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 第1章 月下涟漪 白长生心智单纯,一年到头大多被护在家里,唯有中秋这天是例外。他哥哥白晔会破例允许他出门。说来也怪,每到这一夜,白长生身上那层懵懂的外壳仿佛会被月光洗去,流露出不同往常的灵慧。 乡村的秋夜被蝉鸣衬得格外宁静。白家冲西边的小路上,白长生习惯性地牵着哥哥的手,踩着熟悉的土路往前走。 “哥,你看那边!”白长生忽然停下,眨着眼,压低声音指向河边的方向,“好像有两个人!” 白晔顺着望去,月光下,一幕极不协调的画面撞入眼帘——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壮汉,正粗暴地钳制着另一道身影。被制住的青年身形修长,月光如水,浸染着他流畅的侧影,喉结与颈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在静谧中透出一种未加雕琢的、脆利的锋芒。 “哥哥,”白长生看得呆了,小声惊叹,“他好漂亮……”可随即,担忧立刻攥紧了他——那个壮汉实在太凶悍了,漂亮哥哥根本无力反抗。 这个念头刚闪过,惊变骤生! “扑通——!” 巨大的落水声撕裂了夜晚的平静。白长生眼睁睁看着那道漂亮的身影被狠狠推入河中。水面挣扎的波纹很快平息,过了良久,只剩下一圈圈无助的涟漪。咕噜噜的水泡冒上来,接着,一条十字镂空的项链浮出水面,在冷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乳白色光泽。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白长生失声尖叫。 原本沉睡的村庄顿时被惊醒。然而,时值寒冬,河水冰冷刺骨。闻讯赶来的村民几次尝试下水,都被冻得四肢僵硬,险些自身难保,最终只能围在岸边,束手无策。 “哥,怎么办呀?”白长生急得快要哭出来,紧紧抓着白晔的胳膊。 白晔眉头紧锁,不再犹豫。他脱掉外套,如同一尾灵活的鱼,猛地扎进漆黑的河水里。冰冷瞬间包裹全身,他咬紧牙关,奋力克服着水流的阻力,朝着那道下沉的身影摸索。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冷的衣料,紧接着,手臂环过那人的腰腹——然而,掌心却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黏腻触感。 是血! 白晔心头一凛,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牢牢箍住,奋力向上拖带。回到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直到这时,在白长生的惊呼和村民手电晃动的光线中,白晔才真正看清怀中人的脸——苍白、精致,即便失去意识也难掩惊世的容貌。而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鸣笛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强行扯回。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迅速接手。而那个行凶的壮汉,早已消失在夜色中,无迹可寻。 兄弟俩沉默地站在路边,看着闪烁的蓝红灯光呼啸着远去。 白长生仰起脸,眼里满是担忧:“哥,漂亮哥哥会醒过来吗?” 白晔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看他的造化吧。” 甄宓陷入了深度昏迷,被送往了条件最好的私人医院接受治疗。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三年。 意识挣脱黑暗的束缚,率先回归的是嗅觉。消毒水冰冷的气味之下,缠绕着一道更隐秘、更具存在感的气息——是某种昂贵雪松木与冷冽香根草交织的后调,沉稳、克制,却带着无声的侵略性。 甄宓没有立刻睁眼。他先感受着身体的状况:沉重的虚脱感,多处骨骼隐隐作痛,喉咙干渴欲裂。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腕正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禁锢着。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温度偏低,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沁凉,指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腕间凸起的尺骨,姿态亲昵,却更像主人在确认所有物的归属。 他控制着呼吸和眼睫的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由模糊渐至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畔阴影里的男人。 闫聿。 他背光坐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优势勾勒无遗,与病房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量极高,挺拔如山岳。光线从他侧后方漫射过来,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使得高挺的鼻梁如同险峻的山脊,下颌线绷紧,线条利落得近乎冷硬。 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日晒的冷白,但这并不折损他的气势,反而增添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阴郁。眼窝微陷,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甄宓,瞳仁颜色极深,近乎墨黑,像是蕴藏着漩涡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估量的情绪——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确认,仿佛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落网。 也许是守候太久,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霾,但这份疲惫并未带来憔悴,反而像精心淬炼过的锋刃,磨去了外露的锋芒,只余下内敛的危险感。他的嘴唇很薄,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固执和冷静。 看到甄宓彻底睁开眼,闫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一个目标达成的微表情。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握着甄宓手腕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些许,力道传递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闫聿?”甄宓的声音沙哑不堪。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某种沉睡的本能。 “嗯。”闫聿应道,单音节,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他终于有了大的动作,倾身向前。随着他的靠近,那股雪松混合香根草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下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入吸管,递到甄宓唇边。他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极整齐,腕间一枚低调奢华的铂金腕表反射出冷冽的光。这个动作让他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了,甄宓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俊美却缺乏暖意的五官,以及那双始终锁定了自己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慢点喝。”闫聿说,语气是命令式的关怀。 温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甄宓的思维也随之清晰。他借着喝水的间隙,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最后重新落回闫聿脸上。“我……怎么了?”他问,声音微弱,但眼神里是清醒的探询,而非懵懂的茫然。 闫聿放下水杯,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里,双腿交叠,姿态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居于掌控地位的优越感。“你睡了很久。”他避重就轻,目光如精密仪器般扫描着甄宓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三年。” 三年。这个词让甄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雪白床单上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微泛白。 “这三年,”闫聿继续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脖颈的线条流畅而有力。“看着你,守着你。”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具有穿透力,甄宓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那双墨色瞳仁里映出的、自己苍白脆弱的脸。 “现在,”闫聿微微前倾,再次拉近距离,阴影重新笼罩甄宓,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你终于完整地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段冰冷血腥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甄宓脑海——河水,挣扎,一双截然不同的、充满决绝力量的手臂,还有浓重的血味。 甄宓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乱。 闫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想起什么了?”他问,语气听起来随意,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甄宓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眯起眼睛时,眼角牵起的那道极浅的纹路,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一抹难以捉摸的深沉。 甄宓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回答。闫聿也不追问,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拂开甄宓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堪称温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最终判决,缓慢而清晰地烙印下来: “甄宓,记住。” “你的命,是我留下的。” “这世上,”他顿了顿,目光如最深的锁,牢牢锁住甄宓的视线,“不会再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他用“需要”替代了直白的“爱”,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也更加令人心悸。 