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不装了》 第1章 第 1 章 潜艇缓缓下潜,舷窗外是幽深的海水,隐约能看见不知名的海底生物游弋。 舷窗上映出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一双眼睛弯弯如柳叶,左眼下有一颗小痣。唇角微微上翘,即便不笑,也自带几分温柔。 正是人族第三王子,顾允泽。 一名记者笑容洋溢地将话筒递向顾允泽:“三殿下,请问这是您第一次踏上妖族大陆吗?” 面对摄影机,顾允泽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微微点头。 记者立刻追问:“请问殿下此刻心情如何?有没有什么想对观众朋友们说的?本台正在直播哦。” 顾允泽抿了抿唇,摇头没有出声,余光瞥向了舷窗外深不见底的海水。 气氛一时凝滞,记者有些尴尬,耳机里传来导播焦急的声音:“停停停,他又是这种毛病,马上切新闻稿!” 直播画面切换,世界地图缓缓浮现。 辽阔的大洋隔开了两块大陆:大洋以西,是现代科技闻名的人族地域;大洋以东,则是传承了千年法术的妖族的疆域。 地图上,以不同颜色代表的数十国家清晰可见,其中以人族曜国与妖族渊国尤为醒目。 记者侧身,正面镜头露出微笑:“各位观众,今天,人族曜国与妖族渊国即将缔结和亲,这场历史性的外交活动,标志着两国近五十年来首次达成和平协议。 更多消息,本台将继续为您带来报道——” 她的话音未落,直播画面倏而转为了黑屏。 “啊……已经进入妖族的领海,没信号了。”记者放下话筒,无奈叹了口气。 摄影师也从摄像机前直起身来:“没办法,谁让闭塞的妖族不接受任何人族媒体的直播和采访呢。 听说水妖的法术能隔绝电波信号,还能设法接入我们的通讯系统。” 记者拧开矿泉水瓶:“我一直在想,妖族法术真有传闻的那么强大?” 顾允泽拿起耳塞,正准备戴上,却见随行的医生朝他招手:“殿下,请随我来。” 潜艇的医务室内,酒红色短发的医生给他做了基础检测,指标一切正常,除了顾允泽的向导能力数值一如既往地低于合格线。 医生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报告:“殿下,上一次心理干预后,您在他人交流时,能更好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或者理解对话的潜在含义吗?” 顾允泽垂着眼:“似乎……还是不行。”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医生心里暗暗叹息。 曜国的第三王子顾允泽,不仅从小饱受社交方面的困扰,而且作为向导,能力水平也长期不达标,这些年来几乎从未参与过王室的正式外交。 医生换了个话题:“殿下您就要去渊国了,妖族的政体与君主立宪的我们很不同呢。据说依然是由妖王大权独揽。” 顾允泽点头:“我知道。” 医生等了片刻,再没等到顾允泽多说一句。 但不擅长进行对话,正是顾允泽最大的困难之一,于是试探着问: “那……您害怕吗?” 顾允泽沉默了片刻,只说:“由我去和亲,是内阁投票后的意见,我会遵从。” 外头,生活助理轻轻敲门:“殿下,该换婚服了。” 助理呈上了一套朱红的婚服,是由渊国王室的裁缝依照顾允泽的身量定制后送来的。 顾允泽脱下西装,换上那件以金丝缀满沉重宝石的婚服,只觉得胸口隐隐发闷。 出发前,无数人告诉他,被选中和亲,为国效力是无尚荣光。 然而,当初妖族要的明明是精神力最强的王族向导,可他却是连初级向导测试都没通过的废柴。 顾允泽抿着唇,手指攥拳,不敢想象如果真相泄露,他在妖族的结局将会如何。 他打开随行的行李箱,在不多的几件衣物下面,找出了一把手枪。 顾允泽将其拿起,手指轻搭扳机。 普通的手枪当然无法杀死拥有法术的妖族,渊国甚至没将它列为此行的违禁物品。 顾允泽之所以千里迢迢带上它,是准备非常时刻用它来自尽。 不多时,潜艇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舱门打开,没有一滴海水涌入内舱。一队人走出潜艇,只觉外头压力稳定,氧气充足,甚至有用法术仿制的太阳光照。 渊国的王都,正建于这处位于深海的大型结界之中。 前来迎接的队伍中,为首的是一名有着黑白异色瞳的禁军校尉,他抱拳行礼:“诸位舟车劳顿,辛苦了。” 目光随即落在顾允泽身上,欠身道:“这位便是曜国三殿下吧?请随我来。” 顾允泽迟疑着回头,看向一同下来的使团成员。 禁军校尉立刻解释说:“殿下放心,会有人带他们到偏殿休息。” 顾允泽点点头,跟着禁军校尉穿过回环的长廊,蛟王宫建于深海,四处都是斑斓的珊瑚造型,还有泛着荧光的各色海葵。 这一切与他从前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不禁让顾允泽回想起了儿时去过的海洋馆。 可他现在无心回忆童年,只默默跟在校尉身后。 转过长廊的转角,视野豁然开阔。 顾允泽的眼睛略微睁大,惊觉殿前巨大的广场上,竟悄无声息站了乌泱泱一整片身披玄甲的水族军队。 顾允泽不由喃喃:“婚礼……为何还要出动军队?” 禁军校尉回头,神情间难掩自豪:“今日蛟王陛下大胜兽族,方从战场凯旋。” 顾允泽垂了眼。 ……新婚前一刻还在打仗,这就是妖族渊国的蛟王。 大殿内奏着喜庆的婚乐,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不等顾允泽打量这处华美的异族殿宇,就有侍女走上前来,柔声道:“殿下,请低头。” 顾允泽垂下头来,眼前被鲜红的盖头缓缓覆盖。 他的喉结滚动,一颗心随着视野的受限跳得愈发剧烈。 侍女携他来到大殿西侧的屏风后入座,顾允泽轻搭着对方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整个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就听门外有人高声通报:“——陛下到。” 群臣闻声施礼,蛟王苍澈大步跨入殿内。 他身材高挑,一头银白长发扎成马尾高束,身上的玄甲上还残着斑斑血迹, 一挥手,殿内喧闹的喜乐倏而止了。 留着长须的丞相迎上前来,他有着一双在妖族也属罕见的绿色眼睛,对苍澈拱手微笑: “今日大婚,照渊国祖制应当奏乐庆祝婚礼。不知陛下这是?” 殿中的群臣屏息,不敢发一言。 丞相是长公子和四公子的舅舅,又颇受先王器重,文臣之中,也就他敢这样公然和蛟王唱反调。 苍澈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丞相,你在质疑孤的旨意?” “臣岂敢。” 丞相躬身行礼,“若陛下执意违背祖制,臣等自然以陛下之言为准绳。” 苍澈嗤了一声,没说什么。 殿内再没有响起乐声。 众人一时谁也没有开口,司仪看滴漏发现吉时将至,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恭恭敬敬朝苍澈弯腰行大礼道: “陛下,是时候与新娘拜堂了——” 苍澈俯视着他,冷冷道:“虚礼就免了。”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暗暗觉得苍澈太过放肆,毕竟是与大洋彼岸的人族最强国曜国的联姻,就算除了顾允泽外的随行使臣都被提前带去了偏殿,也好歹做做样子。 可才有过丞相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出声劝谏。 顾允泽眼前血色的盖头微微晃动,他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了蛟王对这场婚事的态度敷衍。 搭在腿上的双手攥紧了身上厚重的婚服。 他原以为,蛟王既然答应了这场人妖之间的跨族和亲,至少会愿意逢场作戏。 可原来,在对方的眼中,形式根本不值一提。 顾允泽听到身旁有侍从带着窃笑低声议论:“……王上真是急着入洞房呢。” 他的手指用力,手背微微发白,婚服当即被绞成了一团。 蛟王的口谕之下,顾允泽很快被带去了洞房。 血红的盖头挡住了他的视野,他身心都在抗拒,步子迈得极缓,身旁的侍女轻声催促了几回,才抵达了厢室,蛟王似乎已在里头。 顾允泽心想,他就像是一件远渡重洋的货品,此刻终于被摆放在蛟王面前。 耳畔传来苍澈的声音:“都退下。” 房门关上后,室内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顾允泽端坐在床前,紧紧抿着双唇,也不知究竟过去多久,却仍未见蛟王有所动作。 只要苍澈不开口,顾允泽的头上就像是悬着一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 他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决心,开口唤道:“……陛下?” “砰”的一声,沉重的甲胄摔在蚕丝地毯上,发出闷响。 顾允泽头皮发麻,全身的神经猛地紧绷起来,连面色都有些发白: 屋里除了他与蛟王再无他人,所以倒下的只能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颤抖的右手,咬牙掀开了盖头,就见苍澈背对着他倒在了地上。 顾允泽想要尖叫,却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尽力不发出声音。 他一个人族,来渊国的第一天,就在与蛟王独处时发生这种事,若传出去,那群妖族还不知道要拿他怎么样。 心跳快得好像要冲破他的胸膛,喉咙发涩,不自觉地倒吸着冷气。 他撑着床沿,才得以缓缓站起身来,一时竟连步子都迈不稳,踉跄着来到了蛟王跟前。 出乎预料,名为苍澈的蛟王竟然十分年轻,苍白的面容堪称俊美,额间冷汗涔涔。 顾允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就是蛟王苍澈。 那个传闻中为了王位,可以杀死生父,将长兄重伤成植物人的暴君。 如果苍澈醒后发现他并非要求的“精英向导”,而是个连精神体都没有的废柴,会将他如何处置? 他迟疑再三,才单膝跪下,手指微微发抖,试探着去探苍澈的鼻息。 他只觉手上一沉,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腕骨就被人死死扣住。 那人的力道大得像铁箍,顾允泽蹙了眉头,连骨节都被压得作痛。 苍澈无声地睁开了眼。 蓝灰色的眼眸对上顾允泽的目光,冷冽得像是清晨的海面。 顾允泽的背脊一瞬间被冷汗浸透,打湿的婚服沾在背上,呼吸乱成了一团。 他连在学校里和同学老师说话都要做心理建设,此刻面对陌生的蛟王,声音抖得甚至不像他自己: “您……您怎么了……” “……别叫人。”苍澈的气息微弱。 话音未落,扣着顾允泽的手指力道一松,眼皮再次沉沉阖上。 顾允泽呆愣在原地,仿佛已经耗干了所有力气。 他眼球转动,目光落到苍澈胸前厚重冷硬的甲胄上,重量仿佛能压得人窒息。 顾允泽脑内忽闪过急救课的场景:面对伤员,要先脱下防弹衣减轻负担。 他安慰自己,只是不想让蛟王死在自己面前,这样他搞不好要背负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顾允泽深吸了口气,伸手去解甲扣。 他从未亲手做过这些,动作笨拙而缓慢,当最后一片甲胄卸下,他的手心已被冷汗浸透。 然而蛟王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呼吸急促而紊乱,就像被某种无形的痛苦死死缠住。 顾允泽略微有些冷静下来,这样的症状,他不是没有见过。 人族哨兵精神崩溃时,也会在梦境中苦苦挣扎。 可蛟王并非人族。 顾允泽根本不知道,向导的精神疏导对妖族是否有效。 更何况……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 顾允泽攥紧了手指,本能想要逃避,可苍澈苍白的脸就在眼前,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对方此刻的痛楚。 顾允泽一咬牙,豁出去般附下身,贴上了苍澈满是冷汗的额头。 他缓缓释放出精神力,并不娴熟地触探着对方紊乱的神识: “别怕……” “这里没有危险……你不是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样的安抚究竟能否起效,只笨拙又固执地在苍澈的意识之海里一遍又一遍低声安抚。 就像普通向导对待受到精神伤害的哨兵。 苍澈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紧绷的面容也松了几分。 顾允泽心里一松,长出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甚至自己都没想到他真能稳住蛟王的情况。 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冰冷的剑锋抵在了他的喉间,顾允泽整个人僵在原地。 苍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从后方擒住他,长剑横在顾允泽的喉前: “你刚才,对孤做了什么?” 大殿内,自蛟王离去后,丞相命乐班继续奏乐。只是曲风一转,改为了悠扬的雅乐。 他捋着长须,一手把玩白玉酒杯: “这回王上点名要曜国王室的精英向导来和亲,诸位对此怎么看?” 几位品级稍低的臣子相视一眼,欲言又止。 丞相冷哼一声:“何必讳莫如深?蛟王一脉亲上结亲已久,虽保得法力纯正,可子嗣中的癔病却是愈演愈烈。” 对座的禁军校尉倏而抬头,异色瞳在灯下冷如寒刃:“丞相,你这是要妄议王上?” “岂敢,”丞相将酒杯搁了,“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丞相身旁的幕僚会意,替他把话续了下去:“以曜国为首的人族王室虽早衰落,但王室向导的精神力素来优越。据说,即便是濒临崩溃的人族哨兵,也能被他们拉回理智。” 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大将军平淡道:“就算如此,也没证据说明,人族的向导能医治蛟王的癔症。” 丞相笑了,让人将酒杯重新满上,举杯朝他致意:“大将军所言极是。依我看,先王的子嗣中,还属四公子最宅心仁厚,神志清明。” “放肆!”校尉猛地将酒杯掷地,酒浆洒了一地。 大将军看了他一眼,校尉狠狠咬牙,一扭头,又重新落了座。 一旁的侍者立刻上前打扫,给校尉重新安排了席位。 大将军淡淡道:“四公子固然仁德,却没能继承先王过人的法力。” 丞相似笑非笑:“先王在时,最受器重的乃是太子,法力之盛举世皆知。只可惜……拜陛下所赐,陷入昏迷至今未醒,只能在病榻上苟且偷生。” 洞房里的二人不知大殿中发生的一切。 长剑冰冷的锋刃紧贴在顾允泽的脖颈上,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破开他的皮肤。 他竭力组织语言:“刚才你晕过去了……我只是……替你做了精神疏导。” 苍澈盯着他的眼睛,漫长的沉默过后,剑锋终于抽离了顾允泽的颈侧。 苍澈收了剑:“精神疏导?” 从小,他便与先王一样患有癔症。随着年龄增长,症状愈发严重——抽搐、麻木,乃至昏厥都变得更为频繁。 病痛侵蚀的不止是身体,也磨去了他的耐性。 他赏不了丝竹乐声,更无法忍受旁人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终日一张冷脸, 族人本就因为他弑父登基一事对他多有微词,避之不及,更别说与他亲近。 这些年来,苍澈寻遍妖族名医,却无一人能平息这份折磨。 可此刻,他的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不同于天然就有哨兵与向导的人族,妖族似乎未曾有过这样的群体,顾允泽解释道: “……替旁人缓解精神压力,是人族向导的职责。” 苍澈没有回应,骤然倾身,以额头压上了顾允泽的。 顾允泽的脊背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苍澈的手指缓缓掠过顾允泽的侧脸:“先前,你就是这样做的。” 顾允泽哑声道:“……是。” 苍澈退开了一步,唇角缓缓勾起: “看来,孤赌对了。” 若真能靠此人平复癔症,他这一生,或许还能撑得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苍澈长久以来的头痛终于消散,神识前所未有的清明,连带着心情也舒畅不少。 再看眼前的顾允泽,面容清隽典雅,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那双形若柳叶的眼睛柔和中带着怯意,与他对视,便急急避开了目光,看也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更合了苍澈不想和亲王子干政的心意。 想到折磨自己多年的癔症,竟真能因和亲王子而缓解,苍澈心头微动: 若能将此事告知群臣,便能好好压一压近来嚣张的丞相派的气焰。 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明日,我便昭告天下,封你为渊国王后。” 顾允泽愣住,封他为王后? 蛟王这是什么意思,只因为他成功安抚了癔症,还是说……是因为他作为曜国王子的身份?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可面对苍澈那双冷冽锐利的蓝灰色眼眸,心头一紧,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犹豫间,苍澈已转身朝外走去:“你远道而来,今夜早些休息。” 说完,推门离开了寝殿。 顾允泽一个人呆坐了不知多久,最后从行李箱里找出了那把手枪。 他带着枪来到床上,蜷缩着身子躺下,直到天色将明,才在疲倦中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上午,朝臣例行入宫觐见。 就见苍澈穿着玄朱二色的朝服,端坐龙榻之上。 他的神情不似往日般冷厉,眉目温和,就像是一扫多年阴霾,整个人都透着未曾有过的爽利。 群臣心中不由泛起嘀咕,仍施礼朝拜:“吾王万岁!万万岁!” 苍澈笑道:“平身。” 众人起身,丞相率先拱手恭贺:“恭喜陛下!新婚燕尔,果真是神采焕然。当初选择与人族曜国联姻,当真是英明之举。” 他说得情真意切,其余人纷纷附和,大殿内的贺喜之声一时此起彼伏,每个人心中却都在暗自揣度: 蛟王的这份“焕然”,究竟从何而来? 苍澈的目光扫过阶前,他昨夜难得睡了个整觉,醒来后浑身舒畅。 他一抬手,一旁的宫人朗声道:“册封王后大典开始——” 一个身影缓步踏入主殿。 来人着了一身绣着赤红蛟纹的王后礼服,正是昨日与蛟王成婚的人族三王子,顾允泽。 殿中登时一片哗然: “竟要立人族为后?” “闻所未闻……” “可看陛下神色……这曜国三王子,倒像是个有本事的。” 议论声不过一刻,苍澈环视群臣,那声音当即止了。 丞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允泽,能让苍澈这么快立为王后,也不知这人族究竟有何手段。 莫非这曜国来的王子真有如此本领,能平息蛟王的癔症,助他王权稳固? 苍澈沉声道:“孤鉴曜国三王子才德出众,能为孤解忧,自今日起,册立顾氏允泽为王后。奏乐!” 登时乐声齐奏,钟磬大鸣。 顾允泽走上前,在苍澈身边坐下。 无数道视线齐齐朝他投来,好似一把把利刃插在他的身上。 顾允泽本就不擅长这种公开场合,更别提台下都是妖族高官,一时手心冒汗,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昨夜那场精神疏导,对正规向导而言不过寻常小事。相比起来,他还远不够格。 当时能成功缓解蛟王的情况,很可能只是侥幸。 然而蛟王却因此大喜,封他为后。 这合理吗?还是说,背后另有所图? 侍者捧来后玺,那是一枚以无暇白玉雕成的四方印章,上雕蛟龙戏珠,象征着王后在后宫中的至高权力。 顾允泽盯着它,心中不安更甚: 如果之后蛟王癔症复发,而他的精神疏导没能成功,又该怎么办?将这玺印退回去? 他太过紧张,丝毫没有察觉到苍澈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苍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显然,顾允泽并不擅长应对这类政治场合。这恰好合了他的心意—— 如果一个人族的王后妄图插手渊国政务,他苍澈第一个不会容忍。 苍澈看着顾允泽强撑出来的镇定模样,心中满意: 他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安分守己、在妖界孤立无援的王后。 自他继位来,多少妖给他举荐过王后妃子的人选,他都一一拒绝了,就是不愿外戚干政。 如今,这人族王子不但在渊国没有靠山,竟然还能帮他缓解癔症,岂非苍天助他? 苍澈的唇角扬起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既然顾允泽有用,他就会好好笼络,决不让其他人有向王后吹风的可能。 他这般想着,伸手覆住了顾允泽发汗的手掌。 那触感温热而有力,却叫顾允泽身子一绷,他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却被苍澈握得更紧。 “别怕。”苍澈低声开口,拿出安抚的姿态,“这是你作为孤的王后应得的。” 可这话落在顾允泽的耳中,却更像是蛟王的威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顾允泽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将玉玺接过。 玺印比他想象中还要更沉,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顾允泽忍不住去瞥苍澈的神色,想从中窥出一丝端倪,可苍澈的表情并无波澜。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枚棋子,先是被曜国的内阁放上棋盘,而后又被渊国的蛟王封死了退路。 或许,让他这样不合格的向导来妖族和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午膳过后,随顾允泽一道来的和亲使团,准备返回曜国。 顾允泽远远看着众人登上潜艇,心头泛起一丝怅然。 虽然他与这些人并不算熟稔,可在这深海的妖族王宫里,他们毕竟是最后的同族面孔。 舱门缓缓关闭,潜艇轰然启动。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使团之中,有一人并未登艇。 直到潜艇彻底没入无垠的汪洋,顾允泽仍怔怔望着湛蓝的海水。 如今一别,他便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苍澈静静立在他身侧,并未催促。 他既然决定笼络顾允泽,就要做足样子,不但亲自来给曜国使团送别,还特地抽出一个时辰,陪伴他新封的王后。 良久,顾允泽终于回过神来,忽觉苍澈正在看他,心下一紧,忙低声道:“……陛下。” 苍澈有意放缓语气:“你已是孤的王后,如今怎么还称陛下?莫非曜国王室里也还守着这套虚礼?” 顾允泽一向难以察觉他人的情绪,不知道苍澈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只能如实答道: “就算曜国王室并无实权,也还是遵循了旧制。” 苍澈见他这副低眉垂目的模样,眼神微动: “原来如此。因为没有实权,所以在乎虚礼——而孤不同。你往后不必称我陛下。” 顾允泽隐隐觉得奇异,来渊国之前,所有人都告诉他蛟王冷酷无情,可眼前的银发男子似乎并非那般不近人情。 他的同族都已经离去,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渊国,正是最孤单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要相信苍澈的话: “那……我改怎么称呼您?” “叫孤名字就好。”苍澈拉过顾允泽微凉的手,“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苍澈已提前让人安排了座驾巨鲲,两人乘着它一路上浮,来到浅海。 阳光穿过海面,四周都是清透的蓝。 粉、黄、白各色珊瑚层叠错落长在海礁上,宛如大片水下森林,斑斓的鱼群穿梭其间,好似梦境般瑰丽。 细碎的光斑在顾允泽脸上跳跃,他虽然在纪录片里见过**珊瑚,但远不如此刻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喜欢吗?”苍澈问。 顾允泽点头:“很美……我还是第一次来到海下。” 苍澈看着顾允泽眼中闪烁的光,莫名有些心动,或许顾允泽秀美而古典的长相确实符合他的偏好,语气比平常温和了许多: “孤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习惯。等时机合适,孤可以带你去曜国访问,让你探访故乡亲友。” 顾允泽喃喃:“……为什么?” 苍澈反问:“你不想回去?” 他并不习惯被人拒绝,语气当即有些冷下来。 “我想。”顾允泽低声说,“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些。” 他从来不懂读空气,情绪的弯弯绕绕,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相比起来,哪怕是书本上累页的方程式,都要比这直白太多。 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和亲,他大约会留在曜国,做一名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的技术人员。 苍澈听顾允泽并非忤逆他,尽量平和道:“你是孤的王后,随孤一道出席外交,岂不是理所当然。” 他很早就想要亲自去人族大陆一探究竟,只是碍于渊国并不稳定的局势,才一再推迟。如果能借着访问曜国,进一步拉拢顾允泽和其背后的王室,对他而言无疑是桩好事。 返程的路上,顾允泽忽然听见身侧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他忙转头,轻声问:“你不舒服?” 苍澈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紧蹙着眉头,眉眼间尽是被压抑的痛苦。 顾允泽心头一颤,猜想苍澈是不想让随行人员察觉到自己病发。 他朝苍澈点了头,握住了苍澈不断挣扎的手,试着释放精神力。 然而这一回,苍澈的意识就像隔着厚重的壁障,他的精神力根本没法渗入其中。 顾允泽想起当年向导课上,老师说过亲密接触能够强化与他人的精神链接。 情急之下,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倾身含住了苍澈的唇。 苍澈的眼睛睁大了,两人气息交融的那一瞬,他非但不觉得讨厌,脑中还有种久违的放松。 而与此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在顾允泽的脑中炸开,仿佛要将他的意识硬生生撕裂。 顾允泽冷汗直流,咬牙强撑着,心中反复默念教材上的安抚词: “这里很安全……别害怕……” 时间漫长得好似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苍澈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缓,身躯渐渐放松下来。 顾允泽却已耗尽力气,汗水浸透了鬓发,虚脱般瘫倒在了座椅上。 他从没见过哪个向导会因一次常规的精神疏导虚弱至此,更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柴向导。 苍澈凝视着他,心头微微震动。 他还是头一回目睹顾允泽为他疏导,没想到这个过程竟如此艰辛。 一个和亲的人族王子,竟愿意为身为妖族的他付出到这种地步……苍澈不由有些动容。 “……多谢。”他的声音低沉,却带了发自真心的感谢。 顾允泽心口一颤,急忙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 面对蛟王那双冷冷的眼睛,他总不自觉地紧张,手指绞紧了衣衫,“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苍澈摇头:“你是和亲的王子,不是孤的贴身医护,这本就不是你的职责。” 顾允泽愣了一下,唇角缓缓露出微笑——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向导能力而被人肯定。 胸口就像是有暖流淌过:原来,被需要的感觉,竟这样好。 顾允泽不由想,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合格的向导,但……如果能帮助苍澈缓解痛苦,或许也就能找到自己在渊国的意义。 回到王宫后,苍澈去书房处理政务。 顾允泽独自回到寝殿,沐浴后从行李箱里找出了一本早已翻旧的记事本。 本子打开,夹着书签的一页,用清秀的字迹密密写着: 【别人一直低头看手机,就是不想继续话题。】 【聊天时,不要连续发三条以上长句。】 【对方说“哈哈”时,话题可能已经结束。】 这些都是他从前一次次社交失败后的总结。 他总是不明白别人的眼神和暗示,只能靠这样的笨拙的方式提醒自己,想要装作自己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正常”。 可他虽然已用心记录,时时回顾,却仍是收效甚微。 他翻到新的一页,执笔写下:【今天,蛟王说以后会带我回曜国。】 笔尖停了几秒,他看着这句话,多希望它能够成真。 可很快,顾允泽抿紧唇,将这行字用力涂掉,纸张被划出一团深黑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期待。 苍澈是妖族,是新闻里冷酷无情的蛟王,他随时可能对自己这样一个在渊国无依无靠的异族翻脸。 他不该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对方随口许下的承诺上。 王城内的丞相府邸中,丞相正独坐在案前查看舆图。 门口忽传来几声带着节奏的轻叩,他淡淡道:“进来。” 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自窗棂翻入,单膝跪地:“参见大人。” 丞相扫了他一眼:“关于刚册封的王后,你可打探到什么?莫非人族向导,真能治愈蛟王一族的癔症?” 黑衣人揭开兜帽,赫然是和亲使团里的随行医生! “启禀大人,曜国第三王子顾允泽其实并非真正的合格向导。” 丞相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允泽虽分化为向导,但精神力薄弱,没有通过向导考核,在曜国王室中堪称耻辱。” 曜国医生说,“因此这件事一直秘而不宣,王室甚至没有对外公布和亲的第三王子的真实姓名。” 