扯出了草根,周围的野草也割得很干净,目前我只见他一人做得这样好。” 汉子又看了一眼,果真如此,他有些羞愧道:“对不住,这位小哥儿,是我误会你了。” 李春乔脸上扬起笑容,说:“没关系,,,” 等那个汉子走远,赵炎问:“还认识我吗?小乔儿。” “赵炎哥,原来是你承包了这片地啊?” 赵炎没回答他,只是扯着他转了一圈儿说:“我看看!嗯,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你是没有吃饭吗?在这等等我。” 他说完转身离开。 一会儿功夫,赵炎手里端了一碗肉汤过来递给他,里面满满的都是肉。 “快吃吧。” 李春乔正长身体呢,刚才吃的两个馒头根本不抵饱,他没有客套,双手接过来飞快吃了个干净。 “赵炎哥,你包的这片荒地,土质太瘦又硬,好多都是风化石,恐怕会亏钱。” 赵炎笑着回他:“冤大头可不是我,嵇无为那家伙也真是的,非让我来这,他说他早先就看好了。” 李春乔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碗,细声问:“无为哥哥,他还好吗?” “他好得很,如今生意做大了,在启阳,谁不叫他一声嵇老板!而且,他家的门槛都要叫那些媒婆给踏破咯!那家伙,异性缘好得要命,好些小娘子倾心于他。” “那,那他有看上哪家小娘子了吗?”李春乔说出的话有些结巴。 赵炎知道他的心思,打趣道:“你还没死心呢!他看没看上我就不知道了,嵇无为很少回松湖,上次过来还是让我办这个。” 作者有话说:小乔儿有危机感了,哈哈哈。 第12章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彼此 午休时间结束,眼见大家拿起锄头开始翻土。 李春乔将碗放在路边,他起身道:“赵炎哥,我该干活了。” 赵炎轻笑:“还干啥活儿,我另有个差事与你做。” “什么差事?” 赵炎伸出五根手指,说:“看园子,每月给你五两银子。” 嵇无为那就家伙,当时问他为什么选择上林村,他也不说,只说如果看到李春乔,帮忙照应一下。 以嵇无为对李春乔的舍得程度,也不知道这个照应方式合不合他心意。 李春乔眼睛一亮,说:“这也太多了吧,那我具体需要做些什么呢?” “你只需每日过来巡视一番即可,我到时候再请个技术老练的园丁,除草打枝这些都由他来做。无为的新品酒已经扬名,他很在意这批树木的鲜花收成。” “那也要明年才能开花吧!” 赵炎举起右手食指摇了摇,说:“非也,等地翻完,铺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就能肥土了。而且我托人寻了一批五年份的树苗,只等种下,若是照看得当,三月便可开花了。” 晚上,李春乔回到家。 他将五十钱交于王氏,又跟她说了这桩差事。 只是他将每月五两银子说成了二两,但即使这样,王氏仍然开心得不得了。 “那感情好,你又不用做什么,到时候该进山还是进山。” 李春乔也有自己的私心,一边园子一边温习课本岂不美哉。 “娘,我也不是完全不用去的,若是如此的话,人家恐怕就要换掉我了。” 王氏并不知道管事的头儿是赵炎,左右银子是进了她的口袋,便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但草药还得继续採。” 不到半月,小碗大的树苗已悉数种下,赵炎请的园丁很负责,老人家技术好,树苗基本都活了。 杨英知道李春乔领了这差事后,也为他高兴,俩人空了便常跑到林园去散心。 时间如流水,哗哗奔涌着向前,转眼间,已是三月上旬。 嵇无为吃过早饭,从后院牵出一匹高大的河曲马,是生意上的朋友送他的。 据说纯正的河曲马比较耐高寒,曾是历史上重要战马。 虽是匹公马,但它通体黑色,毛色纯正无杂色,只是头顶有三撮粉红色的毛发,相当漂亮! 因此,嵇无为给它起名“桃花”。 桃花脚程快,可一日千里,最重要一点,它似乎很听嵇无为的话,面对他时很是乖巧温顺,对旁人嘛,那就另说了。 嵇无为将马鞍检查了一番,翻身上马,出了启阳县后一路急奔,很快便到了松湖镇。 他直接去了赵炎那里,但赵炎并不在店里。 陈康见他进来,有些意外道:“无为哥,你怎么来了?炎哥出门办事去了。” 嵇无为倒了杯茶水喝下,回他:“我去一趟上林村,顺便过来看看,最近生意怎么样?” “挺好啊,哇!你还会骑马啊?” 陈康跑出去,他见这马如此高大威风,油光水滑的,于是羡慕的伸出手,准备摸一摸。 桃花脾气大得很,它躲开了陈康的手,转过来朝他喷气,陈康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 他“豁!”一声,赶紧跳开了。 嵇无为手里正翻着账本,扫了外面一眼,笑了:“你小心点,它脾气不好。” 他只待了两刻钟,便又骑马走了。 出了松湖镇,马路开始变窄。 远处是丛山峻岭,路边的枯树长出了嫩绿的枝丫。 快到上林村的时候就都是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了,不好再急马奔走。 嵇无为眯起眼睛,整个人懒洋洋的,他扯了扯缰绳。 “桃花,走慢点!咱看看风景。” 初春的天气,阳光和煦,草长莺飞。 羊肠小道的两侧都是杂草和叫不出名字的白的,黄的,红色的野花,蝴蝶也振动着翅膀翩翩起舞。 平坦的小路走到头就要进村子了,于是一人一马开始往上爬坡。 他让赵炎帮忙包下的园林在山脚,前几日,赵炎来信说树苗开花了,此番过来,只是看看花开得怎么样。 大约走了一刻钟,嵇无为偏头便看见了左边一大片花海,远些的白的是梨花,近些的粉的是桃花,两相交映,美不胜收! 此时,竟有人在林中赏花。 他打马走近,发现是几个小娘子和哥儿,从他们旁边走过时,嵇无为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天呐,他好英俊!” “也不知道成家了没有?” “啊!你们看他那黑色的长发,那挺拔的腰肢,好迷人!!!” “啧啧啧,,,!” “这等人物,恐怕只可远观咯!” “......” 嵇无为没有停留,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远远的,又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 “吴伯,是剪掉这根枝丫吗?” “对对对,最上面那枝,你小心一点啊,昨晚才下了小雨,应该有点滑。” “好!” 一人一马离他们说话的位置越来越近。 嵇无为看见了那棵只开了零星几朵的桃树,其他枝条光秃秃的。 一个少年站在高高的树叉上。 他穿着一身青衣,头发扎的是半马尾,淡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有些耀眼。 他身形很是消瘦,却皓腕凝霜雪。 他伸出长长的剪刀正在剪枝。 树下面是一位六旬老者,他仰着头一边指挥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张开手,像是怕人摔下来。 这位老伯,应该就是赵炎请的园丁了。 嵇无为见少年脚下的树枝细小,有些担心。 他轻轻拍了下马脖子,桃花快步走了过去,刚走到树下,只听“啊!”一声,青衣少年准确无误地掉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彼此。 李春乔惊魂未定,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男人的怀抱是那样温热有力。 他的发间有几片粉色的花瓣儿,一张放大的俊脸笑吟吟的,正垂眼看着自己。 李春乔一下又局促起来,今日这件衣服不好看,鞋子还有些破。 他缩了缩脚,想藏起来。 嵇无为见小家伙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呆愣的样子,他的心情更加愉悦了,于是收紧了手臂,转头对老者说: “您就是赵炎请来照看树苗的吴伯吧?” 吴伯知晓,这位应该就是老板了。 “是,您是嵇老板吧?” “正是,这林子,您打理得很好。” “尚可!我听说你需要花朵用来酿酒?小老儿有一个想法,既可保证你的酿酒所需,也能让你在秋天吃上桃子和梨,不知你可愿意?” 嵇无为来了兴致:“您请说!” 吴伯伸手拉下一枝开满花朵的桃枝,笑道:“采摘花朵的时候,桃树每枝保留6~8朵花,梨树每花序留2~3朵边花,这样操作,可使花朵正常授粉,而且有助于集中营养,提高剩余果实的品质。” “如此甚好,想来这些花朵也够用了,以后这个园子就交给您了。” 吴伯保证道:“您放心,小老儿定不负相托!” “那行,我再去看看前面看看。” “您请。” 嵇无为朝他拱了拱手,他想过去看看梨树,便让李春乔在前面坐好,右手轻轻一扯缰绳,桃花又慢悠悠向前走去。 它刚走了几步,就抬头踢了踢脚下,想跑起来。 嵇无为冷酷道:“不可以!” 桃花只得继续步行,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喷气,哼哼唧唧的表达它的不满! 李春乔僵硬着身子,他双手扶住马鞍,心如小鹿乱撞。 “无为哥哥,好久不见!” 嵇无为垂眼见他耳垂红红的,轻声道:“嗯!确实好久不见了,刚才吓到了?” 李春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总是有些自惭形秽的。 如今更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他都想自闭了。 “有一点儿。” “下次小心些,别这么莽撞,摔到哪里怎么办?” 李春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了桃林,前方便是梨树林子了,一树树梨花白白胖胖的,好看极了。 幽淡的花香随风飘来,简直磬人心脾! 一路上,俩人都有些安静。 嵇无为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生疏,他心里有些烦闷,于是双腿一夹,桃花得到指令,咻一下冲了出去,飞快地跑了起来。 李春乔毫无防备,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在惯性作用下栽进了嵇无为的怀里。 作恶的男人开心了,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李春乔感受到嵇无为鼓动的胸腔贴在他的后背,他拉开距离稍稍坐正,也笑了。 “无为哥哥,你故意的!” “嗯,所以呢?” “感觉你变了很多!” “哪里变了?” 李春乔不语。 桃花撒丫子跑得欢。 他们掠过小径的瞬间,两侧的梨花树枝剧烈摇晃着,淡雅的香气拉成丝丝丝缕,密密缠缠萦绕在他们四周。 两人的衣襟上,发丝间处处是白的梨花。 很快,两人一马跑到了林子边。 嵇无为翻跳下去,又侧身将李春乔抱下马来。 这是一片冒了新芽的草地。 嫩黄的叶子上面还有圆滚滚的水珠,桃花鼻子一动,眼睛一亮,自顾自的啃草去了。 头顶的粉色斑块因着它吃草的动作,颠来颠去! 李春乔心生怜爱,他走过去弯腰摸了摸,桃花不仅没有躲开,反而用头蹭了蹭。 李春乔觉得手心痒痒的,他转过头朝嵇无为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说: “无为哥哥,桃花好可爱啊!它这里的毛发竟然是粉色的。” 他说完就蹲下,一直摸。 嵇无为坐在光滑的石头上看着这一幕,他感觉心脏酥酥麻麻的,还未见桃花对旁人如此温顺的样子。 嵇无为肯定道:“它很喜欢你!” 李春乔蹲在那,小小的人儿大大的眼睛,他眉目飞扬道:“真的吗?可它第一次见我啊。” “它从不让别人摸,你说呢!”嵇无为说完又拍了拍身侧的石头,“过来陪我坐会儿。” 李春乔恋恋不舍的走过去并膝坐下,男人气场太强了,他有些情怯难言,也不敢看人,只小声说:“无为哥哥,你下午就要回去吗?” 嵇无为偏头,看到他左边脸颊上那颗等比例长大的红痣,越发艳丽了! “嗯,你想不想学骑马?” “可以吗?” “应该可以,毕竟桃花喜欢你。” 他说完站起身,李春乔这才看清他的穿着,只见里面是交领窄袖暗纹白衣,外罩一件宽袖织金黑色对襟长袍,显的他身形修长英挺。 此刻,嵇无为站在桃花旁边,眉目含笑的朝他招了招手。 李春乔着了魔似的,头重脚轻的挪步过去,刚走近,就被嵇无为提腰抱上了马,他将李春乔的双脚分别塞进左右马镫里。 作者有话说:镫(deng )四声哈,嘿嘿。 第13章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别怕,我在前头牵着。” 马太高了,李春乔几乎平视着他,闻言点了点头。 太乖了!嵇无为心想。 桃花摇晃着长长的尾巴,慢腾腾的跟在嵇无为后边儿。李春乔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看着男人宽阔挺拔的身影,思维开始发散。 嵇无为起先并未察觉,但架不住身后的视线太过灼热,他又想起李春乔两年前说过的话,有些不淡定了!于是扯起了话题。 “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去老宅找过我?陈康跟我说他在院子里捡到了十两银子,还是用手绢仔细包好的,是你吧?” 李春乔回神,说:“你当时不仅救了我还花了好多钱,还有这两年赵炎哥让张姨带给我的工钱,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一直这样心安理得。” 嵇无为转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我听张姨说,你一直过得不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吃好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你就拿着,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况且,你还叫我哥哥呢。” 李春乔明白他的意思,村里的同龄人要么比他高,要么比他壮实。即使如此,也没有理由用别人的钱啊,他嘟囔道:“无为哥哥,你放心,我有钱用的。” “你啊,你都瘦成皮包骨了!” 李春乔听了他的话,觉得男人好像有些生气,于是小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啊?” 嵇无为心说,那倒不丑,就是自己见了心里发酸,恨不得把他带回家,养得白白胖胖了才好,但孩子是别人家的,他无权做什么。 李春乔见他不说话,便觉得嵇无为是真觉得他丑了,他落寞的低下头。 桃花乖乖的走了几圈,感知到小孩心情不佳,它又想跑了,奈何前面一尊大佛堵在那儿,它不敢造次,否则要被扣下冰糖葫芦。 但它又想在小孩儿面前表现一番,于是用头轻轻撞了撞大佛的背,一下比一下重。 嵇无为被撞得往前一撅,他倏地转身,刚想训桃花,却见马背上的李春乔双手扶着马鞍,眼睛红红的倔强的看着他。 他放下指着马头的手,两步走到李春乔跟前,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春乔眼角湿润,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很难看啊?” 原来是在想这个问题,嵇无为轻笑道:“好看的!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忘了回你。” 李春乔不信,眼珠子越发红了,鼻尖也红,小嘴嘀咕道:“你骗人!” 嵇无为从怀里摸出手巾递给他,说:“你知道的,我从不说假话。还有啊,你也不需要跟别人比,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了!” 嵇无为又说:“但我希望你长点肉,再长高一点,后娘不给你吃好的,你就自己去镇上吃,有任何困难和需要都可以去找你赵炎哥帮忙,知道了吗?” 李春乔长长的睫毛湿湿的,声音脆脆的,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又听嵇无为笑着说:“我看桃花好像很喜欢你,让它带你跑两圈儿吧,它想表现的紧,都快急死了,刚刚还撞我呢!” 李春乔破涕为笑,乖乖点了点头。 嵇无为见他同意,便把缰绳塞到他手里,桃花刚开始只是慢慢的走,待他适应后就小步跑了起来。 它知道嵇无为很看重这个小孩,所以跑的是直线,如此这般,跑了两个来回,因为场地不是很大,桃花驼着他围绕着嵇无为转圈儿。 李春乔紧紧拉住缰绳,杏眼微微弯起,视线频频扫向中心圈里那个男人。 那如芝兰玉树般的男人,李春乔的心跳声突然像是炸开的烟花。 嘭,嘭,嘭,如此巨大的声响,只有他与天地知晓。 嵇无为看着那开心的一人一马,桃花跑得并不快,马背上恣意的少年眉飞色舞,耳边都是他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 嵇无为勾了勾嘴角,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所见的一切。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嵇无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自己呢?他扪心自问。 李春乔还小,且小了他八岁。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时常想起这个短暂地相处了月余的少年,不知道他冬天是否穿得暖,吃得饱!有没有再次挨打? 两年前,他叮嘱赵炎找到李春乔的邻居张翠兰,让她帮忙带些银子给李春乔,顺便从她那儿了解一番小孩儿的境况。 张翠兰也明白,赵炎表面上说是工钱,其实是在接济李春乔。 她自然乐意帮忙,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爹不疼后娘又作践的。 如果这些下意识的举动算喜欢的话,那也有些牵强。 首先,他不会对一个小屁孩儿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其次,作为年长者,他也没有做过任何让人误会的引导和错误的示范。 但此时,他看着少年明媚快意的笑容,没有挪开视线的双眼和飞扬的棕色发丝,以及那颗一开始便被他注意到的红痣。 嵇无为感觉有些悸动,他垂眼笑了,那就再等等吧!将来,他要是改变了心意,那也随他。 李春乔见嵇无为垂着头,像是定住了,他已经转了十几圈,这会儿有些头晕了,于是拍了拍马脖子,说:“桃花,停下来,不跑了。” 桃花依言慢慢缓下脚步,最后停在嵇无为身旁。 他用头上下蹭了蹭男人的手臂,把头顶的粉色毛发搞的乱七八糟的,嘴里发出哼哼声。 嵇无为睨了它一眼,轻笑道:“你倒是会卖乖!”说完一把将快要歪倒的李春乔抱了下来。 又怕他站不稳,嵇无为双臂环着他的肩背,柔声说: “先缓一缓,现在不能坐下,否则,大腿会酸疼的。” 李春乔无力的把头抵在嵇无为胸口,他满脸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有些疲惫道:“嗯!我有点晕,桃花会不会晕啊?” 嵇无为垂眼看他,下巴碰到了毛茸茸的头发,有些痒,但他没挪开。 “它皮实得很,别说就跑了这么几圈,就是让它爬山涉水都不在话下。” 李春乔安心了。 他听见嵇无的胸腔发出沉稳的声音,砰,砰,砰,闷声说:“桃花好厉害啊!” 正在旁边啃草的桃花得道赞赏,欢快的甩了甩长长的尾巴,继续啃草去了。 一刻钟过去,嵇无为见他没什么不适,便准备回去了。 二人一马原路返回。 他在前面牵着马,李春乔在后面跟着,四周变得寂静,赏花的人估计都回家了,只剩下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嵇无为突然问。 李春乔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前世的他几乎没有过过生日,因为王氏总是跟他灌输,他的母亲是被他克死的。 所以李春乔从小就不愿意记得自己的生辰。 他觉得正是因为母亲生下了他,才导致她的身体变差,郁郁寡欢直至离世,而且王氏夫妇也没当回事儿。 后来嫁进了王氏府邸,王新年倒是给他买过几次生辰礼,无外乎脂粉,衣物等。 他脑海中浮现了当初王氏给媒婆的八字,上面有写到,李春乔边走边想,片刻后,说:“好像是三月二十八。” 嵇无为见他想了这么久,盘算着日子,说:“也快了,你是不是没有过过生辰?” 话音刚落,只听后边儿一个声音低低的说:“没关系的,无为哥哥,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两刻钟后,李春乔晕乎乎的跟在嵇无为后面,俩人走进了一家饭馆。 老板认识嵇无为,见他们进来便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说:“好久不见了,无为兄。” “王老板,生意兴隆!我带弟弟过来吃饭,您给推荐一下。” 王老板自然乐意,他招呼俩人到二楼雅间坐下,又给倒了茶,说:“我们最近出了一道新菜,叫夫妻肺片,你,” 他话还没说完,正在喝茶的李春乔突然咳嗽了起来。 王老板转头看着身侧的小孩儿,他的脖子,耳朵和脸颊都红了,一双杏眼还含了泪花儿。 王老板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嵇无为站起身,轻轻的给李春乔拍了拍背,对王老板说:“没事儿,他可能喝急了。就夫妻肺片吧,少些辣,另外再炒个黄牛肉,一个清炒萝卜苗,一个汤。” 王老板飞快在菜单上记下,随后又说:“当归枸杞鸽子汤行吗?” “行,麻烦您让伙计快着点儿,感谢。” “嗨,说啥谢谢,应该的。” 王老板说完就转身出了雅间,嵇无为坐回自己的位置,神色淡定地拿起茶杯喝茶。 李春乔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吃饭,他有些不自在,侧过头小声说:“无为哥哥,菜点多了吧,吃不完怎么办?” 嵇无为偏过视线,见他面色还有些红润,笑道:“吃不完就不准你回家。” “会不会很贵啊?其实吃面就好了。” 嵇无为叹气,他正色道:“一顿饭吃不穷我,这些并不贵,我只是想提前给你过个生日。如今,你也快十六了,要不要去我店里做事?或是你有其他的打算?” 李春乔对去店里这个提议是很心动的,如果能去启阳的话,岂不是能天天见着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一腔心意根本拿不出手,反而会成为负累。 还是等明年秋闱之后再说吧,他一定为自己博得好名次。 “我,我还没有想好,明年再说吧。” 李春乔说完低下了头,他还是不想告诉嵇无为他在准备来年的秋闱,如果没上榜呢,岂不是很丢人! 吃过饭,嵇无为又带他直奔中心街的书店,不知道为什么,嵇无为就是觉得他应该会喜欢,也许是因为两年前看过他字迹,他想,李春乔私下肯定在练字。 走进书店,李春乔顿下脚步,又倒回去看了眼书店名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来这里,便问道:“无为哥哥,你要买书吗?” 嵇无为四周扫了一眼,微微俯身说:“带你来挑生日礼物,喜欢什么你自己挑,好不好?” 李春乔眼睛一亮,瞳孔闪闪发光,又问:“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你可以多选几样,不能只挑一个。” 话还没说完,李春乔脚下生风,已经溜向文房四宝区了,这家书店他以前来过,家里那两只毛笔就是在这里买的。 嵇无为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宠溺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前面的身影。 店主见他身姿不凡,很是宠着小孩的样子,便走到嵇无为跟前热络起来,两人边说边往李春乔的方向去。 第14章 生日礼物 李春乔定在货架前,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四宝,他捧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挑选。 便宜的吧,嵇无为肯定不同意,贵的吧,他也不知道到底多贵,因为货物没有标价。 便宜的东西倒是一目了然,他在这家买过两支猪鬃兼毫中锋笔,还有一些草纸,都是最便宜的。 是他两年前来镇上卖草药之后偷偷买的。 虽说是便宜的纸笔,但他平时使用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宝贝得很,生怕给弄坏了。 毕竟,他还要存钱交束脩,否则就参加不了秋闱了。 他有些犯难的左看看右看看,无从下手,也不敢拿起来仔细观摩,虽然是嵇无为付钱。 嵇无为和店主走近,见李春乔正俯身看一支价格昂贵的羊毫,笔杆深棕透亮,同色真皮挂绳,笔管尾处还有桃花浮雕。 只一 眼便可看出价格不菲。 嵇无为一眼就相中了,他走到李春乔身后,越过小孩儿的肩,伸手取下来,对老板说:“这支我们要了。” 李春乔转过身。 见店主赶紧接过,笑呵呵的放进托盘里。 “这支软豪可是很受贵人老爷们的喜欢呢,都说笔触甚好,写小楷极佳!您再看看别的?” 嵇无为点头说:“麻烦帮忙推荐一下,要我家小朋友喜欢的,好看且好用的。” 店主知道,这是个大客户,赶紧把俩人往砚台区引去。 李春乔就在嵇无为边上,听到两人的谈话,他红着耳朵扯了扯嵇无为的袖子,掩嘴说道: “无为哥哥,这太贵重了,我不需要这么好的,买些便宜的能用就成。” 嵇无为没理他,只是搭住他的肩,把人往前推着走。 两刻钟后,李春乔小心翼翼的抱着嵇无为给他买的文房四宝,晕乎乎跟在男人身后出了书店。 刚刚老板结算的时候,给他吓得够呛,就几样东西便花了三十多两。 这三十多两银子,他需要存上将近两年的时间。而嵇无为只是大手一挥,痛快的买了下来。 嵇无为很高兴,他脸上带着笑意,牵过门口树下的桃花,把李春乔抱上去坐着,左手拉住缰绳往上林村的方向走去。 李春乔望着他的背影,心悸得厉害!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般好? 嵇无为毫不保留的关心和照顾都使他沉耽,这样的情谊实在太重了。 难道他真当自己是弟弟?李春乔想不明白。 走出主街,就是宽阔些的官道了。 嵇无为翻身上马坐在李春乔身后,他呵了一声 “驾”,桃花在这瞬间冲了出去。 快到村子的时候,李春乔下了马。 他站在路边,仰头看着嵇无为逆着光的俊脸,细声说:“无为哥哥,你回吧,天快黑了,一路平安。” 嵇无为轻轻笑了一声,说:“好。你要乖乖的。” 乖乖什么呢?乖乖长高?乖乖长肉? 李春乔想罢,扬起幸福的笑容回了家。 两日后。 赵炎号召上林村的村民摘桃花和梨花。 “刚才我已经讲清楚了,该留的花朵不能动,大家都仔细些,做好了事,自然少不了你们酬劳,吴伯,您帮忙做下监工。” “好!” 他刚说完,上林村的一众村民便挎着竹篮四散开去摘花了。 其实摘花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拼的是手速,摘得多工钱就多,属于是多劳多得。 李春乔和杨英提着竹篮同张翠兰一起,几个人一边干活一边有说有笑的。 很快,三人的竹篮都已装满,张翠兰赶紧提了自己的篮子过去称重了。 赵炎过来的时候,李春乔和杨英正讲笑话呢。 这是他第一次见杨英,那位哥儿穿着打扮十分干净利落,笑容张扬又明媚,被逗得笑弯了眼。 赵炎一时看得入神。 李春乔笑着转身摘旁边的桃花,他发现了愣住的赵炎,问到:“赵炎哥,你有什么事吗?” 杨英也转过头看赵炎,他知道这个人,李春乔给他讲过,于是带着笑意礼貌的点了点头,又转回去摘花了。 赵炎发现他做事也很利落,看样子也是个能吃苦的,性子也很好。 比李春乔高些壮实一些。 杨英示意李春乔过去,待他走近了便说:“无为跟我说了,从下月开始,你每个月必须去镇上那家饭店吃上两次,就你们前两天吃过的那家。菜品随便点,我已经将定金交给老板了,是必须去喔。” 李春乔懵了,疑惑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关心你呗,你看你,天可怜见的。” “要是没时间去呢?” “那你无为哥哥的钱就要打水漂咯!” “可以带朋友吗?” 赵炎朝杨英的方向撅了撅嘴,微微倾身问:“带他吗?他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李春乔回他:“杨英,今年满十八。”他说完后立马反应过来,赵炎的状态不对! 赵炎的视线还看着杨英,嘴里却说:“喔!那你们俩一起去吃呗,想买什么东西也可以到店里找我。” 李春乔噗一声笑了,说:“你不会是看上杨英哥了吧?” 赵炎转回视线,他惊讶于小屁孩儿的直接,但也诚实回道:“嗯,我感觉他挺好的,没有定人家吧?” “没有,赵姨不想他太早出嫁,况且杨英哥没有喜欢的人。”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乡下人家的哥儿,一般十七岁就有人议亲了,通常都是刚过十八便被嫁了人。 赵炎又说:“那你帮我试探一下他的想法呗,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不敢说婚后顿顿大鱼大肉,锦衣玉食,但能给他的我会尽量满足。” 李春乔点头说:“好,我问问他的意思,这花一两天也摘不完,你好好表现!” 赵炎这个人虽然有些大大咧咧的,但他做事踏实肯干,能吃苦,过上好日子迟早的事。 而且他人品也不错,这点小忙李春乔肯定要帮的。 再说,杨英也很好,他性子活泼,人俊心善。 赵炎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将来俩人要是成了,那也是一桩美事了。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春乔没有再见到过嵇无为。 他遵循了嵇无为的要求,每月都带着杨英去镇上那家饭店吃饭,偶尔杨英没空他就只身前去。 赵炎也通过自身的努力与有趣的灵魂打动了杨英,小情侣甜甜蜜蜜谈起了恋爱! 时间一晃,过了年,已是五月初了。 嵇无为最近买了一栋楼,目前正在装修中,不过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叫“为春酒楼”。 这栋酒楼面积比他所有店铺加起来都大了不知好几倍!上下五层,后面还有厨房,库房,伙计房等。 下午的时候,嵇无为回到松湖镇,他先去了另外几个店铺巡视一番,看了账本后又去了东街。 此时,赵炎正在给客人称酒,嵇无为走进去帮忙。 买酒的是个大客户,做饭馆生意的,和嵇无为很熟了。 王老板见到他,脸上堆满了笑意,说:“嵇老板,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嵇无为笑着回他:“王老板说笑,都是小本生意!先前在县城盘了一间酒楼,最近在忙装修,准备着开业了,届时请您吃饭。” 王老板见他身穿天青色绸缎圆领长袍,越发的芝兰玉树,贵气逼人,于是点头表示一定去。 赵炎称好酒,收了钱。 嵇无为又送了两坛桃花酿,说:“多谢王老板光顾,这两坛酒送与夫人尝尝。” 王老板的夫人很喜欢这个酒,他伸手接过,笑呵呵道:“好说!好说!我上次还给西街的刘老板推荐你们家酒来着。” 嵇无为送他们出门,拱手道:“实在是太感谢了!” “哈哈哈,,,互利互惠,互利互惠。以后我店里的小哥过来可得给我算便宜些。”王老板说完也朝嵇无为拱手,随小厮走了。 店里一时没有客人,嵇无为走过去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赵炎看他无聊,从隔壁买了一碗现炒瓜子,他靠着柜台,手里抓了一把,边嗑边说: “那边都搞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暂定月底。” “二十六还是二十八?我就不去了吧,去的话这边的铺子怎么办?关门就得少一天收入,哥哥还要攒钱娶媳妇儿呢!” 嵇无为不爱嗑瓜子,太干了。他抻了抻袖子,说:“你可以让陈康帮忙看着,他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学习吗?” 赵炎正准备回答,嵇无为又道:“说吧,看上哪家姑娘了?” “嘿嘿,去年在上林村收花的时候认识的,是个哥儿,巧的是,他和小乔儿还是朋友,杨英就要满十九了,我们是打算今年就把事办了。” 嵇无为有些意外,他上半年一直忙,很少来松湖镇,听了赵炎的话也为他高兴,又说: “这么快?既然已经商量好了,你就赶紧提着聘礼上门啊,他家要很多聘礼?” 赵炎面前的柜台上已经堆了不少瓜子壳,他说:“那倒没有,阿英母亲要了五十两聘金,外加两只羊。不过估计没啥嫁妆,他家里还有个哥哥没婚配呢。” “嫁妆倒是小事,你前面说要攒钱娶媳妇,我当要多少呢!这几年,你帮着打理松湖的铺子,我又没亏待你。赶紧去下聘,我好久没喝喜酒了。” 赵炎翻了个白眼,说:“你是想喝喜酒吗?” “不然呢!” “行吧,暂且信了你的鬼话!我原本就打算中秋后去下聘的,日子定了告诉你。” 眼看天就要黑了,后面又来了几波客人,其中有几个光鲜亮丽的小娘子,都是来买桃花酿的。 几个人可能是在街上看到了嵇无为,一边同赵炎说话一边偷偷瞧着柜台后的男人,磨磨唧唧半天,一人买了一坛走了。 桃花酿是店里最贵的酒,一坛需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赵炎干劲十足,恨不得把嵇无为立在门口揽客。 太阳落了山,晚上基本没什么生意了,赵炎哼着歌搞起了盘点,这是每日必做事项之一。 嵇无为拿了册子跟在他后面,上面记录了所有酒的品类销售数量以及库存,去项与进项一目了然。 赵炎盘着盘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贼兮兮的折返到嵇无为旁边,竖起一根手指。 “哎!我卖你个消息,一两银子怎么样?” 嵇无为睨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智障,什么小道消息值一两银子? “哎呀,不要这么无趣嘛。” “爱说不说!你自己慢慢盘吧!”嵇无为说完转身回到柜台后面当大爷去了。 赵炎跟过去趴在台面上,神秘道:“真不想知道?是关于小乔的喔!” 嵇无为顿了片刻,算起来他们也快一年没见了,于是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两银子扔给他,威胁道:“请说!!!” 作者有话说:赵炎:拿捏嵇无为可太简单了,哼! 第15章 你怎么穿成这副浪荡样子! 赵炎美滋滋把钱装进兜里,扬了杨下巴道:“我听杨英说,小乔儿长高了许多,还说最近有人去提亲来着,被王氏赶走了。” 嵇无为挑了挑眉尾,卷起手指轻声道:“为什么?” 赵炎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 “还能为啥?王氏嫌人穷呗!她一心想把小乔嫁给乡绅富人呢。可那种人家岂是好进的?既便过了门也是给人做小。” 嵇无为低声道:“他才十七!” “是啊,但王氏已经在张罗着议亲了。还有啊,杨英说,小乔现在可有学问了!给他念了好多景秀文章,有时候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嵇无为听罢,瞳孔里闪烁着流光。 “怎么说?” 赵炎回他:“英子说,小乔把卖药材的钱偷偷留了一份给他弟弟,让他教认字读书,他弟弟五体不勤又有钱拿,乐得很。” 其实,李耀楠没有教过李春乔任何东西,李春乔只是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不同之处。 嵇无为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带了笑意。 “小家伙还挺上进!他是想参加科考吗?虽说启阳也有哥儿参加会试的先例,但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以小乔的出身,参加科考哪里是容易的事,而且王氏夫妇恐怕不会支持他。” “是这个理,而且他还不是学院的学生,参加不了院试。参加乡试得有童生资格才行。但杨英说,他每日都很刻苦用功,还说到时候只要给足了束脩,求院长推荐他直接参加乡试。 嵇无为轻笑出声,小声道:“以后怕不是要变成书呆子!那个院长要多少银子?” “什么?”赵炎觉得他怪怪的。 这家伙都二十五了还不打算成家,如今他更有钱也更成熟英俊了。 好些媒婆快把他家门槛都踏烂了,他都巍然不动如山。莫不是,,,? 赵炎直勾勾的盯住他,问:“老实说,你是不是等小乔呢?” 嵇无为靠在椅背,他眉目舒展,仰头看着赵炎笑了。 “好哇你,真够隐忍的!” “你又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你?这几年,你但凡有个亲密关系的对象呢,关键你没有啊!” 赵炎说完又贱兮兮偷瞄他。 但嵇无为是谁?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然熟练运用各种表面功夫。 赵炎参不透他,于是闭嘴了。 次日午后,上林村背面的山上。 “春乔,你快过来,这里好些灵芝。”杨英兴高采烈地唤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时,一个穿着清凉的少年背着背篓走了过来。 李春乔的身量明显见长,虽日日往山里跑,皮肤却是白皙,应是天生的,只有些微泛红。 还好林子里阴凉,阳光并不会直接辅射在身上。 他走动间,鬓边有细细的汗珠悄悄滑落,高高的马尾缀在胸前,短一些的随微风飘散着。 饱满的额头两边也垂下几缕,衬得他清纯中又带些俊俏,是个雌雄莫辩的样子。 脸颊饱满了,淡棕色的头发也变得柔顺有光泽。 李春乔走近看见杨英脚边的灵芝,其中有三株菌伞很大,表面呈黑棕色且泛着光泽,无疑是上品灵芝! 他惊喜道:“杨英哥,这三株能卖上好价钱,我们採的时候小心点儿!” 杨英眉眼弯弯,傻笑着说:“听你的,今天都採了些什么啊?” 李春乔立刻道:“天麻,铁皮石斛,何首乌,重楼和一些野菜。最近天热了,只需两天便能晒干了,过几日我们一起去镇上卖了换钱” 杨英拉过他的手说:“好啊!卖完我们还去那家饭店吃好吃的,我想吃佛跳墙可以吗?你家无为哥哥肯定又让赵炎支付了大把的定金。” 李春乔有些不好意思,他抹掉汗珠,偏过头小声说:“应该,,可以吧!” 他说完便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採灵芝!杨英微微俯身给他扇风,今日确实热了些。 今年雨水好,草药生得多,他们不是在山上就是在镇上,半年时间,各自偷偷攒下了十多两私房钱了。 当然,卖草药的大部分收入是要上交的! 李春乔的背篓里不止有草药,野菜,还有用油皮纸仔细包好的书籍。 他时常是吃完早饭就进山了,中饭一般就带两个包子,一边轻声背诵课文,一边寻找经济作物,乐得自在! 摘了灵芝,天已经快黑了。 等他们下到山脚,附近的村子已经炊烟袅袅,远处的山峦蒙上一层薄薄的白纱,农户人家开始做晚饭了。 天边的夕阳也快要没入山头,火烧云铺成长长的一片,飒是好看! 炙热的空气虽稍降了温度,但两人仍是大汗淋漓。 李春乔照例将三株灵芝交给杨英保管,只等到镇上换了钱两人平分,这几年都是如此操作才存到钱的。 李春乔回到家时夕阳彻底没入了山头。 王氏夫妇已经吃过了,桌上是留给他的一碗粥,两个杂面馒头和半碟凉拌拍黄瓜。 吃完饭,李春乔在厨房刷碗。 王氏踱步过去,她细小的眼睛微眯,叉着手臂说:“今日收获倒是还行,不过我看了下,没什么珍贵药材,你是不是没走到山顶去?” 李春乔没看她,说:“娘,村长不是说山上野猪泛滥,还有豺狼,让我们不要去山顶吗?如今打猎的也少了,就是高壮的汉子,又有几个敢的?” “哼!自己没本事还学会顶嘴了!如今你父亲瘸着腿,乡绅都不雇他了,你不多挣点钱给家里用我养你干什么?再说,耀楠马上要参加秋闱了,到处都得打点,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王氏见他不说话,又道:“明日卖了草药,记得带一匹月白的苎麻布回来,我给你弟弟做一身衣服,上次在学堂看别的学子都这么穿,好看得紧。” 王氏说完见他还是木愣的样子,骂了一声:“榆木脑袋,”便回院里纳凉去了。 李春乔抬眼看着王氏的背影,在心里盘算了下,一匹月白的苎麻布也不便宜了,够他大哥做一身衣服的话,需要四百钱。 他这半月采摘的草药加上三株还需同杨英平分银子的灵芝,除去买布匹与例行上交给王氏的钱,自己留下的可能不到一两银子。 李春乔扯了扯嘴角,把碗筷仔细放进柜子里,便回了房间看书。 他已经过了委屈就哭鼻子的年岁!只是会在深夜时分,抱着已经洗得有些发邹的白衫,然后将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早已没了的气息。 第二日,天微亮。 杨英背着装了满满干货的背篓走过来,他喘着气喊道:“小乔,起了吗?” “来了,来了。”李春乔快步从院子里出来,反手关上了门。 二人走出蜿蜒的乡间小路,往镇上去。 虽说附近村子有赶牛车和驴车的车夫,但他们是年轻小伙子,不想额外花钱。 徒步的话,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此时,赵炎正在进行着开门前的准备工作,他把坛装的桂花酒,桃花酿,梨花白通通摆在最醒目的位置。 嵇无为精神抖擞的从后门进来。 赵炎抖了抖擦拭酒坛的抹布,瞟了他一眼,立马惊大了眼睛,说:“你怎么穿成这副浪荡样子!” 嵇无为懒洋洋的回他:“呵!你会不会说话?” 赵炎扔了手里的活计,啧啧称奇道:“转个身儿给本大爷看看!” 嵇无为依言转了一圈儿,他双手一摊,无言道,你看吧。 只见他乌黑油亮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鬓边的发丝束在脑后,小小的发髻里插了根吊了两条银链子的簪子,银链子的尾端是两颗鲜红的珠子。 额前几缕黑丝柔顺垂下来,淡蓝色的发带随他动作间飘在后腰。 中衣是淡蓝色祥云暗纹交领长衫,外罩半袖月白薄纱衣,环同色点翠皮革腰带,左边垂吊一块色泽明亮可拆分的白色鸳鸯玉佩。 赵炎看得目瞪口呆,说:“你这是要去提亲?哪家小娘子得了您的青眼?” 嵇无为没有与人分享心事的爱好,他走过去打开门,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支颐着看向街上。 此时,天空还是青茶色,街上也只有零星几个过往行人。 他转回头看了眼赵炎,见他实在想听的样子,于是说:“哪有什么小娘子,本公子我天姿风流,爱这么穿行不行?这边的事已办好,我下午就回启阳了,酒楼定了二十六日开业,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忙!” 赵炎知道他说的话真假参半,嫌弃道:“那你赶紧回吧!这般花枝招展的,别在这招蜂引蝶了,等下影响我做生意。”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恨不得把我扔街上揽客了吧!” “嘿嘿,这么好看的脸,不用白不用嘛,反正是为你自己挣钱。” 嵇无为不想再搭理他,只阖眼靠在椅子背。 眼瞧着太阳升起,行人越来越多,今日又是赶集的日子,街头巷尾都塞满了。 一眼望去全是人,从,众。 赵炎酒也卖了几茬儿,银子都快塞满了钱篓子。 嵇无为有些遗憾的想,今日怕是见不着人了,枉费了他这一身打扮。 辰时末。 杨英同李春乔刚在西街药店卖完所有的货物,卖的灵芝钱各自分了三百五十钱。 药店老板看到这品相的灵芝,顿时喜笑颜开,甚至多给了二十钱,连连说下次再有记得拿过来。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杨英突然停下欢快的脚步,他用手肘碰了碰李春乔,支支吾吾道: “那个,小乔啊,我和赵炎快成了,到时候请你喝酒啊,啊不,你还未成年,不能饮酒,反正到时候过来玩儿吧。” 李春乔见他脸色红润,是好事将近的样子,开心道:“恭喜你啊,杨英哥,我到时一定去吃你成亲喜宴。” 杨英又说:“等会儿买了布匹,你同我去一趟东街嵇氏酒记行吗?我和赵炎好久没见了。” 李春乔捂嘴偷笑道:“好呀。” 赵炎又忙了一阵,实在累得够呛,余光见嵇无为竟然在打瞌睡。 他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怒道:“哎,我说你别睡着了啊!影响多不好!作为老板,你应该以身作则!要睡,麻烦回后屋睡去。” 嵇无为正闭目养神呢,闻言,他只是晃了晃二郎腿,权当做回话了。 眼见着已过了午时,他准备再等半个时辰,还见不到人就回了。 注:本章提及的“束脩xiū”是古代一种最基础的拜师礼,象征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最初指学生向老师敬献的拜师礼,例如:粮食、布匹,银钱等等。 第16章 找一个漂亮老板娘!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从店外传来。 “老板,两坛桂花酒。” 赵炎闻言,噌一下转过头惊喜道:“阿英,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我给你们买凉虾去,坐着等我。” 不等杨英回话,他说完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杨英摇了摇头,笑着走进去,发现后边的李春乔没动作,正准备叫他,却见他怔怔的木在门口,与柜台后面的美人两两相望。 杨英知道他是谁,朗声叫了嵇老板,顺便脱下了李春乔的背篓去后屋放好,怕打扰到俩人,最后从后门出去寻赵炎了。 嵇无为也觉得有些意外,他微愣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眼前的少年确实长高了不少,应该有好好听他的话,都到他鼻尖的位置了。 李春乔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细软的棕色发丝敷了一些在脸颊,白皙的脸蛋和翘挺鼻尖应是晒伤了,有些发红,倒显可爱! 此时的店里只有他俩了,双方都在细细的打量。 故作沉稳的嵇无为率先打破沉默,他轻笑了声:“小呆子,还要看多久?不认识我了?” 说完便拉着李春乔坐在了柜台后的椅子上,小孩儿还是呆呆的,但他眼睛很亮。 嵇无为微微俯身看着他,又笑了声。 李春乔清醒过来,圆润小巧的耳垂立时染上可疑的红云!他眼神躲闪,窘迫道:“无为哥哥,好久不见!” “嗯!一年多了。” 嵇无为挨着李春乔坐下,他此次过来,其实还想问问李春乔,有没有想好以后的人生路怎么走,想不想跟他一起回启阳,学习行商。 