甄宓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冰冷的脸庞,阳光在他漂亮的眼中投下光晕,却照不透那层新生的迷雾与警惕。苏醒,仿佛只是从一场漫长的昏迷,坠入另一个由闫聿的阴影精心编织的、更加真实的牢笼。 “睡吧。” 病房内,时间仿佛凝滞。甄宓在闫聿那句“睡吧”的命令和掌心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下,意识再次沉沦,陷入被血腥记忆与身体剧痛撕扯的浅眠。他苍白的额角不断渗出冷汗,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闫聿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阴影将甄宓完全笼罩。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甄宓因噩梦而微蹙的眉心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腕间那道旧疤,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三下,节奏精准。 闫聿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默地听了片刻甄宓略显急促的呼吸,又抬眼扫视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将甄宓的手腕放回雪白的床单上,并细心地拉高薄被,掖好被角,确保他不会受凉。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周身气息瞬间从那种复杂的凝视转为纯粹的冷硬。 他步履无声地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通过门上的强化玻璃观察窗,确认了外面站着的是陈栩。然后,他拉开房门,侧身闪出,并在身后将门严密地带上,阻隔了内外空间。整个动作流畅而谨慎,确保病床上的甄宓不会受到一丝穿堂风的侵扰,也杜绝了任何声音直接传入室内。 第2章 无声落子 VIP病房外的走廊空旷而寂静,地面光可鉴人,映着顶灯冰冷的光晕。陈栩和阿战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立在门外两侧。见到闫聿出来,两人立刻微微躬身。 陈栩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三人听闻:“先生,医疗团队在休息区待命,随时可以进行检查。‘清理’工作已完成,目标七人,已全部‘沉默’,现场处理干净,无后续麻烦。”他递过一个薄薄的电子记事本,上面只有简短的加密符号,概括了行动结果。 闫聿的目光先是在阿战身上停留了一瞬,阿战立刻屏息,更加挺直了背脊。闫聿这才接过记事本,指尖快速划过屏幕,浏览那寥寥数行的报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看完,他将设备递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赵铭。”闫聿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响,却奇异地没有传远。 陈栩会意,声音更沉:“在‘安全屋’,有人看着。伤重,但按您的吩咐,留了口气。他要求见您,说有关于三年前和甄先生的‘关键信息’交换条件。” 陈栩汇报时,目光低垂,绝不与闫聿直视,这是根植于骨的敬畏。 闫聿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看着他,用最好的药,别让他轻易死了。”他的指令清晰而残酷,“在我见他之前,我要他活着,清醒着。” “明白。”陈栩毫无异议地应下。 这时,闫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向陈栩和阿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以后,任何关于内部事务的汇报,不要在病房内进行。任何声响,都可能影响他休息。”他说的“休息”二字,意味深长。 陈栩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先生不仅在意甄先生的身体,更是在杜绝一切潜在的监听或信息泄露风险,哪怕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是,属下失察,绝无下次。”他立刻认错,背后惊出一层细汗。阿战也赶紧跟着点头。 闫聿不再多言,他侧耳倾听了一下门内的动静——一片寂静。他这才对陈栩做了个“去办”的手势。 陈栩会意,再次躬身,随即转身,步伐迅捷而无声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去执行转移赵铭的命令。 阿战则依旧如同门神般守在原地,只是姿态更加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闫聿又在门外站了片刻,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口,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沾染室外的一丝尘埃,这才重新推开病房门,动作轻缓地走了进去,并将门在身后严密合上。 室内,甄宓似乎因为刚才门口的细微动静而更加不安,呼吸略显急促,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额头。 闫聿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他先是拿起床头柜上的无菌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遍双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然后,他倾身,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抚平甄宓蹙起的眉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他凝视着甄宓沉睡中依旧难掩惊魄容颜的脸,低沉的嗓音在绝对安全的寂静空间中响起,如同叹息,又如同宣告: “外面吵到你了?”他明知故问,语气却听不出情绪。“放心,以后不会了。” “所有杂音,我都会替你……清理干净。” 他的副手们,用绝对的忠诚和高效的执行,在外为他扫清一切障碍。而他,则在这方寸之间的病房内,亲自构建了一个以甄宓为中心、隔绝外界的绝对领域。这个领域,由他的偏执、细心和强大的控制欲共同铸就,既是保护,也是囚笼。 医疗团队很快在陈栩的示意下,由一位资深医生带领,悄无声息地进入病房进行基础检查。整个过程在闫聿沉默的注视下进行,无人敢多言,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 检查完毕,医生恭敬地汇报:“闫先生,甄先生生命体征趋于平稳,脑部活动活跃,苏醒迹象明确。后续需要……” 闫聿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需要什么,直接跟陈栩对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甄宓,“你们出去吧。” 医生团队立刻噤声,迅速而有序地退出。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闫聿坐回椅中,重新握住了甄宓的手腕,感受着那皮肤下脆弱的脉搏。他的细心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从杜绝室外谈话,到亲自擦拭双手,再到掌控医疗检查的每一个环节。 他看着甄宓,墨色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他低声说,指腹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腕骨,“告诉我,甄宓……在你决定‘背叛’我的那个夜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沉睡中的甄宓无法回答。但他已然置身于这张由闫聿亲手编织的、密不透风的情报与情感之网中,无处可逃。苏醒,仅仅是这场更漫长、更深入博弈的开始。 某处,隐秘的加密通讯频道 一个经过严重扭曲、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 “‘归零’的信号……重新出现了。虽然微弱,但确实在活跃。” 频道另一端沉默片刻,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声回应:“确认来源?” “无法精确定位。信号被多重加密协议和物理屏蔽阻隔,大致范围在城西那片私人医疗区。闫聿的地盘。” “闫聿……”男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忌惮和更深的阴冷,“他果然留着他。三年了,我们以为那场‘意外’已经彻底解决了这个隐患。” “现在怎么办?‘归零’如果醒来,并且开口……” “他不会轻易开口。但他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男声顿了顿,下达指令,“启动‘鼹鼠’,确认‘归零’的真实状态。如果有机会……让他永远沉默。但切记,不要正面招惹闫聿,他的报复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次。” “明白。” 另一处,奢华却压抑的私人俱乐部包厢 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指尖夹着雪茄的男人靠在真皮沙发上,他面容儒雅,眼神却如同毒蛇。他听着手下低声汇报,眉头渐渐蹙起。 “甄宓醒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消息可靠吗?” “我们在那家私人医院有人,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楼层,但观察到闫聿的近身副手陈栩和阿战近期出入频率异常,并且调集了最高级别的医疗资源。结合三年前的事……推断甄宓苏醒的可能性极高。” 男人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力道有些重。“闫聿把他藏得可真严实。三年,我们动用了所有关系,连他是死是活都查不到。”他眼神阴鸷,“甄宓手里,很可能还握着对我们不利的东西。三年前码头那场戏,他到底是真背叛,还是另有所图,必须弄清楚!” “您的意思是?” “想办法递个消息进去,试探一下。如果甄宓真的醒了,并且记忆恢复……他知道该找谁。如果他装傻……”男人眼中闪过杀机,“那就让他变成真傻。闫聿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乡村,白家,夜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白晔倚在门框上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孤寂的剪影。他指间夹着一支手卷的土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和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这姿态,与他白日里在田埂间沉默劳作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卸下了一层厚重的伪装,流露出底下被岁月打磨过的、冰冷的锋芒。 屋里,白长生已经睡熟,呼吸均匀绵长。只有在这绝对的寂静里,白晔才允许自己流露出这一丝属于“过去”的痕迹——那个代号为 “观棋” 的男人的影子。观棋不语,却洞悉全局。他曾是那个坐在棋盘边最不起眼的角落,却能左右胜负的人。 三年前那个中秋夜,改变的远不止甄宓一人的命运。 