丞相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当初蛟王点名要人族王室最出色的向导和亲,我还道曜国内阁那帮老狐狸为何爽快答应。原来,是专程打发来了一个废物。” 曜国医生道:“顾允泽能让陛下当即立他为后,或许有些不一般的手段,也未可知。” 丞相目光一沉,想起今日朝堂上,苍澈神色焕然,神态舒展,简直与以往判若两人。他的手指缓缓抚过桌上的江山图: “如此,更该试他一试。” 第3章 第 3 章 王后册封典礼举行后不久,渊国迎来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藻辉节。 夜幕降临后,都城内的贵族们纷纷动身,前往位于浅海的行宫庆祝节日。 那里离海面更近,可以近距离欣赏一种随潮汐浮动的夜光藻。 顾允泽因为没有额外事务,早早抵达了行宫。 从他所在厢室的窗户朝上望去,能看见如灯下蓝宝石一般美丽的夜光藻随着潮水起起伏伏,仿佛一片在海上燃烧的幽蓝之火。 外头响起宫人通报:“陛下到——” 顾允泽连忙起身迎接,苍澈却摆手让他免礼。 自那日他亲眼见到顾允泽竭力为他精神疏导后,苍澈确有几分动容,便有意善待王后。 他见顾允泽总是独自待在寝宫里,虽然他确实不愿人族王后插手政事,却也不想让顾允泽年纪轻轻就这般孤寂。 于是借着节日的由头,带顾允泽出来走走,也好让其更适应渊国风俗。 他将一个精致的锦盒推到顾允泽面前:“宫人送来了节日绢花,你挑一朵。” 盒中是用绸缎制成的各色花朵,几乎能以假乱真。 顾允泽挑了一朵鹅黄的腊梅,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按节日传统,藻辉节的夜宴上,人人都得戴一朵绢花。”苍澈答道。 顾允泽看了绢花片刻,忽意识到,苍澈是在邀请他融入渊国习俗。 近来苍澈下朝后,总会来他住处,虽然并不见得真能说上几句话,可却让他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几分,唇角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顾允泽记得在曜国,正式场合时也有人将鲜花别在西装左襟的扣眼上,以此彰显优雅。 可他低头看身上的长袍襟前,却并没有能用来插花的扣眼,一时不知改如何佩戴。 “我来。”苍澈抽走了顾允泽手里的花,俯身将其别在了顾允泽头冠的一侧。 他退开一步,觉得这一身渊国广袖长袍的王后佩花后愈发出众,不由道:“很好看。” 顾允泽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意外:在人族,这样头戴簪花的多是女子,他不免有些迟疑,却不敢多问。 他心里到底有些惧怕这位年轻的蛟王,低声说:“挺好看的。”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你不戴吗?” “那你来吧。”苍澈挑了支蓝色的鸢尾花递给他。 顾允泽犹豫片刻,将花别在苍澈鬓边,这样倘若苍澈不喜欢,取下来也不会弄乱发型。 他实在没有判断苍澈情绪的自信,小声问:“你喜欢吗?” 苍澈点头,蓝色鸢尾花映着他蓝灰的眸色,比夜光的海藻更加耀眼。 顾允泽心中略微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藻辉节究竟要做什么,只识趣问了自己的“分内”事: “一会儿就要宴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苍澈看着他这样拘谨的模样,有些怜惜:“有你帮我做过精神疏导,自然是很好。” 顾允泽“恩”了一声。其实他近来为苍澈疏导,几乎都要拼尽全力,只恨自己向导的水平差劲,可苍澈这样肯定他,他心口微热: “藻辉节,你们一般怎么过呢?” 苍澈说:“会有特制糕点,众人游园联诗,若有看对眼的未婚男女,便会交换各自头上的绢花。” 行宫内为了迎接节日,早已张灯结彩,园内的各色花灯皆作海兽形态,与海面上梦幻的夜光藻交相辉映。 众宾客早已入场,今日群臣皆不着朝服,改换了便装,用种类不同的绢花插发。 顾允泽随苍澈漫步花园,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头戴簪花的风俗并不分男女。 他脑中忽然闪过他与苍澈换花的画面,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游宴景致风雅,各处都摆放了小食供宾客自取。 许多糕点顾允泽皆不曾见过,他尝了一份果酒烹制的扇贝,肉质鲜嫩美味,不由轻声赞叹:“好吃。” 苍澈难得见他有些开心的模样,让人给他拿了另一款由海藻制成的糕点,形状做成了小巧的海星,盛在玳瑁小碟中,精致淡雅。 顾允泽接来尝了一口,清甜的香味在口腔绽开,果然也十分美味。 他偷偷看了眼身旁的苍澈,对方脸上的神情柔和,顾允泽心中有些复杂: 这些时日来,苍澈似乎与传闻中的并不一样。 至少……在他跟前,苍澈虽然威严,却也真的是在照顾他。 顾允泽用勺子挖着海星状的甜品,心想,或许……他不该那么戒备苍澈,应该尽力好好与之相处。 毕竟两人也已经成婚,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他在渊国所能依靠的,其实也只有眼前的蛟王。 苍澈看着他认真品尝的样子,忽然余光一闪—— 一名宫人正越过人群,朝这头疾冲而来,手上拿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有刺客!”有人惊呼道。 顾允泽一惊,手上的碟子脱手,摔在了地上。 苍澈一揽顾允泽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自己身后:“别怕。” 说着带他退至后方。 两侧带刀护卫反应极快,瞬间将刺客按倒在地,以长刀抵喉: “说!谁派你来的?” 不料那刺客发出一阵怪笑,猛地弓身,朝地面重重撞击腹部。 “嘭”一声闷响,一团灰白色的气体炸开,带着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混乱中,有人惨叫:“啊——!” 原本按住刺客的侍卫突然眼中血丝暴起,面色惨白,仿佛失了神智般,松开了刺客,反持刀朝同伴横扫。 眼看训练有素的侍卫竟顷刻陷入癫狂,顾允泽只觉头皮发麻,几乎僵在原地。 却见侍卫周围的妖族宾客们虽惊异,却没有惊慌逃窜,反而纷纷抽出法器戒备。 几乎是一息之后,数支羽箭破空而至,精准射中刺客与癫狂的两名侍卫。 几人坠倒在地,一场混乱就这么迅速得到了平息。 顾允泽心口狂跳,直到听见苍澈低沉的声音:“箭上附了迷药。” 苍澈已大步走上前,沉身道:“传孤指令——立刻封锁行宫,逐一审查参宴人员!” 随着王令下达,大批卫兵迅速赶到。为首者戴着刻有符文的面具,将刺客与两名侍卫捆缚,并将其他接触了灰雾的人员快速隔离。 这时,那刺客双目一翻,歪头倒地。 “他死了!” 带着面具的卫兵迅速检查了刺客的尸体,应当是修为不高,死后妖族特征迅速显露,脸上现出灰色长毛。 一名武将上前禀道:“陛下,已查明行刺者是狼妖,服用了藏在牙间的毒药自尽。” “狼妖。”苍澈道,“这么说,是啸国派来的刺客。” 妖族大陆以海底渊国的实力最强,另有由兽族构成的啸国,与翼族构成的羽国两个大国。 不同于羽国的避世,啸国野心勃勃,常与渊国发生摩擦。 顾允泽还记得他刚到的那一天,苍澈就才从与兽族啸国的战场上回来。 灰白雾气渐渐散去,侍卫们仍不敢松懈,长弓拉开,保持着警戒。 两名先前被侵染的侍卫虽已被捆住,依旧扭动身躯疯狂挣扎,手指在束缚下诡异地扭曲,若非嘴里被布条塞住,早已发出剧烈咆哮。 顾允泽心跳得有些快:被感染侍卫的状态……像极了精神失控的人族哨兵。 但那种程度的疯狂,根本不是他这种“冒牌”向导能够安抚的。 在场官员们议论纷纷,却都束手无策。 丞相上前建议道:“陛下,这样遇到毒气后发疯的情形实在前所未见,恐是兽族的新型武器。臣听闻王后是曜国卓越的向导,最擅精神安抚,不如,请王后一试?”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望向了顾允泽。 顾允泽的脸色发白。 倘若他去疏导卫兵,在众目睽睽下失败,会发生什么? 他的耳畔嗡嗡作响,本能想要逃跑,双腿却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苍澈冷冷看着丞相:“王后身份尊贵,怎好亲自冒这个风险?” 丞相神色未变,只是笑了笑:“臣只是忧心,若这等疯病蔓延开来,如何是好?望陛下勿怪。”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小跑着赶来急报:“启禀陛下,王都内多处突现暴徒,释放灰雾。现已致城中数人抽搐发疯,情形与此间极为相似!” 众人一片哗然。 苍澈才要开口,半空中忽然涌起一阵灵力波动。 下一刻,一个诡异的声线当空响起,声音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都是你这个弑父残兄上位的逆贼,才让渊国遭此不测!如今苍天有眼,降下神罚惩戒!”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花园骤然变得死寂。 禁军校尉当即拔刀,怒斥道:“何人在此放肆!” 远处戒备的弓箭手们也纷纷绷起精神,可那声音说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知道施法的人在何处。 一时间,群臣面色各异,有的义愤填膺,有的面色发白,还有人目光闪烁,不敢与人对视。 大将军的面色倒是平淡,转头看向一边的丞相,意外见他紧蹙着眉头。 高台上,苍澈的背脊僵直,双手紧紧握拳,指节惨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半晌,才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怒意。 他转身吩咐身旁几位亲信:“尔等在此□□,彻查此事,找出是谁在背后挑拨离间!” 接着点了一队亲兵去往王都,亲自带队调查袭击事件。 顾允泽看着苍澈离去的背影,鼓起勇气大声道: “陛下,请等一等……能不能,让我随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听出说得有多么磕绊。 可他心里感激苍澈方才帮他解围,也想要帮助苍澈,想若是毒雾真能影响神智,他或许能试试丞相提的精神疏导。 这才硬着头皮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苍澈本就心烦意乱,脱口道:“你能帮什么忙!好好待在行宫,别让孤烦心。” 顾允泽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他张嘴想要解释,可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此刻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耳边却仿佛有人在嘲笑他,那些旧日的嘲讽又一股脑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想不到,王室竟然出了这么个废物。” “真是给王族丢脸!” 那些声音环绕在他的耳畔,与苍澈不耐的斥责交叠在了一起。 顾允泽眼眶泛红,他强忍着,不想让眼泪掉落下来。 苍澈之前对他的温和与善意,或许只是他作为蛟王笼络人心的手段。 而他却愚蠢地以为那些关心都是发自真心。 甚至傻傻地想要守护这段关系…… 蛟王带兵离开后,禁军校尉开始对游宴成员逐一排查,点对人头与相貌,看是否还有混入的异族,并安排人搜查传音的法器。 顾允泽受检后,随侍者回了厢室休息。 头顶的夜光藻还是那么美丽,幽幽散出荧光,像漫天极光坠入水面。 可顾允泽此刻全没了欣赏的心情。 他自幼就有社交方面的问题,始终难以理解他人的情绪,开口总是不讨人喜欢,被嫌弃、被孤立,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 那时,为了对抗孤独,他将全部心思都埋进书本,夜以继日地读书学习。 每次文化考试,他都能名列前茅,凭着优异地成绩得到了来自老师同学的些许关注。 可升入高中后,一切都变了。 随着同龄人纷纷分化,比起文化成绩,大家更看重哨兵和向导的能力。 而他,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向导,从此彻底沦为了边缘人。 任谁都能嘲笑一句:“顾允泽?就是那个废物向导”。 他闭眼躺在榻上,脸上残着未干的泪痕,不知何时陷入了浅眠。 正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侍者柔声唤道: “殿下,太医院准备了药膳,帮您压惊。” 顾允泽终于费力睁开眼时,侍者已经退了出去。 他打开边上的食盒,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里头是正热着的海鲜粥,红色的螃蟹,鲜虾,嫩白的文蛤,配上翠绿的切丝菜,看着就很有食欲。 顾允泽喝完热粥,觉得果然放松下来,很快重新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顾允泽还以为是侍者熄了烛台,却发现连外间夜光藻的荧辉都不见了。 无论他如何揉眼,眼前总是黑暗—— 仿佛有无形的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双目。 他心中一阵紧张,摸索着下床,想要去外头找人。 慌乱间,他碰倒了案上的烛台,火苗的热感传来,顾允泽猛退了一步,火舌翻滚着,迅速窜上了榻上的纱帏。 顾允泽呆住了,能感到火势变大,渐成一股热浪。 他扶着墙,踉跄朝外间跑去。 卧房内已是火光大作,侍从们惊呼着,赶来扑火。 一片嘈杂中,顾允泽跌坐在地,耳边却传来了一人冷语: “你一个弱小的人族,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去救蛟王?” 顾允泽全身一震,嘶声问:“你是谁!” 救火声嘈杂纷乱,可那声音却无比清晰地落入了顾允泽的耳中: “蛟王早晚会看穿你的无能……到那时,他会亲手将你抛弃。” 第4章 第 4 章 王都内的动乱很快被镇压。 三名刺客当场自尽,经尸检皆为狼族,唯有一名少年被生擒,押入地牢审讯。 刑官一甩手中的长鞭,厉声喝问:“说!谁派你来的?” 少年满身血迹,面色惨白,双眼涣散,像是被药物折磨,断断续续吐出字句: “渊国……将亡……啸国……得神兵利器……” 刑官逼近一步:“什么样的‘神兵’?” 少年忽然全身抽搐,背脊猛地弓起,像被无形之手操控,发出一阵狂笑:“神兵……自从天上来!渊国必亡——” 话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猛地瘫软,昏厥过去。 刑官朝苍澈行礼:“陛下,臣审了多时,他的状态不太正常,翻来覆去只会这两句。” 苍澈离开牢房后,立刻乘巨鲲返回行宫。 深夜浅海潮水翻涌,连着他的心绪一道起起伏伏。 他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顾允泽在行宫里开口的模样—— 明明心里紧张,连话都说不顺畅,却还是想要同他一道前来。 如今想来,顾允泽当然不是添乱,是怕他也受了毒雾之害。 可苍澈当时正因那个说他王位不正的空中传音恼怒,不假思索就冷声斥责。 那一句气话,并非他的本意。 想到顾允泽脸上那一瞬间的僵滞,苍澈胸口就隐隐发闷。 顾允泽身为人族王子,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孤僻性子,在宫中可谓孤立无援,他还当众对其说了那样的话…… 苍澈抿紧嘴唇,暗下了决心:等回了行宫,他必须要与顾允泽说清楚。 巨鲲抵达行宫时,火势已被彻底扑灭。 苍澈看着化为焦炭的寝殿,眉头直皱:“王后呢?” 宫人觉出蛟王心情不佳,紧张道:“回陛下,王后没有受伤,只是……略有些受惊了。已经被带到了一旁的偏殿休息。” 苍澈快步穿过屏风入内,只见顾允泽独背对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两位侍女见到苍澈进来,微微欠身行了福礼。 可顾允泽却没有转头。 苍澈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王后。” 顾允泽微微一颤,回过头来:“……陛下?” 苍澈看见他面色灰白,连神情都有些恍惚,心头一沉。 顾允泽撑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朝着苍澈话音的方向胡乱摸索。 苍澈猛地上前将人抱起:“到底怎么了?” 顾允泽哪里被人这般打横抱过,张嘴吸了口气,可他眼睛失明,心里实在害怕,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紧紧搂住了苍澈: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整个人都在打颤。 “别怕。有我在。”苍澈抱着顾允泽大步走进里屋,轻轻将人放到榻上。 顾允泽却没有顺势躺下,反又跪坐起来,手指攥着苍澈的衣角,不愿松开。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他才提醒过自己,要和苍澈保持距离,可在满目的黑暗中,只是听见苍澈的声音,他就再也绷不住自己的脆弱。 好像在这偌大的渊国,唯一能让他说出心里话,求得一点安慰的,就只有眼前的苍澈。 苍澈见状,唯觉心疼,握住了顾允泽的手:“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顾允泽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失明之前,喝过一碗海鲜粥。那时有个宫人说,是太医院送来的药膳。” 太医院从不会擅自送这种东西。 苍澈眸色陡然阴沉下来,宫中这帮反对他的势力近来未免太过嚣张,他才离开了那么一会,竟然就敢动到他亲封的王后头上。 他知道顾允泽此刻不能再受更多的刺激,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你还记得那个宫人什么模样吗,孤可以找来画师作画。” 顾允泽摇头:“……我那时有些昏沉,隐约听到有人这么说,等清醒时,那人已不见了。” 苍澈深吸一口气,俯身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语气却压不住怒意:“是孤疏忽,才让你受此牵连。” 他站起身来,眼神冰冷:“你放心,孤必亲手揪出此人,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完想要朝外走,袖口却仍被人轻轻扯住。 顾允泽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今晚,你能不能……别走?” 苍澈正欲回答,外间突然有人来报: “陛下,御史求见,说是有毒雾相关的要事要禀。” 对话被打断,顾允泽轻声道:“你先忙,不用管我。” 苍澈握紧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答应你。” 顾允泽的耳尖倏而一红,就听苍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候在殿外的御史神色凝重:“经太医院检验,刺客身上搜出的能放毒雾的囊袋,并无法力波动的迹象。” 苍澈皱眉:“不含妖力,如何能致人发疯?” 御史压低声音:“启禀陛下,臣少时曾在曜国留学多年。依臣所见,此物更像是人族的化学武器——不依赖法力,仅凭药石配制,就能产生巨大的威力。” 他顿了顿:“另外,校尉已对宴会上其余接触过雾气的宾客逐一检查,发现他们均未出现中毒反应。” 苍澈眉梢一挑:“那几名中毒的侍卫,身上可否有什么共性?” 御史:“……他们皆出身世家,身上或多或少流着王室的血脉。” 苍澈离开后,无边的黑暗再一次像潮水一般将顾允泽吞没。 他害怕极了,本能地想要找一点依靠。 顾允泽缓缓摸出随身的小记事本,颤抖着按下圆珠笔,想像往常那样,写句话来安慰自己。 可眼前一片漆黑,他连笔尖落在哪里都找不准。 顾允泽的心绪乱了,簌簌几声,纸页被涂乱了一片。 他放下笔,重新躺下身来,头上忽有什么东西触到了床靠上的雕花。 顾允泽伸手一摸,原来是发冠边上那朵绢花。 那是宴会前苍澈亲手为他戴上的,还给他介绍了节日习俗,说当地的有情人们会互换头上的绢花。 他之前在寝宫休息时,都忘了将它摘下。 他的指尖在花瓣上停顿片刻,终于还是将绢花取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去试着信任苍澈一回。 苍澈回到寝殿,见顾允泽静静靠在床边休息,心中踏实了几分。 他瞧了顾允泽片刻,意识到是有哪里不同: “你头上的绢花,是取下来了?” 顾允泽没想到苍澈还会关心这个,找了个理由:“我怕躺下时压到花。” 说着伸手在枕边摸索,却没能找到。 苍澈低声道:“抱歉。” 顾允泽问:“抱歉什么?” 苍澈看着他,目光闪烁:“你今天遭受的这些。还有……夜宴上我当时那样对你说话。” 顾允泽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或许因苍澈登基的方式血腥,朝中有不少反对者,所以拿他这个“能帮王上疏导癔症”的异族下手,以示威胁。 他的手在床上来回摸索,轻声道:“奇怪,我记得绢花就放在这里……” 苍澈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将自己鬓边那朵蓝花摘下,别在顾允泽的发间: “好了。” 顾允泽摸到花,笑了:“你找到了?” 苍澈只道:“今晚早点休息。” 顾允泽应了一声,指尖却无意触到枕边的小记事本,那上面安安静静放着一朵鹅黄的绢花。 他心中一动: 现在戴在自己鬓边的花,本是苍澈的。 他忽想起苍澈曾说过,今晚,他会留下。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人族曜国,正午阳光正炽。 号角声在王都军港回荡,今日是曜国新王首次阅兵,也是先王病逝,他以第一王子之名继位以来,第一次以“国王”的身份公开出席活动。 仪仗队肃穆列阵,舰炮齐齐轰鸣。随着王旗冉冉升起,万千将士们齐声呼喊:“曜国万岁!” 声势浩荡,震动了整片港湾。 高台上,年轻的国王身穿洁白礼服,胸前金色绶带与琳琅勋章熠熠生辉。 他的容貌标致,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 “你们保卫祖国疆土,忠勇无畏,是曜国的最锐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愿天佑曜国,曜国万岁!” 声音温润不失威严,激起将士们热血沸腾,纷纷振臂高呼。 唯独立在最前列的海军上将温无咎,面色冷峻,未发一言。 他身形高大,浓眉压着狭长的眼睛,右耳有一道缺口,是前线作战时,被敌军的子弹击中所致。 国王顾逸斐走下台阶,与将士们亲切拍肩, 及至温无咎跟前,温无咎却悄然侧身避开,只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震天的锣鼓声中,无人注意到这一瞬气氛的凝滞。 顾逸斐神色未变,脸上仍带着温和的微笑,转身去慰勉前方的将士。 他登上港口的旗舰,查看军备,细致询问士兵的食宿与训练情况。 他的举止口吻平易近人,将士们无不被这位年轻国王的亲和鼓舞,所到之处掌声迭起,士气大振。 在摄像头没有拍到的地方,甲板另一端的温无咎,看着顾逸斐与随行队伍,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因为他清楚知道—— 眼前温文尔雅的“国王”,根本不是真正的前第一太子。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阳光下的人,如今却披着王袍,沐浴万人敬仰。 阅兵结束后,顾逸斐更换礼服,在宫中接见了自渊国归来的和亲使团。 “诸位此行辛苦了。”他面对镜头一整天,仍然面带微笑,眼神里尽是关切,“一切可还顺利?” 使臣恭敬地说:“托陛下的福,一切顺遂。渊国上下感激我国和亲止战恩德,还请陛下放心。” 他这话虽说得恭谨,却全是表面文章,和民众之后会在新闻上看到的外交辞令无甚区别。 顾逸斐点头,又问了几句渊国情形,都是使臣早有准备的问题,这场会面很快结束。 待众人离开,顾逸斐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那笑容在落日的余晖下几近完美,宛如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一个街区之隔的首相办公室,温无咎正和曜国首相有一场会面。 首相年逾花甲,发已花白,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目光落在阅兵的回放投影上:“这次阅兵不错。新王年轻英俊,更有亲和力。” 温无咎回想起已故先王的模样,他人生的最后几年,都躺在轮椅与病榻上度过,下地走路都是困难。 报告道:“和亲使团今日抵达都城,发现返程途中少了一人,疑似叛逃渊国。我已派人搜查他的住处。” 首相将投屏关了,没对此说什么,转而问:“这次和亲,蛟王待三殿下如何?” 温无咎知道当初蛟王要的是卓越向导,可内阁却推选了向导能力不合格的三殿下出来,他对这一决定一度十分疑惑,但既然最后实施,必然是获得了首相的首肯: “据使臣反馈,蛟王似乎颇为满意,次日便册封三殿下为王后。” 首相缓缓笑道:“是么?看来三殿下顾允泽,果然是最佳人选。” 第5章 第 5 章 掌灯后,寝殿内静得出奇。 顾允泽的心却总是静不下来,不光因为他的失明,更因为此刻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说来好笑,今夜是他和苍澈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而眠。 顾允泽原本听到苍澈答应他留宿,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想着,担心苍澈会不会顺势要求“更进一步”,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 事实证明,他纯粹多虑了。 苍澈只让人多取了一床被子,和他各自盖着自己的被褥。 想到自己先前紧张兮兮的模样,顾允泽自己都暗暗觉得好笑。 他正出神,忽听一阵压抑的喘息声从另一侧传来。 顾允泽侧过身去:“……陛下?” 苍澈在梦魇中紧紧抓住了顾允泽的被角,眉头深锁,额角沁出冷汗。 顾允泽低声安抚道:“……别怕,是梦。” 可苍澈的气息越发紊乱,唇角溢出痛苦的呻吟:“……大哥。” 顾允泽心头一紧,想起了晚宴上那个当众斥责苍澈王位不正的传音,看来无论苍澈表现得如何,心里到底是真的在意。 眼前一片黑暗,他压下慌乱,想要去给苍澈做精神疏导,伸手摸索,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冰凉坚硬的鳞片。 顾允泽下意识收回了手,而后反应过来:或许是苍澈的精神状态不稳,现出了部分蛟身。 他深吸了口气,坐起身来,试着安抚:“别担心,我会帮你,就像之前一样。” 下一刻,一股澎湃的力量猛地将他甩开。 顾允泽心中一惊,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比以往更加严重。 顾允泽看着苍澈的方向,经历过之前的事,他并不敢真正信任苍澈,可眼下看到对方痛苦的模样,他…… 仍是无法袖手旁观。 就算他的向导能力十分贫瘠,他也希望能尽力帮助这段时间来照顾过他的苍澈。 他咬牙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尚未完全妖化的苍澈,额头紧紧抵住了他的眉心。 一瞬间,天旋地转。 顾允泽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网张开,尝试与苍澈混沌的意识相连。 强烈的精神共振让他脑中白了一片,回过神时,只见一片狼藉的妖族宫殿。 到处都是瓷器与家具的碎片,四周已是一片火海。 一条巨大的黑蛟盘旋于大殿上空,嘶吼着横冲直撞。 顾允泽呆住了,这是……幻觉么?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少年,五官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无疑就是苍澈。 顾允泽当即反应过来,这一切并非他的眼睛所见,而是通过暂时的精神联结,看到的苍澈的记忆! 少年苍澈站在破碎的大殿中央,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喃喃低语:“父王……” “快走!” 一名绿眼睛的青年挡到他身前,指间的符文光芒亮起,法阵展开,迎向面前的黑蛟。 然而阵法在暴走的蛟王面前不堪一击,青年转瞬就被甩飞,撞在墙壁上,口中溢出鲜血。 “大哥!”少年苍澈嘶声大喊。 “……快走啊!”青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黑蛟一击尾扫,重重嵌入了墙中。 青年失神片刻,再睁眼时,眼睛骤然血丝密布,身体抽搐着,转眼也化作一条白蛟,与黑蛟缠斗在了一起。 “哥——!!” 少年的哭喊声中,画面骤然碎裂。 两人的精神联结随之断开,顾允泽猛地脱离了苍澈的记忆。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他只能听见苍澈粗重而紊乱的呼吸。 顾允泽心慌意乱,摸索着握住苍澈的手。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苍澈紧紧地握住了他,力道之大,让顾允泽不由蹙眉。 就算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苍澈正在不断挣扎,梦呓道: “……父王……” 顾允泽心头一颤,蓦地想起了藻辉节上被毒雾感染的士兵。 他们被压制后,也曾痛苦挣扎与嘶吼。可最后,据说都在几个时辰内暴毙。 眼下,苍澈也在他的面前出现了这种症状。 要是苍澈也像那些士兵一样死去,他该怎么办? 他在渊国,是否会被判为罪人? 顾允泽全身发冷,恐惧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死死按住苍澈的肩,再一次竭尽全力展开精神网: “苍澈!你听得到吗!” 当一切归于平静,苍澈再次睁开时,天色已微微发亮。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顾允泽,对方眼下泛着青黑,似乎整夜都没有合眼。 “……你守了一夜?”苍澈的声音依旧低哑。 顾允泽点点头,没说什么。 苍澈注视着他,轻声道:“辛苦了。” 顾允泽垂下眼,他之所以去帮苍澈,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轻声道: “这次……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听见你喊了……你父王。