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隙永夜人:你的记忆在喂影蚀》 第1章 灰雾与残帕 浮世城的清晨没有日出。 灰雾像浸了油的棉絮,压在锈铁老楼的尖顶上,风卷着沙砾刮过街道,撞在废弃的机械广告牌上,发出“哐当”的闷响。沈砚坐在旧教堂的破窗沿上,指尖摩挲着一块米白色的手帕——布料粗糙,边缘磨得发毛,右下角绣着极小的“30”,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刺绣的人扎的。 他记不起这手帕是谁的。 三个月前在教堂废墟里醒来时,这手帕就攥在手心,还有半块温玉般的玉佩(后来被他塞进冲锋衣内袋)。腕间那道烫金的守夜纹倒是醒着,情绪波动时会发烫,像贴了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玉。他试过用影蚀体的黏液擦它,试过用界隙的冰碴子冻它,守夜纹还是亮着,像道甩不掉的印记。 “沈先生,换夜粮不?”楼下传来小贩的吆喝,推着铁皮车,车斗里的黑面包冒着焦糊味,“今天多给你半块,换你昨天捡的那截影蚀木呗?” 沈砚没应声。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手帕,守夜纹突然轻轻发烫——不是愤怒或紧张的灼热,是像晒过太阳的旧布那样,温温的。这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阿砚”,声音软得像槐花。 他皱了皱眉,将手帕塞进内袋,起身跳下窗沿。教堂的地板积着厚厚的灰,他的黑色冲锋衣沾了灰,却没拍——反正走出去,浮世城的灰雾也会把他裹成同一个颜色。 刚走到街角,地面突然颤了一下。 不是机械老楼坍塌的那种震动,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沉沉的,像有东西在啃咬浮世城的地基。沈砚的脚步顿住,腕间的守夜纹骤然发烫,比刚才烈了十倍,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抬头看向西区的方向,灰雾里隐约透出一丝灰黑色的光,像墨汁滴进水里,慢慢晕开。 “蚀洞!是蚀洞要爆了!”小贩的尖叫刺破街道,铁皮车翻在地上,黑面包滚了一地,沾了灰黑色的黏液——那黏液从地缝里渗出来,触到空气就泛出腥气,不是血的味道,是腐甜的,像放烂了的荔枝。 沈砚拔腿往西区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失忆后他一直躲着蚀洞,躲着影蚀体,躲着所有能让守夜纹发烫的东西。可这次不一样,守夜纹的烫意里裹着一股焦虑,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蚀洞吞掉,逼得他没法回头。 西区的街道已经乱了。 有人抱着孩子往反方向跑,有人被地缝里渗的黏液粘住裤脚,尖叫着撕扯布料——黏液沾到皮肤的地方,很快显露出模糊的黑影,像有东西在皮下爬。沈砚刚拐进一条小巷,就听到“嗤啦”一声,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接着是老人的哭喊:“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啊!” 盲眼张婆婆瘫在地上,怀里的小男孩被一条半透明的蠕虫缠着——是影蚀幼体,身体泛着银色的光,口器里淌着灰黑色的黏液,正往男孩的领口钻。幼体爬过的地方,男孩的皮肤迅速泛灰,像被抽走了生气。 “滚开!”沈砚扑过去,左手攥住幼体的身体。 触碰到幼体的瞬间,守夜纹爆发出灼热的温度,他的掌心渗出淡红色的血液——不是受伤的血,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味。血液滴在幼体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热油浇在冰上,幼体瞬间蜷缩起来,银色的身体慢慢变成黑色的渣,散在地上。 张婆婆还在哭,抱着男孩检查:“没事了没事了,阿砚救了你……”男孩的皮肤慢慢恢复原色,却还在发抖,死死抓着张婆婆的衣角。 沈砚站起身,掌心的血迹还没干,守夜纹的烫意渐渐退去。他刚想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有个黑影——不是影蚀体,是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正靠在墙上看他。 “徒手捏爆幼体,用血液压影蚀能量,”那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守界者的余孽?还是林朔新造的容器?” 沈砚眯起眼。那人的手套是黑色皮质的,指尖磨出了毛边,左手食指的位置有一道浅痕——像是被影蚀体的黏液烧过。他的领口别着半块泛着冷光的碎片,是影碎,能防记忆篡改的那种,在浮世城黑市能换三车夜粮。 “你是谁?”沈砚问,声音有些沙哑——他很少说话,喉咙像生了锈。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纸展开,是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位置,旁边写着“界核碎片·西区蚀洞”。“陆则,”他报上名字,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找这东西的。刚才看你救孩子的样子,不像坏人——要不要搭个伙?