当他的手触碰到河水中那具冰冷、染血却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身体时,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悸动刺穿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那不是普通落水者,那身上的枪伤、爆炸造成的撕裂伤,手法专业而狠辣。而随后出现的、以陈栩为首的那些人,他们的眼神、步伐、腰间鼓起的轮廓,都无声地宣告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他耗尽心力才挣脱的血色世界。 他拒绝了所有报酬,只求对方救活那个人。他藏起所有的警惕与审视,在后续那些前来“打听”消息的不速之客面前,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没什么见识的乡下青年,眼神怯懦,言语木讷。 但他骗不过自己,更骗不过那段浸透了硝烟与阴谋的过去。 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一条来自加密频道的简短信息映入眼帘:【“归零”信号波动,西区锁定。旧敌环伺,小心暗箭。】 “归零”……果然是那个男人的代号。白晔吐出一口烟,烟雾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月光下,那张苍白脆弱却依旧难掩锋锐的侧脸,以及……他颈侧那道几乎淡不可见、却与他记忆中某个绝密档案里的特征隐隐吻合的微小疤痕。当时只是模糊的直觉,如今被这代号点燃,串联成一种惊人的可能性。这个男人,是他当年在某个绝密任务简报的惊鸿一瞥中见过的人物,代号“归零”,一个传说中能在死局中撕开生路的存在。 今天镇上那个“民俗研究者”,身上的铁血味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白晔在他靠近时,肌肉瞬间调整到最适合爆发与闪避的状态,面上却依旧是憨厚茫然,用沾着泥土的手搓着衣角,方言笨拙。对方离开时,他甚至能精准判断出那人耳后皮肤下植入式通讯器的型号。 入夜,他如同融入夜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巡查着村庄的边界。远处林间不自然的虫鸣停顿,是暗哨交接的讯号。他潜伏过去,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记下了那两个装备精良的男人的对话片段——“确认目击者清理优先级”、“‘老板’要确保‘归零’永远沉默”…… 为了长生,他按捺下当场清除威胁的杀意,无声退走。 回到家中,他洗净手上并不存在的污迹,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哥哥。但危险已经逼近。 第二天,他在自家院门老槐树的树皮褶皱里,发现了一个用特殊手法刻下的、形似古老围棋定式的标记。这不是孩童的涂鸦,而是他曾经所属的那个黑暗世界里,代表“邀君入局”与“信息交换”的顶级暗号。 有人在用他熟悉的规则找他。是敌是友? 傍晚,他带长生去河边,这是他多年来观察环境、保持警觉的习惯。在河滩那块他三年前蹲着清洗过手上血迹的石头下,他的脚尖触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防水密封盒,里面是一部经过改装的、无法追踪的通讯器,以及一张纸条,打印的字迹冰冷: 【“观棋”,局已布好,子已落下。你捡到的那枚“活子”,是破局关键,亦是众矢之的。护好他,即是护住你自身。静候下一步指示。——“弈者”】 “观棋”。这个代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救了甄宓,更将甄宓视为棋盘上至关重要的“活子”!而且,“弈者”……这个代号背后代表的,是那个世界里执棋布局的顶尖存在,神秘莫测。 他攥紧纸条,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混合着危机与兴奋的战栗。对方用长生隐含威胁,但也提供了信息和某种“合作”的可能。他们想利用他这枚意外落入棋盘的“闲子”来保护“活子”?还是想通过他,来牵制闫聿和那些想要吃掉“活子”的对手? 是夜,白晔站在院子里,月光照亮了他掌心那部冰冷的通讯器。他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算计与对弈,只想守护长生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但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归零”……甄宓。三年前他无意中从河里捞起的,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更是棋局上一枚能搅动乾坤的“活子”。那双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不屈与智慧光芒的眼睛,与他记忆中那份绝密简报上的描述完全吻合。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为了保护长生,也为了弄清楚这盘以甄宓为中心的棋局究竟有多大,背后有哪些棋手,他决定,不再只是“观棋”。 通讯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一个加密信号请求接入。 白晔按下接听键,将通讯器放到耳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对方似乎也极有耐心,沉默了几秒后,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观棋’,三年前河边,‘归零’为何被多方围猎?如今苏醒,为何暗流更甚?你和你弟弟,因何入局?” 白晔的眼神在月光下冰冷如磐石,他对着通讯器,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属于“观棋”的、洞悉一切的冷静与力量: “落子。” 第3章 迷雾对奕 肺腑里似乎还残留着河水的腥冷和窒息感,子弹穿透腹部的灼痛,以及爆炸气浪掀翻一切的震荡……这些感觉如此真实,混合着闫聿最后看向他那冰冷、暴怒、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甄宓猛地抽了一口气,从那个血腥而冰冷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后背,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强行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喘息,将呼吸控制在一种略显急促却又不至于引人过度警惕的频率。梦境与现实在脑海中激烈碰撞,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带着血肉的质感,沉重地压在他的神经上。不再是碎片,而是连贯的、令人窒息的全景。 他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他的计划,他的“背叛”,他的……不得已。 也正因如此,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何等险境。闫聿就在身边,那股冷冽的雪松与香根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而自己,不再是那个懵懂初醒、记忆空白的“病人”,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曾被眼前这个男人判定为“叛徒”的……清醒者。 他感觉到手腕依旧被那只骨节分明、温度偏低的手握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尺骨。这一次,那触碰不再仅仅是掌控,更像是一道冰冷的镣铐,提醒着他三年前的“罪行”尚未清算。 甄宓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惊悸与水光,但更深处的瞳孔已经迅速沉淀下来,如同风暴过后的寒潭,冷静而幽深。他转过头,恰好对上闫聿投来的视线。 闫聿似乎一直就这样看着他,背靠着椅背,身影在灯光下切割出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除了惯有的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探究的东西。是因为他刚才梦魇中的挣扎吗? “……做噩梦了?”闫聿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墨黑的瞳孔却像精准的探针,锁定着甄宓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甄宓的心脏微微一缩。他不能表现出完全的清醒和冷静,那会立刻引起闫聿的怀疑。他必须利用好这场“噩梦”带来的余波。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睫颤动,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嗯……梦到……水,很冷……”他语焉不详,刻意回避关键信息,只渲染感受,目光甚至带着一点依赖,寻求安慰般看向闫聿。 这是一个精心计算的反应。示弱,但不暴露记忆恢复;提及噩梦,但模糊内容。 闫聿静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目光在甄宓苍白的脸、被冷汗濡湿的额发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像是在评估这脆弱有几分真实。半晌,他才倾身,拿起旁边的水杯,递到甄宓唇边。 这一次,他没有试温度,动作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刻意亲昵,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照顾。 甄宓小口喝着水,借此平复过快的心跳,同时大脑飞速运转。闫聿的沉默比追问更让人不安。他知道了多少?他对自己“失忆”的说法相信了多少? 喝完水,甄宓重新躺下,似乎疲惫地闭上眼,但感官却提升到极致。他能听到闫聿将杯子放回柜子上的轻微声响,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想起来什么了吗?”闫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寂静里。 来了。甄宓心中凛然。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一丝努力回想却不得的懊恼,轻轻摇头:“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感觉很不好……但抓不住。”他顿了顿,看向闫聿,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当初,是不是做了很让你生气的事?” 他以退为进,主动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一个因为遗忘而感到不安的、需要被指引的人。 闫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短暂。“你说呢?”他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头颅,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甄宓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带着认命般的黯然:“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这句道歉,七分是戏,三分……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了计划利用了他的信任?还是为了那未能说出口的真相可能带来的伤害? 闫聿没有说话。