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 第1章 庄周蝶梦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些模糊的声音,朦胧不见真切仿佛来自深海,终于穿透层层叠叠晶莹的泡沫浮上岸来,越来越清晰。 “找到你了,我的神明。” 低沉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吹到了耳鬓,又轻轻拂过温热的脖颈,如同轻浅绒羽一般撩过。若有若无的痒意让白清岚不禁瑟缩一下,微微蹙起眉头,纤长浓密的睫帘颤动着,潜意识里挣扎着醒来,然而嘴唇无声翕动却是沉入梦魇。 深海里透进一束光,晕着粼粼闪动的光波,冰凉陌生的冷意席卷而来,奋力挣扎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海水毫不留情地灌进鼻腔要将落入深海的人溺毙。 白清岚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抬手朝着光亮处伸去,口中吐出一大串晶莹剔透的水泡将视线遮挡,乌黑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光线渐远,眼前越来越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下坠。 蓦地手腕一紧,腰也被揽住。白清岚一惊猝不及防又吐出一连串的水泡,意识到自己可能获救,他放弃了挣脱的冲动。 腰上渐渐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量,蔓延至全身,深入筋脉血液在里面冲刷流淌,海水渐渐变得不那么冰冷,鼻腔也不再难受身体慢慢适应深海的环境,这是多么奇异的事情,他能够在水里呼吸了! 模糊的视线也慢慢恢复过来,在海里也看得足够清晰。白清岚的视线随之落到了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指缝间带着半透明蹼膜的手,修长冷白,骨节分明的,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依稀能够看见纵横错落泛着淡蓝的血管脉络,他的指甲长而锐利,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野蛮凶兽的利爪。 那只猛兽的利爪缓缓上移,抓住了他的指节。 被一只猛兽抓住,胆寒之意倏地从脚底奔涌而来爬上了脊背,这种惊悚的情形让白清岚栗然,头皮发麻起来。 他试图摆脱那只猛兽,腿脚齐用剧烈的挣扎,然而无济于事,腰间那只野兽的利爪有力的擒制住他的后颈,使白清岚不敢动作,流线型的长尾如蟒蛇一般缠住他,蜿蜒而上,锋利如刀刃,灵活金色潋滟的鱼尾攀住他慢慢挤进了腿间,毫不避讳挑衅的轻微动作。 “神……” 白清岚怒不可遏:“松开,你这该死的野兽。” 人鱼松开了他的后颈,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禁锢,冰凉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伏在他耳畔低鸣。白清岚额角突突直跳,这只无礼的野兽竟然拿他泄/火,不可饶恕,他怒喝道:“滚开!” “不。”人鱼恍若未闻,银白发丝的遮挡下,一双金色的眼瞳幽幽的看着他白皙的侧颈,脊背也慢慢绷紧,形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尾部的动作更加放肆大胆地抚动。 白清岚有些难耐的并拢双腿,人鱼微微仰起脖颈,垂下狭长的眼眸戏谑的盯着他,锋利的薄唇若有似无的浮现出一缕阴险得意的笑意:“你舍不得我离开,你……想要我。” “你卑鄙!”白清岚咬牙道:“你这个狡猾的野兽,该死,滚开,离我远点!” 他扭头瞪住人鱼,眸子里充满着愤怒和恐惧,人鱼停下了动作,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金色眼瞳,浸透了来自深海的郁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道:“你……讨厌我,怕我。” “不想,我靠近……” 人鱼的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白清岚能敏锐的感觉到,对上那抹视线,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浮躁,只是一瞬,他便镇定下来,坚定地看向人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很厌恶,甚至是恶心,所以现在你这只野兽可以滚开了。” 人鱼神情复杂的盯着他没有言语,依旧没有动作,他的下颌线流畅锋利,面庞在水中晕出潋滟朦胧的质感,整张脸充满着古典神圣的鬼魅之气,白清岚盯着看,着魔一般的被他引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上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他的薄唇上,喉间干渴,指腹触及他湿凉的红唇,重重碾了一下。 人鱼眼神幽幽发亮,若有所思。 “你喜欢这样,很好。” 他牵起嘴角,挟带着意味深长的弧线,猩红的舌尖探出来猫似的舔舐他的指尖,白清岚蓦地回神,将手收回,人鱼不容反驳地抓住他的手腕,捏得生疼,凑到他耳畔,咧开嘴露出森森白齿,道:“你明明喜欢的,为什么要躲?” 另一只与他十指紧扣的蹼爪包裹住他的手指,鱼尾狠狠将他缠住,人鱼道:“你从前不讨厌我的……” “什么从前,你到底在说什么……” 白清岚不明所以的低喃,人鱼却在此刻垂首,纤长洁白鱼刺般透明的眼帘靠近,仿若深渊的眸子要将人吞噬。白清岚心如雷鼓,剧烈的跳动着,人鱼潮湿的气息带着奇异醉人的香味压迫而来,避无可避,浓重沉郁的吻落下,尖利的锐齿在唇瓣间研磨吸吮。 “滚开!”白清岚猛地回咬过去,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蓦地惊醒,弹起身来,大汗淋漓地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 “皇兄。”白穆抹着唇角,坐在床榻上看着他坏笑道:“你睡着的样子可真迷人,吻起来滋味也不错,要是没醒,朕都打算做到底了。”他抓住白清岚修长劲秀的小腿,目光灼灼,脸上泛着变态的苍白,另一手捋着他潮湿的发丝,声音低沉:“可惜啊,皇兄挣扎得厉害,就算封印了灵力,每日点上这醉神香,还是能够及时醒来,若是……” “你敢。” 白清岚朝着他腹部狠狠踹了过去,又一巴掌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软禁孤到什么时候?” 手上的细链挣得乱晃,叮铃作响。 “皇兄,力道真大,打得好。” “滚!” “朕已对外称皇兄灵力有损卧病静养,哪里是软禁你?”白穆用舌头顶了一下火辣辣的腮帮子,漫不经心的挑起眉梢:“朕每日亲自服侍你,软禁的人哪有这般待遇,你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朕更诚心,更真心实意的待你了。” 他抚上了白清岚俊逸的脸颊,捏紧了,盯着他那双怨戾的眸子,道:“皇兄最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朕,朕很不喜欢。” “你这个……畜牲!!” 回应白清岚的是一声冷笑:“呵,畜牲,皇兄还不是要乖乖的任畜牲压制,还不是要被畜牲锁在床榻上,一步也踏不出这间屋子,每日只能等着畜牲来侍奉你,就像现在这样。” 白清岚双腕被抓住,白穆粗暴的将他压制在榻,墨色的发丝铺展开来,他盯着白穆落在身侧将他禁锢的手,看着苍白的脸悬在咫尺之间,缓缓逼近,如同濒死的鱼一般不住的挣扎,抬腿就踹去,倏地不动了,怔怔的瞧着。 白穆蓦然色变,跌坐在榻痛苦不堪的捂住腿间,嘴唇一下子发白,苍白如纸恍若白日恶鬼,呲牙咧嘴的抬掌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咬牙道:“不识好歹,敢对朕下毒手,还真当自己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父皇眼中无可挑剔的继承人?” 白清岚脸颊浮红,他直起身子,偏过脸去,发丝凌乱,眼尾潮红不吭声也不落泪,更不去看身边的人,清高孤傲极了。 白穆眼神幽暗,眼底的懊悔蓦然消逝,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强制的掰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琉璃般的眸子,无不恶意的道:“皇兄没想到吧,自己会沦落至此,任我玩弄蹂躏,在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清岚倏忽哽咽了:“你给孤滚……” 烛火颤动之下,白穆看着他那双湿润含怒的眸子,挣扎间凌乱散开的衣袍,遮住若隐若现的白皙皮肉,是那么好看,教人饥渴。喉结急促的滑动一下,白穆盯着他,忽地俯身噙住他的唇瓣,不顾他踢踹,狠狠亲了一口。 “真能耐啊,皇兄。” 白穆咒骂一声,嘴角渗出鲜血,他将血液卷入唇间,不屑的笑了一声。又听到白清岚的怒骂:“你这个畜牲,罔顾人伦,不得好死。” 白穆怒极,满目血丝,暴虐阴沉,猛地扼住白清岚的脖颈,怒喝道:“朕不得好死!清岚,我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什么你宁肯这样,也不肯接受我?” “你到底要朕怎么做?” “去死。” “………” 白穆嘴唇颤抖着,一双漆黑到发紫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他,白清岚也知到绝无可能,半晌嘴唇翕动,眼泪潸然滑落,声音破碎不堪,嘶哑道:“那就放了孤……” “不可能,皇兄,我绝不可能放你走!” 暴虐残酷的帝王居高临下,目光森寒,凉凉地道:“皇兄,你就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同我不死不休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庄周蝶梦 第2章 庄周蝶梦2 暴虐残酷的帝王居高临下,目光森寒,凉凉地道:“皇兄,你就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同我不死不休罢。” 他癫狂的笑了起来,就像兀鹫一般盘旋再侧,格外刺耳。 “白穆!”白清岚厉声喝道,急火攻心,一阵猛咳。白穆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脖颈,径直滑下,扯开了衣衽,又往中衣内探去,冰凉的手指抚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在他耳边幽幽道:“皇兄何必那么生气,待在朕的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在朕这里依旧尊贵,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在朕这里,也可以把自己当做帝王。” 冷意袭遍全身,白清岚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当然明白白穆此刻想要做什么,他瞪着白穆:“你当了皇帝,成了一国之主,夺走了孤的一切还不够,为什么还要用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来折辱孤?” 白穆哼了一声,吻住他的耳坠,势如洪水猛兽,白清岚不禁浑身震颤起来,恼羞成怒,极力镇定维持着冷静,拿出了帝王的气度:“白穆,你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给天下众人一个交代?” “皇兄以为朕会受你恐吓。”白穆喘了口气:“那未免过于天真,是你自己大意才失了帝位,怪不得弟弟,你要知道朕如今才是帝王,才是这天下之主,一声令下,未敢有人不从,朕想做什么,如何做,怎么做,还轮不到他们来评头论足。” “反倒是皇兄当年为了稳居帝位,对身边人赶尽杀绝,心中可有过愧疚?父皇生了九个孩子,六个皇子死了四个,三位公主让你找了由头远嫁了两位,还有一个病死了,你说说,我和你谁更狠更绝情,谁更对不住列祖列宗?” 白清岚道:“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薄情,哪个帝王不是如此!生在皇家,就算是条狗也得沾上几条人命,更何况是人。” “深宫尔虞我诈,是会吃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要挡着孤要灭孤的活路,孤算计他们有什么错?” 白穆眸色晦暗,白清岚道:“历代帝王却从未如你一般出格,大逆不道。” 话音未落,白穆便怒了:“朕大逆不道!” 他将白清岚按在榻上,猛地掐住他脖颈,赤红着眼:“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大逆不道!” “唔!” “白穆……” 白清岚挣扎两下,双眸微阖竟是气绝的模样,喉中腥甜上涌,两眼一黑。白穆正埋在他胸前撕扯,忽然发现他不动了,手上一阵温热,一抬头被烫一般将手收回,却见得满目鲜血,刺目淋漓。 “皇兄!” “来人,给朕传医师!” 他等了须臾,陡然怒号,愤怒的吼着,蓄积着雷霆之威:“都死了吗?快些!” 四下里乱了套,白清岚耳边混乱无休,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模糊的落入耳中。 “皇兄若有事,朕要你们陪葬。” 那道喑哑沉凉声音发着抖,也不太响,其中杀意却令人遍体生寒,头颅砰砰抢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白清岚却也不在意,甚至希望自己就此长眠不醒,可是不甘心…… 一代帝王,如此毫无尊严的死去,是耻辱,白清岚不想这样。 ——……… 潮汐涨落的声音会让人的心灵宁静下来,海浪可以将岩崖雕磨,也可以抚平沙滩的伤痕。 白清岚自白光炫目中睁眼,微风吹着他的脸,凌乱了发丝。他踩着脚下冷硬的礁石向前走去,在巨大的岩石上坐下,将脚伸进了水里,海浪的声音响在近处,海面上潋滟着一层幽蓝的光芒,星星点点如同浩瀚星辰,琉璃珠玑。 他并没有多意外,这样的梦境这样景象他已经见过许多次。