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镇》 第1章 楼上的房客 进入冬季后,我的头痛症开始变得严重。面对着编辑的催稿,我的压力也是陡增。没有灵感这对作家来说是致命的。 而深夜往往是人们思维最活跃的时候,我也常常趁这个时候出门,在离家不远处的酒吧坐坐。也许能通过其他人的交谈,获得些许灵感与思路。 酒吧名字叫“Deity”,是个奇怪又带着些宗教信仰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甚至没有人知道老板是谁。 这家酒吧不是顺安镇上最大的酒吧,但却是最有氛围的。酒吧里面往往暖烘烘的,放着上世纪的爵士乐。往往酒吧内坐着不多的几个人,每个人叫上一杯鸡尾酒或是啤酒,就这样打发午夜的时光。 今天我再次来到这家酒吧,坐在了吧台旁。对酒保来说我已经是一个熟面孔了,于是他默契地为我调制了一杯玛格丽特。我轻轻啜饮一口酒,然后环顾四周,看看今天酒吧内可能有什么样的故事。 坐在最内侧卡座的是一个女人,她的打扮十分华丽可看上去却很过时,即使脸上盖着厚重的妆容也难掩她神情上的疲态。她的酒杯早已经空了,但她却依然坐在原处。显然,她有故事,但是不会分享出来。 吧台除了我之外还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互相认识,正大声地聊着天。本应该优雅恬静的环境被这两人弄得仿佛身处闹市。我对这样的嘈杂环境没有意见,只不过总是下意识地去思考别人会是怎么想。 第三个人就坐在我旁边,他点了一大杯店里最便宜的啤酒,但是却不曾抬起来喝过一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无力地耷拉下来,就像他本人的精神一样。他胡子拉碴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似乎已经很多晚没有睡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观察,他的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冲他微微苦笑: “有时候,总有几个人会比较吵一些,不过这样也热闹。” 他没有变换表情,淡淡回应道: “我不介意这些。” 显然对方并不太想攀谈,我也不想走到一个尴尬的境地。所以我转过身,在位置上坐好。只能在心中轻轻叹息,显然今晚没有什么故事。 “我已经在朋友家住了好几天了,他都想赶我出去了。”突然这个男人又开口了,这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你为什么要住朋友家里?你自己没有房子或是租房吗?” “我从原住处搬出来了。”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清了清嗓子,“与其说是搬出来,不如说是逃出来。” 他情绪有些激动,我想是因为睡眠过少的缘故:“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需要说给人听,但不是我认识的人,而是陌生人。我想我再不说,我真的要疯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内部侵蚀我,它极度渴望我把这段经历分享出来。它似乎以此为食!” 男人的声音有些大,店内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他皱起双眉,言语中有些哽塞: “你愿意听听吗?”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这也许是我想要的故事。但是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以免显得我是以看他人痛苦为乐趣的人。我整理了心情,说: “那就说说吧,你的故事。” 刚好这时,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到了午夜。 “那不是故事,而是一段极度真实又恐怖的经历。”男人这时终于抬起酒杯,痛快地狼饮了几大口。得到满足后,他恢复了刚才的忧郁神采,说: 我住在镇子边上的一栋三楼小洋房里,我租住在二楼。这里的房东十分好说话,租金也便宜。也因此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有余。 房东住在一楼,一楼是客厅和厨房,所以只有一个房间。我和另外一个女孩住在二楼,二楼一条走廊,连接着两个相对的卧室,我们一人住一个。对了,女孩的名字叫徐静。接着是三楼,三楼也只有一个房间,正对在我房间的上方,是一样的户型。而对面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露台,房东把洗衣机放在那儿,我们洗完衣服就能在那里晾干。 我是第一个住进来的租客,然后是徐静。三楼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空置的,毕竟这里在镇子边缘,并不好租。所以我来的头两年,只有加上房东三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房东是个很热心的人,他总是把寄到这个房子的快递按照名字放在我们的房间门外,以免我们还要自己去拿(虽然偶尔他还是会把我和徐静的快递弄反)。 今年十月初左右,那个人就搬进来了。我弄不清他具体搬进来的时期,因为他毫无动静地就住了进来。他应该是住了好几天了,我和徐静才发现有这么一号人物。之后我们向房东求证,才确定下来第三个租户确实搬了进来,就在我房间的上面。 房东是一个注重**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关于这个租户的信息,包括何时搬进来、工作是什么甚至是这个人的名字。我们只知道是一个男人住在三楼。 我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所以对这个租户并不好奇。只是想着以后遇见了礼貌地打个招呼就好,也许也能交换个名字,聊一聊什么的。 然而,我一直没能见到这个人。他似乎根本不存在,楼上楼下不会有他的身影,露台不会晾有他的衣服。每当经过三楼时,我都会盯着那道紧闭的房间门看,开始怀疑真的有人住在里面吗? 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有快递。他似乎有很多快递,因为好几次房东都错把他的快递放到我的门外。虽然不该这样做,我还是会把快递拿起来观察。 快递其实就是普通的纸壳包装,用厚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快递上并没有张贴的快递单,像是专门有人送上门来的。盒子的外表,只有用马克笔写了: P先生 所以楼上的这位租客显然有个外号,就叫P先生。但是我很纳闷,P先生的快递显然异于我的快递,为什么房东还总是弄错呢?但我不想多问,只是把送错的快递送到楼上,放到P先生的房间门口。每次这样做,我都会再轻敲一下房间门,表示快递已经放在门外,也不管房间里是否有人。可是这么多次以来,我没有任何一次看到那扇房间开启过。 我与徐静讨论,询问她是否也会错收到P先生的快递包裹,她却否认了,表示从没有收到过。但是她和我一样,开始对P先生充满了好奇,为什么总是见不到他呢?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个房间里总是静悄悄的,也没有人进出。难道P先生不需要吃东西或是上厕所吗?最后讨论以诡异的恐怖故事为结束,我们聊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就在那晚,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极度恐怖的噩梦,噩梦里我被一群野狗样的怪物分食,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身体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消失。我奋力尖叫着,却无法醒来。 最后弄醒我的,是一滴水滴。忽然一种冰冷的触觉击中我的额头,我也一瞬间清醒了。清醒后我仍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原以为水滴的触感是我的错觉。但是,马上第二滴水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楼上漏水了。我抬头往上看,就在正对我床的位置,木质的天花板上有一道渗水的印记,极缓慢地汇聚成水滴滴落下来。 我抹掉落到额头的水,却忽然间发觉味道不对。我将手指靠近我的鼻子,仔细地闻了一闻,一股臊味铺天盖地地袭来,直冲我的脑海。 这是尿! 一阵恶心感瞬间涌了上来,我连忙下床以免继续被尿滴到,然而想到这些尿最后还是会落到我的床上,我就燃起了一阵怒火。 楼上的人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房间里随地排泄?我冲出房间,直上三楼,大力地敲击着P先生的房间门。死寂的夜里只有我的敲门声,走廊微弱的灯光似乎也因为我的敲击而颤抖。 但是,门内毫无回应,就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一样。我感到不可思议,也气极了。但是我担心我的声音吵醒了其他人,只能作罢,留下一声咒骂之后回到了房间。我抬头看,发觉尿液仍然在陆陆续续地滴落下来,十分恶心。 我撤下床单和枕头,靠坐在房间角落的书桌旁,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便敲响了房东的房门。并在他睡眼惺忪的状态下,告知了他昨晚匪夷所思的事件。显然连他也惊呆了,换任何一个人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在自己的房子里随地大小便。 看房东有些不相信的样子,我连忙拉着他上楼去我的房间,让他亲眼看看证据。我们走到我的房间里,我指着昨晚滴漏的地方,并告知房东就是那里。然而,现在看来,那个地方本有的水渍似乎都消失了,没留半点痕迹。 房东无奈地看着我,仿佛我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我接着又拿出昨晚撤下的床单,寻找那上面本应该有留下的尿渍和味道。然而,我翻着床单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梦境吗?房东微微叹了一口气,表示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确实发生了,他都会和三楼的P先生谈谈,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只能答应,然后收拾了一下去上班。等到了傍晚,我回到房子时,房东告诉我,P先生否认了自己有在房间里小便,并表示午夜的那个时候,自己并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大晚上不在家里,在外面干什么?但是房东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只能作罢了。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那些尿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有什么动物半夜跑进了P先生的房间,尿了一泡,然后逃之夭夭? 我不想再纠结了,于是干脆去问徐静,想知道她是否了解昨天P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但是徐静只能告诉我,她早上听到脚步声,应该是P先生回来时的声音。其余的,她再不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我的天花板不再出现异常,我也以为事情回归了平静。然而,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大概过了一周,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看了看时间,将近凌晨三点。楼上传来了桌椅床不断挪移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大,远远的,像隧道另一头发出的声音,但是却始终让人不悦。我起身盯着天花板,等待着这声音何时结束。 然而将近过了十来分钟,那声音还是绵延不断地持续着。我赶忙下床,走出房间上了楼,再次敲门。这一次我百分百确定房间中有人,所以坚持不懈地敲着,一定要等到有人开门。 也许是我敲得太过忘我,忘了现在正是三更半夜。徐静揉着眼走上楼来,看到我不断敲击着三楼的房间门。她连忙唤我的名字,让我清醒过来。我气不打一处来,告诉她刚才的情况。但是她却表示自己并未听到任何除了我敲门外的动静。 我向她解释因为三楼的房间是正好在我的房间之上,所以才能听到声音,房间里面肯定有人。徐静只觉得困倦,于是提议去找房东。 我们二人又下楼找了房东,他也不想这么晚一直被我纠缠,只能答应着和我们一起上三楼。 房东敲了敲P先生的房门,里面仍然毫无回应。房东说P先生不在房间,而我根本不相信。房东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拿出三楼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间门。 房门一开,我立马朝里面望去。房间里简单得可怕,一张铺着毫无褶皱床单的床垫,一套桌椅,和一个柜子,再无他物。而且,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P先生根本不在房间里。看着徐静和房东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我的错觉。 随着我们三人各自回到房间,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总觉得我还是能听到那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迷迷糊糊之间,我还是睡着了。于是那个梦又来了。这一次,我梦得更加真切,那群怪物有着鬼魅一般的双眼,散发着耀眼的红光。他们先啃食我的小腿,接着再到大腿,最后是腰部。我的内脏器官被逐一蚕食,而我孱弱的叫喊预示着我渐渐流逝的生命。我无法反抗。 我从尖叫中醒来,浑身是汗。我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快中午了。我赶忙起身准备出去洗漱。我打开房门,发觉门外又放着一个包裹,上面赫然写着:P先生。显然房东又把包裹弄错了。我只能捡起包裹,向楼上走去。 我站在P先生的房间门外,将包裹放到门口。我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虽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房间内。做完这些,我便去到卫生间开始洗漱。等我回来时,我发现那个包裹又回到了我的房间门前。 我有些诧异,是谁的恶作剧吗?是P先生?还是房东?我拿起包裹,去找房东。我告诉他不要再将P先生的包裹弄错了。可是房东却说,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P先生的包裹,何谈弄错呢。 这让我有些疑惑,如果从来没有P先生的包裹,那我收到的是什么? 我回到房间,盯着这个包裹愣神。我要打开吗?但是这显然不属于我。但是P先生一直要把这些包裹送到我的房间门外呢? 最终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一本书,然而却是用一种我不懂的语言写成的。这种语言似乎不像任何一种其他国家的语言,就像是有人重新创造的语言体系。我随便翻了几页,完全看不懂。 好奇心满足之后,便是一阵负罪感袭来。随便打开不属于自己的包裹,似乎不太礼貌。我只能写了一张便条,大概内容是我不小心认错了包裹,才将包裹打开。 我把书放到P先生房间门外,将便条贴到门上,希望他能收到这个信息。另一方面,我很担心P先生会大发雷霆找我麻烦。然而过了几天,P先生那边都毫无动静,我想这件事应该就算过去了。 没过几天,那个声音又来了。一到半夜,楼上便传来各种声响,有时是器物挪动的声音,有时是人们的窃窃私语——显然不止一个人。我很确定楼上绝对有人在弄出这些动静,但是鉴于此前的遭遇,我不敢再上楼,如果P先生又不在房间里,那我真的可能是个精神病患了。 一开始这些声音每晚只会持续十几分钟,所以也没有太困扰我。但是一天一天过去,楼上的声响越来越持久,音量也越来越大。原本只是悄悄话的人声,也逐渐变成高声的吟唱又或是颂祷。我很确定不是我的幻觉,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是我决定将晚上的声音录下来,以证明我没有疯。我提前买好了录音设备,放在我的床头,等待着今晚的“交响乐表演”。果然,到了午夜,那些声响准时地来了。我立马清醒过来,确认录音设备有在工作。然后听着楼上的声音。 今晚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原本应该是很多人的声音同时出现,然而今天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是在哭泣,同时在说着些什么。隔着一层天花板,并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渐渐地,那个女人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凄厉,到后来甚至开始怒吼。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我觉察出有些不对,那个哭声的位置不断在移动,一开始还是在楼上,逐渐地,我发觉声音的方向开始下移。它似乎顺着楼梯往下靠近,然后来到我的房间门外。我感到害怕极了,只能缩在床上,希望声音就停在门外。 然而更可怕的事还是来了,我并没有打开房间门,但我明显能感觉到那声音穿过门进入了我的房间。它在角落回荡了十几秒,接着朝着我的方向靠近。那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之间,那哭嚎声便来到我的耳边。 我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一个趔趄,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我的头撞击到地上,一种眩晕感与疼痛交缠着袭来。我头晕目眩地试图爬起身,才发现那个哭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的惊吓让我无力站起,只能瘫坐在地上。接下来的一夜我几乎没合眼,那个哭声在我脑海中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终于熬到了早上,我带着一身疲惫打开录音了一晚上的设备,试图验证昨晚的哭声不是我的幻觉。 果然到了对应的时间,设备里传来那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声音。我感到很兴奋,我立即拿着证据准备去找徐静和房东,向他们证明三楼的房间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敲响了徐静的房门,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开门,也许她不在吧。 于是我下楼去找房东,向他说明晚上的情况并向他播放录音证明。但是,不知为何,当我想播放录音时,录音笔竟然坏掉了,无法播放。明明拥有证据却无法拿出,我感到不知所措。而房东也应该对这些事感到厌烦了,只是搪塞了我几句便让我离开了。我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试图修复坏掉的录音笔。不过似乎录音笔已经完全坏掉了,所有的功能都无法使用,显然便宜没好货。 这栋房子里出现了这样超自然的事情,我已经不敢住在这里了。我联系了朋友,希望能在他那里住上几天,直到我找到新的房子为止。我快速收拾了一些行李就准备离开,一出门就刚好遇到了徐静回来。 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似乎很疲惫的样子。我试图与她交谈,告诉她这栋房子不太安全,不过她完全没有要和我沟通的样子,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顾不上去了解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太多犹豫就立即离开了这栋房子。 不在那栋房子的几天里,我一直处于精神衰弱的状态。我不断地梦见我回到了我的房间,我的头顶不断地传来许多人在鸣唱着经书或是诗歌,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语言,但是潜意识告诉我它的具体内容包含着无比凶险同时又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事物。总之,似乎总有一股魔力不断地驱使着我回去,但是我持续压抑着这种状态直到我不得不回去的那天。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新住处,我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原来的房子里和房东商量退租的事情,同时收拾好我剩下的东西,打包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说实话,想到马上就能远离那位P先生后,我感到安心许多。同时又为房东和徐静感到担忧,所以这次回去,我也要与他们提一提这件事,最好让他们也离开那栋房子,或者最起码把P先生赶出去,不要再做那些牛鬼蛇神的事情。 我与房东预约了时间,准备下班了直接赶过去。结果谁能想到那一天临下班突然增加了许多事务,我不得不优先处理。等到结束时,已经接近半夜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取消和房东的预约,但是我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到房子里。 见到房东后,我与他签了退租的合同。他似乎对我有些不舍,毕竟在这住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没有拖欠租金,也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租客了。不过我去意已决,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留下来。 签好合同后,我便上楼收拾剩下的东西。在二楼走廊我刚好遇到了准备出门的徐静。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差极了,整个人处于恍惚之中,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深重的黑眼圈预示着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睡好了。我试图与她沟通,询问她怎么会如此憔悴。她只是敷衍几句,说是晚上总是传来一些声响让她睡不着。我提出让她也尽快搬离这里,她只是笑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我没有再多纠缠她,便回到房间中开始收拾。好在我的东西不多,最后就只剩下一些衣服和杂物。收拾过程中,我忽然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书,竟然是P先生的那本经书。我感到一阵恶寒,显然这是P先生或是某人进入我的房间放进去的。因为这样,我更想赶紧离开了,于是加快了脚步。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些声响。我定在原地,浑身冷汗,只能听着楼上的动静。一开始和之前一样,只是一些家具器物移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是许多人的吟唱。等我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才想到我应该抓紧时间离开了。剩下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干脆直接逃走好了。我正准备离开房间时,楼上传来的声音让我定住了脚步。 有人正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能定义那个声音的性别,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否是人类的声音。但是我能从那含糊不清的呢哝声中,听到我的名字。一遍遍地,在房间与走廊中回响。那声音有着惊人的魔力,我的脑海被那声音占据,同时被驱使着往楼上走去。 站在三楼房间的门口,三楼的灯不知原因地坏了,所以整个走廊漆黑一片。唯一存在的只有房间里传来的多人诵经的声音。被诱惑着,我扭动了房间的门把手。门没有锁,十分轻易地,便打开了。就在这时,我也看到了房间内的场景,而我这一生都无法忘却那个场景。 整个房间原本的家具不翼而飞,而里面放满了点燃的黑色蜡烛。那蜡烛的火焰似乎也是黑色的,明明十分微弱的烛光却能看清内里的一切。十多个人披着黑袍,拿着与我房间那本一模一样的书,他们一同吟唱着,声音震耳欲聋,显然他们是某种邪教的信徒。他们前面放着一张桌子,而桌上似乎有一个人。他披着毯子很难看清长相,我只能定眼仔细地观察。我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一个人,明明是一种生物。它身上爬满了蠕动的触须,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无法用丑陋而应该是用恐怖来形容。它似乎有两双手,如果那是手的话,手上长着三根手指,有着无比长的指甲,同时整个手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瘤子。而它的腹部,竟有着数十个眼睛杂乱无章地排布着。而正是这令人作呕的生物,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接着,我似乎清醒了一些,不自觉地,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并发出了一声惊呼。而这时,房间内的所有的信徒忽然停止吟唱,一瞬间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接着,这些信徒慢慢地转过身来,而正是这样我才看清那些信徒的模样。他们被整个黑袍遮住了面部,唯一只露出了眼睛。而那双眼睛,我活了几十年,我能十分笃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某种动物,极度危险的动物的眼睛。那些眼睛闪着骇人的红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强烈的恐惧让我浑身颤抖,突然我的腿部感到一阵热流经过——我尿裤子了。正是这种感觉让我一瞬间反应过来,现在应该赶紧逃走。我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边惊慌无措,连滚带爬地飞奔下楼,与赶来看发生了什么的房东撞了个满怀。 我试图向房东解释楼上发生了什么,房东满脸的不可置信并决定上楼一探究竟。我试图阻止他却失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前往三楼。我站在楼下,十分纠结。一方面我十分想逃离这栋房子,另一方面我对于丢下房东一个人逃走这件事感到愧疚。我正犹豫不前的时候,楼上传来了房东的凄声尖叫。 或许是那一刻的正义感爆发,我连忙上楼试图救下房东。我冲到三楼房间门外,看到房东半躺在地上,看着房间内尖声喊叫着。这时我才发现房间内原本的吟唱声还有呼唤着我名字的怪物声都消失了。我也看向房间内,这时我才明白房东惊声尖叫的原因。 我看到了与刚才一群邪教分子诵经祭祀完全不同的画面,却同样恐怖至极。现在房间内所有的蜡烛和邪教徒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人。如果还能称作人的话。 我看见,徐静高高地吊在天花板上,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已经向上翻动。她的嘴巴也无力地微张,眼泪和涎水爬满了她的面孔。她的脖子几乎被折断了,头歪向一边。她的身子似乎被无形的风驱使,微微晃动着。同时我还发现,她因为窒息已经失禁了,尿液顺着她的腿部滴落下来,落在地板上,位置正好正对着楼下我的床铺的位置。她上吊的位置在房间的正中间,而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垫高的物体。她就像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到上空再吊死了自己。 看到这个场景我已经双腿发软,这一天我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我扶起还在尖叫的房东,与他一起步履蹒跚地逃出那栋房子。也顾不上徐静的尸体还吊在天花板上。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然而我仍然不时梦见那个野兽蚕食我的噩梦,那就像一块狗皮膏药,贴上了就无法摆脱。”说完这段话,男人喝光了杯中最后的一点酒,预示着这个故事的结束。 周围的人们和我一样,都一同与男人一起,听完了整个故事的讲述。每个人都表情不一,有的沉浸在故事里,有的一脸轻蔑,有的神色凝重。 “很精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确实是一段相当惊险的经历。”我对这个故事做出了评价。 “当然都是真的,我不会撒谎。”男人一脸郑重,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之后我们报了警,警方却说徐静是自杀。这怎么可能,她根本没有理由要自杀,更何况她如何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将自己吊死呢?” “警察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我回答道。 “而且那晚我见到的邪教场景全都没有一丝线索可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而P先生也从那一天起人间蒸发,没有任何踪迹。所有可以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包括那本书,甚至他和房东签订的合同全都不见了。”男人说完向酒保要了一子弹杯的烈酒。 “这个所谓的P先生真的存在吗?就像你说的,你从没见过他。”我问道。 男人回答:“我无法证明,但是房东一口咬定确实有P先生这个租客。但是,你们听不到房东的证词了。” “为什么呢?” “房东…他死了。那件事过后的一周,房东应该是回那栋房子去拿什么,然而他从三楼的露台意外坠落,当场摔死了。至少,警察经过调查之后是这么说的。” “所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栋房子里面就死了两个人?”我有些惊讶,显然我对顺安镇内的各种新闻太迟钝了。 “实际上我有看到关于这个的新闻,那阵子的电视台报道了这件事,还是那个特别有名的记者肖又一报道的。”一个酒客补充道。 “所以你们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无论如何,那栋房子里一定有着什么诅咒,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这诅咒而死。”男人说道,“在这之后,我也做了一些调查。我笃定那个邪教一定存在着,它潜伏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不断扩张着。” 我听到这个,来了兴趣,追问他:“那你有调查到什么内容吗?” “有一些吧,但是我不能说。最起码在我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男人拿起酒杯,一口饮下烈酒,“我想我该走了。”说完,他起身离开吧台,准备离开酒吧。 故事戛然而止让我有些失落,但我想我也算获得了足够多的素材和灵感。我拦下男人,提出最后一个疑问:“先生,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或许在我完成我的作品后,能为你写个致谢。” 男人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说:“名字就不必了,我姓潘。再见了。” 潘先生说完便离开了酒吧,他打开门,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让周围的人都打了一个寒战,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喝完这一杯,我也该回去了。正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惨烈的喊叫。听声音,是那个男人的。 我立即起身,和几个好奇的人一同走出酒吧。天气真是冷极了,同时走出的几个人都嘶哈了几声。不远处的马路上,横停着一辆汽车,汽车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刹车痕。司机已经下车站在车旁,正抓耳挠腮焦急地打着电话。车灯照亮的前方,躺着一个人,是那个男人。 显然他遭受了一次极度猛烈的撞击,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地面上。他的腹部血肉模糊,肠子与其他器官已经暴露了出来,流了一地。因为是刚刚发生的事,那些血肉仍然热气腾腾地散发着白气。 接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了两只野狗。显然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这两只狗闻到内脏的味道,迅速聚集在男人的尸体旁,并大口地吞吃起来,发出一阵黏滞的咀嚼声。 我身后的几个人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开始干呕。我抬起头,看着天空,灰暗一片,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这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想法: 潘,用拼音起头,不就是P先生吗? 这场闹剧无声地持续着,而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第2章 另一个我(上) 1 小双打开最后一箱行李,里面只剩下自己的一些书和杂物了。昨天她和妈妈刚刚搬入这栋公寓里,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以至于她还没有从上一个阶段中过渡过来。妈妈终于从父亲无尽的家暴中醒悟过来,带着她逃离到顺安这个镇上。 在这之前,她只对这个镇有所耳闻,毕竟这个镇子总出一些大新闻,比如连环杀人案,又或是匪夷所思的集体自杀一类的。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选择这一个镇子,毕竟她们俩更需要迅速且隐秘地搬离原来的家,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在这个镇上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好她还懂一些护理知识,或许能去镇医院当护士。她对于未来还是十分迷茫,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她更多的是被现实状况推着走而不是由自己来决定。 她将最后一本书放上书架,庆幸这个房子的上一任房客走得匆忙,留下了许多能用的家具,比如这个书架。接着她走出房门,妈妈还在厨房收拾着,同时正给快递公司打着电话: “对,1608室,别送错了,今早上的包裹就送到17楼了。” 小双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杯子,准备倒一杯水喝。同时她有些奇怪,她记得杯子似乎早就拿出来了。妈妈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她看了一眼小双,说: “抱歉,妈妈太忙了,暂时顾不上你。” “没事妈,我都成年了。而且咱们刚搬过来,忙一些事很正常的。” 妈妈忽然眼中含泪,啜泣着说道:“现在是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嗯。”小双应允了一声,拿着杯子走回了房间。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的脆弱,只能用着一种冷漠的方式来逃避。走到房间门外,她才想起来跟妈妈说: “明天我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找个护士的工作。” “好。”妈妈擦了擦泪。 2 新家的第二晚,小双睡得并不好。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坐在新家的客厅里,然后起身在家中踱步。她先是走到妈妈的房间,打开房门,看着熟睡的妈妈,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另一个她正睡在床上,而这一个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梦的自己。就这样持续好几个小时,直到她醒来。 闹钟没有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她看了看床边,自己什么时候把椅子搬到床边的?不过没时间想这些了——她起迟了。她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加速洗漱换衣服,在十分钟内搞定了一切。 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小双还真的找到一份医院文员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也不能到前线对接病人,但是还算是一份稳定且清闲的工作。明天正式入职,今天还有些时间,她想着要不要在镇上逛逛。不过自己人生地不熟,还是不如回家更好。 她回到公寓,妈妈不在家里,或许是出去采购了。她环顾整个客厅和餐厅,还有几个箱子没有打开,趁现在还闲着,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吧。她打开第一个箱子,把杯子拿了出来。 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却想不起来了。刚好妈妈回来了,她抱着一堆日用品,大包小包的,走路十分不方便。小双连忙上前去帮忙。 “妈,我找到工作了,在医院当文员,不忙,还能准时回家。” “嗯,挺好的。”自从离开父亲后,妈妈的话变得很少。她能感觉到,但是还是选择不去戳破那个肥皂泡。按照现在的节奏生活,也许也不错。 整理好买的商品,她和妈妈继续收拾行李。妈妈打开箱子,将杯子拿了出来。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了有什么不对,但是她还不能证明。 3 公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小双感觉到了。 一开始是物件不断地移位,比如杯子从厨房移到客厅,她的书在书架的顺序发生改变,甚至家具的方位朝向颠倒。接着是冰箱里的食物莫名消失,日用品的消耗快得惊人。似乎家里还有另一个人,蜷缩在某个地方,与她们一同生活。 不过这些变化太过于细枝末节了,更容易让人觉得是她精神太过紧张。小双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思索着家里面的诡异事件,差点忘了自己的正经工作。 她需要录入入院患者的信息到医院系统中,等录入的时候她才发现,镇上的家庭中有双胞胎的比例高得惊人,这几天的十个孕妇病例中怀双胞胎的就有两个。但是镇上的人似乎对这个情况见怪不怪了。看样子,这个镇子还有很多地方值得自己探索。 妈妈也找到一个家政的工作,能有事情让她忙起来,也能让她可以更快地从往事中脱离出来。小双又回想到妈妈含着泪说她们只有彼此了,她心里还是排斥着这种说法。从某些方面来说,她不想永远困在这个地方,也不想被困的理由是因为需要逃避不堪的过去。她渴望能够独立出来,可是这也意味着会伤害到妈妈,她还没有这份勇气。 转眼便到了下班的时间,小双收拾了一下桌面,便离开了医院。她不准备立刻回家,而是准备在外面逛逛。在家里会给她一些不安的情绪,疑神疑鬼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 她走在路上,路过一家家店铺。马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没几个,显得十分安静。不看别的方面,其实顺安镇也算得上是宜居的。镇上各类基础设施都很齐全,商业店铺也都应有尽有。顺安能发展成这样也得益于镇上的几个老钱家族持续的支持和建设,虽然这样也让镇子的贫富差距形势变得十分严峻。不过,这些民生问题不是她这样的老百姓需要去担心和思考的。 只不过这个镇上似乎宗教氛围很浓厚,光教堂就有四个。比起其他地方更多的会是信仰佛教或是道教,而这里信仰基督教的比例也是高得惊人了。她没有宗教信仰,她不理解把自己的所有寄托都托付于一个虚无的存在,每天为了自己的信仰克制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这种生活她是无法适应的。 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她感觉轻松了一些,是时候该回家了。 小双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她走进厨房,从后面拥抱了一下妈妈,说:“妈,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妈妈轻笑了一声,回头说道:“说什么呢,今天你回来得更早。” 小双愣了一下,没有理解妈妈这句话的意思,回问道:“什么叫我回来得更早?”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到家了啊,刚才还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一直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不饿呢。” 小双回头望向自己的房间,难道说有人在房间里?她踱步到房门外,握住门把的手有些颤抖。她打开门,探头看向房间内, 房间里空无一人。 4 小双习惯睡前看半小时的书,这样能让她能快速入眠。之前的几年她一直有一些睡眠障碍,很难入睡。毕竟她必须捂住被子,假装听不到房门外的妈妈的惨叫交织着父亲的怒吼。有那么一阵子她都是流着泪睡着的,在梦中,她会一次次杀掉父亲以拯救妈妈。然而,她也只敢在梦中这样做了,回到现实,她是那么的无力又弱小。如今终于逃离了这一切,她却时不时会感受到曾经的那种窒息感,就像被切割开的伤口在恢复时总是阵阵发痒。 她有几本书找不到了,都是她最喜欢的书,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这让她十分苦恼。这些书虽然不难买,可是过去的记忆和感受却找不回来了。于是她决定把自己比较重要的书都放在上锁的抽屉里,这样能保证书不会再丢了。 看书看到困了,她便准备睡下了。这时她听到门外有些响动,也许是妈妈起夜吧,她这样想着,然后躺下了。 她沉沉睡去,开始入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原来的家中。父亲和妈妈还有她一起坐在餐桌上,桌上摆满了饭菜——妈妈手艺很好。三个人都沉默着吃着饭,她能看得出父亲头顶密布的阴云,显然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妈妈这时说了一句什么,在梦中,她听不清。但是她看到父亲忽然暴怒地站起身,一巴掌重重地落在妈妈的脸上。 “啪!” 那一声,清脆而响亮。 妈妈应声倒地,整张桌子也被掀翻,菜肴流了一地。她连忙用身躯护住妈妈,试图挡住父亲的拳打脚踢。然而父亲只是简单一拽,便将她远远甩开。落到地板上那一刻,明明是在梦中,却仍然感到剧痛。 她艰难爬起身,看到父亲已经拿起了椅子疯狂地砸向妈妈。妈妈的面部已经瘀青肿胀,手臂也血肉模糊。妈妈惊声尖叫着,尖叫声被梦扭曲得宛如穿过迷雾的光线,穿进她的耳朵,那声音很远很小,却萦绕不绝。 她趔趄着走到厨房,拔出一把尖刀,转身面向父亲。她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许能够威胁父亲走开离妈妈远一点,但更可能的是更加激怒父亲,让他兽性大发,更狠地虐待妈妈。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思考了,父亲真的下的是死手。她冲刺到父亲面前,没有太多思索便将刀刺向了父亲。很稳很准,刀牢牢插进父亲的胸口。父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怒盯着她。她快速将刀拔出,殷红的热血溅射到她的脸上和手上,紧接着又捅进父亲的腹部。显然肚子的部分会比胸口柔软许多,捅进去的那一刻,仿佛陷入了泥潭,那感觉十分恶心。 父亲已经支撑不住,捂着自己的血流不止的伤口瘫倒在地上。妈妈已经不省人事了,只剩下她还清醒着。她骑跨在父亲身上,疯狂地砍杀着。父亲已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她无尽地输出。 她奋力地刺着,直到内脏器官流淌出来。父亲的眼睛中,生命力已经全部逝去。她也停了下来,站起身后,她看到整个餐厅已经弥漫着鲜血,恶臭的咸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的手上血迹斑斑,衣裤也早被血液染湿。她抹了一把脸,整张脸黏糊糊的。 忽然间,一阵无力感袭来。视线与声音开始模糊,她要醒来了。 她惊醒过来,浑身是汗。不过这一瞬间她也庆幸这只是梦,这些杀戮也停在此刻。 她感觉房间内暗极了,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她完全看不清房间内的布局,周围黑得过于诡异了。这时,她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光亮,她顺着光亮看去,才发现,漆黑的半空中,是一双眼睛! 有人在她的房间里。 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凶险至极。她轻声惊呼,也惊动了那双眼睛。眼睛立即转身试图离开,撞到了家具发出一些喧嚣。她赶忙打开灯,想看看是谁。 灯光亮起,刺痛了她的双眼。等她适应过来,却发觉房间内除了她再无他人。 5 小双开始害怕回家,她总会在家中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在注视着,观察着她,可是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它的存在。待在外面能让她稍微感觉没那么压抑,那个怪物的压制力只能辐射到家中。 她开始找各种理由尽量晚回家,最多的理由就是加班,即使医院并没有那么多的工作。所以,闲下来的时间,她干脆选择读书。她开始把书带到医院,因为即使把书锁在抽屉里也会消失,只有在医院才能保证书的安全。 然而妈妈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家里奇怪的变化,她似乎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周末妈妈竟然说自己要去教堂做礼拜。只是来到这里几个月,妈妈便被镇子上的宗教氛围所感染,也成为了一个信徒。她阻止不了妈妈,她对于妈妈轻易陷入信教这件事而感到不安,不过在这个宗教信仰自由的社会,她也无法做些什么。 她拖到了晚上九点,护士们都换班了,但她还不想回去。但是妈妈打来电话了,她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不得不回去了。她已经错过了晚饭连续一周,已经开始让妈妈不太满意了。她拿起电话,收拾好包,离开工位。 她接了妈妈的电话,随便糊弄了几句。她准备慢慢走回家,这样可以再晚一点到家。 季节已经靠近夏天了,天气开始有些闷热,要下雨了。因此距离这个镇上的岛贡节也不远了,她还不算太清楚这个节日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人们会去水边或是镇上的水库放水灯以纪念逝者。好奇怪的节日,其他地方从来没有。据说这个节日也只是这几年忽然诞生的,据说和镇上的教堂有些关系。人们如果要买水灯还需要专门去指定的教堂买,教堂因此也能赚不少。 正出神着,她忽然感觉到水滴落在身上——还是下雨了。雨滴砸在路面上溅起一阵水雾,她加快脚步,往有屋檐的街区跑去。她到达屋檐下,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也正四处搜寻着可以躲雨的地方。她感觉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仔细地望了望,终于认清了那人是谁。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完全凝固,动弹不得。恐慌缠绕着她,残存无几的理智似乎要冲出她的身体发出嚎叫。那男人是父亲。 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知道她们来顺安了?一时间她想找一个地方赶紧躲起来,免得被父亲看到。好在父亲走向另一个方向,暂时还没看见她。她只能冲出屋檐,往相反的方向逃跑,也顾不得逐渐势强的雨。 她一路狂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被雨淋湿了,看上去十分狼狈。她喘着粗气关上家门,在玄关靠着门无力地瘫坐下来。妈妈听到声响,从房间中走出来,看到她落汤鸡的样子,惊诧地说道: “天了,你这是怎么了?这样会感冒的。” 她不敢把父亲到镇上了这件事告诉妈妈——她要是知道了会崩溃的。父亲所带来的恐怖能够轻易摧毁她们好不容易才重建起来的家。 “没带伞,我急着赶回来。”她回应道。 “你要真着急回来,这几天还会这么晚到家吗?”妈妈有些埋怨。 她起身,找了一个借口:“还有些工作没做完。” 妈妈转过身向客厅走去,从背后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纸,然后说:“你周日休息,应该也没什么事,和我去顺安的教堂吧。”说完,她把手上的纸交给小双,原来是一张传单,上面的内容是顺安教堂的传教宣传。 小双拿过传单,疑惑地看向妈妈,说:“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教堂?我们又不信这个。” 妈妈面上组成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回答道:“我现在才了解到,我们生来就是有罪的,正是因为罪孽没有洗清,所以我们才会遭遇那些……”妈妈没说完,但是她们都知道“那些”指的是什么事,“所以我们要去忏悔,给主说清我们的罪孽,祈求他的宽恕。这周日,和我去吧,好吗?” 小双不想扫妈妈的兴,只好答应。她觉得有些疲惫,随便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拖着身体走回房间。她进入房间,发觉枕头上放着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你逃不掉的。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发现纸条上的字迹是她自己的。 6 小双买了一个摄像头,她藏在客厅的两个相框之间,十分隐蔽。她知道家里还有别人躲藏着,现在终于能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了。设置好摄像头之后,她便和妈妈出门去做礼拜,同时期待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摄像头能有所捕获。 妈妈似乎心情很好,在去教堂的路上十分健谈,显然她很期待能去教堂参加这些活动。妈妈能有所寄托,不去想曾经的事,小双也觉得放心些。 顺安教堂落座在镇中心,在整个镇子最喧闹繁华的地带。教堂建筑的规模也十分庞大,算是镇上最豪华的建筑之一,如果只是让人来这里礼拜祈祷似乎有点过于奢华了。她们坐在教堂内,里面有不少人,牧师正在礼堂内领导着人们祈祷。小双学着众人的样子一同祈祷着,虽然她心里在想着家里的情况。对她来说整个活动枯燥又无聊,一分钟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十倍般漫长。 终于熬过礼拜的全程后,小双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妈妈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神情,对她说:“一会还有个小型活动,牧师会给几个信徒讲解圣经,小双你和妈妈一起去吧。” 她实在是不想再参与了,只能编个借口,说自己不太舒服。妈妈没有怀疑,让她先回家。找到机会能开溜,她可得好好把握住,刚好她很想知道摄像头有没有记录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她加速回到家中。她观察了一下室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许摄像头那边会一无所获。 她打开电脑,查看摄像头的记录。镜头内是整个客厅,画面始终保持静止着,没有任何变化。她想着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其实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她按下加速键,倍速地播放着摄像记录。摄像头记录的内容快要接近尾声了,忽然客厅的光影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注意到了变化,仔细看着屏幕——是她的卧室的门打开了。门内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瞬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走出来的人,是她。或者说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小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盯着屏幕发愣。画面内的那个人又或是怪物,虽说和她完全一样,但还是有些区别。比如她的面部毫无血色,更是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怪物”在客厅内踱步着,像是在找着什么。接着,她的眼神锁定到了镜头的方向,然后向这边靠近。她走到桌旁,用手移开了相框,代表着她发现了摄像头。她盯着镜头,微微蹲下身,整张脸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紧接着做出了极不自然的极为狰狞的笑容。 小双看着这个毛骨悚然的画面,只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才能不会尖叫出声。她继续看接下来的内容。那个怪物本来正对着镜头狞笑着,忽然看向身后,接着连忙跑进了卧室。然后画面中,是小双打开房门进入室内。也就是说,在她进入家中几秒前,那个怪物都还在客厅。而现在,她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卧室,那个怪物就在里面。 她感觉难以呼吸,浑身打颤。她犹豫着走到卧室门外,手逐渐靠近把手,准备打开卧室门。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千思万绪,她只能先去开门看看门外是谁。 她前去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就被一脚踹中胸口。一时间她感觉天旋地转,然后重重摔在地板上。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她两眼发昏,视线模糊,一股腥甜味在喉咙中打转。她勉强抬起头望向门那边,一个男人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她的父亲。 “终于找到你这个贱人了!你妈在哪儿?你们觉得这么容易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男人怒吼着,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她躺在地上支撑着身躯,用手肘托着身子往后移动。父亲抓住她的双脚猛地一扯拉向他的身边,然后挥手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她应力倒向一边,感觉到鲜血从口中流出。她的脸颊瞬间肿胀起来,手掌印烙在她的脸上。她几乎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接受着父亲的咒骂和拳打脚踢。 她用双手护住脑袋,蜷缩在地,尽可能减少受击的面积。显然父亲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想要呼救,可是声音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她觉得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个公寓里了。如果她死了,那妈妈该怎么办呢?父亲会像杀掉她一样杀掉妈妈吗? 在她千思万绪之时,她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从她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而父亲的拳脚也停了下来。她看向那个人,那人和她长得一样,身形也别无二致,只是站在那里,与她完全挑不出不同的地方。父亲神情疑惑,惊讶地微张着嘴,眼神在她和那人之间不断移动。 “你是谁?”父亲率先发问。 但是那人只是一脸凶煞地死死盯着父亲,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整个场面凝滞了几秒,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扑向父亲,两人一起倒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两人已经厮打起来。但明显,那人的身躯如她一般娇小,肯定不是五大三粗的父亲的对手。父亲只是稍微使劲,便把那人甩向一边。 她赶忙起身,然后朝父亲的膝盖踢出一脚。父亲被踢中吃痛跪倒在地,那人也继续扑倒父亲继续动手,父亲脸上也已经多了好几道抓痕。她走向厨房,随手拿了一个平底锅。刚好这时父亲再次甩开那人。她直接走上去对着父亲后脑勺猛地一击,让父亲向前一个趔趄。可惜这样子也没能打倒父亲,反而更加激怒了他。 父亲满眼通红,怒火让他的面颊变为了酱紫色,粗大的血管从他的额头突出。父亲龇牙咧嘴地怒吼一声,把她推倒。她后脑着地,痛得眼冒金星,连平底锅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父亲骑到她的身上,用粗壮的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 她瞬间无法呼吸,只能用双手不断击打父亲来挣扎。她断断续续发出窒息的呻吟,而她脑袋中开始一阵剧烈的轰鸣,声音之大让她开始难以注意到别的事物。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流失,她的挣扎动作逐渐微弱——她快死了。 父亲的表情近乎疯狂,他狞笑着,得意极了。唾液的白沫挤在他的嘴角,他咧开嘴露出的牙齿参差不齐,黄黑相间。她才发觉原来父亲是这么丑陋。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忽然,她感到脖颈处的力道减弱,父亲的面容也逐渐凝固,他嘴角开始抽搐。接着,父亲的脖子处瞬间被一把尖刀刺穿,皮肤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大量的血液而来。热乎乎的血液失控般地倾泻到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有一些甚至进入到她的嘴巴中,咸腥味传入她的脑海。 尖刀接着被抽回,父亲虚弱地咳喘几声,然后倒向一边。她也看到原本站在父亲身后的那人,拿着滴血的刀,仍然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看向一边的父亲,已经是一具不会动弹的尸体,而血液仍然在地板上弥漫。 她站起身,与那人面对面。她问: “你是谁?” 她看着沉默的对方,以为不会获得任何的回应。但是那人还是开口了: “我就是你。” 7 小双看着镜中的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液,刚买的白色衬衣和穿了几年的牛仔裤显然已经毁了。她的脸的一边肿胀,嘴角也有一处撕裂。她的手臂和腹部带着几块淤青,两条大腿不停打颤仿佛支撑不住的样子。 她俯身用清水清洗自己的身体,想把腥臭黏滞的血液从身体上去除。她的嘴巴里,血液的味道萦绕不绝,让人作呕。她脑海中还在回响着那个与自己完全相同的那人的回答: “我就是你。” 就连声音也完全相同。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她用毛巾粗暴地擦了擦脸,然后走出卫生间。那人还站在卧室门口旁的墙壁处,仍然盯着她看。她很想再和那人说些什么,但是她无法把目光从父亲的尸体上移开。 父亲倒在地上,眼睛黯淡无神,他的口鼻处都是血液。流到地板上的血已经凝固发黑,占据了客厅和餐厅连接处的一大片。看到这个景象,她有些不知所措。或许该去报警,于是她准备去拿沙发上的手机。 “不能报警。”那人开口了,看出了她的意图。 “你在说什么?现在有个死人在我家。不报警难道等他自己消失吗?” “你准备怎么跟警察解释呢?你杀了一个人。” 她满脸惊讶,连忙说:“是你杀了人!” 那人轻蔑地笑了笑,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人是你杀的。” 她不想陷入到复杂的逻辑问题中,只想着如何处理尸体的问题:“那我们…我该怎么办?” “我们把尸体藏起来。”那人说着,然后走到尸体旁,“按我说的做。” 她们将尸体先拖进她的房间,从来没有经历过,原来尸体是那么沉重。她感觉像在拖动一个破麻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垃圾。她对父亲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她面对这具尸体,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或是难过。 接着,那人带着她开始清理地板上的血迹。她这才发现,原来血液凝固了是如此难除掉。她们没有什么工具,只能用抹布和海绵沾了热水,然后在地上擦拭。整个过程安静得吓人,她不知道干这事的时候是不是该有些闲聊,实际上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毁尸灭迹上。 劳作了两个小时,终于清除了血迹。连续两个小时的跪地工作,她感觉腰几乎要断了。接着她换了一身衣服,把沾血的衣裤全部塞到垃圾袋中,和尸体放在一起。 完成这些,她看向那人,问:“然后该做什么?” “现在你要做的是应付好妈妈,然后好好和尸体一起睡一夜。”那人说完,便进入了卧室。她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妈妈回来了。 妈妈走进客厅,将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圣经放在茶几上,接着她看向小双,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口,惊叫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 她用手捂住伤口不让妈妈看清,回答道:“没什么,摔了一跤而已,撞到了。” 妈妈似乎心中有些事,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走进厨房,准备晚餐。她扫视了一下厨房,问她:“奇怪,这么少了把刀?小双你看到了吗?” “没有。”实际上,刀也被放在尸体那里了。 妈妈开始小声地碎碎念,听不清在说什么。她趁这个时候回到卧室,她还有很多话要和那人说。 她打开卧室,先是看到了就在衣柜旁的尸体,吓了一跳。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适应这种场景。她开始搜寻那人的踪迹,但是本就不大的卧室根本没有那人。她打开衣柜,里面也没人;她趴下看床下,这里没有人;她检查窗帘,背后没有人。这个房间里,只有她自己。那人就在这个卧室,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顿晚餐她都食之无味,她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人是怎么在卧室里不翼而飞的。她无心听妈妈聊着今天在教堂里的见闻,只是零碎地听到几句关于新教,信徒和仪式一类的信息。她现在不在乎。 吃完饭,妈妈开始洗碗。她不想回到卧室和尸体面对面,所以干脆坐在客厅,听着电视发出的声音愣神。她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能拿起茶几上妈妈放着的圣经随意地翻看。 她注意到,这本圣经竟然不是用中文写的,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语言。这些文字的字符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在一起,组成词汇,串成语句,她完全看不懂。翻了几页,后面竟然还有一些复杂的符号,组成像法阵一般的图案。这真的是圣经吗? 她想拿去问问妈妈,但是想到妈妈只是把曾经的恐惧和不堪隐藏起来,找到一个可以寄托的信仰而已。只要不会伤害到妈妈,就随她去吧。 8 小双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她不敢关灯,毕竟床的旁边就放着一具尸体。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腐烂气味。她满脑袋里面都在思索着如何处理尸体,以及那位“另一个自己”去了哪里。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睡不着,是因为开着灯,还是害怕尸体,又或是自己思绪万千。 她起身,眼神还是不自觉地投射到尸体上。父亲的尸体歪七扭八地被随便扔在地板上,他的皮肤显示出毫无生气的苍白颜色,从致命的伤口处到他的衣服上蔓延着深黑的血色。他的头发十分稀疏,稀稀拉拉的附着在头皮之上。沾了血污的手掌上连接着粗短的手指,手臂上的汗毛隐约可见。这时她才发觉自己从没认真看过父亲,曾经因为太过害怕,她不敢与父亲有眼神接触,更不敢仔细观察父亲。如今终于能够细看了,却是对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今夜注定无眠,她干脆拿了一本书,带着浮躁的心情阅读起来。一开始她看不进去任何一个字,逐渐地,她潜意识忘却了白天发生的事,终于沉浸在书籍的世界内。就这样,过了一夜。 到早上她向医院请了假,然后等着母亲出了门,她才打开房门。走出卧室,她感觉自在了一些,从昨晚到刚才一直凸起的鸡皮疙瘩终于消失了。和尸体待了一夜,感觉十分不好。她躺在沙发上,想要稍微睡一会儿,她困极了,但是在卧室无法入睡。 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了卧室那边传来一些响动。她起身看向卧室,房间的门把手开始转动。接着,“另一个她”走了出来。她因惊讶张大了嘴,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在房间内消失,又在房间内出现。 “你出现了。”她站起身,有些激动地说道。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那人的语气异常平静,同样平静的还有她的表情,就如无风之下的湖水,毫无一丝波澜。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直言自己的目的。 “处理好尸体,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那人淡淡说道。 “不行。”她试图用坚定的语气说出口,“最起码,最至少回答一个问题。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帮你的。人是你杀的,与我无关。”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你问吧。” “你为什么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有一个通道,我能从那个通道来到你的世界,也能从那个通道回到我的世界。” “那个通道在哪里?”她追问。 “一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那人用一种冷淡的口气说,“现在跟我来。” 她知道现在已经无法再从那个人口中撬出更多的消息,只能跟着她走进卧室。她们进入卧室,站在僵硬冰冷的尸体旁。 “我们该怎么办?”她率先发问,“不能从你的通道把他拖走吗?” “只有我能通过那个通道,而且就算把尸体转移到那边,我又如何处理呢?”那人一边说一边蹲下,魔术般地掏出一把小刀并开始切割尸体穿着的衣服。 “你在干嘛?”她有些疑惑那人所做的动作。 “脱下衣服,准备分尸。”那人一字一顿地说。 简单的八个字犹如一颗核弹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她想不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能够从那人的口中处变不惊地说出来。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分尸?怎么可能?”她惊诧道。 “难道你准备让尸体在你房间里面腐烂吗?”那人说。 她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你不会想应对警察的。”不到一分钟,那人便将尸体的上衣用刀撕扯了下来,“我带了工具,你先拿到客厅去。”说完,那人指向房间另一边。靠着墙,放着一堆工具:锯子、锤子、砍刀、防水布还有很多厚实的黑色塑料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先把工具都搬到客厅,铺好防水布,接着帮那人扒掉了剩下的衣物,然后两人吭哧吭哧地把**的尸体扛出卧室。 “尸体扛到防水布上,一会儿肢解的时候血液才不会流到地上。一会儿你用锯子切割小腿,遇到骨头锯不动就用锤子砸碎。”那人安排着一切,然后递给她一把锯子和锤子。 她接过工具蹲下身开始照做。一开始她完全下不了手,心中一直在质问自己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杀人焚尸,与她所期望的平静生活大相径庭。但是,那人督促她的骇人眼神让她不得不开始动手。 肢解尸体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原来锯子在僵硬的□□上切割有那么大的阻力;原来血液顺着切口流出来之后是那么滑腻;原来砸碎骨头要使这么大的力气;原来内脏会四处流动;原来只是一截断臂或是小腿也能这么沉重。 她不知道就这样蹲着干了多久,只知道原本想要作呕的感觉越来越远,只剩下麻木和疲惫。防水布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肉的碎屑还有骨头的残渣。塑料袋已经装了几大袋,堆放在一旁。 “接下来该做什么?”她问。 “接下来把这些扔掉就行了。” “扔到哪里?总不能随便扔到一个垃圾桶里吧?” 那人轻皱了一下眉头,说:“公寓附近不就是一个垃圾填埋场,难道你这个世界不是这样吗?” “确实有。你怎么这么了解?”她觉得那人身上始终有一层神秘的轻纱,无法拂去。