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之间无声的电流在激烈交锋。一个在小心翼翼地铺设迷障,一个在冷静地寻找破绽。 最终,闫聿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甄宓。他俯视着他,目光深沉难辨。 “休息吧。”他终止了这场试探,语气不容置疑,“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在旁边。” 这句话,是告知,也是警告。 甄宓顺从地点点头,重新闭上眼,仿佛不堪重负。直到听到闫聿离开病房的、几不可闻的关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冽。 康复训练?在他眼皮底下? 甄宓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乏力的手指,感受着肌肉深处传来的微弱回应。也好。这既是恢复力量的必要过程,也将是他下一步行动的伪装舞台。 他需要在这看似被严密监控的康复中,像过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一样,重新锤炼这具身体,同时,仔细观察,耐心等待,寻找这座华丽牢笼最细微的缝隙。 复仇,脱身,或者……揭开那未能完成的真相?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窗外,夜色深沉。甄宓的眼中,却燃起了苏醒后第一簇冷静的火焰。 私人医疗中心,康复室内 甄宓正艰难地扶着平行杆,尝试迈出一步。他的腿依然颤抖得厉害,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抵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和疼痛。闫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似在浏览平板电脑上的文件,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甄宓。 就在这时,陈栩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俯身在闫聿耳边低语了几句。 闫聿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抬眸,扫了一眼正在努力复健的甄宓,然后对陈栩微微颔首。 陈栩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甄宓虽然专注于自己的动作,但眼角的余光同样捕捉到了这短暂的交汇。陈栩的表情很凝重,闫聿的眼神里则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有事情发生了。而且,很可能与他有关。 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嗅到风声了吗? 他心中凛然,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他只是一个“虚弱”、“失忆”的病人,不应该对这些暗流有所察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对抗着疲软的身体。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外面的豺狼已经蠢蠢欲动,而身边的这头雄狮,其心思更是深沉难测。 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在这双重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 康复训练结束后,甄宓被护士推回病房。闫聿跟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到护士离开,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闫聿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最近,可能会有一些……噪音。”闫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 甄宓靠在床头,闻言,心脏微微一紧。他抬起苍白的脸,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噪音?” 闫聿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压迫感:“一些不相干的人,或者事。你不用理会,安心养病就好。” 他的话语带着安抚,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和宣告——外面的一切风雨,都由他来阻挡,而甄宓,只需要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甄宓垂下眼睫,轻声应道:“……好。” 他放在被子下的手,却悄然握紧。噪音?恐怕是索命的丧钟已经敲响。 黑暗在集结,而牢笼中的困兽,也在悄然磨砺着自己的爪牙。这场围绕甄宓苏醒而展开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乡村,暗夜对弈 “‘观棋’,三年前河边,‘归零’为何被多方围猎?如今苏醒,为何暗流更甚?你和你弟弟,因何入局?” 电子音毫无起伏,问题却尖锐如刀,直指核心。 白晔(观棋)站在月色里,身形挺拔如松,眼神却比夜色更沉静。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声音透过通讯器,带着山间夜风的微凉:“‘弈者’既然执棋,当知观棋者不语。想要我入局,需先亮出你的筹码和……棋盘边界。” 他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要掌握对话的节奏,至少要弄清楚这盘棋的规模和“弈者”的大致立场。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对他的冷静和反击进行评估。几秒后,电子音再次响起,内容却有了微妙的变化:“筹码?你弟弟白长生的绝对安全,以及……‘归零’身上那份,连闫聿都未必清楚其全部价值的‘密钥’信息。棋盘边界……目前可知,至少三方:闫聿(护,目的不明)、‘清道夫’(杀,源自其组织内部叛徒及外部合作者)、以及我们‘弈者’(目的,待定)。” “清道夫”……白晔眼神一凛。这是行业内对专业灭口团队的统称。果然涉及了组织内部的清洗。 “你们的目的?”白晔追问,毫不放松。 “确保‘密钥’不被错误的人掌握,或者……在必要时,由正确的人‘使用’。”‘弈者’的回答依旧模糊,但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甄宓身上有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称为“密钥”。 “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关于三年前的围杀,关于‘清道夫’的雇主。”白晔提出要求。 “信息会分批给你。你的第一个任务:确认‘归零’的当前状态,评估他的记忆恢复程度和……他对闫聿的真实态度。注意,闫聿的掌控如同铁桶,任何直接的接触都可能打草惊蛇。”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对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信号。 白晔收起通讯器,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私人医疗中心所在的区域。确认状态,评估记忆和态度……这任务听起来简单,实则困难重重。他不能直接靠近,但他有他的方法。 第4章 破局之手 康复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一种无声的较量。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将甄宓略显单薄的身影笼罩其中。他正进行着日复一日的行走训练,指尖死死抠着冰冷的平行杆,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滴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这具身体,沉睡三年,仿佛一架生锈的精密仪器,每一个指令的下达与执行之间,都充满了令人焦躁的延迟与无力。肌肉在抗议,骨骼在呻吟,但比这生理上的痛苦更让甄宓心悸的,是身后那道如影随形、几乎能穿透他灵魂的视线。 闫聿就坐在不远处靠墙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姿态看似慵懒,长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点。然而,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着甄宓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因吃力而咬紧的下唇,因挫败而微蹙的眉心,以及那转瞬即逝、被强行压下的、对自身虚弱状态的愤怒。 就在甄宓试图脱离支撑,独立迈出一步,却因腿部骤然脱力而向前倾倒的瞬间,一股强大而稳健的力量已从后方袭来。闫聿的动作快得超出常人反应,温热宽厚的手掌不容置疑地贴合在他后腰,隔着薄薄的康复服,传递来几乎烫人的温度和绝对掌控的力道,将他稳稳地固定在自己怀中。 “我说了,别急。”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紧贴着甄宓的耳廓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搔刮着他敏感的神经。甄宓整个人几乎被完全圈在闫聿宽阔而坚实的怀抱里,脊背紧密地贴合着对方结实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衬衫下壁垒分明的肌肉轮廓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怀抱本该是危难中的庇护所,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禁锢与失控。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将部分虚软的体重交付于那只充满力量的手臂,微微侧过头,露出一截线条优美却显脆弱的脖颈,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带着依赖与赧然的微笑,声音低哑:“……总是麻烦你。”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一个记忆模糊、虚弱无助、只能全然依附于拯救者的幸存者。 闫聿没有立刻松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流连在甄宓汗湿的鬓角、微微颤动的眼睫,以及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上,眸色深沉,辨不出具体情绪。他沉默地扶着甄宓,动作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让他慢慢坐回一旁的轮椅。然而,就在他俯身,为甄宓固定轮椅脚踏的刹那,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 “你的命,是我留下的。浪费它,就是辜负我。” 话语平静无波,却字字重若千钧,狠狠砸在甄宓的心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抬起头,望向闫聿,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水光,带着一丝被话语刺伤的无措与惶恐,轻声回应:“……我不会。” 