白清岚每每睡不好,噩梦连连时,这片海景就会将它们扫清,唯留给他一处安宁。 “神……” 是那只猛兽。 低沉的呼唤自海面传来,白清岚陡然一惊,突然想到之前不曾有过的梦境,陡然惊慌失措,屈起膝盖企图逃离。 然而小腿已经落进冰凉苍白的蹼爪中,被紧紧握住。人鱼自下而上抬首,深邃的瞳仁幽亮骇人一瞬不瞬盯着白清岚,然后浅浅勾起薄唇。 “滚开!” 人鱼浮在水面,银白色的发丝在朦胧月色下格外漂亮。白清岚一条腿支在岩石上,一条腿在他掌中,双手往后撑着岩石,一副退避的模样。 人鱼修长有力的手臂往上伸去,锋利的蹼爪攀上岩石,匍匐着身体靠近,白清岚恐惧的喊道:“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那种惑人心神的奇异香味弥漫开来,充斥着白清岚的鼻腔,身体陷入奇怪的状态,发起软来,让他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强壮精健的人鱼在他上方,双臂一左一右将他禁锢,鱼尾从他脚腕缠过落入水中轻轻拍打,海水溅起,落在白清岚脚心脚背,令他战栗。 白清岚只觉得脑海混乱,羞耻、愤怒、恐惧积压着他,然而面对如此庞然的野兽,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爆出几句无用的怒骂。 人鱼盯着他愤怒的模样,咧开了嘴,白清岚看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沉喘息随喉头震动声响,潮湿的热气喷洒在脖颈,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你真该死!” 他扫视着人鱼的脊背,起伏的肌肉拉伸延展,猎豹一般的凌厉劲美,极具力量,随着呼吸起伏,雄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笼罩,令他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耳根腾的热了起来。 白清岚为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而愕然,暗骂自己思想污秽龌龊,于是他朝着人鱼骂得更大声,妄图将那些念头淹没。 人鱼的下腹悬空,并没有贴近白清岚的身体,他像是抑制不住,忽然俯首,白清岚腰脊骤然一紧,蓦地闭上眼,冰凉湿润的触感落在他额头。 他惊得僵住,然而人鱼却一下弹身而起,跃入海中,不见踪迹。 第3章 庄周蝶梦3 白清岚从礁岩上坐了起来,触摸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后看向海面。 月光在水面粼粼闪烁,在波浪之间跳跃,安静极了,仿佛刚才那一幕都是假象,人鱼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白清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抿了一下唇,捻了捻指间,人鱼坚硬冰冷,胸膛的触感似乎还存留在手上。 白清岚垂眸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指,想起捶打人鱼肩背、抓挠着人鱼胸膛挣扎时,人鱼只是眯着眼静静的盯着他,饶有兴味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露出享受的惬意神情,就头皮发麻。 他怒骂了一声:“放肆!” 那只猛兽隐约被刺激了,怔愣一下,抬起眼皮看他的眼睛,随即垂眸看着白清岚的手拍打在自己的胸口上,身体轻颤,鱼尾也在白清岚腿间促狭地摆动了一下,金色的瞳孔收缩一瞬粗细的交替着,目光紧紧的落在白清岚脸上,眼底仿佛蛰伏着暗涌的潮水,像是……在兴奋。 白清岚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这种眼神他在上林苑的猎场里见过,那是猛兽饥饿难耐,捕杀猎物时才会显现出来的特征。 这只猛兽他要吃人! 白清岚紧绷着神经,想要逃之夭夭,然而人鱼却按住了他,一只湿凉的蹼爪抓住他的两只手,放在了头顶,不轻不重却又恰到好处的擒制住他。 人鱼的力度不重,很轻,让白清岚感到意外,似乎这只猛兽并不打算攻击他,心下稍稍一松,另一只冰冷的蹼爪一把按在了腰上,轻轻揉按着。 白清岚冷的一激灵却不敢动弹,只微微红着眼睛瞪他,气有些匀不过来,凌乱着:“滚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绸缎般细腻柔顺的银发垂下来,落在颈间,千丝万缕的将白清岚笼罩在其中,人鱼只是吻了他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触即离,仅此而已。白清岚心慌又愤怒,痛恨自己无力反抗,可怜无助的样子。 那只野兽占尽了便宜就躲起来,不知死活! 白清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攥起拳头,狠狠朝着身下的礁岩捶去,咬牙咒骂了一声:“孤迟早杀了你,该死的。” 许是这声咒骂起了作用,很久之后,白清岚的梦里,人鱼再也没有来过。 他不明白那只无礼的野兽为什么要突然闯进他的梦里,对他为所欲为后又突然消失,事实上他也不想明白。 所幸一个人待在梦里总比同一只随时会发狂吃人的野兽一起待着要好得多,清净而且不用担惊受怕。 白清岚朝着海的反方向离开,沉沉的夜包围过来,眼前的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就知道,又是那种该死感觉,就不应该松懈下来。 与之前做的梦不同,白清岚离开海边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昏沉,这次他依稀能听到声音。 清脆的铃音响起,白清岚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红绸带悬在头顶,精致玲珑的金色小铃铛挂在上面,风过的时候就发出悦耳的声响,这比宫殿里的乐声还要好听。 白清岚慵懒的翻起了身,手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才发现自己方才正躺在王座上,他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王座的扶臂上,垂眸看去。 一个身量很高,极其俊美的人出现在白光里,踏进殿门朝着王座上的人缓缓行来。 白清岚情不自禁的凝视着走上殿阶的那个人,听见自己沉凉地开口说:“你来了。” “是,我来了,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的错。” “神,原谅我。” 他俯下身子,朝着白清岚伸出一只手,虔诚地看着他:“此后,不会让你多等,我会一直在,无论何时何地,陪着你。” 白清岚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神情清冷: “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是。” “那么,我将应允你,准许你。而你将归属我,永久有效。” 那俊美男子牵着白清岚的手,浅色的睫帘簌簌,蝶翼一般落下,他吻了白清岚的手背,心甘情愿地道:“遵命。” 随后抬头看向白清岚,勾起嘴角。 白清岚清楚这是梦境,可是却很真实,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眼前这个男人是俊美不足以形容的,肤白若雪,像是巍峨天池山顶的雪一样洁白,干净纯粹,嘴唇如同晚霞一般,染着氤氲的绯红色泽,银白的长发披散下来,落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惊心动魄的勾人。 白清岚不受控制地回握住他,那只手修长有力,肌肉虬结如岩石一般,戴着镶嵌着红血石的精美护腕,华丽却依旧冰凉,这个人和那只野兽真的很像,不只是脸就连眸子也是一样的幽邃,如同海底一样深不可测,未知而且神秘,里面有着野兽的贪婪,野兽对猎物的占有,还有其他的…… 他所表现出来的乖顺、臣服以及虔诚并不令人信服。 他是个很会隐藏并且伪装的高手,心计了得,危险。 白清岚在心中给他下了结论。 然而无法控制身体的白清岚纵使不愿,还是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轮廓,神情认真的看着他:“你,不后悔?” “我信奉你,我的神明,我将倾覆我的所有,用一生来兑现。”他抓住白清岚在他脸上摩挲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随后放在自己的胸口,坚定的看着他:“永不背叛。” 白清岚触摸着他裸露的胸膛,隔着皮肉,那颗心脏在怦怦跳动,沉稳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鲜活至极,似乎还有些滚烫。 “终生不悔。” 胸腔随着他出声发出轻微的鸣颤,白清岚有些动容,手指也跟着一颤,随后双手捧起他的脸,与他前额相抵,沉声道:“神不会动情,生来孤独,但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 白清岚伸手勾住了他修长项颈上的黄金颈饰,淡漠的垂落睫羽,居高临下的道:“现在,吻我。” 他环抱住白清岚,鼻息交融间,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耳根处慢慢生出一些细小的金色鳞片,耳尖长出了类似鱼鳍的半透明耳翼,浓烈的奇异香味蔓延开来。 第4章 庄周蝶梦4 白清岚淡淡的笑了笑,捏着他的耳翼,面色平静的轻声说:“原形毕露了,我的小鱼。” 人鱼嗓音低沉地说:“我控制不住。” 他离得太近,潮湿的热气落在了白清岚的脸上,轻轻拂动,像水一样,热切而又温柔。 白清岚任由他亲吻着自己,额头、眉骨、眼睛、鼻梁以及嘴唇,一寸一寸,不留余地的被他爱抚过,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白清岚的唇:“可以吗,神?” 白清岚蹙眉,不置可否,微微张开了唇缝。 他的神色愈加兴奋,猩红的舌尖舔了舔白清岚红艳的唇瓣,随后用嘴唇含住,如愿的探了进去,对待猎物般急躁的吮吸起来。 白清岚舌根发麻细细颤着,偏过头去,想要躲开他有些暴虐的吻。 “祁泽,够了。” 他用手掌推着他的胸膛,坚硬潮湿,海上礁岩的触感,如同山岳一般雄浑有力,沉沉的压下来。白清岚心慌胸闷,在心中嘶喊着,怒骂着,挣扎着,然而他逃不过这个所谓神的躯体,只能被迫接受。 “不够……” “我想要。” 白清岚的小腿被缠紧,人鱼盘踞着王座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深邃的瞳仁幽亮,饥饿到了极致,淫邪凶狠。一只蹼爪擒住了白清岚的双手用宫殿里的红绸绑住,悬在了头顶,另一只托着他的后颈,在他颈窝,低头深嗅亲吻。 白清岚头脑沸腾起来,很热,像是着了火,在熊熊的烧着,要把他烧的连灰都不剩,身子怪异的麻痒,软的不成样子。 人鱼咧开嘴,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兽性毫不掩饰的暴露眼前,**裸的宣示他的**。 白清岚如遭雷击,大脑轰的一声炸了开来,局面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人鱼的金色尾尖从王座的扶臂探过来,悬在白清岚的头顶随后托起他的上身,五指箍紧他的腰,将他往上提起,一个翻身,白清岚扑进了人鱼的怀里,金色的小铃铛随着红绸受到牵扯,叮铃作响,整个人正正落在了人鱼的腹部以下。 危险的三角地带。 粗韧的鱼尾**的,鳞片冰凉滑腻,轻轻的摆动摩擦着,人鱼的臀侧鳍紧紧贴着鱼尾的表皮,将锋利细小的刺收起,方便白清岚的腿贴着。 白清岚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下方的鱼尾中央鼓了起来,腹鳍往两边掀开,有东西慢慢从腹下鳞膜隐藏的缝隙中探了出来,吓得他心惊肉跳。 那东西在下面一动一跳的,寻找着归巢,十分可怖。 白清岚心里毛骨悚然,打着寒颤,暗暗咒骂。脸却霎时涨得通红,浑身发烫抿着唇闭着眼,不敢去看那情状,羞耻得恨不得原地升天,立马去死。人鱼的脸近在咫尺,粗重的喘息扑在他的额头,痒极了,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白清岚微怔:“你太放肆了,我只让你吻我。” 他一睁眼,就看见人鱼正用一种他熟悉的,盯伺猎物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现在他想逃。身为帝王,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目光是痴迷的、贪念的、饱含爱意的侵占性的目光,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白清岚在梦里双手按着他胸口借力,撑起身子,坐直了,一言不发。 人鱼还是那样看着他只是眼睑有些发红,旋即低头朝着自己的下腹看去,鱼尾挺起,弓成一个蓄势的弧形,他好像知道自己的资本很傲人,缓缓勾起薄唇看着白清岚,等着他夸赞。 白清岚脸上的薄红很快褪去,又是一番淡漠,不含一丝情绪,脸上的笑意一丁点也没有了:“祁泽,你在挑衅我?” 祁泽歪了下头,似乎并不理解,想了想,说:“这样,你喜不喜欢?” 白清岚从他的鱼尾上撤了下来,背靠王座,挣开了红绸,将它随意的扔在王座上,一只手搁在扶臂上,还微微泛着些红,盯着他看了片刻,冷酷道:“下去。” 人鱼赖着不动,白清岚说:“你真的是不知死活。” 人鱼匍匐过来,两只蹼爪放在他脖颈两侧,落在了王座的靠背上:“我是你的,命也是你的,生死由你说了算。” “你要我活着,即便死了,我也会活着。” 白清岚脑海中一个声音兴奋地叫嚣着:“死吧,快去死吧,快说要他去死!” “如果,神明希望我去死,你也愿意的话,我甘之如饴。”人鱼偏执的说着:“将会如你所愿。” 快说,要他去死。 犹豫什么,快说啊,快点,说:“那你去死吧!” 白清岚焦急起来,期待着这句话说出口,甚至隐隐激动起来,恨不得自己立刻掌控身体,杀了这只猛兽。 “不,我不允许,你,得活着。” 白清岚开口了。 他盯着这只猛兽,身为帝王的白清岚无法抑制地讲着违心的话,重复着梦里的话:“你只能听我的,哪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也只能听我的,服从于我,真正的我,现在的我。” “而不是我,你不能信我。” “我是你的神明,也不是你的神明。” “我是我,也不是我,你只需要记住,你只能是我的,无论如何,你必须活着,哪怕我要杀了你。” “我允许你反击,允许你杀了我。” 