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那人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该走了。” 她连忙拉住那人,说:“等等,我们就这么出去,别人看到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会怎么看?” 那人轻笑了一下,回应道:“这个镇上最不缺的就是双胞胎。”说完,便拿起两个塑料袋,往门外走去。 她无言以对,只能拿上塑料袋,跟上那人。 尸块被她们扔在填埋场的深处,不出意外就会被拉去埋掉或是焚烧,没有人会注意到里面的情况,至少她们是这么认为的。 她们回到家中,在客厅面面相觑。她打断了短暂的沉默,问: “现在我能请你提问了吗?” 那人面无表情,说:“我知无不言。” “你是怎么出现的?或者说你从哪里来的?”她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很像你的世界,不过也许有一些不同。你的世界有人举行了一个仪式,那个仪式打开了我的世界的通道,于是我便能来到你的世界。” 她面对这个玄幻的回答,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于是只能僵硬着继续问下去:“你的世界?所以有两个世界吗?” “我想,应该会有无数个世界,每个世界也有无数个我们。无数的我们或许大致相同,但是在细枝末节上会有差别,也因此会影响到我们的世界。有的世界差别小,属于那些世界的我们或许拥有相似的命运;而有的世界差别巨大,同样的那对应的命运也大相径庭。仅仅是一念之差,就会让我们原本相同的世界走向两个完全不同的道路。” “你通过通道来到我的世界,那我能通过通道去你的世界吗?” “通道来自于仪式,仪式完成后,会绑定一个人而形成通道,通道和人一一对应。简单来说只有我能通过那个通道来去两个世界。” “你一直提到仪式,是什么人进行了仪式,他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个仪式呢?” “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是你的世界的人打开了通道。至于打开通道的人目的如何,很难确定。” “那,我能举行那个仪式吗?”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凡事都有代价,而完成仪式需要的代价之大,是你无法想象的。而且,据我所知,仪式很复杂,一点小差错就会让仪式的效果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灾难。” “那你进行过仪式吗?” “没有。” “你去过多少个不同的世界?” “很多个,不知道为何,我的世界有很多个通道。你的世界不是第一个我造访的世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人的表情开始有些不悦,“还没问完吗?我待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 “最后一个问题!”她控制不住,一不小心喊了出来,“你来到我的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无数的我们都处在痛苦之中,而我们的痛苦来自同一个源头。我往返于各个世界之间,就是想要结束这种痛苦,摧毁那个源头。”说完,那人便往卧室走去,“好了,我该走了。” 她急忙跟上去,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那人头也不回:“取决于,你的痛苦是否消散。”接着,那人进入了卧室。 她跟上去,进入房间。但是房间已经空无一人。 9 小双往嘴里送着饭菜,却味同嚼蜡。她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人说的那些话:通道,无数的世界,殊途同归的命运,还有相同的痛苦。 她的痛苦是什么?难道是父亲吗?那父亲已经死了,她的痛苦算是了结了吗? 妈妈看出她的思绪早在九霄云外,轻声问:“小双,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工作上的一些事而已。我记得你今天只用上半天班,怎么到傍晚才回来?”她反问道。 “哦,我去了教堂。和几个教友一起研读了圣经,然后做了祷告。” 妈妈似乎陷入到了信仰之中,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对这种情况担心。但是妈妈脸上露出了曾经少有的满足和幸福。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沙发上放了本书,看起来像是圣经,但是上面都是些看不懂的字符。妈你能看得懂吗?” 听到她这句话,妈妈脸色展现出转瞬即逝的恐慌,她几乎没有捕捉到。妈妈干笑了几声,说:“确实是圣经,只不过用希伯来文写的。其实我也看不大懂,但是教友他们正在教我。你如果想的话,也可以见见我的教友?他们也很想见你。” “不用了妈,我还是不太信这些。” 妈妈点了点头:“没事,无论如何,主都会原谅我们的。” 接下来的晚饭时间,母女二人都沉默着。她内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妈妈有什么事瞒着她。 晚饭后,妈妈便进了自己的房间。轮到她洗碗,她拿着盘子轻轻洗刷着。洗洁精的味道进入她的鼻腔,让她想到了洗涤剂清洗血液的气味。她还是难以相信自己前一天已经杀了父亲。曾经的她是那么畏惧父亲,而当父亲被切断喉咙时,他与那些普通病人无异,变得虚弱无力。他的生命力在一瞬间消逝,最后变成一具僵硬发臭的尸体。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过于疯狂了,她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这一切。 接近睡觉的时间,她准备回到卧室。来到门前,她忽然留意到对面妈妈的房间传来妈妈的低语。妈妈在轻声说着些什么,但是她却无法理解妈妈所说的语言。难道这就是希伯来文?妈妈或许就是在用这种语言诵经吧。 她不再理会,进入自己的房间。 接连过了几天都无比平静,那人也没有再出现,甚至连她都有些不习惯日子这么平凡。但是回归到正常的日子,或许意味着她的痛苦已经结束了。想到这些,她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她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接近傍晚了。客厅一片昏暗,代表妈妈还没回来。她有些奇怪,按道理说妈妈的工作早就结束,现在应该在家了才对。她这才发觉,妈妈这阵子回来的时间都比预想中的晚。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不安。妈妈来到这个镇上后,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是内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进妈妈房间看看。她顺着声音,进到房间内。房间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干净,明亮,整洁。不过在床头柜那里,放了两本书。一本就是前几天她所看到的圣经,另一本似乎是新的。 她拿起新的那本书,开始翻看。而书中的内容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书中除了她看不懂的文字之外,还配了大量的图画。而图画都描绘着极为恐怖的场面,包括千奇百怪的人类的死法或是处刑画面。除此之外有的图画里画着极为扭曲的怪物,而怪物的周围围着一圈正在祭拜的信徒。她很清楚,这绝不是正常宗教书籍里该有的内容。 她拿起两本书,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希伯来文。搜索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真正的希伯来文与那两本书上的文字完全不同。那这到底是什么语言?她毫无头绪。那些书里的内容又是什么呢?难道是撒旦崇拜? 让她真正不安的是妈妈的谎言,她担心妈妈被牵扯进入了什么邪教,走上一条扭曲的道路。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妈妈在邪教里已经走到了哪个地步,也要及时将她拉出歧途。 她开始纠结是否要报警,但是只凭这两本书,很难充当有力的证据。若是产生什么误会,岂不是伤害到了妈妈。她决定先深入调查,于是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她继续在电脑上搜索撒旦教的特征,试图与妈妈的现状进行验证。 刚好妈妈回到了家,看到她后,便说:“抱歉今天回来晚了,我赶紧去做饭,你饿了吧小双。” 她看向妈妈,发现她的右手竟然包扎了起来,立即问道:“妈你手怎么了?” 妈妈举起右手,解释道:“啊,今天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没什么大事。”妈妈这样说着,然后把买来的报纸放到餐桌上,“对了,小双,这阵子一个人在路上小心点,咱们这附近有点不太平。” “嗯,我知道了。”她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答应着。 妈妈进入厨房开始忙活起来。她也从客厅走到餐厅,心里想着该怎么和妈妈谈到关于那两本书以及邪教的事情。她顺手拿起餐桌上的报纸,想着或许可以在上面找点话题。然而她看到报纸的头版,心脏忽然往下坠落,浑身感到一种极致的冰冷。 头条上印着: 顺安垃圾填埋场忽现碎尸,警方正在全力调查中。 第3章 另一个我(下) 10 小双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她不自觉地咬着手指,无比焦躁。尸体还是被发现了,这该怎么办?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另一个她从通道里穿越过来,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是,就算那人来了,也应该无计可施吧。 她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碎尸案相关的新闻和报道,目前警方已经开始对尸体进行DNA检测了,最晚明天就能有详细的数据。她烦躁地放下手机,将脑袋埋进枕头里,然后开始用尽所有力气尖叫。一直持续到感觉缺氧,她才停下来。 一夜无眠。 她起床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做早餐了,整个餐厅散发着美食的香气。妈妈回头看向她,轻声叫道:“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吗?” “嗯,失眠了。”她随便敷衍了过去。 妈妈还准备说什么,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们面面相觑,妈妈脸上尽是迷茫,她心中也闪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去开门。”她说,然后走向玄关,轻声问,“谁啊?” “你好,我们是顺安警局的,有些事情需要核实,麻烦开一下门。”门外传来铿锵有力的男人的声音。 她心中暗骂一声,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到了。不到这个时刻,她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大脑可以在这么短暂的几个瞬间做出那么多的演算。几秒内她已经在亡命天涯与牢狱之灾两个设想之间来回切换了好几遍。一直拖着不是办法,她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一男一女。这么早就开始查案,不知道是起了一个大早还是一晚没睡。 “你好,我们有一些和案件相关的问题需要调查,希望你能配合。”女警官开了口。 妈妈也从厨房走了过来,问:“什么案件啊,警官?” “是关于填埋场碎尸案的。”男警官也开口说。 妈妈大惊失色,差点没站稳,惊讶了几秒后,赶忙说:“啊呀,先进来说话吧。我去倒两杯茶,警官你们吃早餐没呀,不嫌弃的话吃两口吧。” 两个警察走进客厅,拦住妈妈,然后说:“不用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就走。” 妈妈和她坐到沙发上,紧紧靠到一起,有些无助。两名警察坐在对面,拿着材料和笔记本,看上去十分正式的样子。 “警官,你们想问什么啊?我们都是平常老百姓,和这些刑事案件怎么会扯上关系啊?”妈妈紧张地搓着双手,话中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你不用紧张,阿姨。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实际上我们想问,你应该认识赵国富吧?” 听到这个名字,妈妈的瞳孔瞬间开始震颤,脸上满是惊恐。倒吸几口冷气后,妈妈回答道:“认识,他是…我的丈夫。” 她看向妈妈,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妈妈怕极了父亲,只是听到名字就能让她整夜睡不着觉。她只能紧握住妈妈冰凉的手,当作一种作用不大的慰藉。 “赵国富应该是住在义州市对吗?”女警官继续问。 “对。”这次轮到她来回答。 “那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来顺安吗?” “他来顺安了!?”妈妈叫喊出声,开始全身颤抖,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她不断轻声嘟囔着,“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顺安…” 两个警察看到妈妈的反应如此剧烈,也有些惊讶。男警官最先恢复过来,继续问下去:“他来顺安有联系你们吗?” 妈妈的情绪接近崩溃,她一边扶住妈妈,一边回答:“没有。我们来顺安就是为了躲他的…”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反问道:“警官,到底什么情况。我丈夫为什么来顺安了?” “他为什么来顺安我们不清楚。不过我们来找你们的原因是:经过我们DNA检测的结果显示,碎尸案的受害者就是你丈夫,赵国富。” 听到父亲的死讯,她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强烈的紧张情绪让她感到全身发麻。而妈妈,在听到后,完全愣住了。 妈妈哽咽着,挤出几个字:“他…他死了…”接着,妈妈开始痛哭起来。她能明白妈妈为何而哭,为了这几十年的光阴,为已经不可挽回的过去。 她也无心再去接受警察的问询,接下来的问题都混混沌沌地过去了。送走了两个警察,她发觉妈妈还在哭泣,于是替妈妈和自己都请了假。她坐到妈妈旁边,把头放到妈妈的膝盖上。妈妈轻抚着她的额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她说: “小双,你说,咱们是不是不用再逃了?” “不用了,妈。没有人会伤害我们了。” “明明已经解脱了,可是为什么我却不觉得轻松呢?本应该开心的事,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过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感觉曾经的生活离她们越来越远。可是,她却看不到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11 这几天小双时刻关注着碎尸案的后续。抛尸那天的公寓监控录像刚好坏了,没有录到她和另一个自己搬运尸块的过程。填埋场附近也没有监控,那一天也没有什么目击者。整个案件的发展可以说是一筹莫展,她也放心了一些。 那人始终没有出现过,或许真如那人所说的,她的痛苦结束了,那人也会不再出现了。自从知道父亲的死讯后,妈妈回家的时间更晚了。已经连续两天她靠泡面解决晚饭了,但是她不想怪妈妈,妈妈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需要一个可以发泄和恢复的窗口而已。 没有开灯,客厅漆黑一片。她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手机微弱的亮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苍白无比。忽然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妈妈回来了。 妈妈一进门,便被她吓了一跳:“呀!怎么不开灯坐在地上?”说完,便打开了灯。 灯光如昼,她不自觉地眯上眼睛:“你回来太晚了,妈。” 妈妈一脸歉意,说:“对不起,这几天都让你自己解决晚饭。妈争取以后回来早一点,也让你能吃上热饭热菜的。” 妈妈走向她,就在她的旁边坐下。妈妈用手臂环住她,说:“小双,你爸…走之后,咱们还没好好谈谈呢。” 她突然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妈妈想说什么,于是弱弱地问:“谈什么?” “咱娘俩之前也没这样过,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该谈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们应该敞开心说说自己的感受。小双,你这阵子情绪怎么样?” “说实话,我很难形容。我真的很恨他,巴不得他下地狱。但是他真的死了之后,我有点迷茫,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恨谁。我们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可是接下来该做什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在之前我的生活,就一直是恐惧和不安,明明可以不用再这样了,但是我的害怕和不安还在继续。但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或许是害怕未知,害怕未来会有更糟糕的事情会发生。妈,你会这样吗?”她把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妈妈耐心地听着,眼圈有些发红:“妈妈能听到你说心里话,真的很开心。你知道吗,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会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但是,后来我明白了,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被支配着生活。现在我们可以选择了,但因为选择太多,我们一时间会不知所措。我希望你能更为自己考虑,去做自己希望做的事。不用考虑我,不用考虑过去,就只考虑自己。” 她点点头,陷入了思考。过了几分钟,她对妈妈说:“妈,我想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活了。所以,我也想自己独立,我想重新去读书深造。我不想再被困在一个地方了,甚至也许我能申请一个外国的学校,能够去外面见见世面。那你呢,妈,有什么打算吗?”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我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在教堂我也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也教会了我很多事。只要相信主,所有的事都会有转机的。而你,有一个目标很好,妈会尽全力去支持你。” “可是,妈你真的没有遗憾吗?” “当然有。我会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认识你爸该多好,也许我会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对于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但是我仍然想去看看别的可能性。或许有另一个我,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她拥有一种我不曾拥有过的人生。那样的人生,我想去看看。” “如果有那样的机会就好了。” “或许有呢?”妈妈说完,起身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候不早了,小双你也早点休息。” 她目送妈妈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回味刚才的对话。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吗?可是她现在手上沾上了血,也许下一秒就要面对牢狱之灾。如果自己真的去坐牢了,妈妈应该会心碎的吧。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暗暗发誓,如果案子有任何发展,她得有万全之策。 她决定回房间看看书,于是走向房间。在门外她听到对面妈妈的房间再次传来细细的人声。像是某人在低语,说着未知的语言——应该是妈妈在读圣经。不过她想到了之前的事情,觉得有些不放心。她想也许自己应该跟妈妈去教堂,至少能确认妈妈没有走上歧途也好。 她走近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打开了书。这一刻的惬意,让她忘却了过去的囹圄,还有不曾想过的即将到来的惊涛巨浪。 12 小双想要陪妈妈去教堂,意外的是她被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信这些,让你去你也无聊。而且我去的时间也不短,有这些时间你都可以做很多事了。你不是想出国留学吗,趁这个时候多查查资料也好。乖,你就别去了。”妈妈如是说。 妈妈越是不让她去,她心里就越是疑惑。到了周日,妈妈起了个大早就出门了。刚好她也早做了准备,等妈妈出门,她就暗自跟上去。虽然这样做被发现了场面会很难堪,但是这是确认妈妈是否平安的唯一法子了。 她就跟在妈妈后面,目送着对方一直走到顺安教堂。妈妈没有去别的地方,起码在这一点上她可以安心。妈妈到的时间很早,教堂里也没有几个人。于是她干脆站在教堂外观察情况。渐渐地,路人稀稀拉拉地进入教堂,过了一会儿人就坐满了。教堂关上了大门,她隐约能听到来自牧师的演讲声。到目前为止,一切的发展都平平无奇。 接着,是众人的祷告声传出教堂。然后,唱诗班开始献唱。有机会的话,再过大概一个小时,众人吃完圣餐饼,喝完圣餐酒,整个礼拜也就结束了。但是只是这样的话,一个上午就能结束了,为何妈妈能花上一整天呢? 按着预计的时间,教堂门打开了。信徒们熙熙攘攘地走出来,不过其中没有妈妈的身影。她定睛细看,只能模糊地看见妈妈正和牧师交谈着。刚好距离够远,她决定走进教堂,坐在了最后一排——妈妈看不到的。教堂内各排还坐着一些人,从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女,到五六十岁的老者老妪都有。这些人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她看向那些人,似乎有些人手上拿着一本书,仔细看,似乎和妈妈拥有的一样。这让她开始警觉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这些人同时起身,并往前部靠拢。妈妈与接近的那些人开始攀谈起来,人群聚集在一起,数了数也有十几个人了。他们交流了一会儿,然后由牧师引导着,一同走进了教堂祭坛旁的一道小门里。 他们要进去做什么?她准备往前靠近去瞧一瞧。忽然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拦住了。 “你好,小姐。”说话的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穿着靓丽却不会过于奢华,脸上是精致的妆容,显得她气色十分好,“教堂的礼拜已经结束了。” 她看向那个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女人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浅浅一笑道:“要参加后续的活动的话,是有准入门槛的。” “你是谁?什么准入门槛?你们都做些什么?你是传教的吗?牧师?还是什么?”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好多问题呀。”女人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语气中尽是轻松与愉悦,“我们之间只用代号称呼,你可以叫我G小姐。至于其他的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 “为什么要用代号,你没有名字吗?” “因为在真神面前,你我的名字只不过是一道不必要的伪装。”女人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我不懂,什么真神?”她有些疑惑。 “我看出来了,你还不够了解这一切。但是我们很欢迎新人,教会里面还缺少新鲜血液。你可以先了解一下,给你。”女人说完递给她一张传单样的纸张。 她接过去然后开始阅读:众神之神护佑着我们…接着都是些像基督教传教的传单类似,都是说着神能帮助众人,救众人于困顿之中。只不过施展神迹的不再是耶稣,而是被称作“真神”的家伙。 她没耐心读完,看向女人,问:“这不是基督教吧?” “众神之神自然在任何神之上,也超越任何教派。无论是《新约》《旧约》,还是《古兰经》《藏经》,一切都建立在真神之下。你会是我们其中一员的,你只需要考虑一下。” 她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决定先行离开。不过G小姐并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有礼貌地让开道路,目送着她离开。她一边走,一边看着传单剩下的内容: …痛苦之人,必有出路。真神轻轻挥手,施展奇迹,消除一切伤痛。 她撕掉传单,狠狠扔进垃圾桶中。她现在发觉自己的担心或许真的成为现实了,妈妈很可能被拉进了一个也许是邪教的组织。 她一路狂奔回到家中,准备打开电脑搜索一下如果家人加入邪教应该如何处理。她跑进自己的房间,发觉自己的枕头上竟然放着一张纸条。她捡起纸条,上面是她自己的字迹,写着: 不要阻止妈妈,不要怀疑她。 那人回来了。 13 小双不能理解另一个她想要传达的信息,显然那人知道她跟踪了妈妈,甚至准备去拯救妈妈。可是为什么那人却要阻止自己这样做呢?她真心相信那人不会做任何伤害到她的事,也相信凡事必有它的道理。但是,她更希望能获得一个更详细的解释,而那人却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想,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人才不想见她。这种想法很快变成一种自责,伴随着愧疚感困扰着她。 她决定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妈妈的言行举止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之后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有些行动。 就这样过了几天,妈妈除了仍然回来得挺晚之外,没有太多的变化。直到一天她下班回家,竟然看到客厅摆放着一个笼子,里面养着两只雪白的兔子。她有些讶异,去问妈妈。 “我想着家里就我们两个也太清静了些,所以就养点什么。花花草草的没什么意思,狗啊猫啊的又太费神,所以干脆养两只兔子吧。”妈妈这样回答。 她对动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如果是妈妈想要迈向新生活的其中一步的话,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兔子也算可爱,养得糙一些,也只是每天喂些菜叶子就好了。她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而妈妈似乎挺在意这两只兔子,除了喂养之外,偶尔竟然还和这些兔子说些悄悄话。 养兔子之后的第二个晚上,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她起身,听到客厅有些响动——难道是家里进贼了?她有些担心,于是悄悄打开房间门,靠着墙壁往客厅靠近。她将头探出墙外,往客厅看:妈妈竟然坐在兔子笼外,正拿着一本书,然后念诵着什么。两只兔子十分乖巧,就像能理解妈妈的话一样,一动不动地听着妈妈诵经。 她收回头开始思考这个诡异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她需要打断这一切吗?可如果妈妈只是做些简单的祷告而已的话,她这样过于大惊小怪了。但是为了遵循那人的话,她还是又静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只不过,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一天班,又继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她看见家门外放着原本关兔子的笼子,可里面的兔子不翼而飞。她打开家门,发觉妈妈今天回来很早,竟然在做晚饭。 她走进厨房,看到妈妈正切着菜,心情似乎不错,哼着小调。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你去坐一会儿,饭很快就好了。” 她浏览了一遍客厅,然后问:“妈,兔子呢?” 妈妈停下正在切菜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回答:“啊,兔子我送人了。养了才知道原来那么麻烦。刚好我有个教友啊就喜欢这些动物,所以就送给他了。怎么了?才两天就和兔子分不开了?” “没有,送人就送人吧,兔子尿味道也太大了。”她回应了一句,然后坐在餐厅。忽然,她脑袋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起身又走向玄关,开始换鞋:“妈,我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要我帮忙买点什么吗?” “快吃饭了,你要买什么啊?可别是买零食啊,吃正经饭!我没什么要买的,你买了赶紧回来。” 她应和了一声,然后出了门。她快速下楼,来到公寓的垃圾站。好在现在垃圾车还没来把垃圾收走。她忍着恶心翻找了一下,看到了熟悉的垃圾袋——这是自家用的垃圾袋。她打开袋子,里面的内容让她差点惊叫出声:里面是两具雪白的尸体,是那些兔子。兔子脖颈处被切开,很明显放光了血。她立即合上袋子,差点作呕出来。 她感到有些晕眩,太多问题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她都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此刻她觉得妈妈好陌生,她弄不懂妈妈的意图。但是,她还是想再相信那人一次,不过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刚好妈妈已经在摆菜了。 “回来了,你不是买东西去了吗?东西呢?” 她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只能敷衍道:“我看了一圈,没什么想买的。”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好了,吃饭了。” 她坐在餐桌前,拿起饭碗,往自己嘴里送着饭菜,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妈妈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还不断为她夹着菜。 “小双,今晚睡早一点。我看你眼圈都黑了,肯定没睡好吧。” “嗯好。”她答应着。 “别只是嗯嗯嗯的,说了就要做到。今晚九点就给我上床,听到没?”妈妈催促道。 “好。” 到了九点,妈妈果然监督着她洗漱完,然后推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她竟然有了睡意,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一道微弱的亮光照射到她的脸上。然后一个人影从亮光中走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从床上跳起来。她定睛一看,那人和她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是另一个她。 那人走向她,一言不发。她看到了那人又重新出现了,有些兴奋,说:“你…你来了?” 那人点点头,然后说:“你该去看看妈妈了。” “什么意思?”她问。 “是时候了,我们彼此的宿命。现在到你去做该做的事了。”那人说着一些谜语,让人难以听懂。 但是她能从这些话语中觉察到一丝惶恐,她立即下床,然后冲向妈妈的房间。房间门的缝隙下,照射出黄色的光,时隐时现。而里面传来妈妈的祷告声,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她伸手去转动门把手,发现门锁住了。 她用手砸着门,然后叫喊道:“妈!开门!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门内的祷告声忽然停止了,接着妈妈开口道:“小双?回房间去,大人的事你别管。” “妈,开门!”她疯狂砸着门,但妈妈始终在里面不愿出来。她发觉喊话没有用,于是去找了锤子过来,对着门把手使劲砸下去。砸了十几次,终于敲下了把手,而门也慢慢打开。她也终于看清了房间内部的景象。 房间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外面的光亮根本照不进来。取而代之的光源,则是摆放了好几圈燃烧着的黑色蜡烛。床的位置床垫被搬开了,床架上,用血画出来法阵样的图案,而血的来源也已经有答案了。那个图案,她好像曾在妈妈的书上见过。而妈妈正跪在法阵前,双手做出一个复杂的手势。明明房间内没有一丝风,可是放在妈妈身前的书正疯狂地翻动着。而放在书旁边的还有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刀把上刻着复杂的花纹,看上去造价不菲。 她惊呆了,想冲进房间将妈妈拉出来。然而房门处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她狠狠弹开在地。她爬起身,哭喊着:“妈!你在干什么!快出来啊!” 妈妈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她看向自己的女儿,哽咽着说道:“对不起,小双。我只是,只是想去看看另一种可能是什么样的。” “妈,放弃吧,这是不可能的。” “你不懂,小双。你还那么年轻,还拥有着无限的可能。可我已经没有了,我没有更多的光阴可以浪费了。所以,只要还有一丝丝可能性,我都要去看看那个不一样的世界,那个或许没有你爸爸的世界。对不起,原谅妈妈的自私好吗?” “妈,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世界又怎么样呢?你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一切的。” “我怕你爸爸怕了二十几年,现在我终于不用怕了。也许我可以去保护曾经的自己,让那个我不用活在痛苦与折磨中。或许,我可以杀掉你爸爸,也许我能改变一切。也许你爸爸的死,就是另一个我做的。”妈妈捂着胸口站起身,泪水洗刷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庞。 她痛哭不已,声嘶力竭道:“妈,不是杀死了爸爸,是我。” 妈妈愣住了,弱弱地说:“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个她走了出来。那人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她的身边。妈妈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忽然瘫坐在地。她看向那人,然后又看向妈妈,说: “是我杀的爸爸,不是你。你不要走,好吗?” “我明白了。”妈妈忽然说道,“我明白了一切。还来得及,小双,还来得及。”说完,妈妈重新恢复跪姿。 “你在说什么,妈,你在说什么。”她爬向妈妈的房间,然而那道墙依然在那里,她疯狂捶打着空气墙,却无济于事。 那人忽然拉住她,将她抱在怀里,说:“这是我们的宿命,你必须要面对。” 妈妈无视她的哭喊,拿起了匕首,然后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流淌出来,落到地板上。接着,似乎有一股吸力,引导着地上的血液向法阵靠近。妈妈口中开始念着咒语样的语句,虔诚无比。 接着,房间内忽然狂风大作,直接吹乱了妈妈的头发与衣衫。妈妈站起身,看向她,说:“小双,我做了我该做的。记住,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说完,妈妈的鼻子忽然流出鲜血,血液汹涌地喷出,无法止住。接着,妈妈口中也吐出大量的血液。妈妈勉强地含糊着说:“通道…记得通过通道。”说完,妈妈便倒地不起。 她疯狂尖叫,想要冲进房间,可是那股强大力量一直阻碍着她。这时,她看到法阵发出了耀眼的红光,接着一股恶臭的咸腥味涌了出来。风在此刻突然静止,两秒后,法阵处忽然冲出了大量的触手。那些触手几乎充斥整个房间,不断扭动着。她吓得叫了出来,但是看到妈妈仍然躺在地板上,于是继续试图闯破无形的墙。那些触手开始向妈妈靠近,在地板上蔓延,发出像是湿滑的橡胶摩擦的声音。触手触及妈妈的身躯,接着快速缠绕起来,然后拖拽着妈妈的身体,往法阵处收回。仅仅几秒,妈妈就被触手拖入了法阵内,消失不见了。紧接着,法阵的红光也消散不见。 她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消失,这时那无形的墙也跟着消失了,她失去倚靠狠狠砸在地上。她爬进妈妈的房间,环顾着这一片狼藉。又是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让所有的蜡烛一瞬间全部熄灭。房间失去光亮,变得黑暗一片。她呆滞在黑暗中,无声地流着泪。 她坐在原地整整一夜,直到清晨的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洒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她被光亮刺激到,一个冷颤之后,恢复了意识。另一个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心中有个声音提醒着她:这一次,那人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我们的宿命。”那人的话在她心中回响。 忽然,客厅传来敲门声,接着是熟悉的声音:“你好,顺安警局,请开一下门。”是那天的男警察。 她感觉什么也不在乎了,颤巍巍起身,关上了房间门,拖着身躯去开门。门外的警察被她极为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过极强的心理素质和职业道德让他们瞬间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女警察说:“你好,我们有些话需要和赵小姐你谈谈,请问方便吗?” 她无力地说:“请进。”然后带着两位警察进入客厅。 三人坐下后,男警察率先发问:“你妈妈不在吗?” “哦,她有些事,去外地找某个亲戚了。”她淡淡地回答道。 “好的。赵小姐,你有双胞胎吗?” “什么?没…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据我们所知,你应该就和你妈妈两人生活在达斯公寓。但是,我们在公寓的一个目击者说,看到你和一个和你长得完全一样的人,在案发那天,提着很多黑色袋子出入公寓。请问有这件事吗?” “事情太久之前了,我记不清了。” “能请你去一趟警局吗,我们有更多的案件相关的事情需要和你沟通。”女警察问。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当然。不过我能先回房间收拾一下,换件衣服吗?” 女警察说:“当然可以。” 于是她起身,走进妈妈的房间。她站在房间内,眼神呆滞。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本洁白的墙壁忽然塌陷了进去,形成一个空洞。接着那个空洞忽然延展出薄膜样的空间,如肠道般,延伸出一个通道,并发出温暖的蓝色荧光。 她朝那个空洞走去,爬进通道,并顺着通道前进。似乎很远,又很近,她感觉到另一侧的洞口逐渐向自己靠近。然后,她到达了出口,爬了出来。她到达了一个没有光亮漆黑的房间,房间内十分安静,她只能闻到一股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慢慢地,她适应了房间内的亮度,也看见了房间的格局——是她的房间。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这个与自己的完全一样的房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从妈妈的卧室钻了进来而已。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看见,熟悉的位置的那张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她走到床边,看向那人。那人正熟睡着,面孔与她一模一样,是另一个她。她通过了通道,终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有些兴奋,不过还是控制住自己免得发出声音。 “这是我们的宿命。”她这样想着,继续看着另一个她。 这时,另一个她忽然呼吸加重,接着翻了个身,她醒了。 第4章 鬼影(上) 1 “从检查来看,目前你的肿瘤处于3期,并有扩散。进行化疗的预期效果已经不大了,治疗方案我们考虑尽快进行手术,可能需要切除胆囊附近的肿瘤,以及部分肝组织。”医生戴着眼镜,由于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他的语气是如此冰冷,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随便读了一段新闻的报道。 炳麟的嘴唇毫无血色,有些颤抖:“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么严重?” “胆囊癌往往是这样,早期很难有临床症状,等身体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一般来说会发展到比较严重的情况了。”医生轻轻咳嗽一声,“那么你对于治疗方案有什么想法吗?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赶紧办理住院,然后安排手术。” “我还有多久的时间?”炳麟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丝毫的思考。他有点绝望,毕竟他才28岁,本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荒废。 医生对于这个问题有些迟疑,并试图岔开话题:“我们还是有治疗手段的,比如…” “我只是想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炳麟打断医生,还是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大概3到6个月。” “必须要手术吗?能不能只吃药?我暂时腾不出时间进行手术。” “目前的情况来说,手术是必要的,仅靠药物没有办法延长你的时间。你有家人在这个城市吗?” “没有,我独居,他们…都在老家。”炳麟这个时候思绪又开始飘忽起来,他在回忆上次和家里人联系是什么时候。 “可以了解一下你不能手术的具体原因吗?工作原因?”医生语气开始有些急切了,显然他很少遇到病人还没开始治疗就准备放弃的。 炳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在他脑海中,他有一件需要完成的事,虽然他自己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他的记忆就宛如数年没有整理的杂物间,混乱不堪,还有一股陈年的灰尘的味道。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暂时先药物治疗吧,等我办完事就来手术。”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着处方,一边开始交代:“那我先开吉西他滨和奥沙利铂,每日记得服用。肿瘤可能会造成一些疼痛,所以我也开了一些止疼药,但是注意不要过度服用,一是有可能的成瘾性,二是容易药物耐受。” “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一般是一些胃肠道反应,另外就是你可能会觉得身体上会有灼热感或者疼痛。至于止痛药的话,还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觉,不过这个可能性比较小,注意剂量就行。” “好。谢谢。” 2 炳麟从医院回到租住的小公寓,瘫倒在床上。他觉得很无力,只能趴在床上,胸口被压迫着,所以呼吸有些困难。另外从医院那里开始,他就被一种无名的沉重感牢牢攥住肺部,喘不过气来。 忽然,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腹部传来一阵疼痛,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过了几秒开始剧痛。他痛得蜷缩了起来,弄乱了被子和床单。接着,他开始大哭起来,丝毫不在意卧室薄薄的墙壁是否隔音。 他哭得声嘶力竭,仿佛一个没有被满足要求的孩童,只可惜,没有人会来安抚他。 大概哭了十多分钟,他从床上坐起,努力地压抑住抽泣声,然后拨通电话。他听着电话中传来的滴声,大概一分钟后,对面接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女人,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妈。”炳麟从口中挤出一个字,他怕说太多会被对方听出自己刚刚哭过。 “怎么了,炳麟?你好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妈妈有些开心,显然是接到了儿子的电话有些惊喜。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爸爸这阵子去医院检查,没有大问题,不过医生建议他不要太劳累。所以他也考虑退休了,让你哥哥接手公司。你哥哥呢,虽然还是那个闷闷的样子,但是也开始停药了。我也常去教堂祷告,只希望主能保佑你和哥哥。” “那就好,嗯…” 妈妈听出他的迟疑,问道:“怎么了,孩子?有什么就跟妈妈说。” “没什么,只不过我准备休假一段时间,刚好决定回家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跟你们详说。” “真的吗?太好了,我就觉得你之前工作太卖力了,这么累对身体不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天,就明天,我会回顺安。” 3 炳麟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毕竟他没有很多个人物品,也只是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而已。等一切都就绪,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他还没有吃晚饭。 实际上,他并不饿,毕竟几个小时前才被通知自己死期将至,正常人应该都吃不下东西。也不知道是因为胃部空虚,又或是肿瘤的压迫,他觉得腹部又传来疼痛感。于是他干脆走到餐厅,餐桌上正放着从医院里拿回来的药。他打开止痛药包装,拿出两粒,就着还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服用了下去。 接着,他随便用冰箱里的剩菜做了炒饭,孤独地坐在餐桌旁,一点一点吃下去。虽说是不饿,但他竟然把一整份的炒饭都吃完了。然后便是洗完整理厨房。 一切都结束他感觉到有点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他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然后看着放光的长方体走神。电视上正报告着一起杀人案——一个独身女性在自己的公寓被谋杀了,警方怀疑和近十年针对单身女性的连环谋杀案有关联。但他其实根本没有心思看新闻,脑海里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跟家人交代自己的病情。他很害怕处于情绪化的场景中,他往往会不知所措。以前他并不这样,很享受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再这样做了,他记不清了。 他故意把电视声音开很大,他觉得这样更有生命力一些。不过突然间,他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他似乎在嘈杂的电视声之外,隐约听到些什么。他连忙关上电视,然后那个不知名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是什么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是隔壁那家人在说什么吗?好像不是,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太对。他起身开始仔细听,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沿着声音的方向慢慢移动,然后发觉,声音从卫生间内传出。 有人在家里面!是一个女人。独居的他汗毛倒竖,怎么会有人闯进家里,是小偷吗?他连忙跑到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然后慢慢踱步到卫生间门外。 “谁!谁在里面!”他大声喊道,想率先压制住对方。然而卫生间内没有回应他,而是持续低语着,声音也逐渐明晰。 他慢慢靠近卫生间门,手渐渐接近门把手。他开始听清门内的声音: “想——起——来…想——起——来…”这个女人的声音十分有规律,缓缓地重复着,有着独特的节奏。 他的手终于握住门把手,另一只手牢牢攥着刀。他内心十分忐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打得过对方。鼓足勇气后,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门拉开,并迅速抬起刀准备攻击。 然而,随着门骤然打开,那阵人声瞬间停止。他赶紧向卫生间内望去,看到就在卫生间的正中间,漂浮着一个气球。 那是一个红色的椭圆形气球,没有任何特色,普通到没有过多的形容词可以去描述它。不过这个氢气球没有浮到天花板,而是在半空中,高度大概比他矮一头。仿佛有什么牵引着气球,它只是微微上下浮动着。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难以理解,就算只是一个毫无异常的气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公寓内也是十分诡异的。他看向卫生间上方的顶窗,难道是从上面飘进来的?然而窗子确实是牢牢关着的。 无论如何,他早已过了玩气球的年纪,首先还是把气球拿出来,然后再报警告诉警察家里应该有人闯入了吧。他走向气球,准备抓住气球下方的白线。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气球便瞬间爆裂,然后那个声音向他劈头盖脸袭来。 “想起来!” 声音之响亮几乎让整个室内开始颤动,那句话中这一次带着强烈的情感,是愤怒,气恼,还有一些悲哀。他被这个响动吓得向后仰去,重重摔在地板上。他惊恐地尖叫出来,不顾撞击产生的疼痛,往后爬去。他喘着粗气看向卫生间,里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气球,也没有任何人。那声惊响之后公寓也陷入沉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刚才到底什么情况?是什么魔法吗?他起身再次走进卫生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痕迹。这时他想起来医生说过的话,药可能会导致幻觉。他也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而不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洗澡过后,他吃完药便躺在床上。他觉得累极了,原本以为会因为刚才的惊吓会睡不着,结果才合上眼睛,他就沉沉睡去。 接着他做梦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在梦里,他回到了顺安,就站在教堂外。他朝教堂内看去,里面正举办着一场葬礼,然而他并不知道是谁的葬礼。他发现自己穿得十分肃穆,很明显是要参加葬礼的客人之一。于是他走了进去,教堂内已经几乎坐满了人,但是却十分安静。他试图去看清每个宾客,然而这些人的脸仿佛被覆盖了一层雾气,模糊不清,他完全认不出任何一个人。 他开始寻找空位,但是后排已经被坐满了,他只能一边环视一遍往前走。接着,他看到了前面,一双小小的手朝他挥舞着,示意他过去。原来是向阳坐在那里,他身边刚好还有一个位置。他小跑过去,坐在向阳身旁,然后开始观察起对方。 向阳穿着一套驼色的毛呢小西装,衬衣白白净净,没有褶皱。下身是短裤,露出他白净的双腿,穿着黑色亮面的皮鞋,加上灰色的长筒袜。他稚气的脸庞浮出浅浅的微笑,头发也被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既精神又有些成熟。 “好久不见。”炳麟看着这个八岁的孩子,也朝他展开笑颜。他有多久没有看见他的小侄子了?他也记不清了。 “你回来了。”向阳说,不过听上去有点虚弱。 “是的。”炳麟歪了歪头,“我要回来了,毕竟这是一场梦,在现实中我们真的要见面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向阳没有回应他,转而换了一个问题。 炳麟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我忘了?我不知道我忘了什么。” “你得记起来,否则她会来找你的。” “她?” 向阳似乎不准备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再次转换话题:“你不去看看那是谁的葬礼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炳麟反问道。 “你应该亲自去看看。”向阳说完这句话,便将头扭向另一边,不再看他。 梦就是这样,毫无逻辑。炳麟这样想着,便起身朝放在礼堂前方的棺材靠近。棺材里躺着的人怀抱着一束雏菊,穿着白色的衣服。能看得出入殓师尽力了,然而那人的脸上还是透出了苍白的气色。他觉得那人有些熟悉,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躺在棺材里的,就是他本人。 原来我死后就是这样子吗?炳麟这样想着,并没有惊讶,又或者说是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身处一场虚幻的梦境而已。他看向棺材旁的立牌,牌子被一圈的鲜花包围着,上面写着: 炳麟——对抗顽疾的战士,永远怀念他! 所以,他还是没能战胜癌症,最起码,他的潜意识是这样认为的,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场梦。 他又看向自己的躯体,那个“他”闭着双眼,陷入永久的沉睡。无论如何,看着自己死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些别扭,所以他准备离开,同时思索着该如何醒来。 这时,那个“他”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有些惊讶,便看到“他”旋转着眼球,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接着,当眼神触及他时,便牢牢将他锁定。 炳麟干脆也和对方对视着,想看对方还要做什么。然后,“他”张开了嘴,准备说什么。紧跟着,那张嘴中传出了声响: “砰!” 是气球爆开的声音。 他醒了。 4 炳麟从机场出来,发现是哥哥来接机。哥哥原本是个很乐观很阳光的人,但是这几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变了很多,更沉默更冷漠了。 两人在车上一直没有交流,炳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向哥哥,对方也不像是想要聊天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决定发起一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换的新车?” “换了好几年了,你这些年都不回家,当然不知道。”哥哥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他的情绪。 炳麟一瞬间有些愧疚,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回过顺安了。内心中他一直很抵触回到这里,好像是因为某个原因,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爸妈还好吗?”炳麟换了个话题。 “都还不错,身体上没有大问题。爸最近退休了,开始研究钓鱼什么的。妈现在心态也很好,没事儿就去教堂礼拜。我觉得挺好的,她有个信仰也不怎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倒是你,怎么想着回顺安?” “怎么,不想我回来吗?” “怎么可能,妈知道你要回来开心坏了,今早买了好多菜,说要好好吃一顿。” 这时,炳麟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又有些犹豫,思考了几秒顿顿地说:“那,新美怎么样?” 哥哥听到这个名字便沉默了,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新美是炳麟的嫂子,或者说是前嫂子,他们离婚也有七八年了。但是双方都没有再婚,离婚前他们原本是感情非常好的夫妻,然而终究还是分开了。他不知道这些年哥哥还有没有和新美联系,他们之间本还有感情,却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她也不错,应该。”哥哥回答了,言简意赅。 “嗯。”炳麟也只能应答一声。 之后的路程,二人不再交谈。 大概半小时后,他们便到家了。车还没有开进家里的车库,炳麟便看见妈妈已经站在门外迎接他们。于是他立即下了车,冲向妈妈然后深深拥抱了她。而哥哥则慢慢停好车然后将炳麟的行李拿了下来。 妈妈表现得很激动,她含着热泪,嘴唇颤抖着对他说:“8年了,炳麟,你终于回来了。” 炳麟还是抱着妈妈,然后在她的肩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站立身子,对她说:“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说。” “好,进到家里说,我们先吃饭。”妈妈拉起他的手,准备进屋,同时又向哥哥的方向喊,“炳瑞,你也快进来!” 坐在餐桌上,炳麟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道开始动筷。他先回顾了餐桌上的数人,爸爸坐在主位,妈妈则在一旁,哥哥坐在自己的对面。显然大家对他数年后回家感到很高兴。另外两个位置还放着碗筷,很明显一个是向阳的,另一个,则是炳善。 妈妈还是保持着之前的习惯,即使对方已经过世了,她仍然会在晚饭时,餐桌上摆上对方的碗筷,就好像对方还活着一样。不仅是炳善的位置还保留着,她的房间也是保持着她还活着时的原样,每天都会打扫整洁。 至于向阳,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跑哪儿去玩了,也不过来吃晚饭。炳麟正想问一问,结果爸爸先开了口:“炳麟,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一段时间吧,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炳麟老实回答。 “那工作呢?”炳瑞也问道。 “不用太在意,公司已经同意给我放长假了。” 妈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然后问:“孩子,怎么会想到回家来呢?毕竟这几年…”妈妈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一眼炳瑞之后,便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 他咽下嘴里的菜,沉默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地说出来:“我确诊了癌症,晚期了。” 餐桌上的另外几个人同时瞪大了双眼,一时震惊得开不了口。 “怎么会…”爸爸用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妈妈已经开始流泪,哽咽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啊,孩子。” “我也是前几天检查了之后才知道的。”他机械般地回答道。 炳瑞悄悄地抹去自己的眼泪,说:“很严重吗?” “医生说要手术。” “那你怎么不赶紧手术呢?这哪是能等得起的?” “我想先吃药。至于手术,我想先回来一段时间之后再回去手术。我还是想再看看你们。”炳麟知道自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几乎是在暗示自己时日无多,这可能是他最后和家人相处的一段时间了。而他们也大概了解到了这个真相。 接下来的晚饭几乎无法进行下去,妈妈已经泣不成声,爸爸完全沉默了,哥哥一直在打电话联系一切他认识的人,想要为他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法。看到家人们这样的反应,他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告诉大家。 晚饭后,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内部的一切,与八年前他离开时别无二样。他坐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忧伤。他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情,等他想再来找回一切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服下药,准备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忽然感觉小腹有些疼痛,干脆吃了一片止痛药。说实话,他觉得这个止痛药的效果是十分显著的,但是吃过之后总会有一种飘呼呼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刚吞下药,便听见卧室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声音有些急切。他起身前去打开门,却发觉门外没人。他往室外巡视了一圈,发觉走廊对面的房间门正好关上了——那是向阳的房间。 很明显,这是向阳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他不自觉笑出声来,然后走到向阳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接着立马躲在了墙壁后面。房间门打开了,一张稚嫩的面孔探了出来,看到没有人,准备把门关上。他立即冲出来一把抱住孩子。两人笑作了一团,倒在地上起不来。 等笑够了,他把向阳扶起来,两人一起走进房间。向阳的房间意外的整洁,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这很是难得。 “好久不见了,小东西。”他弯下腰,揉乱了向阳的头发。 “炳麟,你这样很讨厌!”向阳从来不叫他叔叔,而是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对于这个,他也并不在意。他很爱这个孩子,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所以对于家里的这个小生命,他格外在意和珍惜。 “好了,不弄你了。刚才怎么不下楼吃饭?” “我不饿,而且我更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弄点吃的,就别去折腾你奶奶了,她今天已经够累了。”他拿起放在床上的毛绒公仔,端详了一会儿,又把玩偶放下了。 “那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看他对这个玩偶起了兴趣,向阳便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嗯,我知道,你的八岁生日礼物。”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向阳突然沉默了起来,甚至在他脸上,有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 “怎么了?”他关心地问道。 “你要死了吗?”向阳忧伤地望向他。 “为什么这么问?”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得了癌症不是吗?” 听到向阳说的话,他的心脏忽然有些刺痛,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耐心地向这个孩子解释道:“是的,我生病了,还很严重。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死了,因为我会接受治疗,说不定我就痊愈了不是吗?你还没有到担心这个问题的年纪,这个时候的你,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每天的重心应该是玩具,游戏还有同龄的朋友,等你长大了,会逐渐明白这一切的。” 听到这里,向阳有些不乐意了,辩驳道:“我不是小孩了,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 他笑出声,然后说:“是啊是啊,马上就又要大一岁啦,是大孩子了。” 和向阳玩了一会儿,他便把孩子哄睡了。走出向阳的房间,他觉得有些饿了,毕竟刚才的晚饭几乎什么也没吃。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了,他也决定去厨房觅食。 楼下已经关上了灯,他也懒得再把灯打开,干脆摸着黑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他仔细翻找着,冰箱的灯光照亮了厨房的一小块地方。而在黑暗的另一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声。 这个声音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他便继续在冰箱里拿着能吃的食物,接着,他听到就在自己的脖子后面,再次传来了笑声,同时似乎还有一阵冰冷的气息直冲他的脖颈。 这一瞬间他忽然汗毛倒立,他确定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笑声是一个女人的,他确定不是妈妈的,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是他的记忆似乎很混乱,像被搅乱的线团,繁杂而又难以理清。 他有些害怕,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直杵在这也无济于事,根本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他在思考是猛地回头还是慢慢转身,这时,笑声再次传来了。 他决定快速往后看到底是谁,然后猛然转动身体,但是由于适应了冰箱的灯光,现在看向黑暗的地方很难看清。他适应了一会儿,开始扫视整个厨房。 然后,他看到,原本传来声音的地方,是一个红色气球。 5 炳麟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等他醒来已经接近中午了。回来的第一晚,躺在松软的床垫上,比起自己租的廉价公寓的弹簧床,那舒服得太多了。虽然已经醒了,但他还在床上赖着,不太想起身。 他忽然回忆起昨晚的气球事件,或许是向阳昨天买的,到后面没兴趣了就随便丢在厨房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然而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些事情往一些无法理解的超自然事件上引导。 在床上拖沓了十几分钟,他还是起床了。他走下楼,听到厨房里妈妈正忙活着。 “妈。”炳麟站在厨房外,轻轻地喊了一声。 “你起来了炳麟?要吃点早饭吗?”妈妈回过身来,对他微笑着。 “没事,我不太饿,其他人呢?” “你哥哥去公司了,爸爸去钓鱼了,他们晚上才会回来。” 炳麟正准备问向阳在哪儿,话还没出口便抬头看到他正在楼上望向自己。两人目光接触后,向阳立即跑开,应该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妈妈你呢?” “我准备去教堂礼拜,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炳麟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说:“不了,妈。我可能一会儿自己去外面逛逛,我太久没回来了,感觉顺安变了很多。”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对了,虹山湖旁边似乎有一些娱乐设施,你也可以去玩玩。”妈妈整理好厨房,走到了餐厅里面。她轻抚炳麟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些忧伤,但又立马遮掩了过去,“你记得吃药。” 炳麟点点头,然后目送妈妈出门。然后他回到二楼,打开向阳的房间门。向阳正坐在卧室的中间,似乎有些生气。 “你怎么了,看起来气呼呼的。”炳麟也坐到向阳的旁边,手放在对方的头上轻轻抚摸。 “我想吃一点零食,可我找不到。” 炳麟笑出了声,然后说:“我昨晚也找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们从来不让我吃。”向阳还是很生气。 炳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出门,我们出去逛一逛,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好吗?” 向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马站起身拉着炳麟的手,说:“那我们快出发吧!快点!” 湖边似乎在举行什么庆典,广场的周围都是各类的小摊,炳麟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岛贡节要到了。他给向阳买了一个冰淇淋,自己则买了一个棉花糖。他们坐在湖畔的长椅边,看着湖景。 风微微吹来有些发冷,因为节庆湖边来了很多人,十分热闹。不知为何,向阳表现得很兴奋,似乎是太久没有出过门了。他看着旋转木马或是小火车旁的孩子们,眼神里面是抑制不住的羡慕。 “你想去玩一玩吗?”炳麟问他。 “真的可以吗?”向阳有些迟疑,又有些胆怯。 这一瞬间炳麟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悲悯感,他不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孩子会这么委屈,平时哥哥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 “当然可以,走吧!” “那你要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的话,进不去。”