闫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片刻,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最终,他只是抬手,用指腹略显粗粝地擦过甄宓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意,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狎昵的温柔,却又冰冷得让人心寒。“记住你的话。”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示意候在一旁的医护人员接手。 甄宓看着他挺拔冷硬、仿佛能扛起一切却又隔绝一切的背影,心底一片冰凉。闫聿的“需要”,是缠绕在他颈项上的华丽丝线,美丽,却致命。他必须尽快找到挣脱这温柔囚笼的方法,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远离城市喧嚣的乡村院落里,白晔(观棋)站在如水般冰凉的月色下,身影孤寂而挺拔。他并未选择硬闯那防守得如同铁桶般的医疗中心,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采取了更符合他“观棋”身份的方式——迂回,隐蔽,从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寻找突破口。 他通过过去某些极其隐秘、几乎被时光尘埃掩埋的渠道,联系上了一个安插在医疗中心外围的“钉子”。此人曾欠下他一条命,如今身份洗白,负责垃圾清运与废品处理,地位低微,从不参与核心事务,反而能接触到那些被高层忽略的、却可能隐藏着关键信息的废弃物。 几天后,一张看似寻常的、从附近超市流出的购物小票,被秘密送达白晔手中。他回到屋内,拧开一盏光线昏黄的台灯,用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在收据背面。很快,几行清晰的字迹逐渐显现: 【目标状态:已清醒,可借助器械短距行走,气色仍弱,似有隐忧。监管级别:极高,闫近乎二十四小时贴身。外部访客:无记录。异常情况:三日前,生化废弃物处理部门例行清理中,检测到微量LMD-7药物残留。】 LMD-7! 白晔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一种在黑市上被炒到天价的强效神经兴奋剂,专门用于对抗因深度昏迷导致的神经功能惰性,能显著刺激苏醒和初期机能恢复。然而,其可怕的副作用同样显著:极易导致记忆混乱、认知障碍和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更重要的是,这种药物的来源极其诡秘,与几个活跃于欧亚大陆阴影下的跨国医疗黑市密切相关,绝非闫聿名下那些光鲜亮丽、程序正规的医疗机构会采纳的常规药物。 闫聿知道吗?如果他知道,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使用这种虎狼之药?是希望他醒来,却不愿他拥有清晰的头脑?如果不知道……那这药究竟是谁,通过何种不为人知的渠道,悄无声息地用在了甄宓身上? 这条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却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揭示了水下潜藏的、更加汹涌危险的暗流。有人不希望甄宓就此长眠,但似乎……也更不希望他“正常”地、清醒地归来?是想将他变成一个记忆混乱、易于操控的傀儡?还是想让他精神崩溃,成为一个无法开口的疯子? 白晔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凑近烛火,跳动的火苗迅速将其吞噬,化为几片蜷曲的黑色灰烬。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灰烬撒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他目光沉静地望向城市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却仿佛隐藏着噬人的巨兽。 他拿起那部仅用于单线联系“弈者”的加密通讯器,按下几个按键,发出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子有异,局外手。LMD-7,查来源。】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一部被他深藏、属于过去某个九死一生时才动用的紧急联络渠道的通讯器,却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白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种久违的、属于危险预警的直觉掠过心头。他迟疑了不到半秒,按下了接听键。 “白晔?!操!你他妈还真活着?!是我!沈南山!” 一个如同爆竹般急切、洪亮,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与悍勇的男声,瞬间穿透听筒,炸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充满了强大的生命力与压迫感。 沈南山。甄宓那个性格如同烈火、一点就着,却将兄弟义气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发小。白晔的脑海中,立刻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身形高大挺拔、眉宇间自带一股沙场砺炼出的锋锐之气、笑起来带着点野性难驯的男人形象。 “沈队。” 白晔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带着经年累月刻意保持的疏离与淡漠。 “狗屁沈队!老子早不穿那身皮了!” 沈南山在电话那头暴躁地低吼,背景音里隐约传来一个女子压低声音、试图劝阻的模糊话语。“是严秋!严秋这丫头撬了几个见不得光的数据库,费了老鼻子劲才摸到你这条隐藏线路!别他妈跟老子绕弯子!甄宓是不是在你那块地界出的事?我们有确切消息,他就在城西那家跟阎王殿似的私立医院!被闫聿扣着!甄叔叔那边都快急疯了,这三年就没停过找他!” 严秋。那个容貌娇艳妩媚、看似是周旋于名利场的交际花,实则拥有庞大错综情报网络和惊人行动力的女人,甄宓另一位可以托付生死的挚友。她出手,能找到自己,白晔并不十分意外。而甄远道……那位温文尔雅的教授,果然从未放弃。 “他还活着。醒了。” 白晔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但情况,比你们想象的复杂。不止闫聿。‘清道夫’在追杀他,还有不明势力,通过药物在干扰他的恢复。” 他选择了部分坦诚,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沈南山陡然变得粗重、压抑着怒火的呼吸声。随即,是他更加暴躁、几乎要冲破电话线的怒吼:“妈的!妈的!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帮阴魂不散的杂碎!三年前就该把他们老巢都端了……” “南山!你冷静点!把电话给我!” 听筒里传来一阵细微的争夺声,随后,一个清亮、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力度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瞬间抚平了电话那头几乎要失控的气氛。“白先生,我是严秋。非常抱歉,南山他……太担心小宓了。感谢您告知我们这些关键信息。看来,小宓现在的处境,比我们最坏的预估还要凶险数倍。”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十足的凝重与坚决:“白先生,我们必须见面,详细谈谈。多耽搁一刻,小宓就多一分危险。甄叔叔这三年来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明里暗里不知派出了多少人,几乎要把整个领域翻过来。他承受的压力和焦虑,不比我们任何人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确切消息,我们不能再等了。” 严秋简短的话语,勾勒出甄远道这七百多个日夜的执着与无奈。 自儿子失踪,这位温文尔雅的教授便启动了他所有的关系网络。学术界的人脉,故交旧友的资源,甚至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渠道,都被他悄然调动。 然而,他面对的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防护网。每当线索指向城西那片区域,调查就会遭遇各种“意外”——关键证人突然改口,监控记录莫名消失,甚至官方渠道也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复。阻力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系统性的、无处不在的屏障,将真相牢牢封锁。 甄远道意识到,对手不仅势力庞大,更精通于如何让一个人“合理”地消失在这个信息时代。他只能更加谨慎,更加迂回,像一位修复古画的匠人,用三年时间一点点拼凑碎片。 所有的努力,直到最近才在严秋的黑客技术与沈南山的地下网络配合下,突破了某个关键节点,锁定了那家私人医院。 棋局已定 白晔站在窗前,目光穿透夜色,望向那座囚禁着甄宓的牢笼。 LMD-7的谜团,旧友的急切,一位父亲三年受阻却从未放弃的寻找……所有线索在此刻交汇。 “时间,地点。我会发给你们。”白晔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小心‘清道夫’和……‘灰雀’。” 通讯切断,房间重归寂静,但空气中的张力已达顶点。 白晔(观棋),这位本想远离纷争的隐士,在各方力量的推动下,终于执子入局。 药剂的恶意,挚友的焦虑,父亲受阻三年却不改的执着,暗处的杀机……这场围绕甄宓的多方博弈,因这关键一步的落下,骤然加速,向着不可预测的未来轰然驶去。 第5章 齿间密语 夜色浓稠,将医疗中心的VIP套房浸染得一片静谧,只有几盏壁灯像倦怠的星子,投下昏黄柔和的光晕。高强度的康复训练如同一种酷刑,不仅榨干了甄宓本就稀薄的气力,更将他精神上时刻扮演“脆弱失忆者”的弦绷到了极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让他几乎难以维持完美的伪装。 “我……想泡个澡。”他靠在柔软的床头,声音里浸透着真实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温暖慰藉的渴望。他抬眼,望向坐在阴影里处理文件的闫聿,目光像受惊的幼鹿,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试探。热水,或许能暂时洗去那附骨之疽般的无力感,更能为他争取到片刻独处的、珍贵的机会。 闫聿从冰冷的平板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过分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扫描了片刻。那沉默的几秒钟,让甄宓的心脏几乎悬停在喉咙口。最终,闫聿合上平板,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好。”他起身,挺拔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浴室。 他没有唤护士,而是亲自俯身,一手稳稳穿过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单薄的背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他打横抱起。甄宓的身体有瞬间的本能僵硬,藏在被子下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抗拒。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将脸颊温顺地埋进闫聿的肩颈,那里传来稳定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缕熟悉的、仿佛已刻入他灵魂的雪松冷香。