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远上青梅渡》 第1章 废柴契约 暮云坠,飞禽匿,半飘雪梨半絮桑。 嘉定末年的那一年盛夏,四季不雪的沃桑竟难得地浸入一片洁白。朔雪洋洋洒洒,从此接连下了数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追根究底。 其实起初还有人诚惶诚恐地记着日子,后来,人们似乎已经忘了那一年冻死百姓无数的数伏天,尚能偶然闪过的心悸却也在日复一日的谈笑中淡去…… “早啊,阿林婶!”王六大大咧咧地吆喝。 阿林婶刚将炉子温好,屋里暖洋洋的,一抬头,王六脸上赫然添了一道疤。 “是老六啊,大冷天的起这么早,来吃碗鲜汤面。”阿林婶笑着招呼。 “我可想死婶子的面了!”王六迫不及待往茶桌一座,取了两只竹筷互相搓着。 说话间,面来了。王六迫不及待暴风吸入,喷香的鱼汤和着鸡汁鲜瞬间在舌尖爆开,牙床弹在劲道的面条间。 王六呼噜呼噜地吃完最后一口,左手一抹嘴道:“阿林婶,你的面这么好吃,却总是没多少人,要我说,你何不换个地方?” “换地方?”阿林婶笑而不语,收起桌上的碗筷。 “对呀,这云府走了背字,一夜跌落神坛,从前的高门如今尽是一窝废物,你这店离他们这么近,怕都是沾了晦气。”王六轻蔑地笑起来。 旁边立刻有食客应和道:“呦,还真别说,也就是我们呀敬着林婶的好饭,换了别人,坐这儿吃一口都怕染了晦气,是坚决不肯的。” 不远处,粉帐绿琉璃的闺阁中,云清柳打了一个喷嚏。 “小姐,如今这碳是一年不如一年,越发的冷了。”翠儿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费力地将新碳倒入火炉,合上炉门。 “哦”云清柳专心戳着羊毛毡,头也不抬,热气从通红的鼻孔冒出。 “小姐啊,您歇一歇吧,大冷天的,做什么都格外不容易呢。”翠儿将僵直的手放到嘴边,然而哈出的气也是冷的。 “翠儿你看,这个怎么样?”云清柳终于抬起头,闪着期翼的光。 “小姐,这是什么啊?紫瞳黄仁,猫首蛇身,背翼龙尾,倒是很有神采!” “眼光不错!走喽,拿去给爹爹和娘亲看!”云清柳捧着新鲜出炉的羊毛毡,哒哒哒地从长廊跑过。 翠儿紧追在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小姐慢些,小心脚下。” 没有人注意到,云清柳怀中的羊毛毡竟有了心跳,紧接着瞳孔闪过一丝微亮…… 话说,在沃桑和夜域的交界处,有一座翊城,那里或可解沃桑异象。 翊城伫立着一座古老的时光典当铺,据传可求仙问药,亦有改天换日之才,无所不能。只是现于朝霞烟云缥缈处,无根亦无依,向来可遇而不可求。 朝代几番更迭间,有无数豪杰几经搜寻,却始终不得缘法,只能悻悻而归,皆不得善果。从此,时光典当铺折戟沉沙,数千年间始终未有见其貌者。 在一个黄沙漫天,乱石随风的午后,一名少年头戴斗笠,将脸遮挡地严严实实,裹着一身风沙闯进时光典当铺来。 灵娘子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了来人后“啪”地合上账本,收回盘踞着屋顶吹风的蛇尾,依旧变作双腿模样端立在东梧漆木的蝠纹浮雕柜台后。 少年听闻屋顶一阵窸窸窣窣,便警惕地打量着灵娘子,依旧慵懒婀娜,如五年前的初逢。 风挟了黄沙从一抹缝隙挤进来,冒冒失失地打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记着一行"江山体验卡"的典当凭据,当金堪堪十斗真心。 “呦!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稀客呀!”灵娘子随手搁下笔,托着腮笑道。 柜台上那笔一伸一张,凭空生出四条腿来费力地悄声爬上笔架。这是蚃,一种强迫症很严重的低阶妖灵,拿来当做毛笔最合适不过。 穆骁四下打量间,目光倒是教一面泛着淡蓝色荧光的琉璃镜吸去了,只此一眼,脚便也不由得跟去。 他的眼眶欻地湿润起来,心间打着颤直噎人。 “这……这是穆府门口的那株云桑!” 街垂千步柳,市列万家绮。孩童乞儿玩闹在一处,将一曲童谣朗声传唱: 金梳子,梳呀么梳, 梳到云楼第九株。 小才女,执玉符, 明珠照得万家书! 玉笏板,藏呀么藏, 藏进百年燕尾梁。 祖训在鞘声琅琅, 落进青石旧牌坊! 咕噜噜,转呀么转, 银月亮追金太阳。 黑风爬上金瓦梁, 一眨眼呀天地晃! 孩童们欢笑着绕过云桑,看不见飞扬的雪花似的,手里举着纸风车追风,小脸通红地蹦跳着跑过穆府后院的窄巷,身后的雪泥里长出一串串小脚印。 稚嫩的童声又响又亮,远远地飘进穆府的正堂,引得屋里人一阵欢乐。 穆府正恭迎新客,屋舍醅酒微温,有几缕热气飞梁,碳火噼噼剥剥,才正是火候。穆老将军拥着毳衣,抚掌朗笑道: “小小年纪竟至一品女官,史无前例!小丫头实有栋梁之才!” 穆祉丞顿了顿,俯下身来和蔼地笑着问: “不知丫头认为我们家骁儿怎么样啊?” “穆郎君自然是人中龙凤,任谁看了都满心欢喜。”云清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好啊!哈哈哈哈哈,甚好!”穆老将军手掌的厚茧在一阵掌声中仿佛都软了几分。 “柳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云岭祎假嗔道。 云岭祎还没说完,云清柳却已面透红俏: “全凭爹爹做主。” “看来我们小柳儿是自有主意,才不要一辈子陪着爹娘二老喽!”云岭祎打趣地笑着抿了一口清茶。 此话一出,众人都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满堂瞬间喜气洋洋。 彼时,穆家长子穆骁才练了一套穆家剑法,正倚墙歇下。方取来一瓢清水抹脸,却无意间正将对话听了个清楚,喜笑颜开地蹦了出去。 “同郡主去和芳斋,看看有什么时新的酥酪。”云岭祎赏下两贯给翠儿。 看着两个小人欢快蹦跳的背影,云岭祎开口道:“老夫不才,柳儿在家向来是娇惯的,如今无状起来,让亲王见笑了。” 穆祉丞佯怒得哼哼唧唧:“莫不是亲家瞧不起我们武将出生,托词就要拒绝?” 云岭祎赶忙作揖道:“承蒙亲家厚爱,即如此便替小女应下了。可还是要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小女受委屈了,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你好看。” 穆祉丞捋髭须爽朗地说:“亲家放心,这孩子也是某看着长大的,伶俐惹人,绝对比亲闺女还亲!将来臭小子胆敢犯浑,某第一个不放过他。” 二人席间又是一阵朗笑响彻行云,催促天边铺来锦霞。 “这便是代价。”灵娘子指着镜子说。 少年忽而回神,指着镜中的那段过往问: “就这段回忆,能当多少?” “这些战力值确实已然不少,可公子你七杀过重,命走枭煞,或许……若是那天上的武曲下凡,保命也才将将够用。”灵娘子上下打量着少年,时而掐指,时而凑近嗅探。 灵娘子举手拍了拍,已将那回忆换算做战力值,勾兑成一壶清酒递与穆骁。穆骁暗暗探手提起剑柄,腰间一道寒光微烁。 “公子放心,小店规矩,利益往来皆上座,不问来路,莫问前程。只是交易之物概不退换。” 灵娘子轻摇轻罗小扇掩嘴一笑,款步而下,胯骨轻摆,妩媚地斜倚剑鞘,柔荑嫩手缓缓攀上少年的肩,将温软的鼻息轻轻扫过少年的颈窝。 “公子何不考虑考虑,将再往后的回忆也一并当了?奴家不才,可还是嗅到了更强大的战力值!” 少年浑身一僵,向后退了两步,惹得灵娘子掩嘴,梨涡浅浅。 “再往后……” 镜面随着少年的思绪斗转星移。 云清柳刚从屋里出来,才平息了激动的心。一转角,迎面飞来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影,云清柳吓得连连惊叫,定睛才认出是穆骁。 “喂!我可都听到了,难怪你只跟我玩过家家才要扮演妻子!”穆骁冷不丁的倒挂在云清柳面前,嘴里叼着云桑叶。 “诶呀,你讨厌!”云清柳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跺脚跑开。翠儿见状,嘟起小嘴冲着穆骁哼了一声,追着小姐跑去了。 可就在这一天,天刚刚擦黑便起了一场大火,穆府轰然归作土。 穆骁侥幸逃出,扮了装东躲西藏,沿路行乞,遍体鳞伤。一夜之间,穆骁恍若变了个人,从此沉默寡言。 云清柳痛使些银钱,将穆骁送上满是柴垛的马车暗运出城,临行,云清柳紧紧握着穆骁的手:“青山一道同**,此行蛇踞瘴重,保重。” 穆骁依旧不说话,冷冷地挣开云清柳的手,只是背影总算没那么凄凉。彼时,二人不过六岁左右。 马车辘辘划破星夜,小穆骁从柴垛中探出头,红着眼向后望,只见扬尘像火焰一般吐舌,将京城湮灭。 朦胧中,父亲挥着手大喊:“快跑!别回头!” 这城终于还是吞噬了他的心…… 小穆骁转身回来,抹去眼泪摊开手,看着掌心的玉佩默不做声,是方才云清柳紧握双手时悄悄塞的。 这些是仅剩的与她的回忆,是他可耻的狼狈逃亡里唯一的白月,是沃桑近年来不曾拥有过的明媚,他不能、也不愿忘了她…… 少年摇了摇头,羞怯的红脸上却是双坚毅又柔情的眸,提剑悬壶,推门而出,再次单枪匹马地一头扎进滚滚风沙。 灵娘子看着背负青剑,潇洒离去的背影,眉眼间藏着几分莫测的笑意。 “小姐,你慢点,等等我!”一个转角,翠儿竟再找不见小姐。一道惊雷乍响,庭院里的雪白得诡异,翠儿吓得哭喊起来,尖叫着四处探看云清柳。 