你帮我进蚀洞,我帮你查你想知道的事。”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界核碎片他没听过,但“查想知道的事”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想知道手帕是谁的,想知道守夜纹是什么,想知道三个月前在教堂废墟里醒来之前,他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有想查的事?” 陆则笑了笑,抬手晃了晃领口的影碎:“影碎能映出人的核心记忆波动。刚才你捏幼体的时候,影碎晃得厉害——你在想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对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的腕间,“还有你那道纹,是守夜纹吧?只有记忆守护族的人,才会有这种抗篡改的符文。” 记忆守护族? 沈砚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腕间的守夜纹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烫意里裹着一丝刺痛,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扎了根针。他想抓住那点刺痛感,想想起什么,可记忆里只有一片空白,只有那块绣着“30”的手帕,在口袋里硌着他的掌心。 “蚀洞要完全爆了。”陆则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地面又开始震动,比刚才更剧烈,小巷的墙皮往下掉渣。西区的灰雾已经变成了深灰色,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是更多影蚀幼体爬出来的动静。陆则把地图折起来,塞进风衣口袋,又从里面掏出一副护目镜,扔给沈砚:“幼体的黏液会溅到眼睛里,防着点。” 沈砚接住护目镜,是塑料的,边缘有裂纹,却很干净。他戴上护目镜,看向蚀洞的方向——深灰色的雾里,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洞口,像张咧开的嘴,正往外吐着灰黑色的黏液。 “进去吗?”陆则问,已经走到了巷口,“里面肯定有掠食者,比幼体难对付得多。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砚没走。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帕,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上的“30”,能感受到守夜纹的温度。他不知道进去会遇到什么,不知道陆则是不是可信,可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头,他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手帕的主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跟上陆则的脚步,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走。” 两人刚走出小巷,蚀洞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不是幼体的嘶鸣,是更粗重、更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股腥气,顺着风飘过来,压过了夜粮的焦糊味,压过了机油味,钻进鼻腔里,让人头皮发麻。 陆则的脚步顿住,手套下的指尖微微蜷缩:“是影蚀掠食者。比我想的来得早。” 沈砚抬头看向蚀洞,护目镜的镜片上沾了点灰,却能看到洞口的雾里,有个巨大的影子在动——很高,至少两米,体表覆盖着黑色的外骨骼,反射着灰雾的光,像某种巨型昆虫。那影子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嘶吼声更近了。 陆则从风衣里掏出一把短刀,刀身泛着冷光,是用影蚀木做的:“等会儿我引开它,你去拿碎片。地图上标了,碎片在洞壁左侧,有淡蓝色的光。” “你一个人?”沈砚问。 陆则挑了挑眉,笑容里带点自嘲:“在浮世城,从来都是一个人。”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的腕间,“不过这次……要是我没出来,你帮我把一样东西交给江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影蚀木吊坠,上面刻着一个“叙”字,“告诉他,定位图是对的,谢了。” 沈砚接过吊坠,木头发凉,刻痕很深,像是用刀一点一点凿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问江叙是谁,陆则已经握着短刀冲了出去,朝着掠食者的方向喊:“大块头!这边!” 掠食者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嘶吼着追着陆则跑。沈砚趁机钻进蚀洞——洞口的黏液沾在冲锋衣上,冰凉的,带着腐甜的腥气。洞里面很黑,只有洞壁左侧有一点淡蓝色的光,像星星,在黑暗里闪着。 他朝着蓝光走过去,脚步很轻,怕惊动其他影蚀体。