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 第1章 浪子回头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溢彩,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泼洒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顾野掐灭了指间最后一点星火,烟蒂精准地落入身后垃圾桶上搁着的半瓶啤酒里,发出“呲”地一声轻响。 他环顾这间住了不到一年的公寓,值钱的东西和常穿的衣物已经塞进了角落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剩下的,不过是些带不走或不想带的零碎。 林晟,他那刚分了手的前男友,倚在光秃秃的门框上,嘴角挂着那抹惯有的、混合着轻蔑与优越感的笑。 “这破地方,除了采光还能看点,要格局没格局,要档次没档次,我真好奇,下一个冤大头在哪儿呢?” 他上下扫视着空荡的房间,仿佛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垃圾。 顾野没回头,漫不经心地拉上行李箱拉链,发出利落的“刺啦”声。他弯腰,从落满灰尘的电视柜顶上捡起那串被遗弃的、泛着冷光的铜钥匙,在指尖掂了掂,回身时,脸上已漾开一抹无所谓的、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不劳费心,”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纵欲过度的沙哑,“总会有的。” 他当然找得到。 毕竟,下一个“租”下这里的房客,是他藏在心底,腌渍了整整十年的,一个名为沈酌的幻梦。 · 搬来的那天,是个晴朗得过分的好天气。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那扇被誉为这“破公寓”唯一优点的大落地窗,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 沈酌的东西其实不多,几箱画具,一些简单衣物,整洁得不像个搞艺术的。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麻料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小臂。站在一片明晃的光晕里,调试画架的角度,侧影沉静。 顾野就是在这个时候,掐着点,捧着那束精心挑选、带着水珠的深红色玫瑰出现的。他倚在敞开的门框上,敲了敲门板,成功吸引了那片光晕中的人的注意。 “欢迎入住,新邻居。”顾野笑得眉眼弯起,将手里的花递过去,语气熟稔得像认识了八辈子, “我叫顾野。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顿了顿,舌尖轻轻掠过有些发干的下唇,抛出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台词,“当然,如果需要模特的话,我随叫随到,免费。” 沈酌转过身,目光先落在那束浓烈得近乎灼眼的玫瑰上,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顾野含着笑、毫不掩饰打量意味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细细地看着,看得顾野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时,他才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花束。 冰凉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擦过顾野的掌心,带起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战栗。 “谢谢。”沈酌的声音温和,像春日融化的雪水,清冽干净。他低头嗅了嗅玫瑰,复又抬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顾野刻意营造的浪荡表象,直抵内里,“正好,我最近……确实想构思一幅新作。” 他略作停顿,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名字暂定叫……《浪子回头》。” 顾野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人隔着厚厚的伪装,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呦呵,那看来,我这个模特是当定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这间曾被誉为“破公寓”的顶层房间,夜夜亮着温暖的灯光。它成了这栋大楼里一个独特的存在,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其主人与过往那些走马灯似的房客截然不同。 顾野那些呼之即来的男男女女,依旧会时不时地找上门。电话、短信,或者直接堵在公寓楼下。然而,他们很少能真正见到顾野。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遇到“恰好”出门倒垃圾,或是“刚好”下楼取快递的沈酌。 画家先生总是站在门口,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莫名能挡住所有探究的视线。他脸上挂着那副温润得体的笑容,语气平和,措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抱歉,顾先生最近……在担任我的模特,需要保持专注的状态,不太方便被打扰。”他说话时,目光会轻轻扫过门外那些妆容精致或气质不凡的访客,既不显得失礼,也绝无通融的余地。 奇怪的是,那些在顾野面前或许会不依不饶的人,在沈酌这种如静水深流般的气场面前,大多会悻悻离去。一次,两次……渐渐地,来找顾野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的世界,仿佛被那间亮着灯的画室,不动声色地涤荡了一圈,变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顾野乐得清静,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无形“圈禁”的感觉。他待在画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是真正充当模特,有时只是窝在旁边的旧沙发里,看沈酌调色、运笔,看阳光或灯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混杂着沈酌身上淡淡的、像被阳光晒过的干净布料的清香。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直到那天,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般的打赌。赌注是一幅沈酌即兴画就的小品,顾野输了。 “愿赌服输,”沈酌放下画笔,转头看他,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这幅画归你。