云清柳正欢快地跑着,几缕飞影度回廊,四周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云清柳停下脚步,壮起胆子大声怒嗬: “何人在此作祟?” 忽然怀中的羊毛毡闪着紫光,悬浮在空中,竟渐渐地生出血肉来。 “放肆!吾乃辰巳,司国运,佑民安乐,吾观尔骨骼清奇,若你臣服于吾,必……” 话没说完,辰巳一头栽到地上。 “喂,你?”云清柳惊得说不出话来,缓缓迂回着上前查看。 “求求你,救救我,有贼人强行与我缔结契约。”云清柳刚一靠近,辰巳泪眼朦胧,眼巴巴地搭上云清柳的手,迫不及待地恳求。 “那我可怎么帮你呢?”云清柳一头雾水,看自己的毛孩子这么可怜,终于还是于心不忍。 “与我契约,越快越好!”辰巳急切地说,生怕说慢了云清柳反悔似的。 “好,我答应你。”云清柳还是应下了。 “你可别忘了,违背了与神兽订下的诺言是要魂飞魄散的。”辰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卧在地上,奋力摇摇疲惫的尾巴。 一阵清风动窗竹,云清柳回到熟悉的长廊,兀地出现在翠儿面前,翠儿转哭为笑,酒窝里挂上了颗泪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废柴契约 第2章 古铺典情 “听说了吗?十余年了,那位到现在还没能与护国神兽契约呢!” “诶呦,真的假的?先帝之前从未如此,你们说,他莫不是……假的吧!” “嘘,仔细你的舌头……” “假的?” “假的!嘻嘻嘻!原来是个假的!” 万俟傲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喊:“我不是!我是真的!我自然是货真价实!天下都是我的!尔等蠢材岂敢质疑天威!” 万俟傲猛地惊醒,床边血红的蜡沿着烛台蜿蜒,滴滴答答淌作一团,烛台上的残烛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四周一片死寂,惟余竹影在窗幔间蛇行,吱呀乱响。 窗外月照萧萧竹,暗黑色的风经虚掩的半扇窗,提醒了他额间的冷汗。万俟傲轻轻拍了拍狂跳的胸口,原来又做恶梦了…… 万俟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再难入睡。万俟傲索性起身披帛出了门…… 这一夜,思政殿彻夜灯火通明…… 烛火中,万俟傲揉搓着疼痛的太阳穴。 “当年穆家车夫今安在?”万俟傲思来想去,唤了汪公公确认。 “前年就病逝了……”京城只有一个穆家,早些年尽数葬生火海,汪公公心知肚明,伏地毕恭毕敬地回答。“老奴去看过几次,去的时候人已经病糊涂了,膝下无子,每日只能睡在屎尿里,没过几天,就在梦里走了……” “甚好。”万俟傲眯了眯眼阴恻恻地说。 “那我要的东西呢?” “诶呦,老奴罪该万死,还没有。”汪公公哭丧着脸伏身跪地。 万俟傲不等听完勃然大怒,将案桌一脚掀翻: “废物,守护者都除尽了,一个畜生,怎么就把你难成那样?” “滚!都给我滚!活要见契,死要见尸,找不到它不准回来!”万俟傲看着汪公公的唯唯诺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万俟傲青筋暴起,头疼欲裂,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悉数翊城赫赫战功,头疼终于舒缓了不少,听说翊城立功的是个穷苦出生的少将军。 “有趣。”万俟傲嘴角不动神色的扬起。 隔天,收到京城快马加鞭的急召,一队车马从翊城出发。 透过葛帏,穆骁看着熟悉的山脉越来越近,近乡情更怯。 是故乡的云,故乡的风…… “啪”地一声,打断了穆骁的思绪万千,鲜血滚过穆骁修长的手指,溅在满地的茶杯碎片上。 若非当年那段奇遇,穆家怕是永世死不瞑目! 穆骁从沃桑逃出来后,漫无目的东躲西藏,一路直驱边境翊城,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好在饥寒交迫濒死之际,被穆竹松收为义子,穆竹松老年得子,欢喜得不得了,便又将身家本领倾囊相授。 巧的是,义父是本家同姓,穆骁索性无需更名改姓。 这翊城地处边塞要道,地势险要,入口极狭,易守难攻。翊城北通沃桑,西联夜域,平日里常有商队往来。 因着地处偏远,沃桑不甚理会,翊城又不愿归顺它城,从此纷争不断。 自夜域立了新首领,翊城自此更是时时受夜域侵扰。 那新夜域王蚩砦残暴好战,好大喜功,所过之城绝无生机。 蚩砦狼子野心日益壮大,转头又对繁盛的沃桑虎视眈眈。若是夜域军队过了翊城,便是一马平川,那时便可直捣沃桑,无险可守。 穆竹松毅然捐躯赴国难,率数十人直驱万人敌营,智袭敌军将领,一举溃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归营见过穆骁后终于气竭而亡。 穆骁眼睁睁看着恩重如山的义父为国捐躯,同当年父亲去世时一样的无力…… 从此,穆骁誓死查清真相,用稚嫩的肩膀担起义父未尽的大业,在一次冲锋陷阵时被卷入一场没来由的飓风中。 穆骁下意识握紧怀中的玉佩,隐约间一道亮光闪过,再睁眼时来到了一个见所未见的地方。 此地有一座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风沙里,老旧的木门上满是岁月的雕琢。 鎏金的蟠螭辅首庄严肃穆。 穆骁的手刚放到辅首上,沉重的老木门“吱呀——”一声兀自打开。 穆骁迈过梨松木门槛,抬头看,柜台后悬着块乌木匾,"天地质库"四字金漆已斑驳。 一道亮光闪过,灵娘子不知从何处回来。她步如蛇徐行,指如削葱根,立身拍拍苎麻的衣裳,抖落一地星芒,那是昨夜典当银河时沾的碎屑。 一抬眼便看到屋里的不速之客。 “小郎君,怎地寻错了路,不如先让奴家好好陪陪你。” 小店虽已冷了数百年,这样的人却遇了不少。 灵娘子的手刚探上穆骁的胸口,即刻被一道金光重重地反弹出去。 “破——”穆骁手里捏着决,气流一阵紊乱, “唰——” 四周净了下来,待尘埃落定,穆骁缓缓睁开双眼。 灵娘子依旧立在柜旁,旁边一只巨大的蛇尾高高地耸立。 “贵店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吗?”穆骁冷声质问。 “公子见笑了,咱们不妨谈谈交易。”灵娘子笑着奉茶。 穆骁打量着四周,一派荒凉,摇着头叹道:“我要典的东西你们怕是没有。” “公子说笑呢,这世间啊就没有我们时光典当行做不了的勾当。”灵娘子凭空变出一把摇扇。 “可有什么不违背道义的绝世功法?”穆骁将信将疑。 “嗨,我当是什么呢,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怕,公子舍不得。”灵娘子轻摇罗扇的手一顿,朱唇半掩。 “炁化周流,天道循环。越是珍贵的回忆,依然越是价值不菲。只是一经交易,概不退还,公子,您三思呀!” 灵娘子见穆骁心意已决,便捧出一碗清酒,穆骁一饮而尽,甘甜清冽的汁水沁入心肺,果然顿觉丹田中气雄浑。 灵娘子细细地叮嘱着穆骁道:“时光典当,自是明码标价,无不可典。童叟无欺,不过,公子别忘了,此间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望着穆骁离去的背影,灵娘子喃喃自语道:“后会有期”。 没过多久,翊城与夜域两军交战,夜域请来魅魔助阵,这一战,翊城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穆骁一马当先勇往直前,依然不是魅魔的对手,很快就被魅魔封印了心神。 混沌中,缥缈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见面了呢,小郎君,不过,你比上次狼狈了些。”灵娘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只帮你这一次!我呀,就是心太软,不会见死不救”。 “这次的代价又是什么?”穆骁用尽仅存的理智挣扎着。 “公子的全部情之回忆。情之一字,力拔太华镳鲸牙,可生魂魄,肉白骨,汲全爱之力或可保公子无虞。” …… “公子,可要快些决定,再拖得久些,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药石惘顾。”灵娘子的声音却略显疲惫。 …… “好!”穆骁颤抖着,沙哑地应下来。 马车上的穆骁已全然忘却一切,这仗怎么打赢的,他完全不知道,醒来时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自此,一个女人一身明朗地立在远方,近看却五官全无,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小姐,你这做的是……小穆郎君?”翠儿拿起案几上的玩偶细细打量。 “哎呀,你给我!”云清柳一把抢过,细细地理顺玩偶的衣角,脸上悄然浮起霞云。 “穆家值此变故,郎君客死他乡,小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翠儿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我总觉得,他会回来,再等等……”云清柳坚定地笑笑,不再说话。 “唉!”