既然李春乔已经选择了走科举之道,那他也是全力支持的,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小家伙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都支持李春乔的决定。 李春乔安静的坐着,两人之间隔着两拳的距离,他看起来很热,颊边都是细小的汗珠。 嵇无为拿过赵炎平日里用的蒲扇,他翘着二郎腿,支着头,一边朝着李春乔轻轻的扇风,一边眼神温柔的看向身边人。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呢?”李春乔闻到身边有淡淡的熏香,他挺翘的鼻头轻轻嗅了嗅,是檀木香!香气温润醇厚,很好闻! 十三岁那年,摔断腿的他在嵇无为的床上一趟就是月余,檀香几乎把他腌入味。 哪怕回了上林村后,那气息也久久不散。 嵇无为觉得他此时的样子像只小奶狗,正在熟悉新的环境。于是逗他:“平日里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你现在看起来和四年前没差多少!” “怎么会?”李春乔侧身,视线飘到男人隐没在衣襟的喉结又飞快移开。 他轻声辩解道:“不是的,我长高了,也长肉了,而且已经十七了。” 像是下属在向上官述职一般,他把嵇无为的要求一一实现了。 小孩儿浓密的眼睫颤动着,粗糙但修长的手指交叠放在腿上,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温顺! 嵇无为的心里荡起恶劣的因子,他说:“是不小了,十七岁都可以议亲了。” “不,我不会议亲。”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钻进嵇无为的耳朵,酥透了他的心肺。 嵇无为歪头,用气声问:“为什么?有属意的人了?” 李春乔抿嘴不搭话,只偷偷的用余光描摹身边这位他惦记了四年的男人。 他的肩膀更宽阔了,五官也更加成熟立体,不说话时英气逼人! 一时间,李春乔只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像是要挣破这具躯壳! 他生怕被人听见,假意咳了一声,扯开了话题。 “无为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嵇无为站起身走到了门口,他表面上四平八稳的,实则在孔雀开屏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流通起来,李春乔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呼出,眼睛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真好看啊,衣裳好看,发饰好看,人更好看。 李春乔突然觉得口渴,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感觉更渴了! 嵇无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那道视线追着他,灼烧着他,但他甘之如饴! 于是存心说了句:“是挺忙,得再找个帮手。”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李春乔盯着人立刻回话,他想说他可以帮忙找人。 嵇无为顿了下,突然转过身,李春乔避之不及,一时定住!男人促狭道:“找个漂亮老板娘!” “......” 这时,杨英同赵炎一人端着两碗凉虾回来了。 杨英端了两碗,他将其中一碗递给李春乔,开心道:“小乔,这个看起来好好吃,你试试!” “谢谢杨英哥。” 李春乔伸手接过,其实他心里难受极了,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 但这满满的一碗凉虾,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里面还加了红糖水、冰沙、花生碎、葡萄干,还冒着冷气,光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李春乔不忍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埋头吃了起来。 杨英同赵炎坐在角落,俩人一面吃一面里窃窃私语,小情侣正大光明的秀恩爱! 赵炎笑嘻嘻的,时不时挨杨英一小捶,偶尔挨一大捶。 果然啊,一个猴儿一个拴法! 嵇无为眼不见心不烦。 他和李春乔还坐刚才的位置,他没吃,眼看着李春乔快吃完了,又分了一半凉虾给他。 轻声说:“多吃点。” 李春乔看着碗里堆起来的凉虾,他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嵇无为,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嵇无为见他端着碗没动,又问:“不想吃了?” “想的!” “还想吃什么?”嵇无为像是不经意的问。 “无为哥哥,你知道,我不挑食的。” “是吗?那倒是好养活。” 申时末,李春乔同杨英回去了。 嵇无为立在门口目送,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过身。 赵炎靠着柜台摇了摇头,打趣他:“知道你这幅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望块望夫石!” 嵇无为是很喜欢这个比喻,也不怼人了,他回到原位坐下。 赵炎也懒得理他,自己去后屋洗了碗,准备拿过去还给店家,走到门口又倒回来,问他:“小乔怎么了?我见他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嵇无为收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小呆子,还没开窍呢!” 赵炎无语了,用手指了指他,说:“你又逗他!” “管得着吗你!” “是是是,你的人,我哪里管得着!快滚回去罢!” 未时末,嵇无为打马回了县城。 为春酒楼的装修已近尾声,他此次回松湖镇是为了请厨师的。 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方才已经达到了。 为春酒楼,顾名思义,就是吃饭喝酒的地方。 一楼接待吃酒的散客,二三四楼弄成吃饭听曲儿的雅间。 回去后还得聘请管家,店儿二,护院也得请几个,防止有人生事。 五月二十六,为春酒楼开业。 赵炎还是去了,这会儿正在后厨监工呢,陀螺一样,忙得脱不开身。 嵇无为提前叮嘱过他,到时候一定让杨英带着李春乔过去!给他们安排了马车接送。 天微亮时,杨英和李春乔在村口坐上了马车!两人都是第一次乘坐,很是好奇!四周摸了一遍才规矩坐好。 李春乔穿了一身新衣裳,是苎麻布料的宝蓝色圆领系带长袍,两侧开叉束袖的时兴款! 他是直接买的成衣,花了一两银子! 是他衣柜里最贵的一件衣裳了。 今日这番打扮,李春乔是花了心思的。 他的腰间束着一条浅棕色皮革!里衣是某年从某人那里顺走的白色交领短衫。 下装是黑裤配黑色磨皮短靴,整套服饰非常轻盈,衣摆随他走动飘荡着。 一路上俩人说着悄悄话。 杨英穿了一身月白的纱袍,也是新的时兴款,他笑眯眯的凑近,歪着头打量李春乔。 “今日穿这么好看给谁瞧呢?” 李春乔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说:“没!今年太幸苦了,我奖励自己的。” 杨英哪里是好打发的,又说:“小乔,嵇老板对你也太好了吧!还雇了马车接我们,我怀疑他主要是请你,而我是捎带的。” “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将来,,,” 李春乔没说下去,心里想着,嵇无为对自己好又能怎样呢,他马上就要找漂亮老板娘了。 杨英见他神色落寞,拉过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看错人的。” 驶上官道后,杨英靠着马车内壁已经睡着了。 这时,车夫说:“两位小哥儿,后面都是比较平坦的官道了,你们起得早,可以眯会儿。大概两个半时辰到启阳县,到时候我叫你们!” 李春乔挪过去坐在门口,掀开帘子回他:“麻烦师傅了。” 车夫见他年轻又面善,同他聊了起来。 “麻烦啥呀,嵇老板给足了银钱的,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把你们安全带到。” 李春乔听他说完,掌心冒了汗,他望着路边的花草树木,说:“他有心了!” 午时一刻,马车安稳停在酒楼门口。 杨英和李春乔两人稍作休整后下了车。 嵇无为站在门口迎客,看见他俩下来便笑着迎了上去。他愉悦道:“欢迎你们,路上辛苦了!进去喝杯凉茶,等下就开饭了。” 嵇无为带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安顿好后,又下楼去接待客人了!做生意这么些年,也交了不少山南海北的朋友,今日不少人过来捧场! 杨英等人走了,有些激动道:“天呐,嵇老板也太英俊了吧!今日得迷死多少哥儿和小娘子啊?” 李春乔喝着凉茶,本是清甜的口感此时也觉得有些发苦。他说:“无为哥哥一定喜欢非常非常好的娘子吧!” 杨英问: “怎样算好?” “漂亮的,聪明伶俐的,对他好的。” “但是小乔,我怎么觉着嵇老板对你有意思呢!” 嵇无为上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顿在门口,想知道李春乔怎么说? 只听李春乔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感觉可能不对!他不喜欢哥儿。” 杨英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要找一个漂亮老板娘!”李春乔涩声回他,眼睛盯着手里的茶杯! 嵇无为在外面都要气乐了,真不愧是没开窍的小呆子!自己都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还能会错意! 嵇老板顿觉任重道远! 注:苎麻:古时,南方地区广泛种植,苎麻布清凉吸湿,平民夏季常用布料。 注:凉虾是一种由米浆制成的传统消暑甜品,因外形似小虾而得名。辅以红糖水、冰沙、花生碎、葡萄干等,口感滑嫩、清凉解暑,是黔,蜀等地夏季街头常见的特色小吃。 第17章 他的惊惧 宴席开始的时候,嵇无为请杨英帮忙照顾一下李春乔。杨英自是满口答应。 席间两人只安静吃饭,与其他人都不认识。 慢慢的几个小娘子和哥儿聊了起来,只听一个娘子说:“哎,你们有谁知道嵇老板有相看好的人家吗?” 大家表示不知情,一个长相可爱的哥儿说:“嵇老板这样的,得配大家闺秀啊!” 众人附和说是这个理。 李春乔留意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得吃进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不是个滋味!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桃花酿,一口闷了个干净。 杨英甚至来不及阻止,见他喝完了一顿咳,又倒了茶水给他漱口! 其实,桃花酿稍微两杯并不醉人,但李春乔从未喝过酒,此时,他心情烦闷,喝了一杯又一杯。 同桌的娘子和哥儿见他漂亮乖巧,一边笑他,一边又叫他多吃点菜。 “喝酒不要那么着急嘛!慢慢喝。” “是啊是啊,你想喝,我们也可以陪你呀。” “哈哈哈,他脸红了。” 李春乔觉得丢人,低垂着脑袋,脸蛋变得红红的,连耳朵都红透了,大家又说他可爱。 一个哥儿问他:“你满十八了吗?定了人家没有?我有个哥哥,人挺好的,长得也高大英俊。在军营里,是个小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喔!” 李春乔抬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泛着红润的水光,可人怜!他大声说:“谢谢你!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杨英其实早就知道李春乔的秘密了,他理解李春乔,嵇无为那样的人物,暗恋这种事还是不好明说的,万一被拒绝了呢? 但嵇无为对李春乔的关照似乎也过了头。 他始终觉得,嵇无为是喜欢李春乔的,可能碍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挑明。 这时,大家起哄问:“是谁啊?” 整个雅间安静下来,都在等他进套! 李春乔又垂下脑瓜,羞涩道:“不能说!” 大家继续诱哄:“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李春乔果真想了一会儿,说:“他就是个大猪蹄子!他不喜欢哥儿!但是他很好,世间最好!最最好!” 他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吧嗒吧嗒掉珍珠,彻底醉了! 嵇无为无奈的推开门,抱歉道:“打扰大家了,我带他去休息,你们继续。” 他话音刚落便打横抱起人就走,还顺手带上了门! 雅间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又热闹起来! “这两个人,有问题。” “郎有情夫有意呗。” “啧啧啧,别说,还挺配。” 李春乔窝在他怀里,觉得脸颊处硬邦邦的不舒服,一路上哼哼唧唧的,还拿头轻轻撞他胸口! 嵇无为只觉怀里人柔软极了,他稳稳抱紧,低头轻声问:“谁是大猪蹄子?” 李春乔闻言,像是触及到伤心事,又掉了俩颗大珍珠,哑声说:“要找漂亮老板娘的人!” “喔!那是谁呢?” 一直到嵇无为卧室,李春乔都没有回话。 因为他已经睡着了! 嵇无为将李处南桥轻轻放在床上,给他脱了鞋,盖上薄薄的夏被。 他坐在床沿仔细的看着人,像是看稀世珍宝一般! 小家伙今天穿得这样好看,本来就够漂亮了,惹来好些人打量他,还要给他介绍夫家。 这怎么可以?他可是等了好几年! 这时,李春乔偏过头。 嵇无为见他眼角粘了根发丝,便用手指轻轻给它拨开。 李春乔觉得痒,用手挠了挠,挠到嵇无为的手指,被人抓在手心! 嵇无为又看起他的手来,李春乔的手指修长偏细,但很粗糙!有一些小伤口,好了的留下褐色的疤痕,新的才刚刚结痂。 嵇无为觉得心脏闷疼的厉害,用嘴唇贴了贴他的手指手背掌心。 又找出备用药膏,把新旧伤口都仔细涂了个遍。 这款膏药是他前些日子特地花高价买的,据说大户人家的娘子哥儿几乎人手一瓶。 因为用了这款药膏,伤好之后不会留疤。 他不便久留,片刻后,又出去招待客人了,而李春乔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嵇无为刚回到席间,就有人来敬酒,一个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另一位他不认知。 “这位是?” “无为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松湖王氏家族当家人,王新年王举人。” 这位王举人约五十左右,仪态还算端正,正常男子身高,穿着华丽浮夸。 他举起酒杯,轻佻的碰了一下嵇无为的,眯着眼说:“恭喜呀,嵇老板,下次到松湖可一定告诉我,届时,也好做回东道主!” 嵇无为抿了一口,回他:“幸会幸会,到时一定麻烦您!今日招待不周,您吃好!” 申时末,嵇无为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他步履还算稳健的回了五楼卧室,席间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醉了! 推开门时,李春乔正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薄毯滑落堆在腰间。 李春乔双手捧着发晕的脑袋,声音有些哑:“这是哪啊?” 嵇无为哼笑一声,他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坐在床边靠在床柱上,懒洋洋的垂着眼看着刚睡醒的李春乔。 轻声说:“看着我,还认识吗?” 李春乔抬眼看他,瞳孔立时亮了,但很快又泄了气。 “无为哥,哥,,,我只是有些醉酒,不是傻了。” “喔!怎么不叫哥哥了。” “......” 李春乔不说话,只是手指用力地攥紧了被子,嘟囔道:“不合适,我已经长大了。” 完了又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但他被自己的衣摆拌了一下,差点摔下床。 嵇无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腰,将人拽到自己腿上笼着。 李春乔双手抵在他胸口,被盯得浑身冒火。 本就肖想的人正抱着自己,这谁受得了!!他挣扎着要下去。 嵇无为见他快熟透了,也不打算再逗他,只闭着眼靠在床柱,说出些带了酒气的话。 “别动了,让哥哥抱会儿,我有点累!” 闻言,李春乔果真一动不动了。 卧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动人的歌谣! 嵇无为抱着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自己珍视了多年的宝贝,如今已然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而他自己确是毫不知情,对谁都笑得那样甜。 看来,待他秋闱后,得有所行动了。 要是被别人夺了先机,那不得怄死,虽然他心里笃定,李春乔只喜欢自己。 嵇无为想着想着,有了困意,但他潜意识里搂紧了腿上的人。 片刻后,李春乔见他呼吸绵长,便悄悄抬眼打量他。 男人的眼睫又直又长,湿红的薄唇轻微抿着,鼓起的喉结半掩于衣襟里,时不时滑动一下,性感又迷人! 李春乔像是被蛊惑了! 他盯着男人的嘴唇,又靠近了些,眼见就要贴上,但又退了回去。 不行的!无为哥哥喜欢小娘子,可能还拿他当弟弟吧。 嵇无为被心上人盯了半天,哪里还睡得着,他一直等着猎物上钩呢!就等来了小家伙的退缩。 心想还是算了,慢慢来吧,旋即像睡饱的大猫一样,伸展着手臂“醒”来。 “走吧,时候也不早了,让赵炎送你们回去。” 嵇无为提着个大大的包裹,等他俩都上了马车后,又拉着李春乔说话。 “等会儿到家先喝点茶水醒醒酒,不然明日指定头疼。还有这个包裹你拿回去再打开,往后的时间里我可能会很忙!等空了就去找你,好吗?” 李春乔虽眼露不舍,却说:“好。”说完正准备上车,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噩梦般的声音。 “春乔?是春乔吗?” 嵇无为转身,看着走近的男人,觉得有些熟悉,随后想起来好像叫王新年。 这个王举人怎么会认识小乔呢?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交集才对。 王举人走近又叫了一声:“春乔?是你吗?” 李春乔手里紧紧攥住门帘,他已经被吓傻了!额头上都是冷汗,王新年也“回来”了? 嵇无为见李春乔僵住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他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说:“您认识小乔?” 王举人迫切道:“认识啊,我们上辈,,,我在松湖见过他。” 李春乔知道不好糊弄过去了,他收拾好情绪,转过身佯装平静地看向王举人,问到:“您是?” 王新年贪婪的打量着眼前人,李春乔越发好看了,比上辈子成亲那日还好看! 好像更高,更圆润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回到这里,在李春乔染上红梅疮后就一直没再去过他的屋子。 后来有一次,他在青楼喝得大醉,被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纨绔从三楼一脚踹下了楼梯。 再醒来时,就回到了娶李春乔的前一年。 刚才远远的,他就觉得是李春乔,他前些日子还着人找过,但那个媒婆好像消失了。 王新年自是不可能记得李春乔家的住址。 但他算了下时间,李春乔已年满十七,可以议亲了。 而眼前的李春乔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看他的眼神与陌生人无异! 王新年有些不死心,但碍于有其他人在场,不敢太造次,又问:“你真不记得我了?” 李春乔看了眼站在马车旁的嵇无为,他神情冷了下来,坚定道:“我不认识您,我记得我们应该没见过,您有什么事吗?” 嵇无为插话进来,说:“既然不认识,就赶紧回吧,天快黑了,夜路不好走。” 李春乔听话的掀开门帘钻了进去,马车启动时,他又把头伸出来,对着嵇无为说:“无为哥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早点来找我。” 嵇无为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一时猜不出,于是点头说:“我保证!” 李春乔他们已经走出去了好远,王新年还站着,伸长了脖子望向马车的方向,视线黏糊得让人讨厌。 像一种常年龟缩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王新年虽过五十,但大概是保养得当的原因,不像一般同龄人那样疲态。 不过他的眼底发青,瞳孔无神,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他见嵇无为要走,便紧忙走上前问:“嵇老板,您跟他很熟啊?” 嵇无为不太想搭理这种色中饿鬼,只说:“尚可,一起吃过一顿饭。” 王新年又追问:“那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 作者有话说:那个,虽然,但是,放心吧,我们小乔是嵇老板滴!! 第18章 自己的宝贝被人惦记上了! 嵇无为顶了顶腮,脸颊发酸之际,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宝贝被人惦记上了! 一个人在无语的时候总是想笑的,于是,嵇无为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鄙人不知,他也没有说过,您还有其他事吗?” 王新年眯了眯肿胀的眼,回他:“有劳了,您忙!” 王新年作为富家公子出身,又以举人身份自居多年,虽说没过会试,但在启阳这个地方,能考上举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他望了眼着嵇无为的背影,这个人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啊,说什么不熟恐怕也是推托之词 可人家不愿意透露,他也不能强求。 在大炎,举人并无实权,总不能使唤家丁来硬的,况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说不定人家一拳就能送他归西。 王新年眯了眯眼,这个嵇老板最好不要打李春乔的注意!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要霸占这个人! 他心下有了计较,看来得去一趟县衙会会老朋友了。 县令欧长俊收了他不少银子。 怎么说也有些交情,古往今来,乡绅贵族与政府官员之间基本都是利益输送关系。 想查一个平民百姓的个人信息岂不容易? 王新年哼笑一声,往添香楼醉生梦死去了。 嵇无为心事重重的回到一楼大堂,这会儿酒楼里正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除了一些老客也来了很多新客。 快夜晚了还有如此的好的生意,得益于大炎并无宵禁这一说,所以每到闷热的夏季,大家总会在傍晚后出门闲逛,觅食。 黔州因地理原因,夏季时气温凉爽舒适,美食又多,是著名的避暑之乡。 而作为黔州的一个边陲小县城,启阳刚好毗邻蜀州,离京城也就五日的路程,好些达官贵人也会选择在夏季来到这里。 所以,嵇无为也是看到了长远的利益,他将为春酒楼装修的很是淡雅低调,但低调中又显华贵与不凡,贵客们喜欢喜好的就是这种风格。 嵇无为环视了一番,他叮嘱了管事仔细招待,有突发情况再找他。 回到卧室后,嵇无为坐在床沿冥想。 李春乔和这个王举人之间应该是存在某些他不知道的事,但以他对李春乔的了解,小孩儿不可能会结交这种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李春乔好像有些害怕这个王新年。 嵇无为想不通,明日赵炎要回松湖,刚好让他托人打听一下吧! 李春乔的安危在他这里是头等大事,他不可能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心上人。 一时间,酒劲也开始上头。 嵇无为仰面躺在床上,被褥间仿佛还有那人的气息。 他翻过身子,将脸埋进了枕头里,而后,屋里响起急促的呼吸声,一刻种后安静了下来。 另一边。 马车摇摇晃晃飞速向前驶去,三人说着话,主要是小情侣嘀嘀咕咕说了一路。 李春乔却是兴致不高! 赵炎见他从上马车后就闷闷不乐的样子,估计又被嵇无为那家伙作弄了。 他脑子一转,说:“小乔,你可看到酒楼名字了?” 杨英眼睛一亮,也笑着看他。 李春乔呆坐着,他在想碰到王新年时有没有露出破绽,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浑身僵硬,差点忘了呼吸。 嵇无为恐怕也有所察觉了,希望他不要误会才好。 杨英见李春乔不在状态,拉过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小乔,问你话呢!” 李春乔望向杨英,眼神懵懵的!他嘴巴张了张:“什么?” 赵炎赖住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可看见酒楼的牌匾了?” 李春乔闻言,摇了摇头。 他今日只顾着看心上人了,没心思看别的,他看了眼对面贴在一起的二人,疑惑道:“我没注意,很特别吗?” 见二人神神秘秘的,他又问:“叫什么啊?” 赵炎也不卖关子了,眨巴眼说道:“为春酒楼!你说嵇无为他什么意思啊?”他说完便同杨英相视一笑,那神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为春酒楼?为春?李春乔有些不可置信!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嵇无为对他也抱有同样的心思? 李春乔倏地起身,他提着包裹,掀开门帘就准备往下跳。一条腿刚伸出去,就被赵炎揪住领子拉了回来。 “你怎么虎头虎脑的,以马车现在的速度,你这样跳下去不得摔断腿?到时候某人要找我麻烦的!” 李春乔跌坐在长凳上,他眼睛亮亮的,咧着嘴说:“对不起啊!赵炎哥,我实在太着急了,想回去找他问清楚。” 赵炎仍惊叹于他直球思维,说:“咱早就出城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吧!再说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上次在松湖,他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等了你半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不等李春乔回话,他又说:“你见哪个男人有他这等无私奉献的精神?他给你花过的银子,比我给我准媳妇儿花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都说,一个男人的爱在哪里,他的钱就在哪里,现在懂了吧。” 杨英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拳,对李春乔说道:“我果真没看错人,你怀里抱的啥呀,给我们瞅瞅呗!” 李春乔听完赵炎的话就搁那傻笑,他把脸贴在包裹上,回杨英:“我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无为哥哥让我回家再看。” 赵炎“切”了一声,说:“成日哥哥长哥哥短的,从小就黏黏糊糊的,还没过门呢,就怎么听话,以后不被他拿捏死!” 他话音刚落下就挨了杨英一肘子,不到一刻钟他挨了两下。 赵炎痛苦的捂住了肚子,满眼委屈的看着杨英。 “我说媳妇儿,你能不能轻点,没天理了,我是你男人哎。” 杨英不理他,也附和道:“对对对,男人的话没几句真的,咱要少听!赶紧打开给我看看,你无为哥哥给了你什么稀罕宝贝?” 李春乔听不得劝,他打开包裹,只见里面除了几瓶止血止痛和除疤的膏药外,还整整齐齐码着四套衣裳,以及一应配饰。 月白的绸,绛红的缎,宝蓝的锦,粉白的纱。 料子柔软又名贵,刺绣,暗纹和织金等工艺应有尽有,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李春乔看罢,突然泪如雨下,他咧着嘴哭了笑,笑了哭,哭到打嗝! 四季轮回更迭,他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 杨英为他高兴,李春乔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于是俩人抱做一团,杨英也跟着哭,哭泣声此起彼伏。 赵炎一边觉得嵇无为这小子果然会来事儿,一边又觉得自己惹祸了,有些束手无策。 他抓了抓脑袋,无奈的扯着杨英的袖子,道:“这是好事儿啊,你俩别哭了,成吗?” 外面的马车师傅敲了敲门框,担忧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赵炎回他:“没事儿,高兴呢!” 他又轻轻推了推杨英,眼神示意他哄哄李春乔,随后掀起帘子坐到外面去同师傅聊天了。 俩人南来北往,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啥都聊。 于是,外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里头哭哭啼啼好不热闹,连马儿都跑得更欢了! 半刻钟后,里间终于鸣金收兵。 俩人都哭花了脸,李春乔眼睛大,眼睑很容易就肿了起来,红红的像水蜜桃! 杨英捏着手巾擦眼泪,他清了清嗓子,问:“嵇老板向你表明心意了吗?” 李春乔摇头,他坚定道:“没关系!我已经感受到了,乡试之后我就去见他!” 杨英见他一副凌然样儿,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又问:乡试是什么时间啊?” “八月初,听说那个陈院长每举荐一个人,除了考验才学外,还要收一大笔银子,也不知道我存的钱够不够?” 杨英听完愤愤道:“哼!这些老学究,真是把学问做成生意了!可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到时候还差的话,我存的私房钱全都可以借你喔!” 今生有好友如此,何其有幸! 李春乔一把抱住杨英,哑声道:“谢谢你,杨英哥。” “嘿嘿,不谢不谢!钱都是小事儿,实在差得多,咱们还可以找你无为哥哥呢。等你以后中了举,我可就是举人老爷的朋友啦。” 说完,两人都笑了。 亥时末。 李春乔回到家,他推开院门见王氏夫妇一人一个躺椅,还在纳凉。 旁边坐了一个人,是他的弟弟李耀楠。 三人有说有笑的,看见走进来的李春乔都收了笑容。 李耀楠喊了一声:“大哥。” 李春乔应了:“嗯,楠弟回来了,放假吗?” 李耀楠手里拿着蒲扇,轻轻的摇了摇,说:“是啊,就五日。” 李春乔点了点头,又喊了爹娘,绕过他们就往自己屋里去。 王氏伸手拦住李春乔,自打他进来就瞧见了他手里的东西,今晚月色好,甚至能看清包裹的颜色,就连材质也可窥见。 “你手里拿的什么?打开我瞧瞧。” 李春乔顿下脚步,他抱紧了包裹,临时编了个谎言:“是杨英哥的东西,他让我帮忙保管一下。” 王氏精得很,自然不信他的话,说:“杨英的东西他怎么不带回家?还有你身上穿的衣服哪来的?” 闻言,安静抽烟的李父也转过头施舍了他一眼。而后又转了回去,同李耀楠在那小声说话。 大意了! 李春乔哪里知道他们这么晚还在纳凉?以为他们已经睡下才拿着包裹进了门。 但他很快想好了托词,说:“后山桃树林的老板正追求杨英哥呢,我这身衣裳原是他买来送杨英哥的,但杨英哥穿小了一些,就送给了我。” 王氏歪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笠麻的料子,也不贵,以杨英和李春乔形影不离的关系,算是相信了。 “所以,你一大早就出去鬼混了?不知道你弟弟需要用钱?” 李春乔紧张的心跳缓了下来,他说:“上次巡林子的时候,那个老板让我今日帮忙约杨英出去,这才没进山,但他给我包了红包。” 王氏见有红包,也不咄咄逼人了,只摊开手掌等银子。 李春乔轻轻嘘了一口气,还好出门时带了些银子,他从怀里摸出一两放到了王氏手心。 王氏捏着银子对着皎洁的月光瞧了瞧,有一两呢,她扫了一眼李春乔,说:“每次都有钱?” 作者有话说:赵炎:这个家没得我,要散!嵇无为,给老子磕头。 第19章 攀上高枝儿咯! 李春乔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既然开了这个头,又可以转移视线,就当破财消灾了。 他可不想让王氏见到包裹里的服饰,就让她觉得自己在帮园林老板办事吧。 以后出门办事也有托词了。 “应该吧!” 王氏躺回椅子上,喃喃自语道:“这份差事倒是不错。” 隔日。 天未大亮,李春乔早早就同杨英一起进了山,他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杨英,以防后面露馅。 杨英听罢觉得幸好有惊无险,要是让王氏知道那就是李春乔的衣物,那般昂贵的料子,恐怕会被她卖掉。 “那王氏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东西,这样也好,你以后出门办事也有由头了。” 李春乔笑着说:“是啊,这都多亏了你和赵炎哥,多谢两位有情人了。” 杨英听完,扬手就准备拍他,李春乔笑嘻嘻跑开了。 眼下天气不错,太阳藏在层层叠叠的云层里。 俩人走了狗屎运,竟在一处荆棘丛里寻到两株野人参,还结了红果。 杨英高兴得大叫,连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 他蹲下看李春乔正小心翼翼的在野人参的枝干上套了红绳。 传说,不套红绳的话,人参会逃跑。 李春乔也是第一次挖这么珍贵的药草,他神情专注,用削尖的木棍轻轻的一层一层的剥开土壤。 只一会儿功夫,额头就起了汗。 花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李春乔完好无损的将两棵野人参挖了出来,他紧张道: “杨英哥,摘几张大的叶子,我们给它包一下,小心把根须碰坏了。” “哎!”杨英转身摘了几张大大的构皮叶。 李春乔仔细包好后放进背篓里,他兴奋地说:“这两棵野人参大概生长了五六十年了,可以卖大几十上百两银子呢!若是入药,只怕更贵!” 杨英也很兴奋,说:“哇!那就卖了吧,你到时候给陈院长的束脩应该够了,啊啊啊,我太开心了。” 李春乔想了一下,摆了摆手道:“这野人参太珍贵稀有了,卖了可惜!我们一人一株吧,我这株想晒干了留着,以后作为礼物送给无为哥哥。” 杨英觉得有道理,他也没什么花销,况且这种保命的东西可遇不可求,附和道:“嘿嘿!我也留着吧,到时候就当嫁妆了!” “杨英哥,你们定好日子了?” “没呢,反正年前吧!” “真好啊,我会好好给你挑礼物的。” “那就提前多谢李举人啦!” “哈哈哈,,,” “嘿嘿嘿,,,” 俩人笑了半天,又继续寻找其他草药。 午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林子里一时淋不到,俩人没在意。 一刻钟后,雨势渐猛,李春乔和杨英一人顶了一张芭蕉叶子,迅速往山脚吴伯搭建的棚子跑去。 吴伯正做午饭呢,见他们来了就多做了一些,又打了热水给他们洗脸,衣服就没办法了,只得将就着。 俩人身上都有些湿了,好在有火堆可以烤火。 两刻钟后,吴伯招呼他们吃饭。 李春乔率先放下碗筷,他跑到门口坐着,雨水在棚檐下汇成了水流,五月的风凉凉的,还好不冷。 他看着桃树上一颗颗青色的果子,结得不是很多,但个个饱满圆润。 林子看起来被吴伯打理得很好,没有乱七八糟的杂草。 无为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李春乔心情很好,他转头对着里面说:“吴伯,这些果子什么时候成熟啊?” 吴伯听见他的话,端着碗出来站在他旁边,说:“这是映霜红,晚熟品种,大概八月份吧。” 李春乔又问:“那梨子呢?” 吴伯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笑着说:“也差不多!”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会儿,杨英也吃好了,他走过来同李春乔坐在一起。 感叹道:“哇!雨后的空气真好闻啊!还混有果子的香气!” 吴伯笑了,说:“现在哪有香气,得凑近闻才有一点点味儿呢!” 待吴伯吃好,李春乔和杨英帮忙洗了碗又扫了地,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两个多时辰才歇了。 彻底停时已经快傍晚了。 好在他们收获还不错,李春乔回去也好交差了。 这时,夕阳也冒出来了,俩人告别了吴伯往家走,李春乔刚到院门外就听见了王氏的声音。 “耀楠,你来试试这件!” “娘,还是不要动大哥的东西吧,他不是说这些是别人的吗?” “哼!也就你信他的鬼话。” 王氏拿起那件宝蓝色锦衣的往李耀楠身上比划,短了好多,他根本穿不了。 王氏将它随意扔到床上,又去翻另一套。 李春乔气得眼眶发红,他冲进屋子一把抢过王氏手里的衣服,生气道:“娘怎的到我屋里乱翻?” 王氏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占理,仍颐指气使道:“看一下又能怎样?这真不是你的?” 李春乔将衣服叠好,一件一件仔细放进包裹里,他回头看了眼毫无羞耻之心的王氏。 “您实在不信的话就可劲儿糟蹋吧,我也只得去告诉杨英哥了,到时候他是要赔偿还是怎的,娘亲自跟他解释吧。” 李耀楠也觉得丢人,杨英背后的大老板他们可惹不起。“抱歉啊,大哥!我不知道娘让我进来是试衣服。”说完便将王氏拉出去了。 王氏还是不服气的样子,说:“看看怎么了,又没有弄坏,哎呀,你别拽我!” “走吧,被瞎琢磨了。” 待俩人拉拉扯扯的走远,李春乔迅速拴上门,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生怕被弄脏弄坏了。 他这个后娘,以前从不进他的屋子,生怕脏了她的眼!如今又是这副做派。 李春乔想,是得早日搬出去了。 第二日。 王氏夫妇带着李耀楠去庙里了,说是去拜拜文曲星,希望来年秋闱高中。 李春乔听说过,那个寺庙很有名,但离得比较远,他们一去一回得花上两天时间。 刚好,李春乔将人参清洗干净了拿到院子里晾晒,这种天气,估计明日就干了。 七月初。 李春乔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借着由头一大早就去了启明书院。 门童让他在书院的凉亭里等候,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陈学年才晃悠悠来见他。 “听说你找老夫?所为何事啊?” 李春乔起身整理了下衣裳,向他行了礼,说:“陈院长,我听说有您的亲笔举荐信可直接参加乡试,是这样吗?” 陈学年瞟了他一眼,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谩道:“贰佰两银子!” 李春乔傻眼了! 他的钱袋里总共只有一百三十五两银子,还差六十五两,这可怎么办?找杨英借?那恐怕也不够。 陈学年见他傻了般愣在原地,但看他穿着还算周正,礼仪方面均无错处,人长得也还行,打算降低点标准。问:“你有多少?” 李春乔以为有希望,他扬起汗津津的笑脸,说:“学生带了一百三十五两,还望院长成全。” 陈学年嗤笑,觉得实在浪费口舌,他摆了摆手,像打发叫花子一般。说:“这点钱够干什么?请回吧!” 李春乔心想,要不是这两年赵炎给他发的工资,说不定他连五十两都难凑齐。 还是先回吧,看下杨英有多少,不够的话再找赵炎借,他告别了陈学年向院门走去。 陈学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于是确认道:“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已走到门口的少年转过身回他:“学生李春乔。” 陈学年顿时换了一副面容,朝他招了招手,笑道:“噢,原来就是你啊!跟我进去吧。先做下测试,短板的地方,我给你讲讲,实在不行,那我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两个时辰后。 李春乔开开心心的走出书院,他怀里揣着举荐信,打算过两日差信使交到州府学政处。 他做这些王氏自然是不知晓的,所以回到家等着他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媒婆。 王氏见他回来,立刻拉扯过去给媒婆瞧,像是展示货物一般。 一会儿后,他得知要被嫁给一个老头做妾。 李春乔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仍是气的浑身发抖。他哑声问:“谁要娶我?” 媒婆站在他面前,得意道:“松湖王氏,王新年老爷。哎哟,你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攀上高枝儿咯!” 王新年自见过李春乔后,就日思夜想的。 第二日就去了县衙,通过地方名册得知他是上林村人士,于是立刻找了媒婆来议亲。 但上一世并不是这个媒婆,所以李春乔不知道是王新年,否则也不会问了。 此刻听到他的名字,只觉得恶心干呕! 他一把推开媒婆,跑到院子外“哇”一声就开始吐酸水。 媒婆吓了一跳,说:“你家哥儿怎么回事?不会是得了什么疾病吧?” 王氏连忙将她拉到椅子上坐好,讨好道:“您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家哥儿身子好得很。他应该是高兴坏了,能被王老爷看上,是他的福分嘞!” 李春乔觉得胃里烧得厉害,怎么吐都难受!里面的谈话他也听到了。 该如何打发了这个媒婆的同时又绝了王新年的念头呢? 对了,他记得王新年最重子嗣,若是骗媒婆说自己不能生育的话,就会放弃了吧。 李春乔在外面待了一阵,里面已经在谈聘礼的事了,他赶紧走进去,对着媒婆正色道: “我最近忽觉身子不适,今日去了镇上医馆,大夫说我孕囊发育不全,恐怕难孕!如果王老爷不介意的话,我自是高兴的。” 王氏哪里晓得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气得七窍生烟!但李春乔的表情不似作假,难道真的不能生育?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传开了,以后还如何与人议亲。 王氏狠狠地盯住李春乔,牙都要咬碎了。 媒婆听完话,整个人懵了! 怎会有人一上来就揭自己的短?她看了眼王氏,见她也是不知情的样子。 “既如此,今日就到这吧,老身回去告知了王举人再来不迟。” 无法繁衍子嗣的话,娶个哥儿干什么?这件事还是得回去问下王举人的意思。 第20章 红榜题名 王氏见人要走,她自然不肯舍得这一百两的,一百两啊!普通人家的哥儿,有三四十两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她忝着脸拉住媒婆的手臂,说:“好姐姐,这恐怕是个误会,小孩子懂什么,我估摸着是那个大夫诊错了罢!” 媒婆又看了眼李春乔,长得确实好看,但是太干瘦了,孕囊发育不全也可能是真的。 她挣脱王氏的手,说:“老身还是回去告知王老爷,看他怎么说罢。” 最后,媒婆还是走了。 不凑巧的是,媒婆回去后并未见着王新年,府上管事说他下杭州採买面料去了,约月余才回,让她之后再来。 等王新年回府,李春乔已中了举,不好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王氏什么都没捞到,他走到李春乔面前抬手就准备打,但被李春乔抓住了手腕。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力气也大了许多,王氏竟无法再动作。 她嘴上不饶人,破口大骂道:“蠢货!好端端的说什么孕囊发育不全。知道嫁给谁吗?那可是松湖有名的富贵老爷!一百两!别的哥儿也就三四十两,你真是不识抬举!” 李春乔放开她的手,轻笑道:“娘,小声些罢,再让别的人听了去,以后就没人来议亲了,你还想不想收聘金啊?” 王氏闻言,睁大了细小的眼睛。 他怎么敢这样同她说话,面前的李春乔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似乎是轻蔑的。 李父不在家,王氏不敢再轻易出手,她突然发现,李春乔恐怕早就记恨上她了,她用手指了指李春乔。 “哼!赔钱货!” 李春乔低声道:“我出嫁花不了您一分钱,赔钱货可不是我。” 已经走开的王氏没有听到这致命的话语,否则定不会善罢甘休! 谁敢说她儿子是赔钱货,那不是要她的命? 这时,李父拖着竹子回到家,王氏赶忙跑过去告状。 他听了王氏的说辞,只抽着焊烟不说话,老生入定般坐在院子里削竹片。 只是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李春乔知道他们要发作了。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盯着王氏,说:“今日我还去找桃花林的老板借了二百两,年底时需还他三百两。我后半辈子都押给他了,当然,他也知道咱家的情况。