守夜纹在腕间轻轻发烫,不是危险的灼热,是像指引一样的温度,顺着手臂往上爬,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离蓝光越来越近,他能看到那是一块菱形的碎片,嵌在洞壁里,泛着温润的淡蓝色光,摸起来像温玉——和他内袋里的玉佩触感很像。他伸出手,刚要碰到碎片,腕间的守夜纹突然剧烈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拳。 同时,他的脑子里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碎片在碰撞——他看到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一棵槐树下,手里拿着和他一样的手帕,笑着说“阿砚,等你到30岁,我们就去真界看日出”;他看到自己跪在一片焦土上,怀里抱着那个女人,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风吹走的光屑;他看到一个穿黑丝绒外套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针,笑着说“沈砚,你会成为最好的容器”…… “嗡——” 碎片突然发出强烈的蓝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洞外传来陆则的闷哼声,还有掠食者的嘶吼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沈砚猛地回过神,刚想转身出去帮陆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像女人的低语,带着槐花的香味,在黑暗里飘着: “阿砚,别碰它……那不是碎片,是陷阱。” 他猛地回头,洞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黑暗和淡蓝色的光。可那声音还在耳边,像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软得像槐花,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守夜纹的烫意越来越烈,几乎要烧穿他的皮肤。洞壁上的碎片突然开始扭曲,淡蓝色的光变成了深灰色,像影蚀体的颜色。沈砚的心脏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陆则说的“陷阱”是什么——这根本不是界核碎片,是影蚀母巢用来诱捕猎物的“假碎片”。 而他,已经走进了陷阱的中心。 第2章 触须,谎言 淡蓝色的光在沈砚眼前扭曲成灰黑色的漩涡时,他第一反应是攥紧了口袋里的影蚀木吊坠——木头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一剂镇定剂,压下了守夜纹灼烧的慌。 洞壁上的“假碎片”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菱形的轮廓崩解成无数细小的触须,每一根都像浸了墨的蛛丝,泛着油亮的黑,末端滴着灰黑色的黏液,落在地上“滋滋”作响,烧出细小的坑。触须在空中晃了晃,像是在嗅探猎物的气息,很快就锁定了沈砚,带着腐甜的腥气朝他缠过来。 沈砚侧身躲开,后背却撞到了冰冷的洞壁——蚀洞比他想象的要小,此刻触须已经堵住了洞口,他成了瓮中之鳖。腕间的守夜纹烫得更烈,像是在预警,可脑子里的剧痛还没消散,刚才闪回的画面碎片还在打转:白裙女人的笑、焦土上的光屑、黑丝绒外套男人的银针……这些画面像带刺的玻璃碴,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砚!你在里面干什么?!” 陆则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带着喘息,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应该是和掠食者还没脱开身。沈砚刚想应声,一根触须突然缠上他的脚踝,黏液渗进冲锋裤的布料,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咬。他低头,看到缠上脚踝的触须正在慢慢变粗,表面浮现出细小的吸盘,死死吸住他的皮肤。 “别碰那玩意儿!”陆则的声音更近了,“是影蚀母巢的幼体触须,会吸记忆的!” 吸记忆? 沈砚心里一紧,刚想抬腿踹开触须,脑子里突然又传来一阵剧痛——这次不是碎片,是清晰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软得像槐花,却带着哭腔:“阿砚,别让它吸走我们的约定……别忘……” “温槐!” 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沈砚自己都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从哪来的,可念出来的时候,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腕间的守夜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烫得他几乎握不住拳。 金光顺着手臂蔓延到脚踝,缠在脚踝上的触须突然发出“滋啦”的声响,像被烈火灼烧的塑料,瞬间蜷缩成黑色的渣,散在地上。