人鱼身子颤抖了,扶住白清岚肩膀的手指一紧:“神,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始终是你,始终是我的神明。” 白清岚没理他,自顾自道:“我为你破例,为你动情,没有第二次了。那一天来了,就杀了我,也不要来找我,否则我会恨你的。” 人鱼沉默着,半晌说:“好。” 白清岚耳畔传来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头疼欲裂,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沉重的往下坠,落入海底。 意识混沌中,他抬起手,听到自己陡然暴怒的声音:“不知死活!” 模糊看见人鱼朝着自己匍匐而来,胸口多了三道口子,很深,看得见森森白骨,红色的血顺着他的胸膛流了下来,沾染在金色的鳞片上。 第5章 弥遗 那些血顺着鱼尾溶进幽蓝阔辽的深海内,像是水中盛开的荼靡花,透着一股狠戾的凄艳,邪魅暴虐。 当真是美极了。 白清岚心中生出一阵隐秘的快慰,是生为帝王随意控人生死的那种快慰,无人能阻的快慰,登顶人极、凌驾巅峰,藐视众生的快慰。 它在心中不断膨胀疯长,催发着神性邪恶的一面。白清岚为之疯狂为之兴奋,迫切地渴望杀戮和毁灭,想要接受鲜血的洗礼,迎接一场伟大的祭祀。 白清岚垂眸,伸出舌尖将指尖的鲜血卷进口齿,漫不经心地俯视着海中的野兽。 那只野兽立在深海之中,四周海水翻滚,涌在他身后,层层叠叠千丈高,压迫倒胁,令人窒息恐惧,喘不过气来。 天上惊雷乍响,急促的划过一道闪电,在罩顶的乌云中残存着转瞬即逝的瑰丽,骇浪滔天里,狂暴的灵流罡风中央,相对平静。 神和他的追随者相对无言。 他们彼此凝望。 他们彼此对立。 人鱼的眼眸撞进白清岚的视野里,隐忍、悲痛、不舍、决绝……万般情绪纷纷杂杂,迷乱了白清岚的眼,也乱了他的心。 画面断断续续,潮水翻腾,镜片一样的碎裂,冷光森寒,尖锐的清脆。 白清岚心口骤然刺痛,密密麻麻地涌向四肢百骸。眼前愈加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锋利冰冷的蹼爪撕开胸膛的裂口,扎入皮肉,切割着筋脉血管,缓缓的、慢慢地将心脏攫住捏紧,挖扯出来。 人鱼一只手捧着他的心脏,血液顺着蹼爪蜿蜒淌下,滚滚成珠,滴入水中。 血花朵朵随涟漪散。 瓢泼大雨挟风而来,眼前人身已冰冷。 白清岚倚靠在人鱼的怀里,头颅无力的搭在他的肩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白染血,奄奄一息了。 风雨大作中,白清岚颤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人鱼的额前,张望着人鱼的脸,扯了一抹笑:“结束了……” 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看神情却是痛快解脱,涣散失真的眸子里,他看到人鱼将他的心脏嚼食,血水顺着嘴角蜿蜒,淋漓骇人。 “皇兄!皇兄!”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穿透迷雾而来,重重的击打在白清岚的神经上。 白清岚大叫了一声,骤然从梦中惊醒,脑子里还残存着些许模糊嶙峋的碎片,华丽的宫殿,狂风骤雨席卷的海,身陨的神,吞吃心脏的野兽……… 蓦然想起,遍体生寒,忽觉芒刺在背,冷汗涔涔了。 “皇兄,不怕了啊,没事的,朕在,朕守着你。”白穆扶着他颤抖的身子,一只手轻轻的拍着白清岚的背给他压惊,另一只手里捏着细软的金丝锦帕为他擦着身上的薄汗。 白清岚眼神空洞茫然,坐在床榻上不住的喘息着,白穆温声道:“皇兄我给你擦擦,很快就好了啊。” 白清岚惊惶的呆住了须臾,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衣物贴着身体着实不好受,他用手扯了扯。白穆将锦帕放进宦侍端着的托盘里,双手从白清岚的肋侧穿过,牢牢箍住,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捏住了他拢住衣襟的手:“皇兄,你的手好凉,朕给你暖暖。” 白清岚下意识的想要躲,但是没多少力气,将衣襟抓得更紧,白穆面色一沉,松开手笑了一下:“抓着做什么,待会也是要换下来的,都湿透了,穿着不舒服,于你身子也不好。” 白穆命令宦侍拿衣服过来,腾出一只手拨开白清岚后颈的头发:“看看,出了那么多汗,连头发都给浸湿了,你做什么噩梦了,皇兄?” “你现在身子虚,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穿件衣裳而已,没必要防备。” “放下,孤不换。” 宦侍闻言默默看了一眼白穆并没有动作。 “放肆!” 白清岚触电似的转过头颅躲开白穆的手,一股羞辱的恶心感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叫他怒不可遏,奋力的挣扎起来:“把你的爪子拿开,白穆,你太恶心了别碰孤。” “可现在,皇兄你有能力拒绝吗?”白穆的右手扳住白清岚的后颈和头颅,迫使他仰起头来,和自己的脸相对:“你要是再动,朕就当是你在引诱我了,保不齐顺着做些别的?” 上半身动不得,下半身挣扎时,臀部在对方身上扭动,的确很不明智很危险,白清岚蓦地停止了挣扎:“你无耻。” 他毫不避讳的直视白穆,咬紧了牙关,让自己的面部轮廓硬朗起来,以此显示自己并不是任由他拿捏的弱者:“白穆,真的,孤很看不起你,甚至是鄙视你,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皇宫里的潲水,脏死了。” 白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侵略而又危险的目光慢慢淡去,神色隐忍而压抑,他的眉头狠狠抽搐了一下,凑到白清岚耳边:“白清岚,你还是太天真了,别以为用一两句话来激怒朕,朕就会如你所愿,将你赐死。” “来,朕为你更衣。” 白穆左手接了衣物将宦侍谴退,捏住他的胳膊:“你听些话,别总让朕败兴。” “你住手!” 白穆不笑了,定定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衣服丢在一边,左手将白清岚按死在自己腿上:“好,那皇兄等会儿自己换就是。” 白穆侧过脸来,几乎要吻上白清岚的唇,白清岚眼睛都睁大了,奈何脖颈还被制住,有些绝望地道:“你杀了孤吧。” 白清岚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些泪,白穆难得轻而柔和的道:“皇兄,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朕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孤要死谁也拦不住的。” “皇兄,白清岚!你成心跟朕过不去是吧,你死千次百次,朕也有办法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只不过多耗些时日功夫罢了,你要是再像之前一样试图找死,朕也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何况,你真的甘心,让我在你的帝位上一直稳坐,你真的肯拱手相让?” 白清岚闭着眼,不想听,却觉得颈侧被他的呼吸灼的格外的烫,气息像是剧毒而邪恶的蛇盘踞在脖颈。 “皇兄,你知道朕为何到如今还留着你吗?” 哦莫,木有啥子要说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弥遗 第6章 废帝疯了 白穆是我父皇一夜醉酒,与宫女风流厮混的错误,生而卑贱,生而污脏,我可怜他也鄙视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恶劣地逗弄过他。我的这个弟弟胆小懦弱、事事迁就我那几个不安分又蠢笨作贱的兄弟,窝囊无能,平日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逗猫养鸟,游手好闲,是个人都能欺辱嘲讽几句。 如今一步步将我的势力架空,自己夺了我的帝位,当真是演了场精彩绝伦的好戏,伪装得厉害,藏的深,连我都骗了过去,生在皇家对人心软是大忌,当初就不该留他一命。 将我软禁却不杀我,无非是根基不稳,朝中尚有未曾遗忘我的老臣旧部,边疆尚有我的将军战士,他心中尚有顾虑不敢也不能,他必须让我这个“废帝”活着。 此番除了折辱我,消磨我的傲气,折断我的脊骨,他恐怕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白清岚在心中思忖一番,倏忽睁开了眼:“留着孤,于你而言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白穆的食指按住白清岚脆弱的喉骨,哼笑一声:“也对。” 这声笑不轻不重,却让白清岚更加毛骨悚然。白穆说:“皇兄,你忘了,朕曾经说过喜欢你。” “………” “不是孩童稚语,并非玩笑。” 白清岚的呼吸骤然发紧,呼吸一滞,喉骨也很不好受,勉强咽下一口唾沫。 “从你将我从狼口下救出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假使你愿意接受我,我相信,我们比任何人都般配,举国上下定会欢庆,普天同乐。” 白清岚抿住了嘴角,这件事要是不提起,他都快要忘记了。当年围猎场的那些伥虎魔狼是他命人放进猎场的,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坏了他的计策,中途狩猎又遇见他父皇询问虎狼之事,他也不会临时改变主意,主动揽下清杀之责,借着探查的名义杀人灭口,顺道表现一番兄友弟恭的虚情。 白穆冰凉的玉扳指抵着白清岚的下巴:“你知道吗,皇兄你那时候纵马飞驰,挽弓搭箭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美得我几乎挪不开眼,当时我就在想,总有一天你会臣服于我。而我,等着这一天,已经许久了,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好看,有多可爱,多令人着迷,我简直喜欢的疯了。” “你真是个疯子。” 白穆搂着白清岚的腰,在他颈侧上瘾似的深吸一口:“要爱死你了,恨不得整日与你厮混。” 如此暧昧又荒诞的话就这么说出来,白清岚突然一阵反胃,猛地偏开脑袋毫无形象地狂吐了起来。昏迷了几日,胃里基本没什么东西,吐了半天,淅淅沥沥的吐出些酸水在地上。 白穆望着地板上亮汪汪的一滩,十分气恼,脸黑得像锅底,眉间阴郁,一双黑色的眸子怒火中烧。见白清岚吐得一塌糊涂,脸涨的通红,脊背痉挛几乎要将胃给呕出来,又生生将怒火憋了回去,给白清岚简单的拍拍背,擦干净嘴角,叫宦侍进来收拾干净,悻悻的一挥袖子,出门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警告白清岚:“朕还会再来,到时候,莫要让朕见到你这副样子。” 白穆走后,颐澜庭的殿内照例是要点着醉神香的。 白清岚的身体日益清瘦,肤色苍白,虚弱不堪,风吹就要倒,医师都有些棘手,大抵是怕他真的死了,白穆大发慈悲终于肯退半分,醉神香的份量比起以往要少得多得多。 淡淡看了一眼给香炉添香的红衣侍女,随后白清岚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换了身衣裳躺下,头脑昏昏沉沉的,一宿未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琢磨着白穆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越想越觉得恶心难言。 忽然间,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眸,睫毛在手背下微微颤抖着。 他将脸上的泪抹去,咬了咬唇,突然大笑起来。这时候,已经是深夜,静得很,什么声音也没有,陡然一声惨笑吓得外头候夜的宫人一哆嗦,只当是这废帝身心俱疲,备受折磨精神失常疯了。 白清岚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手腕子也跟着隐隐作痛,手上细链磨破的几道红痕赫然入目,刺得他眼眶发酸发疼,针扎一样的疼。 白穆将困住他的细链撤了,给了他活动的空间,但对于白清岚来说,他这样虚弱的身子,两步一喘,五步一咳血,颤颤巍巍弱柳扶风,满身病态,又哪里走得远。 白穆显然是知道的,根本不担心他有逃跑的能耐。明面上白清岚自由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限制和束缚。 笼中鸟,金丝雀,也没什么区别,和自己的境遇没什么两样。 这一夜,白清岚终于是“疯了”。 废帝疯癫的传言在宫内不胫而走,很快就流传起来,自然也传到了前庭大臣的耳中。 朝堂上为白清岚闹得不可开交,官员们各执一词,甚至有人向白穆请觐探望他,白穆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随后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惩处一些个为废帝鸣不平的小官。 官微人轻,看不清形势还站错了队,这就怪不得白穆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了。 众人看得明白,这位新帝是要清洗朝堂了,这只是一个警示而已,白清岚一党的老臣一直按兵不动,一面明哲保身,一面暗中试图与他联络。 白穆在百忙之中脱身,带着一众医师气势汹汹地守着颐澜庭的门。 他倒要看看,他的好皇兄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 守门的宫女宦侍纷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只瞥见滚着金边的黑底皇袍委顿在地,急急的从眼前掠过。 白穆站在门外一言不发,饶有兴味的盯着灯火熹微的窗户纸。 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唱又是跳,胡言乱语,颠倒非常,带着一股子醉醺醺的意味。 