银子我已经给了启明书院的陈院长了,我会同弟弟一起去州府参加乡试。” 王氏瞪着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遂问道:“参加乡试?你又上过学堂啊,拿什么参加考试?用你的狗头吗?” 李春乔垂着头,说:“谁让我是个不受待见的哥儿呢,我自学的啊!” 王氏从未见过他如此硬气,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父像是早已经忍够了,他举着镰刀冲过来就准备砍人,王氏吓傻了,他一把抱住李父的腰。 颤声道:“他爹,不能动刀子啊,砍了他谁来还债,耀楠吗?” 李父怒目看着李春乔,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恐怕已经死了。 “小畜生!你就是这样对待家人的?” 李春乔平静的打量着他这位,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关心与爱怜的亲生父亲。 他嗤笑道:“家人?哪里来的家人?我母亲已经死了,喔!听人说我母亲的死好像另有隐情啊,父亲。” 李父拿着镰刀的说轻轻颤抖着,怎么会?谁告诉他的?他知道了多少? 他阴沉道:“逆子,休要胡言乱语,你母亲正是因为生你才去世的,你才是杀死她的刽子手。” 王氏也愣住了,她和李父当年做过的腌臜事应该没人知晓才对,况且无人证实,大概是乡邻的闲言碎语被李春乔听了去。 她缓过来后就去拍打李春乔,边打边骂。 “你个赔钱货,没用的废物,还妄想参加科考。乡试过不呢?你拿什么还钱?反正我跟你爹没钱,到时候你自己想办法,要是连累了你弟弟,我打死你都是轻的!” 王氏气急,又打又骂了一番,感觉乏力便回了房间。 今日说出口的话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李春乔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他任打任骂了半刻钟,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头。 他暗暗发誓!最后一次了,父亲母亲。 如今木已成舟,李父见他闷头不做声,便回到院子里慢条斯理的敲了敲烟杆,哼了一说: “耀楠才是咱家唯一的希望,你算个屁,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乡试后必须马上把钱换上,别逼我把你卖了还钱。” 李春乔翻涌的气血停滞住,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李父,要卖了自己? 他在心里大笑,由不得你们了,我已经有了靠山。 其实从小到大,从始至终,李父都没拿正眼瞧过李春乔。仿佛他只是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养的阿猫阿狗,亦或是个免费长工,摆设! 李家祖上原是出过进士的,后来在启阳做过县令,再后来牵扯进大案,散尽了钱财,家道中落,三代为农。 晚上。 李春乔做了一个梦,金桂时节,为春酒楼前,有一红衣人,打马走来。 只见他身披红绸,向嵇无为伸出右手,柔声说:“无为哥哥,我来嫁你了。” 嵇无为一双眼温情的注视着他,随后翻身上马,搂着红衣人飞奔离去。 李春乔翻身坐起,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跳快的要跳出来!他从枕下摸出白衫,喃喃自语:“无为哥哥,请你等等我,就快了。” 随即把枕下的白衫团在怀里,又拿出举荐信仔细看了一遍,再三确认上面是自己的名字后抱着两样东西睡了。 两日后。 李春乔到镇上,花了五百钱托信使将举荐信以及一应身份信息交到州府学政处。 眼下无事,他便去了东街,远远的只见嵇氏酒记门前好些客人,赵炎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再无他人。 李春乔有些失落,他慢慢走到西街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袋蜜饯。 傍晚时,李春乔回到家。 王氏见他一副焉头焉脑的样子,又准备训他,李春乔顺势拿出蜜饯塞到她手里。 柔着嗓音:“娘,这是一个认识的朋友买给我的,你拿去吃罢。” 王氏极少吃到这般贵的东西,又见他卖乖!立时喜笑颜开,拿着蜜饯欢快的进了房间,回头道:“去做饭。” 李春乔遂转身去了厨房。 另一边,为春酒楼自开业后,每天都有大量的客人鱼贯而入。 酒楼门前车水马龙,生意红火,如日中天,可谓日进斗金,嵇无为一时成了启阳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此,便招了别人的嫉恨。 前几日有几个地痞流氓过来吃酒,期间借机调戏了隔壁桌的两位小娘子,说些污言秽语! 一位小娘子勇敢些,她站起身与之理论起来。 满脸横肉的男子一把推翻桌上的碗筷,酒坛。嚷嚷道:“为春酒楼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哥儿几个好好吃着酒却被人骂了,有没有人主持公道?” 小娘子气急:“明明是你们惹是生非,却恶人先告状,真是无耻!” 几个地痞的主线任务便是挑起事端,趁机砸了这里,给酒楼老板来个下马威。 周围的客人也受到影响,好几个怕殃及池鱼,匆匆结账走了,刚走进门口的客人看到这番场景也转身去了别处。 管事一眼便知有问题,好在嵇无为未雨绸缪,开业前请了些身高体壮的护院。 最后,几个地痞没能得逞,只推翻了桌椅,便大摇大摆离开了。 俩位小娘子获得免单,向管事的道了谢,又开开心心坐下喝着小酒聊天。 嵇无为打探后得知,这些地痞是县令的女婿养的打手,按理说自己的生意与城南冷家不相冲突。 还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排除异己,这个冷家怕是个惯犯,得增强防范了。 五日后。 李家兄弟提前二十日赶赴州府,启阳县虽毗邻京城,乘马车也需要五六日。 兄弟二人一面赶路,一面探讨起学识。 他们一人背负着家里的殷切希望,一人全力奔向了自己的未来。 九日后,乡试。 乡试也称秋闱,考三场,每场三天,内容以八股文为主,兼试经史、策论、判诏等。 八月初九:第一场,考四书五经,以八股文作答。 八月十二:第二场,考经义,论判。 八月十五:第三场,考策论,考察时政见解。 八月二十,休整结束的兄弟二人收拾好行李,乘马车回家。 李耀楠觉得自己考得不甚理想,他郁郁寡欢,唯恐落榜。却见李春乔昏昏欲睡,丝毫不慌的神色,便问道:“大哥,你考得如何?” 李春乔和弟弟关系还行,平时也愿意同他说话。但这次他只说:“你知道的,我没上过一天学,估计够呛!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耀楠有些焦急道:“那怎么办,年底就要还人家三百两,他们不会来抄家吧。” “弟弟,抄家也不会到咱家的,家里有什么可以抄的!放心吧。我自己会想办法还,不会牵连到你。” 李耀楠谄笑:“那感情好。” 九月二十,秋闱放榜日。 李耀楠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哥,是今日下榜吧。” 李春乔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安慰道:“别着急,按理说就这两日了,说不定官爷在路上耽搁了呢,而且山路也不好走。” 李耀楠见他淡定如斯,也跟着平静了下来,二人坐在院子里的竹席上,各自看着手里的册子。 红日从山头冉冉升起,知了也叫个不停,不知何时,桃树上飞来两只喜鹊。 辰时一刻。 李家院子门前挤满了人,都是跟在官差的身后过来的。 李耀楠听见声响,赶紧打开了院门,只见一红衣官差打马走来,进了院子便开始鸣锣。 唱道:李耀楠,李春乔,中举人,恭喜二位红榜提名。 第21章 心悦你! 李耀楠高兴坏了,他一把抱住李春乔,几乎是喜极而泣。 “大哥,我们上榜了,上榜了。” 李春乔反应稍微平淡些。 在启阳书院做学测的时候,陈学年确实私相教授了他一些考试技巧。 再加上他自己天赋异禀,没日没夜的温书习字,几乎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轻轻拍了拍李耀楠的背,说:“是啊!恭喜你,楠弟。” 王氏豆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官差,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夫妇俩一直期待着这一日,俩人站在边上,愣愣的,像是木头人一般。 官差将抄录的榜单递给李春乔,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郑重的看了两遍。 二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只是李耀楠在倒数第三位,而李春乔位第二。 乡邻纷纷送上吉祥话,有的羡慕他们,有的打趣。 “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李二族谱要单开了。” “真厉害啊,一门双杰!这是多大的荣耀!” “春乔一个哥儿,他也太厉害了,咱们镇上上次出现哥儿举人,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 众人议论纷纷。 醒神后的王氏凑过去看了一眼,但她根本不认字儿,只见倒数第二个首字一个李。 她一屁股摊坐在地,一面嚎嚎大哭,一面又说:“老天爷开眼啊,我李家出人头地了。” 李父嫌丢人,一把扯起她,吼道:“别嚎了,让人见笑话。”又赶紧拉着李耀楠进屋去,三人整整齐齐跪在堂前,点了香烛上报祖宗。 李春乔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仔细把榜单折好放入袖子,又将准备好的红封塞进官差手里。 官差大哥有些意外,笑着说:“你倒是懂事。”又拱手向他道喜,翻身上马走远了。 李春乔脸上带着笑意,对着门外的人说:“多谢大家的祝福,现下也没什么可看的了,都各自回了吧,路上小心些!” 于是左邻右舍的又对着他说了几句吉祥话,散了。 见人都走了,他也顾不上家里,转身进屋拿起包裹跑去了杨英家。 李春乔欢喜地穿上嵇无为给他买的那套粉白纱袍,又让杨英帮他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还别了根鸳鸯银簪。 这根簪子他早就买好了,就等这一天。 杨英为他高兴坏了,一边梳头一边掉泪。 李春乔看着镜子里的他,哄道:“杨英哥,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你现在可是举人老爷的朋友!成熟些!” 杨英听罢,破涕而笑。 李春乔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又问:“杨英哥,我穿这身去见他可以吗?好看吗?” 杨英帮他在左耳侧编了两条小辫儿,故作高深状,围着他转了一圈儿。 抬手摸着下巴说:“好看得要命!准迷死他!” 未时三刻。 李春乔到了启阳,他是坐驴车到镇上,再转马车来的县城。 下了马车,他特意抬头看了眼酒楼牌匾,果真是“为春酒楼”几个字。 李春乔眼睛一热,赶紧垂头走进大堂。 一楼管事早就悄悄记下他的样貌。 此刻见人在门口,立马迎了进来,笑道:“您来了,老板他出去办事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要不,您去他房间等?” 李春乔不知他为什么对自己毕恭毕敬,但还是去了五楼嵇无为的卧室等他。 刚坐下,管事又端了吃食上来。 李春乔确实有些饿了,他吃了些糕点,左等右等均不见人,有些困了。 早上起得太早,今日真是大起大落啊,一时松懈下来便想睡会儿,躺床上吧,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如今自己已是举人身份,况且,他们之间互相那什么,睡他床怎么了! 以后,,,以后还要睡别的! 申时末。 嵇无为刚进大堂,管事赶紧跑过来对他耳语:“老板,老板娘来了!”说完还朝他眨了下眼。 嵇无为抿嘴直笑,说:“你倒是机灵,他人呢?” “您闺房!” 管事说完就跑开了,一边还哈哈大笑。 嵇无为很无语,指了指人,揣着一颗蹦蹦跳跳的心脏,脚步轻快的往五楼走去。 到了门口,他整理了下衣衫。 轻轻推开了门后又飞快掩上,没闹出一点动静!转身就见他的床上躺着个粉白色的人儿! 小家伙淡棕色的发丝铺满了他的枕头,两条精致的小辫儿搭在胸口,可爱死了! 嵇无为心里发痒,牙酸。 他顺手提起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下后倾身看着正熟睡的人儿。 好哇!穿他买的衣服,打扮得像个仙童。,在他的卧室,还主动睡他的床。 小东西多少有些肆无忌惮了! 嵇无为眼里柔情似水,盯着人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怎么看都不够,天也快黑了,估摸着他还得回去,于是轻轻拍了拍李春乔的肩膀。 轻声道:“小乔儿,醒醒。” 李春乔这一觉睡的很踏实,他嘴里发出哼唧声,睁开一双朦胧杏眼。 闯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他顺着男人的轮廓清晰的薄唇往上,再是挺直的鼻梁,最后撞上一双漆黑若墨的眼眸。 他噌一下坐起来,衣领有些散开了。 嵇无为看到里面明显偏大的泛旧白衫,思绪飘到四年前,转瞬间眸子暗了下来。 李春乔却浑然不知,他揉了揉眼睛,无措道:“无为哥哥,你怎么才回啊,我不是故意睡你床的,实在是太困了。” 嵇无为拉过他,一边帮他把衣带系好,一边正经道:“嗯,是我让你睡的。” 知道他打趣自己,李春乔羞红了脸,扭捏道:“你怎么这样!” “嗯?我哪样?” “......” “唉!也不知是哪家小公子倾心于我,还偷穿我的白衫,害我找了许久。” 嵇无为兴致勃勃逗弄眼前人,阻拦着不准他下床。 李春乔猜想他应该是知道了,于是头垂得更低了,他偷瞄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轻音道:“不是偷,是拿!也不是小公子。” “那是谁?”嵇无为问。 李春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道:“是举人老爷!” 嵇无为绷不住了,哈哈大笑道:“恭喜你中举!宝宝。” 李春乔受他影响,也跟着笑,杏眼弯弯的,里面荡漾着男人的笑颜。 突然,他顿住笑意,上半身靠近正大笑的人,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嵇无为的视线如有实质般锁住他,眼神坚定又温柔。 他挪开椅子,半蹲下来郑重的握住李春乔的双手。 一字一句道: “宝宝!” “漂亮老板娘!” “我喜欢你!” “心悦你!” “爱你!” 说到最后,他眼眶有些湿润,俊朗的脸庞也染上了红晕,柔声问:“嫁给我好吗?” 李春乔怔住,瞳孔里闪着泪花。 虽说自上次便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但此时仍然心动不已,他猛的扑倒在嵇无为肩窝! “呜呜呜,,,” 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嵇无为赶忙起身搂住他坐上床沿,轻抚他的腰背。 一面帮他顺气,一面细声细语的哄着他:“不哭了啊,宝宝,不哭了,不哭了,,,” 小家伙哭了整整半刻钟。 嵇无为也耐住性子一直哄,最后双眼皮都肿了!像半熟的映霜红。 李春乔感觉脑子都缺氧了,呼吸粗重,晕乎乎的靠在嵇无为胸口,安静地攥住他的衣袖,也不说话,眼睫上挂满的小珍珠。 嵇无为心尖儿抽疼!见人不哭了,便起身拿了湿脸巾为他冷敷眼睛。 李春乔问:“陈院长那贰佰两你几时给他的?” 嵇无为说:“六月底吧,我那时忙,让赵炎去的,你怎知是我?” 李春乔喃喃道:“因为这世间,只有你这样对我好!只有你啊!” 嵇无为一边给他敷眼,一边回他:“宝宝,别说贰佰两,就是两千两又如何呢?你一切准备就绪,没道理卡在这,我自是为你扫清障碍。” 李春乔又想落泪了,他哽咽着:“你这般为我付出,万一我名落孙山呢?” 嵇无为摇了摇头:“我只要你高兴,我相信你!就算名落孙山也有我给你兜底。”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信任他,无条件支持他。 李春乔活了两辈子才明白,他轻轻摸上嵇无为的手。 “谢谢哥哥!好了吧,不用敷了。” “再敷会儿,我宝宝眼睛这么漂亮,刚刚又掉了快一盆的小珍珠,现在给它补补水” 一刻钟后,嵇无为把洗脸巾扔盆里,抱着他坐自己腿上,双手楼着人。 贴近说:“险些被你聊岔了,还没答复我呢!” 李春乔躲着他的视线,突觉有些难为情,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闷声道:“我几年前就喜欢你了,无为哥哥。” 嵇无为哼笑:“小家伙,你有些早熟啊!” 李春乔噘嘴:“我回去后每日都想你!难过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挨打的时候,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直到十五岁开始梦遗,查了书籍才明白了。” “噢,那算晚熟了!没事儿,晚熟的比较甜!” “你打趣我,坏死了!” “是是是,我是坏蛋,大猪蹄子!” 李春乔贴着人胸口,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提亲?” 嵇无为捏了捏他的手指,笑道:“老板娘,我怎么感觉你有些恨嫁!” 李春乔轻轻捶他,说:“我只是提醒你,今日过后去提亲的媒婆肯定比先前多了。” 嵇无为又用额头贴着人,道:“是是是,漂亮老板娘现在是举人了,稀罕的人肯定多啦!” “不是漂亮老板娘,是小老板!啊,好像也不对!二老板?” 嵇无为不逗他了,视线扫着怀里人,像头饿狠了的狼!一时,房间里变的安静。 李春乔被灼热的视线烘烤着,浑身发烫! 他双手撑在嵇无为的肩头,想站起身坐到床上去,却被一股力量扯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小乔不是恨嫁哈,因为他知道王新年很快就会去他家提亲了,以王氏贪财的性子,说不定又把他许给了王新年了。 第22章 宝宝,可以亲一下吗? 李春乔惊呼一声,跌在男人大腿上。 人还有些懵,他手掌按在男人鼓起的胸肌上,嗔了嵇无为一眼。 嵇无为被瞪得身心冒火,突然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的问:“宝宝,可以亲一下吗?” 李春乔红着脸看他,眼睫轻颤了半响,微微点头。 得到许可,嵇无为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几乎是立刻,李春乔感觉一双柔软的唇落在他的额头,啄一下,又滑到眼睛,鼻尖。 最后落在他的唇瓣。 触碰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了!彼此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粗重。 嵇无为一手楼着他的腰,一手扣在他后颈处,贴着李春乔的唇瓣轻轻斯磨,而后加重了力道,辗转碾压。 只消片刻,李春乔便沉浸在溺水般的亲昵中,还稚嫩着,不知轻重般给与回应。 “唔,宝宝,牙咬到我了!” 李春乔是个好学生,他收了牙,学着男人的动作。 贴合,交缠,周围的温度开始攀升。 嵇无为舔着他的唇瓣,觉得自己像是咬破了一颗藏在怀里的,汁水充沛的葡萄。 李春乔觉得他太凶了,有些缺氧,他哼叫着无为哥哥,轻轻推攘着。 半刻钟后。 嵇无为放开了他,细细的银丝拉扯断开,男人的视线仍锁在怀里人身上。 掠过他的湿润的唇瓣,冒汗的鼻尖,脸颊,最后落在眼脸处。 像野兽在巡逻自己的地盘。 小家伙大力交换着呼吸,眼睫挂着泪珠,嘴唇又湿又红,有些肿了。 嵇无为像是没吃饱,双手楼着他的腰,浪荡子般用鼻尖蹭过他的耳垂。 哑声嘲他:“宝宝,你怎么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啊。” 李春乔缓过来,心想这人也太会了,于是瞪道:“哼!我自是比不上你经验老道!” 嵇无为深感冤枉,双手举起来都摇出了残影。 他神情真挚,辩解:“没有没有,人家也是初吻呢!只是前段时间恰好得了些话本,就学了点儿新知识,都怪宝宝太甜了!我自是忍不住的。对不起,我下次轻点好不好?” 还,,还下次。 李春乔嘴唇泛红,拿眼睨着他,说:“是你那些生意上的朋友送的罢,好端端的,平白送这种东西干嘛?” “可能他们见我这么多年始终孤家寡人一个,可怜我?”嵇无为说完,拉着他胸前的小辫缠手指,一圈儿一圈儿,缠满了松开,复又开始循环。 李春乔听他说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轻声说:“无为哥哥,对不起啊,让你等了好久!” 嵇无为亲了亲小辫儿,温和道:“宝宝,你不用觉得抱歉!那几年我并不知晓你的心意,所以也没有刻意等。只是一边忙着生意,偶尔空了便会想起你,不知你是否安稳,便忍不住打探你的消息!。” 李春乔眼里起了泪花,他主动贴了贴男人的薄唇。 被嵇无为趁机逮住,于是,一个吻叠着另一个吻,待到小家伙呼吸不畅了才停下。 明媚的光线自窗棂下斜射进来,李春乔嘴角的水渍都泛了柔光。 嵇无为用手指轻轻抹去,又贴过去啄吻他左脸上那颗红痣,舌尖舔舐,牙齿轻咬,一下又一下。 李春乔觉得痒,抿着嘴直笑,腰身晃来晃去。 晃动的腰肢突然被嵇无为一把按住。 男人英挺的鼻尖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肩颈处,声音沙哑:“宝宝别动了,求你!” 李春乔不明所以,又晃了晃,天真的撒娇! “有东西戳到我了,难受!” 嵇无为喉结滚动,抬头叼住他的耳垂,气声道:“那你别晃了好不好,一会就好了。” 李春乔好歹是过来人,他睁大一双杏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 现下是真的一动不敢动了。 周身的热气上涌,烘烤着他,汗液顺着脖子往下滑,又被嵇无为吃了去。 孤寡熟男真可怕啊! 稍作休整后。 俩人坐在乌木软榻上,中间隔着个茶几,软榻靠背还做了大漆工艺,色彩艳丽的梅花绽放开来, 李春乔刚泡好茶。 嵇无为牵过他的手瞧,小家伙的手还是很粗糙,有划痕,伤好过后留下的褐色疤印,指尖还有倒刺。 但仍然白皙,嵇无为心里泛起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他摩挲着。 把每根手指都亲了个遍。 李春乔甜滋滋的看着他,这人终于是我的了,他感觉腰侧还有些炙热,于是瞄了眼嵇无为红润的薄唇,舌根也酸软发麻了。 “无为哥哥,接下来我要为会试做准备了,可能会比较忙,抱歉不能一直陪着你,会试后就好了!” 嵇无为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说:“没关系,你只管安心备考。目前,为春酒楼的生意算是走上正轨了,我想再买一栋酒楼,改做别的,就旁边那家,规模稍微小一点,但也有三层,那个老板好像急需出手。” 李春乔端起杯子,茶水还有些烫,他小口喝着。 “生意上的都听你的,钱够吗?我那还有一百多两,过几天带给你。” 嵇无为眯着狭长的眼,笑道:“那点钱你自己用啊,我后来让赵炎给你涨工钱就是希望你能吃好一点,结果你把自己养成这样,准备心疼死我吧!” 李春乔反驳:“这样是哪样?你不是很喜欢吗!” “你怎知我喜欢?” “我就是知道。” 理直气壮到有些勾人,嵇无为恨不得把他藏起来。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近傍晚了。 “宝宝,今晚就在这睡吧,现下回去有些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而且出了县城,山路也不好走。” 俩人才互通了心意,李春乔也有些舍不得,于是应了下来。 嵇无为下楼让厨子准备二人的吃食。 他点了青菜炒牛肉,清蒸螃蟹,香辣河虾,竹荪炖鸡,凉拌鱼腥草。 大厨一一记好,都是些家常菜,刚好今日进了一批新鲜竹荪。 临了,嵇无为又说:“最后一道菜记得用胡辣椒,老板娘爱吃!” 于是,大厨兴高采烈的烧菜去了。 管事将饭菜端进房间时,俩人正在隔间试衣服。 嵇无为给李春乔准备了两个衣柜的服饰,春夏秋冬各好几套,连同相应的配饰,鞋袜等塞得满满的。 管事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但听人墙角总归不妥。 他走到了餐桌边,摆放好碗筷。 里间。 嵇无为将一件鹅黄色的纱袍对着人比来比去,期盼道:“宝宝,试试这件,鹅黄色很是衬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李春乔看着软榻上一堆试过的,样式繁复的衣裳,无奈道:“不行啊,无为哥哥,这套还是太华丽了,穿回去我后娘该起疑了。” 努力挣钱,只想给媳妇穿漂亮服饰的男人!! “......” 李春乔见他貌似情绪低落,拉着男人手哄道。 “我下次过来穿给你看好不好?到时候,你选哪套我穿就哪套,别不开心,无为哥哥。” 嵇无为故作遗憾道:“好吧,那就以后穿!” 李春乔觉得他还有些失落,便说:“我也给你买好不好?我以后的俸禄都用来给你买漂亮衣裳。” 俩人拉扯一番,最终选了套天青色纱袍。 嵇无为低头看他穿衣,说:“请问未来官老爷,您月俸几何啊?” 李春乔认真想了下,若是过了会试,届时最差也能混个七品的知县吧! “十两?够不够啊?” 嵇无为短促的轻笑了一声,说:“傻瓜,你可是老板娘啊!我的所以财产都有你一半。” 管事放好饭菜后见两人还不出来,胆子也有些肥了,想再打趣下老板,他走过去敲了敲隔门。 朗声道:“老板,老板娘,劳您二位移驾,开饭了。” 他说完就飞快出门,溜之大吉了! 李春乔正低头看着嵇无为帮他系衣带,闻言,一瞬间爆红了脸颊!羞得想捶人! 他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嵇无为,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啊?” 嵇无为直起腰身,抬手摸了摸鼻子,心虚道:“上次酒楼开业的时候,我指给他看了。” 李春乔小声问:“那你怎么说的?” 嵇无为环着人的纤腰,悄声说:“我告诉他,那位气质出尘的少年就是你未来老板娘了,以后见到,可得仔细伺候着。” 这下,李春乔连头发丝都开始冒烟了。 嵇无为见状忙拉了人出去吃饭,李春乔看着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眼睛里冒着星星,肚子也配合的咕咕叫起来。 两人欢欢喜喜,黏黏糊糊吃了晚饭。 嵇无为让他坐椅子上,自己去隔壁房间收拾床铺,被褥,床单全都是新的,晒过太阳的,舒适又柔软。 完了又亲自抱了一个大木桶放在屋里,让管事吩咐两伙计装了大半桶温水。 李春乔坐不住,椅在门框看那个高大的男人为自己忙碌。一时有些浓情蜜意,嘴角都翘了起来。 嵇无为忙完,拉着他进去,说:“宝宝,你晚上睡这里,我就在你隔壁。洗澡水你等凉一会儿再进去,衣服都在柜子里,你想穿哪套自己选啊!我下楼去过一下账本,等会再来找你说话。” 李春乔抵着他的胸口蹭了蹭,乖乖点头,嵇无为心都化了,摁着人就啃,最后舔着唇,心满意足的下楼去了。 李春乔洗完澡换上了一套纯棉睡衣,白衫白裤,软软的,像糯米团子! 等嵇无为处理完事务,小家伙已经躺床上睡得人事不省了。 于是某人像个痴汉般,呆坐在床沿,看了人半宿才回自己房间睡了。 第23章 夫郎请下轿! 翌日大早,两人吃过早饭。 李春乔换上了昨夜挑选的那套天青色纱袍,被虎视眈眈的嵇无为按在衣柜门上。 男人一边吻他一边夸他:“宝宝,你好漂亮。” 李春乔纵容了他一会儿,怕被啃起印子,轻轻推开他,马上就要回去,再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无为哥哥,你好像个亲亲怪啊,总这样不太好,还是节制点吧。” 嵇无为无奈,扶着额头,叹气道:“这还没干什么呢,你就让我节制,婚后可怎么办?” 小家伙恃宠而骄,不理人,转身出了门。 李春乔回到上林村后,王氏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让他干活就算了,吃食的安排也和弟弟相同了。 夫妇俩整日笑呵呵的,对李春乔也有了好脸色。 李春乔思忖,她可能是有别的盘算了。 如今,李春乔虽已是举人身份,按理说,是可以自行搬出去住了,但李家无权无势,更没钱。 若他自己愿意,勾结几个乡绅,多的是有人送钱给他挥霍,但李春乔志不在此。 而他的弟弟李耀楠,典型的书呆子。 在王氏夫妇的怂恿下,越渐迷失了自己,成日里跟着富户豪绅们吃吃喝喝,书也看得少了,恐怕要止步于此。 一个平静的下午,在院子里温书的李春乔收到了吴伯送来的一大框桃子和梨。 吴伯告诉他,赵炎找了人过来全部摘走了,给他留了一筐吃着玩。 李春乔洗了一个桃子,他试探着咬了一口,果肉红红的细密清脆,很甜,汁水充足。 他一连吃了两个,最后挑了几个桃子和梨,剩下的交给了王氏。 普通人家哪里吃得起水果,王氏笑呵呵的收下,看着继子也顺眼多了。 李春乔看在眼里,很好,又可以安生几天了。 时光流逝,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八,这是赵炎与杨英成亲的日子。 李春乔早早就备好了礼物,他在镇上的成衣铺挑了半天,最终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一套淡紫色的桑蚕丝纱袍。 配套的还有一条环翠皮革腰带。 一大早,李春乔就去了杨英家。 杨家院子里摆满了成套的四方桌椅,附近的村民都过来帮忙。 洗菜洗碗的,做饭烧菜的,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 所有屋子都贴了红色的对联,就连院子里的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喜结连理绳,看起来好不喜庆。 杨英的卧室里,梳妆娘子利落地给他穿上红色交领中衣,外搭一件对襟暗纹喜服。 因为是哥儿,就没有佩戴多余的饰品。 手上戴了赵炎给他买的一对儿雕花金手镯,一双凤凰羽翼的金钗插入盘起的发髻,红色的丝带飘在脑后。 杨英长得俏,梳妆娘子给简单的描了眉,化了细细的眼线,抹了淡红的唇蜜。 好看的紧! 李春乔坐在边上看得入了迷,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 “好看吗?”杨英问。 “很好看!杨英哥。” 李春乔回过神见杨英正笑着看自己,只见他颊边飘红,俊秀清雅。 李春乔顺势递上礼物,他郑重道:“杨英哥,我估摸着你的尺寸买的,应该合身,祝你新婚快乐!” 杨英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就知道他花了不少钱,于是眼里带了泪花,将衣服递给母亲放进了嫁妆里。 “谢谢小乔,待你成亲我也给你买,到时候不要嫌弃才行!” 李春乔无语,瞪道:“杨英哥,我只你一个朋友。” 杨英嘿嘿傻笑,说:“我也只你一个朋友。”说出的话有些哽咽。 梳妆娘子柔声提醒道:“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喔,仔细妆花掉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说:“吉时快到了,新夫郎准备出门咯。” 杨英被人搀扶着出门,拜别了父母和兄长,转身进了花桥。 杨氏夫妇哭泣着目送,直到再看不见花轿的影子。 李春乔跟着迎亲队伍相送,赵炎家离得也不远,两边都是朋友。 他走在喜轿边上,时不时和里面的杨英说着悄悄话。 “小乔,我爹娘是不是哭了?” “嗯,他们舍不得你。不过赵炎哥家离得也不远,你以后可以经常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 “对啊,说不定你下次回来,他们都有外孙咯。” “哼!臭小乔,你打趣我。” “嘿嘿” 李春乔今日穿的是淡蓝色那套束袖锦服,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同色丝带随他走动飞舞起来。 谁见了不说,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迎亲伴郎嵇无为走在前头,他隔着许多人,远远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觉得心跳攀升,眼底发热,想把人拖进路边林子里好好啃上一顿。 李春乔知晓他在看自己。 落在身上那道炙热的视线像是要将把他烧穿!但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宴席后了。 这时,有人过来和他攀谈,他们大多都是看中了他举人的身份。 举人虽非官身,但已属“特权阶层”,社会地位远高于平民。 一般举人的经济收益主要来自免税特权和地方势力依附。是乡绅阶层的核心,可干预地方事务。 李春乔和他们不熟,也不想参与,谈笑间都打发了。 约两刻钟,喜轿落地。 迎亲队伍刚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另一边还有人敲锣打鼓。 人声和丝竹声揉合在一起,热闹非凡! 窗户上贴了囍字,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都站在院子里都翘首以盼,想看新夫郎。 隔着热气腾腾的白雾,应是厨房混不开,来帮忙的乡邻在角落里搭建了灶台。 大厨正在烹饪鸡鸭鱼,以及猪养肉。 普通人家如此舍得,可见赵家对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李春乔打心里为杨英高兴。 鞭炮停止炸响,众人见赵炎身穿同款喜服,他身姿挺拔俊朗,从前厅出来快步走近花轿。 柔声道:“夫郎请下轿!” 但梳妆娘子等人拦住他,不给上前。 这时,众人也开始起哄道:“炎子,不够虔诚啊,你夫郎都不愿意下来。” “大着点儿声音。” “别害羞啊,哈哈哈。” 这帮汉子,最是喜欢打趣人。 赵炎轻笑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糖果与铜钱往后抛洒,大家打闹着争相哄抢,嬉笑声一片。 赵炎这次声音大了些:“夫郎请下轿!” 杨英不想他多等,刚伸手掀开了帘子,便被赵炎一把打横抱起进了礼堂。 众人拍手叫好,跟着进去,杨英低着头羞红了脸。 赵氏夫妇端坐高堂,俩人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吃了茶,二老爽快的给了红包,又对两位新人说了些祝福语。 什么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举案齐眉之类的,想是对这个儿媳很满意了。 三拜礼后,新人入洞房。 同时,有人向婚床上抛撒了枣子、花生等,隐喻早生贵子。 又在众人的闹腾中吃了合卺酒,结了发,如此,便礼成了! 其实这个村子以前因为婚闹出过事。 拿去年来说,同村的一个青年结婚,一场闹剧导致新娘险些毁容,新郎也不干了,同那群闹洞房的断了情谊。 心有戚戚的二老跟赵炎提过这事,赵炎也跟汉子们打过了招呼。因此众人只是言语调笑,倒是遵守了约定。 众人闹了一阵便抓着赵炎出去了。 李春乔陪着杨英待在房间里,这间卧室应是新建的,所有的东西都很新。 铜镜梳妆台,三联门衣柜,置物架,软榻茶几等一应家具都是实木上了黑漆的,赵炎是花了大价钱的。 俩人坐在桌子旁轻声说着话,杨英有些疲惫,他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听到有人敲门,李春乔走了出去。 只见赵炎的母亲端了两碗鸡丝面,笑说:“我怕英子饿了,你们拿进去吃,桌子上的水果也都是洗干净的,你们想吃就吃,还有瓜子花生。” “谢谢伯母,”李春乔道了谢,将其中一碗递给杨英。 俩人胃口大开,囫囵吃了面,都感觉活了过来,这一天可真累啊。 赵炎被同龄人拉着喝酒划拳,一番车轮战后,人像是醉得厉害,说话都不利索了。 嵇无为伸手扶着他,对一帮汉子说:“我先送他进去,回来替他跟你们喝,怎么样?” 众汉子说:“可以啊!” 又对着赵炎起哄:“加油啊,炎子,好好享受这洞房花烛夜!明日你就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 “......” 到了婚房外,赵炎不装了。 他直起身,朝嵇无为眨眼示意,那意思是下次我也帮你,对视片刻,双方达成了共识。 嵇无为回来后果真跟他们又喝了一圈,干倒了几人,还有几个也差不多喝高兴了,被家人搀扶着回去了。 一时只剩他坐在那,形单影只的。 有两个小娘子看他生得高大英俊,推攘着正准备过去。被李春乔挡了。 俩人不清楚他们什么关系。 只见俊俏的少年俯身跟他耳语了几句,男子便站起身,懒洋洋的跟着人走了。 乡间的小路蜿蜒细长。 李春乔走在前面,留意着身后的男人。他轻快道:“无为哥哥,你是回县城还是老宅啊?” 嵇无为盯着前面的蓝色俏影,声音低沉:“回老宅,我要在这边待几日,还有事要办。” “好吧,我们出去看看有没有驴车,这里到老宅还是有点远的。” 少年说完,一下转过身看着他倒着走。 嵇无为眼里含着笑意,走近了时刻准备捞人。 “小心些,别摔了。” “嗯嗯,知道啦!” 嵇无为今日穿了深蓝色的圆领长袍,一条黑色皮革勒在充满力量感的腰间。 里衣的领子包裹住修长的脖颈,是浆红色的。 男人眉眼如上位者般锋利,但此时,他好看的嘴角上扬,柔和的看着前面的少年! 天快黑了,夕阳远远的挂在天边,暖黄色的光线倾斜而来。 俩人一前一后,路过的村民都回头看,窃窃私语,好一道的灼人眼球的风景! 子时,杨英浑身是汗的趴在喜床上,他腰腿酸软,抬起红彤彤的脸,看赵炎往洗澡桶里装水。 赵炎放下水桶,走过去抱着他一起泡了进去,二人黏黏糊糊的贴在一起。 杨英没骨头般靠在人怀里。 赵炎一副餍足之色,搂紧他说:“回门礼后,我们一起去启阳好不好,等在那边站稳脚跟,可以把大哥和岳父岳母也接过去。” “到时候给大哥也介绍进去做事吧,他还是很能吃苦的,爹娘估计不会去,他们都在在乡下待惯了。” “也是,老人家闲不住,那你加油给他们生个外孙,说不定就会去了。” 杨英红着耳朵转身,朝赵炎的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赵炎知道他累了,便轻柔的给他按揉着肩颈,腰背,渐渐的水汽上涌,二人又缠绵在一起,桶里的水被荡了些出来,地板湿了一大片。 水波晃荡到丑时才平静下来。 赵炎美滋滋的将睡过去的杨英抱到床上,又去收拾了一番,最后心满意足的抱着人睡了。 而此时的杨英并不知晓,他们的孩子将在一年后呱呱坠地。 作者有话说:礼制方面有参考明宋时期,普通百姓是不能用凤羽这类金银制品的,但大炎属于脑洞架空王朝,而且我们英子这么好,作者想给他用!!! 第24章 启阳嵇氏富商 隔日。 赵炎将早饭端进屋里,杨英还在昏睡,一张俏脸儿埋在被子里,额头的发丝被汗珠浸湿。 他也没有叫人,只悄悄的坐在床边看,如今,他也有家有室了,赵炎的心里泛起丝丝甜意。 估摸着饭菜冷得刚刚好了,他轻轻拍了拍杨英的手臂。 “起床了,小懒猪!” 杨英醒来看到赵炎,他又想起昨晚的事,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涩的不知所措。 已入秋的山村,早晨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杨英伸展了下腰肢下床来。 赵炎见他走路姿势怪异也没打趣他,跟着走到衣柜前,仔细给人穿好外衣,又任劳任怨的给穿了鞋袜。 杨英站在后门外水池前,一边洗漱一边说:“你起床怎么不叫我,在屋里吃是不是不太好啊?爹娘呢?” 赵炎倚着门框心想,我这傻媳妇儿,叫爹娘倒是顺口!他闷笑道:“他们啊,怕你脸皮薄,早早吃了饭就出门农忙去了,说让你好好休息,让我在家陪你。” “好吧!你昨晚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启阳,可是我过去什么也不会啊?在那边会不会很花钱啊?” “花不了几个钱,无为那边忙不过来,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早就想让我过去帮忙了。再说,你夫君我现在的工钱可不低了,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养十个你都养得起。” “那我去嵇大哥的酒楼帮忙跑腿吧,这样也可以减轻些你的负担,而且爹娘年级也大了,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赵炎心里涨涨的,何其有幸,这是与他相伴一生的人。他一把拥住进门的杨英,抱起来坐在桌子前。 说:“快些吃把,等下凉了口感不好,娘做的竹荪炖鸡,让你多吃点呢!” “放我下来,让人看见多不好?”杨英别扭道,他想坐椅子上吃,但赵炎不准。 “我在自己房里,谁能看见?” “......” 伺候人吃了饭,赵炎见今日天气好,火速洗了床单,又将昨日办席剩下的鸡鸭鱼肉,瓜分成小包,拉着杨英一起去送了左邻右舍。 大家当着新夫郎议论,赵家小子挣到钱了,家里的房子翻新了不说,娶的夫郎还那么好看,都羡慕呢。 俩人装做没听见,拉拉扯扯往家走了。 两日后的午时。 李春乔与弟弟一人捧着一本书,正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纳凉,温书。 最后一茬儿秋老虎来势凶猛,空气里翻滚着热浪,兄弟二人都不想在房间待着。 如今,李氏一门双杰成了上林村时下最热门的谈资,这不光是他李家的荣耀,更是上林村的风光,乡民与别人谈起这事仿佛与有荣焉。 王氏也不要李春乔干活了,只想把他们供起来。这些日子,李春乔白了许多。 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几个乡绅,李春乔见到人,打了招呼便借口避开了。 李耀楠倒是与他们有说有笑,侃侃而谈,趣味相当。 而王氏与李父每日收受大量的贵重礼品,自是骄傲的不得了,他们的儿子确实要单开族谱了。 李春乔无心与人勾连,乡绅与举人联合,大多做些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的事,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了,他不愿做这缺德之事。 闷热的空气里除了知了的叫声,显得落针可闻。 李耀楠看了眼大哥,越发觉得他变样了,没了从前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卑微感。 如今靠着自学还过了乡试,且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 此等天赋异禀,他一度怀疑李春乔是不是被人夺了舍,但观察了半月,无甚发现。 正看着书册的李春乔察觉到他的打量,眼睛仍盯着书本,问:“怎么了?” 李耀楠抹下额头的汗珠,凑近问:“大哥,你考试答题是有什么秘诀吗?” “那倒没有,可能我记忆力比较好吧,我阅读过往年进士的佳作,融会贯通罢了。” “啊!那完蛋了!我总记不住,需要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才行。” 李春乔看了看最近对自己颇多关照的弟弟,说:“你试试寅时看书?” 李耀楠将书盖在脸上,仰面躺倒在地,地上铺了凉席,两人周边摞了好些书籍。 “那我试试吧,这么早起实在太难了。” 李春乔坐在凉席上,一边擦汗一边看书。 不知何时,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着,似乎来了许多人。 李春乔放下书册,走过去开了门,一群人立刻挤进来塞满院子。 只听一个汉子说:“来来来,大家让让啊,多谢!” 众人让出道来,李春乔见一抬接一抬的棕色木箱被抬进院子。 有大米,坛装酒,瓷器,绸缎布匹,成衣,鸡鸭鱼,成双成对的猪羊。 王氏听到声响也同跛着脚的丈夫出来了,看着院子里这一切,简直像在做梦,实在是太多了! 她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排场,颤声问:“他爹,这是什么意思?” 身边的男人瞟了一眼呆住的李春乔,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为他来的罢!” 汉子们将箱子整整齐齐摆好,一共十八抬,而后席地坐在屋檐下擦汗。 这时,一个媒婆打扮的女人款腰过来,她高高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粉色牡丹花,脸上堆满了笑容。 “哎哟,我说大哥大姐,快别愣着了,有没有凉茶,热死人啦!” 王氏扬起嘴角,赶忙进厨房拿了茶壶,给她倒了一碗。 媒婆咕噜咕噜喝下后,抹了抹嘴道:“苦丁茶?倒是好喝,就是有一点点苦。您家住得也太高了,给我的兄弟们也倒杯茶解解渴吧。” 王氏咧着嘴笑,指使李春乔多拿了几个碗出来,给所有汉子都倒了茶水,说:“辛苦大家了。” 李父也搬出几张凳子放院子里,招呼大家坐,随后问媒婆:“您这是?” 张翠花连同几位妇人也跟着凑热闹,见到这么多聘礼,她看了眼李春乔,脸上笑意更胜。 对身边人说:“小乔熬出头嘞!” 那人回:“是啊,这孩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着,无不透露出惊叹声。 媒婆拉着王氏的手坐下,一边用精明的眼神瞄了瞄李春乔,一边拍了拍王氏的手。 “好姐姐,您家哥儿还没着落吧?” 王氏装做镇定,回她:“倒是没有,如今我家哥儿中了举人,最近也来了几个媒婆议亲,不过我们没看上,我们小乔正在温习课本,准备参加会试呢。” 媒婆摇了摇手里的丝巾,笑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哟,您这么做才是对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的上咱家哥儿不是?