可能是我听错了。” 苍澈沉默了好一会。 良久,他才哑声道:“你没有听错。” 他顿了顿,问:“你……可还听到了什么?” 顾允泽轻声说:“精神互通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你的记忆。大殿在着火……更年轻的你,还有你大哥……” 苍澈苦笑了一下,不知是笑顾允泽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还是笑他自己的经历:“原来你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疲惫。 这一切在他心中压抑了太久,再回首,竟只剩下疲惫。 苍澈看着昏暗中的床帏,缓缓道:“那时,父王的癔症突然发作,在我和大哥面前现出了真身,毁了整个大殿。 大哥不愿让外人知道,启动阵法封锁大殿,想要控制住疯狂的父王……可他的法力不济,被父王重创脊髓,从此陷入昏迷,再没有醒来。” 他握拳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发白:“大哥曾让我先跑,可我又哪里会丢下他一人。然而……那时的我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太过弱小,根本不是父王的对手。 就在我以为命不久矣时,父王突然从癔症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所为,他竟当着我的面……” 苍澈猛地吸了一口气,顾允泽屏住呼吸,就听苍澈说: “他竟当着我的面,选择了自尽。 那之后,阵法消散,围在殿外的众人只看见我独自站在血泊中,身后是父王的尸骨和昏迷的大哥。 自那时起,他们就认定了我为了篡位,甚至不惜弑父残兄。” 苍澈:“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图这王位。更没有做出弑父残兄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顾允泽虽然他一向迟钝,但知道在精神共通时亲眼见到的画面绝不会骗人,他立刻开口,带着笃定:“我相信你。” 苍澈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 多可笑,多荒谬——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同族相信过他的说辞,他独自将这份秘密压在心底,太久太久。 以至于到头来,竟只能说给一个才来渊国不久的人族王后听。 苍澈闭上了眼睛。 他太想找个人倾诉,这些话若再不说出口,他只怕真的会发疯。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开口,殿内只剩静默。 “可以说,我父王之所以死,是因为癔症。”苍澈说。 顾允泽想起方才在精神共振中见到的那条黑蛟,缓缓点头,轻声道:“那一定很痛苦。” “是的。”苍澈闭上眼睛,克制道,“他的法力异常强大,曾引领渊国走向辉煌,却也敌不过血脉相传的癔症。” 他睁开眼:“……有朝一日,或许我也会变成那样。” 顾允泽想要说点什么安慰苍澈,可一时又什么也讲不出来。 苍澈忽然换了话题:“今天的早朝,你随我一道去。” 他的嗓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顾允泽从没想过自己会参加渊国的朝会:“……我?” “只是这一次。”苍澈说,带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你去了就会知道。” 天光不知不觉间已经转亮,两人起床后,便有宫人进来伺候梳洗。 妆镜打开,宫人细细梳理顾允泽的黑发,问: “殿下今日还佩绢花吗?” 顾允泽想了想,点头道:“就要那支蓝色的吧。” 宫人小心替他将花佩在鬓边。 顾允泽伸手触碰镜面,他还没能亲眼见过,自己戴上这朵蓝色绢花的模样。 用完早膳后,顾允泽随苍澈一道来到大殿。 苍澈安排他坐在身侧,顾允泽虽看不见,可听见群臣行礼恭贺“万岁”的声音,依旧一阵紧张。 苍澈一抬手,大殿中央,一面巨大的方形法镜缓缓升起。 镜中的场景变化,最后映出大洋彼岸曜国的军港。 只听震耳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曜国万岁”的呼声如浪扑来。顾允泽心头一震,方才才明白,原来今日的早朝,是要观阅曜国新王登基后的首次阅兵大典。 难怪苍澈会特意带他这个曜国王子前来。 法镜中,年轻的曜国国王一袭洁白礼服向将士致意,风度翩翩,气场仪态都与孱病的先王截然相反。 有大臣低声感叹:“曜国换了新王,气象果然大有不同。” 御史却皱起眉头道:“曜国行的是君主立宪,‘国王’并无实权,与其说是一国之尊,不如说是个符合百姓想象的符号,当然要选一个年轻英俊的。” 顾允泽听着他们的议论,神情有些恍惚。 若是换在从前,他能一眼认出台上的那个“新王”,虽与兄长顾修棠容貌酷似,可神态气质却并不相同。 然而此刻,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朝会散去后,殿外仍有臣僚低声议论。 有亲兵快步上前,在苍澈耳边低声禀报几句。 苍澈的眉心一点点拧紧。 “送王后先回去休息。”他吩咐完,一甩衣摆,径直去往书房。 阳光将四周碧绿的宫瓦,照得熠熠生辉,苍澈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书房内静极,禁军校尉早已候在其中,见苍澈进来,立刻禀道: “臣已彻查了宴会上传音法阵的灵力波动。对方以符纸施法,虽然比一般法术更为隐秘,但顺藤摸瓜,所有线索,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他没有立刻把话继续说下去。 苍澈打开案上的密报,中间那个名字,如刀锋般直刺入他的眼中。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名字上,眼底一点点暗下去。 禁军校尉觑着苍澈的神色,低声道:“夜宴期间施法当众传音的,应当就是四殿下。” 苍澈手中纸页颤了颤。 四弟…… 在他的记忆中,四弟苍峤几个手足里最温和的孩子。 苍峤不爱读兵书,也不爱习法术,唯独对作画最是痴迷,能在日头下描摹一整日的花鸟鱼石,从早到晚,不知疲倦。 他记得那时四弟最喜欢跟在长公子身后,一口一个“大哥”,粘着对方陪他去宫外写生。 然而如今,从前那个醉心作画的少年,却成了当众指他为“逆贼”的人。 苍澈的胸闷得一时几乎无法呼吸。 若是旁人,他可以毫不犹豫下令处死。 可……这是他亲弟弟。 良久,苍澈指尖慢慢收紧,将密折在烛火点燃。 火光一点点吞噬纸页,跳跃的光影下,他的眼眸冷如寒冰。 “传旨,令四殿下禁足反省一个月。此事,绝不得外泄!” 密折最后在火中化为灰烬,苍澈看着那片焦黑的残渣,心头的郁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沉重。 他站在窗前,阖上了眼,脑海中忽浮现出顾允泽那双安静而秀美的眼睛。 那里头,仿佛有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苍澈心头一动,离开了书房。 他只想立刻见到顾允泽。 寝殿的花园中,桥边水声潺潺,远处偶尔传来宫人的笑语。 苍澈牵着顾允泽的手,两人缓缓走过石径。 顾允泽闭着眼,仔细分辨这些细碎的声音:“我之前还没注意,这里原来还有溪流。” 苍澈笑了:“我们水族,最不缺的就是流水景观。” “我可以摸吗?”顾允泽问。 苍澈牵他走到水景边,扶着顾允泽伸手触碰流淌的海水。 温热的水流淌过掌心,顾允泽有些惊讶:“这儿的水,竟然是暖的。” “行宫在浅海,中午又有日照,”苍澈解释,“虽有结界,但水是从外界引入的。” “用法术驱动吗?”顾允泽问。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设了高低礁石台阶,让水自行朝低处流淌,”苍澈道,“你想看水系法术?” 顾允泽讷讷地说:“……可我的眼睛,看不见。” “不用眼睛也可以。”苍澈牵过了顾允泽的手,展开他的手掌。 下一刻,温热的水流忽自顾允泽的掌心涌起,化为细细的水线,绕过顾允泽的指节,在手心逐渐汇聚成了一株小小的珊瑚花。 花儿晶莹剔透,在灯下好似宝石闪耀五彩光芒。 顾允泽伸出手轻轻触碰,由水珠汇成的花瓣微微颤动,他意识到那似乎是一朵花。 他虽看不见,却能想象—— 那一定是一朵很美丽的花。 他忽然觉得,这片陌生的国度,或许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可怕。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亲兵赶来,声音里透着喜悦: “陛下,王后殿下的眼疾……已经有眉目了!” 第6章 第 6 章 亲兵禀道:“先前失踪的食盒已在假山群中找到,当是有人趁火灾仓促藏匿,没来得及销毁。 太医院已检查了碗底残渣,没找到毒药,倒是发现了引咒散的碎末。” “引咒散是什么?”顾允泽从未听过,轻声问。 苍澈解释道:“是妖族控制法术的关键辅药。这类法术若单独施展,威力有限,但如果配合引咒散,效用便能成倍放大。对方定是先让你饮粥入睡,再施以法术。” 顾允泽心想,那和普通毒药有何不同? 他怕问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没有多嘴。 亲兵笑着拱手:“恭喜殿下。” 顾允泽不解:“恭喜?” 苍澈看着顾允泽,语气是少有的柔和:“你的眼睛并没有受损。只是被施加了法术暗示,让你以为自己看不见。” 顾允泽呆了一下,一时难以置信:“……当真?” “殿下仅服过一次引咒散,效用有限。”亲兵补充道,“就算不再用药,失明的状态也会在几日内逐渐恢复。” 苍澈终于展颜一笑:“孤当然会让太医给王后开药。” 他顿了顿,眸色转冷: “查到送粥的是谁了吗?” “卑职调查了当天值班宫人,皆称未见外人进入寝宫,”亲兵道,“或许是用了障目术。” 苍澈的眉头微微皱起。 王宫寝殿设有破除这类隐身术的法阵,但行宫中却没有,但这件事,绝大部分宫人并不知悉。 能利用这一点行事之人,必定对宫廷内情十分熟悉。 苍澈知道四弟因为父王和大哥的事怨恨他,但……若真有什么事,尽管冲着他来。 他实在不希望看到昔日文气的四弟迁怒于王后。 “不过,在食盒上发现了大量法力痕迹残留,判断对方应是施法新手。”亲兵补充道,“卑职已派人顺着法力全力追查。” “很好,”苍澈沉声道,“一旦抓出凶手,立刻向孤汇报。” 顾允泽从没想过他的眼睛竟真的可以恢复,眼角淌下泪来,他慌忙用手拭去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忽有热源靠近,是苍澈握住了他的手。 苍澈取出一枚晶莹的珠子,灰蓝似他的眼眸,内里如有星光荧荧闪烁。 他将宝珠放到顾允泽的掌心: “这是我以法力凝成的宝珠,你戴上它,便能同妖族一般在海里自由来去。” 顾允泽伸手触碰,宝珠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事一般,微微发热:“……这是给我的?” 苍澈笑了:“我替你戴上。” 冰凉的链条触及颈侧,顾允泽下意识绷起了脊背。 “以后若你遇到危险,你催动它,就能使用我留下的法力,施展术法。” 苍澈俯身扣上了链扣,在顾允泽的耳边缓缓念了口诀。 顾允泽照着默念,胸前的宝珠倏而亮起,荡开一圈涟漪般的法力波动。 “……成功了。”顾允泽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还能使用妖族的法术。 苍澈微笑:“这样,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保护自己。” 顾允泽犹豫片刻,低声问:“那……若我使用了里面的法力,这个珠子会怎么样?” “会碎。”苍澈回答得平静,“碎了也无妨。我再为你凝一枚。” 顾允泽只觉得那宝珠忽变得更烫。 从前在曜国,他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废物向导,连公开场合露面的资格也没有。 而如今,却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力量交给他。 苍澈从寝殿出来时,遇上了在外等候他的亲兵。 亲兵立刻迎上来:“陛下,其实下毒的凶手已经抓获。先前在王后殿下面前,卑职不敢直言,还请陛下责罚。” 苍澈有些意外,面色冷了下来:“说吧。真凶是谁,有什么是在王后面前也不能说的吗?” “下毒者正是曜国和亲使团的随行大夫,”亲兵低声道,“现已押至地牢拷问。” 苍澈在亲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牢房,就见酒红色短发的曜国医生被捆在邢台上,身上皆是伤痕,眼里却透出一股倔强。 负责审问的刑官迎上来:“此人虽是曜国公民,却是人族与妖族的混血。估计在人族占绝大多数的曜国,处境并不如意。 卑职审了半日,他咬死说是一人所为,不肯供出幕后主使。” 听到有人谈及自己的身世,曜国医生的神色一变,眼底满是恨意与屈辱: “没错,我就是不入流的混血!混血又如何!混血就有罪吗! 我在曜国当了一辈子‘二等公民’,从小受尽欺辱与嘲笑,如今来到母亲所属的渊国,原来还是老样子。” 随即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苍澈注视着他,心中已然明白: 这样一个叛国来到此地的异族,幕后主使大约是借着“考验忠诚”的由头,算好了将其用作用过一次就扔的弃子。 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对他网开一面。 “你身为细作,加之毒害王后,已罪无可赦。”苍澈做了决断,“押赴刑场问斩!” 刑场搭在渊国王都的城门口,满城百姓闻讯而来,都想要亲眼看看谋害王后的细作到底是什么模样。 顾允泽在侍从陪同下,在上等席落座。 他的眼睛还没恢复,与其说观看,不如说只是“听个响”。 台上早已跪着一人,披头散发,双手被反绑,脖颈压在冰冷的断头台上。 刑官厉声宣读罪状:“此人乃曜国子民,潜入渊国充当细作,向王后投毒,其罪当诛!” 台下的人群纷纷谩骂其下作恶心,向他投掷烂菜叶和鸡蛋。 曜国医生猛地梗起脖子,以全部的力气发出沙哑而决绝的高喊: “渊国也好,曜国也罢,都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 顾允泽心口狠狠一颤,他认得这个声音。 正是和亲使团里的医生。 那时对方曾在潜艇里给他检查身体,还关切地问过他的社交方面的问题是否好些。 如今……竟成了刑台上等死的罪人。 苍澈坐在高处,神情冷峻,以法力将声音传遍全场: “今后凡伤害王后者,下场犹如此人!” 话音落下,刀光霍然一闪。 只听一声脆响,台上血喷数尺,曜国医生的头颅翻滚着落入竹篓。 顾允泽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即使不是亲眼所见,光是听刀落下,和人头滚落的声音,已然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流。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直面死亡。 而死者甚至还是与他说过话的人。 围观的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陛下威武!” 回到寝殿,顾允泽的手还在一直在颤抖,指尖冰凉。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医生? 如果他知道下毒者是医生,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 可如今,一切都迟了。 落日十分,苍澈来到寝殿与顾允泽共进晚餐。 他并不知顾允泽的心事,只以为替其除了心腹大患。 “如今下毒者已被处决,孤下令将他的人头悬于城墙上,以儆效尤。”苍澈道,“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敢动你。” 顾允泽怔怔听着,半晌才勉强道:“……多谢。” 他哭过的眼角还微微泛红,鬓边那朵蓝色绢花将他衬得愈发清秀。 苍澈心头一动,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俯身亲吻那双泛着水光的眼。 顾允泽感受到苍澈呼吸骤然靠近,整个人猛地一僵。 恐惧几乎在一瞬间淹没了他。 他脑海里浮现出刑场上的刀光与鲜血—— 都说物伤其类,如果有一日,他触犯了苍澈的利益,会不会也像今日的医生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推上断头台? 想到这里,顾允泽心慌意乱,身体发抖。下意识侧开脸,低声道:“对不起。” 苍澈微微一愣,终究停下动作。 他凝视着顾允泽,心里生出一丝无奈:人族都如此拘谨吗?明明已是夫妻,王后却依旧抗拒自己的亲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翌日早朝,大殿悬空的法镜上,正在播放一段从记录宝石中提取的影像: 在靠近啸国陆地的海域,一条渊国商船遭遇袭击,二十名船员竟有过半被疑似兽族的强盗掳走。 仅有几人逃出,将这一幕仓促录下。 一时群臣哗然: “这已是啸国的公然挑衅!” “兽族不日前才在行宫安插刺客,如今又明火执仗,实在是欺人太甚!” “陛下,此仇不可不报!” 消息很快传入后宫。 午膳时,宫人将各色菜品依次呈上,顾允泽听到消息,不由问:“渊国和啸国……真的要开战了吗?” 苍澈只说:“渊啸两国,本就因领土问题时有摩擦。在过往,就频繁有局部战争。” 顾允泽握紧了筷子:“如果真的开战,你……想让我同你一起去吗?” 比起上次在行宫时的鼓起勇气,他这一问,多了几分惶恐。 那颗被悬于城墙上的同族头颅,即使未曾亲眼所见,却总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此刻他面对苍澈,更多的是畏惧。 苍澈摇头:“你的眼睛未愈,上战场会很危险。” 他笑着握住顾允泽的手:“你能安然在此,就是对我最大的安心。” 不多时,苍澈便率大军亲征。 此后一连数日,顾允泽都待在寝殿里,足不出户。 只有太医来过几回,说他的眼睛已几乎痊愈,只是小心起见,还是继续服药一段时日。 一位侍从小心建议:“殿下整日在寝宫,未免过于闷乏……不如去后宫各处走走?” 顾允泽一怔,苍澈除了他之外并无嫔妃,先王的妃嫔都被遣回原籍养老,便问:“……后宫里,还有谁?” “还有四公子。”侍从道,“渊国的公子公主,未结亲前,都住在后宫。” 顾允泽第一次来到了四公子的院落。 院中松石掩映,水声潺潺,十分清幽。 一位少年坐在水榭中写生,他一身白衣素雅,唯一的配饰是发间一根赤色珊瑚簪。 “四公子,王后到了。”宫人传道。 四公子苍峤放下笔,抬眼望来。 那是一双澄澈的绿眼睛,神态疏淡,不似妖族王室的威严,倒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艺术家。 “请坐。”苍峤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距离感。 顾允泽走近,看见宣纸上画的是池中游鱼和岸边垂柳。 鱼鳞以海螺粉晕染,流光溢彩,比寻常的颜料更为鲜艳。 顾允泽不由赞叹:“好漂亮的画。” 苍峤只是淡淡一笑:“若王后不介意,不妨四处逛逛——我还想专心作画。” 虽然苍澈下令让他禁足思过,但除了不能出这处院子,他的生活并无多大改变。 一旁的宫人早知苍峤的性子,低声向顾允泽道歉。 顾允泽却摇了摇头,他理解有才能的人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的习惯,只觉得这处院落雅致安静,让他心里也松快了几分。 几人行至偏殿,那儿陈列着苍峤历年的画作。 顾允泽看墙上那些鸟兽花木的写生图卷,笔触细腻,纤毫毕现,可见四公子确实醉心这些。 他绕过走道,目光一下被隔间里一幅人物画吸引。 画**有三人,中央坐着一名威严强健的中年男子,左右各立了一位年轻人。 右边少年眉目凌厉,是当年的苍澈;中间显然是已故的前任蛟王。左边那位青年五官清俊,虽在微笑,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忧郁。 顾允泽细细看了,发现苍澈和先王的眼睛都是蓝灰色,而那青年的眸子则与四公子苍峤一样,是少见的绿色。 随行的宫人压低声音解释:“长公子与四公子系同母所出,母亲是青蛟。” 顾允泽点头。 忽想起自己失明时,苍澈有过一次格外严重的病发,身上曾出现过鳞片。 他未曾见过苍澈的蛟身模样,如今被人一提,心中也有些好奇。 顾允泽离开后,院中只余潺潺水声。 苍峤看着桌上早已完成的画作,淡淡道:“王后走了?” 侍从应道:“是的。” 苍峤唇角微微一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离开了水榭,朝偏殿走去: “没想到二哥,会封这样无趣的一个男人为后。” 侍从恭谨道:“王后毕竟是曜国的王子,据说,还是一位有能力的向导。” “有能力?”苍峤冷笑,“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会被曜国当弃子送来和亲?” 他的目光掠过殿内一众画作,定在那张人物画上。 苍峤看了画中微笑的长公子片刻,目光移到另一头绷着嘴角的苍澈身上,目光冷了下来,心想: “我要你血债血偿。” 黄昏时分,丞相府中。 影卫禀告道:“丞相大人,今日午后,王后探访了四公子住处。” 丞相正在批阅公文,头也不抬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影卫稍有迟疑:“四公子只说要作画,王后便自行观赏了偏殿中陈列的四公子的画作。” 丞相点头,并不意外:“四公子与陛下素有龃龉,见了王后,也难免迁怒。” 他笑了一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还需历练。” 影卫看着丞相那双与四公子酷似的绿色眼眸,四公子的母亲是丞相的亲妹妹,丞相对这外甥多有偏袒,似乎也是应当,并未多言。 突然,有侍卫快步入内,呈上了通讯法镜:“丞相,陛下抵达前线,已与啸**队正式交战。” 阴云低垂,怒涛拍岸。滨海的山岭绵延起伏,唯有一座巍峨的锥形火山耸立在海天之间。 啸国兽族披甲列阵,军队用小型投石机掷出一个个囊袋,灰白毒雾瞬间随海风在战场弥漫开来。 兽族将领仰天大笑:“有此能让水族发狂自残的神兵利器,我等只需在此坐收渔利!” 可很快,他们就有些笑不出来。 浓雾散去,渊国士兵们并未如预期般癫狂倒地,反而愈战愈勇,将兽族士兵杀得措手不及。 “怎会如此?!”兽族将领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在渊国行宫和王都安排的刺杀,可都证实了水族将士因中这灰雾,一个个癫狂至死! 苍澈坐镇中军,注视战局,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这场战斗,是兽族主动挑起。然而距离啸国上次大败不过月余,若非有得胜把握,他们怎会如此草率,再贸然送死? “报!”卫兵来报,“啸国在前线频频使用一种灰白雾气,但对我军前线士兵并无影响,不知他们的用意何在。” 苍澈神情一凛,啸国的刺杀发生时,他下令封锁了毒雾的消息,寻常人只知道有啸国此刻行刺。 太医院虽然对制造毒雾的囊袋中的具体成分一筹莫展,却发现了这种雾气对普通水族士兵似乎并没有效果。 而因毒雾致死的将士,无一例外都有着渊国王室的蛟族血统。 原来啸国要的是这个! 兽族大将军已觉察不妙,咆哮道:“神兵怎会失效!变更战术!” 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将能释放雾气的囊袋装入竹筒中,点火加热,轰然射入高空。 下一刻,天空炸开一团灰色浓雾,无数细碎的粉尘随风飘洒,将渊国大军彻底笼罩。 渊**队陷入混乱。 普通水族士兵只是惊慌咳嗽,却依旧稳住了阵列。但几名蛟族将领纷纷面色骤变,口鼻溢出血丝,周身震颤不止。 苍澈的耳畔轰鸣,剧痛如潮水般在他脑内袭来,他死死握住座椅扶手,不让整个人倾倒下去。 “陛下!”一旁的亲兵惊呼,立刻扶住了苍澈。 第8章 第 8 章 “快拿面罩来!”亲兵转头喊道。 另一人呈上了先前备好的刻有符文的面罩,小心替苍澈戴上。 面罩能隔绝大部分药粉侵扰,却极大妨碍视野,影响大妖施法,因此出征时只是备用。 苍澈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 他抬手:“……计划有变,把我送到海底地脉。全军立刻撤回海中!” 命令传下,渊国士兵纷纷有序撤退。 啸国统帅见状,仰天大笑,手中长刀一挥:“区区水族,果然是懦夫!不堪一击!” 登时兽族士气大振,呐喊杀声震天。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开始轻颤。 海水下,苍澈双手紧握一柄弯曲如水波的银蛟剑,手背青筋暴起,低念咒语。 阵痛如刀割锯着他的意识,他强忍着疼痛,对海底的地脉施法。 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海面上,沉寂已久的活火山陡然震颤,赤红的熔岩自火山口喷薄而出! 炽烈的红光之中,巨大的黑云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山体碎石与火山灰呼啸滚落,无情埋葬下方的兽族大军。 数道雪亮的闪电划开天幕,在厚重的黑云中光芒闪耀,雷鸣震天。 “天罚!” “这、这是神怒——!” 恐惧如瘟疫般在兽族军队中迅速蔓延,方才还高举兵刃的将士们瞬间四散奔逃。 水下,渊国大军早已遵命退回海下,在大将军带领下迅速下潜深海,消失在了浓烟与火山灰之外。 然而,待亲卫们四下张望,却惊觉不见苍澈踪影: “陛下呢?!” ——就在火山喷发余波的剧烈震荡中,苍澈已力竭咳血。 银蛟剑从他手中脱落,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冲向了海面。 夜色沉沉,无垠的海面上漂浮着零星碎木与残破兵甲。 巡洋舰的探照灯扫过漆黑的海面,在浪涛间搜寻着幸存者。 “报告!这里有人!” 几名曜国士兵抛下救生绳,将一个男性青年拖上了甲板。那人全身湿透,长长的银发贴着胸口,脸上还带着一只刻有符文的奇异面罩。 军医俯身检查,摘下他脸上的面罩,血水顺着边缘滴滴答答地流下。 面罩下是一副苍白而冷峻的脸庞,青年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蓝灰色地眸子在灯下泛着幽光。 “你还好吗,叫什么名字?”军医半跪着问。 青年皱起眉:“……名字?” 他茫然道:“我……不记得我的名字。” 天空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甲板上,噼啪作响。 士兵对他进行了搜身,青年身上并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只好先将他送入舱内。 “看他的着装,至少是渊国有品级的将领。”指挥员侧过头,低声吩咐,“立刻去报告温上校。” 几人将青年带到了医务室。 军医很快为青年处理完了伤口:“这样就好了。你——” 青年的嗓音有些沙哑:“……谢谢。您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语调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 军医一瞥对面的角落—— 数名士兵正全副武装,漆黑的枪口对准床上的病人。 军医心中犯怵,不知上级为何要对这个安静的青年如此严阵以待。 “你先前吐了血,”军医推了推眼镜,“可能伤及内脏,上岸后需要去医院做影像检查。” 巡洋舰二层的监控室中,温无咎抱臂,盯着屏幕里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无论怎么看,对方的样貌都与渊国蛟王的影像高度相似。 可青年全程只是静静听着医嘱,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无措,又不像是传闻中可掌风起浪的蛟王。 一旁的指挥员压低声音:“温上将,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是……” 话没说完,温无咎身上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接起,只听另一头有人汇报道: “温上将,皮下植入式传感器传回的数据表明,当初离队的和亲队伍成员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确认死亡。” 温无咎嗤笑了一声:“果然,哪个国家都不会欢迎叛国贼。” 说完,他挂断通讯,重新看向屏幕上的银发青年。 那抹银发在灯下格外刺眼。 “先不要声张。”温无咎低声道,“这件事,回去后我会单独向首相汇报。” 渊国丞相府内,前线将领加急赶回王都,额上汗水未干,抱拳禀报: “……火山喷发后,大军虽已撤回,但陛下与众人失散。亲卫已寻遍周遭海域,至今未见踪迹,恐怕……” 丞相的绿眸一沉:“也就是说,陛下凶多吉少?” 将领低下头,不敢直视丞相的眼睛:“卑职……不敢妄言,但情势确实不容乐观。”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只余烛火跳动。 片刻后,丞相缓缓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国不可一日无君。”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心头一震。 有官员小声询问:“大人,是否……再等几日,兴许陛下能——” 丞相冷声打断:“大将军与御史皆在前线,边境未稳,朝局岌岌可危。此时若迟疑不决,岂非叫天下寒心?唯有早定新君,方能安抚人心。” 他转身,负手而立,冷冷吐出几个字: “传我命令,拥立四公子苍峤,即刻继位。” 众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驳。 如今长公子缠绵病榻,作为二公子的苍澈生死未卜,三公主早夭,四公子苍峤似乎已成唯一人选。 然而苍峤毕竟年少,平日里又醉心作画,如何能懂政事? 到头来,怕不是要出一位摄政王。 角落里,丞相府中的幕僚率先下跪:“遵命。” 此言一出,其余人或直接,或犹豫,也纷纷跪下:“遵命。” 两炷香后,丞相缓缓走到大殿中央,面对齐聚一堂的群臣朗声道: “如今陛下生死未卜,边境又有啸国虎视眈眈,渊国如果再无主心骨,必将大乱。” 在场虽有不少文臣附和,但更多人则举棋不定,大家都明白丞相此举,表面立四公子,实不过想自己当摄政王。 这时,一阵铠甲碰撞声骤然响起。 禁军校尉率大批禁军闯入大殿,厉声喝道: “放肆!