白穆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转首看向了跪伏在地上的医师:“你们说说,他是不是真疯了?” “………” 一片阒然无声,随行众人将头埋的更低,几乎磕到了地上,浑身冷汗直冒,生怕这暴君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 白穆意味深长地道:“既然不说话,那就是不疯了罢。” 第7章 以身布局 殿门忽然破开,一阵风穿堂而过。 白穆走了进来眯着眼瞧他。 白清岚一身轻薄柔软的红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长嘴细颈的青瓷酒壶,一面摇摇晃晃的走,一面往嘴里倒酒,一双眉毛微蹙,凤眸蒙上了一层水雾,风情妖娆。 他脸上晕染着奇异的红,醉醺醺的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曲。 一曲毕,白穆嘴角扯出一丝笑,为他击掌喝彩:“皇兄,唱得好!” 白清岚看了过来,提着酒壶东歪西倒的走到白穆面前,眯着一双迷离的眼盯着他看,忽然举起酒壶不紧不慢地将酒水淋在白穆的头上。 白穆的九流毓滴滴答答的淌着酒水,他抹了一把脸,将帝王的冠冕摘掉扔在地上,一把抓住了白清岚的胳膊,将手里的酒壶夺过:“皇兄,酒不是你这样喝的。” 他将余下的酒水一口饮下,黝黑阴郁的眼却一直注视着白清岚:“皇兄,还有什么花样都拿出来吧,我知道你都是装的,这样的法子宫里早就玩烂了,你也该想些新颖的,或许朕还会信上一信。” 他的喉头耸动着,不像是在饮酒,倒像是在吃白清岚的肉,喝白清岚的血,很疯。 白清岚对着他乱笑,白穆嘴角渐渐下压绷成一条直线,定定的盯着白清岚看了一会儿,随后像是没了耐心,扔了酒壶,忽的拉住他往里急走。 外面的人瞥着地上的碎瓷和皇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白穆手劲很大,捏得白清岚腕骨都要碎掉,白清岚不禁痛呼一声,脊背蓦然撞到坚硬的桌上,抵得他又麻又疼。 白穆将他按在桌上,胸膛贴了下来,将他压住,沉声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用这副样子来勾引我,嗯?是不是?” 白清岚闭着眼,白穆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睁眼:“我这样对你,你会不会生气,还装得下去吗?” “宫里人说你疯了,我就给你好好治一治你的疯病,看看是不是一下就好了。”白穆咬着他的喉骨,啮着他的脖颈,不怀好意的说着:“皇兄,猜猜,如果你反抗,朕会拿那些老顽固怎么做,以你的性子,恐怕不会任他们死吧。” 白穆在威胁在警告他,在逼他就范。 “他们不懂,看不清如今的形势,还想着见你,简直是异想天开。朕向来是好脾气,还有耐心跟他们玩,只不过到时还要看皇兄的表现。”白清岚心中一凛,身子却是无甚力气,勉强撑坐起来,又被白穆按下:“身子的确是太虚弱,这点力气都没有。” “皇上大驾光临,就是为了这事。”白清岚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白穆得逞地“啧”了一声:“这就装不住了。”捉住他腕子道:“连打人的都有气无力的,皇兄未免可怜。” 白清岚气喘吁吁的。白穆伸手往下探去,重重揉搓着,白清岚眼圈很红,细细的呻吟,白穆听得心头大动,恶劣的凑到他耳边:“你有反应了,皇兄。” 白清岚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巴不放,白穆疼得嗷嗷叫了一声,倏忽伸手掐住他脖颈大喊:“来人,太上皇疯了,给他好好瞧瞧。” 白清岚失了禁锢滑落在地,伏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眸中满是屈辱,白穆的下巴渗出血来,忽然听见白清岚气息不稳地笑,狞叫道:“把他给朕拖过去,拖过去。” “疯了疯了都疯了!” “把他拖到床上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白清岚扶到床上,立马跪在了床边。白穆用绢帕随意擦了下巴上的血,扫了白清岚一眼,鼻子发出哼声。 “陈太医,你给他看。” 白清岚倚着床柱,眸子是散的,这会儿已经不说话了。姓陈的太医战战兢兢的在白清岚腕上搁置一块薄绢,点着他腕子,半晌不吭声。 白穆等得急了:“如何,可看出什么来?” “陛下,臣无能。” “张太医,你来。” “陛下……” 四五位太医轮番上阵,依旧无果,白穆道:“这点小事都不确定,朕养你们做什么,一群废物!” 白清岚看着这一幕,心里忐忑不安着,正在这时,角落里的一位医师小声小气地道:“陛下,还有一法能够验证太上皇是否得了疯疾。” “说!” “只要三针施于头顶同时没入三个不同的穴位,若是疯疾,并无大碍,若非疯疾,则会头痛欲裂、万蚁噬心,疼痛难忍,到时必能有所验证。” 白清岚盯着那个太医,他并未见过,想来是太医院新来的后生。白穆看着他,像是在思忖,蓦然擒制住他的下巴:“皇兄,你听到了吗?这样下去很疼的,你还要装吗?” 白清岚看着他的眸子,软软的也没有反抗,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听到他说: “朕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刚才是你提的,就由你来施针。” 那后生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陛下,臣学艺不精,还望请陈太医施针。” 白穆道:“不会?那就你来。” 陈文扫了一眼那位推诿的医师,道:“陛下,太上皇身子亏损严重,若是用了这等法子,恐是受不住……” “陈太医,一切陛下自有考量。”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在头顶提醒道,陈文扫了一眼白穆身旁手执拂尘的人暗叹一声,窥帝王面色,知他不会罢休,道:“还请陛下移驾,将人交于老臣。” 白穆满脸戒备,盯着陈文道:“朕记得当年,你是皇兄提拔任用的吧,此番将朕支开,莫非是想救他?” “陛下多虑,实乃施针所需,并无他意,陛下若是不放心可在一旁观望。” “最好是。” 末了,陈文将针灸取下:“陛下,是疯疾无疑。” 白穆立在一旁,见其三针下去,白清岚依旧没什么反应,连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眼神不禁深了又深,又见陈文将白清岚的手腕放回衣袖中,顿时喝道:“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给他通信?” “老臣冤枉啊,陛下。” 白穆越来越多疑,精神状态也不好,比以前看上去疯得多,心中一窝火起,一脚将陈文踹翻在地,忙掀起白清岚的衣袖察看,见的确没有可疑的东西,才看向已经伏跪在地的陈文,缓和了语气:“爱卿,着实是朕误会了,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为皇家办事,是臣的本分,无关赏赐。” “呵,你是忠于皇家,还是忠于朕,还是……” “陛下,臣自然是忠于皇家忠于陛下的。” 白穆嗤笑一声:“也罢,都退下吧。” 屋内的人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去,待到门前,忽然听到背后那君王叫道:“等等,方才是哪位医师献计,留下,朕重重有赏。” “是我,陛下。” 陈文和其他随行人员互相对视一眼,看着被叫入殿内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陛下。”留下来的医师跪在了帝王脚边。 “抬起头来。”白穆抱着白清岚:“皇兄看看,是他让你平白受了针,肯定疼极了,不如赏他一死,如何?” “陛下饶命啊陛下,臣知罪,臣知罪啊,陛下……” “皇兄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嗯?” 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来人,押下去,砍死。” 那年轻医师不敢置信,砰砰磕地的头颅猛的抬起,瞪大了眼睛,抓住白清岚的衣摆:“太上皇,救救我,救救我吧,我知罪了知罪了……” 白清岚冷眼看着侍卫钳制住他,看着他死命挣扎不得,被生生拽着往外拖,听他口中咒骂:“昏君昏君,白穆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第8章 以身布局2 白穆淡漠的扫了一眼门外,外面黑沉沉的,同他眸子一样没有半点温度。 他挥了挥手,遣散室内所有的宫女宦侍,门也被拉上。屋内静了下来,昏黄的烛火颤颤巍巍的摇曳。 白穆用下巴蹭了蹭白清岚的头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好似放松了,低声喃喃:“皇兄,你真的疯了吗?” 温热的气息在发缝间乱窜,白清岚有些痒就偏过了头,白穆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那三针就是轻易不用的鬼寸,正常人一针都挺不过,三针下去,你灵力不存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概是真疯了吧。” 白穆眼眶红红的,里面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你这样,当真是好狠的心。” 白清岚忽然感觉脖颈上一阵温热,有什么水一样的东西顺着淌下,一直流到脊沟里,他下意识扭头去看,白穆潸然落下的泪滴在了他脸上。 他觉得讽刺觉得恶心觉得虚伪,觉得荒唐,啼笑皆非。 白穆注意到他眼中的情绪,并没有多在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将泪水吻掉。 轻且柔和的说道:“是我逼你逼得太紧,所以你才疯了,我自己也快要疯了。” “近来多梦,总是梦见血,总是梦见一些古怪的东西从地下钻出来,从地狱爬出来,扛着血淋淋的脑袋向我爬过来,我一躲,它就用爪子抓住我的脚,披头散发的猛地朝我扑过来,有时候我还会看见黑发下是一双空洞的眼眶,那个洞里会流出血来。” “我怕极了,皇兄,你说我是不是要遭报应了?” 可笑! 白清岚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懒得同他言语,冷笑了一声。白穆指尖用力,突然将他搂紧,自嘲道:“皇兄心里肯定巴不得我死,盼着我遭报应吧,我同你说这些,无非是顺了你的心意罢。” “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可是现在你却疯了,你叫我怎么办?” 白清岚抬手打他:“朕没疯。” 白穆听他自称朕没有生气,而是悲哀地道:“我知道。”白清岚头脑发晕,眼前有些黑,嘶哑道:“皇弟此番待的够久了,朕乏了。” 白穆沉默不语,把白清岚放回榻上,给他拉上了被子:“皇兄睡吧,朕会守着你。” 他坐在了白清岚的榻上好一阵沉默,白清岚背对着他,呼吸渐渐匀长。白穆摸了摸他修长的脖颈,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卧下。 白清岚完全没有料到,一点也不敢动,继续装睡。白穆往他身上挤了挤,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腰间系带:“皇兄,你睡了没?” 白清岚喉间不是时候的发起痒来,忍不住咳了一声,顺带翻了个身伸了下腿,白穆本就躺的靠边,被他这么蹬上一脚,猝不及防滚到了地上。 他轱辘扶床站了起来,盯着榻上的人沉默了一瞬:“皇兄,我走了?” “皇兄,我真走了?” “………” 白清岚是在装疯,白穆的的确确比他更疯,还疯得可怜。 “清岚,朕走了?” 这实在太诡异了,未免好笑。 白清岚觉得他得了失心疯了,竟然隐隐想要自己挽留他的意思,简直病得不轻。 白穆没得到回应,捂着半边脸站在床边笑了起来,随后安静的盯着床上的人,直到门关上的声音响起,白清岚才倏忽睁开了眼,捂住嘴角的手指缝间不住的渗出暗红的血液,面色更为苍白了。 他头抵着墙疼得蜷缩起了身子,浑身发着冷汗。鬼寸之针落下的时候,白清岚就在拼命压制,为了逃出皇宫他可以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白穆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他本就灵力受封,长久以来积蓄的灵力格外滞涩,封印之下更是难以运转,如此倒行逆施,虽保全了当下,脏腑却多处受损,难以将养。 白清岚瑟瑟发抖,一阵尖锐的耳鸣回荡在侧,如同指甲刮擦着地板,无言的难受,抓挠不得,碎心蚀骨的痒。他心脏绞痛,哽咽了一声,想要捂住心口又想要捂住耳朵,渐渐失去理智在榻上疯狂扭曲着身子,胡乱的咬着自己,难受得哭出声来。 白清岚根本不担心外面的人会闯进来。 废帝疯了皇帝又阴晴不定,外面守夜的宫人虽然担心他但私自进去免不了一顿责罚,甚至有可能丧命,前一批被处死的宫人就是前车之鉴,往往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进去。 手上到处都是牙印,混着血和泪,大概是真的快要疼死过去,白清岚忽然听到有人轻轻的说:“神。”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那道声音就在耳边又好像很遥远,从亘古穿透而来,格外低沉空灵,像是在哭泣,像是在颤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 “我的心脏为你不息。” 白清岚头脑昏昏沉沉的,混乱不堪,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其他,一头撞在墙上,猛地被一道无形的怪力弹了回来,卧倒在了床上,沉沉的昏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潮湿的风顺着窗口吹了进来,将他吹醒了。 白清岚睁开眼,揉了揉额头,身上的疼痛早已消失殆尽。窗户外的风雨愈演愈烈,滂沱交织,打在横梁上。他扶着床栏坐了起来,掀起自己的衣袖,用指甲在右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蘸着血在腕子上画着符文。 过了片刻,一根银针从手腕里钻了出来,果然如他所料,针上浮现出一圈金色小字。 南虞庙,大神巫,候帝归。 白清岚看清后,立刻将腕上的血抹开,将符文覆盖,消除痕迹。陈文受诏为白清岚诊治时,早就有所准备,知道寻常传信的法子必会露出马脚,逃不过白穆的眼睛,于是提前将讯息藏在银针之中,再伺机打入白清岚的身体,让它在体内游走,这种法子没寄主的血解咒,谁也不能发现。 