我也不瞒你,现下有个贵人相中了他,托我前来纳吉,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氏看着堆满院子的木箱,再加上媒婆的说辞,她知道这是碰上讲究人家了。 一般的平民百姓,只需媒人说和,给了聘金,就等着日子成了,哪来的功夫遵循这传统礼制。 她面上也笑了,问:“不知是哪里人家?” 媒婆又喝了口茶,扬声道:“启阳嵇氏富商,您可听说过?” 李春乔听到这里,脑子嗡一下,整个人都眩晕的厉害,连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是了,除了他,谁舍得给这许多聘礼,安排如此规模的排场。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远去,李春乔晕头晕脑的回了自己房间。他知道王氏准会答应的,缓过来后又兴奋的摸出那人的白衫,抱着傻笑。 王氏并不关心嵇氏富商是谁,家室是否清白,人品如何,只知道这下子她要进一大笔了。 媒婆哪有不精的,在夫妇两相视间已然知晓,此事妥了。 于是又说:“这次小定,他托我带了这些礼品,您过目。另有聘金一百两,如您二位认可,半月后我便带那位来正式下聘,商议婚期。” 王氏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对老头子说:“你把小乔的生辰写下来给妹妹吧。”。 媒婆摆了摆手道:“我的好姐姐,不需要合八字啦,那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说,人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王氏连忙赔笑:“那是自然!早就不让他干粗活了。” 送走了媒婆,夫妇二人把乡邻都请了出去,关上院门便对着礼品单点了又点,脸上褶子更深了。 至于李耀楠,在汉子们进院子前就已经回了自己房间,生怕别人一身汗味熏着了他。 夫妇二人哪知,刚送走了一个,外面又来了一个媒婆,正是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位,另外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正是王新年。 王新年同媒婆走进简陋的院子,看到十八抬礼品,心想,怕是来晚了。 王氏夫妇照样迎了他们进去,屁股还没坐热,王新年便开门见山的说:“上一位给了多少聘金?” 王氏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对方约五十来岁,眼尾细长上挑,眼尾好几条褶子。 他眼脸浮肿,头戴玉冠,面色倒是白里透着红润,身材中等偏上,想来应该就是那位王举人了。 王氏心想,我家还两个举人呢,我向你这样目中无人了吗?她随意道:“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王新年不曾想,一个平民竟敢不给他面子?于是拍桌道:“无知妇人,你可知我是谁?” “不就是个举人?”李父抽着焊烟,哼道。 王新年刚从江南回来,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媒婆一路上跟他说了李春乔的病症。 但王新年如今的想法也变了,他不想再失去乖巧漂亮的,前世时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李春乔,不能生就不能生罢! 才刚到就被人来了个下马威,王新年面上一愣。 问:“什么意思?” 李父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为我家小乔来的吧,他才中了举,我李家可是两个举人,不稀罕!” 媒婆差点惊掉了下巴,怎么就成举人了呢,上次见面还是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样子。 王新年狠狠斜了一眼媒婆,不会办事的废物,原本几十两就能搞定的事情,如今只怕水涨船高了。 媒婆知道自己坏事儿了,她哪里知道不孕不育的哥儿王新年也稀罕呢,于是低下头,两手撕扯着手绢。 第25章 又来一个下聘的! 李春乔早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有些不确定,于是悄悄走到门外,想一探究竟。哪知一眼便同王新年对视上了。 他倏地收回伸出去的脖子,顿时有些慌乱。 这个男人怎么如狗皮膏药般穷追不舍,他不是一直想要子嗣吗?自己先前便同媒婆说了孕囊发育不全,难道他不在意? 王新年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很欣喜!因此,没有注意到李春乔的异常反应,他嘴里热络地喊着春乔,人已经站起身走了出来。 别慌,别胆怯,别露出马脚,李春乔这样交代自己。 他袖子里的手指用力的卷缩起来,指尖甚至陷阱了手心,李春乔迫切地想让僵硬的身躯看起来正常些,他眼神平淡的看着眼前的王新年,问到:“您是?” 王新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真的和上辈子不同了,以前的李春乔见到自己,满眼都是爱恋与欢喜。 而眼前的这个,仿佛真的像个陌生人,他的眼神是平淡的,毫无波澜的,清澈又漂亮的瞳孔里哪有半分他王新年的影子! 难道他想错了? 李春乔并未如他一般重来一遭? 算了!他想,还是先娶回家再说,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王新年又走近几步,他倾身柔和道:“你不认识我了?先前在启阳,我们见过的。” 李春乔见他这样说,知道此番应付算是过了,于是微笑道:“您这样说,我想起来好像确实见过。” 王新年眼睛黏着人,心里却在想,好一个您!这明显是对长辈的敬词,看来自己在如今的他这里是个老人了,真是麻烦! “听说你中了举,恭喜你,我很为你高兴,但来之前并不知道,所以没带礼物,还望你不要见怪!” 李春乔想到,他以前就是这样的,总是买些小礼物讨自己的欢心,然后又撇下人钻进了青楼。 李春乔表面恭敬道:“多谢!礼物就不必了,我们之间并不相熟,况且无功不受禄!” 实则,他快被王新年的眼神恶心坏了,那种充满欲念又阴森的感觉,就像暗夜里爬行类蠕动的虫子般令人犯呕。 王新年继续装好人。 他露出惯用的和煦笑容,说:“你应该猜到了,自上次在启阳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今日是过来下聘的。” “进去说罢,这些事,我不懂。”李春乔说完率先走了进去,坐在王氏和李父的对面。 王新年随后进来,他走近,坐在了李春乔边上。 王氏看到这一幕,才后知后觉到,李春乔的追求者怕是有些多了,且都是大富大贵的,真是小瞧他了。 收到眼神示意的媒婆对王氏说道:“哎呀,也是不巧,上次王老爷出远门了不在府中。我已经将你家哥儿的情况说了,王老爷并不在意这些,他是真喜欢你家孩子。所以,我们今日是过来下聘的。” 李父敲了敲烟杆,嗓子有些粗粝道:“确实不巧,我家哥儿也不能定两家不是?” 果然! 王新年垂眼摸着袖子的布料,皮笑肉不笑道:“只要未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我适才问你们,上一位给了多少聘金,就是想告知二位,不管别人出多少聘金聘礼,我都跟双倍!” 李春乔听了这话,怒了:“什么意思?我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吗?轮得到你在这里层层加码?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 王新年何其精明,他早就察觉到李春乔或许不喜欢自己,甚至可能还有些厌恶,但没办法啊,他就是喜欢的紧。 哪怕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缺憾也好,私心作祟也罢,他不想李春乔嫁给别人。 如今,自己都低三下四过来求娶了,但别人偏不领情,王新年心里的火蹭一下冒出来。 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谁我不管,定了哪家也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我王新年想要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动!我今日就把话放这里,整个启阳,谁敢娶你就是跟我王氏对着干,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氏夫妇傻眼了,怎么会搞成这样,这个王举人好像也很有势力的样子,得罪了他,恐怕也没好日子过。 李父还想怼人,但还未张口,王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杆,咻一下塞进了他的嘴了。李父郁闷,只得在一旁抽着熏死人的焊烟。 偏那烟雾像是长了眼睛般,飘啊飘,就飘到了王新年面前。 王新年虽然常年混迹风月场所,但他是不抽烟的,而且平时也善用熏香,因此,他厌恶地将头转向李春乔,看着他的侧脸,真好看啊,他想。 李春乔眼都气红了,王新年这个无赖,上辈子是怎么对自己的,他难道都忘了?今生为何还要来纠缠不休! 他愤然道:“你放心,我就是嫁给阿猫阿狗,甚至流浪汉也不会嫁给你,若你强取豪夺,那就只能公堂上见了。” 王新年盯着李春乔倔强的小脸儿,他咬了咬牙,不可思议道:“强取豪夺?你就是这般想我的?为何只见了两面,你竟对我如此退避三舍?” 李春乔也并不想闹得太难看,他轻声道:“是您咄咄逼人的,您也看到了,我确实已经定了人家,还望王老爷高抬贵手,另择良人吧。” 王新年这一生,顺风顺水惯了,还从未遇到过这般阻碍,他看上的人,自然都是手到擒来,更有甚者,眼巴巴的贴上去。 他李春乔虽说中了举,但他李家无权无势也无根基,拿什么跟他横? 他想不通,自己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如今更是老当益壮,风度不减,粉红佳人要多少有多少,怎么李春乔就这般嫌弃? 王氏见王新年沉默了,也颤巍巍道:“是啊,您看,这多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跑一趟。” 李父抽完了一支烟,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王举人,一副高高在上,老奸巨猾的模样,看他们就像看蚂蚁一般。 “天也不早了,二位请回吧!” 王新年拂了拂衣摆站起身,他深深看了李春乔一眼,走了出去,又回头问了一句:“定的是哪户人家?” 李春乔来不及阻止,他刚张开嘴,王氏已经率先说了:“启阳嵇氏。” 王新年心下了然,原来是他!那个男人年轻富有且英俊,倒是个人物。 王新年有了些紧迫感,论长相他是比不过了。 这个嵇氏早前还装作跟小乔不熟呢,一个毫无根基,白手起家的富户,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他眯了眯双眼,说:“我走了,下次见,春乔!” 李春乔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另一边。 头戴粉色牡丹花的媒婆喊了两声嵇老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便走出来打开了院门,请她进去。 嵇无为给她倒了一杯茶。 媒婆笑盈盈的端起喝了,说:“成了,那夫妇俩甭提多高兴了,要我说,您真是大手笔。” 嵇无为塞给她一个红封,说:“那就好,此番多谢您了!” 媒婆喜滋滋收了。 “哎哟,谢啥呀!后面还得去呢,成亲的时候再给我封个大红包就妥了。”她说完还嗲了一眼。 嵇无为又给媒婆添上,微笑道:“那是自然,不知大定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十,图个十全十美,十天够你准备的吧?” “够了,多谢!” 送走了媒婆,嵇无为的心才落到实处,他呆坐片刻,又匆匆去柴房拿了锄头。 在院里的柏香树下翻挖了片刻,土坑里出现了一个黑色包裹,是他两年前埋下的女儿红。 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会为未出阁的女儿提前埋下女儿红,待她出嫁时,放进嫁妆里。 但他家小乔儿情况特殊,除了自己没人为他做这种事,他也没想到,这酒真的有用上的一天,到时候和小乔的合卺酒就喝它了。 嵇无为仔细去了外面两层黑布,里面是一个梅子青釉瓷坛,小小的一只,釉层厚如美玉,很是精致! 他将土填回去,捧着青瓷坛回了房间。 次日大早,嵇无为回了启阳。 他最近正与一出售酒楼的老板商议价钱,就是为春酒楼旁边那家,早些日子约好了今日验收。 嵇无为到的时候,酒楼老板已经泡好了茶等他,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性格好爽,见了人很是热情。 “无为兄,好久不见,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见面都得约时间喽!” 嵇无为谦虚道:“刘兄见笑了,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太谦虚了!” “刘兄,我说的是实话!” “哈哈,我不信!” 谈笑间,两人落座。 刘老板一面倒茶一面打量着嵇无为,见他垂眼看着茶杯,面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说:“无为兄,好事将近呐!” 嵇无为回神,微笑道:“确有喜事,到时候刘兄可得来。” 刘老板惊讶道:“必须来,不知是哪家小姐?” “是个哥儿,才下了小定。”嵇无为说完,眼神都温柔了起来。 刘老板哪里见过这般铁汉柔情,想来这个哥儿定是有些驭人手段的。 一般人家的哥儿恐怕也配不上,于是说:“书香世家的孩子吧,他们最是讲究这些礼制了。” 嵇无为见他想岔,纠正道:“非世家子弟,就普通人家的哥儿,上林村人士。” 刘老板打趣道:“兄弟,你能看上这等人家的,怕不是个天仙吧。” 嵇无为看着茶壶,轻声道:“他很可爱,小时候可是个泥猴子,现如今倒是长开了。他刚出生不久母亲摆弄过世了,亲爹后娘还百般苛待,从小就过得比较艰辛,幸得他吃苦耐劳,坚毅上进,前些日子还过了乡试,我真为他高兴,” 刘老板听得惊掉了下巴,握着茶壶的手抖了抖,茶水洒了一些在桌上,但两人都不在意。 “这是个好孩子啊,不自轻自贱,反而逆天改命。无为兄,我也为你高兴!祝你喜得良缘呐!介于今日另有要事,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嵇无为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两人一饮而尽,仿佛真是喝了酒一般。 第26章 但人怎么能生出畜生呢? 眼见着快半个时辰了。 嵇无为也很忙,于是主动说道:“刘兄,你这酒楼开得好好的,怎么就想着卖了呢?” “嗨,老弟你有所不知,以前还能勉励支撑,但你的酒楼开业后我这边就彻底不行了。” 嵇无为举杯:“对不住。” 刘老板摆了摆手道:“对不住啥啊,商场如战场,大家公平竞争嘛!我卖酒楼,生意差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你也知道,我本就是京都人,那边也经营着几处酒楼。我夫人和儿子催我呢,叫我赶紧回去帮忙,我寻思反正生意也差,卖了算了。” 嵇无为点了点头,试探道:“那刘兄是打算多少钱出手呢?” 刘老板为他添了茶,说:“价钱好说嘛,你不打算先看看?” “不了,我自是信得过刘兄的。” “好兄弟,你这般爽快我也不能亏了你。”话落,刘老板伸出四根手指 嵇无为沉思片刻,说:“价钱有些高了,刘兄你知道的,我那酒楼当初买过来比你这没高多少,而且还要大上许多,三千五百两,你考虑一下。” 刘老板笑道:“你是真会做生意啊,我这里头桌椅装饰可都还是新的,你接手后换个牌匾就可以开业了,再加点罢!” 嵇无为回他:“我不打算做酒楼,但既然刘兄开口,那就加贰佰。” 刘老板听罢,拍了下手掌,应下了:“行,就这么定了,那下午就去牙行过手续?” 嵇无为说:“我也这样想,早办好,刘兄也能早日同家人团聚。” 未时三刻。 俩人从牙行出来,手里拿着注明“永无赎回”等字样的签押契约,一同上了马车往县衙去。 交了契税,过割完便算完事了。 一切办妥,嵇无为把赵炎叫来盯着装修进度,家具采买等事项。而他自己则忙着准备大定的事项,还有些东西得他亲自去挑选。 两日后的早晨,刘老板来向他辞行。 “无为兄,我在启阳多年,还是想提醒你注意下城南冷家,冷家现任家主是县老爷的女婿,我与他打过交道,这个人极其心狠手辣!行事作风也不光彩。据说上任家主是靠抢劫发家的,他冷家在启阳县扎根很深,产业遍及酒楼,珠宝,赌坊等,你别惹上他们。” 嵇无为向他道谢:“多谢刘兄,前些日子确有几个地痞来闹事,我托人查实,就是冷家养的打手。” 刘老板站在马车旁,拍了拍他的肩,说:“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你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应是被盯上了,日后小心些罢。” “我省的,刘兄一路顺风。” “再会!” 话音刚落,豪华的马车就跑出去了,荡起一地的灰尘。 隔日。 赵炎休完嵇无为给他特批的婚假,同杨英一起去了启阳,俩人直奔为春酒楼。 大堂管事说嵇无为在隔壁。 他又拉着杨英跑过去,见到嵇无为便问:“我说无为,这栋楼你想做什么啊?” 嵇无为正坐在椅子上,伏案写写画画。 闻言,头也不抬的回他:“你觉得做布匹及成衣生意怎么样,到时候请几个手艺精绝的绣娘。” 赵炎将杨英按在椅子上,又给他倒了杯热茶,便歪在桌子上看着嵇无为说:“是可以,但满大街都是做这个的,你能做出什么新花样?” 嵇无为抬头,朝杨英点头打过招呼。 对赵炎说:“满大街都是,那证明市场需求很大。而且我确实有些新思路,如今的成衣店,大多都是店家做好了放那挂着,等买家挑选,挑选不中的就继续躺那儿吃灰。” “嗯,然后呢?” 嵇无为靠在椅背,揉了揉肩膀。 “这栋楼有三层,我的想法是,一层做汉子的,二层做哥儿的,三层做妇女的。每层都配备单独的试衣间,妇女和哥儿更加注重**,他们不太愿意和汉子待在一个空间慢慢挑选试穿。再有,我打算接做定制,客人可自行设计图样,然后到店挑选布料,纹样,我们根据他们的需求制作,但概不退换。大客户我们还可以提供□□,费用算在成衣里,如何?” 赵炎狭长的眼睛里盛放出夺目的光彩,他一把抓住嵇无为的手臂。说: “兄弟,你这想法太牛了!这般规格的成衣店,只此一家啊。而且这种模式比较新颖,肯定深受富家娘子,哥儿的欢迎。钱还是得挣富人的,我仿佛看见下银子了,哗哗响,真的。” 嵇无为笑道:“成衣店还提供首饰,各种配饰,腰带,靴袜等供他们自行挑选搭配。” 杨英听得入迷,他适时插话:“嵇大哥,你这想法确实不错,我就算没钱,也想进来看看。” “就这么干!” 赵炎掷地有声道,完了又问:“成衣店让我管?” 嵇无为点头:“等开业后,杨英也跟着做事吧,他性格比较直爽,适合做推销,到时候拿月薪加分成,卖得多拿得多,你们自己看是住店里还是附近租个院子?” 可杨英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赵炎眼里有了泪花,他说:“兄弟,谢谢你!这几年真的感谢你拉着我。” 嵇无为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说这些,你做事我放心!帮忙打理好了,分红自是少不了你的。日后在这边站稳脚跟,也可以把伯父伯母接过来了,一家子团聚比什么都强。” “你,你想叔叔婶婶了吧?” “偶尔想想,要是他们还在该多好!” 赵炎安慰道:“别想那么多,过好眼下的日子是正事,我听说你去小乔家下小定了?手速挺快嘛。” “可不,都是这些年练出来的!” 赵炎一愣,随即嘲笑他:“老不羞!跟你说正事呢,哎,小乔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嵇无为嗤笑道:“我能对他不好?” “我怕他成日待在床上,下不来。” 在嵇无为发怒之际,赵炎急忙拉着杨英闪出了房间,外面传来放肆大笑。 “哈哈哈...” 嵇无为气得不轻,他撑着额头,心说我又不会经常这样,但偶尔是可以的吧。 眼下,确实有些想他了。 王氏最近很是风光了一把,先是两个孩子都中了举,他李家一门双杰,何等荣耀!再有李春乔那风风光光的小定。 周围人都知道他家哥儿被富商相中了,都奉承她,羡慕她。 王氏一时得意忘了形,尾巴翘到了天上,吊着眼看人。 隔壁邻居张翠兰就不惯着,在人多的时候阴阳她。 “哎呀,小乔长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大家伙都知道,被从小打到大哟!穿别人不要的衣服,吃别人剩下的食物,冬天的时候,手指都冻烂了。如今中了举我是真为他高兴,以后嫁了富商应该没人再敢欺负他了吧!” 王氏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别人说的是事实,她也无可辩驳,只得另辟蹊径道:“贫穷人家的哥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我家耀楠可是举人呢,有的人只有一个没用的女儿哟。” 张翠也被气得不轻,嗤笑道:“女儿如何?我教她礼仪廉耻,能辨是非!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我女儿比小乔过得好一万倍。小乔夫家要是知晓他的遭遇,只怕要心疼坏了吧!” 大家同住一个村子,王氏那些做派早传遍了,一群人见风使舵,看着她又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王氏最终落败而逃。 晚上。 李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王氏破天荒的给李春乔夹了一块肉,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显得有些心虚。 “小,小乔,你觉得我们对你怎么样?” 李父本就注意到她的异常举动,闻言,便同李耀楠一起抬头看着李春乔。 李春乔看了一眼他们一家三口,轻声道:“什么怎么样?” 王氏见他有心回避,不死心道:“你,恨过我们吗?” 李春乔放下碗筷,他的眼神透过王氏的耳侧,看向那棵已有了黄叶的桃花树。 他盯着树干上金黄色的桃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谈不上恨不恨,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只是你们还不太熟练罢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没把出生不久的我丢在荒山野地,或是马桶里。” 李父见他如此说话,把碗往桌上一摔,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被李耀楠一把拉住了。 他怒火中烧,眼睛红得像要吃人,脸上的皮肉抽搐着。沉声道: “小畜生,养你这么大,学会编排人了?别以为中了举我就不敢动你,父母教训子女,天经地义!就是打断了你的腿又有谁管得着?” 李春乔见他狗急跳墙,轻笑说:“父亲,你们总骂我小畜生,但人怎么能生出畜生呢?我也是您的种啊!” 王氏无比震惊的看着李春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这个继子不再任人打骂,还偷偷自学参加科考,甚至中了举,看成绩,怕是比耀楠好上不少。 最近穿的服饰也越来越光鲜亮丽,还招了富商的喜爱,说出的话也能噎死人了。 李父张了张嘴,显然是气得七窍还剩下三窍了!他挣扎着想扑过去打死那个小畜生。 李耀楠一边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一边又对李春乔说: “大哥,快别说了,给父亲母亲道个歉吧!” 李春乔转动眼眸看向他,说:“弟弟,这些年你是不是看不见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也对!你的房间宽敞明亮,你有柔软的被窝,你冬天又棉袄穿,你可以坐在学堂里。可是我呢?作为既得利益者,你当然可以选择看不见,听不着。” 他顿了一下又说:“父亲母亲?他们可没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顶多算是个免费长工吧。现如今,还想随意打骂我,这么多年也该欺负够了!” 第27章 告诉哥哥,怎么想的? 王氏颤抖着嘴唇,脸上的横肉都在动。 她没想到只是试探了一句,李春乔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以后怕是不好拿捏了,但她不死心。 突然又想起李春乔拒绝王举人时的态度,已经最近的异常表现,若是有人给他撑腰呢?她一双小眼睛盯着李处乔,像是苍蝇看见了有缝的蛋。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嵇氏富商?” 李春乔仍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了,嘴里说着: “我小时候饿啊!就到处找桃胶吃,其实没什么味道,很难嚼。冬天的时候,你让我进山挖野菜,挖草药,我没有厚衣物,手指脚趾都冻坏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痒得厉害,后来化脓,那些地方的皮肤都变成了红紫色,现在还有些发红呢!” 随后又像是想起王氏的问题,他说:“嵇氏富商?我不认识啊。不过会试在即,我最近跟弟弟一起温书,可能压力太大了些,刚才都是在胡言乱语,希望父亲母亲莫要放在心上。” 李父听完后一屁股摊在椅子上,他浑浊的眼睛瞟了一下王氏,只有一瞬,他有些羞愧地想,自己或许真的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而李耀楠则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好像置身事外一般。 王氏也觉得李春乔不可能认识什么富商,毕竟他没怎么离开过上林村。 而且马上会试了,现在显然不适合结新仇,单凭那个富商他们也是惹不起的。 既然他给了台阶,那便没有不下的道理,于是同李耀楠扶着气得半死的李父回屋了。 李春乔觉得畅快极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反击,收效甚好,他很满意! 他甚至哼着时下流行的曲子,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清洗完毕后便回了自己房间,只是有些想嵇无为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但前面听他说又要买楼,估计很忙就是了。 第二日。 李春乔一早就去了河边洗衣服,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到下午他都没见过李耀楠,而且自己房间里的书册也都不见了。 晚上的饭菜如预料中差了很多,王氏夫妇也不同他说话,闷声吃完丢下碗筷,俩人便回了房间。 李春乔迟钝的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打算让他没书看,希望他会试落榜的意思。 也不知道把李耀楠支使到了哪位亲戚家,李春乔确实有些急了,眼下没了书籍,小定的钱也在他们手里捏着。 他洗了碗,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想想最近还是得去一趟县里,看看能不能在书局买到,幸好自己存了点钱。 隔日辰时一刻。 媒婆敲了敲有些掉漆的大门,她的后面跟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再后面是抬着箱子的汉子,一共十八抬。 李春乔在卧房听到声响,他快步出来开了门,一眼便看到言笑晏晏的嵇无为,男人更英俊成熟了。 李春乔一颗心乱七八糟的跳了起来,没想到他们会今日过来,自己都没有换上好看的衣裳,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嵇无为仍眼神灼热的瞧着他。 李春乔请人进了堂屋,给倒了茶水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媒婆以为他没看上嵇无为,她伸手指了指李春乔的背影,震惊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你?” 嵇无为但笑不语,小家伙只是害羞罢了。 片刻后,王氏夫妇出来了。 俩人看到院子里又是如此多的聘礼,脸都笑烂了,一边让他们坐下喝茶,一边又给抬箱子的伙计搬凳子。 但人实在太多,凳子不够,其他人便只能坐在屋檐下。 媒婆先开了口,笑道:“我的好姐姐,别忙活了,快过来坐下。” 王氏依言落座,眼神时不时瞟一下嵇无为,只见他着一身黑色圆领束袖长袍,外罩透视织金黑纱,头戴黑色网巾,蓝色玉石发带束着发髻,如此神仙般的人物,真是便宜李春乔了。 其实,她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见过嵇无为了,只是当时的嵇无为因为双腿受伤,躺在椅子上,又一副病殃殃的样子,王氏根本没把俩人往一处想。 李春乔换好衣服出来,是那身粉白色的纱袍。 可能最近没干活了,衬得他肤色跟玉一样细腻白皙,他慢慢走过嵇无为身后,衣袖碰了一下男人的腰侧。 随后坐到王氏身后,垂着头不看人,仿佛不认识一样。 另一边,媒婆和王氏正在交谈,李父老神在在的抽着焊烟,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可能以为胜券在握,比之上一次冷淡了不少。 嵇无为感觉腰后有东西,他摸到手里一看,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少给一点聘金和聘礼,带我走。” 他偏头瞧了一眼李春乔,只见小孩气鼓鼓的,可能受了委屈。见那边也差不多了,于是嵇无为假意咳嗽了一声。 媒婆收到信号,说:“剩下的就由嵇老爷来说罢。” 李春乔闻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在后边儿偷偷抿嘴笑。 嵇无为无语,什么嵇老爷,我很老吗? 他睨着王氏,嘴里说:“按我们那边的习俗,给了聘礼需得有回礼,不知您这边是打算如何呢?” 王氏愣住,这富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她战战兢兢道:“也就是说,我们需得回十八抬?” 嵇无为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是这样,但如果你们只收九抬的话,剩下的九抬就算回礼了,也无需再单独准备。” 九抬也不少了,小定时就已经收了十八抬,他们已经赚大发了。 王氏看了李父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立刻道:“以我们家这条件,确实回不起,就收九抬吧,那聘金呢?” 嵇无为爽快道:“先前小定给了一百两,此次再给二百两,合计三百两聘金。再有,我见你家哥儿性子好像不大好。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想带回去教教礼仪,省得在婚礼上出岔子。” 王氏也觉得李春乔确实性子不好,尤其是最近越发沉郁,若是可以帮忙收拾他,哪有不肯的,于是立刻应允了下来。 “如此,便麻烦你了。” 媒婆见谈妥了,便将贰佰两银子给了王氏。说:“那姐姐就先选吧,剩下的我们再搬回去。” 王氏乐呵呵的收了聘金,选了九抬,其他的被伙计搬出去了,一时院子里安静了下来,空气也没那么稀薄炙热了。 又坐了片刻,嵇无为见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起身道:“岳父岳母,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带他回去,日子定了再通知你们。” 王氏得了这便宜女婿,只想赶紧好好盘点一番聘礼,也没心思留他们吃饭,表面上却说: “过来饭也没吃就走,实在过意不去,那你们一路小心。” 李春乔早收拾好了,属于他的东西本来就少,那件他抱了好几年的嵇无为的白衫,他穿在身上,包裹里就只有四套衣服,外加一个上了锁的黑色小盒子。 里面装的是用红绳绑住的老人参,当然,还有他自己存的一百三十多两私房钱。 夫妇二人将他们送到院子外,转身便关了门。 媒婆撇了撇嘴角,也不敢说话,只心里想,什么人嘛! 李春乔一路上都很安静,有外人在场,他不好同嵇无为说话。只悄悄用余光偷瞄嵇无为,满心满眼都是他。 嵇无为瞧他那小样儿,可爱死了,想啃!但碍于媒婆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硬生生忍住了。 媒婆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只以为俩人不熟识。 她在松湖镇下了车,嵇无为又给了她一个红封,媒婆拿着钱欢欢喜喜的走了。 马车过了松湖镇,往启阳奔去。 现下车里只剩他们俩了,嵇无为拖过人按在腿上,双手扣在他后腰,凑近瞧着小孩儿。 李春乔的脸刹那间红得滴血,他颤着眼睫说:“无为哥哥,我好想你!” 嵇无为继续忍! 汗夜顺着衣领滚到胸口,烫得很,他的唇缝传出气声:“告诉哥哥,怎么想的?” 李春乔感觉那个东西又抵着自己了,他一动不敢动。 包裹掉在车厢里无人理会,他一双手搭在嵇无为肩上, 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倾身碰了一下眼前人的唇角,一触即分。 嵇无为眼里冒了火,再也忍耐不住,一只手捏住李春乔的脖颈,压过来低头吻他。 他像饿了好几日的狼,亲得人呼吸急促,哼哼唧唧叫他无为哥哥,这样软的声音,简直要了他的命! 李春乔被被凶狠的吻砸得七零八落,只得扬起天鹅般的颈子,承受更加暴烈的吻! 他被吻得呼吸不畅,软了腰,一下跌坐下去。 嵇无为闷哼一声放了开他,但仍贴着人的额头,脸颊上湿湿的都是汗。李春乔微张着红肿湿软的唇,素白的手指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襟,不停的换气。 甜美的气息萦绕在嵇无为鼻息! 他看见那若隐若现的粉红舌尖,又低头吻了下去,嘬住它轻轻的舔舐。 李春乔感受到他的温柔,舌尖动了动,想回应,但被嵇无为接下来猛烈的吻淹没的神志,灵魂仿佛摆脱了躯壳般,只得随波逐流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春乔受不住的撇开脸,他一边轻轻推了推嵇无为的肩,一边头往后仰,想挣脱这致命的漩涡! 但这给了嵇无为可乘之机,随后一枚又一枚的梅花盛开在他的肩颈处。 半刻钟后。 嵇无为停了下来,他把脸埋在人脖颈处,哑声说:“宝宝,我就是这般想你的。” 李春乔的神色还有些涣散,他缓过来后轻轻笑了。 “我感受到了,无为哥哥,你确实很想我。” 嵇无为放他下来坐好,又捡起地上的包裹放在旁边,说:“怎么这样轻,你的书呢?” 李春乔乖乖回:“书籍一直都是借的弟弟的,我近日和父亲他们闹得不愉快!弟弟被他们连同书籍一起送走了,可能在哪个亲戚家吧。” “就为了不让你看书?” “应该吧,是不是很可笑,他们压根不想让我过了会试,从来都把我当外人。” 嵇无为嗤笑,坐近了搂着他,柔声说:“宝宝,不要想着他们了,你以后有我,好不好!” 李春乔摸着他的手臂,轻笑道:“无为哥哥,你这样像哄小孩儿,而且我都十八了。” “是是是,对不住!但你再大也小我八岁啊。” 李春乔突然想到什么,严肃道:“你说的对,嵇老爷!”随后车厢里爆出大笑声! “哈哈哈...” “......” 第28章 东坡书院 嵇无为见他胸腔鼓动着,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于是把唇瓣贴在人耳朵边,用凶狠的语气说: “好哇!敢打趣嵇老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春乔被他钳制住,只能任他挠痒痒肉。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嵇无为怕他笑岔气,便停下捉弄的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着看着又贴在一起亲昵,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回到启阳已经是傍晚了,因着大炎没有宵禁,此时的为春酒楼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竟是比元宵灯会还要热闹三分呢。 黑底金字的招牌“为春酒楼”四个大字下,两个店伙一左一右站立着,迎不完的客,鞠不尽的躬。 大堂前的青石板被踩得油光发亮,进出的人流竟在街面上拥塞起来,惹得路过的轿夫连声吆喝借过。 檐下灯笼早早点亮,将整座酒楼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俩人随着人流往里走,堂内弥漫着百味交织的香气,炖羊肉的椒桂、炸果子的脂油香,全搅在热烘烘的人气里。 跑堂的白巾汉子托着黑漆木盘穿梭于桌隙间,脚尖点地疾走,一声“小心,上菜咯”刚落,冒了热气的卤羊肉已稳当落在桌子中央。 二楼雅间雕花扇门全敞着,丝竹声从四周漫出来。 东间唱的是那西南山歌,南间却有人跟着节拍高歌塞外曲,西边爆发出阵阵轰笑声,想是哪个诨人说到了妙处。 一个穿锦袍的商人举着酒盏倚在栏杆上,与自家娘子望着楼下大堂说笑。 柜台后的管事笔走龙蛇,算盘珠子敲得脆响,见了嵇无为进来也没时间与他打招呼。 嵇无为只得匆匆写了份菜单放于柜台,叮嘱了管事让厨子做些吃食,便拉着李春乔回了五楼。 李春乔看着这盛景,笑道:“日入斗金啊,嵇老板!” 嵇无为停下脚步,逼近他低声说:“反正都是老板娘的。”他说完又拉着人往五楼跑去。 李春乔见他有些急,问:“怎么了,无为哥哥?” 嵇无为神秘一笑,说:“你猜?” “又买了新衣服让我试?” 嵇无为脚下一顿,侧身看他,怀疑道:“你是不是打趣我呢?” 李春乔:“...无为哥哥,你总是想太多,这样不好,容易劳神,只怕过不了多久,真有人叫你嵇老爷了。” 他话还没完,人已经跑进房间了,嵇无为笑意浓稠,懒散的跟在后面,反手关上门后将人笼在身前。 “宝宝,你说当年要真办了收养手续,你会怎样?” 李春乔搂住他的腰,想了一下说: “那可麻烦了,虽然我必然会过得很幸福!不用挨饿受冻,也不会再挨打,但我可能不会想着参加科考了,说不定现在还得管你叫爹。” “非得叫爹?也可以叫哥哥啊,啧!虽说毫无血缘关系,但怎么感觉挺有禁忌感。” 李春乔用脑袋磕了磕他的胸口,软声道:“我更喜欢现在。” “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嵇无为单手蒙着李春乔的眼,推着他进了先前住的那间屋子,他放下手把人往前轻轻一推,李春乔看见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书桌。 上面整整齐齐摆上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另一边还有摞起来的书籍。 李春乔挪步过去,正是他参加会试需要的书册,全部都是新的,如同他今生的轨迹一般。 嵇无为见他肩头耸动着,走近从后面抱住他,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啄吻脸颊上的红痣。 但小孩哭得更凶了,嵇无为转过他的身子,低头说:“宝宝,别哭了,日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买给你。” “你哪里买到的,据说只有学院才有。” “中心街的书局有卖,你喜欢吗?” 李春乔点点头,眼里含着水光,他踮起脚贴了贴嵇无为的脸。 嵇无为眉尾一挑,又摁着人亲了一顿! 吃过晚饭,嵇无为去了隔壁成衣店。 赵炎和杨英俩人正在记账,杨英见了嵇无为,一声嵇大哥脱口而出。 嵇无为进了门,笑说:“赵炎比我大两岁,你还是跟着他叫我无为吧。” 杨英心想,你比我大六岁呢,但嘴里说:“好啊,无为”而后转身去泡茶了。 嵇无为坐在赵炎边上 ,问:“装修差不多了吧?” 赵炎忙着手里的活,闻言头都没抬,回他:“还得五日左右,你打算定在哪天开业?” 嵇无为站起身四处看了看,货架已经摆好了,上面挂了几件男士圆领长袍,是锦缎的,其他还有各种式样的布料,皮革和首饰。 “就十月二十吧,马上年底了,一年中就年前两个月最忙,客单价也相对高一些,这个时间开业刚好赶上,希望有个好的开始吧。” 片刻后,赵炎像是终于忙完,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扭头笑道:“让咱大干一场吧。” 嵇无为摇头表示不行,说:“你这话有歧义。” 人精赵炎被气笑了,他走过去搂着人的肩,低声道:“我说,你别乱发情!喝点草药汤降降火吧,兄弟!” 嵇无为朝他翻了个白眼,挣脱开来,闷声道:“你以为是你。” 这时,杨英端着茶水过来,两人噤声不提了。 三人坐下喝着茶,杨英问嵇无为。 “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嵇无为沉默片刻,说:“今年肯定是来不及了,明年二月小乔得进京赴考,三月中旬放榜,若是中了,还得参加殿试。” 赵炎插话:“那就定在五月呗,正好不冷不热的季节。” 杨英附和道:“对对对,五月就挺好。” 嵇无为看着他俩,笑了,说:“五月也有些赶了,很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况且我还没跟小乔讲过,至于什么时候,听他的。” 赵炎眼珠子一转,说:“那要是小乔考完试看上人家状元郎了呢?” 说完正想看他吃瘪呢,被杨英甩了一捶子。 赵炎龇牙咧嘴:“嗷!媳妇儿,轻点儿!” 嵇无为见他那蠢样,暂时原谅他了。 谁知赵炎不死心非要作,嘴贱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妻管严啊!” 这话嵇无为听着尚且顺耳,只问他:“绣娘找得怎样了?” “不太好找,英子找了好几天了,绣工好的基本都有固定的店面合作,除非我们高价挖过来。” 杨英点头道:“倒是找了三个了,不过单价都要得比较高,要不请她们直接驻店,开月薪?” 嵇无为觉得可行,说:“那就挑三个绣工最好的驻店吧,再找几个直接跟她们谈合作,一套成衣除了工钱,再拿一个利润点的分成,做得好的年底另有奖励。” 两人一一记下。 嵇无为起身准备回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他决定胡说八道,想看赵炎挨揍。 “赵炎,你还记得在松湖镇经常找你那个哥儿吗?前些天还问你来着。” 正美滋滋喝茶的赵炎倏地抬头,他愤愤瞪着嵇无为的背影,心说你陷害老子! 旁边的杨英阴恻恻看着他,准备关门打狗。 嵇无为慢悠悠的走到街面,满意的听到楼里传来赵炎的鬼哭狼嚎。 他顿感身心舒畅,踱步回了住处。 李春乔伏在桌案上,正在抄写文章,书桌上掌着桐油灯,床头矮柜上也有,还有几个落地灯,此时均被点亮,房间里被照的亮堂堂的。 嵇无为悄悄地走近,微微俯身看他书写,余光蹭着光晕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细软的绒毛。 小孩儿纤长微卷的眼睫一动不动,神色严谨,淡粉的唇瓣轻抿着,嵇无为看得牙痒,想咬。 但他怕影响了李春乔温书,于是决定回自己屋洗了澡过来。 哪曾想,他泡在舒适的沐浴桶里睡着了。 被人轻轻摇醒时,嵇无为见李春乔穿一身白色内衫,正笑眯眯坐在边上瞧他。 大概是已经洗漱过了,头发尾端还在滴水,像一只落过水的白色小狗。 嵇无为勾了勾手指,白色小狗不明所以靠了过去,被捏着下巴亲了半刻钟。 而后,李春乔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回了自己房间! 嵇无为吃饱喝足,眼角眉梢都充斥着喜悦之色!他迅速泡完澡,换上睡衣,摸了摸嘴角,像是回味般躺下睡了。 翌日大早。 嵇无为带着李春乔出了门,马车一路向东驶去,很快出了城。 “去哪里啊?无为哥哥。”李春乔问他,自己又掀开窗帘看向外面。 此时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马车驶过一个水坑,溅起的泥水打在路边的野草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嵇无为怕他生病,拉过他的手,把帘子放下了。又用袖子仔细擦掉落在他手臂的水珠,轻声回他:“去拜访一位老前辈。” “亲戚吗?” “非也,一个朋友听说你在准备会试,叫我带你去拜访一下那个人。是个一甲进士,但不知为何没有做官,听说他自己办了个私塾,我们过去找他提前了解下流程,请他传授点经验。” 李春乔的狗狗眼亮了起来,他拉过嵇无为的手臂抱在怀里,说:“无为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啊!” 嵇无为轻笑道:“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对旁人好,你怕是要喝醋了!” 李春乔凑过去在他脸上啵了一下,理所应当道:“你知道便好!” 他今日穿了嵇无为心心恋恋的鹅黄色纱袍,明艳的色彩衬得他脸蛋嫩出水! 头发用金黄的发带高高扎起,发尾里还编了两条小辫儿,俊俏得紧。 嵇无为很满意自己的佳作,想把人抱怀里吧,待会儿还得见人,把衣服弄邹了就有些失礼了,于是只得牵着手。