向阳的情绪瞬间变得晴朗起来。 炳麟没理解他的话的意思,不过陪一个孩子玩玩也没有什么。他们买了票,做起来旋转火箭,虽然这些玩意对成年人来说不过小打小闹,但是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可以说是惊险刺激的游乐项目了。 接着他们玩了好几个设施,向阳还是意犹未尽,但是炳麟倒有些累了。或许是他的病,他总感觉自己比以前虚弱许多,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时日无多这个词汇,多么符合他的现在。 “我们歇息一会儿吧,你想不想再吃点什么?” “再来一个冰淇淋?” 二人再次坐到长椅上享受着冰淇淋,向阳挪动身体朝炳麟更靠近一些,问道:“你回到家后,开心吗?” “当然,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轻松,而且不用工作。” “工作很累吗?” “当然,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工作吧。” “那我希望你永远不用工作!”向阳说道。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祝愿,谢谢你啦!” “为什么你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为什么不离家近一点?” 这个问题忽然触动到了炳麟内心的深处,引起了一阵涟漪。他开始搜寻自己的脑海,为何要背井离乡,甚至不准备再回来。然而就像记忆中有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他想不起来那个让他离开的原因,却为此深深感到悲伤,鼻子开始酸楚。 他微微思索后,回答道:“我想不起来了。” “你总是忘记事情吗?” “不是,或许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年纪大了都这样。” 向阳似乎没有理解炳麟的这句玩笑,似乎真的以为到了一定岁数,人就会开始遗忘:“那我希望你可以想起来。” “我会的。” 二人走到一个小摊前,这个摊贩和别的都不太一样。那里放着一个玻璃罩着的机器,机器是人形的,被打扮成一个抑郁女子的样子,戴着点满宝石的头罩,脖子上也是夸张的水晶项链,另外还有手镯、戒指、耳环。就这样一个满头珠翠的女机器人,双手抚摸着桌上的一个渐变紫色的水晶球,桌子的最前面放着一个立牌,上面用花体的文字写着: 预知你的命运。 “这是什么?”炳麟问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堆满了笑容,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回答:“这是一台算命机器,你可以提出问题,然后她会作出回答。” “有意思。”炳麟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其实内心有些不屑,怪力乱神的东西,哗众取宠而已。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向阳说,显然他对这个机器很感兴趣。 “好吧。”炳麟知道他拗不过向阳,所以便向工作人员购买了游戏币,被告知一枚硬币对应一个问题,于是他买了三枚,然后他朝机器里投了一枚。 这时机器运转了起来,玻璃罩上的灯带开始闪烁,接着是一段有些充满神秘感的变调的音乐声,然后里面的机器人手开始摩擦起水晶球,发出了声音: “告诉我你的疑问,我来预知你的命运。” 炳麟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看向向阳:“你想一个问题吧。” “让机器猜猜你的名字!” “我想机器应该做不到这一点。”炳麟耸耸肩,看到一旁的工作人员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让我想想。”炳麟稍作思索,接着开口道:“我未来会赚大钱吗?”说完他朝向阳调皮地一笑。 接着他按动了让机器人回应的按钮,然后算命机器人再次开始摩擦起水晶球,同时说着:“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我看到了你的答案。” “想要实现或许很难,你所有的时间不够长,或许是因为你的意愿,或许是因为你的健康。” 听到这里,炳麟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想着或许是巧合,机器肯定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每个顾客都觉得是在影射自己。 炳麟再次投入一枚硬币,然后机器又开始了运转: “告诉我你的疑问,我来预知你的命运。” “我的健康问题能解决吗?”他提出这一次的问题,然后按下按钮。 “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我看到了你的答案。” “你要认清自己的目标,阻碍你的是你自己,你或许遗失了某些东西,又或许是遗忘了某些事情。” 遗忘,炳麟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似乎从他准备回到顺安时,总有一种无名的力量在迫使他回忆起一些事情。他究竟遗忘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忘记了什么呢?”他投下最后一枚硬币,发出疑问后按动按钮。 接着又是一套运转之后,机器作出了回答: “时间不是一切的答案,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寻找解法,身边的人能为你提供帮助,或许是家人,或许是朋友。” 三次提问结束了,炳麟内心的疑惑并没有被解开,但是把希望依托于一台机器,无疑是得不到最终答案的。 炳麟起身,拉着向阳的手,准备离开。 “先生,稍等一下。”工作人员叫住了二人。 炳麟疑惑地回头,看着工作人员从摊位后拿出一张纸张,然后对他说:“或许你遗忘了一些东西,但是我知道什么能够为你提供帮助,为你和这个孩子。” 说完,工作人员递给了炳麟那张纸,是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 “顺安福音教堂,神会庇佑我们。” 炳麟拿着这张宣传单,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道了一声谢,然后匆忙离开。家里只有妈妈有信仰基督教,不过她并没有强求其他人必须要和她一起皈依。虽然他离开了顺安很多年,但是从小便能感知到顺安独有的比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厚的宗教氛围,即使到现在也不曾变。 他们走在小路上,一阵大风吹过,炳麟连忙整理了一下凌乱且扎眼的刘海。这时,他看到远处一百米处,一个红棕色的小帐篷旁,站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穿着一套白色的高领束腰礼裙,头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滑的额头。即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也能看到这个女人苍白得吓人。这个女人咧开嘴笑着,露出了几乎全部白皙的牙齿,她的眼神中却毫无笑意,这使得她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女人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死死地盯着炳麟。然而这不是最让人不安的一点,而是她正拿着一个红色的气球。 炳麟这一瞬间有些脊背发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要表演的工作人员还是什么,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个声音提示着他这个女人,但愿是个女人,很危险。 身旁的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就好像对于其他人来说,她是隐形的。这时炳麟,才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他服药后的幻觉。 正当他用这个理由宽慰自己时,便立马被打破了这份平静。 “你也能看到她吗?”向阳开口道,他先是看向炳麟,再看向那个女人,“我时常看到她,在很多地方。” 第5章 鬼影(中) 6 炳麟回到家后,便选择回房间睡了过去。从庆典回来后,他觉得尤其疲惫。他感觉不到饿,毕竟在庆典上吃了很多的东西。所以他干脆选择不吃晚饭,吃了药就睡觉了。 不过睡了不到几个小时,他便醒了,不知道是因为药的缘故,还是在庆典吃了太多的杂食,他觉得胃部异常的灼痛。他连忙拿出止痛药,服下了一颗,然后平躺在床上等待药物起效。 然而在床上干等着实在是过于折磨人,他想拿起杯子再喝一点水,结果水杯已经空了。他干脆起身走出卧室,想下楼倒一杯水。他走在走廊上,路过爸妈的房间时,听到他们似乎还没睡,在说着什么。 炳麟有些好奇,干脆靠在门边听他们在说什么。 “都是可怜的孩子啊,炳善是,炳麟是,向阳也是。为什么厄运总是降临在我们的孩子身上。”爸爸说。 “我已经在教堂向主祈祷保佑我们的孩子,或许是我还不够虔诚。”妈妈的语调中带着哭腔。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最起码孩子回来了,我以为那件事之后,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或许他的病没有说得那么严重,我们应该再去看看医生。” “我们可以再劝劝他,明天可以和他谈谈。” 炳麟不想再听下去,他内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不够弥补他曾经做过的事。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拿着杯子,他走下了楼梯。楼下已经关上了灯,不想再打开灯发出过大的声响,他只得摸着黑前进。他在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畅饮起来。一旁的厨房忽然闪出一道隐约的亮光,同时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他有些疑惑,便慢慢踱步靠近厨房——原来是冰箱不知为何被打开了,内部的灯光和提醒关闭的提示音被触发了。他赶忙走上前关上冰箱门,想着或许是之前冰箱门没有被关严。 紧接着,厨房外又传来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眨眼间经过。他走出厨房,发觉餐桌上的水杯已经倒了,水浸满了桌子,洒了一地。除了规律的滴水声外,现在周围没有一丁点别的声响。黑暗限制了他的视野,只能用耳朵仔细分辨着。他清楚地认知道,现在这个空间之内,除了他还有别人。 “呵呵。”忽然一阵沉闷的浅笑声传进他的耳朵,他连忙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 “炳瑞,是你吗?”他压低声音问道,然而没有收到任何的回答。 他突然感觉从身后的角落,他被一种恶狠狠的视线牢牢盯着。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占据了他的脑海,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头,接着他看见,角落正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长发女人面对着角落,背对着他站着。 他看不清细节,但是他听到持续的细碎的低语声从那一个角落传来。那些低语仿佛用失传的语言交织而成,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声音隐含的意思是什么。然后,低语声戛然而止,那个女人慢慢回过身来。这时他看到,那个女人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极为诡异的笑容。她缓缓张开嘴,从嘴里衍生出大量黑色的头发。头发越来越长,直到从女人的嘴角下坠到地板上。 炳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叫不出声,只能连连后退,退到厨房中。他拿起一把刀,想借此防身,不过对付鬼魂可能不太有用。他把刀举向前方,胡乱挥舞着。同时他紧绷的神经仍然侦查着可能的异动。 然而厨房外没有任何动静了,那些低语声或是笑声都消失了。他想着会不会一切都消停了,他轻轻挪动一步。 “啪!” 是一声脚步的声音,不过不属于他。这样的声音,更像是光着脚的动静,湿漉黏滑,仿佛一坨胶状物撞击地面。他接着又移动一步,与他的步骤同步,一声脚步声再次传来。这让他又有些慌张,紧接着小跑了几步。 “啪!啪!啪!” 连续几声声响随着他的步伐一同响出。 “妈的!”他暗暗叫骂出声。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而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他发觉,那些脚步声是从他的正上方传出来的。他颤巍巍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可怕景象。 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倒吊着一个人。这是一个干瘦枯萎的中年男人,他浑身**,展露着他灰白的皮肤,松散的肌肉挂在他不大的骨架上,好像随时会融化一样。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毛发,那些皮肤透露出一层浅浅的青灰色,然后从那些粗大的毛孔之中,开始渗出近似黑色的点点血液。他的瞳孔被乳白色的膜覆盖着,大张着嘴,从里面爬出来数十只蟑螂在他的脸上乱爬。他的双臂展开,然后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态,然后从他的嘴巴中,开始传出含糊的呻吟声。 炳麟睁大了双眼,已经忘了作出任何反应,甚至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直到那个男人身上的一只蟑螂坠落到他的嘴角旁时,他终于仿佛被启动了开关的玩偶,发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声的尖叫。 他跪倒在地,一直尖叫着。就这样不知道叫了多久,直到一楼的灯光全部打开,爸爸妈妈奔向他的身边抱着他询问他的情况。 爸妈都吓呆了,他们听到叫声便立马下楼,结果就看到炳麟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一直看着天花板,于是他们也向上看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炳瑞也循声下了楼,急忙询问道:“怎么了,炳麟怎么了?” 妈妈已经哭出了声,抱着炳麟不知所措。这时他逐渐从恐惧中抽离出来,不过嗓子也哑了,满脸都是惊恐产生的泪水。 爸爸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儿子?不要吓我们。”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看到的一切,只能呢喃着“有鬼!有鬼!” 炳瑞帮着爸妈扶起炳麟,几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炳麟蜷缩在松软的沙发上,惊魂未定。妈妈还在一旁轻抚他的脖子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爸爸和炳瑞则在一旁小声交谈着。 过了一会儿,炳瑞说:“炳麟,你可能是这阵子太累了,看到一些幻觉了。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会好很多的。你害怕一个人吗,要不要去我房间睡?” “你不相信我吗?”炳麟这一刻突然有些愠怒,“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那不可能是幻觉,绝对是真的!” 炳瑞叹了一口气,接着平静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现在你的状态还不稳定,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些好吗?” 炳麟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从沙发上站起,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 “炳麟?”妈妈问道。 “我没事,大家休息吧。”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大家都不会相信他的,所以还不如真的像炳瑞说的那样,自己平复情绪。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像一个皱纸团一样蜷成一个圆形。透过房间门,他听到父母和哥哥的交谈声,然后又是关灯声,接着是大家各自回房的关门声。 他闭上双眼,满脑海的繁杂思绪喧闹得让他理不清细节。他想大哭一场,正酝酿情绪时,传来了敲门声。 他打开房间门,向阳正站在门外。 “我相信你。”这个八岁的孩子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那些是巴尔。” 7 “所以,巴尔是什么?” 炳麟来到了向阳的房间。向阳在房间的一角搭了一个小帐篷,他喜欢打着小台灯,从帐篷里观察不开灯的房间。现在他们都在帐篷里,仿佛这是一个能够保护他们不受外界伤害的结界。 “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那是一个坏东西。”向阳压低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在防止被偷听,“他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最喜欢的就是吓那些胆小的人。这是我听邻居小孩说的,据说她妈妈很懂这些,甚至知道怎么召唤它们。” “所以,你见过这些东西咯?”炳麟对于向阳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是从一个快8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当然,它们很爱待在这栋房子里。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很吸引它们。” “好吧,那你要保护好自己。”炳麟回复道。 “实际上,只要我不去看它们,它们也不会来吓我。它们造不成实际的伤害,只要它们来了,我就躲在帐篷里。” “可它们真的很可怕。” “我知道,都是些丑东西。”向阳说到这里,将脑袋探出帐篷外观察了一周,“你要是还是很害怕的话,今晚你可以在我房间里睡。我会陪着你的。” 这句话让炳麟意外地感动,他紧紧搂住向阳,将脸埋入向阳的发丝中,道了声谢谢。 等炳麟再次醒来时,估计又是接近中午了。他听到房间外的走廊,妈妈正在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敲着他的房间门。他艰难地起身,觉得浑身上下无比酸痛。而嗓子更是疼痛难忍,必然是昨天尖叫过度的原因。他的头很沉,一阵喧嚣的杂音在他的脑海中回绕。他还想再睡会儿。 他看了看床的另一边,向阳早就起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房间门,朝妈妈喊道:“妈,我在这边。” 妈妈回过头来,看到他正站在向阳的房间里,一瞬间有些错愕,然后迅速平静了下来:“你怎么,在向阳的房间?” “没什么,只是昨晚不太想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了吗?” “哦,这样啊。我想着,你昨晚受到不小的惊吓,心里面肯定很难受。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和我去教堂吧,也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炳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他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吃了药,准备随妈妈一同出门。接着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张传单,下意识地捡起收在了口袋里。 他们一同到了顺安圣母教堂。炳麟比较惊讶妈妈回来这座教堂,如果说要选大一点的教堂,那么要么是顺安福音教堂,要么是顺安大教堂。这座教堂和杜威·达斯教堂都算不上第一选择。不过他也不想问妈妈为什么选择这里,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能让妈妈好受点而已。 教堂内人不算多,零星几个分散坐在各处,按道理来说都是早上唱圣歌和听神父布道时人最多。 妈妈来到这里之后便交代炳麟先暂时坐下,她去找神父。所以他干脆坐下来发一会儿呆。他小时候来过这个教堂一次,大概是96年。那个时候妈妈还没完全皈依基督,但是那时候炳善刚过世,极度痛苦的她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宽慰自己的方式。而这种时候,信仰往往是最有效的。 炳善的葬礼时,教堂里来了很多人,大多是爸爸的生意伙伴。妈妈已经伤心到顾不上别人,是炳瑞忙前忙后,还要分一份精力来照顾他。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理解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妹妹的棺材摆放在灵堂最前方。不过里面连她的尸体都没有,空难引起的大爆炸,让她锉骨扬灰了。 通过这件事,他又联想到了自己,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或许,他的葬礼也会在这里举行。那个时候,妈妈真的能撑过去吗?向阳呢?他能理解死亡吗? 正当他思绪乱飞时,妈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神父。这个神父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他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不过已经很旧了。 炳麟立即站起身,神父也向他点头示意。妈妈将他拉近一些,向神父介绍他:“这是我的二儿子,炳麟。” “你好,炳麟。”神父很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礼貌中带了一些疏离。 炳麟也向他打了招呼,然后妈妈接着说:“炳麟昨天看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压力太大了,所以受到了惊吓。你们可以聊聊,我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妈妈走到了教堂最前方,与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攀谈起来,似乎他们之前就认识了。 只剩他们两人,炳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神父先开了口:“你妈妈说,你昨天看见了…鬼?” “也许只是我看错了。实际上我最近在吃一些药,可能会有幻觉的副作用。” “我想也许就是这样的,大多数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有可能只是我们看错了,造成了一些误解。绝大多数灵魂,要么在天堂,要么在地狱受难。” “嗯。”炳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答应一声。 “不过,有时候幻觉往往是我们内心反应的投射,或许你的潜意识里,产生了一些负面的理念,致使你看到让你惊恐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跟我聊聊你的想法或是担忧。” “担忧吗?我快死了,神父,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现在最大的担忧的话,就是我要面对死亡这件事。”炳麟直抒胸臆。 神父听了他的话没有过分惊讶,淡淡地说:“很多人都惧怕死亡,因为死亡意味着终结。但是,基督告诉我们,人死后灵魂会受到审判,无罪的升入天堂,有罪的堕入地狱受罪。所以,死亡并不代表着一切就结束了,后续还有很多等待我们去经历。” “我没有那么惧怕死亡,我只是比较迷茫,时间越来越少,但我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我死了,也许真的会踏上另一段旅程,但是我的家人还会留在原地。他们能接受我的离去吗?如果不能,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在这一刻,我真的希望我能够瞬间痊愈,那样我才能够弥补一些曾经的错误。我甚至去问一台机器,好像我的困惑真的能靠那个解决一样。” “机器?”神父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不过是庆典上的一些噱头而已。” “好吧,你提到了弥补这个词。你想要弥补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炳麟有些失落,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你想过寻求一些帮助吗?比如尝试用信仰来缓解你的愧疚?” “你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就在昨天,我收到了这张传单。”炳麟说着,拿出了传单递给神父。 神父拿起传单端详起来,在一瞬间,炳麟感觉神父的表情有一丝阴沉。 神父幽幽地说:“福音教堂吗?他们常这样,试图吸纳更多信徒。不过我不太建议你去那边。” “为什么?” “这很难解释,我只能说,他们的神,或者称作神的那个东西,和真正的神不太一样。”神父说,“不过这不是重点。炳麟,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许你可以多跟妈妈来几次教堂。可能很多你无法向他人倾诉的事情,可以向基督,向圣母玛利亚诉说。” “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炳麟答应了下来,想着该去找妈妈了,不过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神父,你知道什么是巴尔吗?” 炳麟的话才一出口,神父的神情便顷刻间发生了数次变化,先从吃惊再变成有些愤怒,再然后是惊恐。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只是听到别人说过,我也记不清了。”炳麟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你或许是听错了,这个东西应该不存在。”神父明显是在撒谎,试图隐瞒着什么。这个谎言很拙劣,但是炳麟心里很清楚是不能从神父这里问出什么了。 于是他决定离开,不过才走了几步,又被神父叫住了:“炳麟,无论如何,你真的要信仰什么的话,就信仰正神,小心不要被邪恶的事物蛊惑了。” 炳麟先一步回到了家,妈妈还要在教堂里待一会儿。回到家里,他便看到向阳正在一个房间的门外,向阳趴在地上,头贴着地,试图从门缝往里面望。 “你在干什么?”炳麟有些好奇。 “这个房间我一直没进去过,我很好奇里面有什么。”向阳从地上爬起,顺便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 炳麟看向这个房间,他对于这里也有些陌生。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试图拧动,果然,门是锁着的。不过这个门锁很陈旧了,轻轻撬动就能解锁。 “你知道吗,如果说有一个发夹的话,我能轻松把这个门打开。”炳麟吹嘘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和炳瑞一起用发夹撬开柜子拿零食的往事。 “真的吗!”向阳听到这句话,变得十分激动,“你等我去找一下。”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炳麟靠着墙坐下来,等向阳拿来工具。大概也就五分钟的样子,向阳便得意洋洋地跑了回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细细的黑色发夹,并递给了炳麟。 炳麟拿起发夹,便开始在门锁里工作。说是撬锁,实际上也没有技术含量,他也只是将发夹捅来捅去而已。然而也许是运气使然,也就七八下的样子,门锁便被捅开了。于是他站起身,准备打开房门。 “我先进!我先进!”向阳大声喊着,然后挤开炳麟,将门打开一个小缝,立即钻了进去。 炳麟干脆待在门外,他对房间里面也没有那么好奇。不到一分钟,向阳便走出来了,脸上的神情是藏不住的失落。 “里面好无聊,都是一些杂物。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宝贝呢。” 炳麟笑了一下,然后将房门整个打开,往里面望去。房间内黑漆漆的,透过门外的一丝光亮,勉强能看见里面堆满了许多桌椅还有一堆难以分类的杂物。内部死气沉沉的,显然是被关闭了许久。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灰尘混合潮湿水汽的气味。或许在某个角落,还有已经风干的死老鼠。 他眯着眼睛往房间最内部望去,角落的墙上似乎有面镜子,因为他能看见那个地方有个黑黑的人影。他举起手,对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无趣。 炳麟合上了门,叉着腰看着向阳:“你的大冒险看样子结束了。” 快到傍晚,妈妈买了菜回到了家。爸爸和炳瑞估计也快回来了,于是妈妈干脆在厨房忙活起来。 炳麟走进厨房,帮妈妈打下手。两个人聊着一些家常,夕阳从厨房的窗户外投射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脸上。这一刻他觉得惬意极了。 “你哥哥就从没想过帮帮我,好在还有你,能帮我做做菜。”妈妈的手飞快在案板上舞动着,菜刀接触木板发出“哒哒”声。 炳麟在水龙头下洗着蔬菜,回复着妈妈:“他就是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不该下厨房。” “是啊,他从小就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时他大学才刚刚毕业,就结婚生下向阳。好在你不像他,不会那么意气用事。” 说到结婚,他想到了新美,回来后他一直有一些打算,而现在准备告诉妈妈。 “我想,抽个时间见见新美。” 妈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哥哥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但这个阻止不了我。” “那你不要告诉他吧,我担心他到时候冲动之下,做些傻事。”妈妈故作轻松地说,但还是能听出她语气之中掩藏的沉重,“向阳是个可怜孩子啊。如果没有这么些事,他们该是多幸福的一家。” 他知道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只会越来越伤感,所以决定转换一下话题:“对了,正门对面那个房间里怎么放了那么多东西啊,我记得以前是个画室。” “啊,那个啊。毕竟画室作用实在是不大,而且家里有很多不用的家具没地方放,就把那个改成杂物间了。咦?那个房间不是锁了吗,你怎么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炳麟想着若是说向阳好奇里面是什么所以撬开了门锁,估计他要被训斥了,所以干脆只说是自己好奇而已。 “我发觉那个门打不开,好奇里面是什么就撬锁了。里面也没盏灯,而且都是灰尘。” “肯定啊,那个房间已经好几年没打开过了,脏一些很正常。”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的事,问道:“诶?那怎么那个房间里的镜子这么干净,像被擦过一样。” “镜子?什么镜子?我记得杂物间里没放过镜子啊?”妈妈有些疑惑。 听到这里,他有些错愕。他放下手上的事,走出厨房,来到杂物间门外。他打开了门,往里面望去,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惊。 原本曾发射他影子的那个地方是一面光秃秃的墙,从未有什么镜子在那里。 那,那时的那个人影是谁? 8 炳麟难得起了一个大早,他提前一天约见了新美。刚好今天周末她不需要上班,他也能顺利见到她。虽然自己已经起得很早了,但是下楼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爸爸和哥哥还在睡觉,难得你起得很早。”妈妈神色有些担忧,“你确定还是要去吗?我担心你哥哥会生气。” “妈,我已经决定了。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正视现在的状况。而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对吧?”炳麟朝妈妈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拿起一片面包放进嘴里就出门了。 炳麟和新美约在一家咖啡馆,他记得这个位置之前是一家书店,看样子是生意难以维持下去才换了店面。他以为自己到得很早,结果到了店里,新美早就点了一杯黑咖啡在等他了。 “抱歉哈,我来晚了,你等多久了?”炳麟坐了下来。 “是我来太早了,我到的时候店都还没开门呢。”新美说着,然后将菜单递给炳麟。 “你怎么来这么早?”炳麟看着菜单,上面琳琅满目的品类让他眼花缭乱。 “很早就醒了,我睡不着,老毛病了。” 炳麟点了一杯热红茶,关心地问:“很严重吗?去看医生了吗?” “没事的,睡得少也好,我也有精力做更多的事。”虽然新美确实看上去不太精神,但是她还是仔细地打扮了一下,“对了,你怎么会回顺安?” 炳麟迟疑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我的癌症了,胆囊癌,算是晚期了。” 新美吃了一惊,眼睛中有眼泪在闪烁:“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命运弄人吧。”炳麟苦笑出来。 “那你还有多久的时间?” “可能几个月吧,也没有太精确的范围。” 两人此时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一个话题。这样尴尬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几分钟,炳麟率先发话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听说你一直一个人?” “还行吧,现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薪资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新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你放心吧,我过得很好,真的。至于我在哪家公司,alpha公司,和你爸的公司没有业务往来。” 炳麟听说过alpha公司,在顺安来说算是大企业,不少顺安人都在这家公司就职。不过这个公司具体想做什么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爸爸已经退休了,现在是炳瑞管理公司。” 新美听到炳瑞两字之后低下了头,语气也变得不太自在:“哦,这样啊。” 炳麟知道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所以她这样的表现算是正常:“我是不是不该提他?” “怎么会,我可没那么敏感哈。而且你约我出来,不就是想提他吗?” 被新美拆穿自己的想法,炳麟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这么客气了?算了,爸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虽然已经分开了,但是新美还是称呼他的父母为爸妈。 “他们很好,放心吧。”炳麟不知道新美怎么不提向阳,或许是不敢吧,“我还是不明白,你和炳瑞为什么最后走到这个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当两个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时候,分开是最好的选择。你哥哥还是不能接受事实,我也无能为力。” “可是为了孩子,不应该多尝试着磨合磨合吗?” 新美微微翻了一个白眼,说:“首先,就是为了孩子,我们才选择分开;其次,任何一段婚姻只要不合适了就分开,为了孩子将就下去只会伤害所有人。你好歹也去大城市闯荡了,怎么这思想还这么守旧?” 炳麟被她的话噎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啦,不要老是提不开心的事好吗?好不容易有个周末,陪我逛街吧,像以前那样,我选衣服,你帮我斟酌一下。”说着,新美便站起来拉着炳麟往外走。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陪着新美在顺安到处乱逛,这也让他回忆到以前他和新美是多么亲密。他也决定不再纠结她和炳瑞的事,不如安心享受剩下的时光。 炳麟吃过了晚饭才回家,这之前他先送新美到了她的公寓。他才走进家门,便发现家里的氛围有些奇怪。爸妈和炳瑞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爸妈的脸色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慌张,而炳瑞明显很生气的样子。 他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炳瑞便立即站起来冲他吼道:“你今天去见谁了?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看炳瑞这个样子,他心里也清楚了,对方对自己见了前妻十分不满:“我见一个朋友不行吗?还是说我来到顺安就不允许有任何社交了?”他心里也没好气,干脆呛声回去。 “你见的是我的前妻!和我闹掰了的前妻!你找她有什么目的呢?还是觉得这个家不够乱,再找一个人来搅浑水?” 他对炳瑞咄咄逼人的语气十分不爽,所以也更大声地吼回去:“我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解决我们都知道但是都不行动的问题!而你呢,除了逃避还会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我快四十岁了,无论如何我都比你懂得多。”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出她的名字。”他嘲笑道。 “因为我不需要,是她先选择离开的。”炳瑞眼神中忽然闪烁出一些忧伤,这让他的气势弱了几分。 他也乘胜追击,继续说:“似乎对你们来说,孩子就不存在了一样,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就是因为孩子,我们才选择离开,你到底懂不懂!”炳瑞用尽所有力气吼了出来,甚至整栋房子都有些颤抖。 “你们别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向阳已经从楼上来到客厅,他带着哭腔叫出来,试图停息战火。接着,他便大哭着往楼上跑去。 炳麟向孩子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抛下最后一句“如果你还是这样逃避下去,怪不得她会选择离开你。”,然后便追随向阳而去。 向阳跑得很快,炳麟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他终于爬上楼,往向阳的房间望去,瞬间心里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 向阳房间外,站着那个女人,就是在庆典上拿着气球诡异地笑着的女人。此刻她几乎复刻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时间,他因为恐惧不敢上前,也静止在走廊的另一边,牢牢盯着女人。 这时,这个女人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她脸上僵硬的笑容伴随着脸颊肌肉的颤动,看起来几乎不像一个人。女人轻轻地伸出手,然后开始扭动向阳房间的门把手。 “不,不行。”他从发紧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声音,身体却无法动弹,即使他已经在拼尽全力与这种感觉斗争。 女人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到嘴旁,发出“嘘”的声音示意他保持安静。接着打开了房间门,她故作优雅地挪动脚步,静悄悄地钻进了房间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一瞬间他终于能动了,便如火箭一般窜了出去,狂奔向向阳的房间。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这一切相当危险。他破门而入,映如眼帘的是一片黑暗,里面一盏灯都没有打开。 他眯上眼睛试图在内部看清是什么状况,同时轻声喊道:“向阳,向阳你在哪儿?”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忽然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气球破裂的声音。他立即转身向门口看去,接着发现女人正站在门的旁边。 “抓到你咯。”女人说,接着将门完全地关闭,房间里彻底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感觉房间内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而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浑身发抖,同时身体慢慢往后退。这时,向阳帐篷里的小夜灯忽然亮起,然而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他只能往光的方向靠去,试图防范那个女人的靠近。 又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他看到从黑暗的深处,那个女人慢慢地朝他靠近。女人仍然狞笑着,眼神中是人几乎无法做到的狠辣。随着对方的靠近,最让他吃惊的是,女人的从腰部开始不断地延长,越来越高,直到几乎顶住了天花板。她的衣服因为不断膨胀的身体而发出衣料撕裂的咔咔声。然后她的脸也开始发生变化,开始横向延长,两颊变得又尖又长,她的头发也变换作如恶魔般的尖角。 女人的手也在不断延长,苍白的手掌变得如大圆扇一般大,手指如蜘蛛的脚一般,关节分明。她的眼睛变得完全漆黑,鼻子坍缩进去,只留下了一个小坑。她的嘴角咧到了两颊旁,里面的尖牙参差不齐。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怪物,她的衣服已经几乎快完全撕裂了。 怪物终于不再压低笑声,如腐烂的黏液连续发泡的声音不断刺进他的耳朵。怪物尖叫一声,朝他扑来。他大叫一声,双手挡在身前,然后往后倒去。 他不敢睁开眼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忽然间,一双手搭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叫起来,同时拼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炳麟?你怎么了?”传入他耳朵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听上去十分焦急。 他坐起身,看到身旁是妈妈,房间的灯已经打开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刚才的怪物早就不见踪影。 妈妈抱住他,啜泣起来。他逐渐恢复平静,扶起妈妈一同站起来。 “你没事吧,炳麟。你快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 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走出房间。 第6章 鬼影(下) 9 炳麟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也不管门外焦急等待的爸妈。他坐在马桶上,手上拿着之前医生开给他的药。他盯着药瓶上的说明看着,即使自己根本看不懂在说什么。 “都是幻觉吗?”他自言自语道,对自己这几天所见到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他将药瓶全部丢在了垃圾桶里,希望能从幻觉中脱身。他站在原地,眼睛牢牢盯住垃圾桶。这时他感觉下腹传来疼痛,虽然不是很剧烈,但是很恼人。他纠结了几分钟,然后暗骂一声“该死”,又将药捡了出来。他拿出两片止痛药含入口中,生生嚼碎了药片,一阵强烈的苦涩直冲他的天灵盖。他将药全部吞了进去,然后打开门。 爸妈就在外面,看他走了出来,便立即询问他的状态。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先回房间了。”他不顾爸妈的关心眼神,逃避似的回了房间。 他一点也睡不着,止痛药的效果还没完全起效,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感让他无比烦躁。他向大吼出来,发泄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他对这些幻觉已经感到厌烦,他真的不想再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他拿起手机,查阅自己的邮件,他回来后一直没有打开看过。现在里面塞满了工作邮件,从他请假那天开始就没有停过。他开始一封封地回复,处理起本该不属于自己的业务。似乎公司离开了他就不能运转一样,也好像他没有离开岗位一样,该做的工作他一点也没少。 等到把一切处理完,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刚才的下腹疼痛已经消失了,他反而有些轻飘飘的感觉。现在已经很晚了,家人应该都睡了。他暂无睡意,但还是枕着枕头,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思绪。他以为他会睡不着,结果不出五分钟,便沉沉睡去了。 他意识到自己逐渐沉入梦境中,如同没入了温暖的海水中,他不断往下沉,来自水面的光开始黯淡起来。慢慢地,他降落到地面之上,这时他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他站在一段公路之上,身边是一辆辆疾驰的车辆。不知怎的,他觉得这里有些熟悉,似乎就在顺安。他顺着有路灯的一侧走,他没有目标,也不知道如何从梦中醒来,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的两旁被雾一样的物质笼罩住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然而里面持续传来低语声,这让他不寒而栗,完全不想接近那一边。 突然前方有两三个孩子的身影跑过,带着一阵童真的笑声。他停下脚步,谨慎地望向前方。直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才继续前进。 “你不会想再往前的。”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向后看去,是一个身着棕色大衣的陌生女人,她大约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 “你是谁?” “这不重要。”女人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你该停下来了,再往那边走,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不踏入那个区域就行。” “那里很危险?”他发出疑问。 “与其说危险,不如说不一样,与你所在的世界不一样。”女人说完这句话,便走进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抓到你咯。”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的汗毛瞬间倒竖。往“另一个世界”的方向望去,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正站在那边。 “你只是幻觉而已。”他颤巍巍地说。 “是吗?”女人说。然后她大张着嘴,接着,从她口中发出了气球的爆裂声。声音发出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从反方向传来的巨大的牵引力。他腾空而起,飞速地向后冲去,宛如一颗发射的子弹。 他飞得越来越快,然后回到了那片水面之上,接着他便醒了。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前他正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他浑身都在发麻,感觉自己无法移动身体。过了几秒,他终于适应眼前的环境,他这才发觉,他正悬吊在空中,身处客厅。 他开始过度呼吸,不理解这一切。他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会违反物理定律,飘浮在半空,无法移动身体。 他大概浮在地面两米处,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被牢牢固定着。而此刻他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能感觉到从身边划过的细小灰尘。他再次尝试着改变姿势,这一次成功了,他从一个“站”的状态变为“倒伏”的样子。姿势变得更滑稽了,然而却不能解决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他又动了一下,这一次他直接头朝下了,血液倒灌入大脑的充血感让他十分不适。 这是幻觉吗,可是这一切太真实了。他又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这是幻觉”,如此几遍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然而一切都没有变。于是他又尝试喊叫,希望能叫醒爸妈。然而他的声带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原因,他能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声响甚至传不出客厅。 由于头脚倒置太久,他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眼眶中无法抑制地涌出泪水。 突然,从他的四周,传来一些响动。他不再挣扎,开始仔细聆听这些奇怪的动静。然后,从一个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或者说是人形的不知名生物。因为这个“人”浑身**,却少了条胳膊,它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十分别扭,仿佛是刚刚才学会行走。 这个人走出没多久,对面的另一个拐角处又走出一个人,这一次仿佛是一个女性的样子,不过它的眼睛被麻线牢牢缝住,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还能避障行走的。 炳麟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发现从四周走出越来越多的**人形,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畸形。有的长出来三条腿,有的脑袋上有个巨大的豁口,还有的完全丢失了嘴唇,一口烂牙完全暴露出来。 顷刻间,整个客厅挤满了几十个怪物,密密麻麻的,让人胆寒。从第一个出现起,他便开始尖叫,但是发出的声音就如同一只蚊子飞过,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他看着自己的头下人头攒动,它们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四周行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他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扫过他的额头,然后滴落下去,砸到了一个浑身都是脓包的人形生物。它感知到了什么,于是停止走动,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接着,其他怪物也一个个地停下,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它们开始以他为中心围绕了一个圈,然后开始吟唱起来,虽然他完全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只感觉似乎是一些咒语。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房子顶部的水晶吊灯也开始颤动。这些怪物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仿佛身体里面塞进了一个马达。 “炳…麟…”一个怪物口中说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它。 “想…起…来…”不远处的另一个生物低声吼道。 他满脸涨红,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无力地张着嘴,发出细微的声音碎片。 这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它们大张着嘴,仍然抬着头。其中一个发出了类似呻吟的声音,然后一瞬间爆裂开来。 它爆炸了。 所有的肢体碎片撒得到处都是,腥臭的内脏和黑色如沥青一般的血液不可控制地砸在他的脸上。其中的一些流进他的嘴里,咸味伴随着药片般的苦涩直冲他的鼻腔,让他不住地作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第二个怪物也爆炸了,产生的冲击力甚至推倒了另一个怪物。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之后便解锁了连环效应。它们像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个接一个爆开,把恶臭的气味和黏液播撒在整个客厅之中。 连环的爆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更不用说那些四处飞溅的内脏碎片击打在墙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整个场面像是一场狂欢派对,礼花一个又一个的放响。 等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也爆炸后,一下子陷入了寂静的空虚之中。他浑身已经被血污沾满了,恶臭的液体顺着他的身体不断滴落。不间断的刺激已经让他失神,不再做任何的挣扎。他像一具被隐形的挂钩挂住的屠宰好的猪,倒吊在半空中。 “砰!”一声气球爆炸的声音传来。 同一时刻,他摆脱控制坠落下来,整个人狠狠撞向茶几,直接将所有的玻璃撞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热乎乎的血液从他的身体喷涌而出。他来不及再说什么,便昏厥过去。 10 炳麟尖叫着醒来。在他的梦中客厅里的可怕场景一遍遍地上演,他无论如何也逃离不开。 他还不算完全清醒,但还是能发觉自己身处在病房之中。他发现自己的胸口,手臂和大腿都贴着纱布,这时他才感觉到对应伤口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尖叫,一位护士和妈妈走进了病房。 “你醒了,炳麟!”妈妈快步冲到他的面前。 妈妈抚摸着他插着留置针的手掌,开始关心的连问,内容就是饿不饿,渴不渴,痛不痛一类的。 “妈,我怎么在这儿?”他的记忆停留在客厅的恐怖经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昨天夜里你在客厅晕倒了,你还记得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把整个茶几都砸碎了,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只有这些吗?客厅里没有别的吗,比如别的人什么的?” “只有你,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一地的血,而且你还发着烧。” 按照妈妈的说法,他知道之前经历的一切又是他的幻觉。但是碎了的茶几怎么解释呢?最起码证明了他确实从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摔下来。所以,他在空中漂浮是真的出现过的?他现在脑中一团浆糊,完全理不清楚。 他们二人正聊着时,一位医生走了进来,同时拿着他的病历单。 看到医生来了,妈妈也开始和医生搭话,想要了解他现在的病情状况。 “患者伤口虽然流血比较多,但是都不算太深,及时换药清理问题不算大。患者昏迷的最主要原因是高烧,这是肿瘤引起的并发症。” “问题很严重吗,医生?”妈妈看了看医生,又转头关切地看着他。 “很遗憾,患者接受的治疗不够及时,经过我们检查,他的肿瘤已经向其他器官扩散了。目前的手术治疗可能效果不会太理想,我们还是考虑进行姑息治疗,主要还是缓解患者的痛苦。”医生像一个机器人,几乎不带感情地说着,间接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妈妈听了这话已经开始抹泪了,但是又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所以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段时间我其实没有感觉太难受,只是偶尔会有些疼痛而已。”他对医生说。 “你持续在服用止痛药吧?你的家属把你这阵子在服用的药都给我们说明了,你服用的这款止痛药是Beta公司生产的,止痛作用很强,但是他不能真的治疗你的病。你感觉不到疼痛之后反而会轻视病症,所以肿瘤的发展超乎了预期。” “这款药是不是会有致幻作用?”他问道。 “这是药物可能的副作用,不过也是要看患者的身体情况。如果说你担心这个问题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款止痛药,不过可能止痛效果不会那么强。”医生说完这些,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走出了病房,再次将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我本来想给你做些饭菜,但是家里煤气突然有点问题,还没来得及找修理工来处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妈妈问。 “都行的。” 妈妈出了病房,现在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无聊地四处打望,想看看病房内是否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杂志和电视他都不想看,一时间他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了。 “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一个戏谑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他看了过去,发觉新美正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 新美走了进来,接着头伸出房间外观察了一番,然后关上了门,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知道你住院了,所以来看看你。” “你咋知道的?” “你妈妈告诉我的,估计是觉得你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就跟我说了。”新美今天穿得很精致,应该是刚下班呢就赶过来了,“好在你哥哥不在,要不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他知道那天我和你见面,已经大发雷霆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耸耸肩。 “不管他了,你怎么样?怎么这么多伤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你懂医生已经告诉你活不长了的感觉吗?挺奇妙的,就好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新美愣了两秒,接着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啥歉。倒是你,别太拼命,别像我一样,一切都迟了。”他急忙安慰新美。 “你搞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就吃点想吃的,玩点想玩的,电视剧里好像都这么说。”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 他观察到今天新美右手戴了一条手链,应该是银制的。其实整条手链没有设计得很出彩的地方,只不过带了一个十字架形的挂坠,在中间镶嵌了一颗很难形容其颜色的宝石。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这或许只是一个装饰,但是在顺安,绝对有些特殊的宗教意味。 “你的手链挺漂亮的。”他盯着项链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新美下意识把手链往袖子里藏了藏,并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哦,这个啊。就是一个普通的手链而已。” “应该没那么简单吧?最起码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教堂里定制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新美有些尴尬,仿佛被揭发了什么秘密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教了?” “就前段时间吧,有时候有点信仰这个日子更好过一些。” “圣母教堂发的?”他问。 “不是,福音教堂。”新美回答。 他点点头,说:“哦。” 新美这时站起身,说:“好啦,我也该走了,留太久遇到你家人,到时候你哥哥又发作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他也不准备挽留新美,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新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她回头看着他说:“炳麟。”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我了解你其实也没走过那道坎,这很正常,我也常常会梦到他。想到那一切我也感到很痛苦,希望根本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新美朝他笑了笑,然后走出了病房。 医院要求家属晚上不能陪在病房里,所以就算妈妈很担心,她还是只能回家去。所以现在只有炳麟一个人在医院里。 已经凌晨了,他还是睡不着,可能之前已经睡得够多了。他打开了电视当做背景音,想让偌大的病房稍微有点人气。电视里的新闻重播,又说到了警方对之前的针对单身女性的连环谋杀案的调查结果。好像是案件的罪犯被发现死亡了,而且尸体被发现在顺安。果然,这个镇子从来不缺可怕的事情。 他飞速刷着手机,看着社交软件上同事的动态,他们的生活都好精彩。他离开顺安这么些年,除了公司的同事,再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是他做不到去认识新的人,只是他不想。他太累了,工作之外他不想再去做耗费精力的事。离开顺安最初的几年,他总是梦到同一个噩梦,但是现在那个梦的内容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门外忽然传来警报器声,似乎是某个病人病危了。几个护士飞速地跑过,急着开始进行急救。他有些好奇是怎么样的情况,不过想到这其实和他无关又躺倒在床上。 他准备把注意力再拉回手机上时,门外再次传来警报声,然后又是一阵护士医生跑动的身影。他有些诧异,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声音停止不过十几秒,警报声再次传来。这一下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下床看看发生了什么。他慢慢挪动身体,一步一拐地坐到了轮椅上。他才坐下,外面的报警声便停止了。他想着或许都结束了,结果警报声再次响起。 他推着轮椅,慢慢向门口前进。忽然,病房外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下警报器的响动伴随着闪烁的红色光。他不敢再往前了,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他才发觉,警报器的声响已经持续好几分钟了,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他觉得还是回到床上吧,或许是外面有些特殊的状况,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添乱了。他慢慢推回轮椅,然后发觉病房门口的小窗外有个人影。不过这个人影没有移动,没有敲门,只是站在外面。闪烁的红光偶尔会照亮它一部分的身影,但还是难以看清。 “谁在那儿!”他朝门外喊道。 门外没有回答,但是他看到那个影子开始向下平移,速度不算快,大概十秒左右便消失在视野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让自己呼吸急促的场景:一个气球缓缓飘了上来。 “妈的。”他暗暗叫骂,准备往后退。结果没退多远就好像撞到了什么,从感觉上来说,似乎是一个人。他不敢往后看。 后面的“人”将双手搭在了轮椅上,他感觉到后立即想起身,结果被那双手强力地按压了回去。 他喘着气,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他颤抖着问:“你要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倒是在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子的曲子。那个声音他无比熟悉,是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他浑身已经抖如筛糠,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人开始推动他的轮椅,往病房门出发。她哼出的曲子伴随着门外的警报器声,结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求你了,不要。”他哭着央求道。 对方没有任何反馈,只是一味地推着轮椅。大概快到门口时,病房门自己慢慢地打开了。等到轮椅推到病房外时,便停了下来。他看着外面的走廊黑漆漆的,只能靠红光勉强辨识。 他听到身后的女人不再哼曲子,然后突然间,她将轮椅往上提,再向前倾倒,力气大得可怕。他也从轮椅上倒下,整个人趴在地上。女人收回轮椅,回到病房内,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大声叫喊出来,然后尝试爬回病房。然而无论怎么扭动把手,门都无法打开。他开始砸门,同时怒吼。他听到门内是那个女人的笑声,忽然觉得或许进去也不是一个稳妥的方法。 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在空荡荡的走廊,忽然感觉腿部传来一种湿黏的感觉。他往下一摸,发现原来是腿部的伤口因为刚才的一摔离开了,纱布已经浸满了血液,现在也弄得他满手都是了。 他暗暗叫骂一声,想着不如去护士站那边,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和纱布。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不奢望会有人了。但是他走了几分钟发现,现在他正处在一条无限延长的走廊上,两边都是空置的病房,而护士站早就不知所踪。 再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他开始想要放弃了。他慢慢走到一个病房前,里面渗出惨白的灯光。他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病房内普通得要命,四张病床两两排列在两边,最里面的那张靠着墙的帘子被拉了起来。正当他以为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帘子后走出了一个影子。他细细看向那个影子,被吓了一大跳。 那是个身高接近3米的人,雌雄难辨。它高得几乎快接触到天花板,穿着一身黑斗篷,庞然大物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它的脸是淡淡的青蓝色,全黑没有眼白的眼睛下面是两道延长到嘴角之上的黑色印痕,像是用氧化了的血液涂上的。从斗篷下能依稀看到延展到快到地上的手臂,瘦骨嶙峋,像是枯木的树干。从它的那一头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某些肉类**的气味。 当它开始朝他的方向移动时,他便感觉到大事不妙,于是开始朝一个方向开始逃跑。他跑不快,只能用尽全力地奔向不可能到达的尽头。他经过另一个病房时,让他窒息的画面映入眼前,这个病房里它也在里面,只不过从距离上来说比上一个房间离他更近。 他几乎哭出了声,趔趄着继续逃跑,再经过一个房间时,它还在里面,只不过又更近了。他加快了速度,跑到第三间病房,该死,它还在那里,更近了。 他越跑越快,腿部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要是他回头看,能看到一地的持续跟随他的血渍。他跑过一个又一个病房,那个生物就离他越来越近。不知怎的,他除了继续跑下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决定不去看那个生物,然而他忍不住去看。 终于,他和它近在咫尺。当他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已经被它的手紧紧抓住了脖子,然后被举了起来。他手脚乱蹬,无用的挣扎着,能感觉到掐住脖子的手力度越来越大,他无法呼吸了。他看着它咧着带尖牙的嘴狂笑着,意识逐渐模糊。 这个时刻时间开始变得很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用力一甩,将他抛到了远处,摔得七荤八素。 他已经顾不得每个关节都传来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看了一圈,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医院走廊了,而是被传送到了一段公路上。