这是诏狱里的邪咒,本就鲜少有人用,还是皇子的时候,白清岚颇为好奇,就学了一下,后来发现没用,时不时还同心腹调侃两句。 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技有方用时。 第9章 夜雨惊魂 桌前的窗户啪嗒作响,一阵风啸,猛地往两边打开了,冷冽的风呼呼的往室内灌。 白清岚将银针别在衣服上,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冷,想着去关窗,脚才踩在地上,一抬头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雨中飞快的掠过,往窗户靠近,速度快得惊人,白清岚心想可能是避雨的宫人也说不定。 他径直往前面走去,刚扶上窗,却僵在了原地。一道闪电划过阴郁的天空,轰隆隆一声,忽明忽暗的冷白电光将眼前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窗外的这个分明不是宫内的人,错金银技法的服饰,着实华丽,颈间还戴着一圈圈珠宝玉石雕刻的装饰,粗略一看,非富即贵,尤其是银白的头发和那张脸更是夺目至极。 白清岚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脊背上冷汗直冒,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一双金色的瞳仁猛地和他对上,白清岚看着他咧起的嘴角被吓了一跳心中一沉,猛地收回手。 苍白的手指抓住了他,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香味在空中飘了起来,短短一瞬,人就消失了。 漆黑的夜里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轮廓。 顾不得发生了什么,白清岚猛地关上了窗,将房门紧紧锁死,坐在榻上冷静一番,走向了寝居内的温泉中。 可是,他明明和梦里的那只野兽一样,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皇宫的? “不,一定是孤太过疲劳,产生了幻觉。”白清岚奇怪的想着,自然而然的张开了手臂,等着宦侍为他宽衣解带,然而没人为他宽衣,他突然想到身边都是白穆安插的眼线,自己用不惯向来不让他们伺候沐浴,只是长久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他自嘲一般笑了一声,顺手将衣裳脱下挂在琉璃架上,下了池子,浸入温热的池水中,懒洋洋的倚在池壁上,用玉瓢缓缓舀水浇在身上。 水里便丝丝缕缕飘着红色的血。 白清岚将身上的血冲进池子里,垂眸看了一眼池水,烛火昏惑的光倒映在水里,忽然瞧见涟漪浮动的水波里有一个模糊的影,正一动不动的立着,像是木雕的装饰。 白清岚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去,回望了一眼,却如同被沾住一样,视线定在了那儿。 背后,红珊瑚珠玉嵌缀的帘幕后,在它的阴影处藏着一道黑黑的影子,幽幽的两道光点若隐若现,正盯着他,那东西的下半身流淌着淡淡的金色,甚为眼熟。 白清岚霎时失去呼吸一般,毛骨悚立起来。 人鱼,竟在屋子里注视着他。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清岚手中的玉瓢掉进了池子里,身体生生定在了原地。人鱼抬手挑起了帘幕,红珊瑚珠玉碰撞,璁珑作响,他的胸腔里发出的低鸣声愈来愈近,灯烛摇晃了几下,近乎熄灭,发出淡蓝的光。 滋的一声,四周顷刻沉入黑暗,潮湿的热气近在咫尺,在耳廓打着旋,人鱼低沉的呼唤:“神……” “我找到你了。”一只蹼爪搭在了白清岚**的肩膀上,锋利的金色指甲落在白皙光滑的锁骨处,人鱼的脑袋从身后探了过来,在耳边低语:“让我带你回去。” 白清岚猛的打了个寒颤,身体比头脑更先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扶着池壁一跃而起,敏捷的抓住衣服披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拔腿冲了出去呼救:“来人,救驾!” 刚打开门,任何一个人的踪迹都没有,只有更大的雨珠袭来。 雷声乍响,整个庭院亮了起来,楼阁建筑像是狰狞的鬼。 白清岚看着这一幕,耳边只有雨声,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喘息急促,快要背过气去,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去。砰的一声,殿门紧闭,锁死了,白清岚手震的发麻,狠狠踹了一脚,又用身体重重撞去。 门纹丝未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逼近,阴冷的气息笼在身后,人鱼如影随形的追逐过来,嘴里低声的呼唤着。白清岚疯狂的拍打着殿门,忽然坚硬冰冷的胸膛隔着薄薄的红衣猛地贴了上来。 白清岚双腿一软,勉力扶住门没有滑跪在地。尽管这只野兽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也没有试图攻击过他,可在这种境况下,切切实实地直面一只在梦里强迫自己的野兽,无法不感到恐惧。 “滚开,恶心的家伙!” “你,说什么?”人鱼的语气似乎变了。 “给孤滚开,离孤远点。”白清岚极力的稳住身形,眼神瞥向瓷盏茶壶,趁人鱼愣神猛地朝着桌子冲过去,然而慌乱中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往下栽去,眼看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料想的疼痛没有袭来,白清岚只觉得乍然有了一股轻柔的力托住了他的脊背,缓冲了一下,他的腰身悬了空。 人鱼不紧不慢地过来,用鱼尾卷住了他的腰,将他放在了自己怀里。 白清岚立即挣扎起来,攥住拳头狠狠朝着他的脸袭去,人鱼微微偏过脑袋,蹼爪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看他,白清岚瞥着他尖锐的利爪嘶嘶抽气:“撒开孤。” 人鱼单手抱着他,闻言立刻松了力道,眼神盯着他。白清岚刚抽回手,一阵天旋地转,便压在一条长而粗壮,滑而腻的东西上。 白清岚逃跑的时候没来及穿亵裤,大腿内侧贴上冰凉的鳞片,身子猛地瑟缩一下。他立刻撑起身子想要逃开,挣扎着坐了起来,刚走了两步腿脚就被鱼尾牢牢卷住了,急促地惊叫一声面朝下贴到了地板上。 顾不得喊疼,扭头要看自己的腿,但这个方位,只能捕捉到一片明艳的红色,再多就是按在自己屁股上苍白的蹼爪,白清岚异常恐惧,手抓着地板拼命往前爬。 “松开!” 人鱼捏住他的腰,将他翻了个身,半俯着身子一寸一寸的紧逼上来,将他的视线遮蔽在一片阴影里,潮湿的银发落在他的胸口,白清岚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眼前凌乱成朦胧的影。 忽然手臂上传来一丝刺痛,白清岚眸中凛冽,顿时清醒了七分,猛地将长袍甩开,指尖摸索到衣袖上细小的银针,霍然扬起右手,一针朝着人鱼苍白的脖颈扎去。 针没扎进去,弯了! 见扎的是自己,人鱼慌忙阻挡的手也在半空中戛然而止,眼神从警惕慌张变得乖顺起来。 白清岚并没有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变化,见一击不中,慌忙之中又狠狠扎了几下。 待反应过来不对劲,白清岚抬眼便见人鱼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咧着嘴道:“手该疼了,还扎么?” 第10章 夜雨惊魂2 白清岚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同他对视一眼,撇开了视线。 人鱼的脸从银白的发丝中探了下来,眯着狭长深邃的眼眸,在他脸上逡巡一番,随后将他的脸掰正,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将白清岚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牵起了嘴角:“红色荼靡适合你,戴上,很好看的。” 白清岚没忍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人鱼只是淡淡的说:“我曾经见过的。” 白清岚攥紧了手指没有说话。 “这个危险,给我就好,我始终是不想看你这样。”人鱼试探着轻轻抚上白清岚的手背,顺着滑上他的指节,将银针捏住,从他手里取下。 “我承诺过你,就绝不会食言。” 话音未落,人鱼便朝着自己的脖子扎去。 “等等! 白清岚不禁睁大眼睛惊叫起来,刹那间,被松开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人鱼的手腕。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急得几乎要坐起来,甚至是用了两只手!! 随着他出声,回形绷直的银针就在人鱼手中成了金粉。 白清岚:“?” 人鱼垂眼看他,带着一丝期冀,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来,只是一瞬,目光聚在白清岚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白清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腕上的伤口还未做处理,剧烈挣扎一番,已经裂开了,正汩汩的淌着鲜血,一丝丝的蜿蜒到人鱼的肘部,然后滴落。 人鱼高挺的鼻翼耸了耸,他竟然在闻嗅,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白清岚立刻想到他生食心脏的场景,吓得松了手,腿不听使唤的小幅度挪动,他惊觉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人鱼看了一眼,鱼尾安抚似的在他小腿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将自己身上沾染的血卷进唇齿间,细细品尝,鬼魅一般。 莫不是必死无疑。 难道自己还没出宫就要死在这宫里了? 皇帝、废帝、疯子都当了,好像就差死人没当过了,一想还挺新鲜的,解脱了也好,免得白穆那个疯子天天发病不当人,如今他还不是阻止不了阎王找上门,死有着落了,就是蛮对不起那些大臣的。 白清岚疯狂给自己洗脑,但说实话,他是想活的。 心底的声音在叫嚣:“不,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能死,你看看你的江山,想想白穆那张狡猾奸诈的丑陋嘴脸……想想你的母后……” 人鱼抓起他的手,凑到唇齿边。白清岚生怕他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的指头咬掉,拼命地蜷起手指,往外挣,好像这样就能离他咧开的嘴远一点。 然而人鱼用尖牙小心翼翼地含咬住他的手腕,舌头在伤口上柔和地舔舐了起来。 力度很轻,有些痒意,这让白清岚想到了小时候那只死掉的白猫,在地上活蹦乱跳,在怀里发出萌萌呼噜声的白猫…… 腕上的伤口无迹可寻,血迹也被舔掉。 伤口愈合了。 白清岚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触碰了他的嘴唇。 “你,看上去很神奇。” 人鱼挑着眉梢,在白清岚的目视之下,含住了他的指尖,吻了吻。 白清岚惊愕地盯着人鱼的举动,看着他的脸,突然想到梦境的旖旎之景,心脏剧烈的跳动,就要破体而出。 隐隐的,他觉得,眼前这只野兽似乎控制了自己的心脏,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是□□。 人鱼的长睫之下,透着即将倾泄而出的侵略意味,邪佞冷艳,锋利的蹼爪捏着白清岚的手掌,吻的力度越发贪婪肆意,像滑腻的淫蛇。他的上身**的,在夜里薄薄的笼着一层冷光,肌肉精健紧实,线条流畅,与男子别无二致,如此暧昧的距离,白清岚心底升起一种诡异至极的感觉。 仿佛他正在与男子行欢…… 他急躁地将手抽回,人鱼立刻攥紧,宛若铁塔,牢不可破,甚至皱起鼻翼,露出森森利齿,朝他不满的发出一声威胁似的低喝。 “你生什么气!”白清岚一时忘了恐惧,抬起另一手,直接扇在他脸上:“孤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是个人都能来欺辱孤。” “何况你都不是人。”他委屈的哽咽。 人鱼将头偏过来,没有言语,只盯着他因着恼而微红的面颊,蹼爪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咧得更开了,有些亢奋。 低哑地发出声音。 “神,垂怜我。” 面对白穆也没有这么恐怖过,眼前这个听不懂人话,只是一头野兽,并且有受虐倾向,危险古怪……白清岚在心中腹诽。 “孤警告你,最好别那么做!” 人鱼将他的双手擒住,严丝合缝的压住他,头颅在他的肩颈徘徊,疯狂的闻嗅,尖利的牙齿咬住他本就凌乱的衣襟,唰地发出一声撕裂声,白清岚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人鱼幽幽的盯着他裸露的身体,让他浑身上下无所遁形。 接连的动作之下。 枪戟交错,针锋相对。 白清岚羞耻的蜷起腿,心里很难受,身体颤抖着,头皮发麻,气息也越喘越乱,眼泪不受控制的淌出眼眶,说着狠话,试图威慑对方:“孤要活刮了你了,教你五马分尸,油锅烹炸,永堕阿鼻地狱!” 人鱼喉头用力的咽下一口唾沫,低头怜惜地吻他,由上而下,将冰凉的唇贴在胸膛上,白清岚蹙着眉毛,脊背发麻,道:“你放肆,该死的混账东西!!!” “孤要杀了你,杀了你!!!!” 人鱼忽然抬头,警觉的看向门扉,猝然将口中咒骂的白清岚悬空抱了起来,单手搂紧了他的腰,犹如蛇类一般在屋内游曳而行,迅速地朝着窗户前去,蹼爪猛地将窗户破开,钻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之下,白清岚不得不搂住人鱼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雨势更大了,雨水猛烈的袭来,轰隆一声雷响,人鱼尾部弯成一道有力的弧线,闪电般纵身一跃,带着白清岚落在了高耸的屋脊上。 