陛下出征未归,尔等竟敢擅立新君,这是要谋反吗!”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丞相冷声道: “究竟是谁在放肆,贸然带兵闯入大殿的校尉你吗? 你以为我愿在此刻立新王吗?不过是外敌当前,朝廷岂能群龙无首。何况自四公子本就是王室血脉,顺位继承,何罪之有? 若校尉你执意阻拦,便是要置渊国于危难之中,成为万民罪人!” 禁军校尉手握长刀,眼神冷得恍若兵器: “我只忠于真正的蛟王陛下。若你们想要强行拥立旁人,那便先踏过我的尸体!”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四公子苍峤出现在了大殿之外:“何人在此喧哗?” 他缓步走入大殿,虽还是少年身姿,却难掩天潢贵胄之气。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四公子来到丞相与校尉中央,看向一脸愤慨的禁军校尉: “校尉,我知你忠勇。若二哥此番能平安归来,我自当让位于他。只是此刻,国不可无主。” 禁军校尉眉目紧绷,望着苍峤与苍澈相似的面容,良久,终于收刀跪地道: “……末将,听令。” 群臣在短暂的沉默后,掀袍伏地,高呼: “吾王万岁!”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丞相的嘴角扬起一抹止不住的笑意。 四公子步上高台,眸子冷冷掠过殿中众人,心中泛起一阵谬感—— 大哥与父王的血仇,他还没有亲手得报,苍澈竟已先一步死了? 忽有人问道:“如今前朝已定,不知后宫的王后,应当如何处置?” 群臣的目光齐齐投向王座上的苍峤。 苍峤略微蹙眉,尚未开口,丞相已沉声道: “王后身为曜国王子,身份非比寻常,处置还当谨慎。” 他这话本身并无错处,但越过苍峤直接回答,殿内的文武官员便都明了: 虽然如今坐在王位上的是年少的四公子,但真正的话事人实为丞相。 苍峤垂了眼帘,他位高权重的舅舅要假他之手代理朝政,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 但假如没有丞相一派的势力,今日他也未必能坐上这把龙椅。于是顺势道: “那便将王后软禁于寝宫,不得随意出入。” 寝宫内,顾允泽正通过法镜连接曜国的电视台,观看回放的阅兵仪式。 不同于之前失明时只能听声音,这一回,他的眼睛已经恢复。 只见画面中,那位身着白色礼服的曜国“新王”立于高台之上,微笑着向阅兵队伍挥手致意,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润优雅。 顾允泽的呼吸陡然一滞。 对方的那张脸,与他的大哥顾修棠十分相似,可神态却截然不同。 他的大哥生来体弱,鲜少出席公开场合。 可即便如此,顾允泽也万万没想到,王室竟推了别人出来替代顾修棠,让“替身”来加冕为王。 顾允泽的指尖微微颤抖,这样的感觉……就像他自己。 自他被确定为一个不合格的向导起,就再也没被允许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的活动, 直至这次与妖族的和亲。 他和顾修棠一样,在曜国早已沦为了边缘人。 忽然,阅兵画面一顿,插入了一段新闻播报: “今日,妖族渊国与啸国在边境海域爆发局部冲突,中途战场附近的活火山发生喷发。” 画面切到了战场,滚滚黑云升腾弥漫,熔岩顺着锥形山体流淌,播报员的语调低沉,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据现场资料估算,火山爆发指数约为2级,规模可控,请民众不必恐慌。 目前暂无准确伤亡报道。出于人道主义救助,我国已派出就近的巡洋舰,驶往靠近战场的公海水域,为任何有需要者提供救援与医疗援助。” 顾允泽的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将手中法镜摔落在地:战场附近有火山喷发…… 苍澈,他还好吗? 画面很快切回了整齐划一的阅兵队伍,仿佛一切的灾难都只是一个小小插曲。 顾允泽慌忙调转频道。科学频道里,一位白发苍苍的专家正面对镜头解释: “这次火山爆发时,出现大量闪电,主要是由于火山灰与水汽摩擦,形成电位差,从而导致剧烈的雷暴闪电。” 他的声音冷静平稳,只是在阐明科学现象。 顾允泽盯着画面,呼吸却是一阵急促,几乎坐立难安。 可他还没来得及找人去外头打探战况,就察觉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顾允泽走出寝殿,发觉屋外竟来了一队身着甲胄的卫兵,全是他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为首的军官高声宣读圣旨道: “新王有令,前朝王后不得随意出入寝宫。” 夜半时分,寝宫四周的守卫依旧森严。 顾允泽坐在案前,看着纸窗上映出的卫兵的倒影,心乱如麻: 虽说苍澈出征带走了大部分兵力,可如今战场才出事,就有大批看陌生面孔和衣着的卫兵将寝宫层层围住。 他们怎么敢……难道不怕苍澈回来治罪? 除非,苍澈真的…… 顾允泽的手指紧紧攥拳,不敢往下细想。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法镜上,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议定和亲时,他曾见过渊国官员与当时的曜国国王,也就是他的父王的连线,想来用的就是这样的法镜。 如果,他也能做到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 身旁的侍者吃了一惊:“殿下,您怎么了?” 顾允泽看着他,这侍者据说是从苍澈原先的侍从中分来此处的,应当不至于是丞相那头的人: “……若要与曜国联络,要如何做?” 侍者迟疑道:“似乎……用陛下留下的法镜即可。 只是,对外通讯,需要陛下亲自施法才行。” “我知道了。”顾允泽点头,“你下去休息吧。” 侍者退出后,室内只余顾允泽一人。 顾允泽解开了颈后的项链,将宝珠取了下来,轻轻托于掌心,正对着法镜。 他闭上眼,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低声念出了苍澈当日教给他的咒语。 宝珠亮起融融暖光,法镜骤然亮起: 镜中的光影逐渐清晰,显出他所熟悉的,曜国宫廷的模样。 大洋彼岸的耀国仍是白昼,窗外阳光明媚。 顾允泽屏住呼吸。 下一刻,那头传来清晰的声音: “这里是曜国王宫,请问你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顾允泽镇定心神,沉声道:“我是曜国第三王子,顾允泽。” “……三殿下?!” 接线员一愣,显然没料到会在此时接到远在妖族的三王子的通讯:“您不是……” “请立刻为我安排与国王的通话,”顾允泽的目光坚定,“告诉他,我有急事相见。” 很快,镜面一闪,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 他面带微笑,眉眼与顾修棠几乎无异,有种与生俱来般的从容自若。 有那么一瞬,顾允泽都恍惚觉得,是大哥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亲自与他对话。 “许久不见了,三弟。” 那声音温和亲切,顾允泽心却快速沉了下来:他真正的大哥,私下里从不这样称呼他。 “……陛下。”顾允泽低声道。他有求于人,并不打算戳穿对方的伪装。 “你不必如此拘谨。我是顾逸斐。”青年笑意更深,却不及眼底,“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兄长。” 顾允泽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然地承认了身份。 想来也是,能在万众瞩目中作为新王阅兵,必然已得内阁的全力支持。 顾允泽:“渊国与啸国交战,蛟王亲赴前线。期间有人趁乱逼宫,并将我软禁。我之所以来联络,是想——” “告诉我渊国的内乱?”顾逸斐笑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绝不干涉他国内政’,是曜国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 顾允泽一噎,眼神黯淡下去。 顾逸斐不是他真正的兄长,拒绝他,也是情理之中。 却见顾逸斐嘴角扬起:“不过,你做得很好。这个情报,很有价值。” 他身体略微前倾,十指交叠:“说吧。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替你解围,从妖族回曜国?” 顾允泽的喉结滚动,顿了顿:“……没错。” 他很希望顾逸斐能帮忙调查苍澈的情况。 但……曜国就算派人,也顶多在战场附近的公海海域展开搜索,就像电视台已经报导的那样。 如果连随行的部下都没能找到苍澈,这样的行动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逸斐凝视着他,说得款款动听: “当然。毕竟你是曜国的王子,也是我的弟弟。” 话音落下,法镜上的影像渐渐暗去,通讯断开。 顾允泽手中的宝珠倏而一颤。 一道裂痕自珠心现出,“咔”一声轻响,圆润的珠子瞬间碎裂,成了的若干小块。 顾允泽怔怔地望着碎裂的珠子,心头一阵空落。 顾允泽回到榻上,拿起那本有些卷角的记事本,缓缓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笔尖在纸上顿了又顿,他才落下几行字: 【我不明白,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不在了,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或许……我当时应该执意跟他一同去战场……哪怕他嫌我太过任性。】 后半夜里,顾允泽隐约听到外头的响动,似是两方人马起了争执,隐约还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响,连带着这头监视寝宫的守卫们也人心惶惶。 他猜想或许是随苍澈出征的将士们归来,却得知王宫易主。 他一直留心着外头的动静,又暗想,不知道顾逸斐会以怎样的方式带他离开这里,直接向渊国要人?那未免太过不妥。 直到天色泛白,宫外的动静才逐渐平息。 顾允泽躺在床上,竟是一夜未眠。 接下来的几日,寝宫的看守比以往更加森严,连每日膳食都改由卫兵送入。 三日后,渊国上空骤然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一艘曜国的军用舰艇驶入了渊国的海底结界。 这潜艇通体漆黑,体型巨大,足有顾允泽来时的所乘的两倍。 舰首绘着曜国国旗,昭示着来者身份不凡—— 正是曜国王室这一代唯一的哨兵,二公主顾凌汐,现任海军中将。 顾允泽被卫兵“护送”到大殿时,才知来访的竟是他的二姐。 自他跨越重洋和亲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渊国见到亲人。 顾凌汐刚结束与新蛟王苍峤及丞相的会谈。 她的细眉锋利,丹凤眼微微上挑,一身藏青的军装,胸前各色勋章在殿下熠熠生辉,比华丽的珠宝都要耀眼。 “二姐。”顾允泽上前唤道,“……你竟然亲自来了。” 两人差了七岁,在他读小学的时候,顾凌汐就已去海军学院参军。比起亲近,他对顾凌汐更多的是敬畏。 顾凌汐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听说战时火山喷发,造成渊国的伤亡惨重。我受命代表曜国,前来致意。” 顾允泽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 他虽然被禁足寝宫,却能从周围侍卫的神色中察觉:这次作战,当是渊国大获全胜。 这就是顾逸斐所说的,“接他回国”的方式吗? 顾允泽心念飞转,忽然眼眶泛红,声音也带了颤抖: “二姐,我在这里……好不适应,每天都想家。求你……带我回去散心吧。” 顾凌汐挑眉看着他,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一别多日,三弟,你还是这么无能。”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这艘配有最新武器与推进系统的潜艇。 潜艇的内部空间宽阔,漆黑的金属壁板在灯下泛着森森冷光,仿佛一头潜行深海的钢铁巨兽。 低沉的引擎轰鸣伴随水压变化,巨型潜艇驶离了渊国海域。 顾允泽随顾凌汐一路走过狭长的走廊,看见每道带有透明玻璃的防火门后都设有精密的军用设备,许多他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顾凌汐随口道:“这是海军上校温无咎的潜艇,我这回只是临时借用。” “温上将……”顾允泽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问:“他是不是和你上的同一所海军学院?” 顾凌汐点头:“是。但我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现在优秀学员榜上,还能看到他的名字。” 顾允泽沉默片刻。 曜国王室与贵族子弟若要参军,几乎都选择进那所军校。 他的大哥顾修棠因体弱没能入学,而他……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向导,连入学的资格都没有。 “我几日前就从陛下那里听说了,渊国爆发政变。”顾凌汐说,“如今亲眼所见,果真如此。所以前任蛟王苍澈,是真的死了?” 顾允泽的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我不清楚。”他垂了眼,低声道,“从政变开始,我就被软禁在寝宫。” 顾凌汐“嗯”了一声。 她本也没对这个弟弟抱有什么期望。转身往潜艇上层走去: “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房间,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回到曜国,还有重要的事等着你。” 顾允泽一愣。 他从没想过,姐姐有朝一日会把“重要的事”和他联系在一起。 忍不住追问:“是什么事?” 顾凌汐回眸一眼:“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潜艇抵达曜国港口,没有任何欢迎仪式,也没有相关媒体报道。 顾允泽心知他此次返回的原因并不光彩,而且涉及敏感的渊国政变,自然需要格外低调。 下潜艇后,两人乘上了在外等候的加长轿车。 轿车驶过市区,车窗外王室居住的白色宫殿飞快远去,路过一众市区的高楼大厦后,轿车驶入了郊外的林荫道。 顾允泽疑惑地看向顾凌汐,对方却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最终,轿车缓缓停在了一处典雅的建筑群前。正中的主楼是几世纪前遗留的石砌城堡,与周围一圈崭新的玻璃结构现代楼宇并肩而立—— 曜国王室海军学院。 他曾无数次幻想进入,最后却只能作为访客前来观光的地方。 然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显然不是观光。 两人走过精心修剪的嫩绿草坪,来到一栋砖红的行政楼内。 顾凌汐进行虹膜识别后,电梯来到顶层,厚重的防弹门缓缓拉开,露出一间巨大的会议兼监控室。 顾允泽从未想过,在这样看似平平无奇的大楼里,竟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临时作战指挥中心一般的地方。 顾凌汐朝值守的军官示意,让他调出某个编号的监控。 满墙的屏幕骤然切换,映入眼帘的,是由数个不同几位拍摄的一间军校双人学生宿舍: 两张一米宽的单人床铺各自靠墙摆放,床尾配有一张可升降的写字书桌。 一切看上去都那样普通,可顾允泽的眼睛却倏尔睁大。 只见监控画面放大,左边的椅子上坐了正在阅读书籍银发青年。 他身上穿的是军校的立领学生制服,灰色羊毛材质缀以两列金色排扣,衬得人挺拔英气—— 是苍澈。 虽然苍澈身着学生制服的样子有些陌生,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顾允泽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顾凌汐看着他那副失神的模样,笑了起来: “果然。他就是渊国的前任蛟王,我说的对吗?” 顾允泽的声音发紧:“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顾凌汐看着他明显紧绷的神情,唇角一勾: “哦,我差点忘了。除了蛟王的身份,他还是你的男人。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顾允泽皱眉:“你们想做什么?” “实不相瞒,”顾凌汐说,“我们对妖族的身体结构,以及他们为何能施展法术很感兴趣。所以正在对他进行相关研究。” “你们怎么能这样!”顾允泽手指握拳,微微颤抖。 顾凌汐唇边的笑意隐去,眼神锐利如刀:“允泽,你就是这样和中校说话的吗?” 顾允泽放低了声音:“……顾中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余光瞥向监控画面里的银发青年。 那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宿舍桌前,似乎正在做读书笔记,姿态过于平和。 顾允泽心中不由疑惑,苍澈作为蛟王,拥有足以与人族科技分庭抗礼的强**力,怎么会这样温顺地接受曜国的安排,过一个普通军校学员般的生活? “放心,”顾凌汐双手抱臂,“目前,我们只对他做了一些常规的医学影像扫描。” 顾允泽看着她:“所以你让我来这里,是想要我做什么?” 顾凌汐关闭了监控画面:“很简单,除了被研究的价值,他当然还是我们未来与渊国谈判的重要筹码。只不过,现在有一个关键问题。” 顾允泽吞咽了一下:“什么?” 顾凌汐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似乎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顾允泽怔住了:“你在说什么?” 顾凌汐神色自若:“他似乎丢失了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为他安置了一个海军学院学员的身份。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确保他的一举一动。” 顾允泽紧蹙眉头:“你管这叫……人道主义?” 顾凌汐挑了挑眉:“否则呢,你更希望我们把他关进实验室里?” 顾允泽低下了头:“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正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三弟。”顾凌汐说, “我们要你接触苍澈,看看能否刺激他恢复记忆。毕竟,你们成婚也有段时间了。” 顾允泽想要辩解:“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苍澈名义上的王后,可两人之间,连恋人最基本的亲密都未曾发生过。 顾凌汐打断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曜国,你已经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人选。” 她冷冷地看着顾允泽:“这是内阁和王室下达给你的命令。” 顾允泽沉默。他只是曜国王室的一颗棋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笑是,他这颗棋子,某时某刻竟真的心生幻想,觉得凭他能带来某种改变。 可到头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顾凌汐身居要职,说完这些,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电梯响的一刻,她回头道:“学院会为你提供一切协助。 至于你那不够格的向导能力,也不必担心——我们会宣称你因身体原因,需要单独进行向导测试。” 午餐时间,寝室楼一层大厅里学生稀少。 顾允泽换上了学院制服,站在门口等待。监控室发来的讯息提醒他:苍澈已经下楼。 不多时,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出现。 苍澈的身体挺拔,深灰的制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违和,反有种别样的贵气。 “同学你好,”顾允泽压下心跳,迎上前去,“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还不太熟悉这里,请问……能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苍澈滞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明明没有任何印象,却无端觉得熟悉。 他看着顾允泽那双清亮的柳叶眼,还有眼下一颗并不明显的泪痣,心中忽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顾允泽有些心虚,轻声问:“……不行吗?” 苍澈摇头:“当然可以。不过我已经和室友约了午餐,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 他顿了顿,“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顾允泽。”顾允泽报上名字,又赶紧装作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你呢?” “我叫苍澈,幸会。”苍澈微微一笑,“能来这里就读,你一定非常优秀。” 此刻他神色平和舒展,少了在渊国王宫里的威严,看起来愈发年轻英俊。 “我……”顾允泽的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面对这样的身着学生制服的苍澈,他一时甚至恍惚起来:若两人这重伪装的身份是真的,他们只是海军学院的同学,能一起学习训练, 那该有多好。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高瘦的身影走近,鼻梁上架着细细的无框眼镜,眼睛大而有神。 那人视线笔直落在顾允泽身上,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顾学长。” 顾允泽心头一紧。来的是殷迟,中学时代比他低一届的学弟,全校公认的天才向导。 “他就是我说的室友。”苍澈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我们是同一所初高中的。”顾允泽回答。 他心里隐隐明白过来,所以王室派来密切监视苍澈的人选,正是在这所军校就读的殷迟。 殷迟一推眼镜,笑得意味深长:“顾学长当年可是风光无限,不但文化成绩拔尖,人也好看,不知是多少人倾心的对象。” 顾允泽脸色微僵。他从未觉得自己那么受欢迎,只低声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到食堂取餐后,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苍澈起身去洗手间,桌上只剩顾允泽与殷迟相对而坐。 殷迟把勺子放下,目光落在顾允泽脸上,唇角带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学长。” 顾允泽压低声音:“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派你去监视他。” 殷迟笑意不减:“自入学以来,我一直是全校实测成绩第一的向导,我想上级的安排的人选,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吧?” 顾允泽应了一声,低头切着牛排:“……所以你和他,住同一间宿舍?” 殷迟笑了:“学长你还真是关心他。不过也是,毕竟你们现在可是‘法定夫妻’。”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像刀锋一样割过人心:“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你当年连最基础的测试没通过的事。” 顾允泽的手指骤然收紧,刀下的牛排切得凌乱。 殷迟视若无睹,只偏过头,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 顾允泽:“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监视和定期汇报?” 殷迟用叉子卷起盘中的意面,随口道:“没错,每天吃饭、训练、休息,他都和我一起。” 他看着顾允泽的眼睛,“必要的时候,我还会给他做精神疏导。” 顾允泽紧绷着唇角,忽而回想起,之前在渊国,每每苍澈病发,他给苍澈做精神疏导时, 苍澈虽然疲惫脆弱,却都会握住他的手,朝他微笑,低声夸他做得很好。 他的心口骤然一酸—— 殷迟替苍澈疏导时,苍澈也会这样温柔地鼓励他吗? 顾允泽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那种揪心的感觉陌生又难耐,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 他只能强行安慰自己:作为向导,殷迟的能力比自己好了太多,或许由殷迟来疏导,苍澈精神问题的情况能得到大幅改善,甚至被彻底治愈。 奇怪……顾允泽心想,这无疑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为什么,他却难受得仿佛难以呼吸。 殷迟盯着顾允泽,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他当面对顾允泽显摆了自己与苍澈的“亲近”,也如期看到了对方的难受,可那种想象中的快意没有出现。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殷迟冷冷地说:“实不相瞒,我看不惯你很久了。” 顾允泽抬起头来看向他。 殷迟:“你明明拥有杰出的向导资质,却不懂得珍惜——” “我没有。”顾允泽忍不住说,他从来都只是个没用的废物向导,“或许你弄错了。” “没有什么!”殷迟的声音陡然抬高,几乎是咆哮道,“你明明有向导才能,却一次又一次在测试的时候敷衍摆烂!这样玩弄考试,游戏人间,你是不是觉得十分得意!” 顾允泽呆住了。 他什么时候敷衍过测试?他纯粹只是向导能力不够,才没能通过。 殷迟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推眼镜缓和情绪: “……我知道身为第三王子,如今又是渊国王后的你,或许并不在乎这些成绩。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平民出生,只会努力死读书的向导。” 顾允泽否认:“我从没有过……” 就在这时,苍澈回到了餐厅。 他感受到顾允泽与殷迟间的氛围紧张,不由问:“你们怎么了?” 顾允泽背对着苍澈,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当即止了口。 “苍澈,你回来了。“殷迟脸上的阴郁一扫,笑得灿烂,“我们只是在说今天食堂的配餐很不错呢。” “没错,”顾允泽勉强挤出笑意,“比我之前学校的食堂好吃多了。” “那就好。”苍澈点头,落座后看向顾允泽,“对了,下午学校要组织参观校史馆,你想一起去吗?” 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洒进校史馆的大厅。 学生们跟着讲解员参观,路过一面满是往届毕业生合影的墙时,顾允泽的脚步在其中一张前面停了下来。 照片里,是一群穿着笔挺的军装的学员,意气风发。 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正中的温无咎。 可令他惊异的是,同一张照片的角落里,竟还有顾逸斐的身影。 不同于新闻里那位黑发温润的“新王”,眼前的顾逸斐有着一头惹眼的红棕长发,梳低马尾挽到一边,五官比顾允泽记忆中还要明艳张扬。 大约是登基后为了靠近他长兄顾修棠的样子,刻意化了妆修饰。 顾允泽惊异于顾逸斐这些年的变化,视线落到照片下方的姓名栏,按顺序数下去,却发现温无咎的位置,对应的名字却写着“温曦”。 “……温曦?” 带队的讲解员听见,笑着解释:“你是说温上将吧。他是后来才改名的,此前就叫温曦。” “改名是有什么原因吗?”苍澈问。 殷迟看了顾允泽一眼,靠过去,低声解释:“温上将的母亲,是先王的亲妹妹,十分受宠。她年轻时不顾众人反对,嫁给了一个背影复杂,却长得非常俊美的男人。 可后来,那人被发现和妖族啸国私通,进行非法交易。” “这件事引内阁震怒,立刻下令枪决了那位驸马。虽然法律上早已不再连坐亲人,但公主自觉无地自容,将儿子的名字改成了‘无咎’。 据说是为了告诫他谨言慎行,切不可像父亲一样犯下大错。” 参观队伍继续向前,众人来到开阔的荣誉展区,橱窗里陈列着历届军事竞赛的奖杯与合影。 “这是十年前的全**事竞赛冠军队伍,”讲解员介绍道,“那一年,海军学院以绝对优势夺魁,刷新了比赛纪录。” 顾允泽用翻阅触摸屏中的电子相册,其中一张相片里, 温无咎正笑着搂着红棕长发的顾逸斐,顾逸斐笑着转头看他,错过了镜头。 这两人的关系原来这么好吗,顾允泽想。 他看向一旁的苍澈。 渊国不兴拍照,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合影,更不要说像这些照片里一样并肩作战。 他被身为蛟王的苍澈安排在后宫中,离对方的世界可望而不可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校史馆的参观接近尾声,众人朝出口处走去。 顾允泽留意到,苍澈蹙眉用手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不佳。 “你不舒服?”顾允泽伸手想去扶他,却被殷迟抢先一步。 殷迟扶着苍澈,似乎驾轻就熟:“学长你先走吧,我会带他去休息。” 顾允泽眼看着两人走远,心里翻腾起一股异样的冲动。 他也想帮助苍澈。 可他的向导水平和殷迟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垂下眼,跟着人群,离开了校史馆。 殷迟搀着苍澈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医务室。 