云岭祎收回跨过门槛的脚,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长廊上的灯在风中摇曳,将云岭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十三年了,眼看着当年的一品女官竟蹉跎至此,如同当年一样救不了穆小郎君,我云某实在是云家的罪人,愧对列祖列宗啊…… 竹柏轩旁,日影西渐,当青月泻在小青岗的孤坟上,一女子螓首素衣,净手焚香,备下糜酒几盏,披衣长跪,风动衣摆,暗竹绰绰。 少女口中念念有词: “护山河无恙,佑烟火寻常,焚我魂骨,九死无悔!” 言毕,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天地洞开,祥云初现便有百鸟朝凤,云销雪霁,彩彻区明。 闾巷田间很快注意到这天生异象,聚集在城楼下众说纷纭。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来了!它回来了!” “谁回来了?” “我们的神!” “你们看啊,这方向,是云府!” “你说的可是那个老年才得一女的废物云家?” “你说话可要当心,什么老年得女,那可是万年灵珠啊!” “牝鸡司晨,要乱喽!” 而此时,竹柏轩里一场庄严的仪式正在进行…… “契成,吾将与汝此生同在。” 一枚猫爪印才攀上额头,云清柳便觉眼前模糊起来,恍惚间,听闻翠儿急切的呼唤…… “什么?竟是云家那废物?许久不见,朕倒是把她给忘了……”思政殿上万俟傲冠带惊得乱晃。 “陛下,只怕此番师出无名,又无神兽之契,恐难服众。”汪公公暗中啧啧称奇。 门帘拂风,一阵铃声清脆,时而缥缈时而清晰,一时嘈杂的众臣静了下来。 “可惜是名女子,陛下认为呢?”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长廊传来,“陛下可愿与某合作?” 修者身着青苎麻,头束峨眉冠,腰盘凝魂铃,乘风翩然而至,似月下飞仙,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修者有何高见?” “陛下尽管宽心,明日自见分晓。” “那国兽契约……” 修者不语,拂尘一挥随手就近拔了根大臣的头发,大臣痛得嗷嗷直叫。 修者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徐徐走到万俟傲的烤乳猪前,手腕上下翻飞间,一块鲜嫩的猪肉已然吊在发丝上。 行云流水,利落干脆,一气呵成。 “陛下,若断发为刃,可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修者已然将肉块亲手喂给万俟傲。 万俟傲咂着舌头,猪肉软烂在唇齿回甘,何者为刃合该发自本心,既不能为我所用,合该灰飞烟灭! 万俟傲忙长揖道: “国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师傅救徒儿于危难,救沃桑于式微!弟子必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我法号芫蕈子,本槛外人,曾誓不入凡尘,奈何不忍见世人多磨难……” “也罢,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修者脱鞋立在殿下。 万俟傲伏身亲吻着修者的脚,以手作阶亲自将修者迎上侧座。 万俟傲表面有多诚惶诚恐,就有多深的恨意在心隙滋生,恶胆已然爆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寒风萧瑟,撩拨地面殷实的厚雪;皎月高悬,将这山川烟火冷眼旁观。 第3章 涅槃归来 晨鸡初破晓,街上的早市便喧闹起来。人群熙攘着从云府门前经过,云清柳彼时正在阁楼将眉黛细描。主仆二人如常负琴去了斋月亭。 四下洁白茫然的湖心亭间,一女子身姿俊拔,盘坐抚琴,商调悠扬,一曲阳春白雪凝遏霄汉。 忽而从疏竹密丛中横飞出三两冷针,始终在琴前两三步距离掉落,再不能近前。 翠儿看到琴前地面一圈的银针大惊失色,云清柳淡定地朝翠儿使眼色示意。翠儿心领神会地上前相邀: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壮士既来了,何不赏脸一叙?” 那人壮硕颀长,双眉紧蹙,知事情败露正欲轻功飞遁,腿上却缠上芊芊细丝,无影无形,只叫他动弹不得。 横竖是挣不脱,杵着也实在无聊,王六探手折下身旁的灵苇叶相和,一曲三叹,余音袅袅。 曲罢,那女子笑着款步走来,腰若约素,肩若削成,螓首蛾眉,巧笑倩丽。 “此曲原名孤鸿悲月,壮士竟使此曲生出重逢的新意,何其喜洋洋者矣!”云清柳招呼壮士吃茶。 “姑娘谬赞。幼时家中略有些钱势,便也学了几年风骚。不想才疏学浅,一时起心动念,扰了姑娘雅兴。”壮士一愣,笨拙地一鞠,起身继续说道: “小人家中行者六,人称老六,日里过的是刀头舔血得生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壮士叉腰直立,声如雷动,势如擎天巨松。 “不瞒你说,云小姐,有人出了这个数卖你的命。”王六晃了晃三根手指。 “你我既以琴知音,公子又何苦做他人傀儡,徒陷泥淖?”云清柳起身,拿出十片明晃晃的金叶子。 “这些足够赎你一世安稳,你应是海阔天高。” 王六不可置信地盯着云清柳, “我可是来取你命的……” “胜负已分,你杀不了我,不过你真的舍得她同你江湖半生,永无宁日?”云清柳睥睨满地银针,浅笑着抿一口茶汤。 “你查我?”王六脸上狰狞起来。 云清柳噗嗤一声笑出声,“我可没那雅趣,我观你一招一式,皆下意识小心护着腰间的香囊”,云清柳细嗅浅笑“还是晚香玉的”。 王六黢黑的脸竟透出一片红晕,同天边那抹晚霞一般。 王六领了那十片金叶子,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城外走去。 背后翠儿小声嘀咕: “小姐啊,就这么放他走了?” “还会回来的。”云清柳还将琴放入匣中。 “翠儿,快要变天了,我们回去吧。” …… 城外不远处有座赫莲山,山阴半腰处有个十分不显眼的小洞,王六费力地爬进去,洞内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洞壁上尽是大小不一的凹槽,非气功之力不可为。 岩洞曲折回环,高低冥迷,一阵铃声由远及近,停在一处顶天立地的山石后,王六紧接着便听到一个清冷的男声: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人见着空手而归的王六言语里充满鄙夷。 “郡主并未至斋月亭。”那铃声又响起来,让人分不清远近。王六不敢抬头,只斜着眼,偷偷看着洞口一点一点暗下来 临夜幕,天上又飘了雪。 此刻城外,一队车马俨然,数着滴漏只待宵禁解除,城门大开。 沃桑久居风雪,却很少见得这样爽朗的朔雪,似棋子一般以地为盘。 落子无悔! 万千雪花似飞鸿又洋洋洒洒之时,万俟傲亲自去了柳清宫。云清柳却已等候多时,冷冷地将万俟傲迎入柳清宫。 意外之余,柳清宫的人喜不自胜。云岭祎笑呵呵地招呼:“今天难得凑齐,你们等着,这就安排些好菜。” “你们不必忙了,还有公务在身,我们也待不久,一起品品酒就走。这可是专取蓬莱山雪水酿制成的!” 云岭祎略显失望,却还是笑称:“喏。” “陛下,您万不可怠慢了女官呀!不然,只怕老百姓定是不能容你的!”云夫人将云清柳的双手交到万俟傲手里,又轻轻拍了拍。 万俟傲冷笑着应和,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过身去用手帕试净,顺带连帕子一起扔了。 万俟傲为柳清宫众人斟满了杯。难得欢聚,众人笑脸盈盈举樽相庆。 万俟傲亲眼目睹云清柳咽下最后一口酒,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二难并,四美俱,如此盛宴,我便以剑舞助兴。” 众人高声喝彩,亦和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万俟傲抽出赤霄剑,衣袂翩翩。剑影重重,破风而行。风雷声动,龙腾九天。果真帝王之气运出成斫之风! 在一阵掌声雷鸣中,万俟傲一剑斩下云岭祎的首级,利落干脆,晶莹地雪花在空中染了红,诡异地炸眼。刹那间,众人哑然。 突然传来侍女的厉声尖叫,众人才终于清醒过来。 “万俟傲!你……你白眼狼,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云老夫人晕了过去,云小娘颤颤巍巍地摸索上前,指着万俟傲的鼻子破口大骂。 万俟傲手比在唇前,双眼阴鸷,云小娘瞬间噤了声,万俟傲才慢慢开口。 “当年虽说有恩于我,可这些年你们也没少借势,我们可是两不相欠。” “好!好一个两不相欠!无耻至极!”一男丁青面虬须怒不可遏,跳将出来,是云府的脚夫。 万俟傲轻轻一动手指就将高壮的脚夫戳倒,在一片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得意得吹了吹指尖说:“多谢款待。尽情享受吧,没有什么能比享受死亡更刺激!” 万俟傲坐回桌前数着家丁陆续瘫倒在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仰头将毒酒一干而尽,又斟满了一杯,拍着手道: “汪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办。” 