不过,我有个额外的条件。” “什么条件?”顾野挑眉,心里琢磨着无非是请客吃饭之类。 “终身在我身边当我的灵感。”他很认真的看向他。 顾野愣住了。“终身”这两个字,太重,太沉,与他过往那种“及时行乐,绝不停留”的人生信条格格不入。 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插科打诨,想用玩笑把这个过于认真的提议推开,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沈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有一片温和的、却深不见底的执着。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头。 一份打印好的“终身模特协议”被沈酌拿了出来,条款细致得让顾野失笑,又隐隐觉得心惊。他拿起笔,在末尾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顾野想的是无所谓,他到想看看沈酌能坚持多久。 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沈酌却忽然靠近。一只手轻柔却坚定地扣住了他的后颈, 阻止了他任何后退的可能,随即,一个带着松节油和淡淡颜料清香的吻,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顾野脑子炸了一样,操,他这干什么啊…… 唇瓣相贴的触感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珍惜与占有欲。顾野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一吻结束,沈酌稍稍退开些许,鼻尖几乎还与他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顾野后颈那块敏感的皮肤,声音低沉而清晰: “知道吗?你租的这套房——” 他微微停顿,欣赏着顾野眼中掀起的震惊与茫然。 “是我买下后,特意……租给你的。” 沈酌走近几步,站定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目光沉静地锁住他:“给我当终身模特。” 第2章 “属于我” 顾野猛地向后撤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忽然变得浓烈刺鼻,几乎让他眩晕。 “你……说什么?”他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 沈酌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容地走到工作台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动作优雅得像在展开一幅名画。那是一份房产交易合同的复印件,所有权人一栏,清晰地印着“沈酌”二字。日期,远在林晟搬走之前。 “从你跟着林晟搬进这栋楼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沈酌将合同轻放在旁边的矮柜上,目光重新落回顾野脸上,那温和依旧,底下却翻涌着顾野从未见过的、深潭般的暗流。 “这房子,原业主是我的一位旧识。我知道林晟迟早留不住你,也知道他走后,你一定会另找地方。” 他向前一步,逼近顾野因震惊而略显僵直的身体。 “所以我买下了它。然后,静静地等着。”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顾野的下颌,又在毫厘之差停住,“等着你,自己走进来。” 顾野喉咙干得发痛。过去三个月的片段疯狂涌入脑海——那些“恰好”的相遇,沈酌总能精准出现在他需要“救场”的时刻; 那些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替他挡掉所有桃花的话语;那幅名为《浪子回头》的画,从一开始就是为他量身定做……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一场精心编织、步步为营的围猎。 而他这只自诩聪明的猎物,竟毫无察觉,甚至乐在其中地走进了猎人为他布置的舒适陷阱。 “你监视我?”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着冰凉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来。 “没有,是关注。”沈酌纠正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十年了,顾野。 我看着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看着你游戏人间。我知道你只是没找到那个能让你停下来的人。”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碰上了顾野的脸颊,触感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而现在,我找到了。”沈酌的声音低沉下去, “这间画室,这幅未完成的画,还有我……就是你该停下的地方。” 顾野想反驳,想冷笑,想推开这只温柔却危险的手。他习惯了来去自由,习惯了浅尝辄止,习惯了在感情里占据上风。 可此刻,在沈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他那些惯用的伎俩、那些玩世不恭的伪装,竟悉数瓦解,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看着沈酌拿起刚刚签署的那份“终身模特协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签下的名字。 “协议已经生效了。”沈酌抬眼,唇边漾开一抹极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从今天起,你的时间,你的状态,你的一切……都属于我的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 “当然,也属于我。” 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顾野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像一艘在风浪里漂泊太久、终于被强行拖入港湾的船。港湾温暖,平静,却也意味着……失去了随意航行的自由。 他看着沈酌转身走向那幅覆盖着白布的、未完成的《浪子回头》,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这场看似偶然的租房相遇,原来是他长达十年的蓄谋已久。 而他这只误入罗网的飞鸟,似乎……再也飞不走了。 沈酌的手指抚过画架上那幅覆盖着白布的画作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的皮肤。他没有掀开它,反而转向工作台,拿起一支炭笔。 “现在,”他看向仍倚着墙的顾野,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站到光下去。” 命令的口吻。顾野下意识想拧起眉头,用他惯常的、带点挑衅的懒散回应。 