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东坡学院门外,此处地势平稳,学堂前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马车从石板桥上过去,学堂后面是一片竹林,再后面是一座连一座的山,最后面是更高的山,仿佛看不见尽头般连绵不绝! 整座学院看起来很是气派,仿唐式风格,青瓦白墙,门口有护院,嵇无为上前递了拜帖,小厮拿了。 “二位稍等,我这就拿给曾院长。” 第29章 李春乔拜师 两刻钟过去了。 小厮才出来请他们进去,过了樟木雕花的朱红院门,便是一堵素砖影壁,其上阴刻着“诗书继世”四个大字。 三人绕过影壁,映入眼前的是满庭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间苔痕斑驳如古砚,七八株桂花树分列两旁。 其枝干虬结枝叶繁盛,朵朵黄白色的小花长满了枝头,走过时,空气中都是冷清的香气。 除了桂花,还有松树,梅树,院墙一周种了楠竹,金丝竹。 李春乔看花了眼,这个庭院雅致清幽,又极致奢华,真是好大的手笔,想来这位院长应是世家子弟了。 走过青石板,再绕过学生学堂,亭阁走廊,书舍,最后一栋三层楼房才是了。 小厮推开门,嵇无为携着李春乔走了进去,后面的门被关上了。 房间很大,照样铺满了青石板。 只见一五旬左右的老者坐于茶桌主位,身着青色绸缎暗纹儒袍。 眼神犀利有神,头发一丝不苟的盘于脑后,留有整齐的花白胡须,正专心至志盯着冒气的茶炉。 两人上前行了礼。 曾源瞧见二人,点了点头,抬手让他们坐下,他声线浑厚:“就是你们二人要见老夫?” “正是,学生李春乔,旁边这位是我未婚夫嵇无为,听闻您在此开办书院,特来拜见。” 曾源给二人倒上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抬眼问:“何事找我?” 嵇无为恭敬道:“内子正要参加来年的春闱,但我只上了几年学堂,帮不了他,而他则从未上过学堂,故此,特来请教曾院长。” 曾源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他神色严谨,于是瞪大了眼睛,吼道:“一天学没上,还想参加春闱,你们怕不是来消遣老夫?” 李春乔连忙解释:“不敢不敢,学生虽未入过学堂,可也过了乡试。但这是春闱,实在不敢托大,顾来此请夫子传授经验。” 嵇无为也知道自己方才没说明白,又说:“若是夫子同意教导内子,晚辈自当捐献银两,用于学堂开支。” 曾源见茶水凉得刚好,他单手捏着白玉杯噙了一小口,而后朝嵇无为翻了个白眼儿,这后生一点都不可爱! 语气冲道:“你看老夫这书院像是差钱的?” 经验老道的商人,嵇无为赔笑:“是晚辈眼拙了。” “你不是眼拙,你是财大气粗罢!” “不敢不敢...” “哼,忒不可爱。” 曾源说完又将目光转向李春乔,说:“你一天学没上,如何过的乡试?” 李春乔乖乖回复:“学生家境贫寒,家里收入微薄,只供了弟弟上学。学生便向他借了书籍,后又托启明书院的陈院长帮忙写了举荐信,如此才参加了乡试。” “启明书院?哼!那见钱眼开的老匹夫。可你如何识得文章?又如何懂得其中所述?” 李春乔被问住,但随后答到:“学生的弟弟天资聪慧,极负才学,此次,他也中了举,学生便是向他学习的。” 嵇无为想到什么,补充道:“我内子不光有学识,他还写得一手好字。” 李春乔被他这样夸赞,耳垂都红透了。 曾源捋了捋胡须,如今这世道,穷苦人家的哥儿,要么早早被嫁了人,换的聘金留给家里兄弟备用,要么在家当牛做马,日日操劳。 眼前这个小家伙,虽年纪不大,但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其毅力之坚,天赋之高。 曾源是欣赏的,决定给他个机会,于是思忖片刻后,说:“行,老夫且考考你,就以“何为家”写篇解读与我瞧瞧。” 半注香时间过去。 曾源手里拿着李春乔临时写的手稿,捋着胡须满意道:“倒是个好苗子,给老夫倒杯茶吧。” 李春乔微愣后依言给他倒了一杯,正想坐下,却见二人都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于是,他心下了然,双手端茶单膝跪地,脆声道:“请老师喝茶。” 曾源喝了茶,看着李春乔越发满意。 “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夫定助你挺进一甲。” 李春乔站起身,眼神诧异的看着嵇无为,这就成了? 俩人正高兴呢,却又听曾源说:“即日起,你就在此处待到会试前半月吧,要想上金榜,需要掌握的知识比较多且杂。” 李春乔瞄了嵇无为一眼,有些忐忑道:“老师,可否容学生回去收拾一番,将书册带过来。” 曾源起身走到门口,甩了甩袖子后,睨了他俩一眼,有些生气了,吹胡子瞪眼道: “还愣着作甚,赶紧的呀!” 于是二人灰溜溜的出了书院。 回程的时候,雨已经停下,天边飘了些火烧云,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但有人不高兴了! 嵇无为沉着一张俊脸,只把人抱腿上搂紧,闷声不语。 李春乔觉得好笑,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带我来的喔!”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嵇无为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心甘情愿,就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嵇无为一口叼住作乱的手指,含糊说:“你刚刚说我是你未婚夫。” “对啊,你也说我是你内子。” “......” 李春乔眸子亮亮的,嵇无为被他那小狗样儿勾得心痒难耐,几乎是立刻就捧着人小脸啃了一口,白皙的皮肉上晕染了红晕。 俩人回到家,嵇无为帮着收拾行李。 李春乔仔细装好了书籍,笔墨纸砚。回头见嵇无为把两个柜子里的衣服都快搬空了,装了三个大箱子。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样过去只怕要被老师骂的。 “无为哥哥,衣服装几套厚些的够穿就行了,书院有学子服呢,而且我只待到一月中下旬。” 还在吭呲吭呲收拾衣物的嵇无为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那就晚上穿?” 李春乔走过去趴在他背上,轻声问:“我晚上穿给谁看?” 于是,某人委顿了,坐在椅子上拉着人的手,嵇无为锋利的眉头邹起,有些烦恼的转移话题。 “那过年也不能一起了。” 李春乔顺势面对面夸坐在他腿上,立刻被男人精壮的手臂勒紧了腰。 他用鼻尖蹭了蹭嵇无为的,柔声道: “年前我跟老师请两天假回来陪你守岁,可好?” “三天!” “恐怕不行!” “那两天,不能再少了!” “好吧,我试试!” 李春乔见人被哄好,又说:“那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了一些?” 嵇无为宠溺的笑了:“你都这样哄我了,媳妇儿的话肯定是要听的。还有,明日过去给老师带点礼品吧,虽说他是不差钱的人,但该有礼节不能省,他们这种门第世家最是看中礼制了。” 李春乔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送什么呢?洮砚,毫笔,还是茶叶呢?” 嵇无为大手一挥,豪气道:“都送!你说的砚啊笔啊我不太懂,但茶叶的话,就送今年的雨前龙井吧,刚好家里还有两罐。” “那雨前龙井可珍贵,而且我见你也喜爱的紧,就送一罐吧,其他的我们晚间去书局买,我好像还没与你一起逛过集市呢!” “好的,小可怜,晚上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嘿嘿。” 吃过晚饭,两人换了身衣服。 十月的天气有些冷了,晚间温度更是比白日低,李春乔穿了粉红的宽袖锦袍,嵇无为则穿了身淡蓝的。 俩人往中心街道走去,明眼人一看就知晓这是一对儿, 只见高大英俊的青年牵着明艳俏丽的哥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街道两旁灯火通明,有卖煎饼的,卖土豆饼的,卖凉虾的小吃摊,还有卖首饰,花灯等众多小商贩。 李春乔第一次逛夜市,还是和喜欢的人,他兴奋又好奇,这边瞧一下,那边看一眼,嵇无为都依他。 行人中有人认出他们来。 一个娇小动人的娘子同身边男人说: “上次我和那个哥儿一桌吃饭,谁知他把自己灌醉,被嵇老板抱走了。啧啧,,我当时就看出不对劲了,果然好看的都成双成对了。” 身边的汉子是做家禽肉类生意的,是为春酒楼的供货商之一,男人闻言也笑了,轻声说:“他们俩是挺配的。” 小娘子有些兴奋,又说:“对啊,太养眼了!下次你再去参加宴席,可得带上我。”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据说嵇老板把旁边酒楼买下了,估计不久会有请帖,再说,你是我娘子,不带你带谁?”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个朋友上次居然带了青楼的妓子去,人都说亏妻者百财不入,你可莫要学他。” 男人牵着她的手,柔声说: “不气啊,小心肚子里的宝宝。你说的是李军吧,我早同他没往来了,那人私德有亏,秉性也差,对家里的夫郎很不好,据说时常打骂,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看他迟早败光家产。” 小娘子听罢愤愤道:“什么人啊!他那夫郎可是陪他一起打拼了好久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刚过上好日子就抛弃人家,简直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男人赶紧哄着她,两人慢慢走远了。 嵇无为买好李春乔要的糖葫芦,回过身只见小家伙儿垮着脸,担忧道:“怎么啦,肚子不舒服?” 李春乔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书上都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现实中有几人能做到呢,世人也知书中还有颜如玉!” 嵇无为知道他听见方才俩人的对话了,于是把糖葫芦递给他,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儿,说: “宝宝,别人的事咱管不了,反正我这辈子只许了你一人。” 李春乔咬了半个,腮帮子鼓鼓的,他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唇瓣上还粘了焦糖汁。 “管的了,不要再从李军家进货了。” 嵇无为觉得他这幅小孩儿模样可爱死了!于是嘴角勾起,说:“好,都听老板娘的。” 而后叼走了另外半个糖葫芦。 第30章 阴沟里的老鼠 很快,俩人行至韩氏书局门口。 李春乔吃完了剩下的糖葫芦,被伺机多时的嵇无为拖进旁边阴暗的小巷子里。 约莫半刻钟后,李春乔红着脸,肿着艳丽的唇跟在嵇无为后边进了书局。 年过六旬的韩老板正坐在柜台后边打盹儿,大概梦到正酣处,他身子一歪,半张着嘴醒了! 见两位穿着奢华的人走进来,他立刻抹了抹不存在的口诞,堆上标准的笑容迎了上去。 “哟,嵇老板啊,您二位想买些什么啊?我这书局里东西可齐全,与二位推荐推荐?” 嵇无为笑道:“会不会耽误您时间?” 韩老板立刻回话:“嗨,嵇无为哪里的话,小老儿本来也准备打烊了,里边请。” 李春乔接话:“老板,我们想看下毫笔和砚台。” 老板眼尖,嵇无为这启阳新贵,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哪里见过他带人逛夜市。 再看他身边的小哥儿,这笔生意应该不小。 三人走到文房四宝区,桃红色的货架上摆满的笔墨纸砚。 韩老板不厌其烦的逐一介绍。 有石眼纹理,细腻润泽的端砚。 罗纹,眉纹状,发墨浓稠的歙砚。 色泽独特,红绿双色,蓄墨持久的洮砚。 以及由陶泥烧制而成的澄泥砚,以鳝鱼黄及蟹壳青两种色泽为贵。 李春乔聚精会神的听罢,指着一方墨绿的砚台,说:“这方烦请仔细包好,我送给老师的。” 老板连连点头,一面将砚台放入托盘中,一面回他:“省的省的,那咱去看毫笔。” 说完三人往前走,嵇无为见侧边书架上好些书,轻声对李春乔说:“我去那边看看。” 李春乔不明所以,只点头跟着老板去了。 嵇无为到底是上了几年学堂的,字大部分都认识。他穿梭与书架间,最终眼睛盯着那本《闺中秘术》。 他取下来翻了翻,讲男女的,于是又放了回去,只得继续寻找。 逛得眼花缭乱的李春乔,最终选了一方洮砚,一只狼毫,一只极品小羊豪,站在柜台前等老板核算价钱。 那边,嵇无为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快的走过来一并交给了老板。 韩老板接过书,目光瞟到书名,他飞速地敲击着算盘,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了看嵇无为。 只见他镇定自若,正柔情垂视身边的小夫郎。 老板抿嘴笑了,说:“一共八十七两,您二位也是爽快人,就少给一两罢,帮忙向亲戚朋友偶尔推荐推荐我书局就成。” 李春乔知晓这砚台贵,但也太贵了,一方砚台比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还多。 嵇无为掏了银子,笑道。 “那是自然,您书局里东西,质地与成色都是极好的,看得出来我夫郎很满意。” “哈哈哈,,,欢迎再次光临。” 嵇无为接过红漆盒子,牵起李春乔出了书局。 俩人晃荡着交缠在一起的手。 李春乔见他有些异常的开心,侧脸问:“无为哥哥,你买的什么书啊?这样高兴!” 嵇无为神秘兮兮的,弯起腰贴着人耳朵,来了一句:“不可说。” 李春乔眨巴一下杏眼,有些不明白什么东西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但他是个乖孩子。 于是说:“好吧,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 “这本书我们到时候一起看好不好?” “好呀!” “宝宝,你好乖!” “你又想亲啊?” “嗯!!!” “不行,这是街上!” “那回家可以吗。” “好,好吧!” 回到家,两人洗漱完又腻歪了一阵,分别回自己卧室睡了。 隔日一早。 帮忙装车的伙计明显发现老板心绪不佳,垂手站在马车旁的嵇无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更冷一些。 难道两人吵架了? 这时,李春乔提着个青色包裹下来了。 嵇无为转身接了过去,他眼尖看到里面的衣物,面上多少有些阴转晴了。 将包裹放置在对面后,嵇无为拉着李春乔的手坐好,车夫驱使着马车朝城郊的东坡书院去。 既是去书院,两人都穿得比较素净。 李春乔穿了身浅灰色纱袍,显得整个人有些清冷,而嵇无为则是藏青的,成熟稳重些。 一路上,嵇无为都没怎么说话,李春乔知道他不舍的自己。 便掀开了窗帘,说:“师傅,麻烦慢些,我胃有些不舒服。” 马车师傅轻轻扯了扯缰绳,回到:“好勒!” 正研究人手指的嵇无为,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说:“早上吃的很清淡啊!昨晚受凉了?” 李春乔放下帘子,笑眯眯看他。 男人神色慌张,唇也抿成了直线,他收了逗人的心思,拍了拍男人的手。 “没事,我骗你的,想跟你多待会儿。” “你啊,没事就好!书院在山林间,自己要多注意保暖,常备药我都放箱子底下了,治发热,头疼,腹泻的,我都贴了纸写了字,你到时候别弄混了。” “我知道啦,东坡书院好些学子呢,应该有大夫。所以呢,你不必担心,而且我从小混迹在山间野林,没那么容易生病。” 嵇无为叹了口气,伸手搂过李春乔的肩膀。 “是我关心则乱了,忘了我们小乔,从小生命力就很顽强。” “嘿嘿,我是不是很棒?” “嗯,你很棒!” 两人磨磨蹭蹭,一个时辰的路,硬是走了快两个时辰。 到了书院门口,嵇无为再三叮嘱,有任何事立刻写书信给他。 李春乔都笑盈盈应下,又倾身贴了贴人嘴唇。 被嵇无为一把搂住,又啃了半刻钟。 嵇无为放开他,伸手抹掉小孩下巴的水痕,垂眼轻声说:“我也要忙一段时间了,成衣店即将开业,等空了便赶来见你,你乖乖的照顾好自己,记得添衣加饭,好不好!” “嗯嗯!” 李春乔在他面前,那就是只小奶狗,见着他,只会翻了肚皮给他玩儿,哪有不乖的。 嵇无为帮他把东西都搬到宿舍,铺好了床,又挂好衣物,连门窗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比那宠儿的老母亲还是操心,李春乔胸口胀得满满的,他想,我何德何能拥有了这明月般的人! 收拾好一切的嵇无为回过身,见小家伙依着门框傻笑! 他脸上也挂了笑意,走过去笼着人。 顿了半晌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家想你了,可不可以睡你房间啊?” 李春乔抬眼碰上他的视线,一下红了脸!蠕动着唇瓣说:“可以啊!。” “其实你也偷拿了我的睡衣,是也不是?” 小孩震惊:“你怎么知道?” 嵇无为哼笑:“小东西,同样的手法你用了两次,想不知道都难啊!” 最后,嵇无为还是回去了,而李春乔也开启了他的求学之路。 之后的月余时间里,李春乔了解下来,他发现书院里基本都是权贵子弟。 平民家的孩子只几人,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墙,各自成派。 李春乔初来乍到,算是半路出家。 刚开始,几个平民子弟也愿意同他同他讨论课本,时政等。 他们知道李春乔管院长叫老师,也听说了他的事迹,都很敬佩他! 但有几个权贵纨绔喜欢做些仗势欺人的事,县老爷欧长俊的独孙,欧扬宁就是其中一个小头目。 他们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狗眼看人低。 常常使些卑劣的手段作弄于人,以欺负平民学子为乐,惹不起的就只能远远躲着。 这个欧扬宁刚开始也没怎么关注李春乔,只知道他天赋高,是曾院长的得意门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几次三番想找李春乔的不痛快。 但碍于他和院长的关系,不敢明着来,只能像阴沟里的耗子般,暗地里使坏。 一次午课后,李春乔吃了饭回到宿舍。 发现柜子里的衣物乱七八扭的摆在地上,还有故意踩上去的脚印,被子也被泼了水,湿透了。 他一个平民家哥儿,第一次参与这种集体生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霸凌事件。 李春乔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已经围了好些人,几个始作俑者还在那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这时,一个极具少年气的声音传来:“不过一群小老鼠,惯会欺软怕硬的。你不要怕,我们去禀明院长,让他给你做主。” 李春乔转身,看见一个长得十分精致俊俏的少年,他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皮肤很白,头发是乌黑顺滑的。 “李春乔,你好啊!我叫李栖桐。” 李春乔回过神来,朝他笑道:“你好,李栖桐,我这恐怕确实是遭了鼠患!” “哈哈哈,,,你好幽默!” “苦中作乐算不算?” “算的算的。” 门外的欧扬宁等人:“......” 李春乔说完便走过去摸了枕头底下,还好那人的白衫没湿,屋外的欧扬宁见他不上套,觉得没趣。 但被人明里暗讽为阴沟里的老鼠,故此,仇怨也是结下了。 于是在狗腿的拥护下,悻悻地走了,只等寻了机会再收拾人。 李栖桐,年十六岁,也是个哥儿,他虽为平民,但他家在杭州,是做丝绸,茶叶和瓷器等生意的富商,还是户部在册的皇商之一。 家中长辈更是把他当稀世珍宝般养大,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兵部侍郎之子丁言哲也在学院里,侍郎觉得他家小子性子憋闷,于是送到曾源这里。 希望可以改改他的坏毛病,后续还是得走武官之道。 丁言哲刚到学院,就注意到了屁股后面跟着三个书童的富家子弟李栖桐。 他观察一段时间后,就对这个长相漂亮的哥儿产生了好感,时常替他解围。 因此,欧扬宁他们只在刚开始作弄一阵后就不敢再动李栖桐了。 作者有话说:是的,嵇无为就是个时刻眼馋媳妇的,单身多年的腹黑男,而李春乔对他也是百般纵容! 第31章 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 当天下午。 李栖桐帮着他把被套洗了,两床棉芯都抱出了书院,他们在河边生了柴火堆,想给它烘干。 其实,书院里是设有洗衣台的,但基本都是汉子在用,双李二人是哥儿,因此不便与他们扎堆。 只得辛苦些跑到河边清洗,而且,河边也有简易的洗衣台。 应该是上一届的学子搭建的,只是经过风吹日晒的木板,已经十分陈旧了。 俩人惬意的一边烤火一边闲聊,直到书院关门前一刻才回了宿舍,但李春乔的被芯没干透,还是不能盖。 李栖桐叉着腰说:“我的被子借一套给你吧,等你的能用了,还我便是。” 李春乔爽快的接受了,一张被子也够用,他可以垫一半盖一半,再不济,衣柜里还有厚衣服呢。 “谢谢你啊,栖桐,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不谢!” 李栖桐抱来被子帮他铺好,他很少做这种事,成就感爆棚地眯起一双桃花眼,笑道: “你大我一岁,我以后叫你春乔哥,可以吗?” “当然!” “今日的活动量有些超标了,我回去睡啦,你明日记得换把锁,还有啊,你真不打算告诉院长?” 李春乔想了一下,说:“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闹到老师那里了,他好像也挺忙的。今天麻烦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早课见。”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明天见咯!” 当晚。 李春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今日这一遭,纯属无妄之灾,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那几个人。 更何况,他来书院后没与任何人闹红过脸。 不知翻来覆去了几个来回,李春乔抱着嵇无为的白衫,终于睡着了。 曾源前几日进京了,主要是想打探下来年春闱的参考人数。礼部侍郎,也就是他的哥哥曾泉告知他,根据学政处的消息,大概有五千余考生。 而会试的录取率大概占考生的百分之五左右,可见其竞争之激烈,残酷。 一早,清脆的鸟鸣将李春乔叫醒,他并未留恋暖和的被窝,下午有老师的课,他须得提前准备!以防被老师点到,曾源很喜欢在课堂上随机问答。 他记得刚来书院那会儿,被叫到名字时还是很紧张的,回答问题也磕磕绊绊的,好些学子笑话他。 但曾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叫他,后来也就习惯了。 李春乔时常觉得这是老师关照他的一种方式。 下午,时政课。 夫子未到,学子们已规矩坐好,学堂很大,容纳了六十余位学子。 大家都穿着白色云纹学子服,李春乔坐在第三排正中间,李栖桐与他并排。 曾源身着青色夫子袍走进来,手里什么都没拿,他走到讲台站定。 学子们站立,双手交叠与胸前,微微鞠躬:“夫子,午安!” “请坐!” 待大家坐好,曾源开口:“前几日,老夫去了京都,不如诸位来猜猜,明年的春闱,你们有多少竞争对手?” 学生们交头接耳一阵。 有人说:“三千?” 有人说:“两千?” 曾源摇了摇头,严肃道:“五千余。” 学堂里瞬间安静下来,他又说:“大家应该知晓,以往会试的录取率为百分之五。当然,这个数据仅供参考,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东坡书院。你们大多都是乡试中的佼佼者!还剩月余时间,老夫希望大家集中精力备考,不要被琐事扰了心神。” 李春乔听罢心头一动,老师还是知道了。 旁边的李栖桐用笔戳了戳他,递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春乔哥,曾院长很关心你唉!” 李春乔靠近小声道:“兴许,老师怕我砸了他的招牌吧。” 欧扬宁自然也猜到,曾院长最后一句恐怕是在点他,他撇了下嘴,最近还是安分点好。 虽说,他是县令的独孙,但在曾源这等世家子弟的眼里,不过也只是小小的蝼蚁。 “李栖桐。” “学生在。” “你讲一下,何为安居乐业。” 李栖桐坐在位置上,他沉思片刻,回答:“学生以为平民居有定所,业有所依。国家轻徭薄赋,法制严明,社稷方能安乐。” 曾源点头道:“这首要之素,安得广厦千万间?就需要你们有所作为了。李春乔,你讲一下,何为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春乔抬头平静道:“齐家,意为治理家族,需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长幼有序,上行下效,故,家风和谐方能父慈子孝。 治国则需上位者政通人和,赏罚分明,俊杰在位,尊贤使能,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至于这平天下,学生以为,攘外必先安内,文武并行,友好邦邻,恩威并施。” 曾源捋了捋胡须,面上带了笑意,说:“不错!但这均为笼统之词,有效施行却是难度甚大。下面的时间,五人一组,大家讨论下二位学子的见解,稍后写成作业交上来,需附上姓名。” 夫子话音刚落,学子们便开始争相恐后的找伙伴儿,大家很快分完组,学堂里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其他组都已上交作业,李春乔他们这组是最后交的,其中一个组员轻声说: “嘿,你们看曾院长那表情,比哭还难看!有的组员怕是要倒霉咯” 另一个组员提醒他:“别幸灾乐祸,万一是我们呢。” “那怎么可能,书院的大神之二可都在我们组了,院长肯定不会骂我们。” 李春乔,李栖桐:“......” 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巍然不动,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他身高腿长,眉眼英俊,一身的腱子肉,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丁言哲很少说话,看似有些冷漠,不入群! 但余光偶尔瞟一下还有些婴儿肥的李栖桐,眉梢微微向上扬了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而作为书院之二的大神,双李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面红耳赤。 书院里,没少人把他俩拿来比较,李春乔稳定在前三名。 而李栖桐则在前五徘徊,偶尔溜到十名开外。 曾院长对他是又爱又恨,即舍不得骂也舍不得罚。 学堂里最小的孩子,你跟他计较? 只听见“啪”一声响,叽叽喳喳的学堂安静了下来。 曾源正慢条斯理的拿起一份稿纸,几乎是一瞬间,只见他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面容也逐渐扭曲! 他咬牙切齿道:“欧扬宁!!!” “学生在,”吊儿郎当的欧杨宁一下站立起来。 曾源见他这幅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稿纸团吧团吧用力扔了下去,一下砸在欧扬宁面前的桌子上。 “看看你们写的什么东西,简直狗屁不通!有辱斯文!还成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罚抄滕王阁序十遍,打扫茅厕半月,下课!” 欧阳宁小组成员集体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呢!其他组的学子已经陆续走出了教室。 他满眼恨意的盯着李春乔的背影,哼道:“告状精,区区一介贱民,也敢跟本少爷叫板,等着吧。” 其他几人也附和道:“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曾院长什么时候发过这等滔天大火啊!” “就是,那得想办法支开李栖桐啊,鬼知道那个丁言哲是不是天天跟着他。” 这时,有人说:“不能一起收拾?” 欧扬宁看那人一眼,瞪道:“他有兵部侍郎之子护着,你敢动?” 那人又说:“我听说丁言哲的水性也不好。” “......” 欧扬宁不想采纳他的意见,谁敢招惹他丁言哲啊,抛去人家千户大人的名头不说。 那兵痞子一身的腱子肉,上次一个官家子弟借着言语调戏李栖桐,被丁言哲飞身一脚直接踹断了腿,偏生人家是有理的。 而且他根本不了解这位同伴的底细,此人永远一副不卑不亢,颐指气使的面孔,有些时候,欧杨宁甚至有些怕他。 不过欧扬宁发现,他这位同伴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丁言哲。 近些日子,李春乔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但他在房间里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神经敏感了。 快十二月了,气温骤降,他已经穿上了嵇无为给他准备的厚衣裳。 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嵇氏成衣店。 嵇无为正同绣娘范氏说:“这件白色的今日能绣完吗?” 范氏知道他是为心上人做的,手里的布料柔软又暖和。富贵人家才买得起呢。 朝他笑道:“您放心吧嵇老板,剩下的今日就能秀完,红色的那件已经做好了,我去拿。” “好,”嵇无为脸上浮现笑意,他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最近累坏了。 好在成衣店总算走上正轨,订单也多了起来,他想应该可以交给赵炎独自打理了。 绣娘拿了斗篷过来,见嵇无为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他,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白色的这件明日就要,她得抓紧时间了,谁叫老板给的钱多呢,其他几位绣娘都眼红呢! 但她的绣活儿是公认的,嵇无为自然交给她做了。 亥时,成衣店已打样。 赵炎举着桐油灯四处巡视了一番,见二楼还有亮光,便上了楼。只见嵇无为正趴在桌子上熟睡,旁边整整齐齐叠了红白两套斗篷。 他转身下了楼,去街对面的摊子买了两碗肉馅儿的红油抄手。 回来的时候,嵇无为还在睡,但这个姿势久了肯定难受,赵炎拍了拍他手臂,说:“醒醒,无为。” 嵇无为睁开眼看到赵炎,他站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眼球有些血丝,声音也有些哑:“最近太累了。” “你啊,总是操不完的心!做斗篷这种小事,我看着不就行了吗?非要自己两边跑!怎的,我还能偷工减料不成?” “你看你,又炸毛!我媳妇儿用的东西,我自然要亲自盯着。” 赵炎把一碗抄手推过去他面前。 “媳妇儿媳妇儿,还没成亲呢!快点吃了回去休息吧。你小心猝死!小乔到时候守寡。”刚说完就挨了嵇无为一捶。 “嗷!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爱捶人。” 嵇无为嗤笑道:“那是因为你嘴贱活该!” 赵炎揉了揉肩膀,边吃抄手边说话,声音低低的。 “我家英子怀孕了,大夫说应该有两个月了,不是都说前三月比较凶险嘛,我不想让他干活了,最近打算在附近租一个安静些的小院儿,让他好生养着。” 嵇无为抬眼看他,高兴道:“这是好事啊,再请个有经验的婆子伺候着吧,你一个人,总归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赵炎说:“你倒是细心,小乔有你真是赚到了。但婆子就算了,我打算把母亲接过来,外人自是不比自家人,而且还能节省些开支。” “嗯,这样也好,伯母铁定欢欢喜喜帮你照顾好你媳妇儿。” 吃完红油抄手,嵇无为抱着两件斗篷回去了。 如今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卑劣的竞争对手又伺机而动,他最近利用碎片时间去附近的武馆学了些拳脚功夫。 还有那个王新年,嵇无为总感觉他图谋不轨,保不齐哪天就发难了,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是硬道理。 天气渐凉,得去看看小乔了。 第32章 险失挚爱 冬日的傍晚,太阳早已落山,天边暗了下来,只看得见朦胧的几道黑影。 欧阳宁及其同伙四人,悄悄摸到了河边,他看着面前的简易洗衣台,说: “这如何弄成意外事故?” 狗腿一说:“这,,倒点桐油在上面?” 狗腿二怼道:“你傻啊,晚上要是下雨,不就冲得一干二净了!” 欧扬宁:“......” 几个金玉其表败絮其内的草包自是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这时,后面一道声线清冽的声音传来:“欧阳兄,或许可以在木板下面划些深一点的口子。” 欧杨宁回过身看了一眼,他这个同伙,总是在不经意间出谋划策,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此人的身家背景。 但见人奉承着自己,他也乐得紧。 “时也兄,你这个办法秒极!到时候木板受力断裂,他就会噗通一下,掉下去淹死啦,哈哈哈,,” 狗腿一:“可是没有刀啊!” 狗腿二:“这也不好划啊!” 杨时也顺势从袖口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菱形纹路的手柄处镶嵌着宝石,刀刃泛着寒光,仿佛削铁如泥般锋利! “用这个吧,但我不会水。” 这么冷的天,鬼才愿意下水! 欧杨宁笑嘻嘻的一把夺过来,他眼珠一转一脚踢在狗腿二的屁股上,傲慢道:“你去。” 待狗腿二上岸后,几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见看不出什么异常,便离开了。 晚上,外面刮起了大风,通过窗棂,外边的树梢被吹的东倒西歪,枝叶沙沙作响,又要降温了。 李栖桐正趴在好友床上看话本,床边还有一个炭盆,他翘着一双白皙的小腿,一上一下交替点着,有些俏皮。 房间里点了两盏桐油灯,昏黄的灯光使人感觉静谧又温馨! 他一边看话本一边同李春乔说话。 “春乔哥,你说那个欧阳宁今日怎么回事儿?鬼鬼祟祟的!午课后还问我去不去洗衣裳,简直莫名其妙!我感觉他没憋好屁,就没搭理他。” 李春乔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近九年考过的时务策论题。闻言,他侧过上半身,眼里闪着笑意。 说:“我也发现了,但他的目标应该是我,你的话,他是断然不敢欺负的。” 李栖桐懵逼,抬头问:“为啥啊?” “大概是他怕你吧!” “可我手无缚鸡之力啊!” 李春乔有些惊讶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栖桐更懵了,他眨巴着桃花眼,表示什么都不知情。 李春乔见他那副纯真的模样,只能在心里为那个不爱开口的家伙默哀了! 天微亮,赵炎打着哈欠去成衣店开门,天气越发冷了,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路过为春酒楼门口时,他看见左侧石柱上拴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赵炎溜达过去,摸了摸油光水滑的马脖子,语重心长道:“桃花啊,你看看你,才多久没见,就吃得膘肥体壮的,还跑得起来吗你?” 桃花跺了跺马蹄,眼神轻蔑地朝他喷了一口气!完了还龇着一口大白牙,想用头撞他,但被绳子扯住了。 赵炎不甚吸了一口气,那酸爽味儿直冲天灵盖,他疯狂地摇了摇头,人彻底清醒了! “我去!反了天了你!” 嵇无为挎着包裹出来就看到这滑稽的一幕,笑道:“活该!你平白无故惹它作甚。” 他说罢利落飞身上了马,拉住了缰绳。 赵炎看着眼前的美男骏马,酸道:“哼!桃花脾气忒坏了,赶紧滚吧,早去早回,别乐不思蜀了” “你管得着?还有,我们桃花很乖的。” 嵇无为一边说一边摸了摸马脸,桃花估计是表现型马格!它果真乖巧的蹭了蹭嵇无为的手! 赵炎无语道:“岂有此理,那它怎么每次都用鼻孔对着我啊?”想到什么似的,又叹气道:“唉!!!你们家的人和马都搞双标,小乔也是,真糟心!” 他说罢又摆了摆手,朝成衣店走去。 “路上小心点儿,昨日才下的雨!” 嵇无为单手拉着缰绳,回他:“知道了,顺利的话晚上就回了。否则,你就帮忙兼顾下酒楼吧,走了!” 憋闷多时的桃花踢了踢马蹄子,仰头一个长啸,轻快地跑了起来,估计好久没出过圈了,撒欢似的! 很快,一人一马就出了县城,往东坡书院跑去! 淋泥的道路,到处都是水坑。 桃花爱洁,不喜欢泥水沾身,它会找准时机跨过去,然后轻盈又平稳的落地! 嵇无为笑着夸它:“桃花,干得不错,咱们再快些吧!” 半个时辰后。 桃花驼着嵇无为踱步在东坡学院门口的桥上,远远的,他看见河中有一个人在垂死挣扎。 待认出是谁后,嵇无为顿觉心胆俱裂,立刻嘶吼道:“桃花,跑!快点!” “小乔儿,,,” “李春乔,撑住!” “...” 桃花收到指令,朝河边飞奔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像豹子般灵巧! 眼见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嵇无为做好了跳马的准备。 哗啦一声,桃花脚下滑出去两步后还未站定,嵇无为早就抛掉了包裹,如箭矢一般扎进了水里。 “噗通,”水花四溅。 嵇无为一边快速朝着河中心的李春乔靠近,一边失声力竭道:“小乔儿,坚持住,我来了,宝宝,,,我来了,不要怕。” 虽说上林村依山傍水,但李春乔确实不会游泳,他双手用力扑腾着。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碧蓝的天空仿佛离他越来越远,洁白的云层也悬得更高。 李春乔觉得自己应该是快死了,否则怎么会听见嵇无为的声音呢! 河水卷进他的肺里,胸腔胀痛得厉害,已经无法呼吸了。 可是他好不甘心啊,他们还没有成亲,嵇无为等了他那么多年!真不甘心啊!!! 河水早没过他的头顶,李春乔渐渐失去意识,手也不动了,整个人往河底沉去。 朦胧里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 那人影背着光飘向自己,眼睛闭合的瞬间,有人拉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哗啦一声。” 嵇无为一把拽起李春乔,浮出水面后立刻拖起他的头,仓促的渡了一口气过去。 眼见着人没什么反应,嵇无为慌得掉下泪来,他抱着人手脚并用的奋力向河滩游去! 嵇无为这辈子没这么怕过,如果他没来呢?哪怕他晚上片刻,今日必定是个死局! 还未到河边,他便提起李春乔的双腿倒立着抖动起来。片刻后,只听“哇”一声,李春乔断断续续吐出河水,但人还昏迷着。 嵇无为双手发着抖,轻轻的把李春乔放在沙滩上,随即覆上他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的渡气,他不知道这个动作自己做了多久。 余光见小家伙的手指动了动,李春乔偏头,又吐出大口混着泥沙的河水。 他眼睫颤颤巍巍的,慢慢地睁开了眼。 李春乔嘴唇动了动,嵇无为附耳贴着,听见他用微弱的气声说:“无为哥哥,果然是你啊!” 而此刻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他见人苏醒,立刻搂进了怀里,嵇无为轻吻着他的额头,脸颊,脖颈,直到确认颈侧动脉一下一下跳动着。 嵇无为抱着人瘫坐在河滩上,双臂抱得那样紧,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动。 李春乔感觉到男人的不安,他抬起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嵇无为湿润的脸颊。 哑声说:“无为哥哥,别怕啊!我没事儿了,别怕,别怕,,,” 这时,书院的护院已经带了些人往他们的位置赶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些学子。 曾源闻讯,书院里的孩子大多非富即贵,出现一个意外那也是很麻烦的,他跟在校医后面疾步赶赴现场。 李栖桐的视力不是很好,跟身边一个神色冷淡的男生说:“是不是春乔哥啊,我一早就没瞧见他,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都怪我没有陪他一起去。” 丁言哲垂眼看他,不是很温柔的安慰道:“应该没事了,你看他们不是在河滩上了吗?” “是吗?” “嗯!” 嵇无为无声的抽泣着,滚烫的眼泪没入李春乔的后颈。 李春乔突然感觉心疼,太疼了,英挺高大的男人哭得这样伤心! 他有些素手无策,流着泪慌乱的捧着男人的脸,凑过去吻他的唇。 学着男人的动作轻轻的厮磨,交缠,吞咽间,尝到了涩咸的眼泪! 嵇无为怕他难受,撇开脸后泣声道: “宝宝,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就在我的眼前!我不敢想,今日我要是没来呢?” “对不起啊,无为哥哥,让你担心了!但你我都明白,假设是不成立的,就像我今天注定落水,而你宛如神兵天降般一定会救起我!” 李春乔说完帮他擦拭眼泪,可是男人的泪像是流不尽一般。 曾源带着校医赶到,急忙对校医说:“老孙,感紧给他看看,可别落下后遗症。” 校医立刻蹲身查验了李春乔口鼻,又摸了他的脉,见人并无其他外伤。 说:“无甚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今晚注意别发热了,我给他开些安神药。” “那就好,真是万幸啊!” 嵇无为呼出长长一口气,他瞥向李春乔落水的地方,洗衣台的木板断裂,有一块落在河边。 他发现断裂处很是齐整,像是人为。 有人想害小乔?但是为什么? 嵇无为将目光扫向那一堆学子,只见有两人掩嘴低语,视线频频往李春乔身上瞟,难掩失望。 嵇无为如狼一般盯着人群后面的欧扬宁,记下了俩人的容貌,现在他也只是怀疑,并无实证。 这时,曾源拍了拍嵇无为的肩膀道:“还楞着做什么,快把春乔带回宿舍休息吧。” 嵇无为心里想着事情,他嗯一声,说:“老师,帮我拿一下包裹,里面有斗篷,小乔浑身都冻僵了。” “哎,好。” 曾源走过去捡起河滩上的包裹递给嵇无为,他飞速从里面拿出那件红色的斗篷裹住李春乔,将包裹挎在身上,打横抱起人就走。 桃花晃动着粉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俩后边。 李春乔乖顺地把头靠在他胸口,嘴角含笑,轻轻的蹭了蹭。 嵇无为垂眼,他知道小孩儿在讨好自己,但他实在笑不出来,没想到李春乔来求个学,竟险些丧命。 李栖桐是第一次见嵇无为,这个男人太高大了。 他眉眼锋利严肃,脸部轮廓却流畅如画一般,但人太冷了,看起来好凶,他不太敢过去和李春乔讲话。 丁言哲见他一面走一面盯着别人看,有些醋意:“他再好看,那也是有主的了,你没机会。” 李栖桐转动那双艳丽的桃花眼,眼神清澈地看了丁言哲一眼,顺嘴道: “确实好看!”而后又说: “机会?什么机会?你这个人讲话真是莫名其妙,哼!笨蛋!” “你才是笨蛋!” 两人如小孩儿般,互相学舌,笨蛋来傻瓜去,毫无攻击力可言。 “他男人看起来也不像好惹的样子啊。” “怕什么,咱们欧公子可是县令独孙,在启阳境内,谁敢伤他?” 欧扬宁其实也发现了,刚刚那个男人看他的样子,那个眼神,现在想想都令人生寒。 但又想到终于让李春乔得了点教训,欧扬宁有些得意道:“他再厉害能有我爷爷厉害?放心吧,他找不到证据是我们做的。” 嵇无为稳稳当当将李春乔放在椅子上坐好,他走过去砰一下关上了门,害得准备进来的曾源差点撞到鼻子。 “这小子肯定是怪我没保护好小乔呢,真是牛脾气。”曾源摆摆手,跟着校医一起走了。 嵇无为迅速将李春乔扒了个干净,然后把人塞进柔软的被窝里。 小孩儿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眼睫,脸颊和发丝上还沾了些泥,他叹了一口气,说: “宝宝,我去打热水给你洗洗。” 李春乔眨了下圆溜溜的杏眼,可怜兮兮道:“那你快点回来!” 嵇无为受不了这个眼神,俯身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而后拿着水壶出了门。 待人出去了,李春乔又烦恼起来,等下该怎么哄人呢?嵇无为今日明显被吓到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比较粗长,嘿嘿!!!杨时也这个角色设定是异性王的幺子,因异性王与兵部侍郎同时盯上了即将卸甲归田的禁军统领一职,所以杨时也想搞死丁言哲无可厚非。 第33章 让你欺负我媳妇儿 嵇无为决定在这住上一晚,他有些不放心,校医也说了,仔细李春乔今晚发热。 他翻身上床搂了人,喝完汤药的小孩儿浑身热乎乎的,已经暖起来了。 嵇无为问:“学院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李春乔枕着人手臂,嘟囔了会儿,把上次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又说: “早晨起来,我发现晾在廊下的衣裳掉落在地上,夜间又下了雨,都湿透了。今日书院放假嘛,我就去了河边,你别担心,这次是意外。” 嵇无为斩金截铁道:“不,不是意外,木板被人动过手脚。” 李春乔“啊”一声,翻身趴在男人身上,眼里满是迷茫的神色。 “我并未得罪过任何人,他为何害我啊?” “有人选吗?” “那个欧扬宁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些针对我。” “嗯,我知道了。” 吃过晚饭不久,李春乔果然发了热。 