他给苍澈和自己分别戴上了精神传导耳塞,这样能更好地辅助向导进行精神疏导。 可没多久,殷迟的额头就渗出薄汗。 一波又一波的排斥感从苍澈的意识深处席卷而来,像锋利的刀刃,将他的神识悍然拒之门外。 “……为什么?”殷迟闭眼咬牙,紧紧握住拳头。 他明明是全校排名最高的向导,可给苍澈疏导,却没有一次成功。 当然,他并没有失去自信,因为苍澈毕竟不是真正的哨兵,他无法对其成功疏导似乎也合情合理。 只是……那时候,顾允泽竟也想来帮苍澈做疏导。 殷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必须设法弄清楚,顾允泽在渊国,有没有成功替苍澈做过精神疏导。 座椅上,苍澈手背的青筋突起,手指死死攥着扶手,嘴唇绷成一线, 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墙上的挂钟走了半圈,苍澈的呼吸才稍稍平稳下来。 他睁开眼,看着露出疲态的殷迟,轻声道:“……谢谢。” 殷迟受之有愧,在苍澈之前,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拼尽全力却无法进入对方神识海安抚的情况。 一定是因为苍澈是妖族,才会这样。 殷迟这么告诉自己。 从校史馆回来后,顾允泽在寝室楼下等了很久,却迟迟没见到苍澈和殷迟的身影。 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他只好拿手机给联系人员发了讯息: “请问,你们知道苍澈的宿舍号码吗?” 讲座过后,顾允泽来到了苍澈的寝室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苍澈。 他似乎刚洗过澡,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上还带着水汽,看上去比平日更随性生动。 “是你。过来找殷迟吗?他正在洗澡。” 顾允泽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这时应该顺着话头继续,反如实道:“我是在来找你的。” “找我?”苍澈有些惊讶,而后笑着让开身子,“进来坐吧。” 苍澈的座位东西很少,收拾得十分整齐。 顾允泽坐下来:“下午你好像……有些头疼,现在有好些吗?” “好多了。”苍澈微笑, “也多亏了殷迟帮忙。” 话音刚落,浴室的门从里头推开。 热气氤氲,殷迟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见到顾允泽,挑眉笑道: “学长?你竟然入学第一天,就知道我的寝室号啊。” 顾允泽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匆忙站起身: “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你们休息了。” 他几乎是逃一般出了苍澈的宿舍。 熄灯时间,寝室十分安静。 顾允泽侧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浏览着联络人传来的资料。 在这里,苍澈的假身份是孤儿院长大的A级哨兵。 他的手指下滑,看到了苍澈最新的体测成绩: 无论是负重长短距离跑,还是游泳俯卧撑,苍澈的各项指标都异常优异。 唯独“哨兵与向导的联合测试”一栏,赫然写着:不合格。 甚至后续更换向导,进行了两轮补考,成绩也依然都是刺眼的“不合格”。 顾允泽不由蹙眉。 殷迟是全院成绩第一的向导,就算是因为苍澈与他适配性差,也不至于补考换了两次不同向导,成绩依旧不合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习惯性地去摸放在枕边的记事本,却摸了个空。 那本陪伴他多年的“社交学习笔记”,已经留在了渊国。 渊国…… 顾允泽出神地想,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次日上午,体育馆内开始了新一周的体测。 苍澈穿着学院统一的训练服,动作干脆利落。 负重跑、引体向上、格斗模拟,各项指标他都是断层式的领先,周围学员们忍不住发出低声议论。 可一到哨兵向导联合测试,场内氛围却骤然一变。 “我不和他组。” “听说和他联结会遭到精神反噬……好可怕。” 向导们窃窃私语,纷纷避开了苍澈。 有人小声问殷迟:“殷迟,你还跟他组队吗?” 殷迟正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慢条斯理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这才摇头道: “我昨天精神力消耗过大,已经向考官申请了延期测试。” 殷迟放下水瓶,目光落在顾允泽身上。 他倒要看看,顾允泽到底能不能与身为妖族的苍澈精神互通。 很快,在场的哨兵都各自组好了队伍,唯有苍澈只身站在场地中央,脸上看不出悲喜。 顾允泽看着孤零零的苍澈,忽觉得这场景何其眼熟——正是曾经根本没哨兵愿意与他组队的他自己。 “我来和他组队。”顾允泽忽然对教官说。 话音落下,四周传来一阵低声议论: “导员不是说他身体差,不和我们一起参加体测吗?” “……怕不是连三分钟都撑不下去。” 顾允泽无视了这些声音,大步走到苍澈身边。 苍澈没想到这个新来的“转校生”会主动站出来,低声说: “谢谢。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哨向配合能力很差,会拉低你的成绩。” “没关系”,顾允泽说得坚定,“我们组队。” 测试的装置,是一副能模拟真实战场的头戴设备。 顾允泽戴上耳塞与眼部遮罩,训练室瞬间化为硝烟弥漫的战区,一片断壁残垣中,到处都是枪声与手榴弹爆破的响声。 既然是哨向联合测试,就意味着最后考察的不仅是杀敌数量,更要看机器显示的哨兵向导精神同步数值。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掩体中握住苍澈的手,努力将自己的精神网张开,去触及苍澈的精神。 刹那间,一股陌生而庞大的精神力扑面而来。 夹带着海潮般的低鸣,顾允泽不由紧咬牙关。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并不强大,甚至常因此被同学嘲笑, 但顾允泽不愿让苍澈再尝试一次他曾经受过的痛苦,打开他的精神,去触碰苍澈庞然巨兽般的精神力。 测试室内的大屏幕闪烁,两人的同步度数值开始攀升。 【15%……23%……】 个别人忍不住笑出声:“好低的数值。” 【37%……52%……】 场内逐渐安静下来,座椅上的殷迟双目睁大,死死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值。 顾允泽的后背渗出细汗。 两人初步达成精神互通后,苍澈已经冲出去上前杀敌,留他在掩体里远程辅助。 顾允泽在场内无法看到同步度的数值,但这一次他不再因为感受不到哨兵的精神力而迷茫彷徨—— 因为展开的精神网的另一端,苍澈正温和地回应着他。 虽然两人的身体并未靠在一起,但精神网的那头,就仿佛是苍澈伸出手,将他拉牵住。 就像是他在渊国行宫里暂时失明的日子,苍澈牵着他,去触摸浅海温暖的水流。 最终,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响起: “精神同步率:72%。成绩评定:良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也不知是由谁带头,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从训练室内响起。 顾允泽摘下设备,看到大屏幕上的数值,眼睛微微睁大: 虽然这并不是顶尖的成绩,但对他这个曾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哨兵精神同步的“废柴向导”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突破。 这是他第一次,拿到“不合格”以外的成绩。 “谢谢你。”苍澈转头看向他,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顾允泽心中前所未有的轻快,好像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好,像是在做梦。 顾允泽心口被某种甜意填满,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朝苍澈说:“是我该谢谢你。” 不远处,殷迟的手指用力,矿泉水瓶“咔”一声,被他握得变形。 为什么顾允泽能与苍澈匹配? 因为苍澈不是哨兵,而顾允泽这个向导,恰好能与妖族契合? 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一个被送去妖族和亲的王子,不能安抚其他人,却偏偏能安抚他的结婚对象? 苍澈和顾允泽一道摘下了头戴设备。 他看着顾允泽洋溢着喜悦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嘴唇,心跳得忽而有些快,像被人拿羽毛轻轻扫过心间。 轻声问:“明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 顾允泽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温上将要来学校演讲,我会去听讲座。” 苍澈问:“听完讲座之后呢?” “……还没想好,可能打扫寝室?”顾允泽一五一十地说,全然没意识到苍澈试图在约他,“你呢?” “我报了去养老院做义工的项目,”苍澈说,“我还是第一次去做义工。” 顾允泽笑着说:“有你过去帮忙,老人们也会很高兴的。” 苍澈看着他的眼睛:“等我回来,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他顿了一下,“当然,我买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周六上午,学院的大礼堂内座无虚席。 温无咎身着笔挺的海军军装,站在演讲台前,声音清晰而坚定: “多年前,我也曾在这里就读,就像今天在座的诸位一样。” 他环顾台下,“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全曜国、乃至全人族最优秀的海军学员。你们来到这里,寄托了个人与家庭的殷切期望—— 你们中有的人,或许想要守护和平,有的人或许希望改变世界。”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但今天,我在这里,想要告诉你们的是,再宏伟的愿望,也要从眼前做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想要来日为曜国抛洒你们的热血,就要从眼下,从今天开始,按学院规章整理内务,按教官标准完成晨练。 当年我刚入学时……” 他的演讲不如新王阅兵时说的那般慷慨激昂,却从自身经历出发,踏实而有力。 台下随之爆发出阵阵掌声。 顾允泽跟着众人一波又一波地鼓掌,心思却不在演讲的内容上。 他看着台上温无咎严肃板正的面容,实在很难将其与校史馆旧照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开朗学生联系起来。 有那么一刻,顾允泽甚至怀疑是他看错了相片中的人物。 演讲结束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下午他又抽空去了一趟校史馆。 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下了他:“同学,不好意思,馆内有王室成员正在参观,暂时不对外开放。” 顾允泽觉得奇怪,会是哪一位王室成员来来军校参观? 虽然媒体宣传了曜国第三王子与渊国的和亲,却以**为由,没有展示他的真名。 加之顾允泽本来就几乎不参加王室对公活动,才能以普通学生的名义在学院就读,而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他想了想,取出了二姐顾凌汐交给他的通行证,递到对方手里:“这是特批的权限。” 工作人员核对后,立刻为他打开了大门。 展厅内的灯光偏暗,和之前集体参观时相比,显得格外空旷。 顾允泽朝着记忆中照片墙的位置走去,远远看见一个修长高挑的背影,隐隐有几分熟悉。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顾允泽的脚步一停,来的竟是顾逸斐。 可眼前人与新闻报道中的样子又不太相似—— 对方今天没有刻意把五官修成顾修棠的样子,反而画了橘色系的淡妆,长风衣的里头,竟然穿的是女士裙装。 顾允泽从没有想过,顾逸斐会……有这种打扮。 他一时甚至不知该说点什么。 最后佯装镇定,只当一切如常,问好道:“……陛下。” “你不用这么拘谨,三殿下。”顾逸斐神色自若,提起长裙的一角,“这只是我平日里一点小小的兴趣爱好。” 他说得坦荡,让顾允泽不由有些面臊,觉得自己少见多怪。 这时,有人从展馆的另一头走来:“你找我,陛下?” 顾允泽一下认出,这声音正是才在礼堂里给众人演讲的温无咎。 所以顾逸斐等在这里,原来是跟温无咎有约? 温无咎远远看见顾逸斐的身边,还站了个穿学院制服的学生,有些惊讶: “还有别人?” 顾逸斐擦着唇膏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是我三弟。” 温无咎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的变化太过明显,丝毫不加掩饰,连顾允泽都感受到了,偷偷去瞄顾逸斐的神色。 却见对方仍一切如常的模样,仿佛顾逸斐才是几人中有社交能力有问题,读不懂旁人表情的那个。 “原来是三殿下。”温无咎朝顾允泽致意。 顾允泽与人打了招呼,心中只觉困惑: 明明之前看到的照片里,温无咎和顾逸斐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眼下这样,是……吵架了? 他无意打扰这二人的会面,低声道了句“打扰了”,快步离开了展厅。 走出校史馆,外头已是漫天粉紫色的晚霞。 顾允泽顺着林荫道慢慢往寝室楼走,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某个不该碰触的秘密。 一时心乱,低着头一路快走,差点撞到了人。 “抱歉!”顾允泽连忙说。 “巧了。”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顾允泽抬眼,正对上苍澈的视线:“苍澈……你做义工回来了?” 苍澈点头,笑着看着他:“走这么急,是有事?” 顾允泽摇头:“我就是……要回寝室。” “刚好,我们一起吧。”苍澈说。 顾允泽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刚才我在校史馆,遇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苍澈问。 顾允泽吞咽了一下,看着苍澈:“你能保密吗?” 两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顾允泽将刚才在校史馆见到的一幕低声讲了,末了低声道: “我知道是有人会有这样的爱好,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能是我反应太大——温上将见到陛下时,就很平静。” 苍澈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顺势开了个玩笑:“说不定,陛下就是为了见温上将,才特意精心打扮了。” 顾允泽若有所思,似乎真的听进去了: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他喃喃说,“其实……我不是很懂人与人之间的这些,你能教教我吗?” 苍澈哭笑不得:“我刚才就是开玩笑的。” 他对上顾允泽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些发痒,好像平静的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让他不由想要离对方更进一步。 他又说了一次:“昨天的测试,谢谢你。” 顾允泽被苍澈这般专注地注视着,不知为何,耳尖有些发烫,含糊道: “这没什么……我跟平时帮你精神疏导的殷迟肯定没法比。” 苍澈微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要解释:“其实——” 话才开口,就听见一旁有人说:“原来苍澈你在这里。” 是殷迟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后方草坪,来到二人身侧。 苍澈猝然被人打断,有些不悦:“有什么事吗?” 殷迟:“蔡老师找你。可能是关于你小论文的事。” “我知道了。”苍澈站起身来,回望了顾允泽一眼,才转身离开。 林荫道上只剩下了殷迟和顾允泽。 顾允泽知道殷迟被委派监视苍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就一直这样跟着他吗?” 殷迟看顾允泽的神情有些复杂:“学长,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社交能力。” 顾允泽诚恳地问:“你觉得那我应该怎么说?” 他说着甚至拿出了口袋里新买的小笔记本,按下圆珠笔准备做笔记。 殷迟差点被他气笑了:“你真是……” 他正色下来:“昨天你和苍澈精神共通后,有什么感受?” 顾允泽回忆道:“大概……就和教科书里写的哨兵向导联结差不多吧。” 殷迟问:“仅此而已?” 他这么问,顾允泽不由奇怪:“你不是经常帮他疏导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殷迟身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接了电话,神色瞬间一变:“什么?……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苍澈的精神问题又发作了。” 两人匆匆赶往了教学楼。临至医务室,殷迟却没有要进去的打算,顾允泽忍不住催促:“你怎么不进去帮他?” 殷迟耸肩:“你想替他疏导的话,就自己去做。” 顾允泽当即推门而入,见到靠在长椅上的微微颤抖的苍澈,想也不想就贴上对方的额头,轻唤着苍澈的名字,进行了精神疏导。 殷迟抱臂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苍澈的状态逐渐缓和,气息也趋于平稳。 顾允泽这才放松下来,松开了握住苍澈的手。 “……谢谢,”苍澈低声答谢,“你又帮了我,允泽。” 顾允泽意识到,这好像是自两人相识来,苍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排斥,反而觉得暖洋洋的。 失忆后的苍澈,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会听他讲述见闻,与他一同坐在长椅上玩笑。 比起在渊国时那个威严的蛟王,他无疑更喜欢此刻的苍澈。 顾允泽对苍澈回以微笑,回头看到靠在门口的殷迟,电光石火间,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你出来一下。” 两人来到走廊,顾允泽反手带上了医务室的大门,看向殷迟: “我看过他之前的测试成绩,你和他有组队参加过哨向联合测试,但成绩是不合格—— 其实,你根本没办法为他疏导,我说得对吗?” 回答他的,只有殷迟的沉默。 顾允泽当他是默认了,少见地皱起眉头: “如果是这样,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之前他在校史馆那次——” 又是他那个宝贝苍澈,殷迟不屑,冷哼了一声: “你总是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学长。” 他推了一下眼镜:“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去渊国和亲之前,他就是在没有向导疏导的情况下过来的?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病痛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顾允泽抿了抿唇角:“我只是希望……能让他少点痛苦。这不是向导课程开始时,老师就说过的吗?” “老师说的是减轻‘人族哨兵’的痛苦,”殷迟冷笑,“可他是吗?你清醒一点,他只是一只妖。 我看过资料,渊国蛟族为了维持他们所谓的王室血统纯正,还在坚持愚蠢的近亲结婚。这样的后果,就是后代大概率带着遗传性精神疾病,而苍澈不过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封建落后的妖族自作自受!” 顾允泽的手指不安地的攥紧了口袋里的记事本: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前往渊国之前,曾浏览过所有能查到的公开资料,却从未见过这类记载。 殷迟意识到自己失言,移开了视线:“信不信由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顾允泽望着空荡的走廊,心头一时空落。 如果殷迟说得没错,苍澈所谓的“癔症”就是妖族近亲结婚的后遗症,可这一切,殷迟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后方医务室的门打开,苍澈从里头走了出来,脸色虽仍有些发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常的清明: “麻烦你了。”他低声道。 顾允泽摇了摇头,问:“以前你发病的时候,都是殷迟帮你吗?” 苍澈只说:“他会带我来医务室。” 顾允泽吞咽了一下,试探着追问:“其实,他不能帮你疏导,对吗?之前的哨兵向导联合测试,你和殷迟组队,也没能成功同步。” 他赶紧补了一句,“这些……我都是听同学说的。” 苍澈愣了一瞬,忽而笑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些?” 顾允泽想起苍澈宿舍里各个角度的微型摄像头,有那么一刻,真的很想告诉苍澈,殷迟是在监视你,你应该小心他。 可就算这么说了,苍澈大概也只会觉得他在玩笑,而且…… 无论是殷迟还是他,接触苍澈,其实也都只是在完成内阁指派的任务。 他的喉咙里发涩,一瞬间竟有种哽咽的感觉,磕绊道: “我看殷迟一直跟着你,你去哪里,他就也跟去哪里,之前你去养老院做义工就是…… 他……他……” “你是要我离他远一点?”苍澈的唇角微微弯起,故作为难道,“可他是我室友啊。” 顾允泽呆了片刻,脸一下子涨红,慌乱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我先走了。” 他下意识想像往常那样转身逃开,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 苍澈拉住他:“抱歉,我刚才可能误会了……” 他绕到顾允泽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的意思?” 顾允泽看着被苍澈拉住的手,忽然想起,他到渊国的第一夜,试图帮昏迷的苍澈疏导时,就曾被人这样紧紧扣住手腕。 那时他只有面对“蛟王”的惊恐,此刻却更觉得苍澈是个他能说得上话的…… 朋友? 他从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一时不知道如何判定他与苍澈间的关系。 顾允泽定了定神,抬眼看向苍澈:“我其实是在想……我们,可以算是朋友吗?” 苍澈一愣:“我以为我们早就是了。” 他想了想,带点坏笑道:“不过,你这么问起来,倒好像还差了一步。” 顾允泽连忙问:“差了什么?” 苍澈朝他眨眼:“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寝室在哪里。” 两人于是来到了顾允泽的住处。 房门打开,是和苍澈寝室一样的双人间,不同的是另一边的床和书桌都空着。 苍澈笑道:“原来你一个人住双人间,这就是转学生的优待吗?” 顾允泽看着苍澈脸上的笑容,心想,苍澈和在渊国当蛟王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那时候,苍澈几乎从不开玩笑,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仿佛长期压抑着什么。 顾允泽突然心念一动,让苍澈稍等,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快速写下: 【是不是苍澈当蛟王的时候,其实一直在隐藏自己的个性?】 【而现在学院里的,才是苍澈真正的模样?】 苍澈看着他埋头写字,体贴地移开了目光。 他的视线在这处不大的房间里逡巡一圈,落在窗边一朵蓝色的花儿上。 “好了。”顾允泽阖上本子,站起身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苍澈问:“你是在写备忘录?” 顾允泽对他这个新交的朋友解释:“其实……我从小就不太懂怎么和人交流,所以养成了记录和人交往心得的习惯。” 苍澈静静地注视他:“我没觉得和你交流有什么问题啊。” 顾允泽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因为你是特别的——我也是第一次能和‘哨兵’成功精神同步。” 苍澈饶有趣味地说:“哦?我是特别的?” 顾允泽的脸瞬间更红:“……恩。” 见他羞窘,苍澈眼里的笑意更深,欣赏了他脸上的绯色片刻,主动岔开话题: “这朵花好漂亮,我第一眼还以为是真花,是做的鸢尾花吗?” “应该是的。”顾允泽点头。 苍澈拿出手机搜索,读道:“蓝色鸢尾,花语是隐藏的爱意。很浪漫。” 顾允泽看向窗边的蓝绢花。那时渊国政变,他也遭遇软禁。 最孤立无援的日子里,他将宝珠的碎片和这朵绢花一同放进锦囊,日日贴身带着,仿佛能由此获得一点心安。 他还从未想过,原来蓝色鸢尾花背后还有这样的寓意。 苍澈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六点:“你一般什么吃晚饭?” “六点半吧。”顾允泽说。 “好。我先回寝室放一下东西。”他将一边的书包重新提起来,朝顾允泽挥手,“到时候一楼大厅见?” 顾允泽应了。 他看着缓缓关上的房门,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绣着蛟纹的锦囊。 囊袋打开,宝珠的碎片依旧莹润发光,他曾试过,那里头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法力。 他打开记事本,想要回顾一下这几天的记录,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有约,翻来覆去硬是没看进去一点,一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不到。 顾允泽叹了口气,索性提前下楼找苍澈,他看了眼桌上的锦囊,将它与笔记本一道塞进外套的口袋。 才到楼梯口,地面与墙壁突然猛地一震,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高处的灰尘与沙砾簌簌落下,楼道里的杂物剧烈摇动。 地震?顾允泽当即靠墙角站了下来。 震动很快止了。 他正犹豫要不要就近找掩体暂避,下一波更猛烈的震动再度袭来,寝室楼摇晃不止,楼内的学生们纷纷往外逃跑。 “不是地震!是妖族在袭击!”混乱中,有人惊恐喊道。 顾允泽心猛地一紧:难道是渊国的妖族知道苍澈在这里? 他不安地搓动手指,还记得那时因为啸国绑架了渊国商船上的水族,两国间就开启了战争。 如果真的是渊国的将士发动的袭击,曜国和渊国……会不会也宣布战争? 他的喉结滚动,逆着人流,朝苍澈的寝室跑去,远远看见殷迟从里头出来。 “苍澈在里面吗?”顾允泽大声问。 殷迟皱了眉头:“他早下去了。” 第三次冲击袭来,巨大的水浪如海啸般冲破玻璃,家具、顶灯,一切都在摇晃。 顾允泽的一颗心沉了下去,这无疑就是渊国的水系法术。 就在这时,楼道上方传来轰鸣,一整块墙板骤然松动,直直朝殷迟头顶砸下! 殷迟猛地抬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逃跑,可双腿却像钉死在地面上,无论如何和动不起来。 心脏骤然收紧,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难道,我要死在这种地方了? 顾允泽的瞳仁一缩,几乎没经过思考,默念咒语,催动宝珠碎片中残留的法力。 一阵暖光骤然迸发。 光芒在殷迟眼前撑起了一层护壁,竟生生挡住下落的墙板。 顾允泽趁机一把拉过呆滞在原地的殷迟。 下一刻,墙板轰然砸落,几乎堪堪擦着他们的鞋边。 殷迟心脏狂跳,转头看向顾允泽,目光闪烁,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声音: “为什么……你要救我?” 顾允泽喘了口气:“因为……你是我学弟啊。” 殷迟蹙着眉头,移开视线,右手紧紧扣住左臂肘部,忽而回忆起了往事: 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并不理想。恰逢学校推行“高年级生带低年级生”的跨年级互助活动,他被分到的学长正是顾允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允泽本人——那个在成绩榜上总名列榜首的名字,背后竟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顾允泽的表情寡淡,完全不爱聊天,却在给他讲题时意外十分耐心,每一个步骤都仔细拆开解释。 那时候,殷迟曾暗暗发誓,要追上顾学长的脚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苍澈匆匆冲上楼梯。 他其实早早就到了一楼等顾允泽,事发时第一时间来到了外头的草坪。 可透过楼梯口的窗户,他隐约看到顾允泽朝他寝室赶去的身影,竟又不顾危险跑了上来。 见到顾允泽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见殷迟也没有受伤,转头便牵过顾允泽的手:“我们走,学院组织了去防空洞紧急避险。” 顾允泽被他牵着,飞快下楼。 殷迟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刚才那一刻的光芒似乎还在他眼前,那样能在一瞬间撑起整块墙板的力量…… 怎么看,都是妖族的法术。 