鱼尾在琉璃瓦上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响,在风雨中迸射出熹微的火星。白清岚仰头,人鱼线条锋利的下颌一直淌着雨水,牙关似乎也咬紧了,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压迫感十足。 他的速度很快很稳,连着越过几座高台楼阁都不停歇,回望过去颐澜庭已经看不到了。 白清岚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绑了,会被野兽带到未知的地方,遭遇未知的事,然后他这个废帝就真的完了……… 无论这只野兽是出于哪种目的,白清岚只觉得糟糕和迷茫,他胡乱的踢蹬起来:“混蛋,放下孤,来人,有没有人!” 然而无济于事,人鱼带着他猛地从高楼跃下,风雨飘摇,又酸又涩迎面袭来,带着一股气,逼得目不敢睁。 第11章 夜雨惊魂3 耳边劲风呼呼作响,潋滟的红衣猎猎翻浮,就要被风雨卷走。 雨水径直落在白清岚的胸腹处,腿间格外的寒凉,意识到自己衣不蔽体,白清岚哆嗦着将衣裳扯了回来,用手死死按在胸口。 “该死的,你在做什么?” 冰凉苍白的手爪覆盖了下来,落在白清岚的手背上,他一阵恶寒一抬首,人鱼正眯着眼扫视他的下半身,兴致盎然的弯起嘴角,他很享受白清岚手足无措的样子。 白清岚也往下看了一眼,意识到他正在被冒犯,愤怒道:“孤要挖了你的眼睛,砍了你的爪子!” 人鱼不容商榷地将手爪挪到他的腰腹,伸手抓住了衣裳衣角,轻轻的提起来,盖在他的腿间,压进彼此皮肤相贴的缝隙间,然后才从容淡定地开口:“下面没遮住。” “别人会看见。” 白清岚脸腾的有些热,雨水又将其浇熄,他尴尬地偏过脸 。 人鱼胸腔里发出一阵低鸣,落在了宫墙之上,白清岚不甚清晰的视线里,依稀辨出此时的方位。 承天门! 这是要离开皇宫了。 承天门的上方筑有三层来高的楼阁,朦胧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在白清岚的眼睫间晕出道道五彩的光圈。 “来人,救驾,有没有人,救命!” 轰隆一声雷响,苍白的闪电将天空割得四分五裂。 白清岚嗓子已经很不舒服了,心也沉沉坠到了谷底,一路喊了过来,竟无人来救,皇宫何时如此松懈,里面的禁卫军是饭桶,一群吃白饭的? 白清岚越想越气,不禁咳了一声,害怕劫持自己的野兽做出什么更加荒唐恣肆的举动,立刻抿唇忍住了。 这一咳,腹部就隐隐作痛,升起一股烧灼之感——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人鱼看了他一眼,手指蓦然紧了几分,就在落在承天门楼阁的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幽紫的灵流风驰电掣地袭来,重重的砸在琉璃瓦上,旋即数道颜色不一的灵流擦身而过,击打在一侧的檐角。 “拦住他们!” 白清岚心中一惊,人鱼已经停了下来,朝着声源的方向扭过身体,耳翼向后,眼神霎时变得无比凛冽森寒,嘴里发出危险的类似野兽的嘶鸣声。 “给朕杀了那只妖兽,不要伤着人!”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御用统领高喊了一声:“弓箭准备,放!” 白穆已然阻止不及,咒骂一声蠢货,施展轻功,从对面的楼阁腾飞而起,他手里提着一柄墨色重剑,满眼狠戾,杀气腾腾的逼近过来。 白清岚盯着他黑到发紫的眼眸在夜雨中格外幽亮,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人鱼的一只蹼爪将袭来箭矢捏住,然后松开,尾部支撑起他的身体,高高耸立起来,尖利的手爪并拢张开,像是随时夺命的弯刀,他朝着禁军一爪挥出。 楼阁不堪一击,砖瓦木屑横飞。 白清岚看着掉到地上东倒西歪,尖叫连连的人群,不禁为之一颤。 他的破坏力实在太强了! 正想着,身子重心猛地往一侧倾斜,人鱼带着他闪退到一侧,承天门坍塌了一角,地面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烟尘瞬间被暴雨吞噬,残留污浊。 白穆见一击不中,浑身杀戮之气萦绕,满目血丝,已是目眦欲裂,他绝对是要杀了人鱼的。 人鱼却在这时将白清岚用鱼尾卷住,将他放在自己的身后,随后双爪垂在身侧,维持着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两相对峙,定然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白清岚立时回过神来:“都别过来,别伤他,让他走!” “什么?”白穆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提剑刺了过来,那张在雨夜中的脸显得格外扭曲狰狞,他吼道:“白清岚你再给朕说一遍!” “让他离开!”白清岚斩钉截铁的道:“孤命令你让他走!” 铿锵一声金属声响,星火四溅,人鱼抬手一挡,蹼爪擦过漆黑的剑锋,剑锋与人鱼脖颈相错,白穆同人鱼视线相对,剑拔弩张。 他猛地伸手往人鱼身后抓去,红衣一角从却他手中溜走,人鱼身后似乎长了眼睛,灵活的尾尖卷住白清岚,将他带起。 白清岚在这场风波中,如浮萍般无力阻拦,被人鱼紧紧搂住,身子颠簸得厉害,险些吐出来,只觉得头脑嗡鸣,发疼发胀。 忽然身体一轻,随着人鱼的动作,白清岚随他纵身,出了承天门,白穆穷追不舍跟了上来。 白清岚的脑袋搭在人鱼的肩上,身后呼啸的声响不绝,箭矢正正朝着人鱼的脊背以及鱼尾袭击,耳边又一声呼啸,人鱼忽然被玄炽链拴住一条胳膊,白清岚肩侧一痛,箭矢扎了进去,从前面穿透过来。 白穆乘机而入,一剑劈斩在人鱼的脊背上,苍白的皮肉裂出一道口子,红色的血液涌出,他的胳膊抖了一下,仍然抱住白清岚。 一条玄炽链从侧后方袭来,猛地扣住人鱼的臀侧,两条贯注灵流的链子将他倒吊起来。 白清岚被迫头朝下,人鱼的蹼爪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奋力地想将他揽进怀里,手臂忽然抽搐震了一震,最终颤抖地脱手。 白清岚从几丈高的地方坠了下去。 人鱼咆哮如雷,撕心裂肺,浑身青筋暴起,獠牙大开。 “皇兄!” 剧痛难忍中,白清岚模糊间看见业火过境,烈焰如焚,幽蓝的业火灼浪顺着森寒的链摧枯拉朽般燃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个高低不一的声音尖叫起来,此起彼伏的痛苦嘶喊,百来号人在一瞬间成为焦黑的尸体,在雨水的冲击之下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坠的身体被人接住,被一双手抱进了怀里。 白穆的胸口衣裳碎裂,满身是血,显然是受了人鱼的重创。 箭矢灵流已经平息下来,白清岚看不清远处的情状,不过听声音就知道已经很惨烈了,而近处,人鱼的诚然已是一副疯魔的状态了。 他的胸口有两道血肉模糊的裂口,脊背还在流着血,眼睛变成了幽暗的红色,浓墨般漆黑的灵息从他体内涌出,金色的鱼尾逐渐黯淡,在碎散的涟漪内映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俨然是地狱索命的恶魔模样。 那张惊世骇俗的俊美脸庞狰狞可怖起来,嘴角开裂到了耳根,獠牙暴长,苍白的皮肤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和血红的纹路。 他的鱼尾在空中垂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幽蓝的火焰中央,艳丽如血的红色荼靡花浴火绽放,沿着缠困人鱼的链肆意蔓延,将人吞吃。 固定在楼阁之间乱中有序的几十条链骤然绷裂碎断,散落一地,人鱼嘶吼一声,开始撕咬吞噬着人的残骸,撕碎他们的身体,扯断他们的头颅,鲜血放肆地喷溅,将积水染红。 很快地上都是乱七八糟形态各异的残肢断臂,七零八落的心肝肚肠骨头,还有在水面丝丝飘荡的黑发和人皮。 电闪雷鸣间,犹如地狱无间,恶鬼人间。 第12章 神,跟我走 即便是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的王座,也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一幕,皇宫里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很多时候是不见血的,这样惨不忍睹的情状,冲击很大。 白清岚无法抑制的偏头呕吐,尽管无法呕出任何东西。 白穆抱着他后退。 然而人鱼似乎听到白清岚这边难受的声音,丢掉了蹼爪中血淋淋的脑袋,吞咽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他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凶恶残暴霎时间从他的脸上消失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散开的银发之下,沾满鲜血的嘴唇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红色的瞳眸深深地凝望着白清岚。 势在必得。 白穆脸色铁青,极为狼狈,重剑横持在前,带着白清岚一退再退,最终脊背撞到了损坏的宫墙之上,再也无路可逃。 白清岚心中咯噔一声,腿脚软绵绵的,大半个身子靠白穆支撑着,浑身都在发抖。 “神,跟我走。” 人鱼舔尽唇齿边残留的血肉,迅捷的游曳过来,如同离弦之箭,修长高大的身躯霍然笼罩在前。 “你找死!休想!!” 耳边一声怒喝,眼前光影变幻。 白穆怒喝一声,重剑向前斩去,人鱼的蹼爪一把抓住剑,将它扔了出去,在地面滑行了数十丈不堪尸骨重负方才停下。 眼前光影攒动,白清岚心中狠狠一惊,白穆现在还不能死,他挥手,喊出了声: “不,停下,不要!” 骤然间,人鱼的蹼爪在白穆的脑袋上,咫尺远的距离停了下来,附着的血液混着雨水滴落在利爪之下的发缝间,他嗓音低沉的质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白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冒了出来,身子不住哆嗦,诧异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盯着人鱼,视线又转向白清岚,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皇兄,这只妖兽怎么会听你的命令?” 白清岚有些发愣,实际上他也没有料到野性难驯的野兽会这样,他只是情急之下吼出声而已,到现在他也还是心惊胆战的。 “为什么?”人鱼又问了一遍,微微侧了侧脖颈,骨骼咯咯作响,冷冽道:“你想保护他。” 白清岚扶住受伤的肩头,摇头,平静地道:“他现在必须活着 。” 只有这样,熙和才不至于混乱动荡,让他国伺机进犯灭国。 人鱼眼睑动了动,眯了起来,看向白穆,嘴唇无声翕动。 白清岚疑惑的转过脸去看,白穆像是撑不住,目光变得越来越茫然,像是在发痴,眼球控制不住上翻,眼眶里面全白,大张着嘴无力松了手,朝下一头栽倒在了浑浊腥臭的血水里。 忽然手上一道劲力,腰上一紧,脊背抵在了墙壁之上,白清岚闷哼一声,望着人鱼咧开嘴十分兴奋地笑了起来,听到他说:“你,是我的。” 余音未绝,唇上已被被冰凉覆盖。 白清岚反驳的话,咒骂的语,通通堵在喉间,不上不下,一颗心也拉起了弦,滞在了半空,绷到了极致。 他吻了上来,在尸骨血雨之中吻了上来,就在白穆的身边吻了上来。 白穆侧脸贴着地面,眼眶还是朝上白色的眼球正看着他们。 这和当着他的面被野兽强迫有什么区别! “唔!”白清岚扭曲着身体挣扎,可越是挣扎,人鱼越是凶狠,越是强势地深吻他。 “别害怕抗拒,你会需要我的。”人鱼抬手将他肩上的箭矢拔出,扔在了水里。 白清岚被剧烈的疼痛撕碎,顿时惨嚎出声,还未曾缓过神来,只觉得身体仿佛要碎成两半,胸膛剧烈起伏,听到自己极度嘶哑的声音响起:“放开孤,孤怎么可能是你的,孤永远不会需要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人鱼却是按住他,不容他挣扎,两片薄薄的嘴唇贴上了瓷白的肩头,细细舔吻,一只蹼爪落在肩背之后,缓缓注入灵力。 “追随你,誓言永恒。” 他的嘴唇凑近白清岚的耳朵,断断续续的低语:“你会醒来……”随后慢慢地靠近眼前一张一合的唇瓣…… 白清岚意识到自己被强吻,脑袋里晕乎乎的,被电麻了,人鱼身上散发出来的异香席卷他的全身,涌入了他的口鼻,让他连咬紧牙关都无法做得到,只能任由人鱼的唇舌肆意,长驱直入,贪婪的攫取他口中的甘甜。 他急促的喘息,下颌酥酥麻麻的合不拢,在极度窒息的吻中,终于脑中的一根弦猝然绷紧,绷断。 眼前一黑,白清岚失去了意识。 人鱼偏头用牙齿撕开了蹼爪间的蹼膜,将自己的血喂进白清岚的嘴里。 浑浑噩噩间,白清岚腹部的灼烧之感平静了下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地动山摇,刀枪剑戟的声音在近处传来。 ——……… 白清岚醒来时,一睁眼头顶是再熟悉不过的纱帐,再一转头,塌边的紫檀柜上香炉正袅袅生烟,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回到了颐澜庭。 他晕沉沉的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四周,扶着额角,蹙着眉毛,唤了宦侍进来。 宦侍恭恭敬敬,低首垂眸地靠过来,跪在了地上。 白清岚垂眸看着那一顶巧士帽,有些不耐烦,道:“什么时辰了?” 宦侍说:“辰时三刻。” 白清岚一听到声音,眼神蓦然一凛,沉声道:“福喜。” 福喜是他身边的近侍,同一般的宦侍不同。常伴白清岚左右,随了他许多年,暗中为他办成了不少的腌臜事,直至白清岚的帝位被夺走,才被白穆下了地牢。 “陛下,是奴。” 白清岚一时精神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虚是实,是真是梦。 白穆不是什么慈悲的人,称帝以来,想方设法将他身边的人赶尽杀绝,让他孤身只影,怎么会好心留下福喜一命还让他回来伺候,这实在匪夷所思。 福喜跟在身边侍候多年,白清岚的行为举止他再清楚不过,心思也能揣度一二,是个周密体贴的,更何况宫中秘辛,多有参与,知之甚多,若是留下来让其他人利用,终归是个隐患。 白清岚想到这,眼神不禁暗了下来,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道:“福喜,你在孤的身边侍奉有十多年了吧?” 福喜睫毛抖了抖,垂下眼眸,乖顺的道:“陛下,奴自小便侍奉在侧,随您足有十二年之久。” 