吩咐了汪公公,万俟傲邪魅轻笑,端起桌上一壶酒一饮而尽,最后一口毒酒就着解药入喉。 沃桑盛京的天刚刚擦黑,更夫例行打更,被迎面吹来的冷风迷了眼,揉着眼睛一扭头,却见南方炸起绚烂的烟花,蓦然红透半边天,那正是柳清宫的方向。 万俟傲冷漠地看着高高地火焰吐出阵阵黑烟,怀中抱起一女子爬上屋顶。 更刺激的是,柳清宫早就人去楼空,刚才那些,不过是辰巳最近有些掉毛,云清柳闲来无事做的几个羊毛毡,受灵力加持仿若真人。 云清柳才喝下毒酒,现下正着无辜的盯向万俟傲,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静观其变。 “云清柳,毁掉你的,正是你这身令人作呕的傲气!可惜了……” 万俟傲将云清柳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邪魅一笑,捏起云清柳下巴冷冷地下令: “美人儿,你若跪下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 哦忘了你不能动,看来,一切都是命啊。” “花升蒂落!”万俟傲阴暗的笑着五官扭曲着狰狞起来。“看吧,朕赏你的一世花火。” 万俟傲听着火中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哀嚎,心情一片大好,随后一手覆上云清柳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拿出灵石,贪婪地吞噬着契约的神力。 此刻是朔雪漫天的凌冬,在万俟傲阴鸷的笑容背后,天上却兀地炸响一道惊雷,撕碎夜的缝隙。 “你送给我契约,我可无以为报,不如,我送你去同家人团聚。”万俟亲手将云清柳从屋檐推下。 云清柳默默忍受着剥离魂骨的疼痛,随着阳气一点点流失,她没有反抗,更没有哀求,只在万俟傲转身的瞬间,盯着远远的钟鼓楼,脸上悄然滑过一丝玩味的笑。 只见一串串烟花从城内陡然炸起,将夜色碎作流火,四处迸溅。 街市庶民为着无上的浪漫喧闹起来。人群起着哄,看佳人才子携手,铸就一段佳话。 城外,穆骁伫立马车旁,静静的看着远处天边的璀璨,无尽的暗夜中闪烁一丝寒光。 突然城内才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云府走水了! 那场火海银花果然决非天灾…… 云清柳站在钟楼远远地瞧,将万俟傲一番费尽心机的独角戏尽收眼底。 “万俟傲,怎么能辜负了你的好戏呢?” 清冷的蓝月下,云清柳玩味地笑意逐渐放肆,万俟傲自以为是地转着精明的双眼将云家吃干抹净。却不曾想,彼时,真正的云清柳在钟鼓楼上临风而立,戏台之上尽收眼底。 云清柳指尖翻飞,牵动羊毛毡人偶一颦一笑,一曲《破杀》响彻整个午夜的沃桑。 第二日一大早竟放了晴。冰雪消融,银装素裹的沃桑逐渐露出本色,鲜妍明媚。雪水凝成水滴沿着屋檐和树梢淌下,将沃桑润作一片晶莹剔透。街头巷尾唱遍一首新童谣: 金梳子,理焦尾, 火凤凰,出云梁。 弦底惊雷破残章, 鬓边犹带火沉香! 玉铃铛,藏呀藏, 藏进燕子旧行囊。 小王爷,换刀枪, 忘了杏花巷子长! 咕噜噜,转呀转, 鱼在水中比目行。 摸旧伤,数新伤, 双双顾盼两相殇! 十里亭下马车低调地缓缓入城,车轮上尽是朔边黄沙,踩在半化不化的雪水里和成稀泥。那马车只是用松木随意地搭起一个长方匣子,外面看着不比囚车好多少,内里到是勉强五脏俱全,暂居倒也差强人意。那正是少将军穆骁的马车。 穆骁多年来曾随其养父镇守边陲,数次御夜域来犯,卫沃桑国土。及其父战陨,二六稚子始承父业。初春时率军以一破百,大败夜域之兵于翊城,获翊北之战大捷,终得圣上擢而入京。 “快看快看,是穆少将军进城啦!”百姓夹道欢迎,等马车靠近,纷纷簇拥着,捧出时令瓜果往上放。 “恭迎穆少将军。” “穆少将军威武!” “多谢穆少将军卫我沃桑!” “穆少将军可厉害了呢,此番封赏,皇帝特准他车马入宫!” “听说呀,穆少将军不仅年少有为,还貌比潘安呢!” 十里亭下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掷果盈车。无人在意道旁,一个少年头戴斗笠使劲压低了帽沿,快速穿过人群,俶尔消失不见。 那人才一转角,正与乞儿撞个满怀…… 乞儿衣衫褴褛,浑身尘土,那双眼倒生得出尘,像是在哪见过,可穆骁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乞儿双眸凝辉,不卑不亢,这模样倒是旁穆骁想起十年前,可每每想到这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又不可言说。 云清柳见那人没动静,一抬头,正迎上男子凌厉冰冷的眸里,流下两行清泪。 “喂,你还好吗?” “小家伙,你今年多大了?”穆骁回过神,拭去眼泪,依旧冷冷地问。 “不知道。”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男人,云清柳生平第一次陷入迷茫。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这儿的人总是说我像云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都唤我阿云。”云清柳爽朗地笑着说。 “你可愿入我门下?”穆骁明明是好心,却依旧板着脸。 “不愿意就算了。” 穆骁转身就要走。云清柳正愁没地儿去呢,屁颠屁颠儿的跟了上去。 第4章 崭露头角 “你是将军吧?”云清柳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如一道巨雷直直地打进穆骁的耳朵。 穆骁几乎是浑身一震,腰间才泛起寒光,云清柳脖颈间便覆上锐利的冰凉。 云清柳看向穆骁,只迎上了深不见底的彻骨寒凉。云清柳轻拂刀刃,缓缓拨开,谄笑道:“将军何必惊慌,我常年四处奔波,小道消息我说二没人敢说一。承蒙将军慷慨,愿入麾下,为将军所驱使。” “你也配?”穆骁嫌弃地撇了一眼搭在刀刃上雪白的爪,轻蔑地还将刀入了鞘,依旧领着云清柳向巷子深处走去。 过了半晌,云清柳随着穆骁拐过几处街角,来到一处荒宅。 “这个地方也太偏僻了吧。”云清柳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假装格外惊慌地将双手软软的攀上穆骁尚未卸甲的胳膊,“将军,这里好吓人呀,你走慢点嘛。” 穆骁眼角余光看到小乞儿楚楚可怜的目光,冷哼道:“你若有胆量就住下,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他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地推门而入。阳光下满地蒿草枯黄挂着雨露,在雪泥里凌风而立,穆骁感时伤怀,呢喃道: “靡草故园凌霜,残垣旧塌生尘。” “生尘... ...” “物是人非伤逝,月明千里同辉。”耳边脆生生地接出下句,穆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将乞儿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冷冷地说道: “陛下多风流,明晚定会办诗宴洗风接尘,这么能耐,就怕你没胆量来。” 这时,一个黑衣从两侧的高墙中蹦出,俯身道:“将军,马车快到了。” 穆骁睥睨一眼旁边瘦瘦小小,衣衫褴褛的人儿,嘱咐黑衣人道:“在我回来之前跟好他,还有,给他备身新衣服,做我的书童可不能太寒碜。” 话音刚落,穆骁已轻巧地跃上墙头,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檐牙后。 云清柳踏入院中的那一刻,身后就无时无刻地跟着一条黑尾巴。 那黑尾跟了一会儿,大抵是倦了,便消失不见。云清柳才小小庆祝片刻,正欲关门,黑影闪来挡住缓缓闭合的门扇。 “干什么?洗澡也要看啊?”云清柳故意没好气地埋怨。 黑影蠕动着嘴,半天不吱声,云清柳这才看清他怀中的衣服,是男装。 “成功了!” 云清柳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接过衣服,重重地合上百叶门。黑衣人挠挠头,只好远远地蹲在院角廊檐下幽怨地盯着云清柳的房门。 云清柳确认四周再无人,轻轻唤出辰巳。 “多谢主人相救,如今契约已结,吾必结草衔环,肝脑涂地。”辰巳翻着滚,讨好地将肚皮自觉地放到云清柳脚下。 云清柳心疼地看着冷傲的小兽如今这番讨好地模样,慎重其事地说道: “现在,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不可以喊我主人,更不可以把我当主人。” “吾主圣明!”辰巳双眼一亮,字正腔圆的衷心喟叹。 ... ... 辰巳嘴比脑快,很快反应过来的它一愣,怯怯地抬头,同云清柳面面相觑... ... 云清柳一阵无奈,算了,习惯还是得慢慢改……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柳月初歇云桑枝头的时候,云府众人在私宅正怡然自得。 “夫人,你瞧,咱们开春种下的黎稞竟也生发的郁郁葱葱,多好啊!” “是啊,你我在这不见血光的江湖戎马半生,却忘了你我初识的柴米油盐。”说罢,掐下枝头的满穗一分为二,放进嘴里慢慢的嚼。