可身体却先于意志动了,他走到那片被落地窗涌入的、饱满明亮的日光里。光线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 “别动。”沈酌的声音传来。 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响起,细微而持续。顾野站着,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道具。 那些他用来保护自己的玩世不恭,那些游刃有余的风流姿态,在这片过于澄澈的光线和那双过于专注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模特”这个身份的含义——被动,被观察,被定义。 在笔尖的摩擦声中缓慢流淌。顾野觉得自己的肌肉开始发僵,某种烦躁感从心底滋生。 他习惯了眼波流转间的**,习惯了推杯换盏间的热闹,却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沉默的静止。 “累了可以放松片刻。”沈酌头也不抬,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不耐。 顾野几乎是立刻松懈了肩膀,活动了一下脖颈。他看向沈酌,画家低垂着眼睫,神情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个人情绪的专注。 仿佛他顾野,此刻仅仅是一组需要被准确捕捉的线条与明暗。 这种感觉很陌生。过去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看的要么是他的脸,要么是他的钱,要么是他能带来的刺激和欢愉。从未有人,如此纯粹地,只是“看”着他本身。 这种注视,不掺杂**,却比任何充满**的目光更具穿透力。 “你看了我十年,”顾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有些突兀,“都看到了什么?” 沈酌的笔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顾野身上,这一次,带着明确的、属于“沈酌”这个人的温度。 “看到一只漂亮的、色彩斑斓的蝴蝶,不停地飞,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他声音平稳,却像钝刀子,慢慢割开顾野层层叠叠的伪装,“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要面对翅膀本身的脆弱,面对空无一物的花丛。” 顾野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拿着炭笔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 “我不需要完全懂你。” 沈酌低下头,继续他的勾勒,声音混在笔触里,“我只需要懂得如何捕捉你最美的姿态,然后……留下它。” 留下它。 多么轻巧又霸占的三个字。 第3章 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日子,顾野的生活被无形地重新塑造。 沈酌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却用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存在感,填满了他所有的空隙。 那些深夜邀约的电话依旧会响,顾野接起时,总能感觉到画室方向投来的、平静无波的目光。 起初他还会用惯常的、带着点炫耀和暧昧的语气回应几句,后来,那些通话变得越来越短,最后常常以“没空”草草结束。 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计算时间,担心错过沈酌作画的“最佳状态期”; 他开始在出门时,留意那些沈酌可能会喜欢的、带有独特纹理的小物件,然后鬼使神差地买回来,随意放在画室的角落; 他甚至习惯了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习惯了在沉默中,听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和笔触声,感受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陪伴。 这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驯化。 而他,心甘情愿。 某天下午,一个曾经和顾野交往甚密、分开时也算和平的男孩直接找上了门。 男孩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顾野,语气亲昵:“阿野,好久不见,晚上有个局,一起去玩玩?” 顾野还没来得及回答,沈酌的声音就从画室门口传来,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 “抱歉,他今晚有约了。” 男孩挑眉,看向顾野,眼神带着询问。 顾野张了张嘴,那句“我没事”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 他看向沈酌,画家先生穿着沾了点点颜料的围裙,手里还拿着调色板,神情自然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一刻,顾野心里奇异地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升起一种……被归属的隐秘安心。 他转过头,对那男孩笑了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不容靠近的疏离:“嗯,今晚不太方便。” 男孩悻悻离开。 关上门,顾野转身,发现沈酌已经回到了画架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着沈酌调色。 “你好像很擅长替我拒绝人。” 沈酌将一笔钴蓝抹在画布上,没有回头。 “垃圾食品吃多了,会尝不出真滋味。”他语气平淡,“你需要清清肠胃。” 顾野愣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画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他走到沈酌身后,第一次主动地、认真地看向那幅一直被白布覆盖的画。 画布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倚在窗边,笼罩在暖金色的光线里。 线条尚未完全细化,色彩也多是底层铺垫,但那神态……那微微仰头承受光线的姿态,那半眯着的、似乎带着些许迷茫却又异常安静的眼睛…… 那不是别人眼中风流不羁的浪子顾野。 那是剥落了所有浮华与喧嚣后,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却又隐隐渴望的,宁静的、真实的轮廓。 《浪子回头》。 原来,画的不是回头的过程,而是回头之后,那终于找到归处的,疲惫而安然的灵魂。 顾野久久地凝视着画布,没有说话。 沈酌放下调色板,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落在满是颜料痕迹的地板上。 “看够了?”沈酌问。 