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殷迟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上级的声音: “这次袭击由妖族发动,你现在有没有和被监视人待在一起?目标是否出现异常?” 殷迟的指尖攥紧了手机,楼梯间早已不见苍澈和顾允泽的身影。 他心中一阵慌乱,余光瞥见动乱中被摧毁的摄像头,低声道: “我正和目标在一起。” 他顿了顿:“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地下避难所里人声嘈杂,除了校内师生,还有少量附近居民前来避难。 苍澈带顾允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顾允泽紧绷着脊背,双手抱着膝盖,一想到可能到来的渊曜两国战争,他就心头发慌。 苍澈见到他抿紧的唇,只当顾允泽是为妖族袭击而不安。 他轻拍了一下顾允泽的肩膀,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朵用蓝色信纸折成的鸢尾花。 “这是……”顾允泽小心接过,“你自己折的?” 苍澈点头:“之前我搜了网上的折纸教程,照着折的。你喜欢吗?” 顾允泽捧着纸花,心头一暖:“喜欢,谢谢。” 苍澈看着他:“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顾允泽顺势应了,话一出口,才猛地意识到不对,“我……” “我也喜欢你。”苍澈先一步说,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笑,“你能做我男友吗?” 他的语气里透着并不遮掩的期待。 顾允泽垂下眼睫。 真说起来,他其实早已是苍澈的配偶,无所谓答不答应。 可眼前这个苍澈,并不是渊国王宫里那个威严的蛟王。 “你确定吗?”顾允泽小声说,“我总读不懂别人的微表情……很多人不喜欢跟我打交道。” “那正好,”苍澈笑着说,“我表情少,不用你读。” 顾允泽怔怔看着他。 从小到大,他因为不会说话,不懂他人的情绪,总是交不到朋友,如今终于有一个人,不介意他在社交上的笨拙,他难道还要把人推开吗?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还是朝苍澈伸出了手,眼眶微微发热: “好。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晚间新闻里,记者正在播报此次校园袭击事件: “据悉,本次针对王室海军学院的袭击,确为妖族所为,具体国籍还有待进一步确认。 距离最近的军方迅速反应,第一时间出动武装部队,成功制止了敌方的进一步行动。目前学院及附近居民仅致数人轻伤,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画面戛然而止—— 外头敲门声响起,坐在办公桌前的曜国首相顺手关闭了投影。 温无咎入内报告:“运输过程中出逃的两名渊国水族已被制服。 虽然学院寝室区遭遇攻击时,苍澈就在这片区域,但根据线人来报,他应当仍未恢复记忆。” “无妨。”首相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听说,袭击发生的前一天,你和顾逸斐也在学院里见过面?” 温无咎的目光一闪,旋即恢复了平静:“当年我和他是海军学院的同期同学。 他参观母校的校史馆,让我陪同,仅此而已。” 首相笑了,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温上将。这些年,你总是太紧绷了。” 温绷着嘴唇,没有说话。 首相重新按下遥控,一侧投影幕布上的新闻画面再次亮起。 屏幕上是顾逸斐身着白色燕尾服,微笑着出席慈善晚宴的身影。 灯光映衬下,他握着香槟杯,低头与主办方交谈,时不时做出得体的微笑,可谓风度翩翩。 首相调高了画面亮度,声音里透出几分满意: “比起已经偏瘫的真太子,果然还是这样年轻俊美的形象,更容易获得民众的喜爱。” 海军学院的防空洞内,广播声忽然响起,在洞内泛起阵阵回音: “女士先生们请注意,本次袭击的两位主使已被军方抓捕,目前没有人员重伤和死亡人员,请大家不必过度恐慌。 为安抚广大师生的情绪,学院将停学一周,并对受损的设施进行修缮。 学院已安排班车送大家前往市区,请各位同学依次上车,有序撤离。” 广播结束后,防空洞的大门缓缓打开。 周围的学生纷纷站起身来,面露喜色:“终于能回去了” 一边迫不及待抓起行李,推推搡搡往出口涌去。 顾允泽和苍澈随着人流走出防空洞。 外头的空气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能看见停在操场边上的一排校车。 顾允泽回头望去,见到殷迟远远地缀着他们。 “你等我一下。”顾允泽跟苍澈说。 他走向了殷迟,问:“你有什么打算?” “……应该会回家一趟。”殷迟说。 顾允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殷迟扫了不远处的苍澈一眼:“我已经向上面汇报了。他一切如常。 市区里不同于学院,没有完备的监控系统。所以……” 顾允泽问:“你的意思是,这期间能放宽监视?” 殷迟的神情猛地绷紧,飞快转头望向四周。 顾允泽:“防空洞原本是封闭的,我来时已经看过,附近没有摄像头。” 殷迟亲眼确认了一遍,这才低声回答: “在市区,我每天会过来记录拍照一次。除此之外,你们……自便吧。” 他低着头,朝大巴那头跑去。 顾允泽回到了苍澈的身边。 “你们说完了?”苍澈问。 顾允泽点点头:“下周学院停课,你打算乘校车回市区吗?” 苍澈顿了一下,低声说:“我……在市区没有住处。 我可能会去问问管理员,能不能让我继续住在宿舍。” 顾允泽望向远处那座受损的寝室楼,夜幕下里头没有一丝灯火,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正常的水电供应。 他低声说:“要不……你先住到我家里?” 苍澈笑着说:“你是打算收留我吗?” 顾允泽耳尖一红:“我只是……觉得宿舍那边现在不安全。” 苍澈看着他那副认真又局促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那就麻烦你了。” 校车抵达市中心后,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顾允泽位于中心公园旁的顶层复式公寓。 苍澈在踏进这栋高级公寓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时,就知其不一般。可真正乘电梯到了顶层,看顾允泽按下指纹后,那道看上去就很沉的定制铜门缓缓敞开,苍澈还是不由吸了口气: “……你就住在这里?” 他从没想到,在学院里那么低调的顾允泽,竟住在这样仿佛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豪宅中。 放眼望去,宽敞的客厅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弧形的巨大落地窗外是夜幕下的繁华高楼,灯火通明,如银河坠落人间。 “恩。”顾允泽见苍澈还站在门口,从鞋柜里取了拖鞋,“快进来吧。” 苍澈换上鞋走进室内,近距离看这些看上去就很贵的家具,问: “你父母呢?会不会突然回来?” 他其实在校车上就听顾允泽说过,这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却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 顾允泽微微一顿,低声解释:“这套公寓,是我母亲……弥留时留给我的。 她怕我这样的性格,和未来的继母难以相处,所以提前过户到了我的名下。” 他说着,眼神不由自主落到了墙上的油画上。 那是母亲在他还小时创作的画作,他曾依偎在母亲怀里,看她一笔一笔为画添上绚丽的色彩。 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从这短短的一句中,苍澈意识到顾允泽的家庭似乎有些复杂,母亲还没去世,父亲竟然就要考虑续弦。 他察觉到顾允泽的低落,忽问:“那我能算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吗?” 顾允泽点点头:“除了你,平时只有清洁团队定期来这里。” 苍澈想要他开心起来,故意挤眉弄眼,开了个玩笑: “那你这么轻易把我带来这里,就不怕我住得太舒服,从此赖着不走了吗?” 顾允泽眨了眨眼睛,他看着苍澈唇边的笑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认真道:“我们……不是情侣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也开始发烫:“你如果喜欢,当然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苍澈看着他这般单纯的模样,收了不正经的表情,走到顾允泽面前: “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其实……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如果你介意——” “我不在意这些。”顾允泽少有地打断了他,语气坚定。 他当然知道那只是内阁给苍澈安排的假身份,只是不确定,苍澈究竟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 苍澈没想到顾允泽这样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并不光鲜的背景,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允泽靠在苍澈的肩头,贪恋着此刻的温暖。 苍澈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其实,我在寝室楼下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顾允泽心口蓦地一跳,本就透着绯色的脸颊更红。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也喜欢你。” 苍澈紧紧搂着他:“今天学院遭到袭击的时候,我看到你还在楼里,不知道有多担心……幸好……你没事。” 顾允泽伸出小指,笨拙而郑重:“那……我们拉钩,答应彼此要好好在一起。” 苍澈被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却还是伸出手指,与他钩在一起: “好,我们拉钩。” 两人轻轻碰触的手指勾在一起,就像定下了某种神圣的契约。 顾允泽看着缠在一起的双手,心里涌起一种陌生又浓烈的幸福。 自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人愿意耐心听他笨拙地说心里话,也没有人愿意接纳那个不懂交际的他。 可是苍澈不同。 他是顾允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如今更是能与他相拥的恋人。 顾允泽太喜欢这样有人亲近的感觉,好像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可幸福之中,一股隐约的不安也随之攀升上他的心头。 他曾经畏惧渊国那个冷冽威严,坐在渊国王座上的蛟王。 可如今,他却更害怕眼前这个会与他说笑拉钩的苍澈,会突然消失不见,变成从前那个冰冷的蛟王。 如果苍澈的记忆恢复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这时,忽然“咕噜”一声,顾允泽的肚子发出响声。 顾允泽好不尴尬,苍澈笑了:“一晚上没吃饭,一定饿坏了吧? 我去厨房看看,给你做点吃的。” “你还会做饭?”顾允泽又是惊讶又是期待。 两人一起去了厨房,这才发现,台面上的电磁炉锃光瓦亮,连塑封都没拆过。 名牌双开门冰箱虽然气派,打开却和边上的橱柜一样空空如也。 这崭新的厨房里既没有食材,也没有调料。 顾允泽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都不自己做饭。” 苍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找我是找对人了。” 最后两人还是下楼,沿着商区的街道看看有什么心仪的餐馆。 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他们并肩走过栽满梧桐树的街道。 顾允泽勾着苍澈的手指,忍不住弯起唇角,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梦中。 苍澈脚步一顿,看向对街一座极具几何感的现代建筑:“那个是……” 顾允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然道:“是水族馆啊。” 苍澈问:“你去过吗?” 顾允泽:“我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还挺怀念的。据说这两天馆内重新装修过,又引进了许多珍稀物种。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早就闭馆了吧。” “不如,我们明天一起来看看吧。”苍澈建议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这一晚,苍澈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却迟迟难以入眠。 身下这张席梦思太过柔软,和学院里的床完全不同,他一时还未习惯。 他换了不少姿势,最终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水晶灯,心绪飘到了隔壁的主卧—— 也不知顾允泽休息得如何。 他今天才与对方确定了关系,心理还带着紧张和激动。 虽然交往第一天就住进男友的家里,这样的进展已经非常迅速,可人心不足,苍澈难免想跟恋人更进一步。 只是这间顶层复式不同于一般户型,最不缺就是卧室。 苍澈看顾允泽腼腆为他录入大门指纹的模样,唯恐提出睡一起的要求,把人吓退,最后还是作罢。 他精神了半宿,再睁眼的时候,纱帘外的天才蒙蒙亮。 苍澈本也睡不着,索性换衣服洗漱了,卡着地图上附近超市的开门时间,外出购置食材。 顾允泽推开房门,就闻到空气里飘来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 他沿着S形楼梯走下,一面唤道:“苍澈?” “你起来了。”苍澈从开放式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见到顾允泽,露出一个笑,“稍等,马上就可以吃了。” 说完又匆匆赶进了厨房。 顾允泽好奇地走进厨房,就见台面上多了不少调料与新鲜食材,不由讶异: “你这么早就去过超市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原本还打算早上去玩水族馆再和苍澈一起去超市看看。 “谁让你家地处黄金地段,去超市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呢?”苍澈一边煎着蛋饼,一边打趣,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都买了一点。” 他话说得轻巧,一点没提他进去了才发现楼下高档超市的物价贵得吓人, 虽然学院定期给他发了奖学金,但也经不住天天这样的消费,苍澈忽然有些怀念在学院上学的日子。 做好的早餐很快端上了桌,配上现切的水果,摆在苍澈从橱柜里找出的精致骨瓷餐具套装里,丰盛得像节日餐点。 顾允泽笑着说:“吃完这一顿,连中午都不用吃了。” 苍澈看着他眉眼带笑的样子,温柔得像是一潭春水,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的允泽明明那么可爱,哪里像不会社交的样子,只是大家都没发现允泽的优点罢了。 顾允泽尝了一口蛋饼,眼睛一亮:“好好吃!” 苍澈笑着挑眉:“蛋饼不都是这样吗?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顾允泽摇头:“我以前早餐都不开火,就随便吃点面包。” 苍澈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衬衫下突出的锁骨眼上,不由想,果然是不爱做饭,所以才这么瘦。 他半开玩笑地夸下海口:“以后你可以随便点餐,我照单全做给你吃。” 顾允泽直笑:“你是我的男友,又不是我请来的厨师。” 苍澈顺势凑近,用指尖轻轻擦掉了他嘴角一点蛋饼碎渣,自己放进嘴里,坏笑道: “那我们……就做点男友间该做的事,恩?” 顾允泽“噌”地红了耳朵,结结巴巴:“先……先吃完饭。” 苍澈早知会是这样,心满意足举手投降:“好,都听你的。” 顾允泽低头细细咀嚼,他是真的觉得苍澈做的蔬菜蛋饼非常美味。 他微抬起眼,余光瞥向苍澈,有些疑惑:为什么……苍澈这么会做饭? 就算苍澈一开始不是王储,他不是二公子吗,难道在渊国,公子也要亲自下厨? 吃完饭后,两人顺着昨夜的路来到了水族馆,顾允泽环顾四下,意识到这处水族馆重新装潢后,已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 晨间馆内的游客并不多,进门后迎面就是一面两层楼高的巨大玻璃幕墙。 淡蓝色的灯光下,带着斑点的鲸鲨缓缓游过,各色鱼群穿梭其间,下方大片彩色珊瑚点缀,场景十分梦幻。 苍澈仰头看着鱼群,不由赞叹:“好美。” 顾允泽轻轻点头,却没有看鱼,而是静静注视着苍澈被淡蓝水光映照的侧脸—— 因为他已经在渊国见过更美丽的海下景色。 那时曜国陪他前来的和亲使团刚刚离去,苍澈怕他寂寞,特意带他乘着巨鲲来到浅海,大片绚丽的珊瑚和海葵群如森林般随着水波舒展摇曳。 苍澈曾说,等有机会,会带他回曜国出席外交。 没想到,这一切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是啊……”他低声说,“很美。” 他指的并非水缸里的鱼群,而是眼前的苍澈。 苍澈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就见蓝色水光下,顾允泽一双柳叶般的眼睛清亮得好似琉璃。 苍澈忍不住伸手覆上了顾允泽的脸颊,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色泽明亮的小丑鱼群在一旁穿梭游走,两人的嘴唇轻轻贴合。 顾允泽的耳尖发烫,心跳全然乱了节拍。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吻,一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他紧张地闭上了眼,却还是抬头轻轻回应着苍澈的吻,将手搭在了苍澈的臂膀上。 苍澈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握住了顾允泽的手,温柔地吮吻着顾允泽柔软的唇。 “妈妈,这是什么品种的鲨鱼呀?” 稚嫩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顾允泽猛地睁开了眼,连忙低头,匆匆结束了这一吻。 苍澈看着他泛红的耳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深情与占有欲。 他牵过了顾允泽手:“我们去前面看看。” 顾允泽的手指缩了缩,没再抗拒,与苍澈十指交握:“好。” 两人并肩走向下一个展厅,顾允泽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之前不是去养老院做义工了吗,感觉怎么样?” 苍澈想了想说:“比我想象得情况好。老人们虽然身体衰老了,但大多数头脑还很清醒。” 顾允泽解释说:“托了近期脑机技术的福,可以刺激和唤醒不少老人的意识。” 苍澈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看老人们似乎很喜欢有年轻人过来,我也觉得这样的义工还挺有意义的。” 他忽停下了脚步:“对了,昨天的校园袭击,凶手有进一步的消息吗?我好像还没看到有关报道。” 顾允泽心头直跳。他知道开展袭击的,是苍澈的同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有私心——他不想苍澈变回到渊国蛟王的身份,只想让对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 作为同学,和开朗温柔的恋人,陪在他的身边。 他为这一份自私感到羞愧,垂下眼,低声说:“新闻里只说是妖族,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苍澈见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心中怜惜,轻轻摩挲着顾允泽的手,柔声道: “没事。昨天妖族那样残暴的攻击,一定吓到你了吧?” 顾允泽没敢看他的眼睛,顺从地点了点头:“……是有一点。” 他自嘲地扯出一个笑来,声音带了涩意:“果然,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 苍澈摇头,对顾允泽微笑:“怎么会不是?昨天我都看到了,要不是你出手,殷迟可能真的出事了。你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顾允泽回以微笑,他最高兴的事,就是苍澈能一次又一次地肯定他,由衷道: “你真好……阿澈。” 苍澈听见顾允泽这样亲昵叫他,心都要化了一般。 两人就这么紧紧牵着手,不知不觉已经游览完了最后一处展区,来到了顶层的观景露台。 玻璃门打开,视野豁然开朗,不远处白色的王宫与其宽阔美丽的后花园尽收眼底。 顾允泽立刻意识到,这里几乎和他小时候来时一模一样: 后花园里的草坪精心修剪,大片玫瑰花圃点缀其间,构成精巧的王室图案,中心的喷泉被塑像环绕,喷出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苍澈凝望着那一片景色,忽而喃喃:“真奇怪。” “怎么了?”顾允泽偏过头问。 苍澈若有所思:“我明明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景色似曾相识。” 他朝顾允泽笑了一下:“或许……是曾经在电视里见过这里的画面,才会这样觉得吧。” 顾允泽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某段本已褪色的记忆: 那时他才刚上小学,来这座水族馆时,本想当然以为是和母亲一同前来。 可那段记忆里,模模糊糊竟还有另一个孩子的身影。 记忆中,他与那个孩子并肩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鱼群与珊瑚,而后又一起跑到观景台说笑。 他早已记不起对方的长相,只依稀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睛明亮,笑起来时光芒闪耀,像是湖面上粼粼的光。 画面一转,两人又出现在了王宫后花园,在嫩绿如毯的草坪上追逐,可那里当年并是不对外开放的场地。 所以,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究竟是…… 顾允泽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苍澈。 可若真是苍澈,他银白长发、蓝灰色眼睛的特征应当极为醒目,自己又怎么会毫无印象? 顾允泽在心里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荒唐的念头。 决心回去后一定要翻看相册,顺便查找他上小学那年国内的新闻。 走出水族馆时,时间还没到中午,微风里带着初夏的气息。 苍澈侧过头来:“难得周末,你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顾允泽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微笑道:“今天天气很好,不如去城郊的古堡看看?我记得那里周末会对外开放。” “古堡?”苍澈的眼底闪过笑意,“我之前刚看到报道,说上周有明星在那儿包场结婚。” 他顿了顿,忽然想,如果是自己和顾允泽在古堡里举办婚礼,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光是想着,他心中就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与喜悦。 顾允泽虽不知道苍澈在想什么,但他隐隐觉得苍澈此刻的心情很好。 这个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竟然能从别人的表情里察觉出对方的感受了,是不是说明,他的社交能力也有了提高? 苍澈见他惊讶的模样笑了:“想什么呢?” 顾允泽主动牵了苍澈的手:“走。我们去开车过去吧。” 有过之前豪宅的震撼,顾允泽的车倒是比苍澈预想的低调许多,在地库一众豪车里甚至算不上起眼。 轿车按导航行至城郊高架,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闲谈。 前方一辆运输货卡车与前方货车相撞后,冲破护栏,从桥上翻坠而下! 轰然一声巨响,驾驶舱砸到地上,瞬间起了大火,一股浓烈的焦味飘进了车窗。 前方道路已被撞翻的货车堵死,顾允泽立刻打转盘朝一旁的通道下了高架。 副驾的苍澈打电话报了警:“是警察吗,这里是金花路段……” 轿车下高架后,路过了驾驶舱正在燃烧的货车。就听货箱里传出剧烈的撞击声,像是有人拼命冲击着车壁想要求救。 顾允泽不由放慢了车速,顺手将车在附近的车位上停了下来,他看向苍澈: “我们……要下去看看吗?” 苍澈吞咽了一下,按说,他已经报了警,接下来的事,完全可以等着警察前来处理。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他,朝那辆车走去。 回过神时,他竟已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顾允泽连忙也解开了安全带,突然“砰”一声让人耳膜发紧的尖响。 只见货车车厢的铁皮竟然被什么从内部被撑开,一个带着鱼腥气的身影从那破口中钻了出来。 对方的皮肤布满鳞片,背后的鱼鳍猛立起,冲破了身上本就残破不堪的衣物。 一见向他走来的苍澈,立刻低吼着朝其扑来。 顾允泽的瞳仁骤缩:“苍澈!” 苍澈身形一动,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像是体内某种沉睡力量突然被唤醒,他轻而易举就将那水妖死死压在了地上。 顾允泽骤然松了口气,身体却还在微微发抖。 是啊……就算失忆了,苍澈毕竟是蛟王,当然不会被一只逃窜的水族伤到。 可他发抖的身躯却怎么也没有停下。 ……为什么,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那水族满脸惊恐,盯着面前的苍澈,突然大声喊道: “你……你身上的气息,你也是水族!” 顾允泽的心猛地一沉。 啊,他知道了。 他不是害怕眼前的这只水族,而是怕——苍澈会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到那时…… 他才体会到的幸福与甜蜜,统统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苍澈闻言一愣,眉头微皱,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一个在曜国长大的学生,怎么会和妖族扯上关系。 顾允泽颤巍巍走上前,隔着一定距离对地上的水族道:“你……怎么在货车里,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我们……是这里的学生,或许可以帮你。” 他知道或许一切都已经注定,可是他还是想在最后,尽一点努力,试图转移话题。 或许呢,或许就算遇到了同族,苍澈也不一定会恢复记忆。 水族如梦初醒,立刻说:“对!没错!我还有几个同伴也在车里,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他们!我给二位磕头了!” 说着以手撑地,用脑袋狠狠撞击地面,向二人行叩礼,再抬头时,额前已有了丝丝血痕。 顾允泽听他这话,觉得对方应该并没有认出苍澈就是蛟王,这也正常,因为大部分渊国的居民平日里都没有面圣的机会。 他心里松了口气,倒是一旁的苍澈立刻过来扶他:“你怎么脸色那么差?” 水族生怕二人就这么离开,情急之下扑上来想抓顾允泽的腿。 苍澈的神色一冷,一掌将对方击晕了过去,搂着顾允泽的肩膀快步回到了车旁。 “这儿危险,先上车。”苍澈替他开了车门,语气里满是担忧。 顾允泽的嗓音有些沙哑:“我就是……想起了之前妖族袭击学院的事,有点……害怕。” 他轻轻拉住苍澈的手,眼眶不知觉间已经泛红,几乎是恳求道:“阿澈,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 苍澈一阵心疼,立刻答应了下来:“好,我们这就回家。” 他说着上车系了安全带,又关切地问:“允泽,你感觉还好吗,现在能开车吗?” “我没关系的。”顾允泽轻声说。 苍澈侧身摸了摸他的脸,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托大:“刚才是我冲动,让你担心了。你也别勉强自己。” 顾允泽点了点头,他看着身旁的苍澈,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就是能和苍澈继续这样的关系。 他启动了轿车,余光掠过地上那昏迷的水族,突然想起那时渊国与啸国之所以交战,导火索就是爆出了兽族绑架商船上的水族。 难道……那些被掳走的水族,最后被秘密运送来了曜国? 他的一颗心仿佛跌入了谷底——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国家,究竟要拿这群水族做什么? 轿车才驶出不久,远处就传来了阵阵警笛声。 顾允泽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全是冷汗,迫使自己死死盯着前方。 