一边把另一份递给云岭祎。“正好吃着呢,老头子,快尝尝。” 云岭祎接过,难得的笑得脸红扑扑的,他捏起三两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边说道:“也不知这丫头怎么样了,从小是自有主意的,这才让我这身老骨头放不下的啊......” 正在劈柴的翠儿听了,忍不住接过话茬说:“老爷,夫人,我们大家都相信,小姐很快就能来接咱们正大光明的回府呢!” “呵呵呵,小柳儿长大了,夫人,你看,我们的小柳儿真像你。”云岭祎笑着倚着椅背发笑,手指轻击苏藤躺椅扶手,欢快地打起节拍。 “切,就你会说好听话。”楚婉昭嘴角难抑,雪白的发髻倚着靠背,轻快的摆着小脚,苏藤的躺椅微晃,发出悦耳的轻响。“我早说了,咱们丫头呐,可绝不会是轻易服输的。” 同月不同人,同夜不同愁。 月下园中参天云桑树皮层叠悉数流年,云桑叶边缘微颤,渗出灵力的荧光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中。虬根下,一座密室中正在举行一场神秘的仪式。芫蕈子盘坐一旁念念有词,万俟傲身旁围着蜡烛。 万俟傲急不可待,贪婪地汲取灵石的力量,然而力量却四处溃逃,即使勉强吸入体内,又在体内横冲直撞,将灵脉搅得翻江倒海。他的瞳仁逐渐泛绿,溢出灵石的绿光。 “为什么?为什么!”万俟傲不死心,愤怒的嚎叫起来。 一旁的芫蕈子亦遭受两股巨大的灵力对抗冲击,只觉喉头一甜,丹田处涌上一大口鲜血。芫蕈子扭头,恶狠狠地盯向一旁的小妖。 那个蜷缩在密室的一角的小妖正是云桑树灵,才修得人形便被芫蕈子囚于密室。小妖惊恐地看着二人身受重伤,正对上芫蕈子恶狠狠地眼神,一股冷气瞬间闪过脊骨,小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远处的风沙里,时光典当铺地动天摇,灵娘子试图使出地龙安沉术,意外发现此地所有术法竟失灵了。 灵娘子扶着桌角勉强立身,仓皇中掐指一算,心中大骇:“不好!” “咔嚓——” 震荡中匾额裂了一角,灵娘子心疼极了这块匾,那可是她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年才雕就的一块夸父玄木,世间绝无仅有。 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这时伴随着“吱一呀”一声,木牌停了下来,灵娘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定睛一看四周,一切尘埃落定,术法限制也终于解除。 “我等的人她来了,是时候了。” 等待的人到底是谁,灵娘子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千年前一道神谕伴她而生,要她一定去寻这么一个人,完成她此生的使命。 灵娘子还施法将匾挂好,收拾起小行囊,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百年来寸步不离的房间,将门闩起转身离开。 次日,赴宴的车马绕行整个沃桑,贵胄高门往来络绎不绝,凤箫声动,鱼龙潜舞,笑语动春雷。熙攘中,没人在意穆骁的车驾在荒废已久的私宅停留片刻才又启程。 一串串火树银花再次绽在天边的时候,云清柳将车帘拉开一扎宽,璀璨的瞳中闪烁着的尽是凌厉的寒,在颠簸中不觉入了神。 冒着热气的茶杯从一旁递来,倒是冷不丁地将云清柳吓得一激灵。 云清柳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一只汝窑镂空茶杯,修长的手指后是一张戏谑的脸。若非脸臭,眼前这位怎么也该是名动沃桑的少年郎了吧,云清柳一阵腹诽。 “怎么?怕了?现在跑还来得及。”穆骁收回手转着茶杯欣赏,玛瑙镶嵌在烛火下跃动,同烟花般璀璨,是陛下在回朝宴赐下的,可穆骁总觉得眼熟得很,就是怎么也想不起。 “切,怎么会?”云清柳翻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再怎么说,好歹也曾是沃桑才女,文韬武略所向披靡,虎落平阳你真当我是Hello Kitty? 云清柳还打算说些什么,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云清柳紧跟在穆骁身后,费力地挤过一众暗送秋波的峨眉,在穆骁一旁的案几坐下来。 才刚落座,却有五人搂肩揽腰地走来,为首的华服冠盖,顺手拿起一个葡萄,掐着兰花指轻轻送进嘴里,上下打量着云清柳: “这小白脸真俊呢,莫不是谁家家妓吧。” “这么干净一张脸,谁知道私底下有多脏。”旁边的几位纷纷响应,在一旁切切察察。 高仕故意将葡萄皮吐到云清柳的案几上,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 “小白脸,你们家公子出了多少?爷出十倍,不如跟爷回家。” 说话的高家的公子,可是沃桑出了名的断袖之癖,早些年同薛家争书童,当街打死了人,不慌不乱却只管大骂 “你先别装睡,有种的起来和你爷爷理论理论。你们,还有谁不服?” 人群忿忿地侧目而视,却自觉地为高仕分开一条路。高仕像拎小鸡一样拎走书童,薛公子依旧双脸煞白地倒在地上。可怜那薛家九代单传,临了竟断了根,求告无门,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眼下,那书童早些年已不知去向,高仕见着眼前的书童,面若桃柳,眸若星辉,朱唇一点,未启而微,心痒难耐了起来。他才刚抬手,惊觉一道罡风由远及近。 高仕刚闪身避开,一把利刃横过众人眼前,尖叫泛起波澜。利刃直驱入梁柱,足足三寸有余,高仕的一缕鬓发才缓缓飘落。 “书童,是我家的,谁还有异议?” “诶呦?嗬!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你能不能在这儿混下去,你爷爷一句话的事儿!”高仕摸着头发惊讶也只有片刻,很快就撸起袖子迎了上去。旁边的人也立刻紧跟着围上来秀出肌肉。 云清柳这才缓缓起身,柔柔地松下穆骁暗中握紧的拳。穆骁心中闪过一股电流,按耐住心中的讶异,任由云清柳摆布。 “高公子何必扫大家雅兴。既然是诗会,不如我们以诗为剑,比试一场,若是我输了,从此心甘情愿跟你走,生死无论;可若是你输了... ...”云清柳负臂而立,洞若观火。 果然,高仕极为洋洋得意,高昂着头颅摇摇摆摆道: “你这小白脸倒有情趣,那我就来给大家助个兴,输了绕园爬三圈,还管在场的各位喊声爷!不过小爷我可从不会输,小白脸,你可要小心了!” “我先来一个”高仕虽纨绔,倒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低头思索片刻,就脱口而出: “芳庭娇聚轩,衣香杂酒浑。” 高仕言罢,邪笑着盯着云清柳。云清柳倒也不急着作诗,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旁若无人,闲庭信步。 “作不出就别作了嘛,跟着爷保你吃香喝辣的!你若是舍不得这些宝贝,爷府上只多不少,咱们回府慢慢数?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周围的拥趸跟着朗声大笑。 一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清柳不卑不亢地接上下句,掷地有声: “云青山藏雀,绿蚁炉尚温。” “彩!”黑衣人读懂了自家公子眼中的心思,配合得在人群中高呼。舞乐瞬间失了色,众人目光齐聚,看客聚集得越来越多,围观者的都情绪高涨起来。 高仕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下句: “晚来天欲雪,一夜共衾眠。” 高仕说完便自鸣得意得在一旁看笑话,见云清柳久久一言不发,便伸手来拉扯道: “诶呦,行了行了,别演了,走吧,下雪了路上泥泞,不如我们回家共衾眠喽!” “人是跟我一起来的,自然要同我一起回去。”穆骁亮剑挡在云清柳身前。 “诶?你要干嘛?愿赌服输嘛不是?怎么,你要当着这么多人耍赖?”高仕索性挑衅地将脖子往前一伸,“你来啊,有本事你来。” 高仕见穆骁泄了气,更是行举无状,一把扯着胳膊拉过云清柳就要迈腿,只听云清柳问道: “当真愿赌服输?” 第5章 黑袍修士 “当然愿赌服输!谁赖谁是那镴枪头!”高仕毫不客气地指着云清柳的鼻尖。 “锦衾覆几人,籧篨自诩亲。”(籧篨:癞蛤蟆) 围观的人群里轰然爆发出阵阵笑声,高仕面红耳赤地寻找源头撒气,却是无人不笑,只能徒劳地咬牙切齿。 “愿赌服输,这可是你说的。”穆骁合上剑鞘,眼里的轻蔑多了丝笑意。 高仕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说:“爷,爷爷们,我知道,诶嘿嘿,我服了,我这就照办。” 小插曲很快告一段落,来宾络绎不绝,顷刻间高朋满座,宴乐马上开始,可谓是揽九天之日月,穷四海之宝库。到底有多奢华呢?有诗证云: 霓裳珠履三千,瑞脑香迷天仙。金樽清酒步华庭,星杯犀箸玉光眩。 碧漆红艃泛江,鲛绡紫霭流云。珊瑚红玉击节碎,琉璃射覆尽开颜。 不对,还有一人此刻实在无法开颜,因为此人正“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绕着宴席满地爬,旁边不时有好事者高喝着催促: “愿赌服输,给爷爬!” 