好在房中有碳炉,嵇无为按照校医的吩咐,一副药两碗水煎了给人服下。 吃了药,李春乔终于撑不住了,他浑身发烫,昏昏欲睡,嵇无为不敢走开,一直在屋里守着。 亥时末,嵇无为将熟睡的,迷糊的轻哼着呓语的李春乔扒拉下来放进被窝里。 他对着睡得香甜的小家伙看了半晌,俯身亲了亲饱满湿红的唇瓣,随后披上黑色外衣出了门 外边月如勾,厚坠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夜色如墨般浸透了整座书院,四处廊下零星的吊灯散发着温润而孤高的光晕。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萧瑟的寒风穿过书院后面竹林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不知名的夜虫偶尔的啾鸣。 嵇无为避开微弱昏黄的桐油灯光,紧贴着廊下暗处行走,他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门外停下来。 他白天的时候留意了,欧杨宁是住这间,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 嵇无为又绕到屋子后面的窗户下站定,只听一个人说: “这都没死,算他命大。” “嘘,小点儿声,别被人听了去,他男人还在这呢。” 欧扬宁靠在窗前,傲慢道:“知道了又怎样,他一介平民,能耐我何?” 这时一个男声说:“欧大公子,我记得你以前还挺欣赏他来着,怎么突然间又厌恶了?” 欧扬宁压低声音回:“长得是挺好看,不过嘛,前段时间我收到家书,爷爷说有人希望我帮忙“照顾”一下李春乔,最好是让他参加不了会试。” 那人又说:“可人家也没让你往死里整吧。” 欧扬宁妄言:“死了就死了呗,也没说不让整死啊!” 另一个人又说:“可我听说他男人是个富商呢,万一他雇人行凶怎么办?” 欧扬宁嬉笑道:“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在这之前,我会让爷爷把他们全部下入大牢,刑讯逼供,再秋后处斩,最后让他们身败名裂作对儿苦命鸳鸯。” “哈哈哈,这样倒是不错。” “死在一块儿也太便宜他们了。” “嘘!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该死一起。” “哈哈哈...” 这帮狗杂碎,简直欺人太甚!!! 嵇无为退到树丛旁,一双眼如头狼一般盯住窗户上的人影,他捡起一块小石头猛的砸过去。 窗户边框被砸得“砰”一声,欧扬宁及同伙被惊得跳起来。 “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谁?谁砸老子的窗?” 欧扬宁撑开窗棂翻跳出来,他站在屋檐下,但月光不甚明亮,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几人也伸出脑袋张望。 “啥也没有啊。” 这时,传来一连串快速且清脆的鸟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 猫头鹰? 欧扬宁果然上当,他平日里爱斗鸡遛鸟,但还没玩儿过猫头鹰呢。 据说这种笨鸟夜间比较好抓,欧杨宁来了兴致。 他回头对屋里几人说:“等哥哥抓了给你们玩儿,嘿嘿!” “行,那你小心点!”那人说完就放下了窗棂 欧扬宁摸黑朝着那咕咕声走去,脚下都是干枯的杂草,衣摆扫过时发出簌簌声。 嵇无为匿在一株桂花树后,他立耳辨认方位,待人走近便不出声了,一脚将来人踹进石板砌成的水沟里。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欧扬宁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当场不省人事了。 嵇无为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隐约见着欧扬宁如死狗一般蜷缩在里面。 他跳下去伸手探了探,死狗气息平稳,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嵇无为靠近低低说了句:“混账东西,让你欺负我媳妇儿,摔不死你!” 仔细擦掉欧扬宁背上的脚印,嵇无为放轻了步子往回走,刚到李春乔的房间门口,外面就下起了雨。 幸好他回来得早,否则就要留下痕迹了。 但嵇无为做事一向谨慎,他脱了鞋,将回来时留下的浅显脚印全都擦干净了。 直到看不出任何异常,才上床搂着人歇下。 李春乔醒来时,明媚的太阳光线打在窗户上。 大概是昨晚喝了药,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实在好睡,他竟错过了早课。 他转身看着还在熟睡的嵇无为,男人呼吸平稳,胸口一下一下的微微起伏着。 李春乔轻轻抚上男人眼底的乌青,滑到鼻梁,以及长满胡青的下巴,太累了吧,他想。 他不想再错过上午的所有课程,于是拉开环在腰上的手臂,起身准备去上课。 还没跨过去就被嵇无为摁住了。 嵇无为用被子把人裹进来,他甚至没睁眼,只把薄唇贴在李春乔耳垂,轻声道: “老师说过了,准你休息一日,陪我再睡会儿,下午就回去了。” 耳边酥酥麻麻的,李春乔知道他因为成衣店开业成日奔波忙碌,累坏了。 于是,他调整了下姿势,把嵇无为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人的背,哄小孩儿一般。 嵇无为有些受不住,用头轻轻蹭了蹭,青丝散在李春乔单薄的胸怀。 他嗲声道:“宝宝,你对人家真好,唱首摇篮曲来听听呗!” 李春乔长这么大也没听过,但确实会一首,他清了清嗓子,低低唱:“宝宝快快睡,阿娘抱着你,天上的月儿大又圆,稻子黄了鱼儿肥。宝宝快快睡,阿娘抱着你,地上的花儿鲜又艳,蝴蝶飞了鸟儿归。宝宝快快睡,阿娘陪着你,院里的枣儿甜又脆,,,” 在这软声细语的童谣里,嵇无为很快就睡着了。 李春乔笑眯眯地垂眼看着嵇无为,心里像是溢满了浓郁醇香的桃花酿。 他微醺着红红的脸蛋儿,视线描绘着男人精细雕琢的面部轮廓,不知不觉也跟着睡了过去。 课后,李栖桐拉着丁言哲,最先冲出教室,俩人在食堂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见李春乔二人的身影。 想是他们还没起,于是打了四人份的饭菜来到李春乔房外。 “春乔哥,起了吗?吃饭咯,我们给你拿过来了。” 嵇无为出声:“请稍等。” 屋里的二人刚洗漱完毕,嵇无为穿了一身黑色织金圆领袍,走动间,若隐若现的金线闪闪发亮。 李春乔给他半扎了个低马尾,鬓边随意垂落着几缕青丝,披散的发丝坠在身后,两条细细的金链隐没其中。 沉稳又俊美,看起来像个居家随性的人夫! 嵇无为走过去拉开门,请了俩人进去。 还好当初他不顾李春乔阻拦,选了最大的一间,这间屋子里面隔了两间。 除了卧房还有专门吃饭的空间,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四人刚好围坐。 李春乔药到病除,精神好了许多,他热情洋溢地帮忙摆好饭菜。说:“无为哥哥,给你介绍下我的朋友,李栖桐和丁言哲,来这里后他们帮了我不少忙。” 嵇无为起身给大家倒了刚泡好的茶,柔和道:“多谢两位,我是小乔的未婚夫嵇无为,有机会跟小乔到启阳玩儿,我做东。” 李栖桐喝了茶,说:“好啊好啊。” 丁言哲斜了李栖桐一眼,往他碗里夹了个荤菜,轻声哼道:“你倒是哪里都想去。” 李栖桐没在意他说的话,只用筷子翻了翻,嘴巴一撇,理所应当道:“阿哲,我不想吃肉了,都长胖了。” 李春乔将青年的醋意和别扭都看在眼里,他掩嘴轻笑,也往嵇无为碗里夹菜。 “哪里胖啊,你这样刚刚好,言哲你说是不是?” 丁言哲闻言,俊脸一红,扒拉着饭碗不说话了。 嵇无为觉得这画面有趣,他低低笑了两声,对着李春乔说: “你也多吃点!” 李春乔看着他张了张嘴,把碗里的红烧肉都吃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如兔子般,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栖桐有样学样,也把丁言哲夹在碗里的肉一口塞进了嘴里。 丁言哲的脸爆红,对面都是过来人,他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也只有李栖桐一天傻傻的叫着他阿哲,殊不知这叫法有多亲密。 大概是吃过一顿饭的原因,李栖桐已经不怕嵇无为了,他问:“嵇大哥,你是做什么的啊?” “做点小生意,经营了一家酒楼,连带着做了成衣,还有几个卖酒的铺子。” “成衣?那你可以跟我父亲合作啊,我家里是做丝绸布匹生意的,还卖茶叶和瓷器。” 嵇无为听他这话就猜到应是杭州李家了,想跟这种世家做生意,恐怕不易。 再则,李家还是最大的皇商之一,也瞧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但因着他与小乔的关系,说不定可以试试。 “有机会,我一定上门拜访令尊。” 李栖桐大概是耳濡目染惯了,生意场上的事他都比较敏感,又说:“好啊,你到时候就说是我朋友,我家就我一个孩子。” 嵇无为了然道:“多谢你!” 李春乔含笑看了眼对面的李栖桐,他这位朋友正在帮忙牵线搭桥呢。 素日里纯粹又天真的,关键时刻,小脑袋瓜转得比谁都快。 如今嵇无为的生意虽说做大了,但白手起家与经年累月的殷实世家比起来,也是完全不够看的。 若能搭上李家这条船,那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但前提是李家赏这个脸。 李春乔又想起上辈子,王新年日日在他耳边念叨,可惜自己不是他的小辈,否则,他们王家定能更上一个阶梯。 李春乔当时说,你也可以培养我啊,我们也是家人!王新年当时定定的看着他,而后轻笑出声,说不一样的。 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好似看小猫小狗,李春乔被甜言蜜语糊了脑子,认为那是怜惜,又追问哪里不一样。 王新年被问得烦了,一把推开李春乔手里的书籍,敷衍着回答,哪有嫁了人还抛头露面的道理? 可嵇无为不一样,他允许自己天高海阔,畅意翱翔,他还会搭好天梯,想将自己送往更高处。 李春乔一心想要功成名就,起初是想要挣脱原生家庭的禁锢枷锁,后来又想配得上嵇无为。 而此时,李春乔想的是,他希望的无为哥哥不再仰人鼻息,讨好迁就别人。 他会金榜题名,他会成为嵇无为的庇护之地,停泊的港湾,栖息的枝头。 未时,嵇无为准备回去了,他叮嘱李春乔,以后不要单独外出,又拜托了李栖桐和丁言哲,请帮忙多加照看。 二人见他们还有话聊,便识趣走开了。 李春乔站在台阶上,一双杏眼里笼了厚厚的水雾,嘴角下拉着,被嵇无为拉着手,一副欲语还休又及其不舍的模样。 嵇无为心脏麻麻的,在书院门口不好做亲密举动,他捏了捏纤细的手指。轻笑道:“再坚持下,马上就过年了,到时候哥哥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李春乔点头:“嗯!你快走吧,冬季天黑得早,路上小心些。” “我走了,宝宝,外出时,记得穿斗篷。” 嵇无为说完翻身上马,不敢再多作停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人劫走。 那远去的蓝色身影伴着落日余晖,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李春乔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了宿舍。 晚上,李栖桐洗漱完兴致勃勃的来到李春乔屋里。 “哇,好漂亮的斗篷,嵇大哥对你好好喔,还专门给你送过去。” 他说完,熟练的脱鞋上了李春乔的床。 李春乔头也不回道:“来啦,你上次看的画册在旁边柜子上。” 他只穿了白色内衣,因为是某人的,所以裤腿和袖子都长了很多,他不得已卷了起来。 屋子里虽烧了炭盆,也还是有些冷,李春乔披了那件红色的斗篷,里面是细腻的羊绒,外面是绸布,秀的是一朵朵白色梨花。 他正襟危坐,伏案写字,手里的毛笔还是嵇无为送他的十六岁生辰。 小小一支,精致又好用。 李栖桐翻到上次看的章节,想起什么又合上了,他神秘道:“春乔哥,我给你带来个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李春乔缓缓落下一笔,回头道:“关于欧扬宁的?” “没错,那家伙倒了大霉,听说昨晚不小心摔水沟里了。双腿骨折,脑袋也摔破了。啧啧,据说今日一早就被马车拉回家去了,年前估计是来不了了。” 李春乔笔尖一顿,他转头见李栖桐又开始看画册了,不经意问:“他说是自己摔的?” 李栖桐抬眼,笑道:“哪能啊,他那几个伙伴说的,昨晚欧扬宁出去后,对他们说,他去抓猫头鹰。后面一直等不到人,就出去找,最后在水沟里发现了昏死过去的欧扬宁,而欧扬宁醒过来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被好像被绊倒了,哈哈,真是报应不爽,活该!” 李处乔听罢,拢了拢斗篷,转过身继续写字。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就滴了墨在纸上,浓稠的墨汁很快晕洇开来,糊了字。 原来昨晚不是错觉,他中途碰到嵇无为的手臂,感觉到冰凉刺骨,他无意识想抱住,被嵇无为轻轻推开了。 如果真是嵇无为,那真的太冒险了,前日他差点被欧扬宁害死,欧扬宁接连着就出了意外。 深耕官场多年的地头蛇,欧长俊只需稍加联想便会知晓谁是罪魁祸首,即使他没有证据也会将这一切算在嵇无为头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无为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这章卡了好久,哭泣!!!童谣是我临时编的,没想到还挺顺口,哈哈,,,希望小夫夫俩喜欢ing。 第34章 死?太便宜他了。 夜色正浓,月儿高悬。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坐落于西街尾的县衙边上。 朱红大门,雕花影壁,五脊六兽,花园池塘,假山戏楼,如此规模的宅院便是欧府了。 一眼望去,九曲十折的长廊下挂了数不清的蟠螭灯,挟着腊梅清香的寒风吹过时,那灯摇摇晃晃,发出叮叮声响,竟说不出的悦耳。 一间及尽奢华的屋子里,稀薄的银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冰冷破碎的斑驳。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弥漫在重重纬帐里。 即将及冠的欧扬宁躺在锦被之中,他面色惨白,往日里的骄纵与跋扈被一种刻骨的怨毒取代。 他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双腿被夹板固定,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理智。 在他咆哮之际,卧房的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一个穿着深色常服的身影悄然入内,来人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与小厮。 其正是启阳县令,欧扬宁的爷爷,欧长俊。 他虽年近花甲,但保养得当,面色红润又精神,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文人式的温和。 但此刻,那双深幽的眼睛里只剩下沉静的寒凉。 外出多日的欧长俊迈着四方步走近,他在床边的紫檀圆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孙子那双僵直的腿上,狠厉的眼神微微一抽。 欧扬宁立时委屈道:“爷爷,”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我疼!疼死了!” 欧长俊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孙子的额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宁儿,”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爷爷知道你疼,知道你恨。告诉爷爷,你觉得会是谁?” 欧扬宁猛的激动起来,他撑着起身靠在床头,恨恨道: 孙儿不知,书院那么多人,但除了那个丁言哲谁敢动我?” “你与他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他为何伤你,把当天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说与爷爷听听。” 待欧扬宁说完,欧长俊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当时也没让你弄死人,你倒好,事儿没办成,反搞这一身伤回来。” 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欧扬宁心想,还不是你那劳什子朋友,好端端的,非要让他找李春乔的不痛快。 那李春乔本就是曾院长的爱徒,前面小打小闹都还好,况且,李栖桐与丁言哲成日与他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下手。 哪曾想! 欧扬宁记得,当时在河滩上,除了抱着李春乔的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如钉子般,曾源也别有深意的瞟了他一眼。 那漫不经心的一眼,现在想想都令人窒息! 欧扬宁越想越气,埋怨道:“到底是谁要阻止他参加会试啊?” 这时,一个小厮端了药进来。 欧长俊伸手接过,舀了一勺喂他喝下,紧接着说:“松湖的王举人,你十岁生辰礼那天他送了你一只纯金打造的小狗,我见你很喜欢,应该还记得罢。” 欧扬宁偏头吃了药,鼻子眉毛顿时皱成一团,说:“他跟李春乔有仇?” 欧长俊又舀了一勺,嘲道:“那老匹夫,看上人家了呗,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药实在太苦,这样一勺一勺的喝不是办法。 欧扬宁拿过碗一口喝下,赶紧塞了两颗蜜饯在嘴里,囫囵吞下后嫌厌道:“这个老不羞,好生不要脸,他的年纪都能做李春乔的爷爷了。” “如此说来,伤你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夫君,那位启阳新贵嵇无为了。” 欧扬宁听罢喘着粗气,眼中迸射出疯狂的光,他舔了舔嘴唇说: “好哇,他竟敢,竟敢将我踹进那臭水沟!我的腿,,,呜呜,,,我的腿断了!爷爷!我要他死!要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他说完,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欧长俊将药碗递给小厮。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有搭在膝上的手,转动着那晶莹碧绿的扳指,那扳指在鎏金多枝立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等孙子的喘息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浸了冰一样冷: “死?太便宜他了。” 欧扬宁一愣,不解地看着爷爷。 欧县令微微倾身,靠近孙子,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算计。 “宁儿,你记住,我们欧家是体面人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糙,免得落人口实。”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要他死很容易,县衙的大牢里,哪天不死几个贱民?失足落井,急病暴毙,法子多的是。但那都不够痛快,是不是?” 他看着孙子的眼睛,仿佛在诱导一颗种子发出最恶毒的芽。 “他让你断了腿,受了这剜心剔骨的痛楚和屈辱,岂能一死了之?” 欧扬宁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渴望:“爷爷,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欧县令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嗤笑道:“他一个白手起家的新贵,又才定了亲,那王新年不是喜欢他的小夫郎吗?得叫他身败名裂,人财两空,身死魂灭才痛快!” 欧扬宁听得屏住了呼吸,眼中的怨毒渐渐被一种兴奋和崇拜取代。 他从未像此刻般觉得,祖父的身影如此高大,如此的令人敬畏。 “爷爷,要做得天衣无缝才好。”他提醒道。 “自然。” 欧长俊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背,那动作慈爱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沉声道: “所有的事,都会合乎法理。没有人会抓到我们任何把柄。他嵇无为只会像被一场精心设计的灾祸碾过,家破人亡。而这全县的人,都会看着,都会明白,我们欧家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欧扬宁的断腿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最终审判的寒意: “动我欧长俊的独孙儿,会是什么下场?这,才叫代价。”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药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阴谋的铁锈味和血腥味,沉沉地压在拔步床周围,仿佛织就了一张无形又致命的网。 欧扬宁躺在网中央,疼痛依旧,却奇异地感到一阵舒畅快意。他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嵇无为在地上爬行,哀嚎求死的模样。 十二月十五。 嵇氏成衣店发生火灾,幸得赵炎巡视时发现,很快在护院的帮助下灭了火源。 幸而没有酿成大祸,只是烧掉了一批价格昂贵的绢丝。 但这把火却使得成衣店上个月赚的钱都赔了进去,赵炎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做好。 后来经过几日的盘查,询问,嵇无为发现那个纵火之人到了县衙附近便消失了踪迹。 同样卑劣的手段,只是这次不再是冷家了,而是来自堂堂县老爷的威慑。 自他踹出那一脚后,嵇无为早知会有此一遭。 但这般明晃晃,大张旗鼓的却只烧了一批货物,欧长俊应该还是有所顾忌的。 一来曾源作为李春乔的老师,他如此看重小乔,若是自己有难,恐怕也会帮忙追查。 二是兵部侍郎之子丁言哲也与小乔走得近,这两个人都是欧长俊惹不起的。 虽说曾源与丁言哲可能做壁上观,但没有把握的事,欧长俊这样的老狐狸是不会做的。 成衣店里,嵇无为坐在椅子上,安慰赵炎:“你不用自责,万幸人没事,烧毁的地方找工匠修缮一下,以后注意些就行了。” 赵炎点头,垂头丧气道:“可我们白忙活了一个月。” 嵇无为轻笑说:“别气馁了,即将年底,害怕挣不会那点钱?赶紧回吧,天色已晚,省得杨英在家担心。” 杨英自怀孕以来,孕吐得厉害不说,许多食物都吃不下,甚至有些清瘦了。 赵炎确实有些担心,他站起身准备往家走,回头又道:“你说,最近怎么总有人做下这等恶事?前几日为春酒楼地痞闹事,昨日成衣店又发生纵火,报了官都抓不到,我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嵇无为一愣,这家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竟然一下就猜中了。 但嵇无为不想赵炎牵扯进来,没跟他讲与欧家交恶的事,岔开了话题:“你前些日子说要把现在住的小院买下来,可谈妥了?钱够不够?” 赵炎眼睛一亮,咧着嘴说:“够!定金已经给了,明日就和原主人交割了,英子说等小乔回来,大家一起聚聚。” 嵇无为脸上也带了笑意:“是得热闹热闹,购置家宅是大喜事,还有件事,我不提你也不说,杨英他大哥不是想过来做事?” 赵炎挠了挠头说:“我这不,有些不好意思嘛,先前是我表弟,现在又是大舅哥的,我怕你多心。” 嵇无为无语:“讲什么废话呢,陈康做事很踏实,松湖那边的铺子多亏了他。再说,以你媳妇儿的为人,他的大哥能差到哪里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得紧着你!” “好兄弟!”赵炎高兴的抛着手里的钥匙,说:“走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 锁了门,赵炎笑嘻嘻朝嵇无为摆了摆手,回到家时,母亲正打了热水给杨英泡脚。 赵炎上前接过脚盆,喊了声娘,说:“我来,您早些歇息吧。” 赵母笑呵呵应了,又叮嘱道:“水不要太烫了,你做事仔细些,别烫着英子。” “娘,他是我媳妇儿,我肯定照顾好他。”赵炎说完便端着脚盆进了卧房。 杨英今晚也没什么胃口,好在老人家是过来人,知道他受不了荤腥,便做了黑鱼粥。 杨英好歹吃了一碗,这会儿正坐在床沿打瞌睡,他最近总睡不够,嗜睡得厉害。 赵炎怕出问题,找了大夫过来却说是正常的,孕夫就是需要多休息。 赵炎不想人家白跑一趟,又让其帮忙调制了些补气血的药包,最后大夫开开心心的走了,说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 昏昏欲睡的杨英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人轻轻放进了水盆里,他强忍着睡意睁开眼,果然是赵炎! 他声音细细地:“怎么才回来啊?” “怎么啦?想我啊?” 赵炎仰头看着人笑说,他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双玉足仔细搓揉着,心里像是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杨英缩了缩脚,但被一把恩住,白皙的脸颊冒了红晕,他垂视着自己的夫君,点了点头,嘴里飘出一个字:“嗯!” 赵炎心中了然,他这傻媳妇儿最近确实有些粘人了,可能是需要陪伴。 赵炎赶紧帮他洗完脚,自己匆匆洗漱后,抱了温软的杨英躺下。 他摸着杨英微微凸起的肚子,贴人耳朵说:“媳妇儿,你受苦了,我以后尽量早些归家,好不好?” 杨英蹭了蹭他的胸口,困顿道:“好呀!” 赵炎见他快睡着了,把人搂进怀里,又说:“这个小院以后就是咱家了,开不开心?” 杨英进入梦乡之际,挣扎着回他:“开心!” 两日后,欧家府邸。 王新年风尘仆仆来到欧府。 他身披织金黑色大氅,头戴玉冠,手里拿着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红漆螺钿盒,直接去了欧长俊的书房。 俩人关门秘事了一个时辰。 欧长俊坐在主位,他大手指戴了碧玉扳指,一脸富贵相中透露出些许阴鸷。 “欧兄,那就说好了,待春闱时,咱们找时机一起动手。” “自然,届时,他死了,松湖的产业和人都归你。” “好极,那我便告辞了。” 待人出了大门,欧扬宁驱使着轮椅滑了进去。 “爷爷,怎么说?” 欧长俊走到人跟前,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说:“你安心养伤,这种事不需你操心,春闱后就该尘埃落定了,到时候,爷爷送你一份特殊的生辰礼。” 春闱时动手确实是个好时机,届时,不管是曾源还是丁言哲都应该身在京都了,就是杀一百次嵇无为,他们也来不及了。 不过欧大少爷有自己的小心思! 第35章 这个蠢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来找茬的! 转眼,便到了年底。 丁言哲收到家书,父亲要他尽快回去,年后与其舅舅一同赶赴北疆。 官宦世家的孩子,丁言哲两岁时,父亲便为他挑好了私塾先生。 他开蒙极早,三岁便能诵读《千字文》,七岁通晓四书五经,十岁时已能将《孙子兵法》,《司马法》与《战国策》讲得头头是道。 一日课后,先生捋着花白的胡子对他说:“言哲,你天资之高,先生我平生仅见。兵书典籍,于你而言如探囊取物。然为官之道,尤其在兵部,绝非仅凭熟读兵书就能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你将来若承父志,这纸上谈兵,可要不得。” 于是,刚满十岁的丁言哲毅然决然地随着舅舅去了北疆军营。 他十三岁初次随军出战,斩敌于马下,十四岁晋升为小旗,十六岁升总旗,十七岁任千户。 十八岁,也就是去年跟随舅舅班师回朝述职。 在军营待了八年,父亲觉得他身上戾气过重,一股子兵痞味儿,于是安排到好友曾源的东坡学院沉淀一年。 丁言哲拿着书信,父亲的意思是,现下北疆戎敌屡屡骚扰边境百姓,贼子欲亡大炎之心不死,此番蠢蠢欲动,恐起战乱。 父亲希望他过了年边赶往北疆,等有了军功,也好安排到京都任职。 他明白父亲的用意,他是丁家独子,在边境的岁月里,母亲日日担忧受怕,时常以泪洗面,又因当年是丁父自作主张。 为此,两口子没少拌嘴。 最近俩年,母亲的身体越发虚弱了,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而且,他若是想与李栖桐长相厮守,也只能选父亲指的这条路。 十二月二十七。 曾源宣布书院放假五日。 老家离得近的都收拾行李回家了,李栖桐家在杭州,路程太远了,一去一来得大半月。 李春乔便邀请了他与丁言哲去回家做客。 酉时初,两辆马车停在了为春酒楼门口。 一行五人浩浩荡荡走了进去,李春乔和李栖桐,丁言哲外加李栖桐的三个书童。 管事的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将人安排在三楼临街的雅间,又叫来合作的艺伎暖场。 琵琶声响起,歌姬清亮的声音便从十二山水画折屏风后传来。 三个书童平时没少帮着李春乔做事,大家都坐在一起, 各自点了喜欢的菜品,管事一一记好后,对李春乔说:“老板,您和朋友们稍坐,我这就去吩咐后厨做菜。” 李春乔点头道:“麻烦你了。” 他其实有些意外,管事上次还叫他老板娘呢,这次倒是改了口。 可能是嵇无为要求的,他心里既甜蜜又想念,但男人并不在。 李栖桐单手撑着头,半眯着眼跟着丝竹声摇头晃脑,还不忘点评:“嗯!好听!此女嗓音清澈如涓涓泉水细流,空灵却又不染尘埃!” “你喜欢就好!” 李春乔笑了笑,给大家都倒了茶,说:“别拘谨,就当自己家,等下吃完了还可以出去走走,启阳的夜市热闹又漂亮,小吃也多。” 李栖桐被吸引注意力,他扯了扯丁言哲的衣袖。 “哇!我要去!” “行!” 丁言哲一张冷面俊脸终于有了点笑意,柔情似水般,将视线投向身边的小顽童身上。 李栖桐的三位书童,李财,李旺和李富也是兴致颇高,围着李春乔问东问西。 很快,一道道热气蒸腾的菜品被端上了桌,几人中只有李栖桐吃不了辣,所以辣与不辣的基本参半。 有板栗烧鸡,佛跳墙,刺身松茸,冬笋烧鸭,清蒸螃蟹,双椒兔肉,五花肉炒鸡油菌,糖醋鱼,毛血旺,卤羊排,酸菜鱼,青菜炒黄牛肉等等。 管事见菜上齐,又放了两瓶桂花酒在桌上,笑道:“老您几位慢慢吃,有事叫我。” 李春乔朝他点头,管事出了门又轻轻掩上。 “开吃吧!” “好好好。” 三个书童不挑食,栖桐爱吃螃蟹和鸡油菌,当然,螃蟹都是丁言哲给他剥的。 嵇无为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有肃萧的寒意,他解下白色披风走到李春乔边上坐下。 右手在桌子下握住了李春乔的手,心情似乎很好,他看着桌上的桂花酒说: “欢迎你们的到来,这酒不醉人,可以试试。” 他说完轻轻捏了捏李春乔的手,起身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举起杯子又道:“敬诸位,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小乔的照顾。” 丁言哲喝了酒,说:“谢谢,我们要在这里叨扰几日了。” 李春乔等人坐下,又偷偷牵起男人的手,笑说:“客气了,想住多久住多久。” 嵇无为附和道:“你们能陪着小乔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叨扰,等下吃完饭,可以去逛逛夜市,现在应该有花灯卖了。” 李栖桐刚喝完,没一会儿,酒气就上了脸,红红的脸颊果真如桃花一般好看,他开心道:“好啊好啊,等下去买花灯,还要吃美食。” 完了又侧身对着丁言哲说:“你不是明日就回了吗?怎么还要叨扰几日?” 丁言哲给他舀了一勺佛跳墙,说:“傻瓜,是你啊,还不赶紧谢谢嵇大哥和春乔收留你?” 李栖桐又傻兮兮的站起身举杯道:“感谢嵇大哥和春乔哥收留我,嘿嘿,我先干为敬。” 他喝了半天一滴酒都没有,实则杯子里已经空了。 丁言哲不许他多饮,小孩儿还未成年呢,但他架不住李栖桐的碎碎念,于是又给他倒了小半杯。 小声叮嘱道:“慢慢喝,等下醉了还怎么逛夜市?” 嵇无为也再度举起杯子,笑道:“小乔不胜酒力,我喝两杯。” 李春乔喜欢喝桂花酒,刚刚已经吃了两杯,本就有些脸红,这会儿更红了。 一双杏眼里闪着盛满依恋的水光,嵇无为看得心里直发痒。 大家笑他俩腻腻歪歪,又问什么时候成亲。 嵇无为声称都听小乔的,众人又嘲他耳根子软,雅间里充满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还没吃完呢,管事匆匆进了雅间,附耳对嵇无为说了几句,嵇无为顿时变了神色,对李春乔说:“宝宝,你帮忙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等人出去,李春乔想起管事一脸的惊慌失措,恐怕是出事了。 “言哲,栖桐,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他说完就迅速跟了出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见了熟人的声音,那是,欧杨宁?李春乔赶紧往下走。 等他到了大堂,只见嵇无为站立着,脚边躺着一个嘴角流血的青衣家丁,应该是死了。 欧扬宁坐在轮椅上,他右手指轻轻点着扶手,漫不经心道: “方才已经说了,我的家丁喝了你们酒楼的茶水,突然就倒地不起了。现在你也看见了,人已经死了,说说吧,想怎么处理?” 嵇无为仔细看了下脚边的家丁,这个男人身形粗壮,右手虎口布满老茧,应该是个练家子,恐怕是签了死契的。 “若真如此,大堂的其他人怎会无事?只是不知公子你的诉求是什么?” 欧杨宁蛮横道:“好你个为春酒楼,出了人命官司还妄想倒打一耙?” 嵇无为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好在县令没跟他一起来,否则就不是这般儿戏的诬陷了。 “这位公子,我的酒楼自营业以来,没出过任何差池,也是合理怀疑罢了。我看您气度非凡,却与家丁同席而食,想来是个良善之人,可为何只有一个家丁出了事呢?” 他把人高高捧起,就是要他自证。 启阳县的居民,谁不知他欧扬宁的大名,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小时候就已嚣张跋扈得欺压百姓了。 一个汉子说:“是啊,嵇老板的怀疑也有道理,不然,同样的吃食,我们怎么就没事呢?” 欧扬宁就是来找不痛快的,不过死了个家丁,他见没人站自己,便说:“既如此,那便告官吧。不过,若是你与李春乔给我跪下磕三个头,再把这破酒楼永久关停,本公子便不再追究了。” 这个蠢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来找茬的! 李春乔见人家都点自己了,他上前走到嵇无为身边,冷声道:“欧公子,你说你的家丁是喝了酒楼里的茶水才死的,请问,就他一人喝的吗?” “哼!不然呢?” “那好,无为哥哥,叫护院搜身吧。” 既然他们有备而来,那毒药应该还在欧扬宁身上。 嵇无为稍加思索,便大声道:“来两个护院,,” 他话还没说完,欧扬宁就急了:“你们什么意思?可恶的刁民,谁给你的胆子搜本公子的身?” “他是刁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丁言哲从楼梯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欧扬宁道。 欧扬宁一看到他,就有些怂了,今日怕是要功亏一篑了,他狡辩道:“我的家丁死在这里,我还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了?” “自然可以。”丁言哲走到嵇无为身边,俩人看起来竟差不多一般高。 丁言哲对着嵇无为说:“嵇老板,不才在下好歹也是个千户,正五品官身,想来是可以帮忙推敲推敲这桩官司了。但欧公子的话也在理,既如此,那便把大堂所有人都搜一遍吧,本官就在这做个见证。” 丁言哲说罢,咻一下抽出腰间的软剑扔在桌子上,那剑身约二指窄且薄如蝉翼般,撞上桌面后发出哐当声响,吓得欧扬宁一激灵。 嵇无为朝众人鞠躬道:“今夜扰了诸位的雅兴,稍后给大家免单,还望大家配合。丁大人在此,自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第36章 孽障!可有此事? 欧扬宁虽是个草包,但他也知道此时不便硬碰硬,丁言哲都这样说了,最后终究会搜到自己身上。 他的袖子里,紧紧捏着那瓶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场戏有丁言哲盯着,是唱不下去了,也不好叫人回去请爷爷,而且,就算爷爷来了,也是低了别人两级呢。 想到此处,欧杨宁一把扯过边上的小厮,顺势将药瓶塞进人腰带里。 但他忘了,身边这个贴身小厮刚来不久,根本没有签死契这种东西。 以前伺候他的一帮老人,懦弱的被他打残了死了扔了,犟骨头则被转手发卖。 小厮心里怕得直突突,若是搜到在自己身上,肯定是要偿命的。他哆哆嗦嗦掏出药瓶扔回欧扬宁怀里,哭泣道: “少爷,您,您这个瓶子里装的可是,可是,,,为何要塞给我啊?” 他结巴说完,噗通一下双膝跪地,朝着丁言哲不停磕头道:“丁大人,求您救救小的,这个瓶子不是我的啊!” 欧扬宁傻眼了,没想到自己的贴身小厮居然反水,他气急了,想站起来踹人,但一下子又跌了回去。 他顿时怒火冲天:“好你个狗奴才,给了你吃穿,竟敢胡乱攀咬主家,回去后看我不活剐了你!” “原来是你下的毒手啊!” 丁言哲说完又朝嵇无为轻笑道:“嵇大哥,看来得辛苦护院跑一趟欧府了,就让我们的欧大人带着小厮的卖身契来一趟吧。” 嵇无为朝门口的护院点了点头。 那人得到示意,转身迅速往西街跑去,县衙在西街尾,而欧府也建在了边上,以护院的脚程,跑过去的话,大概一刻钟。 欧扬宁死猪不怕滚水烫一般摊在轮椅上。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不论如何,在启阳,丁言哲是动不了他的,更何况其他人了。 他单手撑着头,阴恻恻的视线落在前面跪趴在地的小厮身上,眼里闪过浓厚的暗霾。 为春酒楼门前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围得水泄不通。 附近的仵作闻讯赶到后,很快确认了死因是砒霜中毒,毒药就下在了杯子里,茶壶里并没有。 说来也巧,从欧扬宁怀里滚落的瓶子里装的正是砒霜。 丁言哲倾身拿起桌上的软剑,随意挽了一个花招后,锋利的剑尖直指欧扬宁。 “哼!身为县令的嫡亲家眷,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毒杀自己府上的家丁,还意图栽赃他人,好一个启阳,待我回京定要向御史台参上一本。” 欧扬宁浑身一抖,缩了缩身子。 这时,几个拿了杀威棒的衙役匆忙跑进来,齐声道:“县令大人到!” 欧长俊大步越过围观的群众,走入大堂,看都没看摊在轮椅上的孙子一眼。 早就跟他耳提面命过了,这些脏事有的是人帮忙做,他非但不听,还惹下此等祸事。 “丁千户。”欧长俊拱手道:“老夫听闻孙儿牵涉命案,不知是何缘故啊?” 丁言哲点头,回头:“欧大人,缘由适才已经弄清了,令孙涉嫌毒杀跟随他的家丁,又企图栽赃为春酒楼嵇老板,证据确凿。” “哼!这纯属污蔑!”欧杨宁见撑腰的人来了,又坐直了身躯。 李春乔将地上的小厮扶起来,扬声道:“是不是污蔑,在座的各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欧长俊不着急回答,他踱步走到死者边上,描金的靴子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地上的小厮,口吐血沫,面色青紫,确是中毒之状。 身边的桌上摆着两盘点心,一壶清茶,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吃饭喝酒的。 欧长俊俯身查看,发现死者嘴边有些点心碎屑,右手紧握,掰开后,掌心竟然有一缕丝状布料。 只一眼,不论材质或是色彩,欧长俊便知这布料出自自己孙子身上的衣物,想来是死者心有不甘,毒发时有意扯下来的。 欧长俊眉头一皱,这下,辨无可辨了,他终于看向欧扬宁,破口怒道:“孽障!可有此事?” 嵇无为瞟了一眼欧长俊,这个老匹夫,他明明已经知道是凶手是谁了,却还在为他言语遮掩。 欧扬宁哪里见过爷爷如此怒火,他心里也慌了,胡乱狡辩道:“爷爷明鉴!孙儿冤枉啊!那小厮是吃了酒楼里的茶水才...” “够了!” 欧长俊一声厉喝,吓得欧扬宁噤若寒蝉。 他转身面向丁言哲,语气缓和下来:“丁千户,此事恐怕另有隐情,不如先将嫌疑人收押,容老夫与嵇老板私下商议?" 丁言哲心知这是要私了的意思,他正色道:“欧大人,这牵扯到命案,本千户不敢徇私,眼下人证物证齐全,您的孙子又当众说出要活剐了另一位小厮的话语,您看这?” 欧长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丁千户铁面无私,老夫佩服。小厮的卖身契这就交给您,只是,,” 他压低声音道:“扬宁毕竟是老夫唯一的孙子,若真犯了糊涂,还请千户大人网开一面,老夫自当重谢。” 丁言哲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既如此,那便由欧大人将嫌疑人收押大牢,另外,还请令孙向这位嵇老板道歉,平白冤枉了人家,害得嵇老板差点没发做生意。” 欧长俊连连点头道:“酒楼的损失,老夫自当赔偿。” 完了又对着身后的欧扬宁说:“还不赶紧跟嵇老板赔礼道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欧扬宁保住了小命,即使再怎么厌恶,甚至想杀了别人,也只得低头了。 “对不住,嵇老板!” 嵇无为装大尾巴狼,微笑道:“感谢丁千户为本人正名,县令大人既开了口,草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请赶紧把死者抬走吧,多谢了。” 欧长俊脸上挂不住,只得吩咐衙役将死者抬走了,他四平八稳的走了出去,又有仆从推着欧扬宁的轮椅跟在后面, 欧杨宁不死心的用眼神凶狠的瞟了一眼临阵倒戈的小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急忙低下了头。 丁言哲看着欧长俊的背影,在座的各位睡不清楚这老东西肯定徇私,竟胡诌着收押大牢,骗鬼呢! 他朝着门口大声道:“欧大人可得管教好家眷,这事儿若是被言官知晓,再参上一本,那就大事不妙了。” 事已了,欧长俊阴沉着脸,头也不回道:“下官的家事,就不劳千户大人费心了。” 大堂又活跃起来。 嵇无为说话算数,让管事的免了大堂所有人的消费。 那位差点背黑锅的小厮手里紧紧攥着卖身契,他立时泪流满面,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丁言哲嗑了三个头。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嵇老板。” 丁言哲将他拉起来,说:“今后就是自由之身了,你应该有十五六岁了吧,可先去学个手艺,日后莫要再受制于人了。” “草民知道了,草民一定谨记大人的教诲。” 小厮说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丁言哲,而后转身出门消失在了黑夜里。 三人回到二楼雅间,打开门一看,李栖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杯子,三个书童倒是清醒,坐在边上守着他。 嵇无为轻笑了一下,对李春乔说:“宝宝,你带栖桐他们去休息吧,房间已经备好了,我同丁公子说会话。” 他声音不小,屋里的人全听见了,李春乔见大家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羞红了脸。 他与书童一起搀扶着李栖桐回了房间。 嵇无为关上门,走到桌子跟前倒了满满两杯酒,他双手举着酒杯对丁言哲说: “刚才的事多谢丁公子了,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他说完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 丁言哲勾了下嘴角,拿起酒杯也一口喝了个干净。 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冰冷的,少言的,棱角分明的,仿佛没什么情绪。 但嵇无为这样的人绝非池中物,他还是李春乔未来的夫君,能结交自然是好的。 “举手之劳,嵇大哥言重了,只是这欧县令恐怕不会善了。” 俩人落座。 嵇无为靠在椅子上,说:“欧长俊确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他应该已经猜到,欧扬宁那腿伤是我造成的,前些日子还派了人来烧我的店铺,今后肯定还有其他阴招,不过没事儿,总能应付过去。” “今夜应该不是县令的手笔,他为官多年,其中的厉害关系肯定是知道的。” 