顾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笑,却从未真正抵达眼底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沈酌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松节油、颜料,和沈酌身上干净的气息。 “还没。”他说,声音有些哑,“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够吧。”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 顾野那句“一辈子都看不够”说出口后,自己先怔了怔。一辈子? 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陌生得可怕。 沈酌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温热的潮水,慢慢没过顾野的脚踝、膝盖,直至胸口,让他有些呼吸发紧。 半晌,沈酌才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转身拿起刮刀,开始清理调色板上干涸的颜料边缘。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他掌控一切的节奏。 “今天到这里。”他说。 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晚上想吃什么?” 话题转得太过日常,仿佛刚才那近乎誓言的低语只是顾野的错觉。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那股熟悉的、想要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内心撼动的冲动又冒了头。 “怎么,沈大师还要负责模特的伙食?” 他歪着头,试图找回一点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尾音刻意拖长,“这服务是不是太周到了一点?” 沈酌将刮刀上的颜料抹在废报纸上,头也没抬:“你可以选择不吃。” 顾野一噎。他发现自己那些惯用的试探,在沈酌这里总是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声地被化解,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 “随便吧。”他嘟囔了一句,走到沙发边把自己摔进去,摸出手机,屏幕解锁又锁上,锁上又解锁,心神不宁。 沈酌清洗完画具,脱下围裙,露出里面那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衬衫。他走到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那里的顾野。 “起来,”他说,“去买菜。” 顾野抬头,有些愕然:“买菜?”这活动离他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他的冰箱里通常只有酒、冰块和可能已经过期的速食食品。 “不然?”沈酌挑眉,“‘随便’是什么菜?” 顾野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慢吞吞地站起来。他看着沈酌拿起门口衣架上挂着的薄外套,那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们这样一起出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傍晚的超市里灯火通明,人流熙攘。顾野推着购物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酌身后,感觉浑身不自在。他习惯了夜店的迷离灯光和高级餐厅的优雅氛围,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让他手足无措。 空气里混杂着生鲜区的水汽、熟食区的香气,还有人群嗡嗡的交谈声,一切都过于……真实。 第4章 柴米油盐 沈酌却显得很从容。他在蔬菜区停下,拿起一颗西蓝花仔细看着,指尖拂过紧密的花球;又在冷鲜柜前驻足,比较着两块牛排的雪花纹理。他偶尔会回头问顾野一句“这个吃吗?”,语气平淡,却让顾野产生一种他们是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喂,”顾野忍不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和另一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超市,讨论晚餐吃什么?后面半句他没问出口,心里却莫名有些发紧。 沈酌将一盒菌菇放进购物车,侧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你指什么?” “就是……这种,”顾野比划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柴米油盐的日子。” 沈酌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野耳中:“看和谁。” 顾野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答案太过狡猾,什么都没承认,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看着沈酌挺拔而沉静的侧影穿梭在货架之间,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只是将他的烟火气,藏在了那间堆满画具和颜料的工作室之后,只对特定的人展露。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着他们买的东西,随口笑道:“两位先生一起做饭啊?真难得。” 顾野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说只是碰巧一起买东西。但沈酌已经自然地接过话头,应了一声“嗯”,然后拿出钱包付款。那声“嗯”轻描淡写,却像一颗小石子,在顾野心湖里荡开了一圈涟漪。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手里都提着购物袋。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顾野看着地上那片模糊的、相连的阴影,第一次没有感到被束缚的不适。 公寓里,沈酌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顾野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那双本该执笔描绘世间精美画作的手,熟练地清洗蔬菜,切肉,动作利落而优雅。锅里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填充着这个曾经只有酒气和香水味的空间。 “需要帮忙吗?”顾野干站着,觉得有些尴尬。 沈酌头也没回:“把餐桌收拾一下。” 顾野如蒙大赦,赶紧去整理那张经常被他随手丢满杂物的桌子。当他擦干净桌面,摆好碗筷时,心里竟生出一点微末的成就感。 晚餐很简单,煎牛排,蔬菜沙拉,菌菇汤。卖相却很好,牛排火候恰到好处,切开是漂亮的粉红色。 顾野尝了一口,味道比他预想的好太多。