其他触须似乎被金光吓到,往后缩了缩,却没完全退走,在洞壁上扭动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沈砚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守夜纹的金光还没退去,烫金的纹路比之前更清晰了,像活过来一样,在皮肤上游走。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帕,布料还是粗糙的,却似乎比之前更暖了,好像温槐的声音还藏在里面,轻轻贴着他的掌心。 “你总算肯出声了!”陆则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脸上沾了点灰,黑色风衣的袖口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肤——上面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像是被影蚀体的黏液烧过。他手里的影蚀木短刀还在滴着黏液,刀身泛着冷光,“掠食者被我引去别的巷子了,你没事吧?” 沈砚摇摇头,指了指洞壁上的触须:“假的,是母巢幼体。” 陆则走进来,脚步很轻,警惕地盯着那些触须:“我就觉得不对劲,界核碎片哪会这么容易找。林朔这老狐狸,故意放诱饵,想钓容器上钩。”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的腕间,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刚才你喊的‘温槐’,是谁?” 沈砚的指尖顿了顿,又摸了摸内袋里的手帕:“不知道。突然想起来的。” “突然想起来?”陆则挑了挑眉,走到洞壁前,用短刀戳了戳那些触须——触须立刻往后缩,刀身接触到黏液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守夜纹亮的时候,你会想起东西?” 沈砚没说话,算是默认。他走到洞壁前,看着那些还在扭动的触须,守夜纹的金光已经退去,只剩下淡淡的烫意。他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触须时,触须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 “别碰,”陆则拉住他的手腕,手套的粗糙布料蹭过沈砚的皮肤,“这些触须能感应到守夜纹,你是容器,它们会缠上你。”他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摸到了沈砚腕间的守夜纹,“你的纹……比普通守夜纹亮很多,是记忆守护族的直系纹吧?” 沈砚看向他:“你知道记忆守护族?” “以前听江叙提过,”陆则收回手,把短刀插回腰间,“说是能织真实记忆屏障,林朔最忌惮的族群。后来……好像全族都被影蚀体灭了。”他说到“江叙”时,声音轻了点,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影碎——那动作很自然,像是做过无数次。 沈砚想起刚才陆则塞给他的吊坠,掏出递过去:“这个,还你。” 陆则接过吊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叙”字,眼神暗了暗:“没找到碎片,倒是让你跟着冒险了。”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沈砚,“不过刚才你喊的‘温槐’,说不定和记忆守护族有关。你想查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江叙问问——他以前是守界者,知道的比我多。” “江叙在哪?”沈砚问。 “黑市东边的废仓库,”陆则把吊坠放回口袋,“不过他不太愿意见人,得等晚上。”他看了看洞外的天色,灰雾更浓了,已经快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先出去吧,蚀洞周围的影蚀体越来越多了,再待下去会被包围。” 两人刚走出洞口,就听到一阵“沙沙”声——不是触须的声音,是更密集的,像无数只虫子在爬。沈砚和陆则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沈砚是拳头,陆则是短刀),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巷子口的灰雾里,钻出来十几条影蚀幼体,每条都有手臂粗,半透明的身体里能看到黑色的内脏,口器里淌着黏液,正朝着他们爬过来。更远处,传来掠食者的嘶吼声,似乎正往这边赶。 “操,被盯上了。”陆则低骂一声,把护目镜推到头顶,“你往左边跑,那边有个废弃的机械工厂,能躲。我引开它们。” “一起走。”沈砚说。 陆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倒是比我想的讲义气。不过这些幼体速度快,一起走谁都跑不掉。”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手套的温度透过冲锋衣传过来,“放心,我在浮世城跑了这么多年,还没栽在幼体手里过。晚上在工厂见,我带江叙来。” 说完,陆则握着短刀冲了出去,朝着幼体最多的方向喊:“小虫子们!来追你爷爷!” 幼体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纷纷朝着陆则爬去。