黑暗中,高仕的屁股上出现了几枚不知道是谁的鞋底印,在红绸紫罗的衣褂上格外显眼。 “圣驾到——” 一声高亢结束了一场闹剧,众宾俯身洗耳,唯马首是瞻。 万俟傲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一位身披铠甲的战士前: “诶呦,穆将军,你怎么跪着呢?快起来,快些起来。穆将军年轻有为,多年戍边护国有功,赏百户所历练。”躲在人群后的高仕目睹全过程,唯恐他追究起来,要他自挂东南枝以谢罪,从此整场诗宴都悲怆起来。 “这可是极不得了的赏赐,史无前例,穆将军还楞着干什么呀?”旁边的汪公公点头哈腰地笑着。 “谢陛下隆恩!”穆骁低头作揖,藏于暗处的后槽牙不易察觉地咬紧。 “既然氛围到这儿了,那我就再宣布一个好消息,一日某正与国运神兽契约,怎料云府孽女心怀不轨,营邪术诱国运神兽强行缔契,终自食恶果。此后,神兽拼得本体自爆,神魂才得一线生机。” 说完,万俟傲展开手掌,手心里熠熠跳动着蓝绿的灵力。 “你们瞧——”, 众人围上前一探究竟。 “这是?” “契约神力?可是... ...”几位老者似信非信,若有所思。 万俟傲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了口气,又说道: “神力可生万灵,遗憾的是,神兽此刻神力微弱,吉兆难现,只能依稀瞧见其中的万灵之力。” 在一旁的云清柳忿忿嘟囔道: “呸!胡言乱语!卑鄙无耻!” 万俟傲明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却还能十分厚脸皮地镇定自若,继续趁兴宣召: “不过总归是国之祥瑞,特赏狩诏,以示我沃桑雄风!” “陛下圣明。”众人再次俯身,万俟傲心满意足地离开 ,还不忘说:“大家吃好,喝好,国兽神力,永佑我沃桑!” 宾客们也都趁酒起诗兴,不一时,诗宴意兴阑珊。高仕坐卧不安地斜眼瞅着席间的二人,见他们并无追究之意,不等宴席结束,狼狈地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入夜,满座宾客也都陆续离开。在众人相送中,云清柳和穆骁还坐上来时的马车。 车架辘辘远行,宴会的万芳阁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穆骁品过茶后闭目养神,车外人潮翻涌,集市灯火辉煌,透过纬帐打在俊秀的脸上,此时,云清柳开始上下打量眼前的怪人,不觉中越靠越近。光影斑驳间,穆骁的睫毛微烁。 穆骁喉头上下一动,低沉着开口:“怎么?本将军脸上有脏东西?” “啊哈,车晃,诶?我是怎么来这的?”云清柳仓皇地将茶杯打翻,却又失手将茶水洒在穆骁盔甲上。偏巧盔甲它能防刀枪不防水火,情急下,云清柳想着帮穆骁擦干以示诚挚的歉意。 穆骁倒也十分不见外,只是盔甲一卸,茶水将衣服浸薄了些,胸口的肌肉若隐若现,云清柳细细地拭着,肌肉十分弹手,云清柳突然很想咬上一口。 “既然这么爱看,那就去外面看个够!” 穆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红到耳朵根儿,将她扔下马车。 “切,小气鬼,长那么好看的脸不就是让人欣赏的吗?” 云清柳擦擦口水,掸去身上的尘土,抬眼一怔,但是这是哪呢? 月明星稀,惊鹊鸣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云清柳迷茫地四下张望,抬头却见几簇流星急急地砸到天边。 十分之一百的异常! 云清柳急忙顺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寻去,却见一处洞口有多兽神力溃散的痕迹,散发出诡异的蓝绿荧光。云清柳眉头微微一皱,打起精神小心地探入洞口,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简单。 私宅旁的小洞穴像是受到什么神秘的感召,从里面突然射出两道微弱的绿光——辰巳猛得睁开双眼。 “主人,等等我... ...”怪风突兴,吹过皮毛飒飒作响,辰巳如侠客如旋风,飞速地略过大街阴暗的角落,街市上依旧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喧闹声声、甜言蜜语声、争执声、赌坊高呼声、乐坊酒酣声... ...挤在一处,辰巳脚下步履匆匆,耳朵也一刻不停地转动起来仔细分辨,生怕错过丝毫细节。 “公子,还等方才那位公子吗?兴许呀碰到了别家的马车,早您一步家去了。”马车车夫等了许久不见人影,不耐烦地催促。 穆骁一番思索也觉着有几份道理,于是嘱咐车夫回府。 初见府门,穆骁顾不得踩马凳,一脚从马车轼上飞下。 身后的车夫直嘟囔:“这客官有意思,刚才怎么也不走,现在又这样猴急”。说完,回头捡起马车里留下的三片金叶子乐悠悠地离开。 一进门,摇醒院中窝在树下睡觉的黑衣人阿澄,急切地问: “阿澄,阿云可有回来?” 阿澄正打着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勉强睁开道:“公子您可回来啦?哎?云公子没同您一起的吗?” 穆骁心里一紧,连忙折返,竟忘了马车,轻功驾云直奔方才停车处。 云清柳从小洞入,初极狭,曲折地爬过数到弯,豁然开朗。洞内是假山林立,犬牙差互。洞中忽闻一声巨响,云清柳循声而至。 云清柳躲在一处假山石后,远远地瞧着那黑袍赤脚站在金炉前的高台上,往里搅拌着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些什么,像是在念咒语,又像是在悼念谁。 云清柳敛息往前摸索过去,想靠近些看看清楚,可没走几步还是被发现了。 “谁?”黑袍的修士声洪如钟。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云清柳见避无可避,索性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些。 “哼哼,你问我啊?”说着打开身边的笼子,从里面抓出一囊草灵。 “你在干什么?”云清柳紧张起来。 “干什么?这还不明显吗?”芫蕈子晃晃手中的囊,里面传来一片哀嚎,言辞恳切,闻者落泪。 “你住手!”云清柳急忙大呵一声。 芫蕈子故意将手一松,邪魅一笑道:“诶呀,你吓到我了,我手抖啊,都怪你。” 洞外的天边再次划过一簇流星,苦寻云清柳不得的穆骁察觉到了异样,忙追着流星尾而来, “云兄啊云兄,何必同我负气?若你陨了,我倒才得着清净。”一边冷哼一声,一边却加快了脚步。 芫蕈子摊开双手踱了过来,黑袍的帽檐压得极低,一缕月光从石缝中泻进来,正打在他抽搐的嘴角,他似笑非笑地说:“不如你过来,看能不能把它捞出来。” 云清柳来的匆忙,并没准备趁手的武器,情急之下,云清柳忙绕柱走,一边躲避黑袍修士的攻击,一边将锦袍勾出丝来将柱子间缠绕,大致勾出琴弦的模样。 “嘣——”,一声沉闷的音符拖起羊毛捆在黑袍修士身上。 芫蕈子本如临大敌地等着云清柳的大招,却没想反倒是被痒得直发笑。 羊毛毡的神力高低取决于弹奏着的技艺和乐章的优美。云清柳固然早知如此,可还是拼死一搏,见此异象,只当是方法奏效,只更卖力地拨响锦丝。 逐渐地,锦丝完全将芫蕈子裹作一枚巨大的茧,逐渐看不到芫蕈子的形容。 云清柳看着芫蕈子被锦丝完全封印,心满意足地拍手离开。才刚转过身没走几步,突然,身后“噼噼剥剥”地响个不停,是茧丝一根一根断开,从中生出两根青藤缠上云清柳脚腕,不停向上蔓延。 “是你家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该到我了!”芫蕈子很快就撕碎茧壳,从中挣脱出来,柱子间的锦丝碎裂一地。 “别怕,既然来了,成为我的炉子里的辅料吧,权当是为着这世间的善和正义积一份功德。” 云清柳还在挣扎,芫蕈子已经狞笑着靠近: “放心,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 云清柳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再挣扎不起来,眼看炉里伸出灵力凝出的手就要缠上云清柳,洞口出现一道利爪隔空撕裂巨手。 “放开她!”辰巳气喘吁吁,蹦跳着出现在洞口。 “这灵力!”芫蕈子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激动起来,兴喜地望向洞口,可当他看清时,眼中闪过狐疑。 像,实在太像了,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神力,可当他看出神兽甚至血脉缺损,命不久矣,心里甚是惋惜。 "呦呵,还带了礼物,我是说,炉子的辅料,好啊!"芫蕈子只挥一挥手,辰巳就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云清柳倒是很惊讶于辰巳的到来。辰巳剥肉去骨,魂体逃命本就元气大伤,自钟楼一战后更是殚精竭虑,眼看愈发憔悴,云清柳就近私宅一隅替辰巳修葺出一座归魂窟来。那里消息最是闭塞,最是利于修养。可即使明知此行有去无回,它还是毅然地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云清柳瞪大眼睛问。 “辰巳应该救主人... ...” 