白清岚幽幽地道:“朕记得,靖王兵变,朕被迫退位,被囚于这一隅之地,终日毒药加身,浑浑噩噩时,你曾拼死要见朕一面,说是要侍奉孤王之侧,却被白穆那厮押下地牢,等候斩首,怎么这时候他放你出来了?” 第13章 哦莫 白清岚脚趾在他脸上轻轻点了点,收了回去,就那么倚靠床柱,冷冷的看着。 福喜惯会察言观色,白清岚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领悟的很快,知道眼前这位是对他起了疑心,不禁身体一颤,哆嗦道:“陛下,奴惶恐,绝无叛离之意,更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啊。” “奴对陛下忠心不二,任刑罚加身,也绝对没有泄露半点对陛下不利的消息,陛下千万要相信奴啊。” 白清岚见他头颅哐哐抢地,帽子都跟着磕得歪歪斜斜,声音也在颤抖,额头青紫,眼眶湿红,瞧着着实委屈可怜,道:“朕信你便是。” 福喜喜笑颜开,立刻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恩,还未曾说上半句话,眼前光影一闪,白清岚倏忽抬手,发簪尖端便抵住了他的脖颈,寸寸深入,强势而又危险。 “陛下……”福喜一动不敢动,喉头剧痛,两行清泪顺着清俊的脸庞滑落下来,眼睛睁的极大,盯着白清岚生冷的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白清岚被盯得发怵,一咬牙,心下一狠,用了全力,将他穿喉,让他死得痛快些。 见福喜将要倒下,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双脚落了地,由他靠在自己膝上,垂首在他耳边,声音温柔,道:“你的忠心,朕明白,但如今囹圄之境,朕若是有半点行差踏错,都会万劫不复。” “一步错,步步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你最了解朕的性子,也最能明白朕的心思,是朕最为得力的助手,只是朕不敢赌……”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守口如瓶,才不会节外生枝。” “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干干脆脆的走吧。” 白清岚将发簪拔了出来捏在手心里,福喜喉间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沾染在他明黄鲜艳的衣袍上,格外鲜明强烈。 白清岚的膝盖被温热的鲜血浇透,衣裳粘腻地沾着皮肉。 福喜喉间咯咯作响,死不瞑目。 白清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略略掀起他衣裳察看一番,的确看到纵横交错的伤痕,新伤旧伤交叠,皮肉卷起处扎的眼睛生疼,许是将养了许久,都还未好全。 他叹了口气,将手心覆在福喜的双眼上,为他阖了目。 然后就低头瞧着自己满手的血腥,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得不像人,像鬼。 外头新换的一批宦侍察觉不对劲,闯进屋内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急急奔走相告。 白穆来时,远远地便嗅到浓烈的鲜血味,心下一慌,怕白清岚寻死,疾步奔过去,道:“快去请医师。” 宫人说已经去请了。 他才进屋,定定的站着看了一会儿,才安下心来,笑道:“皇兄无事便好。” 地板上鲜血蜿蜒,边缘已经凝固了。 白穆踩在上面,瞥着眼前的情状,抬脚将粘稠的血带起,伸手将白清岚身上的人推开,命人拖了出去。 “如你所愿。”白清岚神情漠然,道:“予他棺椁,好生安葬。” “皇兄说的哪里话,我只愿皇兄身体安康。”白穆搂着他,心里似乎很愉悦,咧开嘴笑,满口答应,道:“只要你不走,朕什么都答应你,定然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缶德,你去知会一声。” 肥头大耳的胖太监道:“是,陛下,奴这就去。”他不动声色的摆摆手,屋内侍候的人尽数出去。 白清岚斜眼乜着白穆,浅浅勾起嘴角。 白穆嘴唇干裂发白,松散的衣襟内还能看见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绷带,血洇了出来,将白纱染得斑驳。 至少,那只野兽做了件好事,没让这畜牲好过。 白清岚心中麻木至极,因而残忍至极,心硬如铁。 白穆给他擦干净脸,亲亲他的发丝,然后俯下身子,将他的脚拢在掌心里,用袖子细细地将血迹擦拭干净。 他的手很冰凉,十分骨感,抓着白清岚的脚踝就不松开,目光痴迷的盯着看,视线犹如毒蛇猛兽。 “皇兄,你真好看。” 白清岚有气无力地挣了挣,没挣脱。 白穆将掌中物摩挲了片刻,忽然俯首,吻了下去。 白清岚恼羞成怒,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起来些,响亮的一掌掴在白穆脸上,顺脚往他胸口一蹬。 白穆站了起来,抓住他的脚腕不放,嘴角抽动一下,又瞧了瞧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呲牙咧嘴道:“皇兄,再重些,伤口就裂开了,我好歹是因为救你才受那凶兽的攻击,流血伤身,就算你不心疼,也不要那么做。” 他睫毛簌簌颤抖,哀切地道:“我是会疼的啊,心会疼……” 因着白穆的动作,白清岚仰躺在了榻上,猝不及防间,白穆的身子便往下逼近,像是要倒在他身上,白清岚一动不动,袖子里捏着发簪的手指却已经紧了又紧。 白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松开白清岚的腿脚,一把扯开了衣袍,露出了缠住绷带的上半身,一手捏着白清岚的脸颊,逼他看着,试图让他涌出一丝丝的心疼或是歉疚。 他戳着自己的胸襟,猩色熏红了他的眼眶,委屈地道:“皇兄,你看一看,你看看我,我真的好疼。” 白清岚头脑嗡鸣,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觉得白穆叽叽喳喳的,比夏日的知了还要聒噪,吵得他脑仁生疼,面目全非的太过,于是直接闭上了眼睛。 见他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施舍给自己,白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然后吼道:“你睁眼看看,可不可以,算我求你了,别这样子,我真的很不喜欢,心会疼的,你知不知道?” 白清岚无奈地睁开了条缝,看见白穆在哭,心里一片苍凉,将脸往半边偏了过去。 白穆内心逐渐暴躁,发了狂的嘶吼,胡乱地扯开绷带,掀起一片模糊的血肉,那画面简直是目不忍睹,不忍直视得很。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白清岚呵斥他。 被这么一吼,白穆才堪堪歇住,手指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皇兄,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滚开些!”白清岚蹙眉,勉强撑起身子,“孤乏了。” 白穆磨磨蹭蹭的将榻上的绷带拾起,胸口还在汩汩的流血,好生好气地道:“那等会儿再歇息,先让人给你瞧瞧身子。” 白清岚看着他衣裳一拢,绷带一扔,昂首阔步地掀起红珊瑚珠帘,阴着脸出去了。 门外扭曲的声音响了起来。 “人死哪去了,这么久还不到?” 他恶狠狠的吼着。 门外隐隐约约的传来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 “陛下,人都到了,您没传唤,不敢进去打扰。” 白穆似乎又怒了,在外面咒骂了一通,才带着人进来。 第14章 哦莫莫 白清岚在这段间隙间,默默将簪子擦拭干净,随意插进了低垂在颈侧乌黑清丽的长发中,将披散的头发略略固定。 他盯着右手指甲缝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在衣服上蹭了蹭,结果没蹭掉,心里有些着恼,头脑也跟着晕眩,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管,旋即侧身倚靠在榻,盯着进来的人。 白穆的右脸上,掌掴的地方已经发红了,巴掌印虽然模糊但细看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白清岚睫帘抬起又落下,默默垂了眼。 生怕自己忍不住,心火怒生,给他左脸也补上一巴掌。 白穆敏锐地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动作,瞧着他那个样子,胸腔里升起一股模糊的暖意,连胸口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隐隐发疼的脸颊,又偷眼瞥着白清岚清俊的面容。 白穆以为自己为白清岚负伤,又平白挨了他一巴掌打,他心底也许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打了自己的念头。 这么想着面上竟有几分羞涩,甚至是高兴。 他立在一旁,极其慷慨,大发慈悲地道:“皇兄,念在你悔过的份上,朕此次就不与你计较,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若是下次心有不虞,想打人,你不用出手,朕自己也是可以掌嘴给你看的。” 白清岚闻言,微微挑眉,眼里满是嘲讽的意味,戏谑道:“孤现下就不高兴。” 白穆立马垮下脸来,面目阴鸷得可怕,心里怒火中烧,憋着一口气,愤然道:“白清岚,你是不是没事找事,欠人操?” 白清岚气不打一处来,喉间袭来一阵痒意,咳了又咳,呵了一声,一口银牙咬碎,道:“你个小杂种。” 屋内冷意遍生。 为白清岚看诊的医师看见他衣服上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本来就害怕得不得了,眼下又听了不该听的,不禁心里一抖,险些兜不住跌坐在地。 其他的宫女宦侍更是顾不得什么,齐刷刷地跪地俯首,抖若筛糠,噤若寒蝉。 这些话岂是他们能听的? 狗皇帝说话不要脸,废帝答复不要命,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当牛做马的? “纵是我有九条命,也不够他们霍霍,真是作孽哟!”医师苦不堪言,心中腹诽道:“搞不好,白穆这暴君,待会儿又要喊打喊杀,宫里又要死人了,我这把年纪了还要不安生,唉………” “废帝年少冷血,残杀手足,虽然残暴,但好歹明事理,从不荒唐行事,若是没有宫变,不被迫退位,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熙和国眼下也不会是这种尴尬的局面。” 医师为其唏嘘不已扼腕而叹,忍不住抬头望向废帝。 废帝垂眸,神情漠然地看着他,嘴角牵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苍白的脸上,威慑不减,格外压迫。 医师汗流浃背,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视线。 “他身子如何?”白穆冷不丁的开口,将人吓了一跳。 “回禀陛下,太上皇身体虚弱,不宜动怒,须得好生将养,固本培元。” 随后三位医师一致点了头。 白穆长舒一口气,不耐地挥挥手。 屋内众人如蒙大赦,低眉折腰快步出去了。 白穆坐上了榻,顺顺白清岚的脊背,摸着他清瘦凸起的脊骨,一阵心疼,放低了姿态,道:“皇兄可是生气了,方才是朕的不对,让你下不来台,你要打我解气便打吧,我绝对不躲。” 送上门的,不打白不打,白清岚干脆道:“这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不等白穆反应,出手奇快,奇狠地给他好的那边脸上也来了一掌,道:“那孤便笑纳了。” 白穆脑袋被扇到一边,朝珠随着惯性甩在了脸上,他捂着脸,咧着嘴盯着白清岚,勉强揉出笑意,道:“哎呀,皇兄比之前打得好,手劲也比之前大,皇弟实在佩服,为之绝倒。” 白清岚手打得发麻发疼,指尖都在颤抖。 白穆立刻将他手指拢在掌心,道:“瞧瞧,这手都红了,朕给你揉揉,吹一吹,你应当也消气了。” 白清岚视若无睹,将手收了回来。 “你那发簪好看是好看,但毕竟杀过人,染过血,还是不要戴好了,免得沾上晦气,对身体不好。”白穆神色悻悻,道:“朕一听到你这边出事,连早朝也顾不得,就火急火燎的来看你了,皇兄你怎么连块好脸色都不舍得给我?” “要是朕这样对其他人,他们早就笑脸相迎,感恩戴德了,哪似你这般给我甩脸子与我耍脾气。” 白清岚疲倦得很,慢吞吞的看他,道:“去找能笑脸相迎的人去,孤又不是卖笑的。” 白穆噎住了,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怕将白清岚气昏,于是道:“皇兄到底怎么出的颐澜庭?” 明知故问,有意思哇,明知道是被妖兽强/迫的,还要问,有大病,白清岚道:“你不是见到了吗?” 白穆将白清岚的头发卷在指尖,垂眼瞥着他肩头完好无损,白皙细腻的皮肉,奇怪道:“皇兄,你肩上的怎么伤全好了?” “孤不知道。” “………不知道就罢了。”白穆不疾不徐又道:“那只妖兽不劫其他人,还碰巧闯了颐澜庭,偏偏将你掳了出去,不顾后果也要带你走,肯定暗中盯伺已久,若不是后来缶德及时从边境赶回来,恐怕皇兄早就随他逃之夭夭了吧。” “你的部下和你一样,蠢笨无比,否则孤也不会受奇耻大辱……被……”一想到自己孤立无援,还受欺负,白清岚心中平添了不少怨气,暗中腹诽不休,咒骂不止:“一群饭桶、王八蛋……” “朕心中还有疑问,还希望皇兄好生回答,那只野蛮的妖兽怎么会乖乖听你的话,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问问,烦死了,白清岚一腔火气,道:“孤又怎么会知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朕放他走?” 白清岚道:“因为你蠢得可怜。” 白穆道:“可我明明是去救你的,皇兄怎么那么狠心,都不念我对你的好。” 白清岚嗤笑一声,问他:“你待孤好?” “福喜是怎么回事,孤的那些侍臣是怎么回事,当初寝宫是怎么着的火,孤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落得一身的毛病,到如此境地!” “你这畜牲竟敢大言不惭,说你待孤好……” “福喜,就是今日死了的那个么,朕深思熟虑,想着皇兄不喜我安排的那些人,知你重感情又念旧,才将人送了回来。”