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他忍不住说。 沈酌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一个人生活,总要会一点。” 顾野想起那些关于沈酌出身显赫、追求者众多的传闻。这样的人,似乎更应该出入米其林餐厅,或者拥有私人厨师。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顾野喝了一口汤,说道。 “哦?”沈酌抬眼看他,“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 “就……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等着别人供奉那种。”顾野实话实说。 沈酌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着顾野:“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艺术家本人,终究要活在生活里。”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人看似活在烟火里,其实从未真正落地。” 顾野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沈酌在说他。他穿梭于各种派对和酒局,身边从不缺人,看似热闹非凡,可每次深夜回到空荡的住所,那种蚀骨的虚无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像一只无脚鸟,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要面对内心的荒芜。 而这顿简单的、由沈酌亲手做的饭,这个弥漫着食物香气的空间,却让他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饭后,顾野主动提出洗碗。沈酌没有反对,只是给他系上那条沾了点油渍的围裙。顾野站在水槽前,听着水流声,笨拙地清洗着碗盘上的泡沫。沈酌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整理着流理台。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静谧的和谐。 手机在客厅的沙发上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某个经常一起玩的富二代,约他去新开的场子。顾野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动。 震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 沈酌擦干净手,走到客厅,拿起顾野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走了过来,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要接吗?”他问,语气没有任何倾向性。 顾野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又看看沈酌平静无波的脸。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冲涮着他手上的泡沫,也像冲涮着他过往那些纸醉金迷的夜晚。 他关掉水龙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接过手机,直接按了侧面的静音键,将屏幕朝下扣在了料理台上。 “吵死了。”他说,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掩饰什么。 沈酌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抓不住。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了画室。 顾野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被那无声的笑意轻轻熨帖了一下。 收拾完厨房,顾野走到画室门口。沈酌没有在画画,而是坐在那张旧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画册在翻看。暖黄色的落地灯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顾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那幅画,”顾野指了指依旧盖着白布的《浪子回头》,“什么时候能看完?” 沈酌翻过一页画册,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急。”他说,“好的作品,需要时间沉淀。” “你是说画,还是说我?”顾野忍不住问。 沈酌从画册上抬起眼,目光落在顾野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都有。” 顾野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像是不经意,又像是鼓足了勇气。 “林晟……就是我那个前男友,他以前总说,我这个人没长性,什么东西玩腻了就丢,包括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说得没错。我好像……很难对什么东西保持长久的兴趣。” 包括人。这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沈酌合上画册,放在一旁。他侧过身,正面看着顾野,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 “那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拥有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拥有的前提,是交出自己。你从未交出过,所以也谈不上真正拥有。” 顾野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要害。他猛地看向沈酌,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调侃,但他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坦然的真诚。 第5章 无脚鸟 交出自己?他从未想过。他习惯了索取,习惯了享受,习惯了在感情里占据主动然后潇洒抽身。交出自己意味着脆弱,意味着可能被伤害,那太危险了。 “交出自己……”顾野重复着这几个字,舌尖泛起点苦涩,“然后呢?等着被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沈酌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回答顾野的问题,而是走到画架前,伸手,轻轻掀开了那幅《浪子回头》上的白布。 画布完全显露出来。 比起顾野上次看到的,细节丰富了许多。窗外的城市光影被渲染得更加朦胧梦幻,如同一个遥远的背景。