公路很长,两边向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他看到不远处是一辆已经倾翻的车,很明显已经报废了。四周已经有了一些积雪,同时围绕着淡淡的雾气。他这才发觉已经下雪了,但是他感觉不到寒冷。那辆车还散发着热气,应该是刚翻车不久。不知道是他看错了还是怎的,似乎那附近的地面上还有些血迹。 没有来由的,他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悲痛,让他心脏仿佛被揉皱成一团,完全直不起腰。他跪倒在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他大哭着,全然忘记刚才的危险和惊悚。 直到被人大声呼唤,他才被从悲伤中拉出来——他回到了医院。现在一群人围着他,其中有护士和医生,后面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病患。他瘫倒在走廊上,惊魂未定,根本无暇去顾及护士的问题。 他确定自己没有再服用止痛药了,为什么这些幻觉还是接踵而至呢?又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幻觉? 11 在医院耽搁了一周,炳麟才能出院。这期间重新养伤就花了好几天,更不用说一连串的各类检查。医院弄了一个临终关怀试点科室,想要让他做试点对象。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拒绝了,他不喜欢身边人都把他当作将死之人的感觉。 家里也是一团乱麻,煤气似乎坏得很严重,修理工来修理了几次都好不了,今天好像又找了另一个来家里修,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妈妈因为做不了饭,整个人都焦虑了。 是炳瑞来接的他,他有些尴尬,毕竟从上一次吵架后他们就没说过话。但是爸妈都走不开,只能是炳瑞来接他出院了。 他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便上了车。驾驶座上的炳瑞一脸严肃,搞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搭话。从医院到家也就半小时车程,就算不说话,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不会太尴尬的。 “听说你在医院又发了一次疯。”炳瑞倒是不准备放过他,直接地问。 “这不好笑。”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没有在说笑。你有时间应该好好去看看精神科,你要知道你这些事把爸妈都吓到了。”炳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但是嘴却没有闲着。 “我不会再这样了。” “希望如此吧。” 说完这句,炳瑞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于是转换了一种比较温柔的语气说:“我应该向你道歉,那天那样和你吵架属实是不应该。”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他有些诧异,毕竟按照炳瑞的性格,让他道歉比登天还难,“其实我也不该那样说你,只是那个时候在气头上…” “我知道的,你的脾气和炳善真是差很大,真难相信你们是双胞胎。” “如果炳善不死的话,或许爸妈会更高兴一点。之前有一天听到他们提到她了,他们还是很愧疚,当时不让她上那架飞机的话…”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纠结了,你也少在爸妈面前提炳善。”炳瑞又恢复了严肃的语气。 “就要一直这么逃避下去吗?” “如果逃避能让人的感受好一些,那就有值得逃避下去的必要。”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如果我走了,爸妈会无法接受吗?” “…”炳瑞沉默了,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我想他们已经学会接受离别了,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要坚强。”他把头靠在座椅上,然后把头仰起来。说到这里他觉得很难过,他怕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炳瑞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不是不允许你去见新美。只是,这几年她有些变了,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我看她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 “你都八年没回来了,怎么可能真的了解她。这几年她过得不太好,她自己无法释然你知道吗?我听说,只是听说哈,她甚至开始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 “你指哪方面?” “很难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顺安,一半的人都信教。我不是说信教不好,只是,她信的教不太正统…” “你不会是听教堂里那个神父说的吧?” “一部分吧,但是不是空穴来风的。” “有可能只是两个教堂吸纳信众有竞争所以传一些谣言罢了。那毕竟是新美啊,她只是找个寄托而已。” “总之,少去见她,我担心她会冲动之下做一些危险的举动,威胁到你就不好了。”炳瑞说。 他们说到这里,车也已经进了别墅区,距离自己家也就两分钟车程。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 他们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已经升起了黑烟——那是他们的家。 炳瑞瞪大了眼睛,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猛踩了一脚油门,往自家房子赶去。他也同时拿出了手机开始打消防的电话。 到了家门口,他们急忙下车,刚好爸妈互相搀扶着也从房子里逃了出来。此时房子已经从各个窗口冒出滚滚黑烟,一场大火在里面蔓延。 “爸!妈!”炳瑞大叫一声,冲上去扶住爸妈,“怎么回事!” 妈妈有些受惊,一时说不出话。爸爸一边咳嗽一边说:“煤气爆炸了,整个房子着火了。” 他连忙问:“你们没事吧?” “没太大事,你们快叫救护车,那个师傅还在里面!”爸爸说。 他扶住妈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连忙叫喊道:“向阳呢?” “什么?”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向阳啊!他还在里面吗?” “你在说什么?”炳瑞的话还没问完,便看到他飞也似的冲进了房子里。 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扑上去,却被炳瑞和爸爸拦住了,只能在外面叫喊着他的名字。 其实他害怕极了,但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劲,一股脑什么也不顾的便进了房子。 房子里烟很大,窗帘沙发这些易燃物已经烧了起来。起火点应该是厨房,因为那个地方已经被炸黑了,餐厅的桌椅被冲击波震到移位。厨房门口有一具焦黑的尸体,应该是那个修理工。他看到这个忍不住干呕起来,接着又被浓烟呛到咳嗽不止。 他猜向阳可能躲在楼上出不来,于是一边上楼梯一边叫喊着对方的名字。 “向阳!你在哪儿?”他大声喊着,同时听到客厅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是水晶吊灯砸了下来。 好在二楼还没有烧起来,只不过烟有些多而已。他弯下腰捂着口鼻,继续喊着向阳的名字,同时朝对方的房间进发。 他看向走廊尽头向阳的房间,向阳正站在虚掩的门后。他大叫一声向阳的名字,准备朝那里跑过去。然而,这是他看到,向阳背后,站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她还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一只手搭在向阳的肩膀上,大概是在控制着他。 “不,不行!”他大吼一声,朝向阳跑去,“向阳,快出来。” 但是向阳还是待在原地,他已经满脸的泪痕,嘴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炳麟已经不顾呛进肺里的烟,拼命地跑着,纵使他的胸口已经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他很快就靠近了向阳的房间。也就两三米而已。他以为自己就快到达时,忽然像撞到了一堵空气墙,然后被一个强大的作用力猛力往后推开。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撞到反方向的墙壁上,再狠狠地摔倒地面上。 他听到好像是脊柱断裂的声音,接着他的脑海中一阵轰鸣,其他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感觉自己要陷入昏迷了,却无力挽回这个局面。随着意识的模糊,他也逐渐回忆起来。 12 8年前 天空飘着小雪,天气已经很冷了,街上的行人都紧紧裹住身上的衣服,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几个店面上还贴着奥运福娃的贴画,显然是8月之后没有再动过那个地方了。 炳麟靠着车站在学校的门口,等着孩子们放学。他来早了一点,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开始后悔离开暖气从车里出来,思索着要不要回到车里。 刚好这时候下课铃打响了,渐渐可以看到有学生欢天喜地地从校门口小跑着出来。门口也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他们和孩子们一一配对,然后一起离开。 从一堆人中,他立即留意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立即朝对方招了招手。 向阳看到他之后,连忙朝他跑来:“炳麟,怎么是你来接我啊?爸爸妈妈呢?” 他假装生气,然后用一种别扭的语气说:“第一,你爸妈忙着给你准备过生日,所以我来接你,你不愿意见到我吗;第二,我是你长辈,你不能直呼姓名,而是应该叫小叔;第三,外面冷死了,赶紧进车里。” 向阳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然后小跑着打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 “嘿,小孩子坐后面!前面不安全。”他准备制止向阳。 “我不,我今天已经8岁了,不算小孩了。”向阳关上了车门,在车窗的另一边朝他招手。 他有些无奈,只能也上车了。 车子里暖烘烘的,把向阳原本白皙的脸暖得红彤彤。 向阳一路上都很兴奋,问:“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秘密,不过给你透露一下,爸爸,妈妈,我,你爷爷奶奶每个人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他朝向阳眨了眨眼,歪着嘴笑了一下。 “哇塞!肯定有那个机器人套装,我给妈妈说了好久了,她答应生日的时候买给我!” “也许吧,你可以期待一下。” “咱们还有多久啊?” “很快的,二十多分钟吧,是你最喜欢的餐厅。” “耶耶耶!”向阳尖叫起来,虽然戴着安全带,还是在座位上尽情扭动着。 “你消停点!过个生日看把你美的。”他瞟了瞟向阳,但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路上。 “真的不能再快点吗?”向阳露出一种可怜的神情,这是他管用的妙招,那就是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以达到让对方心软从而答应自己请求的目的。 他自然是招架不住这个花招,只能说:“尽力了。”同时他还是踩了油门,把速度提高。虽然有些超速,但是现在刚好路上车不多,应该问题不大。 “今天会有蛋糕吗?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做作业啊?今天点菜我能点一百道吗?五十道也行!还有还有,今晚能不能和爸妈一起睡?” 向阳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有些恼火,但是他不想对这么小的孩子发脾气,只能说:“你问题太多了,你要再说话我就不带你去过生日了。” 这招真的有效,向阳听了立即正襟危坐,表现得像一个文静的孩子。 向阳大概这样憋了几分钟,又开始扭动起来。 “你又咋了?”他问道。 “炳麟。” “小叔!” “小叔,我想尿尿。” 他有些无语,突然觉得养小孩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很急吗?我现在也没法停车啊。” “很急很急!” “妈的!”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声,想着向阳应该听不到,“后座好像有个空水瓶,你要不将就着用吧?” “我不想用瓶子。” “那你憋着吧!” “好吧。”向阳解开安全带,把身体往后倾翻找着,“好乱啊?在哪儿啊?” “你找找,就在后面。”他往后看了看,又马上回过头来看路。 “我找不到啊!我快憋不住了!”向阳嘶吼着,甚至带着点哭腔。 “你真是!”他又回头看向后座,然后用手一指,“就在那儿!” “找到了!”向阳兴奋地大叫。 他忽然听到车子前方传来鸣笛声,他连忙看路,然后大叫一声。 他们的车子与另一辆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极为恐怖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瞬间失重,从座椅上漂浮起来,但又被安全带紧紧拽住。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他看到车内的杂物都移位了,紧接着便是车的窗户破裂,碎片划过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伤痕。他还看到向阳惊恐的眼神,他小小的身体正由于惯性往一个方向飞出去。 车子被撞得在路上翻转了几次,滑出了几十米才停下来。他倒吊在座椅上,感觉自己的头部有热流淌过。然后他逐渐失去意识。 炳麟骤然醒来,深呼吸了一口。他眼睛被周围的强光照得睁不开,只听到四周嘈杂的喧嚣,有人声,有车鸣笛声。 “他醒了!”有一个人高声喊道。 “听得到吗?你听得到吗?”另一个声音朝他喊道。 “还有两个人在这个车里,担架快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正在一个担架上,身旁是两个医护人员正推着他往救护车赶。他想挪动脖子,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和头部已经被固定住了。他只能用眼睛往侧边看,看到了他的车子的残骸。 他哭叫着对旁边的说:“我侄子,我侄子还在那边,先救他,你们先去救他啊!” 他大声哭闹着,就这样被抬上了救护车,带上了氧气面罩。 “先救他,求求你们,先救他!”他还是大声喊着,就算一直被医护人员制止。 接着,他又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炳麟醒了过来,感觉头晕眼花。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身旁有几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同时一些雾蒙蒙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然而什么都听不清。他尝试集中精神,前方终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医生。 “炳麟,你醒了!”爸爸有些欣喜,看了看他。 妈妈忍不住哭了出来,嘴里默念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意识不算太清楚,只能听着医生跟他的父母交代医嘱。他脑震荡挺严重,身上也多处骨折,差一点点就可能需要截肢。他又看着警察来到病房做笔录,他才知道自己与另一辆车相撞。对面车上三个人,两个男的受伤严重,女的直接不行了。 他听着各种声音交杂着传入他的耳朵,他又看着失魂落魄的炳瑞走了进来。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到快要冒烟了,但他还是忍着痛问了出来:“向阳呢?” 身旁的人瞬间沉默了,这个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让他害怕。 “向阳呢?”他又问。 “他在另一个病房呢。不用担心。”妈妈微微笑着,嘴角颤抖着回答他。 “妈,不用瞒着他了。”炳瑞低沉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 “他没挺过来,炳麟。医生说当时他没带安全带,所以伤得很严重。他没挺过来…”炳瑞越说声音越低,然后低下头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爸妈也开始抹起了眼泪,呜呜地哽咽着。 “别开玩笑了,这不好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炳瑞还是大哭着,甚至蹲下了身子,站不起来。 “我不相信!”他大吼,“我不相信!我们还要给他过生日呢!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然后他大哭出来。 他坚持着要出院,他一定要参加向阳的葬礼。 他被推着轮椅来到教堂,他看到家人们穿着一身黑,上一次这样是炳善的葬礼。到了门外他坚持要自己推轮椅,即使他的手上还打着石膏。他慢慢地进入礼堂,里面已经装扮得很肃穆,在最前方是一具小小的棺材。棺材旁还跪着一个人,哭得直不起身体,是新美在那里。 他来到新美身旁,新美看到他来了也抹去眼泪,尽可能地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你来了?好一点没有?” 他想表现得镇静一点,但是开始哇的一声哭出来。新美想去抱他,但是碍于他近乎浑身都打着石膏,只能抚摸着他的手背。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几乎凑不出完整的语言,只能从几个字里凑出他想说的话,“你怪我好不好,你怪我吧。” 新美没有回答他,也放声哭着。炳瑞走了过来,蹲下抱住了她。 他感到好无力,悔恨和愧疚反复折磨着他。在这一刻,他好想逃离这里,他好想忘掉这一切。 一切皆如他所愿。 13 现在 炳麟苏醒过来,地板热乎乎的,他的上方仍然飘着浓烟,不过他好像闻不出来了。他支撑起身体,颤颤巍巍地跪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到地面上,他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向阳。 “天了。”他捂住嘴,含糊着说,“我怎么会忘记,我怎么会?对不起,向阳,对不起。” “没关系的,炳麟。”向阳微笑着,“你想起来了。” 他看到向阳身后的那个气球女人慢慢后退,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那就和我待在一起吧。”向阳朝他伸出手。 他站起来牵住了向阳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他才看到,他还躺在原地,眼神已经涣散——他死了。 他成为了一个鬼影。 楼下有传来一声爆炸声,整栋房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不过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牵着向阳的手,随着对方的引导,慢慢走进房间。 他不再愧疚了。 他们合上了门。 第7章 绝对服从 扇动翅膀 如果说什么是好逸恶劳,不干正事的典型,那么苏浩纯绝对算是一个。12年大学毕业以来,他没有干过一份正经工作,一份工作也干不满三个月,就这样混了四年。但是他并不在乎,他混不吝的态度也让家人们倍感头痛。对他来说,只要不会饿死,那就能混一天就混一天。 直到家人狠心地把他赶出家门,任由他自生自灭时,他才终于有了一些危机感。但是让他像普通人那样找个班上,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坐在工位忙前忙后,他是完全做不到的。他更想要一份有新鲜感的工作,最好时间灵活,薪资能糊口就行。 最后他发现了一个软件,Alpha公司研发的一个服务性软件。人们可以在软件上预约各类服务,而另一群人则可以接取服务,完成后收获佣金。最好的是,订单是否接取完全是自由的,想要这个订单就接,反之完全可以忽视它。 软件上需要的服务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当然最常见的还是家教、家政、房屋出租以及灭鼠灭虫。不过这些都完全激不起浩纯的兴趣,这些太枯燥也太累了。偶尔有一些订单是给来顺安旅游的人做导游,这倒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数量还是太少了。 于是他在自己的主页写着:“绝对服从您的指令,只要钱给到位,可以完成指定的动作或者行为。不接家政!” 说实话,还是有些人因为好奇,会花点小钱买他的这项服务。比如让他做出一些奇怪的姿势,或者去公共场合喊一些尴尬的口号。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都会全程录像,算是逗乐了一些人吧。但是,靠这些蝇头小利,他的日常还是过得捉襟见肘,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要不要让自己的服务涨个价。 和往常一样,他躺在自己的出租屋内的小床上,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他盯着天花板,旧窗帘的破洞投射出细微的光点,他看着光点发着呆。一只苍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飞到室内,嗡嗡嗡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正当他准备起身解决这只死苍蝇的时候。他的手机传来响动,是软件的提示音。 看样子是来活了,浩纯拿起手机看了看信息。软件内的聊天框中,一个头像不断闪烁着。这是一个全黑的头像,昵称写的是“K”。他点开聊天信息,上面写着:“什么样的指令都可以做吗?” 浩纯:会造成人身伤害以及违法的不做。 K:当然不是这种,只是一些简单的动作。 浩纯:可以,价格根据复杂程度定价,需要我做什么? K:惊鸿大厦14楼安全出口旁的男卫生间外,倒一杯水在地板上。50元怎么样? 浩纯看到这个指令,有些不懂这有什么意义。但是看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行为能赚50块,最起码一天的生计都完全不用愁了。不过他担心这可能有什么陷阱,于是继续打字问着详情。 浩纯:倒什么样的水? K:矿泉水、纯净水,甚至自来水都可以。只要倒一杯就好了。怎么样?接吗? 浩纯:你要知道,倒完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保洁拖干净了哦? K:你不需要管后续如何,只要你完成了这个动作,我就付钱。 他看着这个奇怪的顾客的要求,觉得对方可能是个骗子,于是试探道。 浩纯:需要定金,以免逃单。 他打完字,估计对方不会再回复了。结果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收到30元的转账,上面备注着:定金。这可让他乐开了花,看样子真是遇到大款了。于是他快速打字回复道。 浩纯:收到,请问需要完成的时间。完成全过程都会录制视频确保服务质量! K:今天下午3点前,完成后剩下的钱立即转账。 浩纯:成交。 浩纯看了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1点了。他思索着这里距离惊鸿大厦还是有段距离,所以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向目的地进发。 他在大厦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然后走进大厦。这栋办公楼每层都由各种公司租下,因为公司很多,所以也算得上是鱼龙混杂。好在楼下不需要刷卡或是登记就能直接上楼。于是他走进电梯,直接按了14楼的按键。 电梯速度很快,转眼间他就到了14楼。他走到安全出口旁,这里有着给工作人员用的货梯,再往旁边走两三米就是这层的卫生间。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两点半,时间绰绰有余。他在周围观察了一会儿,支起手机支架,然后准备行动。 正当他打开瓶盖就要朝地上倒的时候,一个保洁员推着清洁车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挠着自己的脑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保洁员看都没看到,快步推着车离开了。 看到人离开了,浩纯再次检查了一下附近没有人,接着往地上整整倒了一瓶水。在确保自己的行为完全被录下来后,他从支架上拿起手机,将视频发给了K。又是一瞬间的事,他便收到了剩下20元的转账。 喜出望外的他雀跃地离开了这一层楼,留下了那一片水渍。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做下的事,会引发怎样的连锁效应。 掀起风暴 郝钰淑从工位起身,她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出公司,来到14楼的楼道。当然楼道内不能抽烟,她没那么蠢,她准备到一楼的吸烟区去。但是她不想使用惊鸿的客梯,实在是太慢了,而且人也很多。所以她干脆去到安全出口旁等货梯,才走到卫生间门口,她便因为踩到一摊水渍差点摔倒。 她暗暗叫骂一声,想着是谁那么没公德心,把地上弄得都是水,同时又抱怨着保洁员怎么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她走到货梯旁,烦躁地不断按着下楼键。想着马上能到楼下抽一根期待已久的香烟,她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货梯一层层上升,终于在14楼停下了。钰淑正准备进去,就发现里面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推着一个巨大的手推车,手推车上堆叠了数个汽油桶,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是应该很重,那人正吃力地推着车慢慢走出货梯。 过了好一会儿,穿着工作服的人终于出来了,将手推车推到了安全出口旁,接着开始一个个搬运起来。钰淑再次准备进入货梯,但是刚踏入半步便停下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货梯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大摊类似呕吐物的东西,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差点呕吐出来,连忙后退远离货梯。她可做不到和这堆东西共处一个密闭的空间,所以她气得踢了电梯门一脚。 踢门发出的动静引得穿工作服的人侧目而视,不过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他忙着搬运呢。 货梯是没法进去了,钰淑又不想回到客梯那边去。没有办法,她只能决定硬着头皮从安全通道走到一楼。说干就干,她走进通道,开始下楼。 另一边,把那穿制服的人搬着一个桶,使尽全力地慢慢走动着。他忙着搬运,并没有注意脚下,于是当他走到卫生间门外时,便一脚踩到那滩水上。一下子踩滑让他重心瞬间不稳,他往后倒去,一下子撞到了手推车。车上的油桶全都因为撞击散落下来,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往下滚去。 钰淑听到一声巨响,便回头去看,没想到眼前的是数个不断逼近的油桶。她甚至来不及躲避,便被滚下的油桶撞了个满怀,伴随着惨叫,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她重重摔到平地上,扭断了脖子,瞬间没有了气息。 扇动翅膀 接近午夜,浩纯躺在床上,手机翻动着社交动态。他看到下午惊鸿大厦有个女人竟然在楼道里摔死了,不免有些惊异,毕竟自己才去过那栋大楼。不过他也没有当回事,更不会把这一切和自己做的事联系在一起。 他正想着要不要吃夜宵时,软件忽然传来了消息。他点开一看,还是那个全黑头像的K。 K:今天的订单完成得很好,我很满意。有兴趣再接一单吗? 浩纯看着这条消息,想着这真是一个怪人,但更多的是惊喜竟然还有回头客。他当然不会错过赚钱的机会,于是马上回复道。 浩纯:当然,钱给到位就行。 K:太好了,这一次我需要你帮我送一个东西给一个人。 浩纯:什么东西?送给谁? K:一本书,不过这本书需要你去大庆书店买,名字叫《厄运感染》,放心,买书的钱由我来付。 浩纯:好的,那需要我送到哪里呢? K:圣女路上的杜威公寓,302号。里面住的人叫萧乐瞳,她明天一定在家,你把书送给她就好了。 浩纯:可是,一个陌生人送她一本书,她也不会接受吧。 K:你只要说是G小姐送给她的,她会收的。 K:明天中午12点前送到,不需要拍视频,她收到我就会知道的。 浩纯:好的,绝对保证服务质量。 浩纯打完最后一个字,才发送出去,他便立即收到了两笔转账。一笔是买书的钱,另一笔就是自己的佣金,这一次直接给了全部的佣金,而且比之前整整多了一倍。他不免大喜过望,今天算是发财了。 于是他干脆关上房间的灯,沉沉睡去,为明天做好准备。 一大早浩纯便出发了,他估摸着这时候书店应该开门了,于是赶紧赶往商场。大庆书店是顺安最大的一家书店,里面的书可以说是非常齐全,在里面逛一圈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现在还很早,书店里还没什么人。他进去后才想到昨天没有问清楚那本书在书店的哪个位置,连书是什么类型都没问。他觉得现在去问反而可能打扰到人家,只能自己在一个个区域里翻找。 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他拿着一本精装本的《厄运感染》上下翻看着。这是一本悬疑小说,作者是个不知名的小作家。这本书也不是什么畅销货,只是待在悬疑小说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也不懂为什么要送这本书,但是这时顾客的要求,他只会满足要求。 快速结了账之后,浩纯开始向圣女路出发。他没记错的话,那条路上的杜威公寓是Gamma公司的员工宿舍。能给自己的员工租这么优质的公寓当宿舍,可见这家公司的福利待遇相当不错。而他可是没这么好的命了,只能住在破旧的小楼公寓里。 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就到了公寓楼下。这才发现,这栋公寓应该是有门禁的,如果是访客的话,需要登记去的公寓号,还要和公寓的房客确认后才能上去。这可不太妙,不过还是准备先进去看看状况之后再做打算。 当他走进去后,发觉公寓的管理员竟不知去向。这倒是个好消息,最起码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也不用担心被拦下来了。他坐电梯来到三楼,快步走到302号房的门外,按响了门铃。 大概过了一分钟,门便打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站在门内。她看到浩纯有些迷惑,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浩纯也马上开口道:“是萧小姐对吗?” 女孩点了点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问:“是的,你是?” “哦,我是来送东西的。这本书,是G小姐拜托我送来给你的。”浩纯拿出书,恭恭敬敬地递到对方面前。 “G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后,女孩明显有些激动,她接过了书,对着浩纯道了几声谢谢。 而浩纯也不准备再打扰对方,选择了离开。他离开公寓楼后,想着还是告诉顾客一声他已经完成了订单。 浩纯:订单已完成,萧小姐已经收到书。 他打完了字,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对方始终没有回复。 掀起风暴 萧乐瞳接过那个男生手上的书,道了谢之后就关上了门。她拿着书坐回到自己的腈纶沙发上。她翻了几页书,不太了解G小姐把这本书给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暗示吗?还是什么新的指令? 或许只能把整本书看完才能知道其中的答案,她决定今天的一整天就花在这本书上了。不过如果要阅读,她还是需要一些氛围感。她将书放在新买的聚乙烯塑料茶几上,然后点燃了一只香薰蜡烛。 不过这还不够,她决定再给自己泡一杯热腾腾的薄荷茶,有助于保持精神,能够集中注意力读书。她又想着房间里有些闷热,于是干脆打开了一旁的风扇。而且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了,她拉起了厚重的尼龙窗帘。等忙完这一切,她才想起自己站起来是准备泡茶的。没办法,她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么跳跃。 她走去厨房的路上被绊了好几次,差点摔倒。家里堆满了各种快递,好多都是泡沫塑料包着的,她还来不及拆掉。终于泡好了茶,她回来的路上可是万分小心。如果被绊倒了,可是会被烫伤的。走到茶几旁她更是小心翼翼,毕竟还铺着她最喜欢的聚酯纤维地毯,她觉得这很时尚。 终于一切都准备就绪,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读一读这本书。读了几页后,她觉得这就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悬疑小说,没有很引人注目的悬念设置,人物也没有什么个性,文笔更是一般。说老实话,按平时来说,她从不会读这种书。但这次不一样,这时G小姐送来的,必然有着什么隐含的信息。 读了一个多小时,乐瞳开始觉得眼睛酸涩起来。于是摘下眼镜,轻轻地给眼睛进行按摩。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后,她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决定继续读。不过这之前先喝一口茶吧,都快凉了。 然而她忘了先戴上眼镜,结果就是她对物体的远近一下子失去了辨识度。她本准备拿起水杯,结果却碰到了香薰蜡烛。被烫到之后她立即缩回手,却一不小心将整支蜡烛碰倒。她大惊失色,蜡油流得到处都是,还有几滴落到了地毯上。 乐瞳尖叫着起身,准备去拿抹布,却忘了先把蜡烛扶起来。蜡烛的火焰迅速蔓延到那本书上,书页快速地燃烧起来。看到着火了,她一时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犹豫之时,风扇已经将书页烧起的火星吹了起来。 火星顺着风落到了地毯上,一瞬间就燃了起来。火势毫不意外地开始扩张,点燃了沙发,熔化了茶几。结果就是没几秒钟,就燃起了一团大火。 乐瞳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公寓门口应该有灭火器,她必须赶紧去拿。可她没跑几步,便被快递盒子套住,摔了个满怀。接着她看到,火焰一点点蚕食着整个房间,顺着一路的泡沫塑料开始向她逼近。 她摔得太严重了,只能拼命往后爬,避免被火波及。好不容易,她接触到了墙壁,想着可以扶着墙站起来。她拉起窗旁的窗帘,但是窗帘一下子被撕扯到掉了下来,将她牢牢蒙住。她还在试图掀开窗帘时,火焰已经来到了身边。 没等乐瞳反应,整张窗帘都燃了起来,现在已经紧紧将她包裹住。她尖叫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试图走出去。但是她全身都着了火,灼烧的疼痛加上浓烟让她失去了意识,晕倒在熊熊烈火之中。 火舌吞吐着一切,最后将她烧为焦炭。 扇动翅膀 浩纯夹着菜送进口中,他今天回家了。妈妈担心他没钱没饭吃,所以打电话让他回家来吃晚饭。当然爸爸在一旁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当时就是他将自己赶出了家门。 整顿晚饭气氛都十分尴尬,爸爸阴沉着脸不说话,妈妈本身就沉默寡言,这也让他被这种低沉的气旋搅得咽不下饭菜。 “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能活得下来吗?”爸爸终于开口了。 浩纯不敢看爸爸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就接一些订单,勉强能糊口吧。今天还算是小赚了一笔。” “接什么订单?送外卖?”爸爸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屑。 “不是,这很难解释。总之我能活下去,你不用管了。” 也许是浩纯的语气,或者说爸爸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听完他的话,爸爸立即把筷子一摔,冲他吼道:“什么叫我不用管?就你干得那些活,能是什么正经工作?让你好好找份工作,自给自足就这么难吗?” 浩纯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妈妈看事态发展成这样,连忙打圆场:“好了,孩子回来吃顿饭,就别训他了。只要他现在能过得下去,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浩纯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继续吃着饭。爸爸也不再作声,而是打开了电视,将声音开到了最大。电视正播报着新闻,在报道今天中午发生的一起火灾。电视声音太大,让浩纯不得不注意到这则新闻。 杜威公寓发生了火灾,起火点在三楼,不过火灾被迅速控制了,只波及到三楼的几间房。当时三楼基本上没有人,所以主要还是经济损失,然而还是有一个人在火灾中遇难,不过新闻中没有具体说是谁。 看到杜威公寓起火,浩纯不免有些起疑,他今天才去过那里,怎么就发生火灾了?当然他还是不会把这一切与自己所做的事联想到一起,只会觉得一切都是巧合。 等到吃完晚饭,他也不想再继续留在家里了,这样只会徒增矛盾。但是在他离开前,妈妈还是悄悄在他口袋里塞了一些钱,这让他更加难过了,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能靠自己活下去。 等他走出家门,手机响了起来,软件上有人找他。他打开聊天界面,果然还是K。 K:还有兴趣再接订单吗? 浩纯:当然可以,多多益善! 浩纯有些兴奋,这个老客户他必须得牢牢把握住,或许这真的能让他赚到一些钱,然后能够狠狠打爸爸的脸。 K:明天在鸿飞小学放学前,买一支好看的铅笔。等到放学的时候,把它送给你看到的第一个出校的学生。 浩纯还没来得及回复,便马上收到了来自K的转账,整整200元!本来他就想着拿钱办事就好了吗,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浩纯:抱歉,还是想问一下,你让我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吗? K:为什么要纠结其中的意义呢?万物都去追求其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浩纯:只是比较好奇而已。我做的这些事总要对你有什么好处吧?否则为什么要我去做呢? K:有的时候,我们的一个小小的举动,或许能掀起巨大的风浪,只是我们不曾去想过这之间有什么层层递进的关系。我只是一个观察者,想要看事情会怎么发展而已。 浩纯:好吧,总之你要求的事,我会保证服务质量的,请放心。 K不再回复了,浩纯也不好再继续打扰对方。他回到了自己租的公寓,说是公寓,也只是一个破旧的小单间。他看着自己的这一方天地,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人的床,布满裂缝的天花板,有些发霉的墙纸。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二天,接近放学的时间,浩纯来到鸿飞小学门外。他先是走进一家文具店,在里面转悠了半天,里面的铅笔种类简直让人看花了眼。他不知道怎么样的铅笔算是好看的,他完全不了解现在的小学生的审美偏好。但是马上就要放学了,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挑选上。 所以他干脆拿了一只上面印有动物图案的铅笔,草草结了账就来到校门外,等待放学后即将到来的人潮。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批来接孩子的家长,他站在这一群人中拿着一支铅笔显得十分突兀。 终于,放学铃声打响了,一群孩子冲了出来。然而人潮之汹涌,让他根本搞不清谁是第一个出来的,谁又是自己第一个看到的。 不管了,他想着。然后立即走上前拦住了一个女孩,决定就把她当作这次的目标,毕竟K也不会知道自己挑的人是谁。 他展示出一个尽可能看起来和善的笑脸,对这个女孩说:“小朋友,你好。” 这个女孩看到他,有些提防的样子:“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认识你。只不过,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旁边那家文具店新顾的员工。”浩纯指了指自己刚才买铅笔的文具店。 女孩还是不太信任的样子,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要恭喜你,为了回馈顾客对我们店的热力支持,我们特别选了一个人作为我们的幸运儿,而那个人就是你。你可以收到一份来自我们的礼物!”浩纯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这女孩上当。 “礼物?”女孩似乎来了兴趣。 “没错,就是这根铅笔!”他迅速拿出铅笔,不由分说就塞到了女孩手里。 女孩看着这个“礼物”,似乎有些失望:“就这个吗?” 浩纯心里想着现在的孩子真是难以满足,但还是笑着说:“是的,毕竟我们店也是小本经营嘛。” “好吧。”女孩收下了铅笔,“谢谢你,我该走了。”说完,女孩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浩纯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他顿时感觉到了轻松,吹着口哨离开了学校。这时手机开始响动,是K发来的消息。 K:完成得很好,我还有好几个订单,时间比较紧,你有兴趣吗? 掀起风暴 杨真真被身边的几个女孩子猛地推到了地上,让她穿着短裤的腿瞬间好几处擦伤。 “小偷,真不要脸!”其中一个女孩冲杨真真吼道,顺带吐了一口唾沫。 “我不是小偷!”真真反驳道。 “你就是小偷,又不是第一次抓到你了。上次偷了思涵的文具袋,昨天又偷了晓曼的一套尺子。你就是看到别人有你没有的,你就偷!”女孩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不过真真可不会脸红,就算是偷的那又怎样?她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那些精致的,好看的东西。凭什么别人总是拥有她没有的?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让别人也没有办法拥有。 真真尖叫一声,开始和那群女孩扭打起来。然而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么多人,自然是被对方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最后的结局就是被带到教师办公室,被老师逐一批斗,然后请家长。 带着一身伤,她走出了校门。想着该怎么和家里说又被请家长的事,正烦着呢,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就拦住了她。 “小朋友,你好。”这男人笑得十分诡异,对她打了个招呼。 真真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平时也被教导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认识你。只不过,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旁边那家文具店新顾的员工。”那男人指着那家卖得贵得要死的文具店。 一想到那家文具店,就又想到自己偷东西被打的事,于是她没好气地说:“所以呢?” 男人还是笑嘻嘻的“所以我要恭喜你,为了回馈顾客对我们店的热力支持,我们特别选了一个人作为我们的幸运儿,而那个人就是你。你可以收到一份来自我们的礼物!” “礼物?”真真从来没收到过礼物,所以她瞬间来了兴趣。 “没错,就是这根铅笔!”男人迅速拿出铅笔,不由分说就塞到了她手里。 搞了半天就这个吗?真真还以为会是多么贵重的东西,结果就是这么一支铅笔:“就这个吗?” 男人点点头:“是的,毕竟我们店也是小本经营嘛。” “好吧。”她收下了铅笔,反正白送不要白不要,“谢谢你,我该走了。” 她攥着铅笔,立即加快脚步离开原地,生怕对方又后悔把礼物收回。等走远了,她才好好地看着这支笔。在功能上,想必和其他的铅笔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唯一值得的地方,就是这支铅笔足够好看,上面印着她喜欢的树袋熊。 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拥有了美丽的东西,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想着要好好珍藏这支笔,可不能让别人偷了去。 真真高高兴兴地来到家门外,直到进了门才感受到室内的低气压。杨兴国正坐在餐桌旁,一脸阴沉。王梅还在厨房忙着,似乎在煮着什么汤。 真真拿着铅笔,慢慢走到杨兴国面前,轻轻地说了声:“爸爸。” 杨兴国看了她一眼,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脸上顿时流下一道红红的掌印,并迅速肿胀起来。 “刚才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明天去一趟。你现在不仅手脚不干净,甚至还学会打架了?”杨兴国冷笑一声,“你可真是长进了。” 真真不敢哭,她斜着一只眼看着厨房内,王梅正往外看过来,但是却不敢出来阻止。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杨兴国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铅笔,并一把夺了过来,“好啊,你还真的偷东西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真真声嘶力竭道:“这不是我偷的!这是我的!” “啪”的一声,杨兴国又给了她一巴掌,站起身就要把铅笔丢掉。真真尖叫着开始阻止杨兴国,但是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成年男人。杨兴国拖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厨房,王梅终于开始劝阻起来。 但是正在气头上的男人怎么可能随便放过真真,杨兴国用力试图从她的手里拿出那支铅笔,结果用力过猛,铅笔猛地甩了出去,插在了排风扇上卡住了扇叶。三人都没找到铅笔的踪迹,而真真最终还是哭了出来,捂着脸跑出了家门。 这可急坏了王梅,连忙跟了出去,唯独留下杨兴国还站在原地叫骂着。骂了十多分钟,他便感觉累了,愤怒地走回了房间,完全没有注意到正沸腾着的汤。 翻滚的汤开始从浅锅中溢出,一开始只是一两滴,接着便是一大片。飞溅出的汤扑灭了灶台上的火,未能燃烧的天然气开始倾泻而出。没过一会儿,整个屋子充斥着易燃的气体,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等了快一小时,王梅和真真还没回来,杨兴国开始有些急躁。他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着漆黑一片的客厅,于是触碰了开关想打开灯。灯泡通了电,瞬间亮起,并闪出一道火花。 王梅安慰着真真,走到家楼下,她告诉孩子,她相信那支铅笔不是偷的。或许这真的能安慰到真真吧,最起码,她不再哭泣了。 当她们准备上楼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她们头顶响起。她们惊恐地看向上面,发现自己家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火海。 她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愣在原地。 扇动翅膀 浩纯开始回复K的消息。 K:完成得很好,我还有好几个订单,时间比较紧,你有兴趣吗? 浩纯: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完成订单了。 K: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接下来的订单还有兴趣吗? 浩纯:当然! K:很好。接下来你要完成三件事:第一,福音路22号的拜云古董店,你一进去就能看见在第三排的架子上有一个扳手,把它拿下来,放到最后一排的古董衣柜的最上面,注意让扳手的一半露在外面。第二,去任意一家便利店换一枚硬币,把它放在顺安图书馆门外的阶梯最上面。第三,你能在贞洁路的星云商场楼内的咖啡店最左边的座椅下发现一条项链,拿到项链后交给店员即可。 浩纯:要做这么多事吗? K:酬劳当然也会很丰厚,不过你必须在今天内完成所有的事,能做到吗? 浩纯看了一下路线,福音路,顺安图书馆和贞洁路刚好在同一个方向,沿着路线一个一个完成应该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浩纯:可以完成的,我现在就去。 K没有再回复,但是给浩纯进行了三笔转账,每笔500元。他看到这么多钱,一时惊喜得把控不住自己的表情,甚至大喊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开始行动。 首先他先到了K提到的那家古董店,现在已经是傍晚,所以店内空无一人。他要走进去,便听到店后面坐着的店老板热情地招呼。他礼貌地笑了笑,假装浏览起店内的商品。 店里面有着一股浓烈的木质的清香,仔细观察了之后,能看到每排货架上都放着无火香薰。架子上的商品种类很多,各种玉石和器具,还有古董的洋娃娃以及音乐盒。浩纯顺着架子来到第三排,果然在第三层放着各种镶满宝石的匕首旁发现了一把扳手。他看了看后面的老板,对方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看着报纸。 于是浩纯拿起把手,开始往最后一排走。这把扳手比想象中要沉很多,若是不小心脱手砸到人,肯定会造成很严重的伤。不过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来到最后一排,便看到在一个精致的等人高古董花瓶旁,就是K提到的红木雕花衣柜。 衣柜特别高,他不得不踮起脚才勉强把把手放到了柜子上,并按照指示将扳手一半悬空起来。扳手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如果不抬头根本看不见它。结束后,他准备离开古董店,结果被花瓶旁的货架上的一把渔枪吸引了注意。 “这把渔枪可是一个名人用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店老板竟然走了过来,把浩纯吓了一跳。 “是吗?哪一个名人?” “这就不能随便透露了,这些老物件可都是有故事的,很多人来买这些东西也是为了其中的故事。”老板搓了搓手,指着渔枪,“你要小心,那把渔枪是上了膛的。虽然说这支渔枪已经没什么威力了,但还是小心。” 浩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古董店。他来到路口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口香糖,找零时专门要求要硬币。于是他拿着一把硬币,往图书馆出发。 来到图书馆外,便能看到外面的平地上不少青年正玩着滑板。想来也是,这附近就是大学,图书馆外的平地很宽阔,非常适合做这些极限运动。那些青年在高台与低地之间辗转腾挪,玩得不亦乐乎。不过没时间看他们娱乐了,浩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阶梯最高处,然后在最角落放下了一元的硬币。 放好硬币,就剩最后一站了。他来到了星云商场,一进去便能看到一楼的咖啡店。浩纯走进去直接往左边走,在角落里的那处座椅下,果然有一条项链。这是一条纯银的很细的项链,没有什么挂坠或是稀有的工艺,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他拿起项链便走到收银台,对正忙碌着的店员说:“你好。我刚才在那边的座位上发现了这条项链。想着应该是哪个顾客弄掉的,所以就交给你们,之后也许能还给失主。” 店员也十分客气:“好的!谢谢你,如果之后有人来找的话,我们会交给他的。” 浩纯点点头,走出了咖啡店。就这么简单的三件事,就赚了1500块,够他活好一阵子了。于是他决定干脆去好好吃一顿,就选在这家商场的餐厅吧。 他选了一家还算实惠的餐厅,点了够他吃三顿的菜。等菜上齐,他便开始大快朵颐,顺便拿着手机看着社交软件。他看到论坛中正讨论着就在刚刚发生的爆炸案,镇上的一栋居民楼一家住户发生了爆炸,似乎是煤气泄漏,活活炸死了一个男人。 这几天这种意外事件发生的概率有点太高了,不知怎的,浩纯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他总觉得,这一切和他所做的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这种感觉让人烦躁,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软件,想要询问K。 浩纯:在吗? K:什么事? 浩纯: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这几天你让我做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K:我说过了,我是一个观察者,我只是想观察,一件不起眼的事,是怎么在最后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的。 浩纯:我不懂你的意思。 K:或许可以这么解释,你做的每一件事,或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些反应最后甚至可能致命。 浩纯:你是指,会有人可能因为我而死? K:不是可能,是已经有人因你而死了。 浩纯的大脑内一阵轰鸣,他手指颤抖着打着字。 浩纯:这几天发生的意外死亡和我有关系吗? K:当然。 浩纯感到无比的震惊,接着转化为一种无能的愤怒。 浩纯: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在杀人你知道吗! K: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做过一件违法的事,那些人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浩纯:你在陷害我! K:我没有陷害过你,是你说的,只要钱到位,可以让你做任何事。 浩纯:我说过我不做违法的事! K:可是你做了任何违法的事吗?你只不过往地上倒了一些水,只不过送出去一本书和一支笔。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注定要死,你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只不过你是最重要的一环。 浩纯:刚才你让我做的,也会杀人吗? K:你可以猜一猜。:) 浩纯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不禁打了数个寒战。从头到尾,他都在一个圈套之中。他以为的无意义的事,都是取人性命的一环。他是这场屠杀的参与者,也是被K耍得团团转的玩物。 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他想起自己刚才做的那些事,也许还有转机。他匆匆买了单,冲出餐厅,想要逆转一切。 他来到一楼的咖啡厅,回到收银台问之前的店员:“你好,还是我。你还记得我之前找到的那条项链吗?它还在吗?” 店员想了一下,回答他道:“那条项链已经被失主带走了,她还拜托我们跟你道谢呢。谢谢你帮她找到那条项链。” 浩纯满脸涨红,说不出话,只能跌跌撞撞地离开,留下疑惑的店员。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了,他来晚了。 但是,还有两个人或许能获救,他还有机会。来不及了,他加快了脚步。 掀起风暴 林祺瑞和几名伙伴来到图书馆外,他们都拿着滑板。据说这里已经成了滑板人士的聚集地,他们也想来凑凑热闹。他的技术还不错,毕竟是滑板社的副社长。 祺瑞拿着自己新入手的滑板,准备试试感觉。他踩在滑板上开始滑行,一切都顺滑无比,他很快就适应了新滑板的感觉。于是他加快了速度,连续避开了数个行人,又攀上了高台,在边缘变幻着各种动作。 他的高超技术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还有人拿起手机在拍摄,这可是狠狠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浩纯没了命似的跑到图书馆附近,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玩滑板,热闹得宛如一个集市。距离放硬币的地方还有几百米,他不顾已经透支的身体,继续狂奔起来。 一个老妇人拿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烹饪书走出大门,她还得赶回去给孙女做饭。她慢悠悠地走到楼梯旁,眼尖的她立马发现了躺在角落的一元硬币。这样的意外之财可遇不可求,她连忙弯下腰捡起硬币。但是一把老骨头的她,试图直起腰时立即闪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她双手一松,书和硬币都掉了下来。 硬币开始滚动,从一层层台阶落下,滚到了平地上。还没来得及稳稳停下,便又被一个男孩急速的脚步踹飞。小小的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了高台之上。 祺瑞还在玩着滑板,完全没注意到地上旋转着的硬币。他的滑板不断靠近硬币,直至轮胎和它碰撞在一起。硬币卡住了轮胎之间的缝隙,让滑板迅速打滑。祺瑞一瞬间失去平衡,从高台摔了下去。 他直直往下,看到了带着箭头装饰的护栏。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双眼便迅速被尖端刺入,击穿了他的脑袋。 浩纯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惊呼,一些人开始尖叫,人群开始骚乱起来。他推开逃窜的人,来到前方,然后他看到一个男生被护栏刺穿的可怕场景。他知道自己来晚了,只剩下最后古董店的扳手了,他必须加快脚步。 朱伟才走进了店里,他和老板已经是老相识,两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他便开始自顾自地逛起来。老板并没有打扰他的兴致,而是自己看着报纸。 朱伟才看着架子上新到的商品,拿起一件开始把玩。如果今天不出意外,他应该会收获满满地回家。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一个男人冲了进来。这人满头大汗,看起来十分慌张,他进来的动静吓了自己一跳,不免觉得有些不爽。 浩纯终于赶到了古董店,他闯了进去,看到店内也就一个顾客,老板还是坐在前台看报纸,看样子连锁反应还没开始。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板面前,狼狈的样子让老板一惊。 老板又仔细看了一下他,发现是不久前才来过店里的人,于是友好地问:“你好,有什么需要吗?” 浩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扳手…扳手…” 老板一脸疑惑:“什么?” 浩纯直接拉起老板,也不管对方的震惊,把他带到了那个衣柜旁。他指向衣柜的上方,扳手还在那里。 “天了,那东西怎么在那儿!太危险了,谢谢你提醒,我这就拿下来。”老板道完谢后,走上前去扶着柜子,踮起脚准备拿下扳手。 然而老板身高不够高,想拿到那把扳手还挺费劲的。浩纯也想上前去帮忙时,老板脚一滑轻轻推动了柜子一下。就是这一下震动,扳手掉落下来,狠狠砸在老板的额头。老板尖叫一声,捂着头往后退。但因为看不清路,老板一下子撞到了一旁的花瓶,花瓶也因为冲击往一边倒去。花瓶砸向放着渔枪的货架,货架猛地震动,渔枪的鱼叉骤然间发射了出去。 朱伟才看着那个汗津津的男人冲向老板,又拉着老板往最后面走。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个人打扰了自己的兴致。想着也没有什么很亮眼的东西,要不还是离开吧。 正当他准备动身时,他便听到对面传来老板的惨叫,接着便是一阵叮咣作响。他还没反应过来,仰着脑袋往那边看。只见一把鱼叉如火箭般朝他袭来,一瞬间将他脑袋刺穿。 姜敏智拿着自己差点丢失的项链,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赶。刚才在咖啡店里喝咖啡,结果项链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脱落掉在了地上。若不是有好心人捡到的话,自己这条极有纪念意义的项链可能就彻底离开自己了。 她仔细看了看项链,原来是搭扣那里有些松动,所以容易脱落。不过没关系,等有时间她就拿去修理一下就好了。她重新将项链戴在脖子上,打开了家门。 家里没人,爸妈似乎今天有饭局。她想着先洗个澡,然后再自己准备晚饭。她走到浴室,站在浴缸里开始冲洗。 她刚洗完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让她有些看不清。忽然间,脖子上传来异样的感觉,原来是项链又脱落了,看样子真的该修了。然而她没看到,项链掉到了出水口形成了一团,将出水口完全堵住了,水也开始慢慢聚集起来。 因为看不清,她只能慢慢蹲下身摸索着找项链。一不小心,她弄翻了沐浴露,里面的液体倾倒出来,弄得满浴缸都是。没有办法,她只能再次站起身,先把头发弄好再去找项链。但是她意外踩到了浴缸上的沐浴露,脚下一滑,整个人人仰马翻摔倒在浴缸中。她的头狠狠磕到水龙头,顿时血液涌了出来。 她有些意识模糊,躺在已经积水了的浴缸中。头部的疼痛让她一阵发麻,她试图起身,可是因为太滑,她根本起不来。血液混着洗澡水,让浴缸中鲜红一片。渐渐地,她感觉到水已经没住了她的口鼻。她开始挣扎,然而水位越来越高,她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 就这样,她呛死在自己的血水之中。 扇动翅膀 浩纯失神地走出古董店,坐在马路牙子上不知所措。他现在难以去描述他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无力加上愤恨,最后加上一味无奈。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连续看到两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他觉得有点作呕。而他心里一个声音也告诉他,那条项链的主人估计也凶多吉少。 他是一个杀人犯,虽然他没有直接犯下罪行。可是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自己丧命。他就像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张,如果拿走,就不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所以那个K,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为何他能精准地预测每个人的死亡,又是怎么把自己和这些人联系起来的。他就像一个神,死神,一个一个地带走所有人。 当他出着神时,他感受到来自手机的震动。他拿起手机一看,又是来自K的消息。看到这个消息,他忽然间一阵怒火升起,他准备拿起手机,与对方对峙。 K:你要知道,你无法改变命运的走向。那些人注定要死,你阻止不了的。 浩纯:可是你如果不让我做那些事,不会有一个人死掉! K:可是你不是很乐意去做吗?你可是一个受益者。 浩纯:你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 K: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也从来不想害人,但是我们需要,它需要。 浩纯看不懂这K神神叨叨地到底在说什么,这肯定是一个变态。 浩纯: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人会死,又怎么知道他们会怎样死? K:这是一个秘密,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肯定无法去了解。 浩纯:总之,我不会再听你的,我们就这样彻底结束吧。 K:是吗?可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订单需要你完成,你真的不做了吗? 浩纯:不会再做了。我甚至不想再回复你了。 K:你想要多少? K:5000? K:10000? K:50000? K:100000? 浩纯看着屏幕上不断上涨的数字,心里面翻腾起难以描述的澎湃。他真的不想再做了,可是他需要钱。只有这样才能在爸爸面前抬起头,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废物。 他的脑海中现在有两个声音来回辩论着,他的良心和**相互交织着,互不相让。但是,他看到那个数字来到200000时,其中一方彻底占据了优势。 K:200000? 浩纯:好,我做。但是你必须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K: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浩纯:你需要我做什么? K:没什么,请你喝一罐汽水。你想在什么时候喝,想在哪里喝都可以。祝你愉快。 这时K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浩纯就收到了20万的转账。他第一次拥有这么大数目的钱,有这么多钱他可以做很多事。他可以做点小生意,或者做点投资,不再像现在这样卑微地活着。 或许他现在还会纠结这些钱的来历是多么血腥,但是只要时间够久,迟早能够洗刷掉他的愧疚。这样想着,他感觉到一阵轻松。他站起身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整整一周,K真的没有再找过自己。浩纯来到顺安广场,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享受着和煦的阳光。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平和了,几乎快忘掉上一周发生的事。但是一辆货车行驶而过,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他“啧”了一声,觉得这司机真是没有素质。不过这阵子确实不少货车拉着水泥或是钢筋,看样子镇上要建什么新的建筑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小贩推着装了冰柜的小车路过,他想到了K提到的汽水。 掀起风暴 浩纯还是买了一罐汽水,坐回原来的长椅上慢悠悠地喝着。广场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有在学滑旱冰的孩子,有来遛狗的老人。他看着这平静的一切,不知不觉地喝完了整罐汽水。刚好不远处正有一个拾荒的老妇,她拖着一个麻袋,里面估计已经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所以他决定就把空易拉罐放在椅子上,让老妇拿走吧。他下意识地捏扁易拉罐,谁知道这罐子忽然裂开一个豁口,锋利的边缘一下子划伤了他的手掌。 浩纯轻声叫了出来,看着手掌。手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渗出来。他吃痛起了身,想去附近有水的地方赶紧冲洗一下。他留下了易拉罐,而等老妇来到长椅旁,随手将其放进满满当当的麻袋里。 等浩纯终于冲洗好伤口,他准备去药房买点药和纱布给自己包扎一下。他来到马路边,刚好看到了那个拾荒的老妇也在等绿灯。不过似乎是红灯时间太长,那老妇等不及了,于是拖着袋子直接闯起了红灯。 浩纯看着那妇人这样做,心中有些不屑。老妇拖着的麻袋里,那裂开的罐子将原本就脆弱的袋子划破。一瞬间,所有的瓶子和罐子全都洒落出来,弄得整条路上到处都是。 一辆汽车驶来,看到这混乱的场景,不得不急刹避免碾到这些东西。这辆汽车才停下,后面的另一辆便狠狠撞了上来,发生追尾。 后面又来了一辆有些超速的货车,上面装着满满的钢筋,甚至有些超载。由于前方的追尾,货车也不得不立即减速,可还是太晚了,货车继续撞上了第二辆车。而车上的钢筋因为撞击,原本绑紧的钢缆也断裂开来,一根钢筋就这样脱离了车厢,飞了出来。 浩纯看到那根钢筋朝自己飞来,瞬间击穿了他的胸口。他跪倒在地,被钢筋支撑着,无法倒在地上,就这样慢慢死去。 他的手机落到地上,屏幕开始闪动。K发来了一条信息,却没有人再能看到。 第8章 双生(上) 张光赫一毕业就来顺安了。22岁的他其实是迷茫的,从读警校起,他一直是家族里的骄傲。然而越是到后面他越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在毕业后就做出了这令人咋舌的决定,他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小镇,成为一名私家侦探。 他想在这里思考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要去哪里。等到一切的答案都浮现于水面之后,他或许就能豁然开朗了。 也许真的是幸运之神眷顾,他很快,就找了值得献出一生去奋斗的事业。 委托 光赫在小镇边缘的一栋三层洋楼里租了一间小单间,就当作自己事业起步的第一个办公室。房间也就是二十来个平方大小,里面除了光秃秃的白墙以外什么都没有,他还得自己添置家具。 他拿着紧张的预算,买了一张办公桌,两把办公椅。还买了两个文件柜,甚至“斥巨资”加购了两幅油画。不过他算是捡到宝了,那画家当时还籍籍无名,6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最当红的艺术家。他的前期投资算是狠狠大赚一笔。 光赫接着定制了一个铜质铭牌,上面简单几个字“张光赫私家侦探”。他把这份小小的荣誉摆在办工桌的一侧,仿佛自己是个大人物。 结果开张第一天,一个人也没踏进过这个侦探事务所。后知后觉,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没有宣传过。于是又急匆匆地打印传单,同时又在网上发布信息,但他从来没想过他的这个办公地实在是偏僻,哪儿会有那么多人来呢?他始终相信,好酒不怕巷子深。 大概就这样空守一室一周多之后,一个男人终于踏进他的事务所。当男人进来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张昨天的报纸看着刊登的老掉牙的笑话。他太过于专注以至于都没发现有人进来了。直到那个男人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立马坐端正,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男人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在这炎热的夏天实在是有点太过厚重了。男人拎着一个公文包,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只能看到他抓着包的把手抓得很紧。男人看起来年纪接近30岁,他的皮肤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加上瘦削的身材,远远看去,真像一个吸血鬼。 “打扰了,请问你是侦探吗?”