白穆将他搂过来些,脑袋搭着他肩,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先别动,让朕靠靠。” “至于其他的,朕当时冲动,一时糊涂,那些东西没有就没有了。你要是觉得不习惯,觉得不好,朕去给你在搜寻天下最好最顶尖的,任你玩闹就是,别耍脾气了。” 白清岚眼睛里都无波无澜,涌不起一丝涟漪,空洞洞的,没有光。 白穆靠了一会儿,伸手滑到了白清岚的腿上,手指摩挲着沾血的衣裳,道:“皇兄方才不是说累了么,朕送你去更衣,沐浴熏香,洗了这身脏东西。” 白清岚嫌恶地道:“洗得干净么?” “怎么就洗不干净?”白穆嘴唇在他脸侧徘徊,顿了顿,还是在白清岚头顶亲了一口,道:“行了,你真的是累了,不要再多说了。” 白清岚道:“孤不需要你伺候,也不想见你,有多远滚多远。” 白穆道:“自皇兄退位以来,朕伺候了那么久,你身上哪处有我没见过的,羞什么?” “再说了,我滚开了谁来照顾你,别人照顾得周到,照顾得明白么?” 退位……呵……退位…… 白清岚将他的手从腿上拿开。 “你好脏,孤恶心” 白穆心头一紧,忽然觉得有些窒息,抱紧了白清岚,手指感受着他腰间温热的触感,闭了闭眼,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会好的………” 第15章 心有恻隐 殿内早已着人清理干净,床榻上新布置了一番,沐浴焚香之后,废帝由着内侍搀扶重新躺回了榻上。 白穆定定站了许久,长叹一口气,走到床沿坐下,端详着白清岚的眼睛,伸手摸着他苍白的脸颊:“皇兄,你我来日方长。” 白清岚终是同白穆不欢而散。 这次看诊,陈文没有受召。 白清岚明白,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越来越难。 御膳房送来了午膳,侍奉餐食的宦官头顶着盛放着菜肴的乌漆螺钿方形托盘,跪坐在床前。 在白清岚的眼皮之下,另一位宦侍当着他的面,从宽袖中拿出一件玲珑小巧的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抖进餐食中,低声道:“太上皇,请。” 那就是白穆的心腹太监,缶德。 在他的监视之下,白清岚被迫浅尝了一口,同以往浅红色的毒丹药不同,这次的药粉虽苦,却也品出几分灵参的味道。 应当是进补用的。 然而他根本咽不下去,忍不住吐了出来,缶德见状,忍不住小声催促了起来,白清岚怒不可遏,将餐食挥翻在地,狠而锐利的眼睛瞪着他。 缶德见他着了恼,想起白穆说的:“切勿叫他动气,若是他不依便不依,不必逼迫于他。” 缶德招了招手,示意跟着自己来的宦侍退了出去。 守在室内的宫人忙收拾地上的狼藉。 白清岚垂眼默默瞧着,也不想终日卧于病榻之上,于是唤人扶着自己出门,躺在了外面的躺椅上。 和煦的阳光越过廊庑倾洒在白清岚身上,微风轻拂,浓艳的红袍春水般的浮动,如同海面轻漾的涟漪。 巨大的褐色礁岩上模模糊糊的映出两个朦胧的轮廓,月色投下的冷光将他们笼罩,披上一层潋滟的薄色银光。 柔软的金色发丝根根分明,垂散在白皙的肩背之后,遮挡住主人大半的面容,华服松松散散,半遮半掩间,探出半截冰雕雪砌、曲线玲珑的脚踝。 金发男子半扇身子都倚靠在了银发男子身上,下巴搭在他肩颈处,双手正环住他的脖颈,而银发男子正将自己埋在他的金发中,金银交错,看上去两人像是在亲吻拥抱,格外的亲昵非凡。 白清岚无心窥探什么淫/靡景色,正欲打算离开,突然一抹熟悉的颜色跃入眼帘,金色的鱼尾朝着脚踝卷了过来,他吓得大叫一声。 然而鱼尾并没有像预料之中的那样卷住他,反而是将金发男子缠住了。 白清岚还没从震惊之中醒来,人鱼已经蓦地抬起头来,胸膛之上有一个大洞,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上却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夹杂着金色光泽的黑色烟雾。 他的面色异常苍白,嘴唇染血,红色的瞳眸中冷光闪烁,锋芒毕露,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清岚的方向,正是同那只野兽一模一样的脸。 人鱼手骨青筋隐绰,鼻翼皱起,正是戒备之态。 白清岚一回头,迎面袭来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风卷残云般朝着人鱼拍打而去,锋利的鸟类般的爪子霍然从趾鞘中亮出,闪着森森寒光,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人鱼怀里的人抓去。 “他,是我的。”一声古怪沉重的嗓音忽然响起。 人鱼只看了一眼,搂着怀里的人在地上翻滚一圈,躲过头顶的利爪,磅礴的灵力落入后方的海面,掀起巨大的波澜,海水不断冲击、翻滚、碰撞,此消彼长。 白清岚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一时惊骇。 黑色的影遮天蔽月,扑面而下,尽管这是梦境,不会产生任何的毁坏,白青岚在这骇然的境况之下,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待他睁眼,人鱼猛地从侧后方跃起,蹼爪刺入了黑色的绒羽之中,霎时间,羽毛纷纷扬扬落下,汩汩鲜血沿着黑色绒羽间的腹侧涌出,顺着胫骨淌落。 古怪凄厉的声音似乎要将白清岚的耳膜刺破,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清这只仰颈长鸣,黑色庞然怪物的模样,眼前只有不断闪动的光和影。 翻滚撕斗间,白清岚终于看清了那金色男子的模样,那是和他有**分相像的脸,与他不同的是,这张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更多是神圣冷冽的气质。 更不可置信的是,人鱼怀里的人始终是软绵绵的,毫无生气,只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诡异的场景让白清岚极为不适,极为不解,心中却莫名的涌起一股酸涩之意,莫名的心疼。 凛冽的灵气如同沸腾的水翻滚四射,人鱼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可怖,招式越来越狠,比白清岚见过的任何步入绝境的猛兽还要凶残邪恶。 他尖锐的蹼爪在月光下滑落鲜红温热的血,庞然怪物的喉间留下了一道深红的口子,鹰隼般的喙轰然砸落在地,硕大无朋的翅膀还在负隅顽抗的挣扎扑打,将礁石击碎。 尘土飞扬间,人鱼带着尸体纵身一跃,跳入海中,游向深沉无垠的海。 他的尾后拖曳出一条模糊的殷红的痕迹,在海浪之下散开,融进了海。 岸上的人目视着人鱼离去,直到海面恢复平静,那扑棱蛾子般的怪物停止动作,幻作人形,白清岚才回过神来。 他走过去,将人翻了过来,入目却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面容,除了断裂凹陷的下颌,上半张可能完好的脸被黑色的雾气包裹住了,连最基本的五官也分辨不出来,看起来十分可怖。 白清岚惊醒过来,一身冷汗,伸手往自己脸上摸去,却摸到了两行湿泪。 他盯着指尖的湿润,怔怔看了一会儿,迷茫而又疑惑地喃喃道:“怎么会落泪…” 阵阵雷鸣传来,光线忽明忽暗地在房间闪烁,白清岚坐了起来,望向窗外,难得的晴日里,又见大雨滂沱。 耳边忽然想起白穆离开前阴沉的声音:“皇兄,朕已下令,全力捕杀那只妖兽,无论你承不承认,它都必死无疑了。” 人鱼背后一道,胸前两道重剑劈砍的伤痕仿佛还历历在目。 白清岚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忧心起了那只野兽的处境——不知,那只野兽还能不能活到白穆找到他。 本不应该有所悸动的心,跳动了起来,仅仅只是因为做了一个荒谬不经的梦而彷徨隐恻。 白清岚为自己的反应而愕然,而无措,他自问:“孤这是怎么了,毒入骨髓,活不长久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抹了一把脸,得出结论:“孤有病还有毒,病得不清,毒至癫狂,废得名副其实,活不久也正常。” ………… 第16章 枷锁稍缓 白清岚睡的并不安稳,夜里时常惊醒,这次口干舌燥得厉害,一时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只好放弃呼喊宦侍进来,伸手摸索着榻边紫檀柜台上的茶水,却听见屋外宫人惊惶跪拜的通报声。 不由得侧头看去,果然白穆已经进来了,眸色晦暗阴沉,苍白的面容上沾着些零星的雨渍,闪着毒牙般的冷色光泽,将他整个人衬得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 他掀起珠帘罗幕,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冷风,看见白清岚还在榻上,便笑了起来。 也许是上次那只野兽给他带来的阴影还未散去,一到雷雨夜,白穆就不禁有些后怕,生怕迟了一步,屋里的人就又被什么妖魔鬼怪凶禽猛兽抢走了。 他抬袖擦擦脸两步走上前去,提起琉璃镶金瓷壶,往杯盏里倒好茶水,探探杯壁,温度刚好。施施然坐上榻扶住白清岚的肩背,将杯盏递到他嘴边:“皇兄,喝水。” 白清岚喝下一口,润润嗓子,推开了面前的杯盏,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白穆将茶盏放好,伸手摸着他的手背,没摸到什么肉,瘦得厉害,好像皮包骨,他垂着眸子轻声说着:“皇兄多少吃点东西,近几日瘦得越发厉害了,久而久之,身体容易落下病根,你如今没有灵力相护会遭不住的。” 白清岚冷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孤什么都做不了,连倒杯水都费劲,成日有气无力,垂死病榻挣扎,正是如了你的愿,怎么还反倒假惺惺的关心起孤来了?” “知你忿然,朕也不是非要你落得如此境地,你若一开始就乖乖顺服,朕也不舍得给你下药,不舍得将你囚禁一方,你要明白,在这皇宫里,朕是唯一待你好的,你能依靠的也只有朕一个人。” 白清岚毫不留情地挥手打落向自己脸颊探来的手,声音很冷,看上去像是在笑,眼神格外戏谑:“你成日派人过来守着这间宫殿,宫人死了一轮便换一轮,让他们监视孤的一举一动,随时禀报与你,就连吃饭睡觉孤也不得半点安生,口口声声说着待孤好。” 他呵地一声:“一面却在清理朝中尚与孤有一丝情意的阁老,一面又向孤尚在边疆上阵杀敌,抵御外族进犯,护佑熙和边境的舅舅施压,所作所为全然同你说的背道而驰,你虚不虚伪,恶不恶心啊?” 白穆竟一时无法言说,反驳的话在喉间哽了一哽,咽又咽不下去,说又说不出来,堵的发慌,手指捏的发白。 白清岚瞥他一眼,冷哼道:“如今更是连半点情面都不留,你手下的部将受你示意,便威风凛凛,目中无人起来,在战场上临时起意,胡闯乱杀,到处受敌方围堵,蛮横无脑,处处需要人救。后方更是了不得很,扣押军饷粮草,迟迟不肯将救急的物资运过去,战场上死了不知多少英勇无畏的将士,你就这么冷眼旁观,放纵他们胡乱指挥,坏我舅舅防敌布阵的计策,你当真是好极了,白穆!” 白清岚一股脑的将连续积压的话给说出来,嘴上虽是畅快了,一口气却是半天喘不上来,身上冷汗直冒,好不容易缓和,咳嗽连连,脸也涨红了。 “我……”白穆脸上闪过些许慌乱,边疆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捷报连连,那些杂七杂八的混账事也就往后放了一放,想着部下回朝,再好生处理,没想到不知是哪里漏了风声,叫白清岚知道了去,更没料到他提起此事来竟是这般激动恨恶。 白清岚渐渐匀了气,感觉扶住自己的手指紧了又紧,给自己顺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白穆盯着他的眼睛,道:“朕没有示意,更没有命令他们如此作为,皇兄,你信我,朕必然给你一个交代,妥善处理此事,朕发誓。” 白清岚心中怒不可遏,凤眸里寒光熠熠,能淬出冰来,斜睨着他:“说的倒是轻巧,死了的将士如何算。” 白穆道:“厚葬。” 白清岚道:“且不说尸骨尚存否,就是有,你也有本事带回来吗?” 白穆迟疑一瞬,道:“朕亲自披甲上阵,还怕带不回来?” 白清岚的视线落在他的胸口,冷冷勾唇:“倒是愿你到时候活着回来。” 白穆忍不住抱住他,重重点头:“皇兄,一定。” 白清岚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咳,咳出些血来。白穆扶起一看,慌忙抬袖去擦,道:“皇兄,朕不下药了,你千万别出事,上好的灵药朕都帮你寻来了,你多少服用些,等我回来。” 白清岚嘴角血淋淋的,话语间没有一丝情绪,道:“你先回来再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穆抹去他唇角渗出的血,道:“对,朕去神祀,去南虞庙,让宇珩生救你,他定然是会答应的。” 宇珩生,熙和国师,南虞庙的大神巫,世人传说与白清岚生母德毓熹柔皇后古方氏私交甚笃,情谊匪浅,具体如何,也没人能说出大概。 后古方氏薨,神巫就此闭关,无人再能见,世人心里明镜似的,印证了猜想:呀,我就说吧,这不就是坐实了他俩关系不一般嘛! 白清岚乃皇后亲子,继承帝位后,私下也会见过大神巫,不过常常无话可说,神巫闭关是假,也就只有他知道。 如今白穆突然提起,想必是那人正式出关,活跃于世人眼前了,必是大张旗鼓昭告天下,不然以白穆的秉性,定然不会主动去往南虞庙的。 白清岚想起之前的银针,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宫了,就是不知道那边会如何行动。 白清岚虚虚应下:“好,那孤等着你去求就是。” “对了,皇兄,你先将丹药服下,压一压,朕马上就去。”白穆从怀中摸出瓷瓶,抖出一颗褐色的丹药喂给白清岚,就这茶水让他喝下。 “皇兄,处理好朝中事宜,我便要去边疆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我都听着,不论你说什么。” 白清岚偏过脑袋,道:“没有。” “没事的,皇兄,朕不在的这些时日,缶德会照料你,滋补的药他会准备好,你好好吃饭休息就行。” 白清岚不说话,看都懒得看他。 白穆眼神有些落寞,扶着他躺下,为他拉好被子,惯例的说一声他走了,随后关上门扉,火急火燎地召集侍从宫人往神祀去了。 南虞庙距离皇宫甚远,就算白穆快马加鞭,往返两边也需要两天的时日,白清岚想着正好可以偷偷恢复些灵力,找机会一举突破封印。 今天吃了好吃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枷锁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