云清柳心疼极了,强撑着直起身,轻轻抱起奄奄一息的辰巳,一遍遍地将它的绒毛理顺。 “没有应该,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的命同我的命一样重要!”云清柳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慎重。 “得来全不费工夫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净的能量了!一起!去亖吧!为正义殉道是尔等庸人的荣幸!”芫蕈子双眼放出贪婪得发狂的光嘴里念着咒念之力将一人一兽高高束起,分分钟就要投炉子里。 云清柳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溃散,意识逐渐模糊。 突然,石壁轰然爆出一块缺口,迷雾中,鸣鸿刀凌空飞来,在空中旋了几圈,狠狠地劈上咒念之力的法术。 云清柳强撑着睁开眼,鸣鸿刀飞回洞口,赫然出现在那道熟悉的冷傲身影手中! 第6章 白衣翩翩 那道身影挺拔傲岸,恍惚间,云清柳依稀看到故人笑着同他招手说:“快过来,那里危险”。 “噗——”,受咒念之力的反噬,三人一兽齐齐口喷鲜血,神力的破裂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向四周冲撞,狠狠地将芫蕈子同辰巳砸在壁间。 芫蕈子见势不妙,丢出重山叠嶂术虚晃一招,挡下穆骁鸣鸿刀的致命一击,迅速退回高台,往旁边的墙面上敲击三下,立刻连炉带人滑进一条隧道,兀地在众人眼前消失,独留一座空台和一面光滑的墙壁。 云清柳作为阵眼,感受到霸道的抢夺之力的消失,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穆骁眼疾手快冲去,托起她缓缓坠落的身体,很快异样的触觉闪过经络,一阵酥麻从胳膊爬上心头,功法一向稳健的他竟失了力,同云清柳一起坠下, “为什么?眼前方才十分健壮的人儿此刻竟十分... ...娇小?” 穆骁还在惊惧方才的触觉,却已经下意识地将身体垫在云清柳身下,轻柔地将她护下。 彼时,阿澄驱驾气喘吁吁地追来,在山洞附近四下搜寻: “公子?公子,你还好吗?” 穆骁听闻追来的阿澄沉默不语,轻轻放下云清柳,歘地出现在洞口,冷冷地说: “你来” 阿澄一看自家公子全须全尾地召唤,乐呵呵地傻笑着跟了进去。 “公子,你没事就好。怎么不见阿云兄呢?诶?” 话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阿澄不知所措。 “别动!”穆骁沉郁着压低声音。阿澄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惯沉稳冷酷的穆骁。 “公子不要啊!公子你... ...”阿澄如受委屈的新妇般,幽怨地盯着眼前莫名其妙将他横抱的穆骁。 “再乱喊我可不要你了!”阿澄满含娇羞,还有着些委屈地蜷缩起来。穆骁抱着阿澄,感受真实的触感再度回归,并不酥麻,只感到从前瘦弱的孩子如今壮实起来了。 “十分奇怪,想我穆某多年沙场浴血,遇男子无数,形态无状也常见,但绝无云兄那般酥麻,莫非我真有不为人知的同好之癖?”他惶恐地心说,又面不改色地放下阿澄道:“你随我来,一道把她们扛回私宅,小兽就交给你了。”一边说着,一边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云清柳大步向外去。 阿澄莫名其妙地挠挠头,还是乖乖俯身,轻柔地将辰巳抱在怀中,紧跟上去。 洞外月下疏影横斜,穆骁将昏迷的云清柳甩上马车,暗暗甩甩麻酥酥的手臂,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马车依旧辘辘地穿过阑珊的街市,刚刚到私宅门口,云清柳便转醒过来,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穆骁,渐渐红了眼眶: 之前竟也没发现,像!太像了!只是眼前的人却如此陌生,他怎会忘了我,若是他回来... ...就好了... ... 穆骁尴尬地躲闪着刺眼的深情:“那个,云兄,你收一收哈喇子,我没有那个好... ...” “什么?”云清柳下意识温柔地接上一句,下一秒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失态,自觉可笑,前一秒还将自己扔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遂转头扭向车窗外的一派绮丽。 穆骁自知理亏,看着阴晴不定的云清柳不敢吱声,假装若无其事,依旧品茶,眼角地余光偷偷窥视,看云清柳拭去泪水。这样的她,他从未见过,印象中她总是小小一只脸上挂着阳光的笑,面对强敌也是游刃有余,莫非就这样教那洞里的情形吓飞了魂?莫非真是我太过分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涌上浓烈的愧疚,试图找话缓解尴尬。 “那个... ...” “带我去狩猎,就这最后一次。”车厢里一下同时响起俩个声音,瞬间陷入了尴尬的虚无。沙漏淅淅沥沥,倒尽最后一粒。 “阿云兄... ...”穆骁率先开口,还没说完就被云清柳打断: “你若还有点良心... ... 我不需要施舍,我想要一个大展抱负的机会。” “有意思!”穆骁还是嘴角微勾,这才是他前几天认识的小太阳。“不怕死的话尽管来!” 夜深了,街市上灯火阑珊,月黑风高时,几处蝙蝠盘旋,在静谧的夜里喊出长长的欢快。 然而此时,李府彻夜不宁。 “放肆!姑娘家家的成日里同男子厮混在一处,成什么体统?”李老太君拍案而起。 “奶奶,好奶奶,您就让我去嘛!”汝灵跪在一边央求,心里还在为着白天的事偷着乐。 “听说义兄要游猎,汝灵也要去嘛”思政殿忽然闯入一女子,那女子行如弱柳,动如脱兔,稚气未泯却隐有气虚之症,全然不似会围猎之人,更不似循沃桑城旧礼长成。 “郡主使不得呀!诶呦,我的姑奶奶呀,您怎么来这儿了?”汪公公一路小跑紧追在这柔弱女子身后,竟追她不住。 “怎么,我来不得?”女子正身端立,回头怒嗔。 “您瞧老奴这张臭嘴,该打,该打。”汪公公看着上头那位的眼色,卖力地讨好着扇了自己好些个嘴巴。 “汝灵,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简直胡闹,上一次你险些丧命,可把姑母吓坏了。”万俟傲干咳了一声。 “义兄,汝灵如今可本事了呢,你就让汝灵去嘛!”汝灵大步迈上台阶,走到座椅前轻轻摇着万俟傲的左臂撒娇。 “好”万俟傲揉着太阳穴应了下来。“你去可以,但我要同你约法三章。” “太好了!多谢义兄!才三章?三百章都使得!”汝灵得意地发出银铃般地笑声。 “一呢是看见猛兽躲着些走,二是这柄短匕你须得随身携带,最后,不可逞强,一旦遇到危险立即吹响这骨哨。”说着一挥手,汪公公拿来短匕和骨哨。 “好好好,我全都答应你,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汝灵不由分说,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通通塞进随身的囊袋中。 “星辉辅弼”的御匾下,郡主和丫鬟宝珞齐齐跪在李老夫人面前。 “郡主?郡主?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一旁的宝珞低着头,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小主,焦急地悄声问。 拐杖重重地杵地声打断了汝灵的回忆,一抬头,正对上老太君怒不可遏。 “去祠堂跪着,哪儿也不许去!”老太君生气地举起竹杖在空中挥了一挥。 静静地过了一夜,老太君到底还是心疼李家独苗,天刚蒙蒙亮,悄悄派了身边侍女红儿送去好些汝灵平素贪嘴的零食。 红儿推开祠堂的门,满屋烛火熠熠,地下端正地摆着万福跪垫,上面空无一人。 曙光初照,惠风和畅,天朗气清,走马长楸,郁郁青青,莺娇迤逦,春涧时鸣。其间有双兔东走西顾,斗鸡气遏霄云。白马金鞍骁腾跃,五陵年少万人呼。其中为首的是万俟傲,御卫紧跟其后,官家子弟四散撒欢。 只见其间有一少年,带着一副精巧的析木面具,轻骑纶巾捷鸣镝,揽弓一纵两禽连。连翩西北驰,众工咸称妍: “是谁家的公子?好身手!” “咱们沃桑京城何时竟有这等玉人?” 有好事者眼尖,远远地指着还在挑选坐骑的穆骁高呼: “你们看,他竟是与穆将军同乘而来!莫非是穆将军的兄弟?” 李相笑着看少年敏捷轻盈,连连称善。 “李相,莫不是心中早有贤婿人选了?”鲁将军像猹一样眼睛滴溜溜地转。“我这就给你把他绑来。” “鲁将军,你呀,什么时候改一改你这急躁的性子,这年轻人呀,风头过盛,棱角分明,还需要磨砺,来日方长——”李相笑着指了指鲁将军。 谈笑间,身后跟来一架步辇,上有美人水骨玉肌,气若箫兰,万俟傲乘白马驻足亲迎,身后金骢枣红马的毛发飒飒迎风飘扬,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她是谁啊?”云清柳当然看到了卓尔不群的车乘,侧身问穆骁。 “那位是陛下的义妹,汝灵郡主,据说李老太君对陛下恩同再生呢,索性陛下同郡主二人就此结拜。”穆骁快马几步追上云清柳,说完扬鞭策马,荡起一路飞尘。 “哎,你无耻!”云清柳紧随其后。 