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光赫一副未经过社会历练的面相,让这个男人有些不确定他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 光赫连忙站起身,邀请男人坐下,然后说:“对的我是,请问有什么委托吗?” 男人没立即坐下,而是问道:“能先问问你哪一年出生的吗?” 光赫知道对方估计看他很年轻,不是很敢相信自己,但决定还是说实话:“我88年的,刚满22岁。不过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是专业的,你可以先坐下,跟我说说你的问题。” 男人坐下后,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说道:“张侦探,我这个委托有些复杂,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甚至能帮上我。” “不用叫我侦探,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先生你贵姓?”光赫将铭牌扶正。 “我姓江,名字叫崎一。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男人道出自己的名字,他抠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紧张。 “好的,江先生你不用太紧张。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些什么,我会尽可能尽我所能帮到你。”光赫看江崎一嘴唇干裂,便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 江崎一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的弟弟失踪了,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他。” 光赫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他失踪这件事。” “上个月。” 光赫拿出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说:“你没有报警吗?” 江崎一回答道:“当然报了,可这就是问题所在。” 光赫从纸页中抬起眼睛,问:“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江崎一吞咽了几下口水,接着说:“我的弟弟,他似乎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光赫不说话,等着让江崎一继续说下去。 “一个月之前,他都一直存在着。可是就在那一天,我一觉醒来之后,发觉他彻底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中完全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身边所有的人都不记得我曾有这样一个双胞胎弟弟,甚至我们的合照,全家福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我的手机通讯录,他的电话消失了,而我很清楚我没有删除过。不仅如此,他去询问他入职的地方,他们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在那里工作过。 甚至我去报警,警察告诉我,我根本没有过弟弟。我一度以为我自己疯了,甚至去看了医生,可是我一切都正常。所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光赫从江崎一的话中提炼出的信息就是一个人不仅人间蒸发,甚至他存在过的一切证据也一同消失了。 光赫问:“那江先生,是什么让你坚信你有这个弟弟呢?毕竟你周遭的人都不曾有过这个人的记忆。” 江崎一似乎早就猜到了光赫的这个问题,于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有些岁月痕迹的本子。那本子的布制封面已经布满了划痕,甚至还有一点污渍。在本子的右下角写着江崎一三个字,不过看那个字迹充满着稚气,显然是对方年幼时写的。 “这是我的日记本,是我小学的时候的。上面有我弟弟还存在的证据。”江崎一说着,将日记本递给了光赫。 光赫接过了日记本,上面基本上记录的都是一些日常。不过确实能在日记本上看到主人公和自己的弟弟的一些经历。这个弟弟叫做江由二,与江崎一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能看得出江崎一和他的弟弟关系很不错,所以有着许多深刻的记忆。 江崎一看光赫看得十分认真,有些沉不住气,问道:“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说实话,光赫相信江崎一不会说谎,但是他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他能够做些什么。毕竟按照对方的说法,这似乎涉及到超自然的事件了。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目前你给到我的线索我认为不足以让我找到你弟弟。”光赫实话实说,不想给对方太多希望以致于过多把一切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我能给到的一切了,这一个月我也很煎熬。我用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他。他是我的家人,我肯定要竭尽所能去找到他,可是我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在网上看到你有刑侦学一类的专业背景,所以想试试能不能让你帮到我。”江崎一言辞之中都是恳切,让光赫都有点同情起他来。 “好吧,不管如何,我都会尽我全力来帮你的。”光赫不希望自己的第一份委托就直接搞砸,于是还是暗暗发誓要做好这份工作。 江崎一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神色复杂的笑容:“谢谢你。委托费你不用担心,只要能找到他,你随便开价。另外时间上也没有限制,只要你有什么发现,随时告诉我就好。” 光赫抿着嘴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这份委托是否是件正确的事。如果他搞砸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江崎一留下了日记本便离开了,离开前还留下了一大笔委托费,这还只是部分,如果能完成委托,后续还有更丰厚的回报。 光赫拿着日记本继续研究着,思考着应该先从哪里开始入手比较好。他从日记中发现江崎一和江由二在凌风小学就读过,或许从那里开始比较合适。 痕迹 下了一天的暴雨,光赫出门仍还是忘了带一把伞。他只能淋着雨,狼狈地来到凌风小学。他一早就联系了校方,说是自己要做顺安各个学校的校史,想要查一些资料。校方对这种场面活自然是来者不拒,所以他也能很轻松地拿到一些曾经的讯息,或许能在其中能找到江由二的痕迹。 到了教务楼,一个年轻的行政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对方对学校一顿夸,几乎捧成了业界典范的程度。 “张先生可要好好写写我们的学校,我们这所小学,不仅是在顺安,甚至在全省甚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女人一脸的奉承,穿着高跟鞋挪着小碎步跟在光赫身后。 “我会客观地描述的。”光赫给出一个应付的笑容。 女人点头如捣蒜,指引着他朝前走:“好的好的,校长已经指示我们给你最大的协助,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 “嗯,谢谢。我想先看看咱们学校的往届学生的名单,有详细的资料就更好了。”光赫说。 女人立马答应了请求,但还是问道:“张先生为什么要查我们的往届学生呀?” “这不是,想看看咱们学校有没有什么名人或者大人物,这个写在校史里肯定很有风采。”光赫想了个理由,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 女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在将光赫引导到档案室之后,女人便识相地离开了。接着他开始翻找起江崎一在这所小学的档案记录。 江崎一是80年生人,那么他的就读档案应该是在86~92年这个区间。按照这个线索,光赫开始在对应年份里翻阅学生名单和档案。也就几分钟,他便找到了92届的学生名单。不出所料,名单中只有江崎一的名字,没有江由二。这与日记里记录的内容有矛盾,所以在这个地方应该找不到属于江由二的痕迹。 不过光赫还是拿出江崎一的档案看了一下,档案中有老师对这个孩子的评价。除去一些场面话外,他注意到这么一句话:“孩子文静乖巧,热爱学习,即使下课也仍然保持学习的习惯。” 根据这句话,能推断江崎一在小学阶段应该没什么朋友,毕竟课间时间能沉得住气不去玩的小学生实属难得,一般这样的孩子确实也朋友不多。但是如果是这样,江崎一的性格和日记里又出现了矛盾。 日记里江崎一反而活泼好动,有不少朋友,也热爱运动。反而是江由二的性格更文静一些,平常只爱看书,对人际交往没有很深切的渴望。难道江崎一是双重人格?江由二是他的另一人格,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但是从日记的叙事视角和很多兄弟之间的相处细节,似乎与这种精神疾病的症状有较大的差异。 抱着许多疑惑,光赫匆匆结束在凌风的调查,准备先回办公室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雨还是很大,等来到事务所,光赫浑身都湿透了。虽然下着雨,然而天气还是十分闷热,所以湿漉漉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形成了一种很难受的触感。光赫走到办公室门前,检查了一下门旁边的邮箱。里面放着一封信封,他走进办公室,用拆信刀拆封信封后,发现里面有一张纸。 他看到各种传单、报纸或书籍上面剪下的字,再用胶水贴在了纸上。明显信的主人不希望有人认出他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拼贴字凑出这样一句话:停止你在调查的一切。 这似乎是一个温柔的警告,只告知要求,未通知后果。这个人并不希望光赫继续调查江崎一的兄弟失踪案,看样子,这件事情确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接着他发现,信上没有填收信地址,也没有邮票。这意味着,那人是直接来到他的事务所留下的信。 光赫准备先去加深对江崎一的了解,或许真相就在他的身边也说不一定。于是光赫先记录下要问的问题,接着打通了江崎一的电话。 “江先生?现在方便吗?”光赫礼貌地问。 电话另一头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接着是江崎一雾里雾气的声音:“方便的,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我觉得还是要更深入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说不定能在这些信息里面找到有用的东西。”光赫拿起笔,准备开始自己的质询。 “好的,你尽管问吧,我尽可能回答。”江崎一似乎很配合。 “你说你弟弟是一个月前失踪的,这件事情发生后你告知了哪些人?” “我想想,首先肯定是警察,但是没有立案。然后是我的母亲,她告诉我没有弟弟这回事。然后就是我的助理,我拜托她去找的警察。还有医生,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所以去了医院。”江崎一一一列举。 “只有这些吗?”光赫问。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江崎一回答道。 光赫心中产生一种怀疑:江崎一在撒谎,还有他不希望自己知道的人,也了解这件事。不过他暂时不准备拆穿江崎一,继续接下来的问题。 “我想了解一下,你发现弟弟失踪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医院,我当时刚醒来,然后医院让我找人接我出院。因为我母亲年事已高,所以我首先考虑的是我的弟弟,那时候我发现我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凭记忆输入的电话号码发觉是空号。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情况不对。” 光赫睁大了眼睛,继续问:“你在医院?你生病了吗?” 江崎一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被发现在自己的家里晕倒了,然后被送进了医院,检查之后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谁发现你晕倒的?” “我的助理,她有我的家钥匙。当时她应该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业务要找我。” “你有晕倒前发生什么事情的印象吗?” “我在医院醒来后,发觉丢失了晕倒前一周左右的记忆,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医生说可能是晕倒引发的短期记忆丧失。” “好吧,你弟弟和你住一起吗?” “不是,他自己租了一套公寓。但是他失踪之后,我助理去到那套公寓发觉这套公寓一直没有住人。之前还是我拜托助理为我弟弟找的这套公寓。” 光赫快速在纸上记录着,他发现江崎一的助理似乎在他的生活中占据很大一部分,这也许是另一个突破口:“江先生,能允许我之后跟你的助理谈谈吗?” 江崎一犹豫了,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可以,我让她联系你。今晚可以吗?” “当然!” 光赫等到了傍晚,和江崎一的助理约在了一家咖啡馆。他先到的,于是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候对方到来。也就在他到达后的几分钟,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穿着米白色的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贴身的西裤。虽然穿着简单,但是她的妆容确实花了很大的功夫,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精神。 女人坐到了光赫的对面,开口问道:“是张先生吗?我是江总的助理。” 眼看人来了,光赫立即放下自己的咖啡杯,对她说:“是的,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江先生的助理吧?” 女人轻笑了一声,自我介绍道:“我叫云初翠,叫我小翠就可以了。虽然听起来有点土,但是终究是我的名字。” 光赫眯着眼笑了笑,然后说:“我还是叫云小姐吧。” “没问题,你随意就好。”云初翠没有阻止光赫。 “很感谢你今天能够来找我,毕竟江先生的案子还是挺棘手的。”光赫搓搓手,叫来了服务生,然后继续问,“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不用了,我咖啡因过敏。所以我喝水就好。”云初翠示意服务生给她一杯水。 等水端了上来,光赫才继续提问:“云小姐,按照江先生的说法,其实你对于他的这个弟弟应该也是没有印象的。所以他当时忽然说着要找弟弟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 云初翠眼睛看向窗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是的,因为我跟着江总也有四五年了,他生活上的很多事我也会负责,比如他母亲的养老院也是我安排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听说过他有过弟弟。他从医院醒来后,忽然嚷着要找弟弟确实吓了我一跳,我一度以为他可能是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看起来十分正常,只不过对于弟弟失踪这件事十分执着。” “你相信江先生的话吗?” “我不相信。但是他的生活不是我能评价的,我仍然会为他工作,完成他的需求。也就是说,他要找弟弟,我也会帮他找。说实话,也是我在网上发现你的广告,然后推荐给江总的。”云初翠很诚实,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江先生晕倒这件事,你了解多少。他说他丧失了将近一周的记忆。” “上个月我发现江总倒在他的家里,当时我正准备把当天的会议记录交给他。好在他没有什么大碍,医生也说可能就是低血糖或者睡眠不足。不过也正常,那段时间他确实没怎么睡也不怎么吃东西,毕竟工作之外,他还得处理那些灵媒的事。” 云初翠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击中了光赫,他连忙问道:“灵媒?” “江总没告诉你吗?”云初翠也很疑惑,“可能是他忘了,或者觉得这事儿不太重要。他在晕倒前的几天,进行了一场驱魔。” 光赫没想到江崎一竟然没有提过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忘了还是故意隐瞒:“能说说详细的情况吗?毕竟驱魔这事还是挺奇特的,一般人也不会找人驱魔。” “我其实对整件事也不太了解。这件事江总一直没有提过,甚至是自己找的人来驱魔,并没有通过我。我只大概知道江总驱魔的时间,但是过程和原因我并不清楚。”云初翠一脸无奈,对于自己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感到一丝愧疚。 “好吧,没关系,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光赫对于线索断掉有些失落,于是转移了一个话题,“江先生口中他弟弟住的公寓,你知道在哪里吗?” 云初翠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记得,之前江总拉着我去那个公寓来着。我把地址写给你。”说着,她拿出纸和笔开始写起来,“但是,那套公寓并没有人住,你要去那儿干嘛?” “只是想着碰碰运气而已。”光赫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你能帮我问问江先生是找的哪位人士驱的魔,我想去了解一下情况。不过不要说是我问的。” “当然,我会帮你的。”云初翠点点头,“可能江总会比较介意我过问他的私事,但是我尽力。” “谢谢,我大概就这些问题了。云小姐如果有什么疑惑也可以直接问我,我也会知无不言。”光赫将身体靠在座椅上,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我没什么问题。实际上,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就先离开了。你拜托我的事我会去做的,之后还有任何问题的话也欢迎随时问我。”云初翠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站起了身,道别之后便离开了。 光赫倒是不着急,今晚已经没有别的事要做了。现在他准备先享受一下咖啡和不需要思虑的时刻。 光赫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公寓。他用钥匙打开门之后,还没来得及开灯,便看到一个身影从客厅一闪而过,往厨房的方向去了。他瞬间转换为防备姿态,如果是一般的毛贼或是强盗,他在警校学过的搏击和格斗还是能应付的。 他拿起放在玄关的长柄伞作为武器,慢慢地往厨房挪动。为了不惊动厨房里的人,他尽可能放慢脚步。同时他也能听到从厨房中传来的奇怪的声响。这是一种类似于咀嚼东西的声音,同时对方似乎被噎住了,还有沉重的呼吸声。 等到了厨房,光赫通过窗外的微弱月光,勉强看到一个男人正蹲在水池下方。男人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的脸。那个男人也专注着做着什么事,两只手在脸处拨弄着什么。 忽然,男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慢慢地将身子转过来。光赫看到,那个男人与江崎一长得一模一样。而此刻,那个男人嘴里塞满了乌黑的长发,数量之多以至于将他的嘴撑得很大。男人不断拉扯着头发,试图从他的嘴中拉出来。接着光赫注意到,那男人没有眼睛,眼部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空洞,仿佛要将人吸入一般。他的鼻孔不断往外涌出鲜血,这些血沾到头发上,然后又转移到他的手上,鲜红一片。看到光赫之后,男人站了起来。他口中发出不断的呜咽声,似乎是想说什么。 光赫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马上打开了厨房的灯。灯亮的一瞬间,那个男人立马消失了,他原本站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光赫思考着刚才的景象,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怎么会看到一个和江崎一长得一样的人呢?但是在自己心中,他觉得刚才看到的人,就是江由二。 阻碍 光赫准备去江由二的公寓看看,他按照云初翠给他的地址,来到了公寓楼下。但到了地方他才想起来,这套公寓根本没有出租出去,他也没有途径能够进去。这栋楼似乎也是比较高级的公寓,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进去的。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对他说:“是张光赫先生吗?” 光赫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带着满脸疑问应了答。 女人拿着一张表格,说:“我姓葛,是这栋公寓的管理员。刚才收到通知说您预约了要来看我们这栋楼的801号房对吗?” 江由二的公寓就是801,但是光赫从来没有预约过,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很明显有人通过某种关系帮了他,是谁呢?难道是江崎一? 不过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决定将计就计:“是的,还麻烦你带我去一趟。” 葛小姐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好的,张先生跟我来。” 二人直接来到了八楼,葛小姐输入了密码,打开了801号的门。当光赫走进去时,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他心中还是惊叹了一番。 果然是高级公寓,与自己租的老破小完全不同。公寓一进入便是一个阔气的玄关,黑色的木质栏杆和白得发亮的墙壁衬托出一种高级感。樱桃木的鞋架透出一种油润的深红色。再往里面一走就是大得离谱的客厅,一整套布艺的沙发摆在中间,下面放着亚麻的手工编织地毯。侧边是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晰地看到外面不远处的湖景。客厅旁便是开放式的厨房,里面装配了见过的没见过的炊具和厨具,完全是烹饪爱好者的天堂。餐厅旁还有一道拱门,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各种健身器材。这套公寓是复式结构,往楼上走就是公寓的几间卧室。 光赫算是大开了眼界,不过他快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毕竟自己是来调查的。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葛小姐还站在公寓门外。 “张先生您可以随意游览这间公寓,我会在门外等您。如果说对那些地方有疑问的话,我也会随时为你解答。”葛小姐的话术十分客气,也带着一丝疏远。 光赫便开始在公寓里到处走动,他发现公寓虽然看起来很干净,但是也能感觉到很长时间没有人进来过了。这里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每个地方也都没有关于江由二的线索。 光赫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这里就像凌风小学一样,没有可以推进的地方。或许是有些失落,光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而走到透明的玻璃处他才发现,和他差不多高的地方,上面有一些小黑点。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他很快就察觉出这是干涸的血迹。应该是喷溅到玻璃上后,有人专门擦过,然而可能是时间很紧,没有全部处理干净。 看样子在前一段时间,这个公寓里发生了什么事。光赫慢慢后退几步,脚碰到了厚重的地毯,差点摔倒。他往地上看去,发觉稍稍移位的地毯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被盖住了。他望向门外,葛小姐站在那里,不过她应该看不到这里。 于是光赫将整个地毯掀开,而地毯下的景象深深震惊了他。 地毯之下那块木地板上,用黑色的颜料画了一个法阵。法阵是圆形的,直径约两米,最外围的圆环画着一些神秘的符号,往内一圈也是看不懂的字符,再往内是一个六芒星。六芒星中间画着向外发射的线条。法阵四周有已经干掉的蜡油,之前应该摆放过黑色蜡烛。 光赫跪了下来,仔细看着这个法阵。法阵内被撒过一些粉末,不过具体是什么成分不进行专业的分析的话应该无法知晓。而法阵的最中央,也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光赫拿出随身携带的数码相机,对着法阵开始进行拍摄。等一切弄完,他将地毯复原,让一切看起来和之前一样。 光赫又上了楼,然后开始检查起各个卧室。两个次卧都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摆设布局都是标准的卧室样板。接着最后一个房间是主卧,如果说这是江由二的公寓的话,那么这就是他会住的房间。 光赫走了进去,果然是没人住的样子。一侧的书架空置着,仔细看还有薄薄一层灰尘。而床也是铺着最简单的白色床单,没有任何江由二的气息。但是不知道为何,光赫还是下意识地在床的旁边趴了下来,掀起了床单。而正是这个动作,他才发现,床单下的床垫一侧竟然也用黑色颜料画着一些符号。这些符号与刚才客厅的法阵有些相似,他也立即拍了下来。 接着光赫将枕头拿开,发现枕头下是一个小小的布包。他拿起包,打开绑着的绳子,看到里面装着一些灰紫色的粉末。粉末中透露着一股异样的香味,粉末被磨得很细致,完全看不出成分是什么。他可以确定这不是香包,而是和那些法阵是一类的东西。他将布包装进了口袋,走出了卧室。 结束了公寓的调查,光赫便离开了。他骑着自己买的摩托,在路上行驶着。他猜测在那套公寓里或许进行过什么仪式。虽然他还不能确定仪式的具体作用,也不清楚是谁做的,但是这个仪式很有可能和江由二从这个世界完全被抹去又很紧密的关系。 他将车停在事务所楼下的巷子里,准备回到办公室。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巷子,便看到几个人围了上来。这几人人高马大,长得也有些凶神恶煞,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根棍子。显然这些人不怀好意,他们越靠越近,光赫只能不断后退。 “老哥们,我想我应该没招惹过你们吧。”光赫还算冷静。 几人中看起来算是头目的人说道:“我们也是拿钱办事。老板说了,你在干涉一些不该干涉的事,所以该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 光赫知道如果和这些人真的有了冲突,就算打得过他们,自己也绝对不会全身而退,肯定要挂彩。所以他决定先和这些人沟通一下:“你们要这样想,就算我们打起来了,总得有人受伤。而且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还会招来警察,你们也不想在警察局过夜吧。不管派你们来的是谁,我们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头目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谁跟你商量!”接着他示意身旁的几个混混,“给我上!” 接着这几人便一拥而上,操着棍子就向光赫劈来。光赫先是躲过一个人的棍击,然后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然而第二个人也将棍子砸了下来,他只能抬手挡住,被狠狠地击中后,只能连连后退。 光赫握住受伤的手,仔细盯着一个混混的动作。在对方攻击时,他快速闪避,并用好的那只手一拳揍到对方脸上。眼看两个小弟倒下,那个头目也冲了上来。连续几次挥击光赫都勉强闪开,但是也快吃不消了。 而这时一阵摩托的轰鸣从巷子口传来,一个穿着棕色皮夹克和紧身裤的人从摩托车下来。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女人,不过她戴着摩托车头盔,看不见她的脸。她下车后快步向众人走来,同时从身后拿出一根甩棍。 正当那几个混混还没搞清楚状况时,那个戴着头盔的女人便将甩棍打向其中一人。那人吃痛惨叫着倒下,将其他几个人惊在原地。光赫趁这个时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挟持住一个混混,两拳打下去后,夺过了他手上的棍子。 这些人看到前后都有敌人,便分散开来对付对方。那个女人动作十分矫捷,闪转腾挪之间还能抽空攻击,三下五除二便打倒两人。光赫也不甘示弱,需要应对的敌人少了,他开始施展拳脚同时运用着武器,把好几个人打得抱头鼠窜。 这些混混看到打不过二人,于是丢盔卸甲,灰溜溜地逃走了。直到这时,光赫的紧张感才稍微舒缓一些。他感觉太阳穴有股热流经过,轻轻抹了一下发觉自己流血了。而那个女人看到那些人走后,走向了光赫。 光赫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不信任感让他叫住对方:“停下,不要再靠近了。” 于是女人停了下来,看着光赫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帮了我,谢谢。”光赫认真地道了谢,“不过你是谁?” 这个女人并没有摘下头盔的意思,透过头盔只能听到她沉闷的声音:“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现在很危险。你涉足了顺安最黑暗的秘密,他们还会来的。” 光赫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委托竟然要面对那么大的风险,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怎么犹豫就接了下来。 “那些人是拿钱办事,我也是。所以我还是会继续调查下去,你也要阻止我吗?”光赫拿出手巾擦去头上的血液,想着得赶紧回到办公室进行包扎。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或许你做的事真的能改变什么。我只是给你一个提醒,毕竟今天你能进入那个公寓还得感谢我呢。”女人一边说,一边骑上摩托,“祝你好运吧,别随随便便就被杀了。”说完,女人风驰电掣般离开了。 光赫赶紧上楼来到自己的事务所,给自己处理了伤口。那个头盔女看样子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还能在危急时刻救他一命。顺安现在似乎有两股势力,一股威胁着他,让他放弃调查,而那个头盔女的背后的势力则希望他能查明一切。 他不是一个轻易就说放弃的人,而且现在他不仅仅是因为委托所以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他也真的想知道这个小镇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他想起今天拍的那些照片,立即将其导入到了电脑里。他在屏幕前仔细地看着这些字符,还是不知道到底其中的含义是什么。不过他有顺安学院语言学教授聂子实的联系方式,对方教语素与符号学,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光赫赶紧联系了聂子实教授,对方很热情地表示愿意帮忙。于是他将照片传送给了对方,就等着最终的结果了。 刚和教授联系结束,光赫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云初翠的来电。他立即接了起来。 “张先生,现在方便吗?”云初翠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似乎在故意压低声音。 “方便的,有什么事吗?” “昨天你让我找一找帮江总驱魔的人是谁,我找到了。” 光赫有些兴奋,没想到云初翠这么有效率:“太好了,你问的江先生吗?” “实际上,江先生对于驱魔这件事没有印象了,似乎是之前晕倒的时候把这段记忆也丢失了。但是我通过江总的来访记录找到了一个特殊的人,这人填的身份信息除了电话都是假的。不过我通过电话查到了这是一个网站的联系电话,这个网站似乎提供一些特殊服务,我看到有人在上面寻求占卜或者驱魔的委托。我估计江总也是在这个网站找的人,我把网址发给你。” “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光赫接收了云初翠发来的信息,道了谢。 “不用客气,不过你要小心一些,这个网站我觉得有些奇怪。”云初翠的口气中带着一些恐惧。 第9章 双生(下) 仪式 光赫输入了云初翠给的网站,试图打开链接。不知道是网络不够流畅,还是这个网站本身有问题,打开网页的速度非常慢。整整两分钟,完整的网页才刷新出来。 这是一个类似论坛的网站,名字叫顺安奇谭,应该是在顺安的人建立的。网站应该用户不多,因为最新的帖子也是在上周更新的了。光赫快速地看了几页帖子,基本上各种内容都有,包括奇闻逸事,或者物品转让,以及通灵占卜。 他看了几个讲述在顺安发生的灵异事件的帖子,里面的经历故事性太强,感觉更像是人为编撰的。而转让物品那几个帖子也很奇怪,有一个售卖的是能够交换人灵魂的仪式录像带,另一个似乎是带着诅咒的木偶。还有一些则是广告,都是各种占卜爱情运、事业运或者财运一类的灵媒。 浏览了半个下午,光赫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论坛神叨叨的,唯物主义者看到会立即晕厥的那种。而对他本人来说,他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对于一些难以解释的超自然事件,他则抱着开放的态度,保持着一个暧昧的空间。 他看了几个可以帮忙驱魔的广告帖,总觉得这些灵媒都不太靠谱的样子,不太能相信他们真的能举行什么像样的驱魔仪式。江崎一应该也不是那种蠢到会轻易相信这些广告的人。 光赫继续刷着帖子,忽然一个帖子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帖子名字叫《加好运消霉运的改运仪式教程,在家也能轻松实行》。这名字看起来也不太靠谱,但是他莫名地觉得这里面或许有线索。 他点开链接,等待着网页慢慢加载。帖子打开后,他便开始浏览其中的内容。里面大概介绍了一种增运的仪式,详细到需要的材料,仪式的整体步骤。而其中还有需要画的法阵的示意图,光赫一看到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他拿出之前在公寓拍的照片,发现那个法阵中的几个符号与帖子中法阵中的符号相同,看样子这两个仪式是同源的。 或许这个帖主就是给江崎一进行驱魔的人。他点开对方的用户信息,打开了聊天框,试图和对方交流。 赫赫然:你好,请问在吗? 光赫打了一个招呼,等待对方的回复。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不到一分钟便回了信息。 用户19193:在的,请问有什么事? 赫赫然:我看到你发的帖子,有介绍改运的方式。 用户19193:是的,不过这个仪式的作用时间和范围还是比较小的。如果想要长时间改运的话,还有更厉害的招式,不过这就要收费了。 赫赫然:你这边除了改运,还有别的服务吗? 用户19193:当然有,比如爱情咒,财运咒等各种咒术,算命也可以。你需要什么? 赫赫然:你这些仪式符咒什么的真的有用吗? 用户19193:必须有用的,这些都是教堂认证的正规仪式。 光赫有些疑惑,正经教堂还会搞这些有的没的吗?不应该是布道传教吗?于是他又打字回复。 赫赫然:能问问是哪个教堂吗? 用户19193:一般来说,这是不能透露的。但如果你诚心想要买,那我也说说吧,这个是顺安福音教堂亲自认证的! 光赫有点想翻个白眼,这人感觉像是个江湖骗子,草台班子买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还是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赫赫然:你能驱魔吗? 用户19193:… 用户19193:抱歉,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如果你寻求驱魔或者降灵一类的服务,可能需要另找他人了。 看到这个人发来的信息,光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毕竟江崎一是找的驱魔服务。可惜的是江崎一已经记不得这段经历,否则还能问问。这时他心里升起一种怀疑,他继续打字回应着这个灵媒。 赫赫然:我只是问问,好奇你的经营范围大概有多大。我们能见见吗,有些更详细的事更适合当面说。 用户19193:抱歉,如果没有确切的服务需要做的话,我们没必要见面哦。 赫赫然:那我就买一个招桃花运的仪式吧,你能亲自举行吗?到时候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 用户19193:当然,费用是1000元,请将钱打到6219…这张卡上。举行仪式的地点由你选择。 光赫不太想把人招到自己的公寓或是办公室来,尤其是事务所,很有可能把对方吓走。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光赫只能硬着头皮订了一间酒店的房。同时还得将仪式的款打过去,一时间觉得有些肉疼。 仪式约在了第二天后,光赫便退出了顺安奇谭的账号。他想着要不要继续研究一下那些符号时,便看到了聂子实的来电。 “光赫小哥,没有打扰到你吧?你发给我的东西,我有些事情想给你说。”聂子实的话听起来有些沉重,虽然能感觉到他尽可能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气在说了。 光赫觉得事情可能难办,但还是想碰一碰运气:“当然没有。教授你有什么发现吗?” 聂子实开门见山:“先说结论吧,你发给我的那些符号,它不太符合目前已有的语言的构成规律。目前很难在短时间内给你一个详细的破译结果,这真的很抱歉。我还是资历不够,所以帮不到你。” 聂子实确实是一个很年轻的教授,但是三十岁就能评到正教授,应该是有一些硬实力的。 “没关系,不管怎样还是麻烦到你了,你这么忙,还得烦心我的事。”光赫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但还是有点失落。 “不过,你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或许能有点进展。另外我看到你这好像是某种仪式中出现的符号吧?我认识一个学校里教宗教学的老教授,他也许能有些发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你牵牵线。”聂子实终于给出了希望。 光赫瞬间激动起来,赶紧要了联系方式,并保证之后一定要请聂子实好好吃顿饭。聂子实也热情地答应了,并表示会为他和那位老教授约一个时间,让他们当面聊聊。 接下来光赫发现自己没什么安排了,但是自己也不习惯闲着。好不容易有工作,肯定要尽可能把精力都投入进去。他这才反应到,江崎一的母亲也在顺安的某家疗养院,他应该去问问她的。 于是光赫向云初翠要了江崎一母亲在的疗养院的名字,匆匆赶去对应的位置。 来到顺心疗养院,光赫再次感叹有钱人果然会享受。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疗养院,提供养老服务。站在疗养院门外便感受到它的阔气,无论内外,装潢都显示出高雅且奢华的氛围。光赫看着自己还穿着上午打架而弄得脏兮兮的衣服,顿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到前台,并问一个男咨询员:“你好,我想探访一下冯涵容女士,请问她在吗?” 男生看到光赫的打扮,再加上他额头贴着的纱布,有些迟疑。 光赫看出对方的不信任,于是又开始编造身份:“我是她的侄子,这几天来顺安出差,想来看看她。我认识她儿子,就是江崎一,应该是你们的客户吧。” 男生在电脑上飞快地打着字,应该是在查询名字,接着抬头问:“您有预约吗?冯女士知不知道您来看望她呢?” “我来得急,所以没有预约。” “如果是这样,那我需要让护理员去和冯女士沟通一下,如果她愿意的话,您也可以进我们疗养院的。”男生这样说着,然后拿起座机电话,开始联系内部的人员,“对了,您的名字是?” “张光赫。”光赫心中暗暗叫骂,估计自己的身份或许会被戳穿。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先和江崎一沟通好,让对方先同意自己再来。不过他总觉得他信不过江崎一这个人,他隐瞒了太多事,而且失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言。 看着对面的男生通过电话说着什么,光赫想着要不先溜之大吉。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就听到男生说:“张先生,冯女士答应见您了。之后由我们的工作人员带您进去。” 光赫没想到江崎一的母亲竟然会让一个陌生人见她,莫不是这人已经老到糊涂了?他跟着一个护理员走到疗养院内,想着冯涵容会是怎样一个人。 他们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两边是修理得整整齐齐的草坪。草坪上一些老人正在上面活动着,有在写生的,有打着羽毛球的。看样子这里面的生活是很惬意的,光赫不禁想着自己穷尽一生是否能在老年这样享受一回。 走到一棵树下的草地上,这里放了一张桌子。一个老妇人正坐在桌旁专心地玩着拼图,护理员就将光赫引导到这里,并表示面前这位就是冯涵容。 护理员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二人。光赫坐到冯涵容的对面,观察其这个人。冯涵容穿着看起来简单朴素,但是那面料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她的脸上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但也许是心态年轻,又或者说是保养得当,看起来还是有曾经的风韵。她戴着一对黑珍珠耳环,圆润的珍珠透射出奇异的色彩。 “冯女士?”光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你好,我的‘小侄子’,张光赫对吗?”冯涵容眼睛还是放在未完成的拼图上。 “您知道我的假身份,怎么还让我进来呢?难道是江先生已经提前告诉您了?”光赫好奇地问。 “江崎一很忙,他也没那么多时间什么都跟我说。但是他前阵子出了那么多事,所以什么人来找我我都不会太意外。”冯涵容终于抬起眼睛,盯着光赫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神秘感,“那么小朋友,你究竟是谁呢?” “我的名字您已经知道了,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江先生拜托我调查一些事情,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光赫全盘托出。 冯涵容头再次低下,将一片拼图碎片放进空隙之中:“是关于他弟弟的事吗?” “是的。江先生让我调查他弟弟失踪的事。或许您很清楚,他没有弟弟,但是,我发现…” 光赫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冯涵容打断了:“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有个弟弟。” “什么?”光赫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件事我一直没跟崎一说,因为不想增添没必要的麻烦,更是没必要让所有人都徒增烦恼。”冯涵容说,有些黯然神伤。 “那,您为什么说江先生有一个弟弟呢?” “我当时怀崎一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怀的是一对双胞胎。但是等到我生产的时候,就只有崎一出生。” “另一个孩子出生后就死了吗?”光赫说出口后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些不太礼貌。 “没有第二个孩子出生,只有崎一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您不是说您怀的是双胞胎吗?当时的诊断有误吗?” “你听说过胎内吞噬吗?” 光赫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着关于这个词的相关知识,但是毕竟自己不是医学相关的,也就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你可以这样理解,崎一在我的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他的弟弟‘吃’掉了。所以,没有第二个孩子出生。”冯涵容脸上是无法抹去的忧伤,不过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也就是您在怀孕的时候,一个胚胎把另一个胚胎吸收了是吗?”光赫理解了冯涵容话中的含义。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崎一有个弟弟,但他又没有弟弟。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次晕倒之后,就一直强调这个弟弟的存在,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名字。” 光赫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说:“原来是这样。” “我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放下这个执念。让他接受这个弟弟不存在的事实,不过不要告诉他真相,我不希望他感到愧疚。” “我的委托是帮他找到弟弟,而不是让他面对现实。”光赫很无奈,现在的一切都告诉他江由二不存在。他的努力或许都是徒劳。 “好吧,我没有办法阻止你们。我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好好把我的拼图完成了。”冯涵容用最温柔的方式下了逐客令。 光赫知道自己在这里也不会获得更多的线索了,于是给冯涵容道了别,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在想着江由二的一切。他觉得江由二是真的存在着的,但不知道为何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现在只能把筹码都压在明天的仪式上了。 运势 光赫坐在酒店的客房内等着用户19193,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怪怪的。可能是因为约在这种地方,也可能是他本身不太信得过这个人。 到约定的时间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光赫知道人来了,于是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身高不高,可能一米六出头。他眯着眼睛笑着,让俊俏的面孔更有了一种亲和感。他的头发其中一缕挑染成了紫色,显得很是惹眼。他穿着一件印花T恤和宽松的深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似乎旧得有点褪色的泥红色帆布鞋。他还背着一个邮差包,里面鼓鼓的,估计有不少东西。他整个人看起来打扮得很年轻,看上去也很年轻,但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气质:他并不年轻。 “哎呀,没让你久等吧。我按照预定的时间来的,不过没想到你早就到了。” 光赫示意男人进来,然后关上了门:“没有很久。你看起来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男人一步一跳地蹦到了房间的中央,然后盘腿坐下。他看着光赫,还是笑眯眯地说:“你看起来也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不过这不重要,接下来的改运仪式才是关键!” “好的,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光赫坐到男人的对面,准备介绍一下自己。 男人伸出一只手到光赫面前,示意他停下,然后说:“停。我不需要你的名字,我也不好奇你的名字。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但总得互相称呼一下吧。” 男人灿烂地笑着,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我叫你小哥就好,你不介意的话,叫我M吧。” “好吧。”光赫只能接受这个奇怪的称呼,接着他准备问关于江崎一的事,结果又被M打断了。 “好了,我们开始仪式吧。我先画法阵,这个时候你可以随便做什么,只要不打扰我就行。”M开始在邮差包里翻找着什么,接着拿出了一根碳棒。 M开始在地上画一个大圆,接着在圆里画符号。光赫一眼就看出这个符号与在公寓里看到的十分相似,应该是同源的。 “你这样画在地板上,不怕擦不掉吗?”光赫好奇地问。 “就是要让它擦不掉啊,不过你放心,等到你的桃花运真的来了,它就会自己消失。”M头也不抬,专心地画着,“和仪式无关的人会无意识地忽视掉这个法阵,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人故意清除掉它。” 按照M的说法,那么在公寓的那个法阵应该和自己无关才对,但是光赫开始疑惑自己怎么会看得到。还是说,那个法阵,一开始就和他有关? 等到M把整个法阵画好后,光赫认真地观察起来。整个法阵结构上和公寓那个是相似的,不同的地方就是法阵内圈的那些符号不太一样,应该代表不同的效果。 “接下来,我要点蜡烛。”M又从包里掏出了三根紫色的蜡烛和火柴,又指了指房间的窗户,“小哥,还得麻烦你把窗帘拉上,尽量让房间里面没有光。” 光赫按照M说的照做,房间里瞬间就只剩下蜡烛的微光。 “太好了。接下来我放上信物!”M拿出一个爱心形的挂坠,然后放在法阵的最中间,“接下来,小哥,你得在心里想着自己想要爱情,你的渴望越强烈,那么法阵的效果就会越好。” 光赫心里其实有点想笑,自己对于单身这件事没有很在意。但是为了配合对方,他也就在心里随便想了想未来的伴侣的样子。 这时候M开始嘴里念起了奇怪的咒语,这是一种光赫从未听过的语言,每一个音节之间完全没有关联,像是配合很糟糕的交响乐团。光赫听着M一直念叨着,他发觉那三根蜡烛似乎燃烧的速度在加快。 等到M念完了,三根蜡烛也燃烧到底,同时灭了。光赫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思绪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那个空间似乎可以看到无数个自己。有的自己孑然一人,似乎很寂寞的样子,而有的自己则和爱人拥抱着,甜蜜无比。 “挑一个吧。”光赫这才发觉M的低语竟然是从自己的身后传来,而前一秒他还看到对方就在自己的身前。 M的话仿佛有魔咒,光赫不自觉地在心里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一个与伴侣嬉戏的场景。当他还在出神时,一道强烈的亮光刺进他的眼睛,他赶紧用手挡住光线。 原来是M已经拉开了窗帘,正在窗的旁边玩味地看着光赫。 “结束了,小哥。”M说。 光赫还有些发愣,说:“这…这样吗?就起效了?” “如果快的话,三两天你就会遇到那个人,当然也有可能要好几年。因为我说了,只有渴望越强烈,改变命运的速度才会越快,程度才会越深。不过,我感觉到,你的渴望,只有一点点。”M说着,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光赫差点被M给绕进去了,他回过神来,对M说:“我有问题要问。” “请畅所欲言你对仪式的疑惑。”M坐到房间一角的椅子上,将腿放在扶栏上。 “实际上问题和这个仪式没多大关系。我是想问你上个月有没有为一个叫江崎一的人进行过驱魔?” M的神色没有变化,看上去还是很随意:“小哥,我说过了,我没有驱魔这项业务。而且我从来不会去记住客户的名字,就像我也不知道小哥你的名字。” “那你总记得在哪里进行过仪式吧?”光赫不死心地问。 “大概吧,生意不好做,只要时间不太久,我应该能记得。”M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 “这个地址,你有进行过仪式吗?”光赫拿出之前云初翠给自己的江由二的公寓地址,递给了M。 “啊呀,我记得!这可是高档地方呢!我去的时候都看呆了!这些有钱人真是不知足,明明已经拥有很多,却还是想要更多。” “别废话,在这里你举行的是什么仪式?”光赫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急切了,担心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这时M不说话了,而是盯着光赫的眼睛看。这一刹那,光赫觉得自己被对方完全看穿了。M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转换了表情,笑着说“看在小哥你给钱爽快的情面下,我就说说吧。我为那位先生做的是改命仪式。”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求你做这个?”光赫乘胜追击,想要更多的答案。 “不是他要求的,而是我找的他。”M虽然还是笑着,但是他的笑容中似乎还藏着一些阴狠。 光赫被M的话弄糊涂了,为什么他会主动去找江崎一进行这个仪式呢? “你是说,你主动找到他,然后为他进行了改命?他怎么可能同意这种来路不明的事情呢?” M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说:“想要说服一个商人,就用最大的利益说服他。而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有人已经选择了他的命途。” “谁选择了他的命途?” “他自己。”M再一次说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自己愿意付出代价,只为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只是一个中间人而已,从一开始,一切都决定好了。” “什么代价?” “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了。比如财产,未来的运势,身体健康。又或者是…至亲。”M又笑了一下,眨了眨眼,“好了,小哥。我得走了,毕竟服务我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些信息,算是赠品。祝你早日脱离单身!” M拿起包,然后打开了房间门。他走出去后,忽然又转过身来,对光赫说:“对了,小哥。他们很介意我和你见面,那群老古董太古板了,行事风格太谨慎。但是我不一样,我欢迎所有人的加入。如果他们找上你的话,可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告诉你的事。”M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在离开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顺安福音教堂欢迎你。” M说的话很让人难懂,但是光赫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有些猜测想要验证,下午约了顺安学院的那位宗教学教授,或许能有答案。 他走出了酒店,往停车场走。这时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人跟着,那人虽然谨慎,与自己也保持了距离。不过毕竟自己在反侦察这门课可是成绩优异,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 光赫走到一个拐角,快速闪了进去。跟着他的人看他消失了,加快了脚步以免丢失行踪。这人还没来得及转弯,光赫便一下子跳了出来,吓了对方一跳。 “你的妈妈没有教你不要跟着陌生人回家吗,小姐?”光赫抱着手,得意地笑着。 面前跟踪他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露肩吊带和粉色的超短裙,加上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但是从她的眼神看得出,这只是她的伪装。女人的表情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然后快速恢复了平静。 她说:“看样子你还是见了他们?” 光赫觉得这声音特别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反问道:“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你至今还欠我一个谢谢呢。”女人假意抛了一个媚眼,接着从自己小包里掏出一根甩棍向光赫袭来。 光赫躲避不及,只能伸出手阻挡。棍子击中他的一厘米处停了下来,接着女人把棍子收了起来。 光赫也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救他一命的那个摩托女:“原来是你。” “不用谢。”女人甩了甩头发,抱怨道,“长头发就是碍事。”她说着,拿出一根黑色的发圈将瀑布般的黑发绑了一个马尾辫。 “既然帮过我,那就是朋友了。”光赫伸出手,“我叫张光赫。” “我知道你是谁,大侦探。” “那你是?” “我叫武落霞。”女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光赫点点头表示知晓,问:“请问武小姐跟踪我是有什么意图吗?” “我说过,你很危险。盯着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想要你命的人也不止一个。”武落霞从小包里又掏出一包口香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递向光赫。 光赫摆摆手谢绝了:“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当然,我有很多门路,虽然有些可能不太光彩。” “可是你想要什么呢?难道你是江先生的竞争对手?还是你是谁雇佣来的职业杀手?”光赫问。 “我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独行侠,你怎么想都可以。我只是想要改变顺安,这个地方已经被一种邪恶的东西侵蚀了。我想拯救它,纵使只有我一个人。” “你说的邪恶的东西指的是,顺安福音教堂?” 武落霞轻笑一声:“邪恶的从来不是教堂,更不是宗教。而是躲在背后的,利用人们的渴望的那群人。对了,那个人是怎么跟你说他的服务的?” “那个人”,估计指的是M吧。 “他说他可以改命,所以他在撒谎?”光赫问。 “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他总是先把美好的那一面展示给人看,但实际上背后的代价,可怕得让人不敢面对。”武落霞说到M,竟然有些咬牙切齿。 “你能说人话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的具体目的,我也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何人。” “因为很多事情我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哪些人,他们在做什么,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完全掌握的。他们有可能就是身边的普通人,只不过有另一重身份罢了。”武落霞说,“至于我的目的,我希望你能加入我。” “加入你?” “你有潜质,有能力。有你来帮我,我们也许能一起把教堂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武落霞义正词严地说,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天真。 “我得考虑考虑,你们有多少人?”光赫问。 一时间,武落霞脸上闪出一丝尴尬。她低下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就我一个人。” 光赫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敢情你说了半天,你一直是孤军奋战啊?整个顺安就没有你的同道中人了吗?” “事业刚刚起步,肯定缺人啊。你不也是一样吗,刚当侦探,在顺安还不能完全施展拳脚吧?”武落霞又恢复了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如果你愿意加入我,那之后你的事业我也会给你尽可能的帮助的。相信我,你会需要我的。” “我想我得考虑考虑,毕竟你的愿景太宏大了,我有点吃不消。”光赫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当然可以,我会给你时间的。”武落霞这么说着,然后往光赫的位置靠近,“很多很多时间。” 光赫被武落霞逼得后退,尴尬一笑后,迅速转身逃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这个女人,所以干脆逃跑好了。他一边跑一边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找到自己的摩托车后,一溜烟就开走了。 大门 光赫拿着拍摄了那些符号的照片去到了顺安大学的校区里,他前往人文学院,准备去找那位宗教学的教授。聂子实已经打了招呼,他直接去找这位教授就好。 来到教授办公室门口,光赫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光赫推门进去,便看到一个老先生正坐在办公桌前。他应该年纪不小,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但是都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老先生戴着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仍然闪烁着睿智的光。这么热的天气,老先生还是穿着笔挺的棕色西装,虽然外套也已经被脱下放在椅背上。他拿着一支笔在桌面的纸上写写画画,很忙碌的样子。 “教授您好。我是张光赫,聂教授应该提前跟您说了我会来拜访一下您。”光赫轻声说。不知为什么,在办公室这安静的环境中,他也不敢放肆大声说话。 “哦哦,子实那小子跟我说了。说是你这个小侦探有些东西想给我看看,我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哎哟,忘了说。我叫摩浦心,你不用叫我教授,太生疏了,叫我老摩吧。” “好的好的,老摩。我是有一些符号不太清楚其中的意义,所以想来让您看看,或许能够有什么线索。”光赫走上前把放着照片的牛皮纸袋递给了摩浦心,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摩浦心接过纸袋,慢慢地拿出照片,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然而,在他看到照片上的内容后,展现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惶恐。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摩浦心拿下眼镜,牢牢盯着光赫看。 “在一个调查的现场拍摄到的。我看它的形状像是什么仪式用的,您对这个有了解吗?”光赫有些紧张,他看摩浦心这个反应,估计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摩浦心手指摩擦着相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师?您还好吗?这个用来做什么的?”光赫稍微抬高了声音,想要唤醒摩浦心。 “这个东西很危险,你最好还是远离比较好。这个涉及到一些邪教仪式会用的咒语或者法阵。这些符号光是读出来就会玷污人的灵魂,如果使用这些符咒,那么只会深陷地狱不可拯救。”摩浦心警告着光赫。 “抱歉,您能解释得再详细一些吗?”光赫还是不肯罢休,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摩浦心的双手开始颤抖,在这一刻他的内心似乎在挣扎。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戴上了眼镜,对光赫说:“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说太多,对于这一点很对不起。我能够稍微给你解释这些符号组成之后的大概作用是什么。” 摩浦心先拿出光赫在床垫处拍摄的照片:“这些符号的主要作用是削弱一个人的能量,比如精力、思维、意志以及灵魂。” “灵魂?为什么要对这个人做这些呢?”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你看。”摩浦心拿出客厅法阵的照片,“当一个人的气场被削弱时,这个人就更容易被符咒控制,从而达到施咒者的目的。 而你拍摄的这些符号,目的是打开一道‘门’。但不是我们平常意义上的门,而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这个仪式要花费的时间和物资都是极为庞大的,两个世界的人需要同时施展这个法阵,才能将两个世界的门打开。” 光赫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要打开这道门呢?所谓的两个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至于为什么要打开门,我不清楚。但是两个世界,一个就是我们存在的世界,另一个世界或许与我们的世界很相似,但是又在一些细节上有些不同。这是一个禁忌仪式,是需要活祭才能施展的。” “那祭品就是…” “没错,就是被削弱灵魂的那个人。”摩浦心长叹一口气,看来他对这种邪恶的事情也很无奈。 “也就是说,被献祭的这个人,最后在这个世界上,会被彻底地抹去吗?”光赫紧追不舍。 “我不懂你的意思,被献祭的人就是被杀掉了而已。”摩浦心有些不解。 “那,为什么他会消失呢?这个祭品。”光赫自言自语道,但声音似乎有些大,所以连摩浦心都听到了。 “这个祭品并不在我们的这个世界。”摩浦心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什么?”光赫问。 “我是说,被献祭的人并不在我们这个世界,而是在另一个。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人,想要入侵我们这里。” 光赫从大学回到事务所,他大概有了答案,也准备跟江崎一坦白。他正拿起手机准备拨通江崎一的号码时,手机率先一步响了起来。他一看,正是江崎一的来电。 想着真是巧合,光赫接起了电话,对另一头说:“江先生,正好我也准备打电话给你呢。我想说的是关于你弟弟的调查我已经有些眉目了,要不要约个时间见一面呢?” 江崎一在电话的另一头似乎在低声跟别人说着什么,但是光赫听不清楚。 “江先生?”光赫再次呼喊了江崎一,这一次总算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 “抱歉,张先生。我打电话来给你,是想说,我决定取消这次委托,我不准备再查下去了。”江崎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光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什么?” “我想一切真的是我想多了,我没有所谓的弟弟,一切都是我的幻想罢了。不过你放心,委托后续的费用我会打给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费心…”江崎一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光赫非常清楚这都是谎话。 既然江崎一这么说,代表他已经从失忆中回复,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么事情可能就难办了。 “如果我…”光赫插嘴道,但他还没说完,江崎一就挂了电话,“…说你的弟弟真的存在呢。” 江崎一接下来会做什么呢?光赫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接着他便收到一条短信。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云初翠发来的短信: 张先生,我知道江总之前驱魔的事是怎么回事了!江总他现在很危险! 光赫看着这条短信,他不理解江崎一很危险的意思是什么,是他陷入危险之中了还是说他这个人是危险的。光赫觉得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打电话问。 光赫拨通了云初翠的号码,电话另一头接起了电话。 “喂。”是江崎一的声音。 光赫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江崎一继续说:“张先生找我的助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江先生你突然改变主意,所以想问问云小姐具体是什么情况。”光赫心里开始觉得不安。 “初翠她现在有点忙,所以不能接你的电话。之后我会让她打给你的,但是如果是问我的事的话,就没有必要了。”江崎一的声音冷冰冰的。 “好,好的。”光赫回复道,接着另一头再次挂了电话。 云初翠很危险,这时光赫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他大概猜到了江崎一想要干什么,按照摩浦心的说法,他必须马上赶过去。 光赫冲出门,快速走下楼,结果与武落霞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倒在地上,而武落霞扶着自己的左手臂,皱着眉说:“你什么情况,这么着急忙慌的?” 光赫被撞得眼冒金星,等他缓过来马上把住了武落霞,大吼道:“那套公寓,我得马上过去。你能帮我是吗?” 武落霞还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还是点了点头,开始拿起手机打电话。她在电话那头交代了几句,接着对光赫说:“好了,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光赫不想浪费时间,不说话默认了武落霞的要求。两人分别骑着自己的摩托赶往了曾经属于江由二的公寓。 曙光 光赫和武落霞带着一名保安便冲到了江由二的公寓801号门口。保安还在骂骂咧咧的,说公寓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说着,保安打开了门。 三人立即往门内看,房内还是黑漆漆的,但是能在客厅处看到一些属于蜡烛的火光。保安见这个情况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结果一进去,便看到客厅的家具全都移了位,那个骇人的法阵就这么暴露了出来。而法阵旁,还躺着一个人。仔细看竟然是云初翠,不知死活。 光赫看到这个情况,准备上前检查云初翠的状况。但是从厨房处闪出一个黑影,对光赫一行人说:“张先生,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坚持这件事。还带了这么多朋友。” 这是江崎一的声音,在微弱的蜡烛光中,能看到他披着一袭黑袍,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嘿!这是什么情况啊?你不能随便进这里来的!”保安大喊着,就准备上去阻止江崎一。 