沈砚看着陆则的身影消失在灰雾里,又看了看巷子口——掠食者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左边的机械工厂跑去。 工厂的大门早就锈死了,沈砚用肩膀撞了几下,才撞开一条缝。里面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地上散落着废弃的零件,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靠在冰冷的机器上,才敢喘口气。 腕间的守夜纹还在微微发烫,他掏出帕子,摊在手心——米白色的布料上,绣着的“30”在光斑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想起刚才脑子里温槐的声音,想起焦土上的光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阿砚,等你到30岁,我们就去真界看日出。” 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响,带着槐花的香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遗憾。沈砚摸了摸帕子,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物——是他一直放在内袋里的玉佩,温玉般的触感,此刻正和帕子贴在一起,微微发烫。 他把玉佩掏出来,放在帕子上。玉佩是半圆形的,边缘很光滑,上面刻着一朵模糊的花——像是记忆之花,陆则提过的那种,能抗记忆篡改的植物。玉佩和帕子放在一起时,守夜纹突然亮了一下,帕子上的“30”似乎也跟着闪了闪,像是在呼应。 难道温槐和记忆守护族有关?难道这玉佩和帕子,都是她留下的? 沈砚正想着,工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不像是影蚀体,倒像是人的。他握紧拳头,守夜纹瞬间绷紧,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出现在光斑里。她戴着细框眼镜,镜腿缠着浅色的织线,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的织针,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记忆之花的苦味。看到沈砚时,她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声音很轻:“你是……沈砚?” 沈砚皱起眉:“你认识我?” 女人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白裙的温槐,另一个是穿着守界者制服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眉眼和沈砚有几分相似。照片的背景是一棵老槐树,树下还放着一块和沈砚手里一样的玉佩。 “我是苏轻寒,以前是守界者,”女人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温槐,声音带着点伤感,“温槐是我姐姐。她让我在你29岁的时候,把这个交给你。” 苏轻寒?温槐的妹妹? 沈砚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和玉佩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照片上的温槐,和自己脑子里闪回的画面一模一样,白裙、槐花、温柔的笑,还有那块玉佩——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在了一起,却又引出了更多的疑问。 “温槐……她在哪?”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几乎是颤抖着问。 苏轻寒的眼神暗了暗,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日志,封面是棕色的皮革,已经磨得发亮:“姐姐被林朔抓去了记忆墟,关在记忆茧里。这本是她的守界者日志,里面记着所有关于容器、界核和记忆之花的事。”她把日志递给沈砚,“姐姐说,你是第七个容器,也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第七个容器? 沈砚接过日志,皮革的触感很粗糙,封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槐”字。他翻开第一页,里面是温槐的字迹,娟秀而坚定,第一行写着:“浮世城是牢笼,真界是归宿,而沈砚,是打破牢笼的钥匙。” “林朔找了六个容器,都失败了,”苏轻寒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他想用水晶眼镜里的共鸣核心,激活你的守夜纹,让你成为母巢的宿主,彻底掌控真界。姐姐为了阻止他,把共鸣核心藏在了记忆墟的老槐树下——就是照片上的那棵。” 沈砚的目光落在日志的某一页,上面画着记忆墟的地图,老槐树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30岁,日出,阿砚,别忘。” 原来30岁的约定,是去真界看日出,是去救她。 沈砚攥紧日志,指节发白。腕间的守夜纹突然剧烈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烈,像是在呼应日志里的文字。