二人策马齐头并进,在草野间追逐,你争我夺好不热闹。阳光下,甲胄寒光四射,白衣熠熠生辉。 远处那人依旧聚在一处谄媚地称赞: “李相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是啊,这样的可人儿文武双全,实属沃桑第一人!” “啊哈哈哈,谢谢各位,不过在这儿可不管用哈,咱们大家各凭本事!”燕子斜飞轻巧地穿梭在人群间,李相朗笑着将鞭子高高扬起,骏马受到感召,踏燕凌空。 “好!” “果真虎父无犬女!”众人点头哈腰地哄然四散。文官全然对射猎是一窍不通,可也愿意来讨个喜气,便也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设起赌局。 远处汝灵才出步辇,万俟傲忙命人牵马上前: “这是专门为你驯养的马儿,汝灵,骑上去看看可还趁手?” 汝灵看到金骢枣红马惊喜不已。手脚麻利地坐上马鞍,轻巧地纵马山河,一溜烟跑得无影踪,风中隐约飘来四个字“谢谢义兄。” 云清柳正四处搜寻猎物,灌木中窸窸窣窣,粗壮的黄狸花纹在挨挨挤挤的宽叶下挪动。云清柳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探过,一抬眼,正对上一双铜眼怒目圆睁。 突然那大黄狸跳出灌木丛,扑向一名正在专心猎鹿的女子,不及多想,云清柳挽弓引箭。 而汝灵相中了火红的狐狸,正想用它漂亮的毛给李老太君做一件华丽的围脖,满心满眼都是它,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只老虎俯身伏在丛中悄悄靠近。 汝灵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靠近的云清柳,转头细看倒是瞧见一个带着析木面具的少年同她争抢猎物。汝灵生怕狐狸被抢走,急忙放出金羽箭。 一箭未中,狐狸受惊逃窜。 汝灵正要发作,却侧耳听到那少年也放出箭来,身后随即传来一阵低吼。 汝灵调转马头定睛一看,虎爪上赫然一只红羽箭。老虎虽中一箭,却躲开了要害,正恼羞成怒转头向少年扑去,少年纵身一跃而起,衣袖飘飘,面具滑落碎作两半,虎爪在一张极其俊俏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老虎几乎扑了空,扭头向少年不满地怒吼,俯身蓄力,再次向少年扑去。 汝灵不由得看呆了。云清柳这次毫不手软,在空中张弓,三箭齐发,红羽箭尽数正中老虎咽喉。与此同时,一只金羽箭精准地射中老虎的心脏。 “那个,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咱们可两不相欠。”汝灵心虚地结结巴巴,但还是强撑起一派豪侠的架势。 少年噗嗤一笑,拾回面具,欲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人拊掌大笑。 云清柳回头,心猛地一缩,下意识扭脸躲闪。 “好身手,是个好苗子。”万俟傲由衷地称赞。 “陛下谬赞了。”云清柳下马行跪礼。 万俟傲皮笑肉不笑,但也还算大方: “你救了汝灵,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无需利与禄,不愿万户侯,但求解君忧。陛下,还请允我拔得头筹再来讨赏。”云清柳再度跃上马背跃跃欲试,她所求非名非利,而是稳居朝堂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一个真相大白的机遇。 “好!好啊!我大沃桑竟如此藏龙卧虎。”万俟傲看着云清柳离去的背影欣赏地感慨,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转身那一刹那,眼中的厌恶溢于言表。 而汝灵呆在原地,痴痴地飞驰渐远的的翩翩白衣望眼欲穿,如醉春风。 “阿云……” 第7章 拍死前浪 万俟傲人马得意洋洋,满载而归,将青鸟与玄鹤扎在一处挑在枪头高高的悬起,马尾后拖着濒死挣扎的猎物,多是九色鹿、水灵兽之属,良善成为它们致命的毒药,其间有的双眼已经干涸泛起白,散尽一生柔辉,无端化作卑鄙者的铭牌。 “陛下此行收获颇丰啊,这些并非俗物,平日里甚是难寻,遑论短短时间猎得者众,您天子之威人尽皆知。”汪公公点头哈腰地拢过辔头。 “好啊好啊,许久没有如此尽兴了,汪公公,将这些登记过就给国师送去吧。” 万俟傲满面春光,不以为意地随手一扔,心满意足地用九色鹿的皮毛拭去红鬃枪上一滴腥红交代着。说罢还将红鬃枪细细收好后款款步阶而上,坐在席间赏歌舞升平,品国酿琼浆。 万俟傲才刚坐上庆功宴小憩,远处草野升起浓厚的尘烟。遥望来人之际,一枚小虫醉进杯中酒,万俟傲嫌弃地将其挑出,再醇的琼浆此刻也变得难以下咽,他看着由远及近地人儿心里有了盘算。 “鲁将军可真是鹘入鸦群,还是那么骁勇,老当益壮,不愧为沃桑的定海神针!”万俟傲摆出爽朗地笑声潇洒挥袖,遥赐琼浆以贺,扫了一眼鲁将军所猎,唯熊尔,心里窃喜着,暗嘲山野莽夫。 "谢陛下,臣幸不辱使命。"鲁将军人虽糙了些,但对礼法相当严苛,他庄重地接过汪公公递来的御酒,一板一眼地叩谢然后一饮而尽,琼浆不比别的,十分上头,鲁将军强撑着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叉腰就坐,脸上涌起潮红。 说话间,李相悠然而归,身后并无它物。万俟傲热切地关怀道: “李相可还好?” 李相不言语,径直跪向万俟傲请罪道: “陛下,臣请罪!爱女近来醉心于训鹰术,常常自己废寝忘食,久之也忘了鹰的饭,品质一般些的鹰哪能熬得住。哎!臣只得日日偷寻些来暗度陈仓,好不让她因着这些废物徒伤悲。 今日寻于林中,意外见金翅大鹏在此间落难而陨,独留一崽尚未开灵,便想求来赠予爱女。 此鹏翔于太虚,眠于扶桑,可遇而不可求,此间全仗陛下洪福齐天,还望陛下恕臣自专。” “诶!你说这话可太见外了昂,我若早知义妹心意,无论多难也义不容辞!” 万俟傲意味不明地玩味一笑,转而道: “入座吧,李相,义妹也快回来了。” 酒过一巡,汝灵飒爽英姿地出现在天际,气血似乎也足了些,病娇之态一扫而空,与先前判若两人。 万俟傲使出眼色,汪公公默契地同往常一样备下妆奁上前迎接,汝灵正痛快地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地接过汗巾。 “汝灵可过瘾?快来这儿坐,离朕近些。”万俟傲给汝灵的碗里夹上超大块芝粉蕉下 ——焦里透粉的参芝熏鹿肉,火候与时间最是难把握,少一分则腥,多一分则柴,细呷来鲜嫩多汁的肉里果木的香气若隐若现,与芝参的清甜交织,无微不至地攻破食客的防线。 往常汝灵最是贪这一口,今日却破天荒地没有动筷子。李相诧异地瞪大眼睛,这肥美的香肉正是汝灵每逢狩猎必来的主要缘由,如今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万俟傲在一旁全看在眼里,费力地啃一口熏鹿鞭慢慢咂着,若有所思。 “快看!那是穆将军!”席间突然有人高呼,很快应者云集: “是穆将军回来了!” 席间闻者皆停杯投箸,起身张望起来。 万俟傲才咬断正弹牙的鹿肉,心里恨恨地快速扫过张望的人,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正襟危坐起来。 穆骁只猎得一吊额黑虎,即使已然名列前茅,依然大为出乎同僚的意料之外,纷纷吁嗟不已。那可是沃桑的战神呀,传闻是三头六臂上天入地,如今这副模样倒是那些虔诚言过其实。 万俟傲暗中松了一口气,起身拾阶而下,不徐不疾地鼓舞气氛道:“重在参与嘛!就等你了穆将军,快来吃鹿肉!” 穆骁一言不发,在万俟傲亲来相迎时却猛地亮出鸣鸿刀,众臣大骇,大呵道:“穆骁!你要干什么?” “陛下,请看!” 说完,穆骁划开吊额黑虎的腹部,其间却有灵猴, 灵猴腹中又有赤瞳紫狐,只有四尾,想来是未及得乘便入了腹。接着一道道划下去,三岐云纹大松蟒、喫宝金耳玉羽鸮、双生银玄龟... ... 每划一刀,同僚不由得发出“喔——”地一声惊叹,万俟傲的脸也越来越黑... ... 终于,这场盛大的观礼由一尾绝世的肥美碧鲑鱼完美落幕。 “哈哈,我赢了,老家伙,三片金叶子,拿来吧!”年迈的欢喜冤家林御史得意洋洋地把手伸到史大夫面前。 “哼!小人得志!”史大夫从鼻子到胸腔都发起堵,忿忿地嘟囔着乖乖掏出金叶片。 万俟傲心头一堵一时说不上话来,只一味地拊掌大笑,笑得咬牙切齿: “穆骁作为沃桑的新声,真是长江后浪拍死前浪。好,那咱们就公布结果吧... ...” 汝灵嗅着琼浆的芳香,忍不住猛灌一大口,正酣畅,却听到万俟傲就要一锤定音,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才樱唇轻抿囫囵吞下,又化作红霞飞上脸颊。 “等一下!”汝灵被狠狠地呛了一口,放下酒盏急急打断,“咳、咳、咳、还有人没回来,这,咳、咳、咳... ...不公平!” 万俟傲一顿会意,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快跟兄长说说是谁呀?回来迟的人可要惩罚的,你来说我该罚他什么呢?” 汝灵羞涩地捋着耳后的小辫:“兄长又取笑我,你讨厌!” 宾客忽然一阵骚动,纷纷指向远处一团模糊的黑影。 “呦,你们快瞧,那是什么?” “像是... ...有人搬来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