但保安没走几步,就看到又一个黑影窜出来,并迅速逼近了保安。黑影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将保安割喉。保安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喉咙,试图止住汹涌喷出的血液。他还发出一些咕噜声,听起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黑影没等他再发声,便将利刃又插入了他的眼睛。只听噗叽一声,眼球中的液体混合着血液从伤口处渗出来。黑影将刀拔出后,他便躺倒在地,没了气息。 武落霞看到这个血腥的场景,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光赫倒是还算淡定,看着那个拿着刀的黑影。 那个黑影穿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脸。不过他立马就将帽子拿下来,露出的那张面孔,是M。 “哎呀呀,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小哥。怎么样,你的桃花运来了吗?”M把玩着血淋淋的匕首,好像这是一件无害的玩具,“你是来看我们怎么打开这扇门的吗?这可要收费的哦。” 光赫没有把目光停留在M身上太久,转而看向了江崎一。江崎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看着光赫,问:“张先生来这里是为了?”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了,江崎一。”光赫严肃地说。 “哦?是吗?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说说呢?”江崎一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确实有弟弟,他真的存在过。这不是你的幻想,也不是你母亲口中那样。”光赫说。 “然后呢?”江崎一说着,M朝他靠近了过来,那把刀上还插着保安那已经爆裂的眼球。 “但是你弟弟不在这个世界,同样的,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你离开了原本属于你的地方,侵占了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江崎一的位置。 或许因为某些原因,你先是在那个世界杀害了你的弟弟,然后献祭了他。接着通过他…”光赫这么说着,指向了M。M则睁大了眼睛,假装很惊讶的样子,接着朝他招了招手。 “你通过他,打开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门,来到了这里。这里很多地方和你原本在的世界很相似,但是这里不存在你的弟弟,江由二。 不过,你似乎对这个世界也不太满意,所以你准备再进行一次献祭,去其他的世界,对吗?云小姐就要成为你这一次仪式的祭品。”光赫说出自己的推理。 江崎一听完这一番话,夸张地鼓起了掌:“太精彩了,张先生。你说得完全没错,没想到就这么几天,你什么都查出来了。” “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什么要走呢?”光赫问出来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江崎一胡乱挥舞着一只手,因为激动,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涨红,“钱是好东西,我有这么多要养的人,要经营的事情。然而现在时运不好,上个地方我差点破产,这里也不景气,所以我决定再换个地方,这不过分吧?” 武落霞十分气愤地说:“就为了这么肤浅的事,你就杀人吗?” “你懂什么?过了好的生活,又怎么甘愿回到一贫如洗的位置去。至于我的那个废物弟弟,我白白养了他那么久,也到他该牺牲的时候了。”江崎一走到了法阵旁,“好了,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就先别离开吧。你们也改看看,这令人惊叹的场景。看那道‘门’开启的那一刻。” M也走向法阵,用袖子抹去匕首上的污物后,就准备对云初翠动刀。光赫当然不准备袖手旁观,三步并作两步将云初翠挡在身后。M看光赫的架势,眼中有些不快。 “小哥,咱们也算是相识。你要是让开,下次你要有改运的想法,我给你打个骨折。”M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笑着,匕首在他的手上翻飞旋转着。 江崎一也准备上前对峙,武落霞则掏出了甩棍,拦住了他的去路。 “2对2,咱们谁都不落下风啊。”M笑着说。 这时,楼下传来了警笛声,红蓝相间的灯光从窗外射来。 江崎一脸上很是不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M,我们时间不多了。赶紧了结他们。” 说完,江崎一便上前试图击倒武落霞。然而武落霞明显是个练家子,再加上拿着武器,反而打得江崎一招架不住。光赫还没来得及去顾及武落霞,便看到M转眼间来到了他的身前,刀子朝着他的腹部刺去。光赫用手肘击中M挥刀的手,纵使用尽了全力,也没让M将刀脱手。 M后退一步,闪避开光赫挥来的一拳。然后快速蹲下身子,用腿一扫,直接绊倒了光赫。光赫没想到这个小个子身手这么矫捷,自己小看了他,也吃了好几亏。光赫迅速起身,一脚踹到M的腹部,让对方不得不后退。 另一边,江崎一被甩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抬手保护着自己。M眼看事情已经处于无法收场的地步,于是闪现到武落霞面前,一掌将对方推出好几米远。光赫只能上前将她扶起。 “时间不够了。”江崎一气急败坏地说,“你说过你会收拾残局的。” M叹了一口气,对江崎一说:“当然。不过很抱歉,你知道得太多了,不能留在你这个‘残局’。” 江崎一还没能理解M话中的意思,只见M拔刀对着江崎一胸口连捅了数刀。江崎一顿时口吐鲜血,瘫倒在地,不断抽搐着。 “真好玩,小哥。不过这次时间有限,看样子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M俏皮地眨了眨眼,爬上了公寓二楼,瞬间没了踪影。 光赫看着苟延残喘的江崎一,估计对方也撑不了多久了。他又去察看了云初翠,好在对方只是昏睡过去,应该没有大碍。但是他往旁边看去时,惊讶地发现,那个法阵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就从没存在过一样。 这时警察们也闯了进来,举着枪示意众人不要动。武落霞喊道:“他在楼上!” 两名警察交换了眼神之后持枪上了楼,另外几名警察分别检查起保安,江崎一和云初翠。没过一会儿,上楼的两名警察一脸困惑地下了楼,能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楼上空无一人。 云初翠被送到了医院,刑警和法医在公寓里勘察着现场。武落霞披着毛毯坐在公寓楼下的楼梯上,无神地盯着前方。光赫拿着两杯热咖啡,走了过来,坐到她身旁,递给了她一杯。 “怎么样?”武落霞问。 “一无所获,所有关于那个献祭仪式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客厅的法阵,卧室床垫上的符号,都消失了。”光赫回答道,“他们果然神通广大。” “我说了,他们不是一般人。要想抓住他们的尾巴,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呢!”武落霞喝了一口热咖啡,被苦得脸上的五官皱缩成了一团。 “一会儿我们还得去警局录口供,但是我们说的他们估计也不会相信的。”光赫倒是很享受咖啡。 “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武落霞盯着光赫,“对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光赫笑了笑,说:“为什么不呢?你需要帮手,我也是个闲人。如果他们对普通人都那么残忍,那我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当然,如果你能给些资金支持,那就更好了。” “这没问题。不过,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够啊,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成员。” 光赫乐观地说:“这不难,慢慢地,总会有人加入我们的。倒不如想想,咱们给我们这个秘密组织取个怎么样的响亮的名字。” 武落霞看着从公寓楼外照射进来的朝霞的光芒,突然灵光一闪,激动地说:“那,就叫‘曙光’吧!” 第10章 沉默的航班 尹天薇: 天薇拉着行李箱,跟在几个前辈的身后。他们有说有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当然天薇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些紧张,今天是她第一次飞行,还是一个14小时的跨国航班,有点紧张是十分正常的。 作为一个乘务员,或者说“空姐”,她已经经历了正规的培训,她也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不需要被质疑。但是,她今天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他们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一想到这些就大脑一片混乱,思绪在各种不确定和可能性之间乱飞,找不到一个着落点。 其中一个叫卢怜双的前辈终于注意到她,放慢了脚步与她同步,带着关切的语气问她:“紧张?” 天薇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有一些,毕竟是第一次。” 怜双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天薇的手臂,企图让她觉得有些慰藉:“人生往后的无数次都是从第一次开始的,所以就算这一次搞砸了,还有下一次,放宽心吧。而且,说不定今天还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坐飞机,他们也许会更紧张呢。” “嗯嗯。”天薇点了点头。 她们身边跑过去了几个孩子,他们互相追逐着,在最前面的那个拿着一个玩具飞机,叫喊道:“掉下来咯,掉下来咯!” 天薇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你不喜欢孩子?”怜双问。 “啊,没有。只是看那几个孩子太调皮了,觉得他们的家长挺辛苦。”天薇连忙解释。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生一个?”怜双有些八卦,凑着头小声问她。 天薇听到这个问题,脸骤然间红了,不好意思地回答:“我都还没个正经对象呢,哪儿来的孩子啊。” “你可得抓紧,干咱们这行每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先有个家才能定心。你也多去认识一些人,都快21世纪了,多谈几段恋爱也算不了啥的。你要是相信我,我给你介绍几个。” 怜双的热情一下子让天薇有些尴尬,只能应付着说:“没事,我也不急。我现在最紧要的打算就是成功度过今晚,最好没有任何的投诉。” 天薇没有吃工作餐的**,她听着同事们天南海北地聊天,但其实在走着神。饭后,机长王彦昌和副机长夏宏朗正拿着飞行日志讨论着。乘务长吴晓蓝正指挥着几个乘务员进行起飞前的准备。因为她还是个新人,所以她现在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在一旁观察学习。 吴晓蓝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从她的眼神中能够看出她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她足够严厉,但是却不会发脾气或者刻薄地发号施令。这一点,让天薇安心一些。 “天薇,你要注意盘点好毯子和头枕的数量。餐食或者报纸什么的肯定是够的,但是其他的一般来说肯定不足够供应整个飞机的乘客。所以肯定是优先头等舱的乘客,其他的你要控制好量,别只要一个乘客要求提供,,你就拿给他了。虽然听起来我们有些势利,但是要学会有的放矢地提供服务。如果说你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立即跟我说,我会尽可能帮你。了解吗?”晓蓝开始交代着,她中气十足,每个声调都把握得很准确。 “好,我知道了,乘务长。”天薇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开始自己的工作。 天薇负责到登机口查验机票,另一个乘务员谢嘉云协助她。离登机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乘客们就已经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她观察了一下,发觉这个航班似乎有不少的小孩。她有些羡慕,在他们这个年纪的自己,出国可以说是个妄想。 五分钟很快过去,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登机了。她核对着机票上的人名,一个个放行。这个工作很轻松,其实基本不需要太多的注意力。而且这是她可以观察别人的时机,她很喜欢这样做。 刚进去的是一个叫宋慧智的女人,她穿着很鲜艳,同时走路步伐很大很快,应该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下一个是何乐人,一个商务男士,手上拿着公文包和一叠报纸,不出所料就是坐在头等舱的客人;再下一个是成炳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活泼,似乎对这次出行很期待。 一个个人走进通道,天薇也没办法记清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只能见下一个忘上一个了。等所有人都登机了,她便和嘉云返回机上。嘉云似乎是个很文静的人,她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当然她自己也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也想不出几个话题可以让彼此能更了解对方。不过这也不重要,大家只是工作往来而已。 天薇开始帮着乘客放置行李,然而在她旁边就座的一个妇女带着的婴儿忽然呕吐了出来,呕吐物都弄到了身旁的一个大叔,结果双方吵了起来。她只能在一旁调解着,但是两个人各执一词,吵得昏天黑地,再加上婴儿的声嘶力竭的哭泣,吵得周围几排的人都嫌恶地看向这边。 天薇都快哭出来了,这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回头看是晓蓝,对方示意她先离开,自己来解决这个乱摊子。她觉得放下心来,但还是连忙跑到过道尽头,擦去眼角的眼泪。 “习惯就好了,你多学学,以后就能应付了。”怜双对天薇说。 “太难了。”天薇带着哭腔说,“我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怜双连忙搂住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有我们呢。好了,要起飞了,准备检查乘客有没有系安全带。” 天薇深呼吸一口,然后又走回过道。她看到刚才的争吵已经停止了,开始对晓蓝佩服起来。接着,她从后往前一一开始提醒每个乘客系好安全带。一开始都很正常,每个人都很配合。 等来到经济舱最前面的一排,这一排中间并排坐着四个人。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前方的显示屏。这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们都穿着黑色的衬衫外加驼色的西裤,女人也是黑色的外套搭一条棕红色的长裙。他们胸口都佩戴着一个形状怪异的胸针,所以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另外他们都没将自己的包放在行李架上,而是放在自己的脚边。 天薇发现他们都没系安全带,于是连忙提醒:“乘客您好,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系好安全带。” 四人看向她,仍是一言不发。他们似乎没有系安全带的打算,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那种眼神仿佛能穿透骨髓,让她十分不舒服。看这群人一直不为所动,她又再次提醒了一遍。 终于这次,最前面的男人浅笑了一下,然后系上了安全带。接着后面的三人也照做了,但是他们还是牢牢盯着她。 “谢谢合作。”天薇说了一句便赶紧离开。 黄含巧: “同学们,我们先在这边集合,然后我们去登机口。”老师孟悦心对身旁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喊着。 “孟老师,我想上厕所!”一个男孩大声报告。 “诶,你去吧。还有要上厕所的赶紧去,我们一会儿就要登机了!”孟老师有些无奈,只能给孩子们交代。 听到老师的话,大部分孩子都起哄着跑去厕所,留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含巧拿着刚在旅游商店买的巧克力棒棒糖,检视着自己身前的三个跟班,决定着棒棒糖的分配。 跟班一号开始巴结她,说着一通奉承的话。反应比较慢的跟班二号和三号也开始夸她漂亮善良聪明。 含巧对这些假到家的恭维话十分受用,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不算漂亮,谈不上聪明,善良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许是越欠缺什么,她就越喜欢展现什么。刚好她可能唯一的优点就是家境还不错,能够满足她的物质需求,让她学习芭蕾舞。现在还能代表顺安去美国表演,能出风头的事,她都踊跃参与。 当然能参加芭蕾舞团的大多数家境优越,所以她也只能搞到三个跟班。不过这已经够了,能和另一个小团体的那个贱女孩不分高下。 过了几分钟,上厕所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悦心快速地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引导着一大群孩子前往登机口。七八岁的孩子往往是最难缠的,她不得不盯紧了每个人,免得又出岔子。 含巧走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忙着整理她的卷发,这是她趁着要出远门央求着家人才烫的,她可是很珍惜的。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容貌之时,她的后脑勺忽然被拍打了一下,然后头发也被狠狠扯了一下。 她吃痛之后恶狠狠看向罪魁祸首,几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走过,不时往后带着嘲讽的意味笑着。那就是另一个小团体,以林凡儿为首的几个贱人。 含巧气得尖叫了一声,开始盘算之后怎么扳回一城。这期间她对谁都态度极差,路过检票的两个空姐时,还对她们翻了两个白眼,弄得对方不知所措。 含巧坐到自己的座位,但是她不认识旁边的人,虽然对方也是和他们一起同行的一个男孩。男孩脸上长着一小片雀斑,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怯生生地张望着窗外。 跟班一号走过来,对那个男孩没好气地说:“喂,我和你换个位置,你坐那边去,48A。”说完便拉着男孩起身,接着一屁股坐到了含巧旁边,堆着笑容跟她说着话。 那个男孩有点无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一个空姐走过来询问他的情况,最后带着一脸幽怨的他离开。 “你能别说话了吗?你嘴很臭。”含巧瞪了跟班一号一眼,语气十分不客气。 跟班一号捂住了嘴巴,把头转开了。 离到美国还有十多个小时,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正当含巧发愣的时候,机内广播响了起来: “亲爱的各位乘客,欢迎您乘坐GX4187次航班,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王彦昌。现在是1996年6月17日21时30分,本次航班将从顺安市前往美国洛杉矶市,飞行时间大约14小时。我们将做起飞前的最后准备,接下来我们的乘务员将会向您展示安全须知…” 接着,空姐们走出来,开始告诉乘客坐飞机的各种注意事项,还展示了逃生出口在哪里。含巧对这些毫无兴趣,干脆靠着椅子,小睡一会儿。 或许是真的很累了,含巧真的睡得很熟。连起飞时的机身震动和轰鸣都没有吵醒她。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头发被拉扯的痛感,接着便醒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概看到跟班一号站起了身,支撑她身体的手压到了含巧的头发。 “你搞什么…”含巧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尖叫。她茫然地看向跟班一号,而对方则是满脸的惊恐。 宁代元: 代元打了一下哈欠,他在起飞前便向乘务员要了一杯咖啡,然而还是无法缓解他浑身的疲惫。他代表alpha公司总部前往美国分公司出差,据说公司说要安排商务舱的座位,结果以买不到票为理由给他弄到了经济舱。将近1米95的他挤在经济舱第一排,动弹不得。 他看向窗外,外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起飞已经十多分钟了,机舱内已经关了灯。他决定打开阅读灯,看一会儿自己带的书。机舱内还是很吵,他只能勉强集中精神,把目光放在一排排文字之间。 代元这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来自坐在对面的那几个奇怪的人。那几个人穿着黑衣服不说,刚才乘务员让他们系安全带的时候他们还不系。从落座之后,他们就坐得很直,背部也不靠住靠背,看起来就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代元有次不小心和他们对视,那种眼神背后带着一种阴森的感觉。他们还时不时扫视着周围的乘客,看他们就像看猎物一样。 代元眯着眼,看着在黑暗中,那四个人开始念着什么,那些音节凑成的语句是他从没有听过任何一种语言。像是咒语又像是曲调,但声音可不小。他们旁若无人地持续哼唱着,每个人的音调不同,凑在一起反而平仄有序,抑扬顿挫。 代元觉得自己一直盯着对方看,万一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眼光,继续看自己的书。但是他们实在是太吵了,让他无法专注。这时,后排传来一个男人的吼叫:“吵死了,谁啊,鬼吼鬼叫的!” 这一声怒吼让他们暂停了下来,机舱内算是安静了。代元还是忍不住,又向那群人看去。在黑暗中,那群人的眼睛竟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代元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毕竟作为黄种人,一般不会有那种颜色的瞳孔。那群人盯着前方,沉默着。代元勉强能看到他们还是保持着起飞前的坐姿。 “真奇怪。”代元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总算安静了,但是他却无法看进书了,于是又看着窗外的黑云发呆。可这安静的时刻不过保持了两分钟,那群人又开始吟唱了,这次的声音更大,每个音节都能清晰地听到。 这下子,后排也炸了锅,各种脏话都骂了起来,对着他们群起而攻之。但是他们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专注着他们自己的事,丝毫都影响不到他们。 这阵骚动应该是引起乘务员的注意了,机舱打开了灯,两位乘务员走了出来开始了解详细的情况。知道是那群人在扰民之后,便走到他们的身边,试图与他们沟通。 “先生,女士,抱歉,能先暂停一下吗?”其中一个乘务员喊道,但是她的声音根本压不住那群人的吟唱,于是她又再次提高音量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对方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乘务员,弄得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后排还有几个暴脾气的男人也站了起来,走到前排想要理论。另一个乘务员只能又不断劝解着对方。眼看着事情要朝打起来的方向发展,那四个人忽然停下了。但是代元感觉到,并不是他们因为旁人而打断,而是他们这个“仪式”已经完成结束了。看到他们安静了,两个乘务员也长吁了一口气。她们开始安抚不满的其他乘客,试图平息事端。 之后乘务员开始跟那四个人说:“先生,女士,我们的航班是一个公共的环境。还是希望你们能配合,尽可能不要打扰到其他乘客,好吗?” 四个人微笑着看着乘务员,然后离她最近的男人开口道:“你们都会死。” 乘务员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是碍于工作,只能说:“希望你们能保持安静,如果有任何需求可以按呼叫铃。”说完便拉着同事离开了。离开时,代元看到她的表情即沮丧又难堪,很明显今天她们可要辛苦了。 机舱的灯再次暗下来,逐渐地,甚至能听到有人轻微的打呼声。代元调整了一下座椅,试图让自己能够更舒服一点,然而收效甚微。他只能重新回到自己的书里面,专心致志地阅读起来。 大概阅读了几页,机舱灯打开了,一时的光亮还让代元有些不适应。乘务员们推着餐车出来,应该是要发餐食了。他虽然不饿,但是想着漫漫长夜,不吃一点到时候胃肯定受不了。 餐车从飞机过道两头开始发放,最前面是头等和商务舱,最后就是经济舱。看有东西可以吃,整架飞机也开始热闹起来。代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同时放下了小桌板。 等到餐车快到他这一排时,那四个人忽然站起了身。四个人同时站起,黑压压的一片,也让乘务员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您好,有什么事吗,是要上厕所吗?”乘务员问。 那四个人并不理会她,而是弯腰捡起他们座位下的包,并开始翻动起来。接着,两个男人从包里翻出了两把长长的匕首。代元看到后惊呆了,但是他还没反应过来,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另外一男一女甚至各掏出一把手枪。 他们的举动瞬间点燃了周围几排的情绪,于是其中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都闭嘴,都不准动。” 推着餐车的乘务员不知所措,她应该还不清楚状况,现在这伙人应该是要劫机了。 “先生,女士,请你们冷静一下,好吗?”乘务员颤抖着说,显然是吓坏了。 后排的乘客听到前面的动静也都看了过来。代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那群人,看他们有何反应。 这时后面有个中年男人一边大吼着一边走向前来,手拉住了那群人中的一个:“喂,你们想干什么!拿着几支模型枪就想威胁人是不是。” 被拉住的那个人也不气恼,笑了一下,接着拿起刀快速划过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一瞬间,男人的脖子便被划开了,就算他立即捂住了伤口,也无法阻止血液喷溅而出。几秒之间,血便喷射到了周围的几个乘客的身上和脸上。一个女人看到眼前的场景,惊声尖叫起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代元看向那个血流不止的中年男人,他在地上挣扎着,血就像喷泉一样止也止不住,也就三十秒的功夫,那个男人便不再动弹。 他死了。 代元也跟着尖叫起来。 夏宏朗: 等到飞机升到指定高度后,机长彦昌便开启了自动驾驶。他喝了装在保温杯的茶,舒服地倒在驾驶座椅上。 驾驶室的门是关住的,对于门外的响动,听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宏朗是第一个听到室外的骚动的,他告诉了彦昌,彼此交换了眼神之后,宏朗正准备打开驾驶室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走出去,宏朗便被彦昌拦住了:“别急,用内话系统问问乘务长是怎么回事。” 宏朗点点头,正准备拿起对讲机,结果便从另一边传来乘务长晓蓝的呼叫。 彦昌接起对讲机,问道:“乘务长,外面是怎么回事?” “机长,我们被劫机了。四个歹徒持枪挟持了我们。”晓蓝的声音传来,尽管她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但仍能从语气中听出来她的害怕。 “什么?”宏朗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被挟持了?” “他们有枪,现在要求我们都不能动,已经有一个乘客受伤,很可能已经死亡…”晓蓝的声音忽然中断了一下,然后听到她似乎在对别人说着什么,“是,是的,我在和他们沟通。” 宏朗感觉情况不对,连忙跟彦昌说:“我们得跟空管通报紧急情况。” 彦昌伸出手拦住了他,然后问晓蓝:“乘务长,现在对方的诉求是什么?” “他们要求继续保持原路程飞行,但是不允许我们联系外界。如果外界发现现在机内的状况,那么他们就会开始杀人质。” 彦昌沉默了一会儿,宏朗在一旁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哥,咱不能听这些歹徒的,如果我们不宣布紧急状态,之后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你别急,先赶紧锁闭驾驶室的门,不能让他们进来控制我们。”彦昌开始指挥起来。 宏朗赶紧操作起来,彦昌继续说:“对方现在有武器,外面的乘客的安全我们必须要保证,我们尽可能和对方沟通,确认好对方的意图。” 接着彦昌对对讲机说:“乘务长,现在先按照对方的要求来做。但是尽可能和对方沟通,先对那个受伤的乘客急救。我们会尽量保持飞行平稳,我们也会做到不和外界联系,这一点你确认传达到对方那边。” “好的。”乘务长答应后便离开了,只留下驾驶室内沉默的二人。 “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宏朗问。 “你以为我就遇过吗?现在的情况就是希望能安全在洛杉矶的机场降落吧,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洛杉矶?” “大概12个小时。”宏朗回答。 他看向窗外的黑暗,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尹天薇: “驾驶室的门已经锁上了。”天薇小声地告诉晓蓝。 “好。”晓蓝也同样低声地回复道。 怜双和嘉云拿着急救箱走了过来,晓蓝问她们:“那个乘客什么情况?” 怜双摇了摇头:“没有呼吸了,失血过多。” 嘉云满脸都是泪痕,刚才她已经情绪崩溃了,直到现在才好了一点。 现在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全都被赶到了经济舱,再加上经济舱前几排被血污和尸体占据,已经没人愿意待了。结果就是一堆人挤在后排,没有座位的人只能蹲在过道。很多人都在瑟瑟发抖,一大群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所有的乘务员都在安抚这群人的情绪,同时注意着已经集中在头等舱的歹徒,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如果他们要硬闯进驾驶室怎么办?”怜双问晓蓝。 “现在他们闯不进去,但是如果他们有这个意图我们一定要拦住他们。” “那个门好像不防弹?”天薇问。 “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嘉云又开始哭了起来。 天薇只能扶住嘉云,毕竟她已经快站不住了。按照职业精神,她们应该要冷静,要能够从容不迫地面对歹徒,要能够力挽狂澜保证每一个乘客的安全。可是,到底她们也只是凡人而已,她们也害怕极了。 “啊啊啊啊,不要!”天薇听到另一个乘务员姜诗蕾的惨叫,便看到她推开人群,冲进了卫生间将自己锁在里面。 又崩溃了一个,天薇心里暗暗想着。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歹徒走了过来,询问刚才是什么动静。 晓蓝面如土色,回答道:“没,没什么。我们都很害怕,有些人情绪可能比较激动,请你们谅解一下。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好吗?” 那个歹徒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说:“没关系,我们都要死的。” 此时天薇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嘉云,只能任其从她身边滑落,瘫坐在地上。 歹徒带着“咯咯”的笑声,走回来头等舱,留下后排的人们开始小声议论着。一个女乘客过来轻轻拉了拉天薇的胳膊,说:“你好,我是一个带队老师,这里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学生。现在我有一个学生想去厕所,能不能请你们的那个同事出来啊。真的很对不起,可是那个孩子明显被吓到,可能是真的需要方便一下。” 天薇点点头,对这个老师说:“您稍等一下,我去沟通。” 天薇走到卫生间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诗蕾的央求声:“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诗蕾,你别害怕,是我。我们先冷静一点。你先出来好吗?有乘客可能需要使用卫生间。”天薇说。 “不要!我不要出去!”诗蕾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声音响彻整个机舱,“啊啊啊啊!”然后就是她崩溃的哭泣声。 接下来无论天薇再说什么,卫生间内的人都不应答了。她只能看着站在一旁的老师和那个需要使用卫生间的女孩,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孟老师,我真的快憋不住了。”女孩捂着肚子,双腿不断颤抖。 “我再沟通一下,小朋友你再忍一下。”天薇安慰道,然后又去敲门,“诗蕾…” 天薇话还没说完,诗蕾便开始叫喊起来:“我说了,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啊!” “你们,很吵。”一个声音传来,是那群人中的女歹徒。所有人都看向她,不敢再发声。 “对不起。”天薇道了歉,声音从她沙哑的嗓子中挤出,她都怀疑对方是否能听见。 “发生了什么?”女歹徒问。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天薇回答。 “说。”女歹徒有些不悦,有点生气地说。 “有个同事在里面,她太害怕了,不敢出来。这个孩子想要上厕所。”天薇只好把实情全盘托出。 “欧…真是可怜。”女歹徒看向那个小女孩,“怎么不去前面上厕所呢?头等舱也有啊?” 孟老师紧紧捏住女孩的肩膀,女孩也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很明显,她们可没那个胆子走到前面去。 “怎么了,S?”一个男歹徒走出来,问那个貌似叫S的女歹徒。 “一个人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一看,把那个小朋友憋得,脸都红了。”S回答道。 “外面打不开锁吗?”那个男歹徒看向天薇,天薇立即摇了摇头。 “没关系,X,你去帮帮她们吧。”S对男歹徒说。 X拿着手枪,然后慢慢经过人群。大家都不敢看他,甚至在他经过时还小声地尖叫起来。不过X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走到飞机的最后,然后推开天薇等人,猛力地开始砸门。 卫生间内的诗蕾被这动静吓得大叫,吼着:“走开!走开啊!” X停下了动作,然后笑了一下,然后把枪抵住了卫生间的门,连开了数枪。枪声引得所有人都开始大叫,甚至盖过了X和S的大笑。血液从门的间隙中流淌出来,沾到了天薇的鞋上,她顿时感觉自己要晕厥过去了。 等到人们不再尖叫,X又对着门锁开了一枪,接着推开了门。他将卫生间内的诗蕾的尸体拉扯出来,随便扔在一旁。然后对小女孩说:“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然而女孩哪儿见过像这样的场面,从开枪开始,她早就失禁了。 这时头等舱又走出一个歹徒,对X和S说:“时间差不多了,挑一个吧。”看起来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头目了。 X和S点点头,然后X开始审视着人群,就像野兽正审视着自己的猎物。他的目光落到谁身上,对方便立即转开脑袋,不敢与其对视。然后X走到乘务员丁一南旁,俯身对着对方说:“跟我走吧。” 一南浑身颤抖,开始低声哭泣,说:“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快点,X。”S催促道。 于是X干脆揪起一南衣服的领子,拉扯着她往头等舱走去。 一南开始哭喊:“救命啊!放过我吧!晓蓝姐,救救我啊!” 晓蓝也连忙站起来央求X:“请不要这样,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求您了。” S瞪了晓蓝一眼,然后拿起枪示意她闭嘴。晓蓝只能蹲在了身子,看着一南被越拖越远,眼神里都是忧愁和悲伤。 一南的尖叫充斥在机舱内,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哭泣声不绝于耳。天薇蹲在将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哭泣着。她不敢再看。 黄含巧: 含巧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那些歹徒发现。旁边的跟班一号一脸菜色,感觉快要呕吐出来了。 她看到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学都哭泣着,喊着自己的爸妈。 “有个屁用。”含巧小声地说,对她来说,害怕已经转为了一种愤怒,而这种愤怒针对所有的人,“你要吐就吐,给我吐袋子里,恶心死了。”含巧将放在座椅前方的纸袋扔到跟班一号的脸上。 接着她嫌恶地看了眼林凡儿,她的尿液已经染湿了整条裤子,还有一些已经沾湿了地毯,留下一小片污渍。说老实话,放在平时,含巧看到林凡儿失禁,出这种糗,她只会觉得大快人心。但是现在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她没那么多空去嘲笑别人。 含巧看着那个叫X的歹徒拉着一个空间走向了头等舱,她忍不住头探出座位去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时孟老师看到她的举动,轻声对她说:“含巧,别看啦!” “关你屁事。”含巧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然后白了孟老师一眼。 林凡儿开始捂着眼睛哭泣:“怎么办啊,孟老师,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含巧听到林凡儿的声音就想吐,心里默默想着刚才怎么没选她。 孟老师忙着安慰林凡儿,刚好让含巧能继续向前望,这也让她看到了后悔看到的一幕。 那四个人没有拉上头等舱和其他舱位分隔的帘子,似乎就是想要后面的人质能够看到。一个歹徒拿出了长长的匕首,快刀斩乱麻般抹了那个空姐的脖子。空姐甚至没挣扎几下就咽气了,就像一个屠宰场里的畜生。接着叫S的女人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大金碗开始接那个空姐流出的血液,那个空姐睁着双眼,浑浊的瞳孔好像在盯着自己,含巧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等血流干后,S拿着满满一碗血液,拿给了看似是他们头目的人。四人开始用手蘸着血液,在飞机的地上,两边的窗口和墙,以及正面的隔板上涂画着什么。他们似乎在画着一些像符咒的东西,那个图案先是一个圆圈,中心是一个六芒星,接着围绕着这个图形画了多道弧线。然后在圆圈周围画了一圈的符号,符号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含巧完全不清楚。 在地上的图案上,他们又在六芒星的每个角上各放了一根黑色的蜡烛,然后叫X的那个男人,摘下自己胸口的胸针,竟然打出了火——那原来是一个打火机。每根蜡烛都被点燃了。另一个男人掏出一把大砍刀,三两下直接砍下了空姐的头颅,看得含巧一阵作呕。 头颅被放在了六芒星的中间,然后四个人围绕着图案站立着,开始吟唱着一些什么,像是在唱一首民谣一般。不知怎么回事,头等舱那边的灯开始闪烁,然后地上蜡烛的火焰忽然间爆燃蹿出一米多高,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惊呼。连含巧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孟老师似乎解决了林凡儿的哭泣,已经走到了含巧身边,用手掌强力地按下了她的脑袋,同时说着:“别看了!” 含巧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那群人想要做的不只是杀人,他们肯定还想做些别的什么。 夏宏朗: 内呼系统已经联系不上外面的乘务员了,宏朗和彦昌心里无比着急。 “我听到了好几声枪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彦昌说。 宏朗紧张得开始咬自己的手指:“要不我们出去看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群人没有要挟持驾驶舱的意图。” “不行,如果我们出去被他们控制住了,到时候他们要想控制飞机的航向就更危险了。”彦昌否决了宏朗的想法。 宏朗还想要反驳,内呼系统忽然响了,彦昌立即接起来,是晓蓝。 “乘务长,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他们又杀人了…”晓蓝声音中有些哭腔,“他们把一南斩首了。” “天了…”宏朗捂住嘴,不敢相信事况的发展。 “妈的,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彦昌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他们仍然要求保持飞行正常以及不能向外界求救,另外接下来每隔一个小时,他们都要再选一个人…”晓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发不出声了。 “继续说。”在对讲机的另一边,宏朗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应该是歹徒之一的。 晓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每隔一个小时,都要有一个人‘牺牲’,还需要三个人。” “什么意思?”彦昌问。 “他们要我们自己选,就是从剩下的人中选出来。” “这怎么可能,那都是人命啊!”宏朗喊道。 “如果我们不照做,那么他们就会杀掉所有人。”晓蓝回答,“我们还有半小时,决定下一个人是谁。”接着,对讲机另一头不再发出声音。 “他们是一群疯子,哥,我们得联系空管。”宏朗央求道。 “然后呢?只要飞机不落地,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接下来每个小时都要死一个人,要么牺牲三个,要么我们全部去死。”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随随便便就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宏朗摇了摇头,“我们在这里面倒是安全了,可是外面的人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没命。” 宏朗看了看彦昌,立即站起了身:“不行,我得出去。”说着,宏朗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彦昌没来得及阻止他。 “宏朗!”彦昌喊了一声,想拉住宏朗的手,阻止他往外走。但是宏朗已经完全走了出去,彦昌只能跟上他。 宏朗一路走到头等舱,与四个歹徒面面相觑。他看到了地上一南的头颅,她甚至已经都没有闭上。他忍不住作呕起来,然后看到彦昌也跑了过来。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有点鲁莽了,出来之后完全没有一个详细的计划。而他一个人,就算加上彦昌,也肯定打不过四个有刀有枪的人。 “二位想做什么?”一个男歹徒问他们。 “我们只是想沟通一下。”彦昌率先开口了,同时他拉住了宏朗,暗示对方不要冲动。 “刚才我们已经沟通过了吧?还是说二位没有理解我们的意思?”那个男人说。 “能不能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其他的要求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彦昌说。 那个男歹徒轻笑了一声,然后耸耸肩,说:“很抱歉,我们必须这么做。一旦开始了,这个仪式就必须完成。” 宏朗不理解这些人的意图,但是大概了解这估计是一个邪教组织,而他们这个组织的教义就是杀人。 “时间快到了。”男歹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你们决定是谁了吗?” “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宏朗浑身颤抖,就差跪下了。 “F。”男歹徒对另一个歹徒说。 叫F的人点点头,然后拿着枪示意他们二人往飞机后面走。宏朗举起双手,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着。经过F时,他闻到对方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某几种香料的混合,有些辛辣,还有点皮革和木料结合的味道。 他们走到后面,看到乘客们还有乘务员全都挤在一起,像是被驱赶的羊群拥簇在一起,试图靠着这种团结保护自己。 F恶狠狠地朝着所有人喊道:“时间到了!” 所有人都开始哭嚎起来,同时不断往后退去,把后面的人挤得连连尖叫。这个时候,似乎在里面的人会更安全一点,但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着,于是继续往后面本就不大的空间拼命推搡着。 晓蓝带着几个乘务员还是央求着,希望歹徒们不要再伤害乘客了。 “那你们来代替他们?”F幽幽地说。这时,乘务员们也沉默了,她们也是普通人,面对死亡都会恐惧。 F开始一步步朝人们逼近,他笑得很灿烂,似乎很享受这种折磨人的过程。人群互相挤来挤去,然后便看到一个人没有站稳,往人群外倒下了,正倒在F的脚下。 这是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斯文男人,他应该很高,不过瘦削的身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羸弱。 “那就你了。”F说,然后将枪抵在那个男人的额头上,“跟我走吧。” “求你了,不要,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还需要我,不要。放过我吧,求你了。”男人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相信我,比起之后要见到的东西,你会更愿意死在现在的。”F冷淡地说。 “你们永远别想!”男人大喊一声,接着起身撞开F,往前方跑去。F看着他跑向宏朗和彦昌二人,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枪,朝男人的腿开了一枪。男人的腿瞬间被射穿了,他吃痛大叫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是扶住了座椅。他勉强站起来,拖着伤腿继续往前进。彦昌想去扶这个男人,往前走了几步。 F接着又开一枪,这一枪直接打中了男人的心脏,他瞬间就倒下了。而一同倒下的还有彦昌——子弹穿透了那个男人,又击中了彦昌的胸口。 “哥!”宏朗大叫一声,捂住了彦昌的伤口,然而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往外涌出的血液。 彦昌抽搐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已经发不出声了。宏朗眼睁睁看着彦昌生命力一点一点消逝,却什么也做不了。也就一分钟,彦昌便彻底断了气。 宏朗啜泣着,头不敢抬起来。一连死了两个人,后排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孩子们都哭得不行,一个老师样子的女人尝试着安抚他们。 “恭喜你们,既然现在已经有两个人了,那就代表你们有两个小时决定那最后一个了。”F笑着说,“X,来帮忙!” 然后叫X的歹徒,走过来推开宏朗,拉走了彦昌的尸体。而F则拖着那个男人的尸体往头等舱去。宏朗瞪着这两人,满溢而出的恨意让他想要杀掉这些人。 宁代元: 两个小时转眼间便过了一半,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推选出倒霉蛋,当然更没有人相当倒霉蛋。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是代元觉得自己饿极了。 代元和几个男人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商量着如何反抗那群歹徒。那群歹徒一直待在头等舱,完全没有来过后排,更不在乎他们之间自由交流。 “要我说,我们现在就冲过去,我们人那么多,还打不过他们吗?”一个瘦削的男人说。 “可是他们有枪,一枪就能打死我们中的一个。”一个强壮的男人反驳道。 “前面的人或许会受伤,可是后面的人跟上一定能钳制住他们。”瘦男人给出一个办法。 “可是,谁打头阵呢?冲在最前面的很难活下来吧?”一个肥胖的男人提问道。 这个问题问住了所有人,很明显无人想要做第一个冲锋结果被枪打死的人。 代元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他们一般只有一个人过来挑人,其他三个都会待在前面。要不我们这样,先派几个人躲在座位后面,趁他不注意控制住他。然后用他来挟持另外三个人。他们看到同伴被抓了,说不定会妥协。” “这是个好方法,但是我们只能试一次。如果搞不定,说不定会让他们大开杀戒。”强壮男人说。 “我们应该找几个身手好一点的去做这件事,这样胜算大一些。”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补充道,“我学过一些拳击,可以去伏击他们。” “我平常经常打打篮球,我也可以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自告奋勇。 “我是个体育老师,也算上我吧!”强壮男人不遑多让。 代元点点头,说:“好,那就你们三个躲在经济舱最前排,我们拿一些行李挡住他们的视线。到时候时机成熟,我们给信号之后你们就上。” 胖男人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包里有根棒球棒,你们可以拿来当武器!” 众人经过一番商议后,开始分头行动。代元起身,走到一个坐在地上的乘务员旁。她看起来有些失神,应该是经过轮番的惊吓造成的。 “你好,会打扰到你吗?”代元蹲下身子,对乘务员说。 乘务员忽然恢复了精神,然后摇摇头:“不会,您有什么事吗?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代元笑了一下,说:“不用那么客气,现在咱们待在一起,是命运共同体。实际上,我是有事需要麻烦你。” 乘务员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事呢?” “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尤其是那些人太凶狠了,万一他们之后选到一个孩子,那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组织了几个人,一会儿想要伏击他们。这件事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以免大家配合不过来。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们是专业的,希望你们能在我们行动的时候,保护好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孩子。可以吗?” 听到代元的话,乘务员眼神中闪烁出了一些希望的光芒:“好的,放心吧!我会跟我其他的同事负责好大家的安全的。” “我也加入!”之前从驾驶舱出来的飞行员也凑了过来,“抱歉听到了你们的交谈。算我一个吧,保护乘客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 代元一时间有点感动,原来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素不相识的人。他点点头:“好,谢谢你!对了,我叫宁代元。” “我叫尹天薇。” “我叫夏宏朗。” 交代完一切,大家开始纷纷行动起来。大家搬动行李,监视歹徒的一举一动,组织乘客们把孩子包围起来。一切都就绪了,时间也快差不多了。代元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也不知道是否一切都准备好了。 黄含巧: 含巧看着自己的手表,时间就快到了,下一个人会是谁呢?她看着几个大人们忙前忙后,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意图。但是或许这一切会有什么转机。 现在他们这群孩子被安排在了一个包围圈内,外围是一周的其他大人。从有靠背的座椅上被提出来,待在地上,还得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她不免觉得有些气恼。更恶心的是,林凡儿就在她身边,因为尿湿了裤子,现在臭气熏天。 含巧又翻了几个白眼,然后捂住了鼻子。林凡儿看在了眼里,很明显她尴尬极了。含巧使了个眼色,她的那三个跟班便了解了她的意思。 于是跟班二号和三号开始推搡林凡儿起来,说着:“臭死啦,你能走开点吗?” 然而人太多了,她们根本没法移动,更何况让林凡儿走开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孟老师小声斥责道:“都这个时候,别任性了!” 跟班二三号吃了瘪,开始默不作声。不过林凡儿眼睛已经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看着楚楚可怜。 “含巧。”林凡儿可怜巴巴地小声唤了一声。 含巧皱了皱眉,但还是回复道:“什么事?” “我知道之前我们不太亲密,我也知道你其实也不太喜欢我。虽然你平常爱拉帮结派,欺负我们这些人。但是我现在真心地向你道歉,希望我们能和好,可以吗?”林凡儿小心翼翼地说,然后瞥了一眼孟老师,确定对方听见了自己说的话。 孟老师一脸欣慰的表情,然后看向含巧,期待着她的下一步举动。 含巧挤出一个尽量友好的笑容,然后说:“当然,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接着她伸出手,忍着恶心握了握林凡儿的手。 “时间到了!”一个声音从最前排传来,击穿了每个人的神经,人群开始喧闹起来。 含巧看到从头等舱那边,F走了过来。她又看到,几排行李后,躲着三个人,蓄势待发。几个大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心照不宣地向后退了退,尽可能让孩子们在更里面一点。 结果就是林凡儿整个人挤到含巧身边,含巧被尿臊味熏得闭上了眼睛。当林凡儿的裤子接触到她的腿时,她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F越走越近,经过了那堆垒在一起的行李,并没有发现躲藏在之后的人。 一个空姐哀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然而那个F根本不把空姐当回事儿,只是更加往前走,说着:“如果你们选不出来,那就由我来吧。” 等F刚说完,就听到行李后的那三个人大吼一声,然后猛地蹿了出来。显然F是没有反应过来的,他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就被他们按倒在地,并夺走了手上的枪。这时,有几个目睹一切的人高兴得欢呼出来。 应该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剩下三个歹徒也走了过来。在距离那三个男人几米处,他们被叫停。 “别动!”那个强壮的男人喊道。 那三个人就真的不动了,他们看到F被压在地上,也不气恼,也不着急,甚至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情绪。 “现在你们的伙伴在我们手里,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就杀了他!”矮个子男人说。 “你们不要再伤害我们,我们就不伤害他。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待到飞机降落,怎么样?”戴眼镜的男人提出来一个条件。 大家应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脸期待着那三个歹徒会说些什么,是否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结果,那三个人竟然大笑起来,这个笑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接着地上的F也跟着大笑。 F笑了一会儿,然后对他的同伴说:“我们待会儿再见!” “一定会的。”叫S的女人说,然后举起了枪。 “喂,你们要干什么!别动!”强壮男人大喊道。 S没有理会他,直接朝F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F的头颅,他应该当场就死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压着F的人连忙起身,他们的脸上都是被溅上的鲜血和脑浆。 没等那三个男人反应过来,S又快速开了三枪,每枪都完美击中了那三个人,他们都应声倒下。 含巧用手盖着自己的耳朵,就算到现在她还是会被枪声吓到。她不敢相信这些大人这么蠢,以为真的能拿捏住那群亡命之徒。他们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其他人呢也都不敢动了,只能看着那三人慢慢逼近。 “本来我们可以好好合作的,但是你们似乎不太配合。既然这样,我们就给一个小小的惩罚,我们来挑选下一个人。”歹徒中的头目说着,然后开始巡视乘客们。 有人立即尖叫了起来,人群中开始骚乱。人们互相挤来挤去,弄得身处其中的含巧被人浪带着四处移动。忽然,林凡儿被推到了她的面前。一瞬间,她忽然燃起了一种恶意。接着,她用尽全力,将林凡儿推了出去。 林凡儿被巨大的力量推出了人群,重重摔在所有人之前。她应该摔得不轻,半天都没站起来。她脸上脏兮兮的,发丝粘结在一起,贴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裤子上的尿渍还没干,在下身显出深色的一大块。她哭唧唧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啊,B。我们有一个勇敢站出来的人,或者说摔出来的!”X大叫起来。 B浅浅一笑,说:“那就你吧,小朋友。相信我,比起死亡,你不会想看到接下来的景象的。” 林凡儿撑起自己的身体,往后爬着:“不要,不要,求求你了。” S步步逼近,拉住了林凡儿的手:“跟我走吧,小姑娘,你真漂亮。伟大的杜泽尔神会喜欢你的。” “停下!”一个空姐走出来,“不要带走孩子,带我走吧!” “晓蓝姐…”另一个空姐哭出了声,看着这个叫晓蓝的空姐。 “真伟大!”B拍了拍手,然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S也放开了林凡儿,引导着晓蓝往前走。已经没有人再站出来试图阻止那些人了。大家应该都在暗暗庆幸,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晓蓝跟着那三人到了头等舱,非常自觉地跪了下来,任由他们处置。孟老师则抱住了林凡儿,试图平复她的情绪。含巧觉得接下来的场面会非常恶心,可她还是忍不住往前看。 还是一样的操作,晓蓝快速地被割喉,剁下头颅。那群人又围着头颅开始念着咒语,他们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哭起来。 含巧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在回味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什么叫“比起死亡,你会不想看到接下来的景象”? 尹天薇: 天薇已经觉得自己的眼泪要哭干了。她觉得好无力,无论怎么样,她都没有成功救下来任何一个人。她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看到这么多的死亡过。她暗暗发誓要保护大家,可是在绝对的力量前,她什么也做不到。 一切真的能停下来吗?那些人说的话真的能相信吗? 她看向代元,又看了看宏朗。他们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显然刚才的一切对他们的打击也极大。 “对不起。”她道歉道,向剩下活着的人道歉,也向死去的人道歉。她站起身,拿起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毯子,盖住了前方死去的三个人。她盖住了他们的眼睛,就希望他们看到,也不希望自己看到。 她也给F盖上了一个毯子,或许这一切一开始都是错的。 可惜她不敢上前,给晓蓝姐盖一个毯子,给一南盖一个毯子。即使到了现在,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占据着她原本理性应该在的位置。她无比渴望现在就已经到了洛杉矶,或许她还可以成功走下飞机,或许能喝上一杯热茶,然后播放CD,听自己最爱的歌曲,躺在松软的床上,美美睡上一觉,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 代元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天薇的肩膀,对她说:“我们都尽力了,最起码,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吧。”天薇转过身,向后走去,坐在座椅上,开始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薇听到身后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她这才抬头看去,发觉歹徒三人就站在她身前两个座位的地方。她身体立马就僵住了,几秒间,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开始思考对方又想要做什么。 “大家不要紧张”叫B的歹徒向前伸出双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天薇往后看去,与代元,宏朗还有嘉云交换眼神。显然他们也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S兴奋地说:“我们很高兴地告诉你们,新世界即将到来!” “新秩序也将产生!”X补充道。 “最重要的是,只要足够虔诚,曾经的遗憾也能被弥补!”B说,“是时候说再见了!愿我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见。” S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没想到一切就要成真了,再过一会儿,巴尔就要诞生了。” B环住另外两人,说:“是啊,一切都将如愿。” “我真的能见到他了,是吗?”S问。 “会的,一定会的。”X回答。 “那么,再见了,真的再见了,我的朋友们。”B拍了拍两人的背,也开始落下眼泪。然后,他拿起枪,朝自己的头开了一枪。 “再见了。”S说,然后用匕首将自己割喉。 “再见了。”X说,然后含住手枪,没有犹豫地开了一枪。 后排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淹没了整架飞机。天薇站起来,往后退去,那三人的血液不断向她涌来,沾污了地毯,在地上作出了一幅可怕的图画。 代元和宏朗跑上前来,前者扶住了踉跄的天薇,后者去检查三人的鼻息。检查完毕后,宏朗向他们表示,他们确实是死了。 天薇的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她想不明白那些ABCD的字母人到底想干什么,她不理解今天的一切。 代元看出她的恍惚,对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嗯。”天薇点点头,眼泪再次止不住溢出来,“我好想抽根烟。” 代元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大笑出来:“你知道吗?我快饿死了,真想吃点东西。当时你们发餐,就差一点就到我了。” 天薇也笑出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夏宏朗: 宏朗坐回驾驶座,开始检查起各个仪器是否正常。天薇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杯热咖啡。 “谢了。”宏朗猛灌一大口,结果被烫得咋舌,“不知道咋回事儿,无线电好像有点问题,我联系不到塔台。” “你再试一试吧,不用着急,距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呢。”天薇安慰道,然后看了看室外,她终于给所有的死者都盖上了毯子,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你们忙得过来吗?”宏朗关心地问。 “放心吧,我和嘉云还有怜双分工了。后面的乘客都会照顾好的,倒是你,得辛苦当一下临时机长了。” “没事,我早就想体验一下用机上广播的感觉了。”宏朗开着玩笑,想让氛围更轻松一些。 天薇笑了笑,没再说话,准备出去继续照顾受惊的乘客。这时二人都被外面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 “他们活过来了!” 外面的叫喊引得二人向外看去,而眼前的景象惊得二人瞠目结舌。 几个熟悉的身影在头等舱徘徊着,他们披着毯子,血污浸湿了毯子。他们摇晃着身体,慢慢移动。其中的一个,她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断颈,那是一南。 其他几个都是被斩首的尸体,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都“活”了过来。这群行尸走肉拖拽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这番恐怖的场景让众人连连后退,尖叫声此起彼伏。 属于晓蓝的那具活尸捡起了地上的砍刀,其他几个开始效仿着她,在地上捡起各色武器,有刀,还有枪。拿着刀的三个一瞬间飞快地冲向人群,完全和刚才的病态截然不同。他们快准狠地开始朝最近的人开始砍杀,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血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被砍的人惨叫着,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拿枪的两个开始朝人群开枪,击中的人瞬间倒地,并没有立即死去,只能呻吟。 人群里炸开了锅,大家都开始四处逃窜,躲避着这些恶魔的杀戮。那些尸体也开始围追堵截,好像要把所有都杀得片甲不留。人们已经顾不了别的,只希望能活下去,他们堵在窄窄的国道,争个你死我活。力气小的女人和孩子被甩在后面,被活尸宰割着。堵在前面的人也因为互不相让,根本无法前进,没过一会儿就被尸体抓住,被刀子捅得面目全非。 机上的一切都被染红了,完全是一番地狱的场景。 天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冲出去,想要帮那些惊惶失措的人。 “蹲下!”宏朗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压住天薇。一颗子弹从他们头顶飞过,是彦昌的尸体干的。他还想再开一枪,忽然被眼前跑过的另一个人吸引了注意,离开了原地。 “别出去了,他们已经杀疯了!”宏朗对天薇说。 “可是,那些人还在外面。”天薇尖叫着。 宏朗拉着天薇跑回驾驶室,然后冲外面喊着:“这边,快过来这边。” 外面的人们听到宏朗的呼唤,拼命地往他这里跑来。然而那些活尸速度快得惊人,三两下便赶上他们,无情地杀死他们。 代元拿起地上的棒球棍挥向一具活尸,把对方打退,然后冲进驾驶室。孟老师拉着一个女孩向前跑,结果孟老师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狠狠摔向地面。 “跑啊,含巧,跑啊。”孟老师朝那个女孩喊。女孩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驾驶室,而孟老师正准备起身,结果被身后的活尸一刀砍去。她的脖子几乎被砍断了,头连着一层皮,挂在喷血的脖颈上。 宏朗还想再喊几个人进来,结果彦昌的尸体走过来了,拿起枪向这边发射。天薇尖叫着往一边倒去,代元赶紧关上了门。子弹穿透了门,打在仪表盘上方的窗户玻璃上,留下几道裂缝,好在没有破碎。 又有几个人跑到了驾驶室外,呼救着想让里面的人开门。 含巧死死挡住门把手,喊道:“别开门,别开门,它们会进来的!” 外面的求救声渐渐变成痛苦的惨叫,明显那些活尸也跟过来了。没过多久,外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外面,应该没有活人了。 天薇紧紧抱住含巧,忍不住痛哭着。代元还喘着粗气,抵住门但又害怕再有子弹飞来。宏朗焦虑得开始啃着自己的指甲。 “外面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代元问道。 “是恶魔,而我们在地狱里面。”宏朗回答道。 尹天薇夏宏朗宁代元黄含巧: “无线电好了吗?”天薇焦急地问。 “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的求救信号发不出去。”宏朗回答道,然后在仪表盘上操作着,“Mayday!Mayday!” 塔台没有传来任何信息。 含巧靠着墙瘫坐着,看着身前的三个大人一脸愁容。 “其实,最让我担心的,是外面的那些怪物。”宏朗说,“如果我们成功在机场降落,这些怪物是不是会跑出去?” “你是说,它们可能会跑出去伤害更多的人?”代元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天薇看着已经有了裂缝的窗户,透过窗户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 “所以我们不能降落,一旦降落又联系不了外界的情况只会造成更多伤亡,你们也看到了,它们速度有多快,手段有多残忍。”宏朗说。 “不降落,我们能去哪儿呢?飞机的燃油够我们飞多久?”代元问道,他拿着沾着血的棒球棒,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划痕。 “最多撑到我们到目的地之后再飞行一个小时。”宏朗扶住自己的额头,很头痛的样子。 含巧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插不进话。 “或者…”宏朗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接着往下说,“我们海上迫降,之后再想办法逃出这架飞机。” “也许能行,飞机上有救生衣和气垫船,我们可以在海上生存一段时间。”天薇认可这个方法。 “你们疯了吗?我不要在海上漂着!我才不管其他人会不会死,我只希望我不死!我不同意!”含巧终于发出反对的声音。 代元沉默着,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最好的方法。 天薇蹲下身子,抚去含巧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含巧,你听我说,只要我们三个大人还在,那么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不会死,明白吗?