这气息曾是他的锚点,如今却成了禁锢的锁链。 浴室里,水汽氤氲升腾,如同暖昧的纱幔,模糊了镜面,也似乎软化了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闫聿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宽敞的按摩浴缸,温热的水流如同情人的拥抱,瞬间漫溢上来,包裹住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短暂的慰藉。然而,甄宓的神经并未放松——闫聿没有离开。他挽起价格不菲的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蕴含着力量的小臂,然后取过柔软的沐浴海绵,蘸水,挤上气味清雅的沐浴露。 那动作,熟练得仿佛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 闫聿没有离开。他在浴缸边蹲下,拿起了海绵。 当湿润的海绵带着泡沫,轻轻擦过甄宓的脚踝时,他纤细的脚趾微微蜷缩,像受惊的雀鸟,却又没有完全躲开。海绵缓慢上移,抚过小腿优雅的曲线,那里因久卧而略显纤细,却更添一种易碎的美感。甄宓的呼吸似乎随着海绵的移动而微微变化,当海绵滑至大腿内侧最柔嫩的肌肤时,他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腿侧的肌肉极轻微地绷紧又放松,像水面被蜻蜓点过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却足以撩动人心。 这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也是一种隐秘的试探。 闫聿的动作依旧稳定,但他呼吸的频率,似乎悄然改变了。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甄宓被水汽蒸得绯红的脸颊和那微微张开的、水润的唇上。 就在这时,甄宓无意识地,用下排那颗比常人更精致尖利的小犬齿,轻轻咬住了自己饱满的下唇内侧。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辜,又莫名有种隐晦的、邀请人去蹂躏那抹嫣红的诱惑。 这个动作,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时间的帷幕。 闫聿的手,猛地顿住了。海绵停留在甄宓的腰侧,泡沫缓缓滑落。 记忆的闸门被狂暴地冲开—— 不是在这里,不是在昏迷之后。是在更早的时光,在他还是“归零”,戴着层层假面潜伏于闫聿身侧,两人在危险与吸引的钢丝上共舞之时。一次险死还生的任务后,他带着不便示人的伤,被闫聿带回这处私密领地。也是这样一个被水汽笼罩的夜晚,闫聿沉默地为他清理伤口周边的血污与尘垢。剧烈的疼痛与高度紧张后骤然松弛的神经,让他同样无意识地用那颗尖牙抵住了唇瓣。 当时,闫聿也是这样,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当时的甄宓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事——他俯身靠近,近得呼吸可闻,用带着枪茧的拇指指腹,以一种近乎危险的温柔,轻轻摩挲过那颗调皮的小尖牙,暗哑的嗓音如同最古老的咒语:“这么伶俐……像只偷偷藏了武器的小雪狐。” 那一刻,甄宓以为一切伪装都已崩裂,身份暴露,万劫不复。可闫聿最终什么也没追问,只是在那之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掺杂了更多他当时无法理解、如今想来却心惊肉跳的复杂情愫。 此刻,时空仿佛交错叠印。 迷蒙的水雾中,闫聿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幽火,死死锁住他唇边那抹无意识的、却泄露了太多真相的小动作。甄宓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震耳欲聋。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这三年,他守着昏迷的自己,是不是无数次凝视过这无意识流露的习惯? 就在甄宓以为闫聿会像当年那样逼近,或者会用言语彻底撕碎他辛苦维持的假面时,闫聿却只是极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了他一秒,然后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汹涌的波涛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暗沉。他移开视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可他周身的气息已彻底改变。那层坚冰铸就的铠甲被水汽与回忆融化,流露出一种甄宓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楚、悔恨与失而复得后小心翼翼的巨大温柔。他冲洗泡沫的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水温合适吗?”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合适。”甄宓垂下眼睫,借由氤氲的水汽完美掩藏自己眼中翻江倒海的情绪。不一样了。和三年前那种带着试探、征服与危险吸引的暧昧截然不同,此刻闫聿的温柔里,浸满了岁月的钝痛、偏执的占有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恐惧再次失去。 此刻,在这温暖密闭的空间里,这个久违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隐秘信号,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闫聿心中那座封锁着无数复杂情感的冰库。怒火、猜疑、蚀骨的思念、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那从未熄灭的、深沉的**……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看着甄宓的眼神变得幽深无比,里面是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墨海。他握着海绵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甄宓在他的注视下,心脏在胸腔里敲着密集的鼓点。他感觉到了闫聿瞬间的失态和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情感冲击。他成功了,这颗“利齿”,成功地搅动了闫聿冰封的心湖。 但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缓缓松开贝齿,被咬过的下唇留下一个更深的、诱人的红痕。他微微偏过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眼睫低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识的本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欲拒还迎的风情。 闫聿极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强行将那几乎破闸而出的情绪压回深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沉、更压抑的暗流。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指尖拂过甄宓背上那些陈旧疤痕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不可察的颤抖,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无声地确认他的存在。 恰在此时,闫聿放在洗手台面上的那部加密手机,执着地、带着急促意味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一个特定的代号不断闪烁,代表着涉及他帝国根基的紧急事务。 闫聿的眉宇间瞬间凝聚起凛冽的寒霜,那是权力掌控者被打断私人领域时的不悦,更是对突发危机的本能反应。他看了一眼浴缸中似乎因舒适而昏昏欲睡的甄宓,挣扎的痕迹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我接个电话。”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语速稍快,“很快。” 他将干燥柔软的浴巾放在甄宓触手可及的边缘,又深深地、仿佛要将他刻入脑海般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浴室。门被轻轻虚掩,留了一道缝隙,足够他监听内里的动静,却也象征性地给予了甄宓一丝喘息的空间——这是闫聿式掌控下,罕见的、因方才情感波动而产生的片刻“疏漏”。 浴室门合上的轻响,如同赦令。 甄宓骤然睁开双眼,所有伪装出的慵懒与迷茫瞬间褪去,琥珀色的瞳仁里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锐利。那颗惹祸的小尖牙,再次无意识地、用力地碾过下唇软肉,但这一次,带着决绝的意味。 闫聿的短暂离开,以及他因“尖牙”引发的、明显失控的情绪波动,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稍纵即逝的黄金机会! 他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浴室每一个角落,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洗手台下端,一个伪装成装饰线条、实则为检修通道的隐形盖板上。这是他多日暗中观察、结合建筑结构知识推断出的、唯一可能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监听设备的薄弱环节。风险巨大,但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他几乎能断定,闫聿此刻接听的紧急通讯,必然与白晔、沈南山他们的行动,或是那个暗中投放LMD-7的“灰雀”脱不了干系。外面的伙伴们,已经成功地将闫聿的注意力牵引了出去。 温暖的水依旧亲昵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却再也无法带来半分安宁。齿间无意泄露的旧日密语,彻底撕破了温情脉脉的假面,露出了其下汹涌的暗流与冰冷的锁链。 逃亡的倒计时,在这满室氤氲着过往与现在、柔情与算计的水雾缱绻中,悄然走到了终点。接下来,每一步,都是刀刃上的舞蹈。 第6章 归巢之奕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附着在感官深处,甄宓闭目躺在病床上,看似虚弱无力,指尖却精准地探向床垫边缘。连续七十二小时的细致观察,让他锁定了这间全监控病房唯一的死角——洗手台下第三块松动的瓷砖。 今晨八点十七分,闫聿被一通加密通讯紧急召离。医护人员完成例行检查后,甄宓获得了宝贵的五分钟空档。指尖探入瓷砖缝隙,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通讯芯片——严秋的得意之作,依靠生物电供能,单次使用限时三分钟。 指腹轻触,摩斯密码在寂静中流淌。 【意识清醒,记忆完整。闫监控等级极高,需要外部支援。】 三十七秒后,芯片传来沈南山熟悉的震动频率:【宓哥!终于联系上了!这三年我和严秋从未放弃找你。我们联系了白晔,就是三年前在河边救起你的那个人,他已经同意加入。】 甄宓眼睫微颤。白晔,那个月光下将他从冰冷河水中捞起的"乡下青年"。他指节发力:【背景可信度?】 沈南山的回复迅捷有力:【严秋动用了所有资源彻查,确认他与闫聿势力毫无交集。更重要的是,他这三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你的事,掌握了医疗中心的完整结构图。】 