工厂外传来影蚀体的嘶吼声,还有陆则的呼喊声,似乎在找他。 苏轻寒看了看外面,脸色有些着急:“林朔的人快到了,我们得赶紧走。陆则应该在找你,我们去和他汇合,一起去记忆墟。” 沈砚点点头,把日志和帕子、玉佩一起塞进内袋。他站起身,跟着苏轻寒朝着工厂的后门走去——后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灰雾里隐约能看到陆则的身影,手里拿着短刀,正和两个影蚀守界者缠斗。 “陆则!”沈砚喊了一声,冲了出去。 陆则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沈砚身后——苏轻寒的白大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黑色的影线,影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穿黑丝绒外套的男人,正站在灰雾里,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找到你了,第七个容器。”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沈砚的耳朵里。他回头,看到男人的银框眼镜反射着灰雾的光,镜腿内侧,似乎刻着一个小小的“辞”字。而男人手里的银针,和他脑子里闪回的那根,一模一样。 是林朔。 第3章 苏清寒 灰雾裹着林朔的身影,像裹着一团化不开的墨。他指尖的黑色影线缠在苏轻寒的白大褂上,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让苏轻寒的身体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那影线上带着记忆篡改的气息,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让她的太阳穴隐隐发疼。 沈砚的脚步顿住,腕间的守夜纹骤然发烫,不是之前的灼热,是带着刺痛的凉,像有冰碴子扎在皮肤下。他盯着林朔的银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灰雾的光,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却能清晰看到镜腿内侧那道浅痕——和他记忆里闪回的那根墟针,轮廓隐隐重合。 “苏小姐,好久不见。”林朔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灰雾里的雪,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墟针,银质的针尖泛着冷光,“我以为你会一直躲在守界者的旧档案室,不出来掺和容器的事。” 苏轻寒咬着唇,试图调动口袋里的记忆织针——织针是用记忆之花的枝干做的,能斩断普通影线,可此刻织针像被冻住了一样,在口袋里纹丝不动。她能感觉到缠在身上的影线越来越紧,带着林朔的意识波动,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把温槐的日志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忘了姐姐被关在记忆茧的痛苦。” “别听他的。”沈砚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苏轻寒身前。守夜纹的温度慢慢升起来,从冰凉变成温热,像在对抗影线的篡改气息,“日志在我这,你要找的人是我。” 林朔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视线扫过他的腕间,又落在他的内袋——那里藏着温槐的手帕和日志,隔着布料,似乎也能感应到守夜纹的能量。他嘴角的笑意深了点,影线轻轻动了动,苏轻寒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脸色更白了:“沈砚,别管我,带着日志走……他要的是你,不是我。” 陆则悄悄绕到林朔的侧面,手里的影蚀木短刀贴在身侧,刀刃泛着淡青色的光——影蚀木能削弱记忆篡改的能量,这是江叙之前告诉过他的。他盯着林朔缠在苏轻寒身上的影线,在心里估算距离,只要再靠近两步,就能用刀斩断影线。 “走?”林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了一声,“从你在蚀洞摸到假碎片开始,就走不了了。”他的手指一抬,又有两根影线从袖口里飘出来,朝着沈砚的方向缠去,“温槐在记忆茧里撑不了多久了,她的意识每天都在消散,你再躲,就真的记不起她笑的样子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沈砚的声音发紧,心口的疼又涌了上来。他想起日志里“30岁,日出,阿砚,别忘”的字迹,想起温槐贴在耳边说“去真界看日出”的声音,守夜纹突然爆发出淡金色的光,将缠过来的影线挡在外面——金光碰到影线,发出细碎的“滋滋”声,影线像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 林朔的眼神变了变,银框眼镜后的目光沉了沉:“守夜纹果然醒了。温槐当年在你腕间刻纹的时候,倒是用心。”他顿了顿,指尖的墟针转得更快了,“可惜,她再用心,也拦不住你成为容器。记忆墟的老槐树下,不仅有共鸣核心,还有她的半缕意识——你想救她,就得去那里,用你的守夜纹激活核心。” 沈砚攥紧了拳头,金光更亮了些。