现在的你可能还不明白牺牲的意义是什么,但是这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等你长大之后,你就会了解一切的,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甚至会很骄傲你现在选择这样做了。好吗?” 含巧抽抽答答的,知道自己的意见不会被采纳,干脆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任何人。 “代元,你怎么看?”天薇又看向代元,询问他的意见。 “做你们觉得正确的事吧。”代元说道,然后冲大家笑了一笑。 宏朗,天薇和代元互相牵住彼此,此刻他们成了命运的共同体,彼此都是对方最为亲密的存在了。 “我们再飞行一段时间,尽可能距离海岸近一点,到时候再迫降,这样我们的生存率能更大一些。机上还有无线电,等我们到海上就能联系救援了。”宏朗开始估算大概还需要的时间与距离,随时准备好下一步的操作。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后活下来了,该怎么给外面的人解释这一切呢?”代元提问道。 “实话实说吧。”天薇说。 天薇还准备说些什么时,忽然整个驾驶室陷入一片漆黑,所有的仪表和灯都熄灭了。 “怎么回事?”代元焦急地问。 宏朗开始试图重启:“我不知道,所有的仪器都没法操作了!” 含巧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开始哭喊起来。 “外面有些光亮!”天薇指了指门,从上面的弹孔中,能看到外面有光。 代元贴住门,从孔向外看,然而他只能看到猩红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们该怎么办?”天薇问。 “我再尝试重启,但这不是我最担心的…” “什么?”天薇又问道。 接着四人感觉到原本飞机上自带的一种震颤开始逐渐减弱,发动机的声响也消失了。 “发动机停止工作。”代元说。 一瞬间,飞机开始自由落体,垂直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四人因为剧烈的晃动在狭小的空间内撞得东倒西歪。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发声,只能感受着身体飘浮带来的奇异感觉以及心脏的猛烈跳动。 他们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他们也该庆幸失去了意识。 一段新闻报道: “1996年6月22日凌晨约4时许,从顺安市飞往洛杉矶的GX4187次航班,在太平洋坠机。目前国际救援组织正在积极打捞飞机残骸,并对里面可能幸存的乘客或机组成员进行救治。据洛杉矶国际机场公布,该航班在起飞后一小时左右,便与塔台失联,直到坠毁前工作人员都无法与机内人员成功联系。 目前飞机坠毁的具体原因暂不明晰,需等待成功获取黑匣子之后进行专业分析。之后GX4187次航班的相关救援消息本台会持续跟踪与报道。” 第11章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1) 1 公寓内放着数十个歪七扭八的空酒瓶,从客厅一直蔓延到玄关。沙发下的地毯上是斑驳的呕吐物,风干结块占据了一大片。茶几上密布着方便食品的盒子,一些残渣不均匀地洒在周边。不远处的地板上是成堆的脏衣物,垒在一起快有半人高。整个屋子里,酒精和食物的气味在密闭空间中发酵了一夜,臭气熏天。电视上放着70年代的美国老片,声音开得很大,甚至遮掩住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龚学研趴在狭小的沙发上,一只手无力垂下来,埋在呕吐物中。翘在空中的双脚,一只上面的袜子已经不翼而飞。身上穿的白背心已经布满汗渍,发黄发黑。灰色的运动裤已经十几天没有换了,布料上沾上了许多油污,连成一片,宛如一张地图。 他嘴大张着,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沾湿了垫着头的肮脏抱枕。他的眼皮有规律地抽动着,不时翻一个白眼,睡得香甜。头发油糟糟的,发丝黏在一起,横七竖八地长在头皮上。他的皮肤情况糟糕透了,黑眼圈围绕着眼睛,四周痘痘像星空般散布着。胡子估计有两周没有刮了,在脸上野蛮生长着。 他睡得正香,可惜门外传来敲门声,同时吼着他的名字:“龚学研!开门!” 他瞬间惊醒,意识不清地爬起了身,接着歪歪扭扭地前去开门。门外是万光济,他两手提着两大袋食品和纯净水。学研开了门便立即转身,走向沙发并瘫倒在上面。 “龚学研,我打你电话怎么不通?”光济面带嫌弃地绕过那堆呕吐物,试图在狭小的公寓里面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不知道,没电了吧。”学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睛在客厅内扫视寻找着手机。 “才几天啊,你就把你这个新公寓糟蹋成这样。而且这个公寓小得跟个小卖部似的。”光济把买来的杂货放进冰箱。 “卖了房子的钱还完债剩下的只够租这里了。” “你该找份工作了。”光济说。 “我知道,会找的,你别烦。”学研在一堆空酒瓶里搜寻着,试图找到还有酒的瓶子。 光济翻了一个白眼,说:“嫌我烦?我这个朋友当得还不够称职吗?自从如云走之后,你有正经生活过吗?除了喝酒你还会干什么?” “别提她。”学研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光济叹了口气,沉默着试图把冰箱塞满。接着开始打扫屋子,满脸嫌恶地擦拭着地毯。而学研则淡漠地看着他忙上忙下,顺便点了支烟而且烟灰还肆无忌惮地弹在地上。 “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光济扶着腰站起身,恶狠狠地深呼吸一口气,“一会儿跟我出门。” “去哪里?” “你也该去晒晒太阳了吧,在家里待着都要发霉了。总之跟我走就行了,别叽叽歪歪的。”光济收拾出几大袋垃圾,全部堆在玄关处。 收拾好一切,催促完学研洗澡洗脸刮胡子,两人便出门了。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或许是工作日下午,道路上的人不多。街道上算是整洁,只有观赏树掉下来的树叶落在地上,变得又干又脆,踩上去会发出好听清脆的声音。他们走了二十分钟然后停了下来,学研抬起头看面前的建筑——顺安福音教堂。 顺安福音教堂算是安顺最老牌的几个教堂之一,从道光二十四年天主教会取得中国传教权之后,就在顺安建立了这座教堂。教堂前为哥特式三尖顶门楼,开门三扇。门顶装饰着半圆弧形花格,镶嵌在白色石条砌就的哥特式牌楼之中,看上去是那么大气而典雅。教堂东西各有六扇平底尖顶的硬木窗,上面安装着带有讲述圣经故事图案的彩色玻璃,绚丽焕然。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学研问。 “我老是觉得你看的那个精神科医生是个庸医,除了开药给你吃啥作用都没有。他强调多少遍了吃药之后不能喝酒,你还是照喝不误。所以我想着,不如来教堂坐坐,感受一下氛围,甚至有个信仰也不错。”光济解释道。 学研摇摇头,愤愤地说:“我就不信来这儿坐坐就能不喝酒了?而且,那些抗抑郁药我也不是时时吃,想到了才吃两口。” 光济一脸无奈,瘪着嘴:“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来都来了,跟我进去吧。”说完,便拉着学研往里面走。学研挣脱不了,被拉着不断往前进。 他们进入教堂内部,坐在中部的座椅位置。今天不是礼拜日,而且又是下午,几乎没有人在里面。除了教堂前堂一个神父模样的男人正和一位女士交谈着,里面就再无他人了。不过好在教堂里面凉快也安静,待在这里也很惬意。 “你也许可以祷告一下。”光济将头偏向学研,说。 “我有什么可祷告的?难道许愿让她活过来吗?”学研的一句话让光济噎住,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在最前面的神父与那位女士聊完了,女人也准备离开教堂。她手上抱着一堆传单,小跑着往门口前进,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走到靠近他们两人时,女人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传单也全都四散开来。光济连忙扶起她,然后开始帮忙收拾地上的传单。女人忙不迭地道谢,光济只是笑笑。学研看着他们,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目送女人离开后,光济还拿着一张传单。他看了看传单上的内容,然后将传单折叠好,放进口袋,然后说:“走吧,我看你也无聊得不行了。” 二人在教堂门口分别,学研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公寓。他站在屋内,房子里已经被光济打扫干净了,看上去清爽许多,只可惜还是太逼仄了。他准备回卧室躺一会儿,走到房间门外准备开门。手靠近把手时,他忽然听见房间内似乎有人在低语。他把脑袋靠在房门上,仔细地听着,里面是那熟悉的声音: “醒来。你该醒来了。” 他往后两步,脸色铁青。眼泪在他眼眶内打转,他跪在地上,痛哭起来。整个公寓回响着他的哭声。哭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出公寓。 他走进一间酒吧,无言地坐在吧台,向酒保示意要了一整杯威士忌。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整个喉咙仿佛火烧一般,接着胃部传来一阵暖意。他感觉好极了,接着又叫了一杯酒。这杯酒显然比上一杯还要顺口,酒滑入食道的顺滑感致人上瘾。 他一杯接着一杯,完全忘了时间,甚至忘了自己。不久,他便酩酊大醉,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开始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如万花筒般变化万千。周围的人声变成了恢宏的交响乐,墙壁上的霓虹灯光变成绚彩的蝴蝶,吧台的桌上,开始出现跳舞的小人。幻觉与眩晕感将他包裹,五感完全混乱。 她的名字余光忽然瞟到一旁,他向那个方向望去,看到如云就站在不远处。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看,她就像一座蜡像,伫立在原地。她浅浅微笑着,看上去是那么美丽。接着,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他轻声说,接着准备跟上去。然而脚沾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麻木,接着便倒在了地上。地板冰冰凉凉的,他感觉很舒服。眼皮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他忘了自己要去哪里,反而昏睡过去。 他醒来,如昨天一般,他趴在沙发上,地毯再次被他吐得一片狼藉。似乎他回公寓之后,还发了一阵酒疯,客厅被弄得乱糟糟的,几乎所有物品都没在该在的位置上。 他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光济就在门外。他摇摇晃晃地去开门,感觉头痛欲裂,阳光也是那么刺眼。光济走进来,就被浓烈的酒臭味熏了出去。 “龚学研,你又去喝酒了!”光济喊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管太宽了。”学研淡淡地说,接着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痛饮起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管你了,你应该庆幸还有这样一个人会这么做。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光济看到脏污的地毯,扶住额头,“你这地毯扔掉吧。” “随便。”学研靠着冰箱,慢慢往下滑落。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无力感伴随着懊悔沮丧还有愧疚感一起袭来,“你没必要管我。” 光济一同蹲下身,一只手放到学研的肩上,说:“我不会放弃你的。我知道你也想变好,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的。” “可我不相信。还能怎么改变呢?”他不敢看光济,觉得自己有罪。 “还有一个机会,你看。”光济说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是昨天的那张传单。他将传单递给学研。 学研接过传单,他开始阅读纸上的信息: 顺安福音教堂匿名戒酒会,为更好的你。 2 房间内一群人坐在一起围成圈,学研是其中之一。 他是第一次来匿名戒酒会,而且也是被光济逼着来的。他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没想到在顺安还有那么多的酒鬼。其他人似乎互相认识,彼此之间在交谈着。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可怜。 不过他不在乎这个,反而在观察每个人的情况。一个五十多岁的肥胖大叔,他正拿着一杯戒酒会准备的速溶黑咖啡还有一块饼干;在一旁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与旁人一边倾诉着什么,一边落着泪;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穿着看着价格昂贵的正装,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正打着电话,有可能是什么商务会议;接着,学研注意到一个女孩,年纪二十多岁的样子,她穿着整套的灰色运动服,一只手放在椅背上,嘴里嚼着口香糖,也不与其他人攀谈。 运动服女孩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朝他这边看过来。如果与她对视了,太过尴尬,于是他连忙移开了自己的眼睛。陆陆续续地,还有人在进入房间,充实着本来就不多的座位。 人坐齐之后,一个主持人样子的中年女人站起来,拿着一个写字板。她一边看着板子上的内容,一边说:“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今天我们之中迎来了两个新人,让我们一起来欢迎他们。” 说罢,众人开始鼓起掌来,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刻要不要站起来示意一下,不过他脸比纸薄,这个想法还是作罢。但是,那个运动服女孩倒是朝周围的人挥了挥手,笑容无比灿烂。看样子,她就是那第二个新人。 主持人等大家鼓完掌后,继续发言:“按照惯例,我们要邀请两位新人介绍一下自己。女士优先,请吧。” 主持人看向那个女孩。女孩大大方方地笑着喊道:“大家好,我是雪莉,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 “你好,雪莉。”众人说。 接着,主持人看向学研,用眼神告诉他该到他说话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大家好,我是…”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看向主持人。 主持人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说:“这时匿名戒酒会,你可以想一个自己的代称。当然你要想用真名也是可以的。” 该叫自己什么呢?他心里面没有主意,接着,他心中忽然想起如云的样子,然后对大家说:“大家好,我是狮子,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那是她最喜欢的动物。 “你好,狮子。”众人说。 主持人点了点头,说:“好,新人已经介绍自己了。那我们继续接下来的流程,有谁想要分享吗?” 一个年轻男人举手了,然后开始分享:“大家好,我是罐子,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 “你好,罐子。”众人说。 “我戒酒已经302天了,我…”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十几个人进行了分享。每个人都开始分享自己已经戒酒了多久,同时讲述自己的经历与故事。而他也才发觉,每个酗酒的人,似乎都有着自己难言的苦衷。也许正是痛苦难以抹去,人们才选择躲藏在酒精中。不敢往前看的人,原来有那么多。 不过,他和雪莉两个新人都没有进行分享。他不知道雪莉是怎么回事,但是对他自己来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向大家敞开心扉。 第一次聚会结束,他感觉自己没有什么收获,反而被其他人的分享弄得更加渴望喝酒了。他知道自己肯定坚持不下去,已经决定今晚不醉不归。他准备喝杯咖啡再离开,不想和大多数人一起,免得被别人问东问西。 主持人看到他,向他走过来,对他说:“狮子,今天是你戒酒的第一天。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他点点头,不准备说什么。 “我们戒酒会里会建立互助小组,组内的成员互相监督,一起戒酒。刚好雪莉和你都还没有互助队友,那你们就一组吧。” 主持人说罢,雪莉便走了过来。令人惊奇的是,她还在嚼着口香糖。她含糊不清地说:“幸会。”然后向他伸出手。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太过热情了,他并不喜欢。但是碍于场面,还是硬着头皮与对方握了握手。 “咱们都是戒酒第一天,来日方长,希望我们能彼此帮助吧。”她一边说,嚼口香糖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好吧。”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但是身体诚实地往出口靠近。 “哎哟,还挺高冷。”雪莉说着,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走。 他不想自己时刻有个跟屁虫尾随在身后,所以有些不爽:“你还有什么事吗?” 雪莉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不开心,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无奈地说:“我们不是队友吗?或许该一起吃顿饭?” “……”他无言以对。 “你也许不想吃饭哈,那一起走走?” “……” “不走也行,那总不能去喝两杯吧?” “……” “我开玩笑的,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吧?”雪莉朝他发射真诚的眼神,他躲闪不及,只能中招。 “去酒吧。”他言简意赅,不想花太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雪莉听到了他的答案,干笑了两声:“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戒酒。” “我不在乎,别跟着我了。你妈没告诉你问太多问题很讨人厌吗?”他说完头也不回,加快脚步离开房间。雪莉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远去。 在酒吧,学研坐在自己的老位置,向酒保点了三杯不同的鸡尾酒。他今天不想干喝烈酒,但他心里很清楚混着鸡尾酒喝更容易醉。他开始回忆在戒酒会时,那些成员分享的故事。离开那种悲愤的氛围后,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在一帮陌生人面前毫不顾忌地倾诉自己的心事,他甚至做不到向光济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更何况是生活中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路人。 酒保把他所点的鸡尾酒端了上来,他看着五颜六色的酒精饮料,忽然感到胃口大开。但他不准备点吃食,没有工作之后,能节省就节省一点。他抬起其中一杯酒,送入口中,酸甜的果味伴随着轻微的酒精醇香萦绕在他口中。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光济打来的电话,他不情愿地接了起来。 “喂,今天你去那个戒酒会了吗?”光济一开口就直接问。 “去了。” “感觉怎么样。”听到肯定的回答,光济于其中带着一些雀跃。 “很蠢。我想我不会再去了。” “坚持下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总能撑下去的。”光济有些恼火了,但是他不想说重话或是过于丧气的话,他很清楚学研的性格,就喜欢和人反着做。 学研准备反驳些什么,忽然身后有一群酒友不知何事开始欢呼了起来。 光济听到了,问:“什么声音?你不会在酒吧吧?” “……”学研用沉默当作回答。 光济明白了学研的意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挂掉了电话。 学研感觉有些愧疚,但是一口酒下肚后,那种感受顷刻间荡然无存。反正光济总会心软的,他这样想着。 三杯酒下肚,微醺的酒意开始上头,让他更渴望酒精的刺激了。不过他不准备再在酒吧点酒——实在是太贵了。他走到公寓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三打啤酒,准备回家和酒精再续前缘。 他走出便利店,深呼吸了一口纯净的新鲜空气。 “学研。”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现在已是深夜,应该没有多少路人会在这个时候闲逛,更何况是认识他的人。他连忙四处张望,看到左边四五十米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潜意识告诉他,那是如云。 “学研。” 那人再次发出呼唤,声音似远似近,如庞大机器的震耳轰鸣,又如细水清流般悠远深微。声音犹如银针刺入他的耳膜,接着一股隐形的力量拉扯住他的身体,往那人的身影的方向前进。不过,那人并没有准备等待他,而是自顾自地离开。 “是你吗?”他的疑问用尽全力才挤出嗓子,声音几乎听不见。他快步跟了上去,想要看清那人的容颜。但是那人的速度好快,明明它看起来只是在随意地行走,但是他几乎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 接着,那人又转了一个弯,然后消失了。他气喘吁吁,这才觉得手上拿着的酒真是累赘,如果是平常那可是他的珍稀宝贝。 “你在哪里?”他问,“为什么要躲着我?” “你该醒来了。” 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来自他的身后。他急忙转身,看向远方。这次那个身影在百米开外,经过步行道,还相隔了一条马路。他朝那人走去,希望能够看清它,甚至能够碰触到它,即使只是一秒甚至更短。 “让我看看你。”他朝前方喊道,然后玩命地奔跑,生怕那个影子会转瞬即逝。 他奋力跑着,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模糊,然后消散,他几乎注意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了。在接触到它之前,他不准备停下来。直到听到了车的鸣笛声,他才发现自己太过于鲁莽了。 他向自己的左方看去,才发现一辆汽车疾驰过来,离他越来越近。尖锐的鸣笛伴随着轮胎刹车带来的刺耳声一同袭入他的脑海。他被吓得往后倒去,手上拿着的啤酒也在地上四散。车子在他身旁不到一米处成功停了下来,若不是他足够幸运,现在早就被撞飞了。 他只是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车上的司机赶忙下车来确认他是否安好。他向马路对面望去,那个地方,那道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地。 3 “谢谢柠檬的分享。我们的时间还够一个人,有谁想要说说自己最近的经历吗?”主持人对围在一圈的众人说。 学研坐在圆圈中,他还是来戒酒会了,不过是被光济逼迫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去喝酒,总之每周三次的戒酒会你必须去,否则你就自己给你的公寓打扫卫生吧。”光济是这么说的。对于脏到无处下脚的公寓,学研可能更能忍受一周三次的故事会了吧。 现在只要再有一个人说点无聊的事情比如昨天中午吃的火锅很难吃之类的,就能解放了。只不过现在没有人举手想要分享,所以他看到主持人正在搜寻着,他只能往地上看避免和主持人有眼神交流。 “我发觉目前还有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分享过,或许我们这一次可以让他说些什么。”主持人说着,然后向他看过来。 他暗暗骂娘,主持人的话指向性非常明显了,显然就是要让他发言。 “狮子?”主持人问。 “嗯。”他硬着头皮答应,然后扫视了一下其他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我不知道分享什么。”他看向主持人表示求助。 “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什么小事都可以说。” “好吧。”他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了,“大家好,我是狮子,我是一个酒精成瘾者。我戒酒…一天了。” 这时一阵嗤笑声传入他的耳朵,是雪莉。这声嘲笑让他觉得十分羞愧,于是怒目瞪向雪莉。雪莉倒是十分不在意,回应了他的眼神,同样盯着他。这时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接下来说些什么。 “呃…”他无话可说,这种无言的尴尬让他焦急不已,而越是焦急,他大脑就越是空白,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可以说说,你为什么昨天还在喝酒。”雪莉说。虽然她说的话不一定怀着好意,但是也算是一种解围。 “我想也许是因为,昨天我的心里面忽然生成了一个空洞,整个空洞只有用酒才能够填满。实际上,我朋友也知道我昨天喝酒了,所以今天逼着我来这里。”他说。 “所以你并不是自愿来这里的。”一个男人开口道,似乎他的代号是戒指。 “不算完全自愿吧。总之今早我还在宿醉中,一直睡着,也忘了今天还有戒酒会。但是我朋友来到我的公寓,他刚好要给我的公寓打扫卫生。所以他把我叫醒,赶着我来这里。” “你朋友还要替你打扫卫生吗?”一个叫雏菊的女人问。 “我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总之,我还会来这里,一半是因为我朋友他,另一半是我很好奇,只是靠大家聚在一起说些话,就真的能帮助人戒酒吗?目前,我看到你们的分享,你们的故事,可是,那些只是故事而已,不是吗?甚至可能都是不真实的,编造的故事。为什么,你们都好像很重视这个戒酒会,就好像是你们的支柱一样。或许你们会觉得我不太礼貌,但是我是真实的,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接下来引起了众人的沉默。他看向雪莉,雪莉也不再看他了,而是低着头沉思着,或许也在思考他的话吧。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他们不是靠本能活着。”主持人开口了,“人活下去的理由有很多,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个爱好,为了某个理想甚至是为了能看看头顶的天空。人因寄托而活,我想在座的各位也都希望能够更好地活下去,这也是我们相聚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某个寄托,我们才想要放弃酒精,因为它实实在在地阻挠了我们变得更好。我们在这里分享的是故事,也是寄托。我们向彼此展示我们的寄托,以此告诉彼此去寻找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真诚是最好的工具,所以我相信大家都在分享自己真实的感受。也许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所以会有疑问,会有顾虑。但我相信某天你会愿意敞开你的心灵,真诚地接纳我们。” 他听完这段话,沉默不语,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房间内静得可怕。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谢谢各位的到来,希望我们能在戒酒的这条道路上坚持下去。”主持人圆场道。 大家也都站起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学研不想多在这里浪费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准备离开。没想到,雪莉又向他靠近过来。他心里一沉,不知道对方又准备干什么。 “我要向你道个歉。”雪莉来到他身边,开口说。 “道歉?因为你刚才嘲笑我吗?”他皱皱眉,然后问道。 “当然不是,这个困扰到你了吗?” “没有…你有话直说,不要浪费时间。”他又开始不耐烦了。 “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没有尽到我自己的义务。” “你的义务?” “我们是一个小组的成员,也是队友。我们应该互相帮助,戒酒这件事一个人撑着也许很难,但是如果再多一个人或许就会简单一些。你也许可以试试?”雪莉嘴角向上划起一个弧度,满眼期待地看向学研。 学研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打开脚步离开:“不用了。” 雪莉没有跟上他,但还是高喊出声:“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帮你戒酒的!” 听到这句,他不禁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离开。 学研坐在老位置上,向酒保要了龙舌兰。他提前关上了手机,免得被光济通过电话教训一顿。等酒保上酒的间隙,他在想自己能不能真的戒酒。什么时候,酒精变成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东西呢?他已经记不清这几年灌进他胃中的酒有多少了,或许能填满一个泳池淹死一个小孩吧。他能想象没有酒的未来吗,这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处于清醒之中,太可怕了,他不想这样。 酒保把一排子弹杯摆放在学研面前,接着放上来切块柠檬还有一盘子盐。他正准备抬起一杯,忽然发觉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他看向那个人,发觉竟然是雪莉,正托着腮笑着看他。 “你好,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狮子。”雪莉轻快地说。 学研翻了一个白眼,轻声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帮你戒酒,所以我当然要来监督你。”雪莉回答道,“你确定你要喝掉这些酒吗?” “已经付钱了。”他想出一个理由。 “那你也可以把它送给别人喝。” “我还没有富裕到这个程度,所以我把它送给我自己。” 雪莉无语凝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酒送入自己口中。他也故意把喝酒的整个过程放慢许多,希望能够让她生气。不过雪莉也没有表现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片口香糖放入嘴中。 “好吧,你喝的话…”雪莉伸手向酒保示意,“那我也喝。” 接着她在学研震惊的眼神中,向酒保要了一杯气泡水。他顺势又翻了一个白眼。 “就当我陪你喝一杯吧。”雪莉接过酒保递来的气泡水,抬起杯子想要与学研碰杯。 学研无视她的举动,自顾自地又灌下一杯酒。 显然雪莉并没有因为他的无视而产生不好的情绪,反而笑着说:“你这样的性格真的会有朋友吗?” “今天在戒酒会你没有听到吗?我有朋友。” “帮你打扫卫生的朋友?是朋友还是仆人?” 雪莉的语气中明显是句玩笑话,但是还是让学研翻了个白眼:“我们之间的情谊不是一两句话能表达的。你不需要理解。” “好吧,朋友有了,那另一半呢?” “我结过婚。” “结过?那你离婚了吗?” 学研再次翻了个白眼,说:“关你什么事呢?” “我也只是好奇,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这句话。”雪莉觉得自己没必要自讨没趣,为自己找补道。 “我丧偶。”学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向原本就尴尬的场面中扔了一颗重量炸弹。 雪莉瞳孔震颤,脸涨得通红,上面带着无尽的歉意,连忙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应该问的。” 学研翻了个白眼,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个白眼了:“你不知道具体情况,又有什么错呢?你不懂无知者无罪吗?” 雪莉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谢谢。但允许再八卦一下,这是你酗酒的原因吗?” 学研看向她,问:“那你的原因是什么呢?” “或许和你一样,都是因为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吧。”雪莉回应她的语气仍然轻松愉快,但是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些难以察觉的忧伤。 学研看出来了,但是他不准备继续沿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免得到最后变成两败俱伤。 雪莉再次拿起杯子,对学研说:“你确定不碰一杯吗?狮子先生?” 学研咬了一口柠檬,与雪莉轻轻碰了一杯:“不要叫我狮子了,我不习惯。还是叫我学研吧。” 雪莉点点头,笑着说:“就当我们初次认识,你好,学研。恭喜你,明天就是进入戒酒的第一天。” 4 学研缩在自己的公寓里,喝光最后一滴啤酒。今天也才不过到中午的时间,他就已经喝醉了。雪莉送了他一个笔记本,用于记录戒酒的时间。而每一次,都只会停留在戒酒第一天,接着就打破了戒律。 每次去戒酒会,他只能说他已经戒酒了一天。每当这个时候,其他会内成员都会笑起来,大部分是嘲笑。一开始他还会感到脸红,不过渐渐地,他也变麻木了。酒精带来的快感,是其他感受远远比不过的。 雪莉仍然在尝试帮学研戒酒,主要是时时刻刻跟着他,防范他酒瘾犯了的时候,又去酒吧买醉。所以学研现在选择窝在家里一醉方休,毕竟雪莉不可能跟他跟到家。 现在没酒了,学研也无事可做,刚好醉意上头,他也能够好好睡一觉。他感觉到困意缠绕上他的脚部,接着顺势而上,蔓延全身。原本质感很差的廉价沙发变得柔软,他也开始陷入其中,然后沉沉睡去。 他开始做梦。 在梦里,四周无物,寂静无比,不过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学研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一片山林,还是空旷的广场。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站在原地停滞不前。 然后,学研听到了迷雾中传来了八音盒的音乐声,那音调此起彼伏,婉转悠远,每个音符的组合,让人意料不到却饱含惊喜,实在是优美极了。他顺着那声音前进,雾也开始变得稀薄。声音越来越近,他透过薄雾,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学研接近黑影,发觉是如云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橙白相间的碎花连衣裙,赤着脚,手上捧着一个八音盒。那个八音盒是木制的,正八边形,盒子上刻着星辰皎月的花纹,明月上镶嵌着白玉,而星星上则是各色宝石,上部是一个正在旋转的芭蕾舞女模型。 学研还没开口,如云便将八音盒递给他,说:“醒来吧。” 他接过盒子,问:“什么醒来?” “你在一场梦里面,你应该醒了。快醒来。” 学研摇了摇八音盒,盒子发出碰撞的声音——盒子里面有东西。他打开盒子,下面中空的部分放着一把匕首。他拿出匕首,脸上尽是疑问。 “快醒来。”如云再次强调,“使用它,然后你就能醒来了。” “我相信你,因为我爱你。”学研说。 于是他将刀指向自己,刀尖碰触到他仰起的脖子。金属刀传来的寒意让他忽然变得有些胆怯,让他双手颤抖。悬浮几秒后,他还是放下了刀——他还是下不了手。 不过如云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但是她的眼中饱含着悲伤。 学研还想说着什么,接着他发现如云的脸忽然被灯光照亮。接着是一阵汽车喇叭声袭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不过他还看不清车子从哪个方向驶来,只觉得远光灯的光亮刺入他的眼睛,逐渐无法睁开。 接着,他醒了。 学研清醒过来,浑身是汗。如云的话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算作醒来了。但他更不能理解的,为何如云要指使他去伤害自己呢? 他看了看时间,发觉已经接近傍晚了,刚好他也饿极了,准备下楼看看可以吃些什么。他越过满地板的酒瓶,从一堆脏衣服中,选择了没那么脏的一套换上。接着他打开冰箱想看看有没有水,刚才的一场大汗让他损失不少水分。好在,还有最后一瓶,他拿起水,畅饮起来。补充好水分后,就该去解决饥饿的问题了。 他不想吃路边摊,于是找了离公寓最近的一家餐厅。餐厅是赶潮流的形式,找了美少女精心打扮作为服务员为客人服务,类似于日本的女仆咖啡屋。原本以为这种餐厅是不会有太多客源,没想到在顺安好这一口的还真不少。 学研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他对服务员没什么兴趣,单纯是为了能够在最近的地方填饱肚子而已。他坐在店内最深处的位置上,看着菜单。菜单上的内容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比如蛋包饭不叫蛋包饭,反而叫“金色嫁衣”。再一看价格,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换一家店,但是他对于不消费就离开这件事会感到过意不去。于是他只能把头埋进菜单中,搜寻着最便宜的套餐。 “主人,你好。可以开始点餐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抬头一看,差点惊掉下巴,竟然是雪莉。 雪莉看到他倒是没有太过惊讶,还是原来那副轻松愉快的模样。 学研开始上下打量雪莉: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女仆装,超短裙直逼她的大腿根。腿上穿着纯白的丝袜,还有一双漆黑的崭新皮鞋。下腹部系了一条腰带更加凸显出她的纤纤细腰。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让她的肌肤看起来白皙无瑕,宛如一个瓷娃娃。她戴了一副美瞳,让她的瞳孔看起来是淡蓝色的。她的头上戴着蕾丝发带,烫卷了的头发自然地垂在肩膀上。总之,她看上去与她现实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若不是仔细观察,或许还看不出来这个女仆会是她。 学研一直盯着雪莉看,完全忘了点单这件事。雪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主人,可以点餐了吗?”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然后点了一份咖喱饭加哈密瓜汽水。他对着女仆雪莉说:“没想到你在这种地方打工。” “我也需要找个生计活下去呢,主人。” “你能别叫我主人了吗,有些恶心。”他受不了雪莉那样娇嗔的声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我的职业操守,主人。只要我还在岗位上,我就应该做好我的本职工作。”雪莉用笔在本子上记上要点的菜,然后灿烂地笑着,表示才马上上桌。 趁着上菜的间隙,学研开始观察起整间餐厅。餐厅里是简单的装修,凸显出西式的风格。内部的座位数量不多,多数是单人或双人座位,毕竟来这种餐厅的,不太会成群结队。餐厅里有四五个女仆装扮的服务员,正忙前忙后地服务客人。客人全都是男性,看起来都是年轻的学生为主,其中的几个,明显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太接触女性,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学研收回自己四处探查的眼神,刚好雪莉也来到他的身边准备上菜了。 雪莉端上咖喱饭和汽水,然后对学研说:“客人,请慢用。不过要注意这不是酒哦。”说着她向学研眨了一下眼。 学研听到这句话,心中如针刺一般。他很讨厌被讽刺的感觉,但是又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发作,只能嫌恶地挥挥手赶走雪莉,免得坏了他用餐的好心情。 学研先拿起哈密瓜汽水,吮吸了一小口,甜蜜的果味充斥他的鼻腔,碳酸带来的刺激感让他脑子一个激灵。不过饮料对他来说还是太甜了,不如酒来得痛快。接着他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口中,食物的烫度刚刚好,咖喱的味道咸香浓郁。或许是真的饿了吧,他感觉自己胃口大开,于是大快朵颐起来。 学研享受着自己的晚餐,忽然注意到雪莉一直站在不远处观察着他。她虽然笑眯眯的,但总让人感觉有些不怀好意。一时间,学研觉得塞满嘴里的米饭难以下咽,他实在是讨厌吃饭时有个人在旁边阴魂不散。于是他伸出左手,竖起中指,并用嘴做出“滚”的口型。雪莉看到了他的激烈反应,一脸无奈地走开。 接下来的时间,学研总算安静地吃完了晚餐。他立即招来离他最近的一个服务员来买单,免得雪莉一会儿又过来骚扰他。结完账后,他便立即动身离开。 学研才走出店面,就听到身后雪莉的声音传来:“客人,等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学研十分火大,于是干脆冲雪莉吼道:“你这次又要干嘛?要讽刺我什么?走路看起来像喝醉了吗?”声音之大,引得几个路人驻足。 雪莉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之后,她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客人你忘了你的手机。”说完,将遗留的手机递给了学研。 学研脸色有些尴尬,僵硬地接过手机。思索了一会儿后,他对着雪莉说:“我们还是别当什么互助队友了,你也没必要一直盯着我喝不喝酒了。” 雪莉面色凝滞,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足够吗?”学研直截了当地回答,希望以此吓到雪莉。 “我觉得你对于一个人的喜好的判断过于武断了,你还不够了解我。”雪莉倒是还算冷静,既不难过,也不恼火。 “我没有兴趣去了解你。而且我对戒酒会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甚至不在乎我到底能不能戒酒。对于任何人的帮助我都不需要,我对于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学研连珠炮似的发话。 雪莉听完,深吸了一口气,说:“学研,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人比我还要瞧不起你。” 学研瞪大了双眼,没想到雪莉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被雪莉打断了。 “你听我接着说,我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戒酒失败,而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变好。或许你真的有很多理由或者苦衷,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你只是害怕改变,因为改变意味着未知。你如果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那你只会在泥沼越陷越深。”雪莉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十分认真地说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让你戒酒。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说完,雪莉便走回了店里,不再看学研。学研满脸的不服,看着她走进去了之后,又伸出双手,比出中指,仿佛她能看到一样。 第12章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2) 5 学研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梦醒之后他辗转反侧,却睡不着了,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帘拉得不紧实,窗外过往的车的灯光照进来,时有时无,起起落落。他脑中思绪繁杂,很多过往的经历在他眼中一一掠过。这一时半刻间,他的酒瘾忽然上来了。 学研爬起身,随便扒拉了两件衣裤穿上,然后出门。夜中天气有些冷,低气温让他更加清醒了。他走进狭小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最便宜劣质的威士忌。接着他看着售货架上的零食,犹豫着要不要买些下酒。想着还是该省些钱,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回到家里面,学研开始在厨房搜寻干净的杯子。光济因为有事出差,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没人打扫卫生,整个公寓里面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他捡了一个还算是干净的杯子,在水龙头下面快速地冲洗了一下,便算作是可以用了。 学研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接着打开电视,现在是午夜,频道里正实况转播着足球赛。没有别的娱乐方式了,他只能将就着看。虽然他不懂足球,也不知道对战的是哪两支队伍,但是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些滋味来。 酒虽然廉价,但是味道却浓烈,劲头上来了也是足够醉人的。学研正处于微醺的地步,一时间困意竟然上来了,于是他干脆靠着凹凸不平,硬邦邦的沙发打起盹来。电视传来嘈杂的主持人解说的声音,反而让他感觉更困了。打盹也不过瘾,他准备躺在沙发上睡一睡。 “学研。”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学研的名字,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如云正站在卧室门内,眼神温柔婉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学研站起身,喃喃地说道:“如云。” “快醒来。”如云说,然后转身走进了卧室。她身姿轻盈,好似幽灵一般。 “你在说什么,如云。”他朝着房间的方向喊着,“‘醒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卧室内没有任何回复,但是学研能感觉到,如云就在卧室里。于是他绕过沙发,走进卧室。接着他看到卧室正中的吊灯上,挂着一个绳圈,直直垂在空中。绳圈的下面,正摆着一把椅子,而如云就坐在上面。 学研想走得离如云更近一些,但是害怕太过靠近她会消失不见,于是只能站在远处不敢轻举妄动。 “是时候醒来了,学研。”如云开口道。 “我很想你。”学研没有直接回应她,不知怎的,他内心升起一股悲意,想哭出声来。 “你不想醒来吗?”如云也不回应他,继续问着。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学研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哽咽着说。 如云轻柔地笑着,扶着膝盖站起了身,然后走到椅子一旁,手放在椅背上。她说:“我知道你的痛苦,醒来就不会再痛了。” “怎么才能醒来?”学研问。 如云抬起手,指向她上方的绳圈。学研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表示会意。如云走到离椅子更远的地方,方便他走过来。 学研一步一步地走向椅子,眼睛却始终放下如云的身上。如云完全没变,与旧时一模一样。而他,变得沧桑许多,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完全是另一副糟糕的模样。 “我能触碰你吗?”学研问。 “等你醒来,一切都是可以的。” 得到这个答案,学研也不想多说什么。于是站上椅子,然后将绳圈套在脖子上。他闭上眼,开始深呼吸。他内心开始默默倒数,准备到时机就踢翻椅子。 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很痛苦吗?会很快吗?这些疑问马上就能被解答了。 倒数到一,他准备好了。 同时,他的手机忽然开始作响。他停了下来,从刚才的幻觉中恢复过来。他环顾四周,如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知何处。他急忙将绳子解开,跳下椅子。想不到一分钟之前他差点就要上吊自杀了。 学研前去拿起手机,是光济打来的电话,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醒着? “喂,你吃饭了吗?不会又喝酒了吧?”光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睡迷糊了吧,大半夜的吃什么饭。”学研回答道,觉得光济的话莫名其妙又不合逻辑。 光济沉默了几秒,然后反驳道:“你在说什么?现在都已经中午了。龚学研,你不会真喝醉了吧?” 学研大为迷惑,环顾四周,结果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天亮了,明亮的阳光透射进房间,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所以,他站在那个椅子上,究竟过了多久? 挂掉光济的电话,学研坐回客厅。电视还在开着,里面播放着今日午间的新闻。他把刚才一系列的经历看作是自己酒醉的结果。醉了的他,在幻觉中看到人像,把绳子挂在吊灯上,然后站在椅子上整整一夜。这一套操作,怎么想都是醉了才可能发生的。 虽然到了中午,过了这么久,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饿。但他不想再待在公寓里了,这里实在是太乱太脏了,而光济起码还有三天才会过来。这三天,这公寓不知道还会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于是,他干脆离开公寓,去到顶楼的天台。 这时候正是阳光和煦,天朗气清的时间,晒晒太阳也是很舒服的。天台十分空阔,负责人架了几条吊绳方便租户可以晒晒床单或衣服。天台的边缘有一个大的水泥平台,上面很宽敞,足够站上好几个人。不过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如果是孩子来这里玩,说不定就会失足坠落。好在,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学研带上了一个随身听,这个随身听已经存在相当长时间了,甚至还是需要放磁带的版本。这是他学生时代的东西了,那时他与如云还是同学。他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和她做一样的事情,吃一样的街边小吃,看同样的漫画,买一样的音乐磁带。他已经很久没有把这个拿出来了,放在抽屉里吃灰了四年。不知怎么了,他此时此刻忽然想念起曾经的音乐。 学研戴上耳机,音乐声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中。或许随身听真的太旧了,也可能是磁带有点消磁,吉他的伴奏,鼓的敲击还有歌手的吟唱都变成一个怪异的声调,听起来,既有原本的味道,又带些异域的腔调。不算好听,但是他不想摘下耳机。 学研坐在平台上,脚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摆动。这时清风徐来,吹拂着他的身体,好像有一只猫,轻轻蹭着他的脚踝。他看着空旷的四周,享受着一个人的独处时光。 恍然间,他竟然开始反思自己。年近四十,没有工作,没有家人,没有财产,他一无所有。失去如云之后,一切的发展都由不得他,就如一场雪崩,山上的众人无计可施只有逃窜。而他是不幸的,被无情的皑皑白雪吞噬,掩埋。他也曾想过改变,想要活得更加有意义些。他尝试一个人撑起沉重的生活,做着一份枯燥压抑的工作,住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吃着难以入口的食物——他的厨艺差极了。这样的生活,他咬牙支撑着度过一日又一日,然而他终于还是崩溃了,崩溃的他只想逃避。于是,他逃进一个算是自由的生活中,然而,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他抛弃工作,变卖财产,封闭自己,倾倒在酒精的浸泡之中。他并不热爱这样的生活,在他人看来,他活得太过于颓丧了。但是,就像一个质量无限大的车轮徐徐滚动着,那巨大的惯性势不可挡。他被推进深渊之中,游走在空洞的银河之中,曾经泪水填满了他呼吸的空间,他只能窒息地活着。而如今,泪水只不过替换成了酒精,他仍然是窒息地活着。但是,这种行尸走肉般的苟且,他一时半刻之间甘之如饴,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在命运的车轮倾轧之下,无人可以逃过“注定”的掌控。 就这样干坐着,也太没有意思了,学研这样想着。于是他站在平台上,张开自己的双手,让清风肆意灌进他敞开的旧衬衫中。他向右侧身,然后向左,用不同的角度让身体的每一寸都享受微风的抚摸。随身听播放的音乐开始欢快起来,仍然控制不住跟着节奏律动。 于是学研开始起舞,同时嘴上跟着哼唱。他闭着眼,假装身旁就站着自己的舞伴,她与自己一同翩翩起舞,宛如在一场喧闹的舞会。他显然并不擅长跳舞,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跟上节拍,僵硬的肢体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的舞伴可不在意。他们享受的是当下,而不是舞技。聚光灯打在他们的身上,周围的人们为他们两人鼓掌。 第一首舞曲结束,学研给出一个糟糕的收尾动作。他的舞伴笑出声来,被他的小丑般的举动逗乐得不行。耳机这时松动了,从耳中滑落下来,音乐戛然而止,他也睁开了眼。周围仍然是空旷的天台,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没有舞伴,没有酒会,没有鼓掌的看客,只有他自己。或许是运动过了,他的身上有一层细微的薄汗。他又坐了下来,关掉了随身听。刚才的那些起舞的时光,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快乐,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快乐。 在那一刹那,他发觉自己忘了曾经的过往,那些欢愉和痛苦都忘了。甚至,他还忘了酒精带来的刺激感。 他还忘了自己。 6 “你自己稍微收拾一下你的狗窝会死吗?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要把垃圾堆满公寓啊?”光济一边打扫着客厅一边抱怨着。说着,他从一堆方便食品的垃圾盒里捡出一条肮脏无比的内裤,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学研窝在沙发上,宿醉让他睁不开眼。对于光济的责骂,他早就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所以他干脆装死,在沙发上腻歪着,不回应光济的谩骂和抱怨。 “还有,你是不是很久没去戒酒会了?”光济问。 “你怎么知道的?”学研没想到光济连这种事都能一清二楚,毕竟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行程。 “你是不是傻,我是你的担保人。你长时间不去会里的负责人会给我打电话的。”光济收拾出两大袋垃圾,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学研。 “我就不想去,怎么了?”学研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回应道。 光济停下忙碌的身体,幽怨的眼神化作尖刀试图刺向学研,然而对方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光济叹了口气,说;“你答应了我的。” 愧疚感油然而生,占据了他的身躯,学研只好含糊地说道:“好吧。我会去的。” “明天就有一场,你必须得去。”光济抛去一个白眼,然后把垃圾扔在门口。 “我真的搞不懂,就算去了那个戒酒会,我还是照喝酒不误,那去的意义是什么?浪费时间。” 光济又拿出两个空的垃圾袋,开始收拾餐厅的垃圾。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人的一生就那么长一段时间,里面总有几个‘万一’。万一你终于在那里忽然醒悟了呢?我不反对你有节制地喝酒,但是像你这样天天烂醉肯定不行。我想你去戒酒会不是希望你能马上滴酒不沾,而是能够通过别人的分享感受到生活中别样的美。我不想你活得那么厌世,我更希望你能走出曾经的阴影。所以,只要还有一个‘万一’,我都希望你能去尝试。对了,明天我会陪你去,逃避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靠!”这是学研唯一能憋出的词。 众人围坐一圈,雪莉就坐在学研对面。上次的事之后,雪莉一直没有再去缠着他。不过学研心中还是觉得上次说的话或许过重了,也许会伤到对方的自尊。于是,整场会议,他都不敢与雪莉对视,而雪莉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轻松、愉悦、不羁。 想到光济正在外面候着,学研有些坐立难安。那种感觉,就像被叫了家长见老师的学生,随时要面临来自两方的责难。他也听不进去他人的分享,反正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破事儿,根本不需要在意。 终于熬到结束,学研总算松了口气。人们开始起身离去,一直站在门外的光济便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先去和主持人交谈。学研只能在一旁等着他们,干脆倒了一杯黑咖啡,拿了一块饼干吃着。饼干似乎是受潮了,吃起来失去了那种酥脆的口感,反而软趴趴的,难以下咽。 这时学研才发现,雪莉竟然也没走,而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嚼着口香糖。看到他正盯着自己,雪莉对着学研莞尔一笑。学研连忙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光济和主持人,刚好他们也聊完了。 光济走向学研,对他问:“刚才负责人告诉我你还有一个互助队友?怎么没告诉我?” “这有什么可值得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学研回答道,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的队友是谁?”光济又问。 学研瘪着嘴,朝着雪莉的方向悄悄指了指。光济朝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雪莉后,朝她挥了挥手。雪莉面对光济的示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朝四周看了看以为光济不是向自己招手。发现确实是向自己示好后,雪莉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笑了笑同时也向光济招了招手。 雪莉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光济连忙伸出手,朝雪莉说:“你好,我是光济,是学研的朋友。” 雪莉握了握手,回应道:“你好,叫我雪莉就好。” “听说你和学研是互助队友。” “没错。”雪莉点点头,接着无奈地耸耸肩,“不过你朋友似乎不是很需要。” 学研翻了个白眼,抱着手不发一言。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能够在学研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其实我没做什么,只不过就是尽我所能而已。但是学研已经明确表示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也不想太讨人嫌。”雪莉说。 光济瞪了学研一眼,然后转头对雪莉道:“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这个性格。我了解对于你们来说,要放弃一件已经上瘾的事情很难,这个过程中不仅需要强大的毅力,更需要其他人的理解和帮助。所以对学研来说,你的帮助至关重要。尤其是我和你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就是能让他变好。或许我没有资格,也没法站在某个角度能强求你做这些事。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代替学研向你道歉,希望你能继续帮助他。” 雪莉表情中忽然有些得意,说:“好吧,我没想到你会说这么多。不过,既然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愿意帮你,”接着她看向学研,“帮助他。” 光济也笑了,又握了握雪莉的手:“太好了,谢谢你。或许,我们能一起吃一顿饭?” “当然。”雪莉得意地笑出声来。 三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放满了精致的菜肴。光济和雪莉仍然在攀谈着,几乎忘了旁边还坐着学研。学研十分幽怨,只能自顾自地往嘴里塞着饭菜,然而味同嚼蜡。他轻轻地哀求道:“我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雪莉和光济二人异口同声道。 “拜托,现在你们强强联手,我以后估计是喝不到酒了。就从明天开始最后一天不可以吗?今天就是最后的疯狂不可以吗?”学研作出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央求着二人。 光济轻轻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喝吧,但是只能是啤酒。” 学研听了开心无比,赶忙叫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打啤酒。或许这真的是他最后一顿了,他一定要喝个尽兴。 虽然啤酒不至于醉,不过学研还是感觉有些上头。他和其他人告别,然后自己慢慢走回公寓。他一打开门,便看到如云站在里面。他似乎明白,只要酒后,他就能见到如云。 “如云。”他对站在那边的人说。 如云还是美得那么柔和,就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学研关上房门,眼神完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你很美。”学研夸赞道。 如云灿烂地笑了出来,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我也是!”学研这样说着,试图往前走几步靠近如云。 他走到如云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眨眼的频率,还有她心脏的跳动。他想摸摸她,于是伸出了手慢慢接近她的面部。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捧起她的脸是什么时候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也十分模糊。他的手与她的脸只在咫尺之间,但是她突然闪开了,走到一旁。 “我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如云说,她转着圈,身上穿的裙子的边沿轻轻飞舞起来。 “我明白,我也想和你时刻在一起。”学研放下高抬的手。 “可是我要走了。”如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去另一个世界,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学研问。 “只要你能醒来,只要你醒来了,我们就能时刻在一起了。”如云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又是“醒来”,这时如云一直在说的词。究竟怎么样才能醒来,学研开始回忆,如云让他醒来的方式似乎都需要伤害自己。对于死,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去“死”,也不知道“死”是何种感觉。明明,他曾经距离死亡是那么近。 如云没有介意学研的沉默,而是走向他的身后,说:“跟我来。” 学研跟着如云,一同走进了卫生间。他看见,她就站在浴缸旁。他看向浴缸,不知何时里面已经蓄满了水。 “进去吧。”如云说,“我会帮你,帮你醒来。” 如云的声音好像有一股魔力,学研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沉醉其中。他按照她的指示,踏进了浴缸,平躺在浴缸之中。冰凉的水没过他的脖子,也许是太凉了,他一直止不住地发抖。如云蹲了下来,双手托住他的脸。接着,他感到如云开始用力,他的头开始沉没进水中。 一开始,他还在憋气,然而这样做持续不了几分钟。于是他开始尝试呼吸,却被呛了好几口水。这种感觉十分难受,水进入肺中,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尝试睁开眼睛,透过睡眠他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手掌扼住他的头部,不断强迫他沉入水中。他开始不自觉地挣扎起来,他手脚疯狂地甩动着,试图挣脱那双手的控制。但是不知为何,那双手的力道十分大,他很难想象这个力道来自如云,反而更像是一个强壮的男子。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就是没有办法突破那强大的力量。 呛进肺里的水越来越多,疼痛感已经不再增强,已经到达了顶点。学研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逐渐被抽空。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微,喉咙处传来一种恶心的感觉。他感觉眼睛无法睁开,眼前的光亮渐渐消失。接着,他陷入昏厥,坠入了黑暗之中。 7 学研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浴缸之中。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过浴缸中一点水也没有。他感觉太阳穴一直抽痛,鼻腔到肺部都疼痛无比。他开始咳嗽起来,感觉咳出了一些刚才呛进肺部的水。他试图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妻子试图溺死他,一句话可以总结。 学研勉强爬起身,发觉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拿起一看,是浴缸的塞子,也许是在他挣扎的时候不小心踢开了。也因为那样,水都冲进了下水道,也顺便救了他一命。 这算是幸运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学研这样想着。他踏出浴缸,环顾四周开始寻找如云的身影。然而就如他所想的那样,只有酒后,他才能看到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一路上留下一地水渍。 学研脱光了衣服,将湿漉漉的衣物大剌剌地扔在地板上。然后他瘫倒在床上,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所以想着拿起手机看看时间。一瞬间,他猛然起身,然后冲到湿衣服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泡过水的手机。刚才完全忘了手机这回事就直接泡在水里了。他试图启动手机,但是如预想的那样,手机彻底报废了。 学研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柜里找到一块手表。好在手表还在走时,只不过不知道显示的时间是否准确。现在应该是凌晨2点,窗外一片漆黑,时间应该是能对得上的。他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床板又窄又硬,枕头凹凸不平,一点也不够松软,床单布料也很粗糙。因为经济紧张,只能牺牲舒适度了。 反正睡不着,学研干脆掏出来随身听,沉浸在音乐中。颇具年代感的音乐有让人平静的效果,他的心脏的跳动也好像缓和了下来。就这样,他伴着耳机里的歌曲,坠入睡梦之中。 学研醒来时,从随身听中的音乐声外隐约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走到玄关开门,门外时提着大包小包的光济。 看到学研开了门,光济的表情骤然变得扭曲,他立马闭上眼,喊叫道:“龚学研,你就不能穿上点衣服吗?” 学研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穿衣服,只能捂着关键部位跑进卧室,随便抓点什么敷衍地穿在身上。他走出卧室,光济正将各种食材塞进冰箱中。 “为什么打你电话你不接啊?我在门口敲了得有半小时门了,差点就以为你死在公寓里了。”光济说。 学研拿起报废的手机甩了甩,回答道:“手机进水了,应该是用不了了。” 光济转过身,惊讶地问:“啊?怎么回事?那你得再买一部了?” “没那么多闲钱。而且,反正除了你不会有人联系我了,有没有手机也无所谓吧。而且,你怎么买的都是菜和肉啊?没有泡面什么的吗?”学研说。 “现在你开始戒酒了,也该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自己做做饭吧,过得有规律些。当然,你要是能够自己打扫公寓卫生是最好不过了。”光济观赏冰箱,转身对学研说。 “我做饭有多难吃,你不是不知道。” “难不难吃是一回事儿,你肯不肯做是另一回事儿,这是你回到正轨的第一步。对了,给我一份你公寓的钥匙,免得我每次都要在外面敲好久的门。” 送走光济,学研只能待在公寓里无所事事,只能根据光济推荐的网站,找找工作。根据手表的时间,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他的肚子也有些饿了。家里没有速食的吃的了,只能自己做饭。 学研随便拿食材做了二菜一汤,他很久没有进厨房了,手忙脚乱地做了些最简单的菜。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切的菜大小不一不说,还意外切伤了手指。炒菜放多了油,结果因为锅没擦干净水,烧热了之后油水四溅,手臂烫伤了好几处。把握不住火候,菜全都炒糊了。就做了那么些东西,花了两个小时,连饿劲儿都过了。 学研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差点没吐出来,咸不咸,苦不苦的,无法下咽。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把饭菜全都倒了。虽然食材不是自己买的,但是这样浪费,他也感到心疼。如果说生活回归正轨,就是吃这些不堪入口的东西,那他倒不如不戒酒了。 说到酒,他不禁想到如云。只有喝了酒,才能见到她。只要见到她,自己总是像被下了药一般迷了魂,对她言听计从。即使每一次,如云都在诱使他伤害自己,可他还是想见到她。 无论如何,学研决定今晚再试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学研从便利店买了酒,不知道喝什么酒如云才会出现,所以他干脆每种品种的酒都买了一份。