几辆警车呼啸而过,灯影从车窗掠过的瞬间,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直到警车在后视镜中彻底远去,顾允泽才终于喘出一口气,脚下油门重重一踩,只想尽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交警很快赶到事发现场,原本以为只是交通事故,看到被烧得漆黑的车头,以及地上昏迷不醒的水族,不由面面相觑: “这……这是……” 交警的额角冒出冷汗,连忙抓起对讲机通报上级:“金花路段北侧的高架桥出口附近,一辆坠毁的货车旁出现了妖族。” 他盯着车厢上那个像是被徒手撕开的裂缝,颤声道:“……对方疑似是从车厢里跑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对讲机那头传来应答声,交警的脸色一变,转头朝身边的同事大声道: “所有人立即后撤!维持现场警戒,等待军方派出增援!” 回城区的道路上堵车严重,前方的车流大排长龙,一片尾灯闪烁。 顾允泽只得缓缓减速,余光一瞥,看见对向的车道里数辆黑色的军用装甲车呼啸而过,朝郊区的方向疾驰。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由一紧:是因为刚才水族的事,所以出动了军队?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他方才的猜想——曜国正在秘密抓捕水族。 正出神间,就听身侧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顾允泽猛地转头,苍澈紧蹙着眉,正低头用手指不断按压着太阳穴。 “你的头疼又发作了?”顾允泽心中着急,腾出一手来扶苍澈。 “我没事……忍一忍就好了,” 苍澈的声音有些沙哑,将顾允泽的右手托回方向盘上,挤出一个微笑来,“你专心开车就好。” 顾允泽扫了眼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车队,当即打转向灯下了最近的出口,将车停进了一处空车位。 他解开安全带,握住苍澈的手,俯身将额头抵上去,低声道: “别怕……有我在,会没事的。” 有过之前成功同步的经验,顾允泽近来对精神力的运用娴熟了许多。 精神力就像一汪温热的泉水,沿着两人紧贴的额头缓缓渗入,将苍澈脑内躁动的疼痛一点点抚平。 良久,苍澈的呼吸逐渐均匀,他回握住了顾允泽的手,眼睛里带着笑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允泽。” 顾允泽帮他调低座椅靠背,让苍澈能稍微舒展,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哪里还需要说这些。” 他看着苍澈那双蓝灰眼里柔和的光,不自觉也露出了笑容。 苍澈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顾允泽:“刚才……我好像看到有军车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妖族的事。”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总有种说不清的冲动,想要跟上去看看那个昏迷的妖族的情况。 这个念头一出,连苍澈自己都有些奇怪:他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曜国学生,为什么要对一个妖族的事这么上心? 顾允泽察觉到了,含糊说:“毕竟那个车祸牵扯到了外族……被格外重视,也是正情理之中。” 他的心跳得很快,就算失去了记忆,苍澈大约也会本能地关心族人,可他实在太害怕真相揭开,苍澈毫不留情地离他而去。 他不想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生活的意义,就这么付诸东流。 好在苍澈并没有提出想要追上去看看,他感受到顾允泽握着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捏了捏顾允泽的手心:“你说得对……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那些妖族,才袭击过学院,这会儿指不定干出点什么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让顾允泽再陷入危险。 顾允泽才要点头,口袋里突然传来了手机的震动。 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是殷迟。 按下接听键,殷迟的声音传来:“学长,你们现在在哪?” 顾允泽知道殷迟来电并非关心,只是为了监视他与苍澈的动向,含糊说了一句:“在回市区的路上,这儿有点堵车。” “堵车?难怪我看你们的定位一直没动。”殷迟的声音有些低,“我就在附近的医学研究中心,你们可以找个地方停车后步行过来。” 顾允泽不由蹙眉。 他一直不喜欢这种被定位追踪的感觉,但殷迟这么做,说到底也只是为了监视任务,于是应了下来:“好。我们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苍澈见他严肃的样子:“怎么了?” 顾允泽:“殷迟说他在附近的科研中心,让我们过去‘坐坐’。” 就算顾允泽从未提起,苍澈也早就感觉出了殷迟行事古怪,有事没事总跟着他们俩,不由问:“你想要过去吗?” 顾允泽心里并不想,可他其实和殷迟一样,都被委派了接触苍澈的任务,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既然前面堵车那么厉害……干脆过去看看。” 他勉强笑了笑,也不知是安慰苍澈,还是安慰他自己: 或许这样也好,换个地方,做点别的事,就能让苍澈早点忘掉那位水族的事。 医学研究中心建在一处湖畔公园的边缘,附近的绿化做得极好。 两人走在弯曲的小径上,阳光透过茂林的树叶投下碎影,梢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苍澈笑道:“如果有人说这儿就是古堡外,我也相信。” 顾允泽从前还和兄妹去古堡里度假,知道那儿不光有清澈见底的湖泊,周围更有真正的森林,并不是这处人造公园可比的。 但他心里信任苍澈,觉得对方说这些,该是为了他好,细细思量,意识到原来苍澈是为了宽慰他。 想通了这一层,他脸色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恩。还省去了来回开车的时间,这么说,还得感谢殷迟了。” 苍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和他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我大概知道,你们是同一所中学的,可彼此好像差了年级吧?” 顾允泽点头解释说:“我和他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那时候学校刚开设了一个活动,让高年级优等生辅导低年级里……还没有完全适应的学生,我恰好被分配去辅导他。” 苍澈挑眉,笑了笑:“那他的运气也太好了——连我都没享受过你的一对一辅导。”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不知道是认真的吃醋,还是单纯玩笑。 顾允泽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的周测成绩那么好,哪里用得上。再说了,你是……哨兵呀,我一个向导,怎么做辅导?” “不是还有文化课么。”苍澈把手一摊,装模作样叹气,“我前阵子写的小论文就被蔡老师打回来让重写了,你要是早点辅导我,说不定就不用这么麻烦。” 顾允泽听得认真,苍澈毕竟不是在曜国接受的基础教育,一时没有掌握这种论文的诀窍,也很正常。想了想说: “我不是老师,说不上指导,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苍澈觉得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心中一时痒痒的,凑近了跟顾允泽说:“你总是这么谦虚。 殷迟之前在寝室就总说,你的文化成绩特别好。” 顾允泽有些意外:“……他还跟你提这种事?” “是啊,”苍澈一笑,“他老提,把我搞得很紧张。” “紧张什么?”顾允泽忍不住问。 苍澈低声笑了,饶有趣味道:“当然是紧张你会不会答应做我男友了。” 顾允泽的脸腾地红了,耳根也跟着烧起来:“其实……我早就……” 苍澈笑着瞧他:“早就什么?” 顾允泽垂着眼,终于是把话说了出来:“……早就是你的人了。” 虽然过程有些草率,但他们在渊国早已成婚。 苍澈怔了一瞬,失忆的他当然不记得这一切,只当这就是顾允泽的表白,心头发烫,停下脚步,低头去吻他的唇。 顾允泽两颊上还透着绯色,正要闭上眼睛,视线却忽被吸引—— 远处的树林中,一队身穿军服的人正推着数只形状奇异的大型玻璃装置,往公园深处的研究所行去。 那些玻璃容器上虽被临时罩上了一层纱网,但隐约能看到底部满是鳞片的下肢,里面装的赫然就是水族! 苍澈见他神色有异,也装过头去,不由一愣: “……刚才看到的军车,目的地难道也是这里?” 顾允泽心中七上八下,手指紧紧扣住苍澈的,低声说:“……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一瞬间,他甚至不想再去管什么上级指派的任务,下意识只想要拉着苍澈转身逃跑。 然而,现实并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林荫小道的另一头,殷迟缓缓朝二人走来。 他左耳挂着通讯耳机,平静的神色却让顾允泽觉得窒息: “学长,你们怎么才来?那么久过去,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 苍澈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将顾允泽挡到了身后,淡淡道:“抱歉,殷迟。今天允泽的身体不舒服,我们打算先回家。” 说着拉住顾允泽的手,转身想要往回走。 “咔哒——” 一阵清脆而冰冷的上膛声骤然响起。 林间的军人们好似突然收到了指令,停下运输工作,齐齐举枪对准了他们。 殷迟似乎正在与耳机那头的什么人保持讯通,声音冷静: “是的,我已经见到了他们,现在就带他们过来。” 说完,他看向二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位,请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殷迟带一行人来到研究所深处的电梯前,摘下眼镜,扫过了前方的虹膜识别区。 “嘀”一声,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打开,冷白的光线从缝隙间透出,宛如一柄利刃隔开了顾允泽和身边苍澈。 顾允泽看着殷迟娴熟的动作:“殷迟……为什么你会有这里的权限?” 殷迟转过头来,顾允泽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戴眼镜的殷迟,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比平日里看上去更大,却不显光彩,反而透出浓重的疲惫。 “顾学长,”殷迟戴上了眼镜,露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笑的表情, “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顾允泽没有再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和苍澈对视一眼,一道走进了电梯。 这部电梯内部空间巨大,几乎是普通电梯的两到三倍。 殷迟按下按钮后,电梯快速下行,顾允泽注意到面板上只有负五层到负八层三个按钮。 他吞咽了一下,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他们会在这深深的地下实验室里看到什么东西。 他不由偏过头去看苍澈。 苍澈察觉了他的目光,扫了眼周围几名拿枪指着他们的军人,轻轻握住了顾允泽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两个字:“别怕。” 顾允泽抿着唇,无声地将苍澈的手握紧了。 他害怕的并非对准自己的枪口—— 他真正怕的……是无限逼近,却又没法对苍澈说出的真相。 苍澈发觉顾允泽的手在颤抖,低下头来,贴着顾允泽的耳畔说:“我会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 顾允泽看着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冷光下清透得简直不真实。 他的心微微颤抖,还没来得及回应,电梯便发出一声达到楼层的轻响。 似乎是感知到他们的到来,走廊内第一间实验室的大门自动打开,声控灯随之次第亮起。 数十个**培养缸整齐排列,透明的营养液中漂浮着一具具妖族带着鳞片或者长毛的身体。 这些妖族虽然大多闭着眼睛,但从口鼻缓缓升起的气泡,仍显示着其生命迹象。 正和顾允泽猜想的那样,这里与其说是医学研究中心,不如说是针对妖族的**实验场。 苍澈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被摄去魂魄般,滞在了原地: “这些……都是妖族?” 放眼望去,被囚禁的妖族,大多是渊国的水族,但也有个别长着獠牙的啸国的兽族。 一股不知名的情感在他的体内翻涌,像是要将他的大脑和胸腔撕裂,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可他只是曜国的学生,为什么…… “……陛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无比清晰地传入了苍澈的脑海。 苍澈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对那声音有所反应。 唯有顾允泽,正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角落的一只培养缸内,一名发已斑白的水族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嘴唇没有掀动,通过法力隔空传音到了苍澈脑中: “……我听被抓的同族说,陛下您就在这座城市。没想到,竟是真的。” 苍澈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几乎是被其牵引着,朝培养缸走去。 就听那声音继续道:“陛下,请听臣一句—— 曜国正在制造针对您,针对渊国王室的精神武器,会让您陷入疯狂!” “苍澈!”顾允泽察觉苍澈的异样,快步追上去,试图拉住他,却发现苍澈仿佛陷入幻觉一般,双目空茫,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下一刻,培养缸内的水族猛然抬起手,拴着锁链的手掌重重砸向内壁! 沉闷的撞击声中,营养液瞬间翻滚出大量泡沫,上方的报警灯立刻闪烁起了刺眼的红光。 警报声中,高压电流沿着管线倒入缸内,水族衰老的身体剧烈抽搐,两眼翻白,在强电下痛苦地战栗。 最后一刻,他的嘴唇张开,断续的声音传入苍澈的脑内: “陛下……千……万……保重。” 声音戛然而止。 苍澈的脑内却轰然作响,惊涛骇浪般的痛楚袭来,几乎要将他撕裂。 无数记忆的残影掠过他的脑海—— 血染的王宫、群臣跪伏高呼“陛下”,率军出征啸国…… 还有更久远的时候,他随父王与大哥造访曜国的场景: 花园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笑着给他递来了一块糖。 记忆像潮水般席卷而来,苍澈抱着头,呼吸急促,几乎跪倒在地。 顾允泽冲过去扶住他:“苍澈!” 苍澈在他怀中颤抖着喘息,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倒下的水族。 他想起来了,这正是在宫中服侍了半生,几乎是看着他们几兄弟长大,不久前才告老还乡的老宫人。 一瞬间,所有伪造的身份都显得那么可笑。 什么曜国海军学院的学生…… 什么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统统不过是谎言! 虚伪的曜国人,一群卑鄙的骗子! 苍澈的呼吸渐缓,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挣脱了顾允泽的怀抱,站起身来。 “我是……”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周身的法力发出强烈的波动,似乎连身侧的空气都在震颤: “孤是苍澈——渊国蛟王。” 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军人们手中的枪械立刻传出刺耳的金属变形声, 下一刻,那些人族的武器已彻底扭曲断裂,坠地成为了一堆无用的废铁。 两名军人此前从未与大妖作战,惊恐万分。 苍澈的目光冷若寒铁:“不想死,就立刻从孤面前消失。” 这时,军人们的耳机中也传来了声音,似乎有人在另一头下达了指令。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撤离了这处实验室。 实验室重归于静。 苍澈的目光掠过那一排大小不一的培养缸。 透明的液体中,他同族身上的鳞片闪着幽幽的光。 如果老宫人说得都是真的…… 那么父王当年的疯癫,太子的残废,父王清醒后绝望的自尽—— 一切的源头,都来源于曜国对他同族那令人发指的精神武器研究。 他与曜国之间,不共戴天。 他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可他之前竟然……在这片土地上无忧无虑地生活,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曜国普通学生。 他在失忆期间,与曜国学生们一起上课、训练,甚至写下了“人族与妖族如何和平共存”的可笑论文。 哈。 这一切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他抬手重重一挥—— “砰!”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所有关押着妖族的培养缸壁同时碎裂。 浓稠的营养液四溅,碎玻璃洒了一地,警报声此起彼伏。 顾允泽明白,苍澈已经彻底恢复了记忆。 无形之中,两人间已经相隔了千里。 此刻在他面前的是渊国蛟王,再不是属于他的温柔男友。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苍澈转过身,直视殷迟的眼睛:“殷迟,是谁授意你带孤来这里?” 殷迟的喉结滚动。 他早就知道,苍澈并非普通的曜国学生,而是渊国的君主。 可找回记忆的苍澈和此前完全不同,冷峻的神情下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忘了呼吸。 “嘀”,厚重的实验室大门忽然解锁。 伴随着轻微的机械声,一台银白色的电动轮椅驶入室内。 走廊上的暖光落在来人的脸上。 那是一位黑发的青年,相貌与曜国新王顾逸斐极为相似,只是眉眼的形态更为柔和。 然而,他俊朗的面容里却透着几分诡异的僵硬。 “……大哥?”顾允泽一惊,扶着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顾修棠,而记忆里的大哥虽体弱多病,却也完全没到出行要用轮椅的地步。 顾修棠轻轻笑了一下:“允泽,好久不见了。” 他不做表情时还不明显,这一笑起来,嘴角歪斜,像是已无法自控肌肉的老人。 顾允泽的喉咙一紧:“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出国前几次想去看你,可他们都说你在特需病房疗养,不方便接受探视。” “疗养?”顾修棠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再不听使唤的右手,苦笑了一下,“这倒也没错。 我脑出血急救后,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是……落下了偏瘫,半边的身体已经废了。这次能出来,已是不易。” “……偏瘫?”顾允泽喃喃,“怎么会这样……” 苍澈冷声问:“所以你冒险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颗由法力凝成的记录宝珠,淡淡的光芒闪烁下,已将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孤看得很清楚——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传出去都足以令贵国蒙羞。” “蛟王陛下,”顾修棠微微抬头,偏瘫地身体在轮椅上略微前倾,声音沉稳, “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与你为敌。” 他示意身后的随从退下,又转头看向殷迟: “我早听闻,你是曜国近年来综测最强的向导,一直想见你一面。只是今日不巧。” 殷迟会意:“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殿下。” 随即与随从一同退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的大门重新关闭,除了一众昏迷的妖族,只剩下他们三人。 顾修棠笑了笑:“恕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顾修棠,曜国前第一王子。”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那些破碎的培养缸上: “曜国确实在秘密抓捕妖族,并用他们做**实验。目的是开发针对妖族神经的精神武器,以此让妖族在战场上精神失常,彻底丧失战斗能力。” 顾修棠轻轻叹了口气:“内阁不愿让我插手此事。等我察觉到这项研究的存在时,一切都已经走得太远。” 他抬眼直视苍澈:“但既然我已经知情,就自觉有义务站出来,让悲剧终结在此刻。” 苍澈听完,面色平静。面对顾修棠这一番慷慨陈词,他连一丝动容也没有。 无论是那名老宫人的遗言,还是他在与啸国对战时的所见所闻,都早已证明: 曜国的“精神武器”并不针对普通妖族,只作用于渊国王室血脉。 顾修棠要么是在隐瞒关键情报,要么就根本只知道此事的皮毛。 这样一个人,他当然不会轻信。 “这么说,”苍澈淡淡开口,“下令让殷迟带孤和王后来此的,也是你?” 顾修棠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后”指的是谁。 他的唇角掀动,微笑道:“不错。” 顾允泽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指间微颤。 自苍澈恢复记忆后,他就没被对方直视过一眼,更没有单独与他说话。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解释—— 又或者,苍澈还会不会愿意听他说话。 苍澈仔细打量着顾修棠,他能够想象对方没有患病时的风度,其举止言谈势必端方儒雅,就像他的大哥。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如今顾修棠只能坐在轮椅上,连王位都被剥夺,在曜国显然被架空得十分彻底。 一个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握的曜国前太子,又能够改变什么? 顾修棠察觉了他的怀疑,平和地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说来惭愧,我今日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其实……也是托了国王陛下的福。” 他口中的“国王”,指的自然是顾逸斐。 顾允泽不由低声问道:“大哥……那位顾逸斐,他究竟是什么人?” 顾修棠叹了口气:“他是父王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母亲应当是妖族。” 苍澈无意打探这些宫廷秘闻,非礼勿听,径直道: “你口口声声说能帮孤,打算如何帮?” 顾修棠早知道他会这么问,答得平静:“渊国如今的局势复杂,您若贸然回去,只怕不便。” 苍澈蹙了眉头:“什么?” 顾修棠看着他,若有所值:“关于这件事,您不妨去问问我三弟,您的王后。” 气氛一时间凝滞。 顾允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还从未告诉过苍澈,渊国国内已经变天的事。 顾修棠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肯定早已知道,曜国一直在暗中监视你们。 我会尽力协助蛟王陛下您离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沉着:“我们还需等待时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苍澈和顾允泽一前一后走出研究所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阴了下来,乌云密布。 行至一处玻璃亭,苍澈停下了脚步。 顾允泽低头跟着,也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苍澈。” 苍澈抬手,周围几个隐蔽的摄像头瞬间扭曲变形,坠落在地。 他背对着顾允泽,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你兄长说,渊国内部局势复杂。他是指什么?” 顾允泽抿了抿唇:“……你离开的时间里,渊国发生了政变。丞相拥立四公子登基,借着你已经……不在的名义,大肆镇压残党……” 他话没说完,苍澈猛地转过身来,蓝灰色的瞳孔中泛起寒光: “你早就知道?” 大雨倏至。 雨水打在玻璃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顾允泽面色有些发白,结巴道:“我、我只是——” “只是不想告诉我真相?”苍澈沉声逼近,“你明明知道渊国对我意味着什么,却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我在贵国的军校里一起假扮学生。 是看我失忆的样子觉得很可笑?” “不是这样的!”顾允泽立刻否认,慌乱间想要解释,眼睛里不知觉已泛起了水光,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帮你恢复记忆。又怕你想起来后,会冲动回去,那样太危险——” “危险?”苍澈嗤了一声,“是怕我遇险,还是怕坏了贵国的计划?” 顾允泽的眼眶一热,声音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转头移开视线,看向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和苍澈手牵着手,一起走过这一条小径。 那时候阳光正好,走在这样的林荫道上很舒服,苍澈与他说笑,还请他帮忙看之前的作业。 可一转眼,那些幸福平和的时光,就像泡沫一般,被雨打得稀碎。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顾允泽颤抖着问: “你真的这样想我吗……阿澈。” 苍澈没有回答,只低声道:“我们今后,不必再见了。” 他走出了玻璃亭,踏入倾盆大雨之中。 苍澈身为蛟龙,本可以轻易操控周围的水流,乃至风雨,却什么也没有做。 无边雨幕倾泻而下,浇得他浑身湿透。 顾允泽追了出去:“苍澈!” 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远处研究所的灯光在水汽中化为了一片昏黄。 苍澈没有回头。 顾允泽不知道这时该说,该做些什么,他只是不想失去他才找到的知心人,亦步亦趋跟在苍澈身后。 没走出几步,苍澈就停下来。 他轻叹了口气,叹息声淹没在雨里,顾允泽没有听到。 他转过身,在雨中看着顾允泽:“你来做什么?” 顾允泽垂着眼:“我开车和你回家。” 成为恋人后,他与苍澈本住在一起。 “不用。”苍澈说,雨水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流下,“你自己回去吧。” 顾允泽问:“……你要去哪?” “学院的宿舍。”苍澈的语气很淡,“那栋被妖族袭击的楼还没修复,我要趁学校停课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顾允泽立刻说。 苍澈静静地看着顾允泽,眼底浮出一瞬复杂的情绪,最后说: “你能帮什么忙?” 顾允泽怔在原地——这句话,苍澈曾对他说过。 那时,啸国刺客潜入渊国王都释放毒雾。他怕苍澈也受到毒雾影响,说想陪其一起。 可彼时苍澈正被四公子当众斥责他“上位不正”的言辞激怒,脱口而出的正是这么一句: 你能帮什么忙。 顾允泽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窖: 现在苍澈的记忆已经恢复,是一代蛟王,再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无论他有多么不舍曾经与他拥抱牵手的那个苍澈,那都已经变成了过去式。 他如今种种执着,就好像是刻舟求剑。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低着头转身,一个人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苍澈望着雨中那个孤单的身影,握拳的手背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要顾允泽远离自己。 顾允泽虽是他的和亲王后,可终究是曜国的人族。 如果在他恢复记忆后,仍选择支持他,无疑是站在了曜国的对立面上。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风险—— 若是往重了讲,被污蔑叛国,被万人唾骂,也并非毫无可能。 苍澈记得近来的一切,记得顾允泽在渊国时所没有的笑容,记得他的细腻温柔,与执着守护。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怕顾允泽因他受伤。 滂沱雨声中,顾允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苍澈记得这里离停车场,还要走一段路程。 