他知道林朔在引诱他,可“温槐的意识”这几个字,像钩子一样勾着他——哪怕是陷阱,他也得去。 “沈砚,别信他的话!”苏轻寒突然用力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徽章,徽章上刻着守界者的标志,边缘泛着淡蓝色的光,“这是林清的徽章,里面有真实记忆屏障的残留能量,能挡他的影线!” 她把徽章往地上一按,徽章接触地面的瞬间,爆发出一圈淡蓝色的光浪——光浪像流动的水,碰到林朔的影线,影线瞬间变得透明,失去了力气,从苏轻寒的白大褂上滑落,散在地上,成了细小的光屑。 林朔的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光浪:“倒是藏了好东西。” “走!”陆则趁机冲过来,拉着沈砚的胳膊,苏轻寒也跟上,三人顺着小巷往深处跑——光浪的效果只能持续半分钟,林朔很快就会追上来。 小巷尽头是一片废弃的住宅区,全是半塌的锈铁老楼,灰雾更浓了,连脚步声都被雾裹着,变得模糊。沈砚回头看了一眼,林朔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没有追得太紧,却像影子一样跟着,甩不掉。 “前面有个守界者的旧哨站,”苏轻寒喘着气,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相对完整的小楼,“里面有加固的门,能暂时挡住影蚀体和影线。” 三人加快脚步,冲进哨站——门是厚重的钢板做的,陆则找了根锈铁管插进门缝,算是简单加固。哨站里很暗,只有墙上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橘黄色光,照亮了地上散落的守界者制服和几本旧日志。 沈砚靠在门上,喘着气,腕间的守夜纹慢慢恢复了温热。他掏出温槐的日志,借着应急灯的光翻开——之前只顾着看关键信息,没仔细翻后面的内容。翻到中间一页时,他的指尖顿住了,上面贴着一张小照片,是他和温槐的合影: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温槐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刚做好的手帕,右下角的“30”还没绣完,两人身后,是记忆墟的老槐树,枝桠上开着淡白色的花。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阿砚,守夜纹亮的时候,就是我在想你。” 沈砚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心口又酸又疼。他想起在蚀洞听到的声音,想起林朔说的“意识在消散”,突然很怕——怕赶不到记忆墟,怕温槐真的会消失在记忆茧里,怕再也听不到她喊“阿砚”。 “林朔为什么一定要找你做容器?”陆则靠在墙上,看着沈砚手里的日志,声音很轻,“之前的六个容器,又是谁?” 苏轻寒找了个角落坐下,揉了揉被影线缠过的胳膊:“前六个都是记忆守护族的旁系,守夜纹不够纯,激活共鸣核心的时候撑不住,最后都被母巢吞噬了。”她顿了顿,看向沈砚,“沈砚是姐姐和记忆守护族族长的孩子,是直系血脉,守夜纹能承受共鸣核心的能量——林朔要的,从来不是随便一个容器,是能完美承载核心、让他掌控真界的人。” 沈砚愣住了——他是温槐的孩子?那照片里的人,真的是他和温槐?可他的记忆里,没有和温槐相处的片段,只有碎片化的闪回,像隔着一层雾。 “你的记忆,是被林朔用墟针篡改过的,”苏轻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姐姐当年为了保护你,把你送到浮世城的旧教堂,用守夜纹暂时封住了你的记忆——她怕林朔找到你,怕你变成和前六个容器一样的下场。” 陆则走到沈砚身边,看着照片:“所以林朔放假碎片、引你出来,就是因为你的守夜纹开始醒了,封不住记忆了。”他顿了顿,“江叙说过,记忆之花能恢复被篡改的记忆,我们去记忆墟,不仅能救温槐,还能帮你找回完整的记忆。” 沈砚点点头,把照片夹回日志里,小心地放进内袋。他走到哨站的窗边,撩开破旧的窗帘,往外看——灰雾里,林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可守夜纹还是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危险没有消失。 “哨站的通讯器还能用吗?”沈砚问苏轻寒,“我们得联系江叙,问清楚记忆墟的具体路线。” 苏轻寒起身,走到墙角的通讯器旁——是老式的电台,机身锈迹斑斑,屏幕黑着。她按了按开机键,屏幕闪了几下,居然亮了,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她调了调频率,电流声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断断续续的电流: “陆则,沈砚,别去记忆墟……老槐树是陷阱……林朔在等你们……” 是江叙的声音。 陆则立刻凑过去,声音有些急切:“江叙?你在哪?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记忆墟?” 电流声持续了几秒,江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更清晰了些,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虚弱:“我在……界隙边缘……林朔的人抓了我……他逼我……逼我骗你们去老槐树……共鸣核心不在那里……在……在影蚀母巢的核心……” 话音刚落,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江叙的声音被切断了,只剩下“滋滋”的噪音。