嵇无为点头道:“从他的反应来看,确实是这样,接下来或许会消停一段时间。” “嵇大哥,你还是谨慎些。” “你放心,我会注意。” 丁言哲从后腰处摸出一把短刀,鎏金的手柄,尾部镶嵌了一圈细碎蓝宝石,刀鞘也很精致! 他将短刀递给嵇无为,说:“嵇大哥,这个送你防身,使用的时候小心些,很锋利的。” 嵇无为双手接过,低语道:“你与欧扬宁接触时间比较长,这种短刀,他也有吗?” 丁言哲顿了片刻,说:“我确实揍过他几回,但没见他使用过短刀或匕首之类的。” “我记得小乔出事的那个洗衣台,木板的断口很整齐,明显有被刀刃割划的痕迹,依你看,这把短刀能做到吗?” “河边的洗衣台不高,若从底下使力,一般的刀具确实难以做到,不过这把可以。” 双方说完都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丁言哲突然说:“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不过我回京后,他应该不会再为难小乔了,他的目标一直是我。” 嵇无为点了点头,让他早些回房休息。 丁言哲走后,嵇无为在雅间里独自喝完了剩下的桂花酒,他一时想了许多,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不能让李春乔受到任何伤害。 人定时分,嵇无为踱步到卧房门外,里面还亮着灯,他收拾好心情,轻轻推开门便听到一声软语。 “无为哥哥?” “是我,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 李春乔穿了一身棉质黑色内衫,正靠在嵇无为的床头看书。嵇无为快步走近,俯身亲了一口就去洗漱。 他靠在浴桶里,隔着屏风与李春乔说话。 “今晚就睡这?” 李春乔没作声,他偷偷抿着嘴笑,又将书籍放到了旁边柜子上,而后裹进了被子里。 那边没听到回话,又问:“宝宝?” 李春乔仍不作声,闷在被子里笑得发抖。 等嵇无为火急火燎的穿好衣裳,来到床边就看到一个鼓起来的小包。 他立刻翻身上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笑道:“好你个小东西,学坏了啊!” “我在给你暖被窝呢!” 嵇无为长叹一口气,甜蜜蜜道:“睡吧,宝宝!” 早困得迷迷糊糊的李春乔蹭了蹭男人的胸口,回了个“嗯!” 第37章 等等!阿哲,你等等我! 欧长俊进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混乱,两个小丫鬟肿着脸战战兢兢的跪在床边。 花瓶,茶具等瓷器摔得稀碎,碎片溅起来甚至划伤了其中一个丫鬟的脖子,两只枕头飞过来掉在他脚边。 “滚,都滚!” 欧扬宁嘶吼着发泄不满与愤恨,他的眼球布满了血线,满目狰狞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欧长俊一向溺爱他,但欧扬宁今晚做的事确实有些愚蠢至极了。 欧长俊行至床边站定,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待人出去关了门,他才厉声道: “又在闹什么?我是不是说过,这些脏事有的是人帮咱们做,为何不听?你今晚整这一出,那边肯定有所防范了。” “孙儿咽不下这口恶气,要不是那该死的丁言哲从中作梗,他嵇无为今晚死定了,下次,下次孙儿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你还想惹出更大的祸事不成?” 欧扬宁见他神色严肃,便噤了声,赌气般将头侧向里边,因半身不遂,只得死鸭子嘴硬般,梗着脖颈。 眼下已是夜半,欧长俊毕竟上了年纪,熬不得夜,他揉了揉眉心,疲乏得厉害。 看着自己最爱的孙子,他率先败下阵来,语气也柔和了些。 “行了,以后莫再强出头了。” 欧扬宁又转过身不甘不愿的“哼”了一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逐渐红了眼眶。 欧长俊见他这幅变幻莫测的小孩儿样,日后若是将县令之位交到他手里,怎能胜任? 不过好在自己的身体尚且健朗,总能教导培养就是了。 欧长俊到底舍不得唯一的孙子带着闷气入睡,俯身摸了摸欧扬宁的头,安抚道:“睡吧,你现在只需安心养伤,春闱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欧扬宁知道这次棋差一招,还差点连累爷爷,都说树倒猢狲散,他们欧家的大树就是爷爷。 眼下,他也想通了,反正明年欧家就是他掌权了,他表现出乖顺的样子。 “我知道了,爷爷。” 第二天大早。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为春酒楼门口的十字街道。 丁言哲长身玉立在马车旁,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空处。 那里本该挂着他自幼佩戴的羊脂玉佩,此刻却只剩下一枚孤零零的平安扣了。 “言哲,此去路途遥远,你路上多加小心。” 李春乔递过去一个包袱,又说:“里面装了些干粮和水,还有些止血去痛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丁言哲双手接过,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后面,他声音有些发紧:“多谢你们,栖桐他,,算了,待他醒来,告诉他,我走了,请他照顾好自己。” 这个家伙!昨晚明明说好会早起为他送行的。 嵇无为揽住李春乔的肩膀,笑道:“昨晚他喝多了酒,再等等吧,应该快醒了。” “嗯!” 丁言哲抬眼看向酒楼第五层,他想起李栖桐醉红的脸蛋儿,朦胧迷离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抿成了一条直线。 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去找李栖桐说话,但说什么呢?说我对你一见钟情,说我喜欢你,然后呢? 李栖桐肯定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他,说不定还会怼他是见色起意,说他将友情与之混淆,说他现在还小,无心情爱等等。 总之,不会是我也喜欢你。 一直在软榻辗转挨到半夜,他听到李春乔起来喝水时发出的声响。 丁言哲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般,他解下佩戴多年的玉佩,来到李栖桐窗外。 他拉开窗棂,视线锁住喝水的人,将玉佩递过去时,李栖桐举着杯子,湿润着红唇,轻眨桃花眼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阿哲,你这什么意思啊?送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等丁言哲回答,他又道:“常言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还是戴回去吧!” 李栖桐知道这是他从小就佩在身上的东西,他当时把玉佩推回来,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背,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丁言哲记得自己轻声哄道:“我此番回京,过了年就要去北疆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你替我保管些时日,可好?” 李栖桐走近他,靠在窗户上歪着头,他的脸还是很红,眼角都晕染上红云,他晕乎乎的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待你金榜题名时!” 丁言哲轻声回答,却不知李栖桐是否听懂其中深意。 “丁公子,时辰不早了。”车夫催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太阳即将升起,确实该走了! 丁言哲深呼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很快被冬风吹散,他正要转身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阿哲,你等等我!” 李栖桐从酒楼里急奔而出,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马车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梧桐花的香囊和一枚玉佩塞到丁言哲手里。 圆形的青黄玉佩一面刻的是鸳鸯戏水,一面雕的是梧桐花,中心处有一个“桐”字。 “抱歉,阿哲,我睡过了,还好来得及。这香囊里面是可以助眠的药材,你不老说睡眠不好吗?去了北疆,那边又冷又燥的,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丁言哲接过香囊和玉佩,指尖触到一丝余温。 这个香囊用的布料里面掺了金线,而且针脚整齐,细密又精致,应该是他母亲给他做的,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气。 待他垂头看见玉佩上面的鸳鸯时,丁言哲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干痒。 “这玉佩是?” 李春乔瞪着一双大眼,叉腰傲娇道:“自然是我从小佩戴的,我娘说这块玉佩在我出生前就做好了,还找大师开过光,它会保佑你的,你要好好保管,回来了再找我换。” 丁言哲郑重地将玉佩和香囊系在腰间,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晨雾。 “我很喜欢!我保证天天带在身上。” 李栖桐闻言,微肿的桃花眼一亮,得意道:“行吧,那你记得早点回来,说好要带我去你家做客的,也不知道你爹娘喜不喜欢我?” 丁言哲心头一紧,他看了眼站得稍远些的李春乔和嵇无为,靠近李栖桐,微微俯身,用只有李栖桐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们肯定喜欢你!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待你金榜题名,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带你见他们可好?” 李栖桐眨了眨桃花眼,长长的眼睫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从袖中掏出丁言哲那枚玉佩,郑重道:“阿哲,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高中的,届时,铁定完璧归赵。” 丁言哲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抬手想摸摸李栖桐的头,却在半空中改为整理他的衣襟。 “去了京都,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 “郎君,天已大亮,该启程喽。”车夫扬起手里的鞭子,再次催促。 丁言哲终于忍不住,他一把拉过李栖桐紧紧抱住,结实的手臂将矮上自己许多的人牢牢笼在身前。 他们认识一年了,李栖桐哪里见过他这番模样,一下子瞪大了眼,惊得呆住了,紧接着耳边传来温热的话语:“我走了。” 丁言哲不等他回话,潇洒利落地转身上了车,帘子放下的瞬间,他看见李栖桐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丁言哲腰间新挂的玉佩和香囊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拍打着他的腿侧。 李栖桐的身影在薄雾中渐渐模糊,看不真切了。 很快!那层薄雾转瞬即逝,初升的太阳光线将街道照的金灿灿的。 嵇无为望着远去的马车,低声对李春乔说:“栖桐好像哭了。” 李春乔瞟了一眼前面的李栖桐,叹了口气道:“在书院时,他与言哲向来是形影不离的,他自己怕是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难过。” 嵇无为听罢,轻笑了一声,说:“那次在松湖见面,你也是这样傻傻的,偏偏脸皮薄还不经逗,小时候多好啊,说话横冲直撞的。” “那,那你闷着不说,我怎么明白你的心意嘛!我突然想起来,赵炎哥说你那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就是在等我呢!嘻嘻!” “哪次?” 李春乔闭上哈气的嘴,转头诧异的看他。 嵇无为心下失策,缓缓抬起手忽地捂住额头,露在外面的嘴角却向上高高的扬起。 “所以,你每次穿那么好看都是给我看的?”李春乔不打算放过他! 嵇无为顿了片刻,放下手将小孩儿的头转过去,凑近他耳边幽幽道:“我虽窥见了你对我的情谊,但好歹也一年多未见了。不知你心中是否还有我的位置,况且还大了你八岁,只能发挥美貌优势了。” “你那日简直貌若潘安,确实像只花孔雀!无为哥哥,你好可爱啊!”李春乔赞美道。 “你以后就不会这样认为了。”嵇无为将他一双冰冷的手拢在手心。 李春乔握紧男人的手,如是说道:“怎会!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上你!” 李栖桐确实不明白! 他摸着胸前的玉佩,昨晚还没仔细看,这是一方窄窄的青黄玉,上面镌刻的是一只脚踩蹴鞠的公麒麟,雕工精湛细腻,背面则刻了一个哲字。 其实,这玉佩是一分为二的,合并起来就是正方形了。不过,另一块在丁言哲母亲手里,那是丁氏夫妇为他们的儿媳准备的。 李栖桐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马车早已消失在十字路的尽头,只留下驶过后的两道浅浅的车辙。 暖融融的金光斜映在李栖桐的脸庞,他愣在原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上的字体。 人才刚走,他就开始有些想念了。 第38章 冤家路窄! 午饭后,李栖桐趴在卧房的窗户边,蔫巴巴的眺望着远处,好一副可怜样儿。 “无为哥哥,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带他出门散散心?” 嵇无为说:“等会儿一起去赵炎家吧,他们才买了宅子,咱们过去庆贺一下,人多热闹,说不定栖桐的心情就好了。” 下午,一行三人便提着礼品往中心街走去,冬日午后的阳光淡薄如纱,懒洋洋地铺在青砖地上。 嵇无为提了两坛桃花酿,李春乔则挎着一篮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糕,另有几幅温补的药材,是给杨英用的。 旁边的李栖桐则开心的一手抱着他精心挑选的布老虎,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的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终于可以见到李春乔的好朋友了,在书院的时候就经常听他提起杨英。说他长得好看,性子直爽,爱笑,心地善良。 三人行至一出幽静的小院。 嵇无为上前叩了两下门环,应声开门的是正在扫洒庭院的赵母。 老人家穿着厚实的青色棉袄,见是他们,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她赶紧把人拉进院子。 “哎哟,这么冷的天,快进来!英子和阿炎正念叨你们呢。” 小院扫得干净,角落那株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却更显苍劲。 杨英裹着一件短绒毛镶边的粉色斗篷,肚子已微微隆起,正慢悠悠地沿着廊下踱步。 他的脸颊被寒气冻得微红,却更添了几分丰润的神彩。 见到李春乔他们进来,杨英眼睛一亮,扶着廊柱笑道:“可算来了!赵炎在屋里煨了羊肉锅子,他说你们今日铁定来,哎!这位是?” “是我在书院结识的朋友,他叫李栖桐。”李春乔忙上前挽住她胳膊:“仔细脚下,廊沿有霜滑得很。” 李栖桐笑眯眯走上前,惊喜道:“你好呀,杨英哥,终于见到真人了,你可真好看!” 杨英被闹了个大红脸,他看着廊下的哥儿,穿了一身暖白色描金长袄,外搭白色狐绒斗篷,好看又矜贵。 “你好,栖桐,欢迎你,快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李春乔将红枣糕顺势递给赵炎的母亲,说:“伯母,这是刚出锅的,还烫着,等下咱可以就着羊肉吃。” 老人家提着篮子往厨房走去,回头说:“好好好,你们先进去坐,我泡壶茶。” 嵇无为进屋后将药材和酒放在红木矮柜上,目光掠过窗棂,外面晒着几双虎头小鞋。 鲜红的缎面,金黄的线绣着炯炯有神的虎眼,应该是赵炎的母亲做的。 此时,赵炎端着个铜火锅从灶房出来,白色的蒸雾熏得他俊挺的眉眼带笑。 “远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来得刚好,不然,我还得去叫你们,桂花酒也烫好了。” 几人落座,李栖桐好奇地看了眼杨英的肚子,把布老虎和锦盒递过去:“杨英哥,这是我送给宝宝的见面礼,希望他会喜欢。” 众人看到那憨态可掬的胖老虎都笑了起来。 杨英接过,不曾想盒盖已经滑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一颗珠光宝气的大珠子,他惊呼道:“这,这是夜明珠?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他说完就想将盒子还给李栖桐。 李栖桐一把推回去,无意炫富道:“杨英哥,这东西我有好多呢,你就收下吧,等宝宝出生了,给他当灯用。” 他这般豪爽,杨英也不好再推辞了,只得收下,笑道:“我替宝宝谢谢你了,等下多吃点羊肉,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合的合的,大冬天吃羊肉正好,暖和!”李栖桐的小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羊肉锅子,连连点头。 几人说话的时候,赵炎又端了几盘素菜进来,有豌豆尖儿,泡好的杂菌,酸汤豆腐,冬寒菜,野水芹等等。 赵母提着滚烫的茶壶过来,放在矮柜上,金银花混着枸杞的香气在冷空气中氤氲开。 吃完饭后再喝,温度就降得正好入口了。 刺骨的寒风掠过窗棂,却吹不散屋里屋外的暖意。 锅中的羊汤咕嘟咕嘟地滚着冒泡,奶白的汤面上浮着点点金黄的油星,几根野葱飘缠在羊骨上,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 此间,热气蒸腾,瞬间驱散了冬日午后的最后一丝寒意。 赵炎给众人斟上温好的桂花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白瓷杯中,馥郁的桂花甜香与羊肉的鲜美气息交织在一起,还未入口,先已醉人。 “来来来,不着急喝酒,咱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杨英笑着招呼,赵母已先一步拿起汤勺,为每人碗里盛上滚烫的原汤。 嵇无为端起碗吹了吹,啜饮一口,赞叹道:“好喝!鲜而不膻,温润入喉。” 李春乔夹起一筷子碧绿的豌豆尖,放入翻滚的汤中,只需片刻便捞出,放入身旁李栖桐的碗中。 “你尝尝!” 豌豆尖褪去生涩,变得翠软,挂满了羊汤的精华。 李栖桐夹起来吹了吹嗷呜一口吃下,美滋滋舔了舔嘴唇道:“好吃!” 李春乔是个好的端水大师,他又烫了一筷子给嵇无为。 “那你们多吃点,厨房里还有许多食材。”杨英吃了几块羊肉,已经有些腻了。 赵炎夹了一些脆嫩的野水芹,在锅中稍一烫煮便捞出,放入杨英碗里:“你尝尝这个,正好解腻。” 众人举杯,温热的桂花酒入口甘甜醇厚,与羊肉的丰腴相得益彰。 窗外或许寒风依旧,但屋内却只闻笑语与汤沸之声。羊肉酥烂,蔬菜清鲜,菌菇肥美,豆腐多汁。 每一种食材都在这一锅浓汤中找到了最佳归宿,化作满口的暖意与满足。 酒过三巡,羊肉锅子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 赵炎轻轻为杨英拢了拢斗篷的毛领,黄昏了,最后一抹余晖将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满院都是温煦的烟火气。 李栖桐喝了四杯桂花酒,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人畜不分了,眼角甚至噙着泪珠。 大概是心里还在因为丁言哲的离开而难受。 李春乔将他的涩苦之意看在眼里,只好轻轻扯了扯嵇无为的袖子,示意他该回家了。 待赵母收拾完桌子。 嵇无为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封递给杨英,笑道:“恭贺你们乔迁新居,这是我与小乔的一点心意。” 杨英和赵炎自是不肯收下,拉扯半天,到了院门口,赵炎终于双手接过,说:“这,我都不好意思了。” 嵇无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见外话,别送了,外面冷,我们下次再来。” “杨英哥,我下次再来看你。”李春乔站在院子门外对杨英说。 杨英笑着挥了挥手,说:“好,回去慢点儿!” 回去的时候,李栖桐歪歪扭扭的走在前面,浓厚的醉意被冷风一吹,散去了不少。 大概明日过年的原因,今夜的街道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乡绅富户,人影稠密。 街道两侧各式年货应有尽有,五光十色的花灯,缀满了每个阴暗的角落。 李栖桐停在一只麒麟花灯前,那花灯是用竹条做的主体,外面敷了一层画好麒麟的白纸。不算活灵活现,但里面的烛火亮起来也挺好看。 不知道丁言哲那家伙到哪里了? 店家见这衣着华丽的哥儿在摊子前一直看那只挂在角落里的灯,便笑道:“公子,可是看上了这麒麟灯?” 李栖桐点了点头,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将灯取下,说:“三十文。” 嵇无为和李春乔在买豆腐果子,圆圆的豆腐表层被油炸成丝网状,剪开后再将调制好的辣椒,鱼腥草灌进去,一口下去,外焦里嫩,满嘴鲜香,五文一个不便宜了, 李春乔上辈子没吃过这种东西,一是出嫁前没人给他买,二是嫁给王新年后,那人不准他私自外出逛街。 嵇无为见他眼冒金星,让老板炸了十二个,又倾身对身边细语:“宝宝,等下我那份也给你。” “你不爱吃吗?”李春乔问他。 俊美的男人对他说:“我喜欢看你吃!” 这相,老板一顿操作猛如虎,很快就炸好了,在他往里灌秘制辣酱的时候。 他们身后走来一对儿男女,那男的五十有余,穿得很是富贵,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往李春乔身上瞧。 那女的约四十左右,体态丰盈,五官圆润饱满,看得出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穿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外罩红色滚银边的斗篷,似白玉般的一双手做了红艳的丹蔻。 来人正是王新年与大夫人薛氏。 董式见王新年那好色的种狗样,心里不屑,但面上没有表露。 王新年发现李春乔更加好看了,白皙充盈的脸蛋仿佛吹弹可破,与嵇无为说话时,那爱慕的神态令他心生恶念,想把人抓回去关起来,日日行那快活之事。 身后粘稠的视线好生讨厌,嵇无为早发现了。 他将油炸豆腐果子喂到李春乔嘴边,见小孩开心低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吃起来。 他稍挪步子将李春乔挡了个结实。 王新年被阻挡了视线,便看向嵇无为,见到他平静无波眼神。 王新年假惺惺拉起董式的手走近,装模作样道:“好巧,嵇老板,您二位也逛街呢。” 嵇无为余光见李春乔听到声音,嘴里不动了,笑意僵在脸上,他心里堵得不舒服,但好歹也扯出个笑,对来人说:“是挺巧,这位是?” “我夫人,”王新年回他,又对韩氏说:“夫人,这位是嵇老板。” 薛氏点头轻声道:“嵇老板。” 嵇无为揽住李春乔的肩膀,说:“您二位慢慢逛,我与我家夫郎这就回去了。” “哎!嵇老板着什么急嘛,时候尚早,不如你我一同去吃杯茶?”王新年上前两步,捏了捏薛氏连忙道。 李春乔一手端着豆腐果子,一手在袖子里攥紧,他的视线穿过王氏夫妇二人的中间,看向正在买花灯的李栖桐。 一副认真听人讲话的样子。 薛氏方才没注意,这下看清李春乔的面容,心下惊起骇浪。 怪不得!怪不得王新年这狗东西前段时间在家里发疯,砸了好些东西。 她问了王新年的贴身丫鬟,才知道他又在给自己物色新人,但被别人抢了先,原来这新人竟是李春乔。 她不动声色将李春乔的一切细微反应看在眼里,这个家伙也有古怪。 难道也是从前世回来的? 薛氏作为大家闺秀,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她盯着李春乔,喜笑颜开道:“是呀,嵇老板,您的夫郎与我一位故人还挺像,不知是否有幸与他攀谈两句?” 作者废话:嘿嘿,冤家路窄!还有宝宝在看吗,有的话吱一声呗。 第39章 这辈子,只要你! 李春乔听到她的话,转动眸子看了眼薛氏,说:“夫人说笑了。” 又对嵇无为道:“喝杯茶,闲聊几句要不了多少时间。” 嵇无为面上仍挂着那副惯常的,浅浅的笑意。他感受到腰侧细微的动静,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李春乔的手背,像是安抚。 随即抬眼看向王新年,笑容似乎更真诚了些,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您二位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正好前面就是在下经营的酒楼,若两位不嫌弃,便由嵇某做东,品一品新到的黔茶如何?” 他的声音温润,语气从容,仿佛只是恰遇旧识,想尽一番地主之谊。 王新年一听,正合他意,连声道:“再好不过!嵇老板的茶定是上品!” 他说完后目光又忍不住瞟向李春乔,只见对方面容平静,那双漂亮的杏眼看着前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注视,这让他心里既酸又有些不是滋味。 一行人便各怀心思地朝不远处的为春酒楼走去。 嵇无为与李春乔并肩在前。 王新年略落后两步,浑浊的眼神几乎黏在李春乔的背影上。 薛氏则吊在最后,面色不虞! 片刻后,薛氏像是再也受不了王新年这副极色样,翻了个白眼低声说:“收收你那哈喇子吧,生怕嵇老板不知道你惦记他夫郎呢!” 王新年不以为意,自他重生后,这薛氏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上辈子还对自己爱的深沉,这辈子好像什么都变了。 偏偏王新年又不敢动她,谁让她表哥在京都做官呢,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他问过薛氏,记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当时,薛氏正在陪女儿练字,听了他话后,头也不抬的说他是不是在青楼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 因此,王新年断定只有他一个人重生。 落座时,嵇无为自然地为李春乔拉开座椅,细致温柔又体贴。 王新年看着这一幕,牙酸得厉害,顿了一下才在对面坐下。薛氏默默坐在王新年身旁的位置上,珠圆玉润的脸带着些冷意,自顾自摆弄着红艳的丹蔻。 伙计端上刚泡好的热茶,几盘糕点,退出去后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清香的茶雾袅袅。 王新年掩嘴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春乔:“许久不见,春,,,李哥儿近来可好?” 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旧称在接触到嵇无为看似含笑实则淡漠的眼神时,生生拗了过来。 李春乔端起茶盏,白皙的纤长的手指,映着青绿瓷,格外好看。 他低头吹了吹茶沫,声音清淡带着疏离:“不劳王举人挂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王新年干笑着,还想找些话说,但实在找不出说话的理由,氛围又冷下来。 嵇无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他放下茶盏,看向王新年,唇角勾着笑,说: “听闻王举人在城南的绸缎庄生意很是火爆,真是恭喜了。只是那位置似乎离添香楼近了点,王举人往来打理生意,倒是,,,很方便。” 王新年面上有些许尴尬之色,反正李春乔与薛氏早知他的为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厚脸皮道:“嵇老板,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应及时行乐才是。” “您说得对,”嵇无为脸上笑容不变,又说:“不过,适才在街上时,我见举人一直瞧着内子,可是内子的衣饰有不妥之处?”他嘴上说着话,又极其自然地偏过头,修长的指尖轻轻蹭了蹭李春乔的下颌,动作亲昵无比! 正在喝茶的李春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耳垂迅速染红。 他没有躲闪,只是抬眼嗔怪地看了嵇无为一下,那眼神与其说是在责怪,不如说是带了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王新年仿佛被对面俩人来了个混合双打,他温和的脸一下子变了菜色,但眼里却闪过一缕凶狠。 “嵇老板说笑了,我刚才就说您的夫郎像我一位故人,我家老爷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薛氏实在忍不住替他解围,在桌下狠狠踹了王新年一脚。王新年吃痛,“嘶”了一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嵇无为看向不显山露水的薛氏,问:“不知那位故人与您是什么关系?” 薛氏盯着李春乔,一字一句道:“共事一夫的关系,不过,他啊,他在一个冬夜里去世了。” 李春乔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既然夫人如此记挂那位故人,不如你我二人去外面好生聊聊,如何?” 薛氏没料到李春乔竟敢接招,她放下手中的糕点,拍了拍手道:“好呀,我正有此意,李哥儿带路吧。” 俩人一前一后离开,关了门,雅间里就剩下嵇无为与王新年了。 嵇无为看着他们出去,眼神里越发冷了,他靠在椅子上问:“不知王兄有几位夫人?” 王新年以为他要与自己探讨那驭人之术,得意洋洋道:“这,老弟你突然这样问,我还真答不上来,十来位总是有的。” “王兄威武,这么多夫人,想必您定是儿女绕膝了。” 王新年虎躯一震,这个话题,这不是戳他脊梁骨吗?但嵇无为应该不晓得他的家庭状况。 王新年尴尬道:“我不太喜欢小孩儿,目前只有大夫人生的一个女儿。” 嵇无为心下了然,这个老色胚恐怕是怕身体搞垮了,生不了小孩了,面上却说:“原是这样。” “......” 半晌后,李春乔与薛氏回到雅间。 嵇无为见李春乔像是心情不错,而薛氏则带着笑意,说:“嵇老板,眼下不早了,我们这就回了,感谢您二位的招待。” 王新年早就坐不住了,他立刻站起身跟在薛氏后面出了门,生怕嵇无为当着李春乔的面再提及他子嗣方面的话语。 嵇无为将俩人送到酒楼门口:“二位慢走。” 嵇无为上去的时候,李春乔已经没在雅间了,他满怀心事的回到卧房。 李春乔只身站在屋子中央,他一手撑着桌子,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抖动着。 “无为哥哥,”他的声音那样的涩,仿佛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转过身,不敢看嵇无为,低声说:“我有件事,隐瞒了你许久,我知道你的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所以,我选择与你坦白。” 对于李春乔,嵇无为确实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原先还想着,李春乔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无伤大雅,然而今夜看薛氏的说辞,他们之间肯定有问题。 嵇无为心里发紧,也有些难受了,他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于桌面,沉声:“宝宝,你说。” 因着他这一声宝宝,李春乔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悄无声息的滚落。 嵇无为知道他流泪了,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给予他全部的耐心和空间。 李春乔平复好情绪,眼中闪烁着深切的痛苦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后,说:“其实,我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不,也可以说,我来自前世。” 嵇无为倏地抬头,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他艰难地开口:“或者说,我死过一次,,在上辈子。”紧接着,不待嵇无为有任何反应,他便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般,将那段被刻意尘封的,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漓的过往倾泻而出。 李春乔说完后泪水几乎糊满了他的眼,他看着朦胧的人影道: “他打我骂我,说我是不下蛋的鸡。” “他将青楼里腌臜之物用在我身上,红梅疮也过给我,却嫌我脏,大夫人把我扔进了柴房。” “没有药,没有人理睬,我只能等死。” “我就那样,一个人,死在了柴房里,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后来,你捡到了我。” “我,我我我,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没关系,我走,我走。” 李春乔哭肿了眼,有些语无伦次了。 嵇无为一直静静地听他讲完,脸上蒙了一层极为可怕的沉静。 他的眼眸像是结了冰的寒潭,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着滔天的怒意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伸出双臂,将浑身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李春乔紧紧地,拥入怀中。 男人的拥抱是如此的用力,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从上一世捎过来的寒意 “都过去了,宝宝。”嵇无为垂首,用温热的唇瓣轻轻触碰李春乔的额头,那般珍视,又虔诚道:“你有我了,这一世,你有我。” 李春乔将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感受着那坚实可靠的怀抱和话语中毋庸置疑的决心。 他闭上眼,放声嚎啕大哭的泪水浸透了嵇无为的衣襟。 嵇无为眼里滑下水痕,原来,这就是李春乔隐瞒的一切,他身上所有违和的东西都来自前世。 他战战兢兢的保守着这个秘密,怕王新年知道,更怕自己知道。 原来他十三岁那年说出的话不是年少无知的戏言,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了自己。 “宝宝,等你会试后我们成亲吧。” “你,你真的愿意吗?”李春乔止住哭声,还是有些怯懦,毕竟,他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往。 嵇无为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低头轻轻含吮了下那肉感十足的唇后,坚定道:“小乔儿,这辈子,哥哥只要你!” 作者废话:今日爆更两章!耶! 第40章 新年大吉! 当晚,李春乔躺在嵇无为的臂弯里,卸下压在心头的旧事后,他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轻松自在。 嵇无为见他难得如此开心,便没有追问他与薛氏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不重要了,他家夫郎开心最紧要! 春节这一天。 是个晴朗的天气,但风很大,李春乔穿上了那套绛红的妆花缎面束袖圆领袍,纹样精美繁复。 外面又套了件白色半袖加绒长褂,上面秀了粉色的海棠花。 当然,这些都是嵇无为挑的,大概是做了成衣的原因,他现阶段致力于打扮李春乔。 他收集了许多,质量上乘又透气的皮革,种类繁多的金银配饰,新奇的纹样布匹等。 他会根据李春乔的尺寸,亲自设计好图样后交给绣娘。 于是,李春乔的衣柜又多了一个。 李春乔坐在床边,看着面前为自己穿鞋的男人,无奈道:“无为哥哥,你知道吗?你像那种传统型的好父亲,我就像有痴呆症的小孩儿。” 嵇无为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嗯?” “比喻嘛!” “好了,站起来看看。” 李春乔依言站了起来,是一双黑色短绒长筒鹿皮靴,很暖和。 靴筒外面还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而链子上串了两朵银制喇叭花,好看得紧。 最后,嵇无为穿了一身靛蓝缠枝花卉暗纹束袖长锦袍,腰束白玉带,外罩了一件浅蓝色对襟广袖长袍。 本就英俊的男人更显面如冠玉。 李春乔看得两眼冒星星,无意识道:“好一个丰神俊逸的小郎君!” 嵇无为见他傻兮兮的,扣住人后颈,亲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放手,还厚颜无耻道:“你夫君我二十五了,不是小郎君了。” 俩人磨磨蹭蹭半天才下来。 李栖桐穿了身大红色的滚银锦袍,外罩白色绒花短褂,脚踩一双白色短靴,看起来年龄更小了。 他噘嘴道:“你俩快着点,等下烟花都被别人买光了。” 李春乔走上前,拉着他出门,哄道:“好好好,等下给你多买点。” 嵇无为笑着摇了摇头,同三个书童缀在俩人后面。 这会儿街上人很多。 大多都是县城附近的居民,背了背篓的,提着竹篮的,都是来採买烟花爆竹,或是年夜饭所需菜品没凑齐,来补买。 一会而功夫,李栖桐就买了一大堆了,好在他有三个书童,每人大包小包拿了不少。 李春乔除了烟花还买了些香烛和纸钱。 嵇无为的父母以及他的母亲,俩人年后都是要去祭拜的,到时候磕了头也好当面跟老人家介绍自己的伴侣。 嵇无为接过东西,说:“天气这么冷,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好啊嵇大哥,可以多买点蘑菇吗,上次那个就很好吃。”李栖桐眼睛亮亮的,作为杭州人,他很少吃这种山珍。 嵇无为笑着回他:“你上次吃的是晒干的鸡油菌,这个季节可没有。” 李春乔也嘴馋道:“无为哥哥,这个季节有冬菇吧?就菌伞表皮为深灰色那种,菌柄细长为白色,我们找找。” “行,其他的食材酒楼后厨有,不用买。再添些新鲜的牛羊肉,还有鱼肉,栖桐喜欢吃鸡油菌的话,可以泡发一点,竹荪应该也有,还有豆制品,野菜也得来些,到时候边烫边吃。” 李栖桐听嵇无为说完,已经馋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但是他吃辣不行,于是问:“汤底可以吃不辣的吗?” 李春乔笑道:“用鸳鸯锅煮,你吃清汤的,我们吃辣的。” “行行行!” 一行六人又风风火火寻找卖菌子的小摊贩,逛完东西南三条街都没有。 好在最终在北街尾看到一个阿婆面前摆了两小篮子。 她坐在路边,佝着背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孤苦伶仃的,篮子里刚好是他们要找的冬菇。 李春乔看得眼眶一热,他眨巴眼,问:“阿婆,您一个人吗?” 嵇无为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在寒冷刺骨的冬日也是这样穿不暖的。 老人家大概是有些耳背,她看着眼前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以为别人问多少钱一斤呢。 于是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撑着早冻得麻木的双腿,颤颤巍巍起身道:“小郎君要菌儿吗?三十五钱一斤,您要多少啊?” 她说的是方言,李栖桐根本听不懂,他蹲下身,两眼放光的看着篮子的新鲜蘑菇,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李春乔看了一眼身边的嵇无为,这次声音大了些:“阿婆,这些我们全要了。” “哎!好,好啊。” 老人家这次听清了,但没想到才刚摆上,就全卖出去了,她很开心。 这些菌子是她老伴儿昨日上山捡的,大概有四五斤。 她话音刚落,嵇无为便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老人家有些无措的伸出手,那手像被揉皱的树皮,青筋纵横在松弛的皮肤下,指节粗大如竹节,指甲微微泛黄。 她双手捧着银子,哆嗦道:“公子,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嘞。” 嵇无为将她的手轻轻推回去,温和道:“老人家,不用找了,这两个篮子也买给我们吧,今日过年,您早些回家吃团圆饭。” 他的声音如破冰的暖阳,又似拂过枯枝的春风! 阿婆笑呵呵的用手绢仔细将银子缠了又缠,脸上仿佛有着少女般的无邪! “我这是遇到好人嘞,那就谢谢你们喽,我家老头子在家里煮排骨萝卜汤呢。” 李春乔见她步履蹒跚,忧心道:“阿婆,您回去路上慢些。” “好,祝你们新年大吉!”走出几步远的老人家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嵇无为与李春乔异口同声回她:“新年大吉!” 晚上,几人热热闹闹吃了菌子火锅,因着过年,又都喝了酒。 李栖桐酒量太差,两杯就微醺了,嚷嚷着要放烟花。 砰砰砰,一朵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半空。 细长的如碎光骤雨,簌簌坠落。 李栖桐看了夜空,金灿灿的烟花倒影在他的瞳孔里,是色彩斑斓的落寞。 他突然低下头来,有些想爹娘了,还有丁言哲,不知道他什么几时去北疆,何时才能再聚。 烟花还没放完,李栖桐看了一眼挨在一起的李春乔二人,便悄声回了房间。 嵇无为见周围没了人,他掀开大氅,一把将李春乔裹进了怀里。 李春乔一双眼睛盯着夜空,正看得入神,身子向后撞到坚硬但暖和的胸膛。 他低呼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了男人削挺的下巴。 嵇无为垂眼,轻声道:“烟花好看吗,宝宝?” “好看,新年快乐,无为哥哥。” “新年快乐,宝宝,愿我们可以朝朝暮暮。” 嵇无为这个人,平日里是很少说情话的。 他通常是做得多说的少,将一腔情义都捧到心上人面前,任他挑选,也不邀功。 李春乔踮起脚,用唇瓣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嵇无为猛的低头讨要亲吻,不过,猴急的男人被挡开了! “朗朗乾坤,如此行径,有伤大雅。” 李春乔一边笑道一边躲着他有些扎脸的下巴,俩人嬉笑闹了一会儿,外面实在冷的紧,李春乔的脚都冻冰了。 “哥哥,我们回屋吧。” “好。” 回到卧房,李春乔先去洗漱了。 嵇无为将软榻掉了个面儿,又用竹竿把窗棂撑了起来,软榻的茶几上放了些瓜子,花生和苹果,一壶热茶,塌边摆了两个火盆,里面是上好的银灰碳。 他又抱来一床厚实的被子,收拾好后,李春乔穿一身黑色丝质睡袍过来。 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的皮肉白得晃眼。 嵇无为喉结滑了滑,眼里瞬间燃起两簇火星子。 他走近抱了人塞进被窝,这下,李春乔不负所望的挨了一顿亲。 待嵇无为洗漱完毕,俩人并排依在雕花的软榻靠背上 望着外面高悬的明月,偶尔磕下瓜子,喝喝茶,低声细语。 寅时,熟睡的李春乔被开门炮轰醒了,他吓得身子一抖。 被撞到下巴的嵇无为轻轻闷哼出声,捏了捏他的手心,细声道:“不怕不怕,放开门炮呢。” “嗯,我怎么睡着了,说好的跟你一起守岁呢!” 李春乔有些懊恼,他的声音软软的,整个人靠在嵇无为的怀里。 “没事,我守着呢!” “明日我想去祭拜下母亲,你,,” 他话没说完,嵇无为抢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 其实,李春乔并不想回去,但他母亲的墓在那儿,如今他俩都谈婚论嫁了,理应回去祭拜。 以前都是他一独自前去,王氏会施舍他三支香,几张纸钱,香烛是舍不得的,那个东西比较贵。 李春乔把身子缩了缩,像只猫儿一样,问:“我这样靠着你,重不重啊?” 嵇无为的眸子里闪着笑意,说:“你可以趴我身上睡一整晚。” 冬日的寒风自窗棂下灌进来,桐油灯的芯火被风吹的乱七八扭,滋滋作响。 很快到了鸡鸣时分,俩人收拾一番就乘坐马车往上林村去了。 李春乔与嵇无为跪在一个小土包前,周围都是枯枝落叶,没有墓碑的小土包上面长满了杂草。 