为了让酒更容易入口,他甚至花重金买了下酒菜,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最奢侈的一顿了。 他先是干了一整罐的啤酒,又辅佐着喝了两杯白酒。他打开了电视,上面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虚假的罐头笑声伴随着主持人和嘉宾的尴尬互动,让人不寒而栗。不过或许是有酒的原因,这么糟烂的内容他还是看进去了,甚至跟着节奏笑了笑。 接着,他打开威士忌的酒瓶猛灌了几口,又痛饮了一小杯龙舌兰。这时,他已经感觉到有股醉意,这种微醺的状态是最舒适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如云的影子,或许他喝得还不够多。 便利店廉价的红酒喝下去十分涩口,过于酸的口味让他的脸皱成了一团,不得不多吃几口下酒菜综合口中的味道。接着,他又按照顺序把各种酒都尝了好几遍,几个小时的时间,便几乎饮尽了所有的酒。 到了这一刻,他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他醉了。他等待着如云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完成了召唤她的仪式,正等着献祭的结果。他趴在桌上,酒劲让他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渐渐睡去。 “学研。” 学研被一阵呼唤叫醒,他勉强抬起倍感沉重的头,看到如云就站在自己的身旁。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激灵整个清醒过来。 有些兴奋,又有些窃喜,学研对她说:“你来了。” 如云轻柔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坐在学研的身旁:“我来了。” “我找到见你的方法了。”学研说着,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欣喜。 “是吗?那太好了,或许我们能常常见面。”如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学研的表情一时间变得落寞了起来,他说:“但是,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想。” “为什么?” “我应该戒酒了,从各个方面来说,这是对我最好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云听到这些话,并没有变得失望,她仍然笑着,亲和力十足:“你知道吗?不是只有变得醉醺醺的才能见到我。” “只要我能醒来,是吗?”学研问。 “没错,你应该醒来,学研。你不能一直沉睡下去。”如云回答。 “可是,只有死掉了,才算是醒来吗?” “你没有死。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你只是需要醒来而已。在梦中,不会有死亡,同样的,在梦中做的事情也都不会变为现实。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处于梦中不是吗?”如云看着学研解释道。 “为什么你能分清楚,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你又如何去证明,我此刻就处在梦境之中呢?”学研道出自己的困惑——不论如何,他不想死。 “我想我无法证明给你看,学研。就像我无法去解释科学底下所隐含的规则和定律。可是,我不会一直待在你梦里,总有一刻,我会消失的。你希望我消失吗?”如云说话时,一直盯着学研的眼睛看,眼神中满是诚恳。 “我当然不想你消失,我想时时刻刻见到你,就像从前一样。可是,我并不排斥时刻处于梦中,如果一个人总是在做梦,那一定是现实太过痛苦不是吗?”学研回应了如云的眼神。 “人的感受是主观的,我不能去定义你的痛苦。所以,我只能说出我的想法,我希望你能从梦中苏醒过来,然后我们二人才能长相厮守。所以,学研,醒来吧,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学研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出他内心中的思念。面对如云的时候,他无法说不。 “好吧,为了你,我愿意醒来。” “太好了。” 如云十分喜悦的样子,她立即起身,然后走到茶几的对面,蹲了下来。她从身后掏出一个药瓶,就摆在学研的面前。他看了看药瓶,十分眼熟。在他还会失眠的时候,在医院开了安眠药,但他一粒也没吃,一直攒着。现在药瓶里,大概有几十片了。 学研明白如云的意思,不过,看上去有些讽刺,醒来的方法,竟然是永远的睡去。但是他无法拒绝。 他拿起药瓶,伴着如云的笑容,倒出第一片药片,然后塞入口中。接着又一片,然后一片接着一片。他在心里默数着,倒光了瓶中所有的药,放进嘴中的一共51片。嘴里几乎塞不下了,先放进去的药也开始融化,析出让人头疼的苦味。他拿起最后一罐啤酒,然后一饮而尽,将口中的所有药片全部吞下。完成了这一切,他看向如云。 如云十分满意:“再过不久,你终于能永久地醒来了。” 第13章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3) 8 学研最后印象是他吐了满地,甚至一部分呕吐物呛进了鼻腔,弄得一片狼藉。再之后,等他苏醒的时候,已经处于一片洁白的房间里。他嘴里插着洗胃管,想说话也很困难。身旁的吊瓶里不知道为他输液的是何内容。 还没等学研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他便看见光济走进了房间。看到他醒来了,光济很兴奋,连忙走到他的身前,说:“你终于醒了。”很明显光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学研含含糊糊地说:“我这是在哪儿。” “医院。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所以把你送来了医院。” 学研微微点头,正准备说什么,便被光济打断了。 “对不起。”光济道歉道。 “什么?”学研有些不解。 “对不起,是我逼你逼太紧了。或许我太急于求成,没有考虑到你真实的感受,所以你才会做这种傻事。如果戒酒这件事,或者任何事让你不开心,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再逼你了,对不起。”光济诚恳地道歉让学研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你误会了,光济。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有错。”学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云的事情,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如何阐述清楚“醒来”和“处于梦中”是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能从那些往事中走出来。”光济说,他搓着双手,十分不安。 “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好。”学研回复道。 光济不再说什么,而是在学研身旁忙前忙后。一会儿给他拍拍枕头,一会儿给他盯着输液的进度,连他都替光济感到累。 “你消停会儿吧,你不累我看着也累。”学研祈求道。 “我闲不下来。”光济无视学研的请求,继续忙碌着,“对了,你昏迷的时候,雪莉来看过你。” 学研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毕竟他觉得自己和雪莉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近,大多数时候还都是剑拔弩张的状态:“真的假的,她也知道这事儿了?” “她看你没去戒酒会,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就把事情告诉她了,她也就抽了空来看了看你。可惜那时候你还意识不清,所以她也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说实话,当时看到她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好像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在学研心里,雪莉都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满怀心事、愁云惨淡的她是什么样,还真是难以想象。什么事能让这么一个乐观的女孩变得沮丧呢?想必也是很沉重的吧。 光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说:“对了,你出院记得去找心理医生看看,我帮你预约好了。” 学研叹了口气,他十分讨厌区间心理医生。他做不到像一个陌生人毫无顾忌地倾诉自己的过去,他甚至跟光济都很难畅谈下去。而且心理医生的问题太多了,不是“你怎么看”就是“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他花钱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挖掘自己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问题。但是光济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出院之前,学研几乎没有睡好过,他始终做着混混沌沌的梦。而且每隔四个小时,护士就要来取一次血,他要想睡好也没什么可能。医生将洗胃管从他体内拔出来时,那种喉头忽然松弛的感觉十分爽快。在床上禁锢了四天,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学研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刚好光济也过来接他出院。学研坐在副驾驶座上,光济开着车,一言不发。就这样无言实在是闷得慌,学研干脆打开了车载音响。音乐开始演奏起来,是他们还是学生时代的就有的老歌。 学研开始不自觉地回忆起来,他和光济还有如云,就是伴着这样的歌度过了整个青春期。于是他跟着哼唱起来,虽然自己已经记不住调了。光济见他唱着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也大声唱了出来。两人一人一句,放肆地高声唱着。 他们好像回到了那个年纪,过往的记忆像洪水一般袭来。学研忽然听到身后有歌声传来,是如云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如云正坐在车后,与他们一同唱着。斜阳从车窗外照射进来,落到如云的身上,那一瞬间她如女神一般美丽动人。 忽然一阵急刹声,如云的脸色骤变,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学研忽然被拉入到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同样的一阵急刹声,然后一切就静止了。那些可怕的景象如走马灯一般映入他的眼前,他马上蒙着脸惊声尖叫起来。 光济吃惊地看向学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学研恢复过来,气喘吁吁地看向前方,原来是一只野狗跑到马路上,光济不得不刹车避让。 “你怎么了?”光济问道。 学研揉了揉眼睛,尽可能不让眼泪落下来,说:“没事。” 光济心领神会,不再提问。在很多时候,他都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学研回到家好好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结果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就报废了。他起身去洗漱,刚弄好光济就来了——来接他去看心理医生。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给光济自己公寓的钥匙是个糟糕的主意,现在连避开光济的机会都没有了。 光济把学研送到医院门外,便离开去公司了。学研自己走进医院开始寻找对应的诊室,他又不想向陌生人问路,不想有过多的社交。他四处观望,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雪莉。 就像光济说的,雪莉确实看上去状态不大对。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还有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加一双陈旧的帆布鞋。然而她就好像灵魂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变得小小的。她身上的衣物似乎有千斤重,让她不得不驼着背。她脸色苍白,嘴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 学研本来想叫住她,然而却觉得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这样做。他看向雪莉离开的地方,竟然是他就准备去的诊室。没想到雪莉也有着抑郁的一面,果然外表再阳光的人也会有黑暗的瞬间,他这么想着。但是转念一想,他不也背着沉重的负担一路前行吗,他们两人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学研走进诊室,医生已经在里面等待了。他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比家里的破沙发不知好上几倍。医生一开始先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他的近况。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敷衍态度尽显。 “实际上,我听说你刚出院,因为…”医生没有完全点明,委婉地问出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学研不是很想面对这个事情。 不过医生坚持要对这个问题展开讨论:“能说说你这么做的原因吗?你的朋友告诉我在此之前你的情绪还算是稳定的状态。” 学研斟酌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这一阵子,我总会看到某个人的幻象。她是如此真实,甚至能够触摸到我,甚至能移动物品。我已经开始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了。” 医生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还是十分平静地说道:“产生幻觉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你有服用任何药物吗?或者喝酒。” “有。我会喝酒。”学研有些尴尬,咕哝着说。 “幻觉会在你喝醉的情况下出现吗?” “不是,只要我喝酒后就能看到她。无论我有没有醉,而且大多数时候我能确定我是清醒的。”学研很笃定,他始终不相信这只是他神志不清时产生的无意义的幻觉。 医生继续问:“这个人对你有什么很特殊的意义吗?” 又是这种他讨厌的问题,但是还是得回答,不过学研并不想说得太具体:“她对我很重要。”言简意赅,也能让医生不会继续深入问下去。 “那她会对你说些什么吗?又或者让你做些什么?” 学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她希望我能够自己了结自己。” 医生皱皱眉头,似乎没有太理解学研说的话:“你是说,她诱导你伤害自己?” “是的。不过她似乎认为这不是伤害,而是在挽救我。她希望我从梦境中醒来,她认为我处在梦境中。”学研全盘托出,不准备保留。 “梦境?”医生有些迷惑,学研说的话就像天方夜谭。 “她是那么的笃定,以至于连我都开始怀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医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开始分析道:“有的时候,人的幻觉来自于自己的潜意识的投射。或许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认为自己处在梦中,需要清醒过来。这种状态可能来自于你对你当前的生活并不满意,你希望通过‘醒来’这种方式,改变你的生活状态。于是你捏造了一个人的幻象,让她来替你给出建议,并跟随她的指引去自戕。但是你需要了解的是,改变生活的状态的方法是改变自己的习惯,保持良好的心态,而不是用自残的方式来逃避现实。你不需要醒来,因为你已经处于清醒的状态。而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戒酒,因为酒精已经与你的幻觉绑定在了一起,所以你应该远离喝酒来避免持续见到幻觉,以至于你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同时,无论如何,你都不要顺着你的幻觉的话去做。我相信你自己也很清楚,幻觉让你做的事并不正确。你的健康与安全远远胜过那个人对你的意义,你应该专注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味沉浸于过去的伤痛。” 医生说的话似乎很中肯,但是学研心里面仍然不是滋味,他并不希望如云的幻象消失,仅仅只是喝酒,这样的代价之小,他甘之如饴。 “或许吧,我会尝试的。”学研迎合道,但他心中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说的是真心话。 转眼间一次心理咨询就结束了,学研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收获,反而白白浪费几百块钱。他走出诊室,然后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坐下,然后开始愣神。他脑海中有很多思绪,纠缠成一团乱麻。他就呆呆地坐着,也不想去整理思绪,更不想起身动一动。他就这样呆坐着,连时间都忘记了。 等学研清醒了过来,医院里几乎都没什么人了。他不知道坐了几个小时,想着也该回家了,于是便起身离开医院。时间应该是傍晚了,太阳红澄澄的,照在路面上,让过路的人打出一道斜影。他走到了马路边,等待着红绿灯。 这时学研看到,马路的对面只有一个人,是医生。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应该是装满了便利店里的便当。刚好绿灯亮了,学研便动身前进,顺便准备跟医生打个招呼。 学研才举起手,便听到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他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一辆跑车飞驰过来,瞬间撞飞了医生,紧接着是一阵急刹声持续传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张大了嘴巴。路边的人开始尖叫起来,他往跑车的方向看过去。医生已经被撞出几十米开外,手脚已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扭曲着。血混合着脑浆溅了满地,惨不忍睹。跑车的主人已经下了车,慌乱地四处看,不知所措。一些人围了过去,还有的大喊着叫救护车。讽刺的是,这就在医院的门口。 学研愣在原地,惊魂未定。接着他从余光中看到一道身影,他望过去,看到了熟悉的那个人。 如云就站在那里微笑着,像一道和煦的阳光。然而,他并没有喝酒。 9 光济为学研做了一顿饭,他实在看不下去学研做的那些难以下口,色香味皆没有的菜。学研也或许太久没有吃新鲜的饭菜,大快朵颐着,仿佛饿了十年的样子。学研原本以为昨天看到一场惨烈的车祸会影响自己的胃口,结果饥饿还是能战胜一切的负面情绪。 “明天有一场戒酒会,你记得要去。”光济说。 学研嘴里塞满了食物,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心里憋着一些话,想要说出来,或许明天的戒酒会会是一个合适的好机会。他原本想跟光济说一说关于如云的事,但因为昨天的车祸过于晦气,让他有些张不开口。 吃饱之后,学研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无聊的综艺节目,而光济正洗着碗。学研忽然想到,光济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已经说不清有几年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光济本人,都已经把这些事看成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他认为光济也不是没有私心,从某些方面来说,那件事以后,光济一直抱有愧疚感。也正是这种愧疚感,让光济毫无怨言地为他单方面的付出。这种友谊关系真的算是健康的吗,他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答案。 光济洗完碗后,带上产生的厨余垃圾,便离开了公寓。学研现在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些无聊。没有手机,他联系不上任何人,虽然他能联系的人也只有光济。然而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并没有让人感觉到远离科技之后的解脱,更多的仍然是对于电子产品的渴望,果然电子毒品,名不虚传。 饭饱之后还没有酒足,学研开始想念起喝酒的爽快感觉。然而医生说的话在他脑海里打转,或许如云真的只是他的幻觉,而要想避开这种危险的幻觉,只能远离让人上瘾的酒精。 明天就要去戒酒会了,或许应该早点睡。学研干脆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怎的,一股疲惫感袭来,转眼他便睡着了。 学研醒来时,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差不多也该到出门的时候了。他快速地洗漱完,然后换好衣服便出门了。今天是阴天,狂风大作,气温骤降,不过一会儿他的耳朵便被风吹得发疼。快入冬了,他开始后悔没有再多加一件大衣了。 学研到了集合的房间之后,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大家已经开始围坐成一个圈,等待着主持人组织开会。他随便找了一个空余的位置坐下来,然后开始观察四周,却没有看到雪莉的身影。 戒酒会开始了,雪莉仍然没来。按道理来说,这不应该啊。对于这件事,她是相当看重的,就算天要塌了,她也不会缺席,只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会议马上要开始了,学研也顾不得这么多,也没时间想东想西了。 主持人开了个场,向大家宣布其中一个戒酒会的成员已经成功戒酒了一年。话音刚落,顿时整个房间里掌声雷动。学研不知道这些鼓掌的人是真心为那个成员感到高兴,还是说只不过碍于面子勉强捧个场。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出现便被他自己打消了,他总是把一些事情往坏处想。 接着,便到了每个人分享的时间。每个人的分享都大同小异,不是生活中的琐事就是鸡毛蒜皮的烦恼,然而人们似乎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学研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多了,如果他再不发言今天就来不及了。于是当主持人询问是否还有人要分享时,他鼓足了勇气举起手。他原本以为大家会很诧异,觉得看到他这个刺头竟然主动发言,大吃一惊。然而大家都十分淡定,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显然,他又把事情往坏处想了。 整个房间里的视线集中到学研的身上,这让他不免感到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颤颤巍巍地开口: “大家好,我是狮子,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 “你好,狮子。”大家回应他。 “这一阵子,我过得浑浑噩噩的。实际上,我前天才刚出院,昨天还去看了心理医生。不管怎么说,我仍然在不间断地喝酒,即使我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戒酒,这确实有些讽刺。我住院的原因是因为我试图服用安眠药自杀,但是很难说我是否真的想要自杀。我犹豫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在纠结自己想不想死,而是自杀这个举动,我更多的是被外界的力量主导着,而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想过‘死’这个问题。 也许我这样说你们不太能理解,简而言之,是有人想要我自杀。而这个人是我的幻觉,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你为什么会有幻觉?”其中一个成员打断道。 “嗯…听我说完。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所以她无论说什么,我都会照做。但是她想要做的事,都是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呵呵。而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饮酒之后才会看到她,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并不是酩酊大醉,只是微醺,还是有清醒的意识的。也正是这样,产生幻觉的情况才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我昨天刚和心理医生聊过这个问题,他说我的幻觉来自于潜意识中我对于我的现状并不满意。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否满意,这几年我的日子过得太混沌了,很多事情我并没有太多的态度或是看法。 而医生给完我意见之后,也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出了医院之后就被车撞了。如果你们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昨天医院门口车祸的事情。嗯…抱歉,扯远了。 总之,我一边希望这个幻觉是我自己的负面情绪,另一边又怀疑或许这个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不是我今天想说的重点,我真正想说的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各种经历,我觉得或许戒酒真的能改变我糟糕的生活状态和习惯。 在此之前,我戒酒过很多次,也放弃了很多次。而我现在真的认为我有这样做的必要了,所以我想真正地尝试去戒酒。并不是为了活得更好,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说,我会戒酒的。就这样吧,我的分享结束。” 学研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尴尬极了。自己逻辑不清,语焉不详地说了那么多废话,估计也让大家无聊得想打瞌睡了。 不过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大家还是鼓起了掌,似乎是对他的鼓励。面对掌声,他感觉好了许多,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而雪莉不在场,没看到这个场景让他感到有些遗憾。 戒酒会结束后,学研走出教堂,刚好光济已经在外开着车等他了。他上了车,便对光济说:“今天可真是稀奇,雪莉竟然没有来。” “怎么会这样,她对这事不是挺积极的吗?”光济回应道。 “不太清楚,不过我昨天在医院遇到她了,她看上去状态并不是很好。” 光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还记得我说你住院的时候她有来看过你吗?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看上去很萎靡了。” 学研不是很在意地说:“或许是生病了吧。” “既然这样,那我们应该去看看她。她也算是帮过你。”光济说,语气中尽是诚恳。 学研心里觉得有些麻烦,不过没有明说出来,只好委婉地拒绝:“就算我们想去,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吧?” 光济咳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说:“实际上,在之前我和她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也交换了你和她的住址。” 学研有些无语,但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了,只能头重重靠住座椅,然后说:“行吧。” 学研的话就是答应了,光济笑了笑,加快了车速。 光济开到了雪莉住的公寓楼下,两人一同看向楼上。学研抬头望向公寓的招牌——杜威公寓。学研思索了一下,想到前几年这个公寓里才发生了一起挺惨烈的凶杀案,雪莉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晦气的地方住。但是转念一想,正是有这个事件,公寓的价格才会打个骨折吧。 “她住哪个房间?”学研问。 “302。”光济回答,“你一个人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这不准停车,我不能让车熄火。你速战速决,确定人家没问题就走吧,别打扰到人家了。” “行,我知道了。”学研答应着便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学研便感到有些后悔。他和雪莉也没有熟悉到这份上,随随便便就上门真的好吗?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楼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杜威公寓里的房间都是单间,主打的就是便宜便捷。学研数着楼层来到三楼,一眼便看到302号房间。他走上前敲了敲门,然而无人应答。 难道没人在家?学研不太确定,于是又敲了敲门,不过还是没有变化。他耳朵贴上房门,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间内静悄悄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再次敲门,笃定里面有人。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学研开始喊出雪莉的名字同时开始用力拍着门。他发现这样不会有任何作用后,便开始试图扭动门的把手。令人惊讶的是,门并没有锁,很轻松地便打开了。 门一打开,学研便感到一股热浪冲击过来。虽然接近冬季,然而房间里面也太热了。热度之后,便是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没有充分燃烧的味道。氧气一瞬间被无名的气体抢占,他一时间无法呼吸。他呛住咳出声来,跪倒在地。他勉强支撑住身体,眯着眼看向房间内。 房间里雪莉已经瘫倒在地,她身旁有着一个火盆,里面是燃烧着的木炭。学研明白过来雪莉在做什么,于是连忙起身,捂住口鼻冲进房间内。他跑到雪莉身旁,她还有一些残存的意识,十分虚弱。 学研也顾不了许多,赶忙拉住雪莉的手臂,将她扶起来。雪莉眼神无力地瞟向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能咕哝着发出难懂的音节。 “你快闭嘴吧。”学研吼了一声,接着拉扯着雪莉一步一步往出口前进。 此时此刻,学研感觉身旁的女孩有千斤重,而房门似乎有几千公里那么远。或许是房门打开了,新鲜的空气也传送进来,他也能呼吸过来了。有了力气,他一鼓作气将二人拖到了门口。 刚到门外,学研带着雪莉一同倒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猛烈起伏着。他看向雪莉,她也恢复了一些,意识逐渐清醒,接着爬起身,剧烈咳嗽起来。 雪莉与学研的眼神相对,这时他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干脆朝她吼道:“你疯了吗?烧炭自杀!你有多想不开啊!” 雪莉没有反驳,只是听着学研的抱怨,忽然间泪如雨下。 学研也停止开火,对雪莉的反应始料不及。二人坐在原地,仿佛时间停止一般。 10 学研和雪莉坐在咖啡店里,他们面前放着两杯热咖啡。光济走进店里,坐了下来。 “我把房间里的炭全扔了,房间也打开窗通风了,再几个小时就好了。”光济坐下来,对雪莉说。 雪莉点点头,她从公寓出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学研和光济也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给怎么样的反馈,只能一同沉默着。 学研想着刚才对她吼了几句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想自尽的人,可能在情绪上都会比较脆弱。或许道一个歉是最好打开对方心灵的方式,他开始组织语言。 “刚才,对不起,我不该情绪那么激动。”学研还是开口了。 雪莉努力着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没事,是我太冲动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全力支持你的。”光济说。 雪莉摇摇头,似乎是不太想说。 学研把热咖啡往雪莉面前送了送,然后说:“相信我们吧。” 雪莉看了看二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 “你有个姐姐?”光济问道。 “是的,我们是双胞胎。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然而无论如何我都忘不了这一天。” 学研与光济对视了一会儿,接着问:“发生了什么?” 雪莉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说:“我和她一起长大,说真的,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有过矛盾。” 光济说:“你们有很深的姐妹情。” “嗯。她是我的家人,更是我的挚友。我还记得我们当时说好对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连高中也要是同一个。但是那个时候我考试失利,姐姐上了振华,我只能擦边进了鸿飞。没能读一个高中,我们难过了很久。不过好在,我们也只是白天暂时分别而已,到了晚上,我们还是一家人。但是,没想到,在那之后…” 姐姐可以说是品学兼优,然而她从来没有因此变得傲慢,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而我,只是因为一次考试的失利,而变得破罐破摔。但是好在还有她,支持着我。 原本日子可以这么平淡地过下去,但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之后,她的情绪变得很低落。我尝试和她沟通,想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肯回答。我很担心,但无济于事。接着过了几天,她甚至带了一身伤回来。她的校服破了,满脸的擦伤和淤青,她的书包被刀片划得破败不堪。全家人都震惊了,但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夜。 很明显,她在学校肯定受欺负了。我们尝试向老师,向校方反映,但是这样做也只能让那些人停止嚣张一会儿,没过几天他们又卷土重来。那之后,姐姐的身上就没有一处好地,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甚至到后来,她连学校也不愿意去。可就是这样,她也不愿意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办法,趁着她待在家里,我换上她的校服,背上她的书包,扮作她去了振华。我走进她的班级,一开始我还担心她找不到她的课桌。然而她的课桌是那么显眼,与别人的是那么不同。她的课桌上,被刀刻满了不堪入目的词汇,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的羞辱人的词。那些话是那么恶毒,就算是心智最成熟的人也承受不住。 然而接下来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整间教室,没有一个人正眼看我,眼神中都是鄙夷和仇恨。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轮番对着我羞辱,甚至把我拉进卫生间,锁在隔间里,任凭我怎么叫喊也不放我出来。 课堂上,随时都有人向我扔来纸团和垃圾,就算讲台上的老师如何制止都无法停止他们这样做。课间才是最可怕的,被辱骂已经最轻的,仅是在那一天内我被扇的巴掌次数就已经数不清了。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的时候,我被一群男生拦住。他们的言语之间尽是轻浮,甚至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试图反抗,换来的是他们的拳打脚踢。我只能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打骂。身上的疼痛不算什么,而我想到这就是姐姐的日常,更加痛心。 我遍体鳞伤地回到家,而姐姐自然而然地发现我顶替她去学校的事。她没有生气,只是一边替我处理伤口,一边哭泣着。她一直在抱歉,可是这明明不是她的错。我紧紧地抱住她,我知道我这样做帮不了她,可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我想忍住自己的眼泪,因为我的脆弱只会加倍伤害到她。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大哭了起来。那一整夜,我们相拥而泣。说真的,我多希望那一刻时间能够停止,这样她不再用面对下一天的痛苦。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她就自杀了。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她趁着午夜,从自己的房间窗台,直直跳了下去。她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来结束她的生命,她抛下了我,她痛苦到已经可以放弃一切。她的遗书里面是对所有人的道歉,她到临死的那一刻,还抱着负罪感。正是这种负罪感,最终杀死了她。 “从那之后,每到她的忌日,我都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日,我变成她,饱尝了她每一天都会经历的一切。那些可怕的校园暴力化作噩梦纠缠着我,让我每一刻都煎熬无比。” “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些。”学研说。 “一开始我用酒精麻痹自己,只要我醉了,我就会忘记她哭泣的样子,会忘了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可是到后来,我发觉酒完全毁掉了我的生活。我很难靠自己去完成一件完整的事,我破坏了我所有的人际关系,我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正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靠近酒精了。我原本以为通过戒酒我能够获得更好的生活,可是到了这一天,我还是很难过,我很后悔我没能挽救她,我甚至没有为之努力过。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再活下去,这样的我,比起她,怎么有资格继续苟活呢?” 光济不是很同意的样子,回应道:“可是,你要知道。与其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如带着她的意志活下去。虽然你没能救得了她,可是你还有机会去挽救别人。不要太轻易地放弃自己,死亡只不过是件小事。” 雪莉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接着,光济提议去吃晚饭,他请客。学研自然会答应,而雪莉则犹豫了一会儿。不过他们两人一直劝着她,她也只好答应了。 光济选了一家还算是上档次的餐厅,一顿吃下来价格也不便宜。 看样子光济要大出血了,学研这样想着。 光济点了一大堆菜,学研又着意添了几道。等到了雪莉,她都不好意思再加菜了。三人等着上菜的空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雪莉情绪变好了许多,二人也放心了不少。然而,菜还没上几道,光济的手机便响了。 光济接起电话,走到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几分钟,他神色凝重地回来坐下,说:“我得先走了,公司突然有些事,没我不行。你们吃着,不用管我,钱我已经付了。” 说完,光济便离开了,只留下雪莉和学研面面相觑。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学研只能低头吃着菜,期望着雪莉能够开启一个话题。 “你和光济,关系真的很好。”雪莉终于开口,学研顿时松了口气,起码不会一直安静地尴尬下去。 “确实,我们从高中时期就是朋友了。那时候我们天天也不好好读书,就是各种插科打诨。要么和我去游戏厅打机,要么陪他去追校花。那个时候确实挺开心的,不像现在成年了不得不面对很多烦恼。”学研开始回忆起曾经的时光。 “真不错,我到了高中几乎就没交到过朋友。不过你和光济的关系也太亲密了,他对你也是非常的关心。我还以为,他对你…”雪莉话不说完,只是看向学研。 “你想多了,我们没有那种关系。他对我这么好,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吧。这样做他也许能好受些。”学研说道。 雪莉点点头,她看学研并不准备对这件事展开讲,所以也不准备细问下去了。 “你知道吗?实际上今天我在戒酒会发言了。”学研觉得不能老实让雪莉开启话题,于是自己展开来。 “真的吗?那恭喜你啊!所以你真的准备好好地戒酒了吗?”雪莉语气中有着真诚的高兴,她是真的由衷为学研感到开心。 “我在努力中,只不过这才一天,道路还长着呢。”学研有些得意。 或许是没有那么尴尬了,两人话匣子也打开了,聊了不少。学研也更加了解了雪莉,曾经那个缠人话多的女孩,也变得好像没那么烦人了。 晚饭结束后,二人便在餐厅外分别离开。学研的心情格外好,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变好,于是一股满足感逐渐填满他原本空虚的躯体。 又过了几周,学研都坚持着没有喝酒,即使酒瘾就像皮鞭抽打着他,他也强忍住了。今天的戒酒会结束,结束也接近傍晚了。光济没有来接他,于是他便自己走回公寓。他用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便被门对面走廊的身影吓了一跳。昏暗的走廊那边,如云就直直地站在那里。 她的五官皱成一团,十分愤怒的样子。她没等学研反应过来,便几乎尖叫般高声喊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想见我吗?你忘了吗?”接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 学研想要后退,可是却被房门挡住,无处可去。如云的脸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一起,他好像能感受到如云的呼吸和心跳。 “你忘了吗?你忘了是不是?”如云的质问像一把剑,直直刺进学研的胸口,然后化作烟雾,在其中萦绕不绝。 第14章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4) 11 如云的手紧紧捏住学研的肩膀,力度之大,他甚至觉得指甲已经陷入皮肉之中。 如云仍然在喊叫着:“你忘了是不是?你说过你不会忘的!” 学研双眼止不住流下泪来,哽咽着说:“不会。我不会忘的,无论过了多久,我都忘不了那一天。” 8年前: 学研实在是体力不支,瘫倒在工位上。这是第几天加班了?他已经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他走去洗手间,想用冰水洗洗脸清醒一下。洗完后他看向镜中的自己,他应该有一周没有刮胡子了,整个下巴都是青色的。眼周是一圈深深的黑眼圈,眼窝塌陷,再加上工作压力太大而瘦削的脸庞,看上去宛如一个瘾君子。 学研不是没想过辞职跳槽,然而在顺安这个小镇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公司。更何况自己在职的Alpha公司是顺安最大的公司没有之一,算下来镇上每5个人就有一个是公司或是旗下的分公司的员工。他要想去别的企业,也无处可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煎熬多久,学研感觉自己的生活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未来,只有日复一日的加班,漫无止境的工作。终于下班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了。拖着疲惫的身体,他到公司楼下打了辆车,准备回家。 在车上他忍不住睡着了,靠着僵硬的车座垫,伴随着一路的颠簸,在后座上断断续续地打着呼噜。到了小区门外,出租车司机花了五分钟才将他摇醒。他睡眼惺忪地下车,夜晚的冷风并没有让他清醒半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家门外,开始翻兜找钥匙。接着便是一阵冷汗——钥匙应该是落在车上了。 怎么办?只能叫醒如云,让她给自己开门了。学研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说明缘由不到一分钟,如云便打开了家门。她看上去困极了,眼睛也张不开,头发乱糟糟的就这么随意地垂落下来。 学研走进客厅,重重落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然而还没洗澡,他又只能爬起来挪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砸在他的身上,让整个浴室蒸汽氤氲,似乎洗走了一点他的疲劳。洗完澡,他便马上走出浴室,连头发也来不及擦干。 接着,他闻到一股香味,随着味道走到了餐厅。如云为他煮了碗面,现在正热气腾腾的,放在餐桌上。 “加了那么久的班,我猜你也饿了。给你下了碗面,里面还有些酱牛肉,快趁热吃了吧。”如云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托着下巴看着学研。 学研这才发觉自己确实饿了,心里面忽然特别感动,干脆坐下大口大口地吸着面条。不知道是太烫还是什么缘故,他眼中含着泪水,看起来亮闪闪的。 “这么晚,还辛苦你做夜宵。”他满嘴都是食物,说话咕咕哝哝的。 “没事,反正也清醒了很多。你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如云笑出声来。 他喜欢看如云笑,这也正是他深爱着她的原因。 “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你还知道吗?”如云忽然问。 学研立即在脑海里搜索着,找寻着可能的线索。结婚纪念日?还是在一起的周年纪念日?又或是她的生日? 如云看着学研努力回忆的样子,有些无奈:“傻瓜,是你的生日。这你都能忘,真是在公司待傻了?” 学研向来不记各种日子,更不用说自己的生日了。对他来说,每一天都只是普通的日子而已。难为如云还一一记着,并且都会在这些纪念日的时候做点什么,充满仪式感。相比起枯燥的婚姻,她更加享受彼此相爱着的感觉。 “你这阵子也太累了,是该放松放松了。刚好你生日就在这个周末,我已经和光济说好了,咱们到时候去隔壁市玩玩。泡个温泉,吃点好的。”如云开始向学研分享起自己的计划,越说越兴奋。仿佛他们还是高中生,不用面对生活的苦恼。 学研不想扫她的兴,只能口头答应着,然后盘算这周末能不能不加班。这时他开始羡慕起光济起来,大学的时候学了生物,现在直接在顺安的Beta公司研究生物制剂。现在已经是组长,不仅不忙,还不用亲手做实验,只需要指导操作就好。而自己则学了个鸡肋的专业,只能在公司里当个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发挥着微乎其微的作用。 吃完整碗的面条,学研也觉得饱得不行,想着要不要站一会儿消消食。然而实在是太困了,他也顾不得胃可能会难受,跳到床上大睡起来。 转眼就到了周末,学研为了保证今天不加班,提前几天拼了命地工作,终于赶上周末之前完成了任务。也因为这样,这几天他的平均睡眠时间还不到五小时,所以现在哈欠连天的,丝毫不在状态。但是为了让如云开心,他还是尽可能地鼓足精神。 一大早如云和他就一起来到商场,准备给他买几套新的衣服。 “你也该买点新衣服了,我看你前天穿的衣服领口都卷边了。穿得这么邋里邋遢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家是有多穷似的。”如云是这么说的。 他们走到一个价格并不便宜的品牌店外,如云正准备走进去,然而被学研一把拉住了:“这家也太贵了,咱们换一家吧。” “你生日买点好的怎么了?再说了,买件好的,能多穿几年,平均下来不还是便宜的吗?给你买你都这么心疼钱,那要是买我自己的,你不是得心痛死了。”如云说。 “这要是你买,我也就不心疼了。我一个糙人,用不着这么好的料子。”学研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说。 如云也笑出声来,轻轻说了一句:“山猪吃不来细糠。”接着把学研拉了进去。 如云挑了好几套衣服,然后推着学研去换衣间试。他没有什么审美水准,衣服都是有什么穿什么,也不管搭配什么的。但是如云不是这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对他,都是要求极高。为自己打扮是热爱生活的表现,如云是这么认为的。 折腾了两小时,如云终于选出来满意的几套,准备结账。学研悄悄地看了看价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看了一个0,不免肉痛起来。然而如云满意,再贵也得买。 “龚学研?”后方忽然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和如云向后看去。 竟然是公司的领导带着自己的夫人,看样子也是来购物的。学研连忙跟领导打招呼。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店消费,看样子工资我还是给你开高了,哈哈哈。”领导开着非常没有水准的玩笑,而学研也只能赔着笑脸。 好在如云懂事,这种场合给足了学研面子。她与领导夫人寒暄起来,聊着天气和家常。 领导看了看他们的四周,然后问:“怎么没带孩子出来?” 学研有些尴尬,回答道:“我们没有孩子。” 领导听到后有些惊讶,开始说教道:“这怎么行呢?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自私,不知道传宗接代的重要性。有个孩子,家里才稳定!结了婚,哪儿有不生孩子的。莫不是,你们有点什么问题?” 如云的表情忽然凝固,脸色并不好看。学研看出她的情绪,连忙解释道:“没有,我们还在备孕。” “这才对嘛!”领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十分丑陋。 接下来五分钟,学研极力应付着领导,直到结了账走出服装店才结束,他也松了一大口气。他看向如云,她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她生气的表现。 “我说过我不想要孩子。”如云冷冷地说。 “我知道…”学研试图解释,但被打断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们在备孕?” “哎呀,那只是应付的说法,又不是真的。”学研回答,有些无奈。 “你明明可以实话实说,为什么还要撒一层谎呢?还是说,你还是想要孩子?”如云越说,语气越是激动。 学研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总不能跟领导说我们不准备生孩子吧?那样子他得吧啦吧啦说教多久啊?再说了,你也得考虑一下我在公司的处境。丁克毕竟是少数派,总有人会另眼相看的。” “对对对,都是你的面子,你的处境。你的面子最重要是吧?” “你在说什么,越扯越远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胡搅蛮缠啊?”话刚说出口,学研便后悔了。他看到如云受伤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人站在原地,沉默着。学研感觉手上提着的购物袋变得有千万斤重,差点拿不起来了。 如云深呼吸了一口,接着说:“今天你生日,我不想闹太僵。走吧,光济也差不多要来接我们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 光济准时开车到达小区门外,学研和如云准备上车。学研打开后车门,示意让如云先进去,然而如云却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坐到了前排。光济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尴尬,仍然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与二人打招呼。 学研随便应付了一下,倒是如云更热情一些。 “咱们今天差不多4点就到酒店,接下来能泡个温泉,然后吃顿晚饭。你们怎么看?”光济开始复述今天的安排。 “听起来挺不错的,我听说那边还建了一个旅游度假区,里面有商业街,我们也可以去那里逛逛,买点纪念品什么的。”如云回应道,很期待的样子。 “学研呢?”光济问。 学研上车后就坐在后座闭目养神,随口说道:“随便,我没意见。” 光济点点头,然后打开音响,开始播放音乐。音乐是有点年头的老歌,也是如云的最爱。高中时他们三人就拿着一个随身听轮流听。如云听到歌就跟着哼唱起来,学研虽然没有跟着唱,但是腿也打着节拍。 光济见氛围缓和了许多,也开嗓吼了几句。结果还没唱多少就开始干咳起来,一边清嗓子,一边对如云说:“如云,中间的保温杯给我一下,我喝点里面的茶。” 如云拿起保温杯,打开杯盖,递给光济:“你现在怎么还用保温杯喝水了。” “也上年纪了。”光济接过水杯,里面热气腾腾的,他准备喝一口。 然而光济的嘴才刚接触杯口,他便大喊一声“好烫”,接着松开了手。烫水从杯中四溅出来,几乎都洒在了光济的腿上。他吃痛并连忙尖叫出声,手从方向盘上拿下开始捂住双腿。车子一下失去方向往一边猛烈偏去。如云因为偏转也尖叫出声光济不得不忍痛把住方向盘,但仍然嘶嘶叫痛。 “你没事吧?”学研连忙问。 “不知道,可能烫伤了。”光济龇牙咧嘴的,声音也变了调,“如云帮我捡一下杯子。” 如云往下看,杯子已经掉到了副驾驶座的深处,系着安全带没有办法拿到。如云无奈,只能解开安全带,俯身下去拿杯子。光济觉得实在很痛,又下意识往腿看去,双手开始试图将粘在皮肤上的裤子扯开。 学研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抬头一看,然后大喊:“光济小心!” 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遭受猛烈的撞击。前座的安全气囊立即弹射出来,学研顺着惯性撞到前座,昏死过去。汽车翻转过来,狠狠撞到高速路的一边。 等到学研醒来,张眼便是洁白的天花板。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胸口也隐隐作痛。他想移动一下,然而实在是太痛了无力再挪动。护士见他醒来了,立即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着他的身体,他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刚经历了一场车祸,你有中度脑震荡,肋骨也断了,需要住院静养。”医生回答。 “我还有一个朋友,还有我妻子,他们怎么样了?”学研继续追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所有伤患我们都有收治,你之后会知道的。”医生明显很忙,没有时间详细回答学研的问题。 这时,学研看到光济自己把着轮椅进入病房。光济似乎受伤不算太严重,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些擦伤,没有骨折也是万幸。 “发生了什么,光济?”学研转过脑袋,看向光济。 光济眼睛红红的,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撞上另外一辆车,然后我们都出车祸了。那辆车是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当场就死了……” “如云呢?如云怎么样了?”学研现在没有空闲关心身外之人。 光济听到学研这样说,立即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用支离破碎的语言回答:“对不起,学研…对…不起,如云,如云她因为没系安全带,从车里飞出去了。她…医生尽力了…但是,还是不行,他们…” 学研了解了光济的意识,眼内立马迸射出了泪水。他大哭着,胸口因为太激动地呼吸变得剧痛。 光济也哭成了泪人,嘴里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学研哭得快晕厥了过去,他想着,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了。 12 “我不会忘,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如云,那是我失去你的日子。”学研瘫坐在地板上。 如云站在学研的对面,近乎疯狂地摇着头:“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你不想见我了对不对?”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学研吼出声来。 “可是你不喝酒了,这难道不就证明你不想见我?” “不喝酒是因为酒精只会让我越来越颓废,我必须得戒酒了,如云,我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我想变好,我想你看到我变得越来越好。” “你没有变好!”如云怒吼出声,“你这样是不会变好的,因为你没有醒来。你承诺过,你会为了我醒来的。” “可是我不喝酒也能见到你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见到你,可我快消失了,我没时间了。你必须在我消失前醒来,我需要你醒来,我不想再一个人了。”如云走向客厅,而学研也跟上她的脚步。 学研看向客厅的茶几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放了很多的酒。洋酒、红酒、白酒应有尽有。如云指着这些酒,带着浅浅的微笑说:“来吧,你该醒来了。” 学研看到茶几上琳琅满目的酒,摇着头央求道:“如云,不要这样。我真的不能…” 如云立即变了脸色,愤怒如乌云密布在她白皙的脸庞:“不,你必须醒来!你不能再抛下我了。” 学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坐下,开始拿起一瓶红酒,打开酒塞后,仰头猛灌了几大口。酒水顺着他的食道滑落至胃部,一路上都热乎乎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证明我爱你。”学研对如云说。 如云喜笑颜开起来,蹲下身轻抚着学研的脸,眼中满是柔情:“我知道,我也爱你。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你就要醒来了,我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 学研点点头,他已经灌完了一整瓶红酒,接着拿起一瓶威士忌。他喝下一大口,烈酒的热烈口感让他辣出了泪花。胃部的灼热已经变成了丝丝的疼痛,这样空腹喝酒,非得胃出血不可。但看着如云满意的表情,学研觉得就算是死也甘之如饴了。 时间被拉得很长,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中,学研只能一瓶接着一瓶的喝。他的肚子已经撑满了酒水,再喝下去就快要从口中溢出来。他只能立即冲到马桶旁呕吐,清空胃之后,又继续再来一轮。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轮,晕眩感围绕着他,接着他便昏睡过去。 等学研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不知几点了。他扶着脑袋坐起身,在硬地板上睡了这么久,浑身都酸痛无比。而胃则像被烈火炙烤着,火辣辣地疼。他仍然头晕目眩的,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停旋转着,就像一座摩天轮。身旁是一滩呕吐物,几乎没有固体,都是胆汁和酒。看到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他又有一阵作呕感。他站起来,结果一脚踩到倒着的酒瓶,又重重摔在地上,身上也沾满了呕吐物。或许是太醉了,也有可能是难受的部位太多,他甚至不觉得摔倒有多痛,只是又撑住沙发再次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他强撑着不适,挪到浴室,抱着马桶试图再吐些什么出来。然而他的腹中真的没什么可吐的了,再吐就只能吐血了。 如云不知道去哪里了,整间公寓明明那么狭小,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而变得空落落的,一下子就又变大了的样子。他想脱掉臭烘烘满是酒味的脏衣服,然后好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而太阳穴跳痛无比,他几乎使不出任何力气。 他半靠着浴缸开始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今天是哪一天。光济说了今天会过来,还邀请了雪莉一起在公寓做晚饭。看窗外的天气情况,现在应该是下午。他或许还来得及把公寓打扫干净,然后丢掉所有的酒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喝酒了,不知道会作何感受,他不想再让光济失望了。这些年,一直是靠着光济的照顾他才能走到今天,而只是一晚的放纵,他便毁掉了光济这些年的努力。 “学研。”他听到来自如云的呼唤,这声音好像就在他的身旁,又好像在远远的天边。 学研站起身,竖起耳朵试图寻找声音的位置。 “学研,到这儿来。”又是一声呼唤,而这一次,声音更清晰,更明确。 于是他走出浴室,继续寻觅如云的踪迹。声音不是来自公寓内的,他心中升起这个想法,十分笃定。接着他打开房门,走出公寓,也无暇顾及公寓内的一片狼藉,更忘了合上大开的房门。 “学研,和我一起醒来。”这声音来自上方,传进他的耳朵,击穿了他的灵魂。 他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大腿又酸又胀,十分吃力,他的额头也布满汗水。他很确信如云现在正在楼顶的天台,这是他内心中的声音告诉他的。然而走到楼顶就好像还有数千个台阶,是那么遥远又漫长。 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他终于走到了天台。天气不太好,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一阵又一阵大风刮过来,凉飕飕的。天台有人晒了床单,白花花的一大片,随着风起舞着。床单运动着,让他难以看到前方,所以他拂开一道又一道床单,企图穿过它们。 “学研,看过来,就在这里。”学研穿过最后一层床单后,如云的呼唤接踵而至。 他看向声音的方向,如云正站在那边。他仔细地一看,才发现,如云没有站在天台的平台上,而是距离平台一步之遥,漂浮在平台之外的空中,仿佛踩着隐形的实体一般。她的身旁漂浮着一扇门,这是一扇漆成棕红色的木门,现在正紧紧地关闭着。 如云看着他,然后打开了门。门内竟然阳光明媚,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蓝的,黄的,淡紫的,粉红的,散落在这片绿意之中。草地正中放着一块野餐布,上面放着各种食物。门内还有悦耳的鸟鸣声,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相交在一起飞过。 “这就是醒来后的世界,你和我一起。”如云指着门内的风景。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也可以改变。”如云打了一个响指,门内的风景迅速转变。一阵爵士乐从门内传来,里面已经变成了夜晚的街道。似乎是刚刚下过雨,地上有着一滩滩的水,霓虹灯灯光透过水面,反射开来,氲出炫目的光彩。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结着伴,有说有笑地路过,他们好像看不见这道门,更看不见门这一边的人。 “或许,也可以是这样。”如云再次打了一个响指,门中的景象开始旋转着变换。不一会儿,里面就变成了一间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也随之传来,钻进学研的鼻腔。病房内的墙壁洁白无瑕,正中放着一张病床,床上竟然有人,床旁也站着人。他定睛一看,站着的人竟然是他,而床上的是如云,素颜的她略带疲惫,却十分美丽。而她怀中,正抱着一个襁褓,一个婴儿正熟睡在其中。 “这不正是你最想要的吗?”如云伸出自己的手,“来吧,学研。靠近我,只需要一步,你就能醒来了。” 学研不知道为何,眼眶内噙满了泪水,然后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如珍珠一般。他慢慢走上前,然后爬上半人高的平台,距离如云只有五六步之遥。他还记得他曾在这个上面翩翩起舞,而如今,这个地方也将成为他生命的终结之地。 他来到平台的边缘,一阵冷风袭来,让他的心绪清醒了一些,使他有些犹豫。如云似乎看出来了,于是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去看门内的景象,然后继续伸出自己的手。他也缓缓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试图握住她的手,然后再向前最后一步。 他就要醒来了。 “学研!不要!”光济的喊叫从身后传来,学研惊讶地往后看去。 身后是光济和雪莉,他们站在不远处,想要靠近又不敢向前。 光济颤悠悠地说:“学研,你冷静。你不要这样做。” “你不会这样做的,你在戒酒,你在变好不是吗?”雪莉接着说道。 学研看了看如云,然后又回头看向他们。 “你还有很多希望,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爱,又或者没有人爱你。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最起码还有我爱你。”光济止不住地哽咽。 “不…我,可我得醒来。”学研怯怯地说,声音低到几乎无人听见。 “学研,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一直想不通我存在的意义,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失败。失败的我会搞砸一切,我甚至救不了我的姐姐。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意义是什么了,或许我曾真的有挽救不了的人,可是最起码我还能挽救你。不要放弃自己,也不要放弃我们,好吗?”雪莉尽可能保持着平静地说。 学研落着泪,半蹲着身子。他其实害怕极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是恐惧的感受在他的心头波涛汹涌着。他看着光济和雪莉,他们焦急无比,一步也不敢上前。恐惧的感觉忽然有些消散,接着是一丝愧疚感,最后是熊熊燃起的勇气。 他看向如云,她的裙摆随风飘舞着。然后他放下了距离如云咫尺之间的手,然后说:“对不起,如云。” 如云收起了笑容,表情中是不解与迷惑。而那道门内,襁褓中的婴儿变得焦躁不安,接着大哭起来,声音令人烦躁。然后门内的另一个他和她,表情也越来越阴鸷,十分不快。 “对不起,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你不想醒来了吗?”如云神色变得忧伤,她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而门中变得越来越暗,逐渐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我还不能醒来,不是现在。也许在未来我们还能见面,但现在,我要去见我的朋友们了。” 话毕,原本在半空中的棕红木门碎裂开来,碎片一一坠落,整扇门渐渐消失殆尽。 学研立马转身,跳下了平台,头也不回地奔向光济和雪莉。他们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学研好像被抽干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光济与雪莉则始终紧紧抱着他,也一同流着泪。 不知拥抱了多久,连天色都变得昏暗,马上就是晚上了。 “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学研说,另外二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在离开之前,学研还是回头望向如云原本在的方向,那个地方空无一物。他不知道,这段时间的一切,是真实发生了,还是如梦境一般等待他醒来。 大房间内十分热闹,众人两三个人围在一起,热烈地攀谈着。主持人走到围成圈的座椅中间,清了清嗓子。众人会意,纷纷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不再说话。会场变得安静,大家都等着主持人发话。 “感谢大家能来到今天的匿名戒酒会,今天也有两个新人加入我们,让我们欢迎他们。” 主持人说完,大家开始齐齐鼓掌。新来的一个男孩和中年女人也挥手向大家打招呼。 “也请他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大家好,我是火柴,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这是我戒酒的第一天。”男孩率先发言,他有些害羞,说话时低下了头。 “你好,火柴。”众人说。 “大家好,我是夜兰,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这是我戒酒的第一天,但也希望会有第一千天,第一万天!”中年女人则坦然得多,脸上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水面。 “你好,夜兰。”众人说,其中学研的声音最大,他笑眯眯的,心情不错。 主持人接着发话:“好了,开始我们今天的分享吧。谁想第一个来发言呢?” 学研立即举手,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主持人便示意让他发言。 他坐得端端正正,顺便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看向雪莉,雪莉也向他投来灿烂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 “大家好,我是狮子,我是一个酒精上瘾者。” “你好,狮子。”众人道,这次雪莉的声音最大。 “说来惭愧,今天也是我戒酒的第一天。这阵子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也产生了许多感受。 不过,最最重要的,我感觉—— ——我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