苏轻寒反复调着频率,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屏幕慢慢暗了下去,彻底黑了。 陆则攥紧了拳头,指尖发白——江叙被林朔抓了,之前说的“记忆墟有共鸣核心”是假的,老槐树是陷阱,真正的核心在母巢里。 沈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林朔的布局比他们想的更深,从蚀洞的假碎片,到苏轻寒带来的日志,再到江叙之前的定位图,全是引导他们往记忆墟走的诱饵。 就在这时,哨站的门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陆则立刻握紧短刀,沈砚和苏轻寒也做好了准备——不是林朔,撞门的声音很沉,带着金属摩擦的动静,像是影蚀掠食者,而且不止一只。 应急灯闪烁了一下,墙上的影子晃动起来。沈砚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哨站外的灰雾里,站着三只影蚀掠食者,体表的外骨骼反射着冷光,其中一只的爪子上,挂着一块熟悉的影蚀木吊坠,上面刻着的“叙”字,在灰雾里格外扎眼。 是江叙的吊坠。 陆则也看到了吊坠,呼吸一紧:“江叙他……” “他可能已经不在了。”苏轻寒的声音有些低,“掠食者会把猎物的随身物品挂在爪子上,作为标记。”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响,钢板门开始晃动,锈铁管发出“吱呀”的声响,随时可能断裂。沈砚的腕间,守夜纹再次发烫,这次的烫意里,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是温槐的气息,像在日志里贴的照片上那样,轻轻贴着他的掌心。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日志,突然想起苏轻寒说的“母巢核心有共鸣核心”。如果核心在母巢,那他们就不能去记忆墟,得去母巢——可母巢是影蚀体的聚集地,比记忆墟危险百倍。 门又被撞了一下,锈铁管断了一根,门缝里渗进灰黑色的黏液,带着腐甜的腥气。三只掠食者的嘶吼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在哨站里回荡。 沈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守夜纹的光透过衣袖,隐隐亮了起来:“我们不去记忆墟了,去母巢。” 陆则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不管是为了救温槐,还是为了江叙的吊坠,他们都没有退路。 苏轻寒看着两人,眼神坚定下来:“母巢在界隙的最深处,我知道路线。哨站后面有个通风管道,能通到界隙的入口,我们从那里走。” 她带头走向哨站的后门,那里果然有个半开的通风口,足够一个人钻进去。陆则先爬进去,确认里面没有影蚀体,回头朝沈砚和苏轻寒招手。 沈砚最后看了一眼哨站的门——门板已经被撞得变形,黏液顺着门缝流了一地,掠食者的爪子已经伸了进来,抓在钢板上,留下深深的划痕。他跟着苏轻寒爬进通风管道,管道里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狭窄而黑暗,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掠食者的嘶吼声。 通风管道很长,爬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终于透出一点光——是界隙的光,淡灰色的,带着冰碴子的冷意。陆则率先爬出去,落在一片冰冷的地面上,回头伸手,把沈砚和苏轻寒拉了出来。 这里就是界隙。 地面是黑色的岩石,泛着冷光,空气里飘着无数透明的记忆碎片,触碰到皮肤,会传来别人的情绪——有恐惧,有悲伤,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远处,能看到巨大的影蚀母巢的轮廓,像一座黑色的山,在灰雾里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砚看着母巢的方向,腕间的守夜纹突然剧烈发烫,比任何一次都要灼热。他的视线落在母巢的顶端,那里似乎有一点淡蓝色的光,像星星一样,在黑暗里闪着——那是共鸣核心的光。 就在他准备往前走的时候,身后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进来。陆则和苏轻寒立刻转过身,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通风口爬了出来,不是影蚀体,是个少年,穿着黑色的劲装,发尾挑染着一缕灰黑色,腰间别着一把迷你影刃,看到他们时,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开口,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澈,却又藏着一丝偏执: “你们是要去母巢找林朔吗?带我一起。我知道他的弱点。” 少年说着,抬起左手,手腕上露出一道疤痕,和顾野的那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