嵇无为燃了纸钱,点了香烛,又嗑了三个头,郑重道:“娘,我叫嵇无为,我和小乔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小乔的,往后的日子里,您且看着吧。” 李春乔看了他一眼,说:“娘,孩儿不孝,许久没来看您了,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无为哥哥待我很好,非常好!” “待你会试后,我们来给娘立个碑。”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阵寒风吹来,烧过的纸钱如红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打着转二飞向天际。 “她听到了。”李春乔喃喃自语道。 “是的,阿娘很高兴你中了举呢。” “嗯,她也很满意你这个儿婿。” 最后,俩人把坟茔周围的落叶都清理了,又除了杂草才打道回府。 第41章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正月初三,李春乔与李栖桐一行五人回到了东坡学院。 正月二十,东坡学院的学子前往京都。 举人们需提前到京,向礼部提交籍贯,履历证明等,以防假冒者。 二月初九,天不见亮,李春乔一行人早早前往贡院,这一次,他将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按照惯例,考生到场后,进门前需进行脱衣检查,防止夹带,再是分号舍,按省份随机分配号舍,条件有限,仅容一桌一凳。 会试一共三场,考场四处是站岗的官兵,号舍逼仄压抑,考官们尽职尽责的一遍又一遍地巡逻。 心理素质差的连第一场都没能坚持下来,作弊的,呕吐晕厥的,这些人很快被官兵驾了出去。 考完试,李春乔与李栖桐俩人定着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贡院。 李栖桐望着天边的落日,“春乔哥,放榜日在三月中旬,你应该不着急回启阳吧?要不要放松一下?我还是小时候来过京都呢,变化真大啊。” 李春乔驻足在繁华的京都街道,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楼。 高楼之上挂着各式幡旗,黑的,红的烫金的牌匾高低错落分列两侧。 西域的舞姬,新罗的商人,打马走过的员外郎深情款款注视着远处的酒肆二楼,穿过雕窗,有碧眼波斯美女跳着胡旋舞,琵琶管弦余音绕梁。 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坐着娇矜的夫人小姐,戴了绿嵌宝石兽纹金镯子的纤纤玉手撩起帘子,顾盼生辉间,掐丝步摇轻轻晃荡。 李春乔垂首思考,此时若是回了启阳,月余又得过来,他不想折腾。而且,他也想去给嵇无为挑点礼物。 说到礼物,李春乔突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嵇无为的生辰,前段时间倒是问过两次,但每次都被嵇无为以各种方式搪塞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春乔觉得嵇无为不太喜欢过生辰。 俩人连着逛了好几日,李栖桐大大小小的玩意儿买了一堆。他说他娘操持着偌大李家中馈,很少出门,于是看到好吃的好玩儿的就想带给她。 李春乔自是有些羡慕,倘若自己的母亲还在世的话,算了,想这些没用。 他这次赶考带了不少银票,是嵇无为强塞给他的,说是京都吃穿用度都很贵,让他带着傍身。 李春乔买了一支祥云青玉簪,簪子水头很好,玉质清透,温润细腻,泛着柔光。 一件鸦青色云锦圆领长袍,袖口与衣襟处有暗纹,前胸绣有缠枝莲,配了一条嵌入式珐琅吉服带,外搭一件乌沙,低调又矜贵。 李春乔想象了一下嵇无为穿上身的样子,忽感心跳失衡,白玉般的耳垂也红了。 老板见他出手大方,于是又给他介绍了镇店之宝,那是一件金光闪闪的坎肩软甲。 既是镇店之宝,那铁定价值不菲了! 老板诚心推荐道:“这款软甲我卖出好几件了,买家基本都是走北闯南的商户!你别看它又软又薄,穿上后可是刀枪不入,我演示给您看看就知道了。” 李栖桐自己就有好几件颜色不一的软甲,因此不感兴趣,对李春乔说: “春乔哥,这个东西确实不错,你先了解下再买不迟,我去看看其他的。” “好!” 旁边的店员将软甲铺在台面上,老板从柜台后边的墙壁取下一柄长剑。 不管他是刺还是砍,软甲只是表面多了点划痕,无伤大雅。 嵇无为可不就经常走南闯北,外出应酬吗。要是有了这软甲,那他的人身安全也多了份保障,李春乔没有犹豫就买了。 买好了东西,剩下的时间,就是吃美食了。 俩人成日深入街头,最地道的美味往往藏在不起眼的巷弄小店或夜市小摊贩中。 就连喜甜的苏杭人氏李栖桐,也能吃些辣了。他们吃了比较盛名的川式火锅,串串香,双椒麻辣兔头,担担面等等等。 一开始,听当地的学子说兔头很好吃,千万不要错过,俩人找到那家比较出名的摊位前,不敢轻易尝试,但看别人吃得那叫一个香。 老板娘见他们在摊位前站了良久,便使劲吆喝: “来来来,路过不要错过,号称京都一绝的双椒麻辣兔头,吃了保管您口齿留香,流连忘返嘞。” 俩人早已馋得不行了!李春乔舔了舔唇瓣道: “老板,来八个,就在这吃。” “好嘞,你们先坐,马上就来。” 很快,老板娘手脚麻利地将一盘香味扑鼻的双椒麻辣兔头端上了桌。 椒麻与青红辣椒的辛辣味混合,一股麻辣鲜香的气息飘散开来。 两人蠢蠢欲动。 李栖桐不善食辣,他听了老板娘的叮嘱,用手将兔头的上下颚掰开。 跟兔头说了对不起后,他一口咬下一块脸颊肉,这是最嫩最入味的部分,麻辣味瞬间爆入口中。 “唔,好好吃!春乔个,你感觉动起来啊。” “好,好吃你就多吃。” 可能是在太辣,李春乔见他一边啪嗒流着泪,一边吃得津津有味,面前的桌面已经堆了不少骨头了。 李春乔看得乐了,他一向爱吃辣,但也是第一次吃兔头,有些于心不忍。 可对面的李栖桐吃得是在是太香太诱人了,他迟疑了一瞬,抓起一个就开吃。 兔头肉酥烂脱骨,一口下去就爆出香辣的汁水。 这个辣度对于李春乔来说也有些辣了,他吃得双颊泛红,额头冒汗。 最后,俩人把一盘兔头吃得精光。 李春乔又让老板帮忙打包了一大份,准备带回酒楼给李栖桐的三个书童尝尝。 老板娘将两个小家伙的一切看在眼里,直在心里笑得发狂,她忍住笑,将一个个裹满辣油的兔头放进油纸里,抄着一口西南方言: “你两个娃儿是哪里人喔,楞好看,我送你们两个兔头噻,下次再来吃哈!” 李春乔被麻得舌头都木了,一双杏眼都泛了泪花儿,他付了钱,也用西南方言说: “谢谢姐姐,我是黔州人,我朋友是杭州人。” “怪不得,俊得很咯!” 李栖桐被辣得喉咙都有些哑了,幸福的眼泪已经滑到了下巴,他接过油纸包,嘴甜道:“谢谢姐姐。” 等他俩走了一段距离。 李春乔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体态风韵,肤色白皙的老板娘正捧腹大笑。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嘴里还说着“好阔爱”之类的话。 她丈夫无奈的朝着李春乔这边看,一边又扶着她帮她顺气。 李春乔知道刚才他们俩为人家提供了笑料,但别人并无恶意,还夸他们长得俊,还送了兔头。 思及此,他脸一红,朝男人点了点头,拉着李栖桐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春乔见李栖桐实在辣得眼泪止不住,赶紧给他买了冰冰凉凉的冰粉。 这个小吃是吃辣时的最佳解辣神器,冰凉香甜,爽滑可口。 李栖桐哧溜儿哧溜儿一股脑喝完,感觉终于自己活过来了,但他嘴唇已经肿了,像两条红色的小肠。 李春乔见了也笑的不行,突然就理解刚刚那个老板娘了。 嵇无为本以为欧家会在春闱期间闹事,可如今会试已过,始终无甚动静。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欧县令肯定藏了后招,只待机会施展呢! 最近,他又雇了一些护院,严防死守着酒楼和成衣店,还有四处的酒肆。 二月二十八,是李春乔十八岁生辰日。可惜,他家宝宝并不在身边。 嵇无为看好的宅子终于可以交割了,是一座二进宅院。交割后,前任房主带他四处验看了一遍。 漆红的大门前是垂花门,两侧是貔貅户对,进门前方是雕了松鹤延年的三段式浮雕影壁。 左侧是一间小厢房,右边是佣人住房,接人待物的前厅,最右边是长廊,长廊的尽头是厨房。 绕过影壁是青石板院子,两侧有荷花池。 由于正值冬季的尾巴,荷花枝干都枯败了,垂落在池子里,引来一群鲤鱼在嬉戏。 池子中间的大石头上还有几只乌龟惬意地趴在那,晒着太阳! 穿过池塘又是一个垂花门,正对着坐山影壁,走过去是内院,对面是正房,两侧是耳房。 庭院四角是花坛,里头种了几株红枫,虽已落叶,但舒展的扇形枝条很是风雅别致! 前主人是个地主,他是因为家里人多,不久前买了个大院子,因此才把这处卖了。 房契上午时就已经过割完了,他带着嵇无为转了一圈,说:“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您可以再慢慢看看,老夫告辞。” 嵇无为脸上带着笑意,朝他作揖道:“多谢。” 二进的小院,住他们两人绰绰有余,以后再有了小孩,也住得下。 来日,他家夫郎若是嫌小,也可以换更大的。 他买这户宅子并无其他人知道,就连赵炎都没说。他是准备给李春乔一个惊喜,到时候再请几个朋友热闹一番。 傍晚时分,天已黑透,嵇无为找了两个帮工将酒楼卧房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第二日辰时,金色的光线刚蹦出天边的云海。 窄巷里,嵇无为是被惊呼声已及乱糟糟的说话声吵醒的。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刺骨又潮湿的狭窄巷子里,身下是糊了泥的稻草垛。 他头昏脑涨地坐起身,感觉头上仿佛有东西在流淌,他伸手摸了摸,手指上沾了点鲜血,那血已经有些粘稠,看来伤得有一段时间了。 他向后看了看,难怪!那里有一块尖锐的石头,但也还好,伤口不大。 突然,人群里又接连发出长长短短的吸气声。 嵇无为转过头看见一群人围着不停的说着什么,他头脑昏沉,听不清楚。 使劲摇了摇头后,他看见一个老太对他说:“嵇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躺着啊?你,你,你,你看看你身边的男女是谁喔,那男的好像死了。” 接着又有人说:“这个女人衣衫破烂,是被那啥了?” “哎,那男的都死得不能再死了,真是丧心病狂!” “可嵇老板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谁知道呢!” 几人话音刚落,一个汉子插话:“呸,都杀人了,还为他狡辩呢,有钱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 “世人皆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你这个人,干嘛以己度人?”一个书生打扮的哥儿驳斥他。 那汉子又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以为他还没成亲,就觉得自己有机会了,笑死人!我早听到小道消息,嵇老板早定亲了,对方还是个哥儿。” 很快,那几乎浑身**的女人紧跟着悠悠醒来。 她先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着装,再看了眼旁边胸口处还插着短刀的男人,而后便嘶声裂肺的哭喊起来: “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夫妻二人好心好意请你吃饭喝酒,你为何要害我们啊?呜呜呜,,,还,还对我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抓住绝气多时的男人的手,满眼都是绝望之色。 “夫君,夫君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呜呜呜,没用了,身子已经冰凉了,呜呜呜,,” “我要杀了你,你这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女人说完就要扑过去厮打嵇无为,被两个妇女抱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呜呜呜,,,” 第42章 你得罪了谁? 两个妇人按住顾银,其中一人看了看嵇无为,低声劝导:“这位夫人,你冷静些,好好想想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以嵇老板的为人,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啊。” “你说得轻巧,死的是我夫君,我也被,,,这样要我如何冷静?我要告官,哪位好心人帮帮我?呜呜呜,,,帮帮我!”顾银说完双手捶地,又是一通哭天抢地。 两个妇人听她这样说也不好再劝,无措道:“不是,我们也是不想你冤枉好人罢了!” 顾银抬起一张泪痕涟涟的脸,她一下挣脱两个妇人的手,咬牙道:“好人?你们怎知他是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要告官!” 人群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恰好走上前,他讨好式的走近,自告奋勇道:“小娘子莫怕,我可以帮你,我这就去县衙帮你报案。” 此人说完便希冀的看着顾银,等她发话。 顾银用袖子擦掉眼泪,柔柔弱弱地向男人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男人见她搭理了自己,顿时有些兴喜若狂,“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他抬头挺胸的走出人群,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嵇无为望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又听见顾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单手覆在额头,直挺的鼻梁与优越的下颌盖上一层阴影。 他声音不低,对着顾银的方向说:“韩夫人,我记得昨晚我只喝了一杯酒就感觉头晕目眩,很快就失去了意思,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些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杀人,更不会对你做出如此不耻之举。” 嵇无为看了眼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他语气似乎比较淡定,实则有多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 嵇无为心里直发颤,这可是出了人命,还是他手底下的员工,昨晚他们一起喝了酒,这要如何逃脱干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待他想通。窄巷的人入口处,一队红衣官差手持长佩刀鱼贯而入,他们挥手迅速驱散围观的人群,将嵇无为三人围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这时,刚赶到现场的赵炎抓住机会,他从人群中冲过去一把抱住嵇无为。 他踹着气,面上大汗淋漓,着急道:“无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出了人命?我刚听到消息就赶来了,需要我做些什么?” “哎哎哎,干什么呢?赶紧起开。”一个红衣官差揪住赵炎的衣领,想将人拖开。 但他比较瘦小,赵炎这人,从小就帮着家里干农活,这些年在嵇无为手底下做事,重活苦活也干了不少,不是一般的皮实,官差一下竟没有拉动。 赵炎死死抱住嵇无为,一边跟官差耍无赖,一边趁机催促道:“快点,没时间了。” 嵇无为这才惊觉,官差似乎来得太快了些,一刻钟时间不到,连担架都备好了,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他浑身冒出冷汗,木楞的任由人抱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人设计了?那顾银在这起事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那个嚷嚷着帮忙报案的肥硕男人跟在官差后面,他蛄蛹着肥硕的身躯正往人群里挤,一边朝顾银招手,一边飞眉色舞的邀功呢! 顾银没理他,她见官差来了,像是见到主心骨一般,哭闹得更厉害了,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大人,大人,你们总算来了。”她指着嵇无为,泪眼婆娑道:“是他杀了我夫君,把他抓起来。” 领头的官差也被吵得痛疼,及时打断道:“有人到县衙报官,说此处发生了命案,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完话,便有官差上前把死者移至担架上,盖了白布便抬走了,应该是去了义庄。 另有官差将赵炎驾开扔到地上,嵇无为和身旁的顾银被人用铁链锁住双手! 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原因,嵇无为站起身时还感觉四肢有些酸软乏力。 他被官差押解住双手,瞟了眼面前梨花带雨的女人,被撕掉的衣衫根本遮不住玉体,肌肤白得晃眼。 一晃而过好似瞟到些陈旧伤痕,嵇无为没有细看。 那几个官差还色眯眯,互相推攘着笑嘻嘻的心照不宣的直往里瞧,女人却好似不知情一样,甚至挺了挺丰满的胸部。 嵇无为磨着后牙槽,额头青筋直冒! 他记得昨晚去酒肆巡查的时候,掌柜韩江先是给他过了一遍账本,准备离开的时候,韩江又兴冲冲对他说,他媳妇儿烧了菜,等下一起喝一杯。 嵇无为推脱不掉只好留下。 大概不到亥时,韩江的媳妇儿顾银便提着食盒款款到了店里,还带了一瓶酒,另有三只配套酒杯。 当时,嵇无为看着小小的青瓷瓶,还对顾银说,店里就有酒为何还要从家里带过来? 顾银解释这酒与店里卖的不同,是他们夫妇俩的一点心意,感谢他对韩江的提携与照顾。 顾银将一盘烤鸭和一盘卤羊肉放桌子上,并倒满了三杯酒。 他记得自己只喝了一小杯酒,他与韩江俩人边吃边聊,无非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大约一刻钟后就失去了意识! 如果他当时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顾银倒酒的时候,明显有些手抖。 嵇无为一下子想了很多,这女人刚才的话语,明显是铁了心想把杀人劫色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凭直觉,嵇无为怀疑顾银带来的酒有问题! 为何要陷害自己呢?自己与她无冤无仇。 况且,嵇无为自认对韩江还不错,工钱开的也高,年前给了红包不说,还送了他两套新衣裳,一套男装,一套女装。 韩江也是被她杀死的?嵇无为有很多疑问,一位普通的内宅妇人有这个胆量和心计吗? 如果这事件的幕后黑手真是顾银,连自己的丈夫也能说杀就杀,同时,作为死者家属,这个女人在公堂上应该也会不遗余力的往他身上泼脏水,从而搞死他! 但事已至此,嵇无为短时间内找不出任何头绪,一切皆是猜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嵇无为抬眼看着被官差抬远的担架,韩江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没遮住的一只手搭在外边,上面已经起了紫色的尸斑,胸口渗出的血将白布浸了红。 他僵硬着身子,心想这一趟应是凶多吉少了,他趁着官差检查现场的时候,对旁边人说了两句。 领头的左右瞟了一眼,见围观的群众视线都盯着死者那边,其他的同仁押解着顾银往外走,另外两个正低头排查。 他迅速从嵇无为怀里摸出了五十两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嵇无为见他正高兴,赶紧说:“这位大哥,我跟朋友交代几句成吗?” 男人大概四十来岁,跟他无冤无仇的,有银子拿自然答应。 “赶紧的,就两句啊!”他说完就扶着配刀走到一边,嘴角噙着笑,将银子塞进了腰间的钱袋子里。 嵇无为迅速走到赵炎跟前,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估计是被陷害了。你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小乔就行。稍后你悄悄的去一趟钱庄,将我存的银票全部取出来保管好,我的印信在九十六号李府。若是,若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待他回来让他带着钱去别处。” 听他说完,赵炎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快要急疯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 “你得罪了谁?” 嵇无为看着他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人选的,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愿将赵炎牵扯进来,而且,他也只是猜测。 要是嵇无为被定罪,那他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所以产业都要充公了不说,还得丢掉性命。 赵炎赶忙道:“不管怎样,你都要撑住,千万不能认罪。其他的你放心,我会帮你办好,也会在外面找人疏通关系为你争取些时日。” 嵇无为定定的看了赵炎一眼,重重地点了下头。 巳时,无忧钱庄。 “真的全部取出?嵇老板他人呢?怎么不亲自过来?”掌柜的手里拿着印信,再三确认后对赵炎说。 赵炎听他这样讲,心里了然,刚发生在嵇无为身上的事还没有传开。 他脸上带着笑,“可不是嘛,无为他忙得很,最近准备扩大商业范围,去外地考察了,所以托我前来取钱。您快着点儿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掌柜的翻看完账本,他有些为难,“麻烦您稍等片刻,如此大一笔钱,我得找老板签字才行。” “行,我等你。”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无忧钱庄的老板跟在掌柜身后走过来。 他打量了一番赵炎,此人身材高壮,头上带着时下流行的黑纱头巾,脸上长满了胡须,眼皮绷的很紧,有些不自然。 嵇无为身边有这号人物? 老板走到赵炎面前坐下,对他说:“我是无忧钱庄的老板,鄙性吴,您贵姓?” 既然是乔装打扮过来的,那肯定不能说真名,赵炎淡定道:“我是无为的表兄,免贵姓刘。” “是这样,嵇老板与我也是老相识了,这一下就要取走全部银票,不知是何缘故?” 赵炎喝了口茶,继续淡定道:“吴老板,方才我与您家掌柜已经说清楚了,就不要为难我了吧。无为的印信我也带过来了,总不会有假。” 老板见他坚持,也不好再推脱,只得让掌柜的清点好银票,装了两个盒子递给赵炎。 “刘兄,你回去跟嵇老板说一声,下次再存钱记得还来我们无忧钱庄。” “省的省的,您放心。” 赵炎将盒子放进包裹,走出门后飞快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师傅,往城外走。” 马车师傅一甩鞭子,“好嘞,您坐稳。” 那边赵炎的马车刚出城门不久,这边县衙的官差就到了无忧钱庄。 第43章 堂下何人? 三月初九,深夜,县衙牢房里。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包贴的木门,一路过去,每一扇门里都关押了犯人。 他们有的佝偻着身子,或疯癫痴傻,或情绪激荡,有的埋头低泣,有的则大吼大叫,嚷嚷着放人。 暗不见天日的囚房里,仅靠墙壁上一豆油灯勉强驱散黑暗,不知名的萤虫飞蛾绕着灯芯上下舞动,七歪八扭的灯芯被撞得噼啪炸响。 嵇无为再次经历了一顿毒打,他浑身是伤瘫坐在地,坚硬的石板上杂乱堆着发黑霉烂的稻草。 牢房的四周都是湿漉漉的,绿色的苔藓长满了石头堆砌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潮湿的气息。 大概是为了装得更像些,顾银虽为受害者家属,但也被当作嫌疑人之一,关了进来。 顾银就关在嵇无为隔壁,她倒是一点事儿没有,吃的用的也比嵇无为要好上许多。 如果在此时还想不出是谁在陷害自己,那真是白活了。 “顾银,你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你这般不遗余力的诬陷我,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好处?只要公审时你能实话实说,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财富。” 顾银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听到嵇无为的问话,她慢悠悠的起身走到铁栏栅边上,“你这样好的男人,为什么不属于我呢?太可惜了,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嵇无为的身体痛得有些麻木了,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最后淹没在血红的白衫里。 他的嘴唇泛白皲裂,嘴角有干涸的血迹,面部肌肉因为疼痛有些轻微的痉挛。 “你,你勿要答非所问,世人皆知,与虎谋皮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般,顾银痴痴笑了起来。 “我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放心,他说过,明日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他?他又是谁?欧长俊?但欧长俊从未来牢里看过她,应该另有其人。 嵇无为漫不经心道:“他要是真心对你,又何必让你待在牢里受苦?” “你又错了,我并不会觉得辛苦,这些与我之前所受简直天壤之别!不过,这牢里的气味确实恶心得紧。” 嵇无为倒是见她呕吐过几次,是受不了脏污发霉的气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他垂下眼帘不再说话,明日就要公审了,他需要保存体力来应付。 三月初十,窄巷杀人案第一次升堂。 蓬头垢面的嵇无为被人拖到堂前跪着,他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脏污糊在脸庞,事发时穿的外衣早不见了踪影。 白色中衣应该是审讯时抽烂了,背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痕。血淋淋的白衫覆在他健壮的腰身,看着就让人心头抽紧,头皮发麻! 堂外站了不少城里的百姓,他们都是看了衙门的告示过来的。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抽气声,叹息声不绝入耳。 人们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看着那个曾经风头无量,芝兰玉树般的启阳新贵,见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跪倒在地。 可他的背影又是那样挺直,如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树。 啪一声脆响! 端坐案堂的欧长俊拍了下手里的惊堂木,他的神色看似严肃,实则眼底带着欣慰的笑意,仿佛这一天终于到来。 “棠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嵇无为。” “你可知罪?” 嵇无为抬头,眼神平静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欧长俊,“草民何罪之有?” 欧长俊眯了眯眼,冠冕堂皇道:“死鸭子嘴硬,传仵作及死者家属。” 很快,一个美貌的妇人同一位约五十有余的仵作来到堂前。 “民妇拜见欧大人。” “小的拜见殴大人。” “死者韩江的家属,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屈?尽数讲来。” 顾银穿一身素色麻衣,头戴白色小绢花,她体态风韵,脸色发白却带着妆容。 虽才死了夫君,但她好似没有伤心过度,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她撩了撩乌黑的发丝,掩面哭泣道:“民妇顾银,当天晚上,我与夫君想请嵇老板吃饭。一杯酒还未喝完,那嵇老板便偷偷摸摸对我动手动脚,我碍于他是夫君的老板,不敢当场闹翻。我那老实本分的夫君与他称兄道弟喝酒吃菜,我只得忍下,但我当时也烦闷得紧,便多饮了两杯。谁知,醒来后便躺在了窄巷里,夫君被他杀害,我也,我也被糟蹋了。” 嵇无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说过,我没有杀人,更没有做那等丑事。” 顾银顺势瘫坐在地,“我夫君平日在酒肆里做事,也时常跟奴家抱怨,一天到晚做不完的活,工钱又少,嵇老板时不时还打骂人,手打脚踢都是轻的,呜呜呜,,” 还未说完,竟是大哭了起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简直是栽赃,我开的工钱在同行里不说最高,比下肯定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我从不打骂员工,过年过节还会发些果肉酒水等礼品给他们带回家,这几点,员工家属可以证明。再说,,,” “行了,稍后再说。”欧长俊拍下手里的惊堂木阻止了嵇无为的发言,又让女人安静。 他看着嵇无为,“顾夫人的说辞,你可认?” 嵇无为抬头,坚定道:“实属无稽之谈,我不认。” 这时,堂外一个阿婆盯着顾银,驳斥她:“放你的狗屁,嵇老板多好的人啊!我儿子在城东的酒肆做事,他同我说的怎与你说的不同。” 紧接着一个女孩说:“就是,我大哥说他们的餐食都很好呢,工钱也比其他老板开的高,而且逢年过节还有红包拿。” “对啊对啊。” “我亲戚也在给他做事,怎么跟这个女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一阵驳斥的话语中,又有一个男人对周围的人高声说道:“我是为春酒楼的供货商,嵇老板他为人处世很是光明磊落,我们都知道他的为人,这个妇人说的话,我是不信的。” 这男人的旁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娘子,正是嵇无为带李春乔夜逛书局时遇到的那对小夫妻。 小娘子也附和道:“是这个理,我听说一个供货商因为辱骂殴打原配夫郎便被嵇老板退了货,并且声明不再与其合作。这样的人怎会做出杀人劫色的坏事,我信我夫君说的。” 欧长俊见舆情有些不受控制,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不想被嵇无为三言两语就辩驳了回来。 这个人还真有这本事,下次得做得更细致些,让他辩无可辩!他啪啪接连拍了俩下惊堂木,呵斥:“肃静,仵作你来说。” 堂前的仵作从随身斜跨的箱子里拿出笔记。 他朝县令拱手道:“大人容禀,经小的勘验,插入死者胸口的匕首确为嵇无为所有。而且,死者去世时,也在事发地留下‘嵇无为害我’五个血字。” 嵇无为听完低低笑了声,朝仵作辩驳道:“那五个血字,你怎么确认就是他写的呢?再有,我为什么要杀他?杀了人还不跑,大人,这不合理!”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 嵇无为又道:“我记得当天晚上,顾夫人带来的酒只有一小瓶。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稍微几杯酒根本不可能醉倒。不知大人可找到那个瓶子,我一直怀疑那晚的酒有问题,否则,我怎会不记得发生了何事?所以,她指认的一切我都不认!” 堂外的赵炎深知这是个突破口。 他挤到门口朝人群大声道:“对啊,他嵇老板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他会为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后宅妇人,不惜犯下杀人劫色的重罪?这个动机不够有说服力啊,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的群众附和。 “是啊,那顾氏带来的酒可能真有问题!难道,她想栽赃嫁祸?” “以现在的行情,那嵇氏的产业加起来,起码价值万金了!为了这么一个妇人便在朗朗乾坤下杀人,嵇老板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就是啊,而且就算杀人,城外选个寥无人烟的地方,岂不是更隐蔽方便些?” “对对对,,,” 有人附和,也有人质疑。 一位书生摇了摇扇子道:“这死者夫人确实美貌,要我说,男人嘛,任他多有权有势,也逃不过钱色二字。” 这大冷天的,还挺会装逼! 一个汉子说:“我看这妇人着实可怜,细皮嫩肉的,皮肤也白,嵇老板犯事的可能性很大。” 旁边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回他:“这位大哥,你看到她脸上的妆容了吗?丈夫才死,她便用了粉色调的腮红,晶莹透亮的裸色唇蜜,还有,那浓黑的眼线都快飞出来了。” 很显然,这位女士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 “哼,人家是自己长成那样的,你这么干瘪的人根本不懂!不要少见多怪,更不要心生嫉妒!” “我,,,”女孩儿无语了!!!这是纯瞎!!! “......” 仵作气极! 先前的言辞他也是实话实话,他看着嵇无为道:“你勿要颠倒黑白,那匕首是你的总没错了吧。” 其实,以他的技术只能做些表面工作,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算是尽了本分! 第44章 草民不认! 嵇无为跪在青石板地上,他看了眼旁边激动的仵作和依旧掩面哭泣的顾银,扯起嘴角,轻笑着摇了摇头。 放于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真疼啊!他必须用力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的倒下。 嵇无为垂下长直的眼睫,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思念,有些想李春乔了。 不知道他的宝宝是否已经达成心愿,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与他漫步穿梭于那片桃花林,因为在那里,嵇无为知道了他的心意!不知道能否与他十里红妆,相濡以沫。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在离他逐渐远去,他快要抓不住了。 欧长俊看他一动不动,不打算正面回应的样子,也气得咬牙,惊堂木差点被拍飞。 他大声道:“当晚有人看见你和夫妇俩有说有笑的在酒肆里喝酒,可有此事?” 嵇无为提起精神,勉力回答:“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我也说了,我只喝了一杯便不省人事,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情。况且,作为商人,我不可能让自己置于险境,如果我事先知道那酒有问题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你说是不是,顾银?” 即使身着麻衣也遮不住风韵的顾银听罢,稍显圆润的身躯一顿,她有些震惊地看向左下侧的嵇无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是酒的问题。 这个男人竟如此才思敏捷! 但她不怕,反正那人跟她说过,县令大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顾银又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没骨头般一下瘫坐在地,哀泣道:“你,你杀了人竟还要强词夺理,歪曲事实。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民妇说的都是事实,还望县老爷为我和夫君做主。” 欧长俊装出一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模样,他压了压手,安慰好顾银,又睨着眼对嵇无为说:“那把匕首可是你的?” 嵇无为看着托盘里那把精美的利刃,那是年前丁言哲送给自己防身用的。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绝对不能认了。 他已经跪了太久,全身痛得要散架。 一滴汗水划过陡峭的鼻梁砸落在地,他的精力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但他不能透露出半分软弱,只希望这场‘公审’能快些结束。 嵇无为努力扯起笑容,“这么名贵的匕首,看形制就不是普通人能用得上的东西,你们如何证明是我的呢?那上面可刻了我的字?” “你可不是普通人,”仵作说完拿起匕首仔细看了看,发现手柄处有个金色的篆体丁字,与那鎏金的螺纹刀柄融为一体,不细看发现不了。 仵作有些失望地朝欧长俊摇了摇头。 准备了这么多还是不能立刻定他的罪,欧长俊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先前分明已经招认这匕首是你的,如今想要翻供,晚了!办案的官差在你当晚穿戴的腰带上发现了相应的皮革套子,那皮套品质上乘又制作精良,本县只需稍作打听,便能知道是哪家店铺帮你制做的,容不得你抵赖。” 嵇无为挺直的背影晃了晃,他可能有些发热了,汗液流淌过伤痕累累的脊背,他痛得脸色发白,连鬓角都已湿透。 他语气有些不稳,“大人,您还是,命人找到那个酒瓶再说吧,在此之前,草,草民不认!” 如此审了快两个时辰,双方各据一词。 门外的看客们叽叽喳喳的,麻雀般吵得人头疼。 欧长俊平日里一言堂惯了,今日这情形,他仿佛丧失了一方霸主的掌控权,他很生气,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嵇无为这个人也确实难搞。 最后一声惊堂木想起! 欧长俊眯眼看着台下的嵇无为,神情莫辨道:“狂妄的狡诈之徒,本官依了你又何妨!待找到那个酒瓶,届时,看你还有什么好说。来人,将嫌犯带下去,押后再审,退堂。” 在一阵“威武”声中,嵇无为又被拖了下去,他的腿本就受了伤,又跪了太久,动一下就犹如针扎一般。 赵炎看着他无力的双腿,猜想,应是重伤难行。他难受得眼睛都红了,火急火燎的说了一句:“嵇无为,你挺住!” 着急的语气,都破音了。 周围的群众有的露出怜悯的神情,跟着赵炎为他打气,有的看向他的目光中存疑,有的则不屑地嗤笑,谩骂,仿佛他已经是罪人。 嵇无为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赵炎,无力的点了下头。 京都的夜晚,外边下着小雨。 倒春寒还是挺冷的,李春乔披了件黑色大氅坐在窗户边上,手里拿着书望向远处飞檐下的灯笼发呆。 这大氅是嵇无为外出时经常披在身上的那件,被他偷偷塞进箱子里带到了京都。 突然,雨点骤急,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李春乔缩了缩脖子,挺翘的鼻尖埋进里面,好似闻到了他的味道。 李春乔闻了片刻,眼里有了笑意,然而不过一瞬间,那点点笑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愁绪。 他最近总感觉有些心悸,睡不踏实,时常在半夜惊醒,再靠着床头等天亮。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感觉有些不妙。 今日春闱放榜,他在一甲第五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李栖桐则位于一甲十八位。 他们二人很高兴,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于是去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子好菜,还喝了不少酒。 回到酒楼时已经很晚了,但李春乔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他刚刚给嵇无为写了封家书,准备明日一早就去邮传部。 他迫切的想与爱人分享这份喜悦。 可他哪里知道,信使到了启阳后后,见地址上的为春酒楼大门紧闭,还贴了封条。信使不明就里,又觉得带回去很麻烦,便将书信塞进了门缝里。 因此,翘首以盼多日的李春乔没有收到回信,他以为是嵇无为太忙,搞忘了,或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 后来,李春乔每每想起都埋怨自己当时的迟钝,还好上天眷顾他,遂了今生的意! 很快到了三月二十,窄巷杀人案第二次堂审。 这一次没有公开审理,同样的流程下来,欧长俊有些急了,说:“仵作,听说你找到了事发时的酒瓶?” 仵作擦了擦汗,从随身的箱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白色瓷瓶。 他煞有其事道:“这是在韩江工作的酒肆找到的,经,,,经我检测,这里面残留的酒液没有任何问题。” 嵇无为嘴角噙笑,这个酒瓶根本不是顾银当晚带来的那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县令大人估计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了! 欧长俊站起声走到嵇无为面前,他居高临下道,“如今,瓶子也找到了,再加上受害者家属,顾银的证词,凶案现场的血字,并且,你随身携带的匕首就插在死者的胸口,你还有何话可辩。” 嵇无为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恨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是难为大人与顾夫人演这么一出了,兜兜转转不就是想让我死?然后呢?瓜分我的家产?可你知我知她知,人不是我杀了,就算你们要杀我,我也不认。” 嵇无为见顾银一副尘埃落定的模样,这女人,她丈夫刚死,竟然穿着粉色的衣裙。 他盯着旁边的顾银,说:“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陷害我,甚至不惜与人图谋杀害自己的夫君。韩江待你还不好吗?退一步讲,就算我死了,那些产业你也是分不到的,他们不会给你分毫。” 顾银轻轻笑了起来,她垂眼看向嵇无为,这个她够不上,肖想不得的男人。 她不屑道:“他待我好?嵇老板可能不知道,他每月的工钱都要一分为二。一半给我留作家用,另一半用于他那废物弟弟身上。我的话,他根本不听,他也不懂情趣,死板得令人厌烦。” “韩江将弟弟拉扯大,亦兄亦父,花钱给他治病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人之常情?他那弟弟半个身子瘫痪,哪里治得好?这么些年,大把的银子砸进去都不带响的,我活该被他们拖累,在那个破房子里度过余生?” “所以,就为这个原因,你便害了他?” 顾银没正面回答,她摇了摇头道:“嵇老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不懂,我也懒得跟你解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为那死鬼说话,真令人感动呢!” 嵇无为闭嘴了,多说无益! 欧长俊看着堂下铮铮烈骨的男人。 其实他也有些惋惜,奈何这人不为他所用,骨头硬得很。而且,嵇无为还害得他独孙欧扬宁差点双腿残废。 欧家作为一方霸主,他又大权在握,启阳这个地方,从来都是他们欺辱别人的份儿,不可能不报这断腿之仇。 欧长俊也老了,前些日子他已经向上面交了足够多的小金鱼。春闱过后,他这个位置只能是欧扬宁接任,不管他是否能过会试。 欧家将世世代代盘踞这里,蚕食这里。 欧长俊懒得再演,他一拍惊堂木,下了最后的定论:“嫌犯嵇无为,因见色起意,杀害韩江,又奸污他的夫人,此乃死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本县秉承公正公平的原则,做出以下判决,将犯人嵇无为打入天牢,罚没家产,定与四月初五,南街菜市口,斩首示众。” 欧长俊这个卑劣的老东西,因为欧扬宁的生辰便是四月初五,他这番作为,是想拿嵇无为的人头为他的宝贝孙子庆生。 当天晚上,身材瘦小的衙役偷偷摸摸走进一个漆黑的小巷。赵炎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人走到跟前,他拿出一袋银子抛给衙役。 问:“如何了?” 抱歉,最近在忙其他事,可能更新有点慢。刚刚看到又有宝宝收藏了这篇小说,谢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