严秋特有的节奏接上:【白晔的加入至关重要。他提供的情报显示,除了闫聿,还有至少两股势力在监视你。】 甄宓沉默权衡。风险与机遇在天平两端摇摆。他指尖翻飞:【目标:河畔7号公寓。任务分配:一、白晔负责远程监控,记录所有可疑目标;二、严秋制造可控混乱,创造十分钟脱离窗口,同步追踪异常信号;三、南山准备幽灵车辆,在指定坐标接应。】 沈南山略显犹豫:【那处公寓太显眼,要不要启用备用的三号安全屋?】 甄宓的回应冷峻如刀:【唯有置身险地,才能看清谁是真正的猎人,谁在护食。】 通讯频率突变,带着独特的冷静精准,是白晔介入:【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借刀杀人。这个计划很大胆。】 甄宓唇角微扬:【风险可控。另,让我父亲以学术界的渠道施压。】 白晔的回应简洁如电报:【明白。计划启动。】 通讯芯片在指间化为齑粉,随水流消散无踪。棋局,正式开启。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地下密室。 "目标苏醒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盯着屏幕,"灰雀传来的消息,甄宓的记忆可能已经恢复。" 阴影中,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男子冷笑:"三年前让他侥幸逃生,这次绝不会失手。通知清道夫,准备行动。" "但是闫聿那边......" "正好让他们鹬蚌相争。"疤面男点燃雪茄,"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收网。" --- 逼仄的通风管道内,甄宓艰难前行。锈蚀的金属边缘刮破了他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血痕。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沉睡三年的身体在发出抗议,但他的意志精准地操控着每一寸肌肉,向着白晔图纸上标记的出口稳步移动。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严秋精心策划的混乱准时启动。 当沈南山强有力的手臂将他从黑暗拽出时,甄宓几乎虚脱。他被迅速塞进改装过的货车厢内,医疗中心顶楼的警报红光正好划破夜空。 "宓哥,坚持住。"沈南山递过特制营养液,眼神里满是担忧,"伤口需要处理吗?" 甄宓勉强饮下一口,声音沙哑:"直接去河畔公寓。立即更换通讯频率。" 货车巧妙地混入夜间的物流车队。加密耳麦中传来严秋的声音:"监控盲区已关闭,反向追踪程序成功植入。灰雀已经上钩,正在追踪我们设置的假信号。" 白晔冷静补充:"甄教授联合二十七位学界权威提交质询函,主流媒体开始跟进报道。闫聿面临的压力正在加大。" 一切都在计划轨道上运行。 --- 河畔7号公寓笼罩在夜色中。甄宓启动独立电源系统的瞬间,窗外三个不同方向的能量监测器同时发出异常波动。他靠在斑驳的墙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鹰。楼下来回巡视的黑影,对面天台若隐若现的激光瞄准点,都在预期之中。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 他在赌闫聿病态的掌控欲不容任何挑战。 在赌那颗尖牙唤醒的记忆足够刻骨铭心。 在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足以让他先清除这些碍眼的"害虫"。 二十三点零七分,夜色中传来四声经过消音处理的枪响。楼下的骚动戛然而止,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甄宓透过百叶窗缝隙观察,街道在短暂骚动后重归死寂。 赌局,胜出。 "威胁已清除。"白晔的声音从耳麦传来,"闫聿的反应比预期更快,行动效率提升23%。" "三组数据流全部拦截,"严秋接话,"成功锁定灰雀三个据点坐标,清道夫两个安全屋位置。" --- 医疗中心顶层办公室,闫聿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旧式刀片。陈栩无声走近: "目标已安全抵达河畔公寓。灰雀六人行动组,清道夫四个狙击手,已全部清除。" "白晔和严秋的动向?" "仍在远程监控。甄远道教授的施压已经见效,三家监管机构将于明早进驻检查。" 闫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这一切都在那人算计之中——利用他清扫战场,利用朋友策应掩护,利用父亲施加压力。即便"失忆",这环环相扣的谋略,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决,丝毫未减。 --- 与此同时,城南废弃工厂内。 "我们损失了六个好手!"金丝眼镜男愤怒地砸向控制台,"闫聿的人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 疤面男冷静地擦拭着手枪:"通知下去,启动B计划。既然甄宓敢现身,那就让他们知道,有些游戏,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 公寓内,甄宓从暗格中取出密封的纸质文件和一枚黄铜钥匙。"弈者"的加密通讯器准时震动。 他平静接通。 对面传来预料中的嗓音:"这一步走得很精彩。" "明日十五点,古籍修复部。" "要在闫聿的眼皮底下会面?" "正因如此。" 通讯终止。甄宓立于窗前,凝视着楼下看似平静的街道。成功的逃脱验证了闫聿的态度,"弈者"的主动联系印证了他的猜测,而白晔的精准配合,则让这场棋局呈现出新的可能。 --- 次日十四时三十分,国立图书馆。 白晔提前抵达,伪装成访问学者在阅览区落座,指尖在古籍书页上轻轻敲击,传递着加密信息。 "外围清场完成,监控系统已接管。"严秋的声音从骨传导耳麦传来,"发现三组可疑信号,正在反向破解。" "收到。"白晔的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提高警戒等级。" 十四时五十八分,甄宓准时出现在长廊尽头。普通的灰色外套,压低的鸭舌帽,步伐稳健得不似重伤初愈。 在他即将踏入修复部的瞬间,白晔眼角余光捕捉到廊柱阴影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闫聿竟然亲自到场,如蛰伏的猎豹般静立在暗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甄宓的背影。 甄宓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没入修复部的昏暗光线下。 闫聿并未跟进,他的视线与白晔在空中短暂相接,两个男人的眼神在刹那间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锋。 古籍修复部内,檀香与旧纸的气息弥漫。一个身着深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从一排古籍架后缓步走出,银边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测。 "选在这个地方见面,"男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想借这片净土,商谈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甄宓平静回视,声音清冷如泉:"地方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在这里,至少还有人记得,有些底线永远不该被跨越。"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空气凝滞。风暴的核心正在汇聚,棋局行至中盘。 甄宓立于风暴眼中,冷静地迎上"弈者"的目光。 而他知道,这场关乎生死与真相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第7章 弈者现形 国立图书馆古籍修复部内,时间仿佛被浸泡在陈旧纸张和干燥墨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几道光柱中无声翻滚,像无数微小的生命在演绎宇宙生灭。甄宓与“弈者”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张饱经风霜的红木长案,案上摊开着一本纸页泛黄、字迹斑驳的《永乐大典》残卷。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不是空洞的,而是充满了未出口的诘问与等待被揭开的沉重。 “这个地方,”最终还是“弈者”——那位身着熨帖深色中山装、气质儒雅却自带不容置疑威仪的中年男人率先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是你母亲林晚生前最常流连,也最为钟爱的地方。她说,只有在这里,面对着跨越数百年的智慧与时光,才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与……使命的传承。” 甄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尖刺中。母亲的名字,林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如此清晰地在他面前提起了。那温柔而坚韧的面容,那个雨夜模糊的告别,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紧,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他没有接话,像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对方继续撕开层层包裹的伪装。 男人——程怀信,并不意外他的沉默。他抬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案上那本残卷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在触摸一段不容忘却的岁月与某个逝去的灵魂。“我姓程,程怀信。很多年前,在你母亲……遭遇那场所谓的‘意外’之前,我曾是她在那个特殊部门里的直属上级,也是她可以托付后背、最信任的搭档,没有之一。” 程怀信。这个名字,甄宓有印象。母亲偶尔在深夜对着窗外沉思时,会无意识地写下这个名字,笔画间带着复杂的情绪。 “你母亲,代号‘青鸟’,是她那个时代最顶尖、嗅觉最敏锐的情报分析员与密码破译专家。她的‘意外’身亡,从来就不是意外。” 程怀信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甄宓,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她是因为破译了一组关键密码,触及了一个庞大跨国利益集团——我们内部称之为‘暗网’——的核心秘密与人员名单,才被无情灭口。这个‘暗网’,它不像传统的犯罪组织,它更像一个无形的巨大寄生系统,渗透的范围之广,层级之高,远超普通人的想象。它不仅盘踞在跨国金融、能源、生物科技等领域,其触角也深深扎入了包括你后来所在组织内部,包括……闫聿帝国那看似铁板一块的核心层,甚至可能……指向我们内部更高层面的某些人。” 甄宓的心脏缓缓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一些散落的、困扰他许久的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拼凑——三年前任务中那些不合常理的阻力,组织内部某些含糊其辞的指令,闫聿身边偶尔流露出的、与明面生意截然不同的隐秘气息……原来,线索早已埋下。 “三年前,你以‘归零’身份接手的最后一个S级任务,表面上是深入调查闫聿帝国的灰色地带与潜在威胁,实则是我动用残存且必须极度谨慎的权限,为你精心铺设的一条暗线。” 程怀信的语气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疲惫,那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秘密与牺牲的人才会有的语调,“我希望你能凭借你的能力、你的位置,找到‘暗网’与闫聿势力深度勾结,以及其究竟渗透我们内部到何种程度的确凿证据。