他单手指天,低声施咒。 一道白光划破天际,雷鸣声中,天色被生生分为了两半—— 停车场那头的大雨骤然停了。 顾允泽回到公寓时,天色已全暗了下来。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写字楼透出的光亮,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影。 他没有开灯,进门就径直倒在宽大的沙发上。 他曾真心以为,自己与苍澈在学院里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可到头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想想也是:苍澈是一国之君,又怎么会真的停留在这样宁静而平淡的校园生活里? 他想笑,却没能笑得出来,出口的竟是一阵哽咽。 喉咙里传来一阵钝痛,他知道自己应该起来洗澡、换下这身打湿的衬衣,一时却只觉身体无比沉重。 他靠在抱枕,迷迷糊糊中陷入了梦中。 梦里,他回到了童年。 那是曜国王宫的后花园,庭院的每一处景致都经专人精心设计,赏心悦目。 各色鸢尾在石砌温泉边开得正好,水声潺潺,让人心也变得平静。 他正坐在喷泉边读书,就听有人唤他名字。 顾允泽抬起头来,看见大哥顾修棠朝他走来,身旁还有一位银发的男孩。 顾允泽起身喊了大哥,却不由多看了那孩子几眼—— 对方一头银白长发在阳光下好似镀着一层金光,一袭长袍上绣着梅花,腰间挂了一枚洁白的玉佩。 顾修棠笑着为他介绍:“这是渊国的二公子,年纪正和你相仿——” 他话音方落,就被赶来的侍从叫走,说陛下召见。 顾允泽看着哥哥离开,便有些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转头,就见那银发男孩也在打量他。 “你就是曜国的第三王子?”男孩问。 顾允泽点点头:“嗯,我叫顾允泽。” “我是苍澈。”男孩说。 “你的头发好漂亮。”顾允泽小声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颜色。” 苍澈的眉梢动了动:“你不怕妖?” 顾允泽摇头:“不怕。” 他只在书里看见过,大洋彼岸生活着一群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妖族,可那于他完全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想起口袋里有顾修棠出访时带回的巧克力,取出来递过去:“吃糖吗?” 苍澈盯着那块巧克力,看了一会,忽而笑了,将其接了过来: “你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顾允泽早知自己是个异类,有些腼腆地垂了眼:“……我不太会跟别人说话,所以还没交到朋友。” 风吹动枝桠,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发间。 苍澈伸手替他拂去了。 “那,”苍澈问,“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后花园的场景忽而褪去。 隐约间,有人低声唤他:“允泽。” 那是苍澈的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顾允泽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顾允泽大口喘息,惊觉自己满身冷汗。 喉咙又干又痛,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 顾允泽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梦境的残影依稀犹在眼前。 鸢尾花、喷泉、他的大哥,还有那位一头银发自称苍澈的孩子…… 顾允泽蜷起身子,不由怀疑——那究竟是梦,还是他的记忆? 如果是梦,那其中的一切未免太过清晰; 可若真是记忆,他为什么从来不记得自己见过儿时的苍澈? 顾允泽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堵塞的鼻腔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费力从茶几上摸到了手机,盯着屏幕半天,却不知能打电话给谁。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 顾允泽一愣,这处公寓平日里鲜少有人造访,何况都这个点了, 来的会是谁? 他想是不是物业或生活助理,可他们平日里都会提前发消息。 正想着,才停下的门铃又响了第二阵。 顾允泽撑着沙发起身,脚下一软,险些跪倒。 他粗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往门口走去。 可还没等他来到玄关,“咔哒”一声,厚重的铜门竟然从外头被打开了。 楼道的灯光照进屋内,来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顾允泽怔怔地望着对方,怀疑自己其实还没有醒: “……苍澈?” “怎么不开灯?”苍澈顺手按下了大灯开关。 客厅垂落的水晶吊灯倏而亮起,他一头银白长发全湿了,发丝贴在脸侧,身上还带着水汽。 顾允泽张了张嘴,嗓音嘶哑:“刚才睡了一觉。你……从学院回来了?” 苍澈没有回答,只盯着顾允泽苍白的脸色:“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不高,顾允泽心头却是一颤。 “可能是着凉了。”顾允泽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苍澈伸手一探顾允泽额头,就觉一股烫意,皱眉道:“你在发烧。” 顾允泽模模糊糊地想,或许他真的在做梦吧。 先是梦到了童年的苍澈来访,转眼又梦到了长大的苍澈来他的家里,担心他的身体。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轻声说: “我没事……只是稍微有点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阖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了下去。 苍澈一把接住了他。 顾允泽的额头滚烫,轻轻贴在他的肩头。 苍澈搂着怀中虚弱的顾允泽,一时心乱: 他来到这里,本意是为了告别。 他想告诉顾允泽,自己等不了顾修棠所谓的“时机”,准备今晚就去海边的港口,回到渊国。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顾允泽的身体很热,苍澈搂着他,仿佛搂着一团火。 他身上的穿的竟还是那件被雨淋过的衬衣,到现在还带着些许湿意。 苍澈知道,人族的身体大体不如妖族那般强健,若热症不退,可能会出现危险。 他将顾允泽轻轻放到床上,在衣橱找了一套更换的睡衣。 顾允泽静静躺在床上,脸颊泛红,额头沁着层薄汗。 苍澈拿纸巾将汗水拭去了,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去解顾允泽衬衣的纽扣。 苍澈从未替人做过这种事,动作极慢,隐约见到衬衣下白皙的皮肤,连心跳都有些加速。 顾允泽忽然侧过身,发出一声轻哼。 苍澈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阿澈,”顾允泽眉头紧皱,“……别走。” 那本是一句极轻的梦呓,苍澈却听得分明。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顾允泽的额上,就像是对方每一次为他精神疏导所做的那样,低声道: “我不走。” 他说着施展法力,灵力淌过两人的周身,瞬间驱散了双方身上所有的湿意。 苍澈帮顾允泽换了干爽的睡衣,动作克制而小心,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或许,今晚就是两人间的最后一面。 床头的灯柔和地亮着,顾允泽蜷在被子里,脸色仍然苍白。 苍澈在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朵蓝色的鸢尾绢花—— 正是藻辉节那晚,他曾亲手戴在顾允泽发间的那一朵。 顾允泽大约是从渊国一路将它带到了学院,插在宿舍窗边的小瓶里。 只是学院突然遭遇妖族袭击,他没来得及将它带走。 苍澈方才回到了被封的宿舍楼,在破碎的玻璃片间找到它时,花瓣已被压得有些变形。 却仍残留着一点香气,那是工匠们在制作时熏染的香料,勾起了苍澈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第一次见顾允泽,是很多年前。 那时他不过**岁,被迫远赴千里之外的曜国“交流学习”。 他并不喜欢那里。 他知道,这次“交流”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被送去充当质子。 作为交换,曜国也派出了当时还未成年的二公主顾凌汐来到渊国。 虽然不会对他当面提起,但苍澈在宫中时常能听到人们议论两国间究竟何时开战。 那时的他年纪虽小,却已经读过曜国的近史。 它靠着科技迅速崛起,开始了对外殖民扩张,掠夺周围的小国,收敛了大量的财富与资源。 几十年过去,人族大陆内部的格局基本定型,能通过殖民得到的财物也越发有限, 曜国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大洋彼岸的妖族大陆。 面对这样一个满手鲜血,却自诩比妖族更加“文明”的国家,苍澈在来时,就带着深深的戒备。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与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产生交集, 直到那日在王宫的后花园里,遇到了曜国第三王子。 顾允泽坐在喷泉边,手里捧着一本书。 四周开满了蓝色的鸢尾花,风过时,蓝色花瓣簌簌而动。 顾允泽听到人声,抬起头来,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映着阳光,眼下还有一颗小痣。 大人们离开后,顾允泽朝他递来了一颗糖,轻声说他还没交到朋友。 于是,苍澈在曜国交到了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作为渊国公子,曜国在物质上对他并无任何苛待, 给他安排了顶级的住宿条件,也允许他自由在王城中行动。 但苍澈仍放不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来访前,大哥专门给他读过曜国议员被毒杀的新闻, 除了与众人同食的供餐外,他从不碰单独给他准备的食物。坚持自己去市集买菜,学着做饭。 年幼的顾允泽不能频繁出宫,只偶尔偷跑来看他。 苍澈过去开门,两人先闻到了一股焦味,是苍澈没调好电磁炉的火候,在锅里煎的培根糊得一片焦黑。 顾允泽在一旁看苍澈手忙脚乱地收拾,只觉得有趣。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提议过来帮着洗菜。 苍澈那时的厨艺还没入门,只能说差强人意,最后端着发焦的煎鸭胸出来,自己也有些发怵。 可顾允泽却毫不嫌弃,笑着夸苍澈厉害,他完全都不会做饭。 苍澈故意端着架子,说下厨也不过如此。 接着尝了一口根本没煎匀的鸭胸,心中有些一言难尽,这被他煎的又老又柴的肉质,也亏顾允泽一个王子能笑着吃完。 那阵子,他们一起上课、读书,去水族馆游玩,是他在曜国为数不多的温柔记忆。 后来他被召回渊国,两国间的通讯并不方便,苍澈还不能私自使用通讯法镜,顾允泽那时也还没有自己的电话, 一晃许多年过去,两人竟从此再没了联系。 直到去年,曜国提议以和亲止战,而计划派来的,正是第三王子顾允泽。 苍澈承认,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是有些高兴的。 只是太久没见,对方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都变得模糊。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两人当年是否真有过那段情谊,亦或只是经时光美化后错觉。 大婚当天,他的癔症意外发作,顾允泽为他进行了精神疏导。 然而对方看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恐惧,似乎全然不记得两人曾经的过往。 但这也寻常,毕竟他去渊国,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或许顾允泽忘了也好,苍澈想。 他不如就当两人是头一回见面,顾允泽是个陌生的异族王子。 这样对方便也无法借着曾经的情分,向他提出过界的请求。 那之后,他再没有提起往事。 床上的顾允泽睡得并不踏实,一翻身,露出了半边的肩头。 苍澈替他掖了被角,伸手探顾允泽的额头,仍是发烫。 他站起身来,准备下楼买退烧药,就听顾允泽梦呓:“阿澈……” 苍澈看着他,记得在渊国时,顾允泽总是十分拘谨,对他也是敬畏多过其他。 他原以为,两人的关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可没想到,面对失去记忆的他,顾允泽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温和而带着善意的模样。 他虽还不知道顾允泽是通过什么途径回到了曜国,但无论如何,这里才是顾允泽的家乡。 他没有道理,让顾允泽冒着种种风险,随他一起前去局势未明的渊国。 或许…… 等他真正稳坐了蛟王位置的那天,他可以再派使臣来这里,询问王后是去是留的心意。 他将床头灯关了,离开了房间。 殷迟那头,仍照常去军事基地汇报对苍澈的日常监视情况。 虽然顾修棠称他那边的人会负责研究所这头的善后,但殷迟到底有些忐忑: 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一只脚踏上了另一艘船。 这并非他的本意。可他眼下所能做的,唯有尽力将今日在研究所里的遭遇隐瞒下来。 走进指挥室时,殷迟一愣,今日不知道刮的什么风,温无咎竟也在。 他本就对这位不苟言笑的海军上将带着敬畏,一时连脊背也绷直了几分。 他对着直属的长官背了一遍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最后总结道: “看起来,苍澈的情况一切如常。” 说着调出了几张偷拍的相片,那是苍澈与顾允泽在公园里散步的画面,这两人看上去完全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温无咎随意扫了一眼投影屏幕,目光并未多作停留。 毕竟照片这种东西,太容易造假,他对殷迟的汇报说不上多么信任,只那么一听。 温无咎抱着臂,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去过医学研究所?” 殷迟低声道:“是的,依惯例是每个月一回。” 温无咎问:“你作为近来最优秀的年轻向导,被选去接受‘精神强化计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实验的成果如何?” 听到“精神强化计划”,殷迟的手指紧了紧,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实验室里的画面: 装着不同药剂的针管一次又一次的刺入他的身体;头部遮罩戴上后,视野被完全遮挡,电流刺激大脑,带来一阵漫长而绝望的剧痛。 他几次躺在病床上接受“精神强化”,都会中途因疼痛而昏厥过去,但研究员并不会轻易让他们这么逃过,会通过物理刺激,让他再度醒来,继续实验。 殷迟有时会觉得顾允泽这么做才是对的: 明明许多数据都显示顾允泽拥有过人的向导才能,可他偏偏通不过最基础的向导测验,装出一副废物向导的模样。 因为是“废物”,所以并没有被作为研究对象的资格,免于了种种痛苦。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顾允泽作为王室成员,就算是天才向导,也注定无需接受这样的“精神强化”。 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学校里无比低调的顾学长是第三王子时的震惊。 “精神力确实有一定幅度的增强,”殷迟低声答道,“但是……似乎未达预期的效果。” “是么。可惜了。”温无咎说, “若结果理想,这次的成果,也许能直接应用到战场上。” “——战场?”殷迟抬起了头。 温无咎没有否认,左右这件事很快就会登上新闻: “周围的殖民国最近有些躁动,民间组织了许多反叛军,袭击曜国的军事驻地。” “不过无需担心,”他站起身来,戴上了手套,神色平静,“我马上就会带兵前去处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顾允泽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费力地睁开眼,床边模模糊糊坐了一个人,他还没看清,就听熟悉的声音说:“先起来把药吃了。” 顾允泽还没全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苍澈便将水杯和已经拆开的药递到了他的面前。 顾允泽接过了来,玻璃杯中的水是温的,正适宜的温度,他抬头看向苍澈,忽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 他将药片就着温水吞下了,轻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心里燃起一点隐约的希望,或许苍澈过来找他,是回心转意了。 何况,现在苍澈已经恢复了记忆,却还在照顾他,说明苍澈对他也并非毫无感情。 苍澈垂眼看着他:“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今晚我就回渊国。” “……今晚?” 顾允泽手一抖,玻璃杯险些脱手。 幸而苍澈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水杯。 顾允泽的嗓音因感冒,已哑地有些不像他: “大哥不是说……等时机合适,会派潜艇送我们到渊国附近的海域吗?” 毕竟两国间隔了一片大洋,就算是妖族的法术,也无法实现这样距离的空间传送。 苍澈摇了摇头。 他并不信任那个突然现身的曜国前太子,但顾修棠是顾允泽的兄长,他只说: “顾修棠当时答应伪造那些‘实验体’的死亡记录,择机送他们离开,我确实感激。” 他的眼睛在灯下泛着冷光: “但夜长梦多。我在这里待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我必须尽快回去,确认国内的情况。” 顾允泽看着他,脑中闪过方才的梦。 梦里两人两小无猜,一起玩闹说笑的场景固然美好,但顾允泽只当那是一场梦—— 若真有其事,他怎么可能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只是他潜意识里太想苍澈留下,大脑才帮他虚构出了这样的故事。 顾允泽抓着被子:“……我不是你封的王后吗? 当初和亲,你说要曜国王室的向导,不就是为了缓解你的癔症——” 话未说完,视野忽然一暗。 唇角传来了一阵柔软的触感,是苍澈俯身吻住了他。 “在那之前,你首先是曜国的王子。”苍澈说。 他直起身来,嘱咐道:“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再着凉了。” 顾允泽的瞳仁一缩。 他忽然从苍澈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陌生而强烈的情绪。 那感觉像是悲伤,连带着让他的心也揪了一下。 顾允泽感受到那阵心痛,不由愣住了。 在此之前,社交能力堪忧的他,总是难以感知到旁人的情绪,好像自己与他人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厚墙。 他明明能看见人们的表情,听到语调的变化,却无法理解那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哪怕之前在研究所外,苍澈说出“我们今后不必再见”时, 他也只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感到难过,却没有意识到,苍澈可能言不由衷—— 说出那句话苍澈,或许同样在心痛。 这一刻,挡在顾允泽与旁人间的那堵墙出现了一道裂缝。 强烈而清晰的情绪透过缝隙倾泻进他的心中,叫顾允泽一阵呼吸急促。 忽然,他的余光一瞥,只见床边出现了…… 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那是只白狐,但耳尖与尾巴的部分呈深蓝色,像是月光下的海浪。 这样的体色,并不像现实中的物种。 狐狸静静地望着顾允泽,眼眸澄澈,眼睛的形状仔细看,甚至有一点像他。 顾允泽滞了几秒,忽然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的精神体。 他作为曜国王室的向导,自分化来接受了无数训练, 他曾无数次想象,若有一天能觉醒属于自己的精神体,它会是何种模样。 可惜一次次的期待过后,是一次次的失望。 他原以为,或许他这样失败的向导,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精神体。 他缓缓伸出手,指间颤抖着想去触摸床边那团柔软的幻影。 “允泽?”苍澈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允泽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向刚才的位置,床边已然空无一物。 那只白蓝双色的狐狸,仿佛从未存在过。 苍澈并没有见到那只狐狸,还当顾允泽是烧糊了。 回过神来,他已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额头,就觉一股烫意。 苍澈将手收了回来,克制着神情:“药还没起效……我等你温度降下来再走。” 顾允泽拉住了他的手:“我和你一起。” 他的嗓音沙哑,眼神却十分坚定。 苍澈看着两人握住的手,不由想,如果两人并非异族,顾允泽也是渊国水族,一切就简单了。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幻想。 “……你应当留在这里,对外称我擅自出逃,” 苍澈移开了视线,“正好你病着,无力追捕。” 这样日后假如渊曜两国无可避免真的开战,顾允泽也不用夹在两头受罪。 顾允泽的脑海里回闪过方才见到那只狐狸,据说精神体就是向导感知他人想法和情绪的媒介,所以…… 他抬起头来,看向苍澈:“其实……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对吗?” 苍澈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顾允泽一向内敛,几乎不会质疑或者反驳旁人的想法,不由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允泽低声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我有精神体了,就在刚才,我能感觉到——” 他鼓起勇气把话说出了口:“你其实也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想和我分开。 因为……你喜欢我。我说得对吗?” 苍澈的嘴唇动了动:“我……” 这时,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顾允泽看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大哥的电话。” 他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顾修棠温和的声音:“三弟,你看新闻了吗?” “还没。”顾允泽摇头,“是什么新闻?” 苍澈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床头的电视。 屏幕亮起,正在播放晚间新闻,镜头中是一处海外港□□战的混乱场面。 主持人的语速很快: “据悉,我国在海外联合开发区内的多处港□□发骚乱,与巡逻舰队发生激烈冲突, 目前海军已紧急出动,增援当地驻防力量……” 苍澈心中冷笑:什么“联合开发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曜国的殖民地。 电话那头的顾修棠听到主持人的播报,轻笑了一下: “情况大体就是如此。据我方消息,温上将已率兵离境。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供你们离开的潜艇,已经准备好了。” 通话结束,顾允泽看向苍澈。 他额间的热度已有些降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更有条理:“我知道,你可能对大哥出手支援的动机有所怀疑,但越是如此,你越该带着我一起—— 无论如何,大哥总不至于对我出手。” 苍澈本想说,天家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和四弟苍峤,当是手足情深。 但面对顾允泽那双清亮的眼睛,他终究没把话诉之于口。 或许,对于没有实权的曜国王室来说,一切会有所不同吧。 顾允泽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接着说:“如果真有非常时刻,你还可以拿我当人质——” “我不会拿你当人质。”苍澈叹了口气。 他最后还是答应与顾允泽一道去港口,乘潜艇返回渊国。 大约是因为临时调用,这艘潜艇比顾允泽先前乘坐过的都要小上许多,里头的设备也看得出有些年头。 两人一进舱室,就在隔间里看到了之前在实验室里见过的水族们,虽然身体都十分瘦削,但怎么也比之前被关在培养缸里时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顾允泽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幕,轻声道:“大哥确实按约定把他们放了。” 他的声音透着些许放松,至少这一点,顾修棠没有食言。 苍澈抱着臂,没有说什么。 他仍谈不上信任顾修棠,在潜艇没有抵达渊国之前,一切都存在变数。 甚至,也不排除顾修棠私通了渊国丞相,想要在这艘潜艇里将他与顾允泽两面夹击的可能。 两人穿过走道,来到一处休息室里坐下。 潜艇里的温度有些低,苍澈将事先带出来的外套递给顾允泽,问:“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顾允泽接过外套,眼里带了点笑意,“吃了药,我已经好多了。” 虽然出发前顾允泽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但苍澈并不会就因此放心: “退烧药只是缓解发热,治标不治本。等回了渊国,我再找大夫给你看看。” 顾允泽点头应了,心里却总觉得奇怪:从会用电磁炉熟练做饭,到了解退烧药的具体作用,苍澈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来到曜国。 舱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引擎的低鸣。 片刻后,他轻声道:“苍澈……” 苍澈转过头来看他:“怎么?” 顾允泽看着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苍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那抹情绪转瞬即逝,让顾允泽疑心是他看错了。 “你想起来了?”苍澈问。 想起来?顾允泽只觉一阵眩晕,难道昨晚梦见的那些,都是真的? 可这可能吗,梦中的他与苍澈都是**岁的年纪,早已记事了,他的记性难道就有那么差? “大概吧……”顾允泽看着苍澈的神色,“是在王宫的后花园?那时候……我还给了你一块巧克力?” 苍澈的语气很平,只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顾允泽呼吸一紧,他此刻竟能察觉到苍澈看似平淡的语气下的别样情绪,那感觉像是不甘……还带着一丝……委屈? 顾允泽一时甚至顾不上惊异,连忙道:“那时候的事,你都记得?” “你那时常在喷泉下看书,不太说话,”苍澈顿了一下,“但是爱笑。” 顾允泽一怔,低声喃喃:“我以为那只是梦……”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童年十分孤独,根本没有过同龄的朋友,所以愈发怀疑之前所见的不过是梦。 “所以……”顾允泽问,“那时候你还自己买菜做饭……也是真的?” 苍澈没有否认:“作为敌国质子,我不信任贵国单独给我提供的食物。” 他的话音未落,两人突然朝前一个踉跄,苍澈伸手将顾允泽朝怀里一带。 “怎么回事?”顾允泽搭着他的肩头站稳了。 苍澈望着舷窗外漆黑的海水,沉声道:“潜艇停了。” 顾允泽的对讲机里匆匆传来汇报:“三殿下,我们的潜艇被一队最新型的军用潜艇拦截了!” “嘀”一声,舱内的通讯屏幕骤然亮起。 花发的曜国首相出现在画面中,背后是宽大的新型潜艇指挥室,看到苍澈,他缓缓笑了: “看来,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前任蛟王陛下。” 苍澈挡在顾允泽身前:“不错。” “既然如此,”首相的目光掠过他身后的顾允泽,又移回他的脸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你知道的那些,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早已知道了,”苍澈冷冷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曜国对水族所作的一切。” “不,”首相摇头,“你还不知道。” 苍澈不由皱眉:“你想说什么?” 首相眯了眯眼:“你在海军学院的这些日子,已经和曜国的精英向导都尝试匹配过,唯独顾允泽可以与你精神共通 。” 他停了一拍,语气微微扬起: “你可曾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你们真心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