你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好到引起了‘暗网’高层的极大警觉。他们意识到你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你,而方式,就是利用你和闫聿之间那时微妙、紧张、充满试探与吸引的关系,精心策划了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背叛’。” “码头那晚,真正的杀局并非完全针对闫聿,更是针对你,一场一石二鸟的毒计。叛徒赵铭是‘暗网’早已埋下并准备牺牲的钉子,而那个组织要求你务必救出的关键证人,本身就是‘暗网’抛出的、用来取信于你并将你引入必死之地的诱饵。他们算准了闫聿在亲眼‘见证’你的‘背叛’后,会因狂怒与失望而失去部分判断力,无暇深究细节;他们也算准了你会为了完成任务、获取关键证据,同时也为了在那复杂局面中寻求一线生机而不得不踏入他们布下的陷阱。那晚的第三方势力,表面是黑吃黑,实则是‘暗网’派出的、确保你必须死亡的执行者。”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看向甄宓,“若非那个叫白晔的年轻人意外将你从河中救起,若非闫聿……” 程怀信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说道:“……动用了连我都感到惊讶的、近乎偏执的力量,硬生生从死神手里保下了你昏迷的性命,并将你彻底隐藏起来,隔绝了所有内外界的探查,你早已是一具沉在河底的枯骨。这三年,你活在闫聿打造的精密囚笼里,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也是一个……隔绝了外界所有致命风刀霜剑的保护罩。” “闫聿保下我,” 甄宓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得像冰泉击石,“是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全部真相,被蒙在鼓里?还是因为他本身也深陷其中,别有图谋?” “这就是整个谜局最核心、最扑朔迷离的关键所在。” 程怀信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如炬,“闫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极其复杂矛盾。我掌握的有限情报显示,他的帝国早期扩张,很可能与‘暗网’存在过某种程度上的合作或资源交换。但在你‘背叛’事件之后,他可能察觉到了异常,或者说,你的存在,你的‘濒死’,触动了他某些……我们外人无法理解、但对他而言绝对不容触碰的底线。这三年来,他一边将你藏匿得滴水不漏,一边以近乎残酷的雷霆手段清洗内部,那些被清除的,明面上是叛徒和对你有直接威胁的人,暗地里,根据我的侧面调查,其中不乏‘暗网’安插或收买的爪牙。他像是在编织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茧,既困住了你,似乎……也在以一种极端且独裁的方式,对抗着来自‘暗网’的压力,甚至是在……清算。” “而我父亲呢?” 甄宓问出了他心头最沉重的问题,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带着一丝紧绷,“你说他付出了我无法想象的代价。” 程怀信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毫不作伪的痛色与敬意:“甄远道教授,这三年,为了寻找你,几乎散尽半生积累的人脉与家财,动用了所有明面上、学术圈里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属于甄家古老底蕴的关系网。他这种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寻找,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暗网’的注意。他们无法直接对一位在国内外都享有卓著声誉的学界泰斗下毒手,那样目标太大,容易引火烧身。但他们却能,并且也确实这么做了,在学术领域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系统性的围剿和打压。他倾注了数十年心血、即将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几个核心研究项目被各种‘合规’理由无限期搁置或切断经费;他的学术声誉遭到有组织的、来自匿名渠道的恶意诋毁与质疑;甚至……他最为看重、视若己出、准备传承衣钵的得意门生,在半年前的一场离奇‘意外’车祸中丧生。我们高度怀疑,那并非意外。他承受的,不仅是失子之忧,更是丧徒之痛,是毕生追求与心血被一点点摧毁之恨,而他所有的坚持,都只源于一个最朴素的身份——一个执着地要找到自己儿子的父亲。” 甄宓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能想象,一生清高自持、将风骨与学识视作生命的父亲,是如何在巨大的悲痛与外界无形的重压之下,依旧挺直脊梁,不动声色地、倔强地坚持着,只为寻回他。 “那么您呢,程局长?” 甄宓抬起眼,目光如最精准的手术刀,剥离了所有客套与掩饰,直接点出了程怀信如今显而易见、手握重权的高位身份,“您身为国家安全部门的核心领导之一,手握足以调动庞大资源的权力,为何要选择如此迂回、如此隐秘的‘弈者’身份?为何不直接动用国家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铲除‘暗网’?” 程怀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苦涩与无奈的表情,这是一种身居高位者深知现实掣肘的沉重:“因为‘暗网’的根系,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还要盘根错节,扎得更深、更隐蔽。它不仅仅是一个从事非法活动的犯罪集团,它是一个高度智能化、寄生在正常国际商贸、金融流通、科技合作甚至部分官方交流项目中的庞大寄生虫。它的许多行为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披着合法的外衣。贸然动用激烈手段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极可能引发不可预估的金融市场震荡、国际关系紧张乃至更广泛的系统性风险。更因为……经过这些年的暗中调查,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在我所领导的部门内部,甚至可能在……更高层面的某些环节,也存在着被‘暗网’渗透、腐蚀或施加影响的‘影子’。在没有掌握绝对确凿的证据链,无法确保能将这个毒瘤及其所有分支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更疯狂的反扑。我只能以‘弈者’的身份,隐藏在迷雾之后,小心翼翼地布子,等待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你的苏醒,你的‘失忆’表演,你的成功逃脱,你与闫聿之间那复杂难辨、充满张力的关系,以及你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冷静……你就是我等待已久的,那个最关键,也最不稳定的破局变量。” 真相如同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淋下,残酷而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母亲的殉职,自身九死一生的险境,父亲无声的牺牲与付出,闫聿那复杂难辨、介于守护与囚禁之间的立场,以及眼前这位位高权重者不得不隐于幕后、如履薄冰的无奈与沉重……所有看似孤立的线索,终于被一条名为“暗网”的黑色巨链串联起来,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接下来做什么?” 甄宓问,声音在极致的冲击后,反而恢复了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那是“归零”在面对绝境时才会有的状态。 “合作。” 程怀信斩钉截铁,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你作为‘归零’的顶尖能力、坚韧意志与破局智慧,也需要你作为‘甄宓’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所带来的、与闫聿和甄教授的特殊关联。回到闫聿身边,或者,以你自己的方式,取得他的某种……默许或合作,找到‘暗网’埋藏最深、关联最广的核心证据链,揪出那个可能隐藏在闫聿身边、也可能潜伏在我方内部的,真正的‘核心影子’。这极其危险,你需要再次面对闫聿那深不可测的怒火与掌控欲,也需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在刀尖上跳舞,在钢丝上行走,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 就在这时,古籍修复部那扇厚重的、隔音极佳的木门外,传来了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如同精准计算的鼓点,敲打在人的心弦之上,带着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甄宓和程怀信几乎同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没有敲门,被从外面缓缓地、坚定地推开了。闫聿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穿透空间,先是在甄宓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得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到了程怀信的脸上。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 “程局,” 闫聿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聊这么……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话题……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这个主人,打个招呼?” 程怀信面色不变,只是下颌的线条微微绷紧,周身那股儒雅的气息瞬间被一种不输于闫聿的、属于老牌强者的沉稳气场所取代。 甄宓站在两人之间,仿佛站在两个即将碰撞的巨大气场漩涡中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无声却激烈碰撞的火花,如同实质般刺痛皮肤。他彻底明白了,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三年前接下那个任务起,他就已经不再是一枚可以被随意摆布的棋子。他是风暴眼,是催化剂,是打破所有微妙平衡、迫使那些一直隐藏在深海之下的巨兽不得不浮出水面,进行正面较量的那根引信。 真相的帷幕已然揭开沉重的一角,露出了其后更加黑暗、更加凶险的庞大冰山。而一场关乎所有人命运、更加惊心动魄的终极博弈,现在,才算是真正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他看着闫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又侧目看向沉稳如山、目光锐利的程怀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投入古井的石子: “闫聿,程局长刚刚告诉我一个……非常有趣,但也足够致命的故事。关于三年前那场河边的‘意外’,关于一个叫‘暗网’的幽灵,也关于……你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