而画中人的侧影,线条更加柔和,色彩更加沉静。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迷茫未散,却多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依恋,仿佛漂泊的舟,终于望见了彼岸的灯塔轮廓。那不仅仅是宁静,那是一种在喧嚣落定后,初生的、小心翼翼的归属感。 顾野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画中的自己,那个陌生的、安静的、仿佛在等待什么的自己。这就是沈酌眼里的他?或者说,是沈酌希望成为的他? “我用了十年来看你,”沈酌的声音在画室里响起,平稳而清晰,“不是为了在你交出自己后,再把你丢掉。” 他转过身,目光如笔,精准地描摹着顾野脸上每一丝细微的震动。 “我是在等,”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重,“等你愿意,走进我这幅准备了十年的画里。” “现在,你进来了。” 沈酌走向他,停在沙发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顾野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将他圈禁在一个充满松节油气息的小小天地里。 “所以,顾野,”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顾野的额发,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私语,“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自己……交给我?” 顾野仰着头,看着上方那张俊美而沉静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和渴望像两条交织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想逃,身体却沉甸甸地陷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他看着沈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逼迫,没有戏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等待了太久的浩瀚海洋。 他这只无脚鸟,似乎终于找到了那片愿意让他降落的、温暖而危险的海域。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窗外,夜色深浓,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画室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为等待他的回答。 顾野张了张嘴,那句“好”或者“不好”卡在喉咙里,像一团滚烫的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最终,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沈酌那过于摄人的目光,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少来这套……”他声音有些发哑,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恼意,“说得跟真的一样。” 沈酌没有逼他,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气息拂过顾野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他直起身,收回了那无形的禁锢,仿佛刚才那番近乎告白又像宣示主权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我去洗澡。”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转身离开了画室。 顾野独自瘫在沙发里,感觉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骂了句脏话。妈的,沈酌这人……太会了。温柔刀,刀刀割在要害上。 第6章 贪恋 第二天,顾野是被手机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他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抓过手机一看,是之前常混的那个小群,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去一家新开的私人俱乐部。 【@顾野,野哥,晚上必须到啊!听说来了几个特别正的!】 【就是,野哥不来没意思,就你最能带动气氛!】 【位置发你了,顶级卡座,酒都存好了!】 顾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那些熟悉的名字,喧嚣的邀约,曾经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家俱乐部里迷离的灯光,震耳的音乐,冰凉的酒液,还有围绕在身边那些年轻鲜活、充满崇拜或**的面孔。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那个“好”字几乎要习惯性地敲出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醒了?”沈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润温和,“早餐好了。” 顾野手指一颤,那个“好”字没能发出去。他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木板看到外面那个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空气里隐隐飘来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两种生活,像两条岔路,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今晚有事,不去了。】 消息发出去,群里立刻炸开锅,各种疑问和调侃刷屏。顾野没再看,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是告别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又有点莫名的轻松。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沈酌正将煎好的太阳蛋和培根摆上餐桌。晨光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洗手吃饭。”沈酌头也没抬地说道。 顾野“哦”了一声,乖乖去洗手。坐到餐桌前,他看着盘子里形状完美的太阳蛋,忽然有点别扭地开口:“那个……晚上我不出去。” 沈酌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嗯。” 就一个“嗯”?顾野心里那点微妙的、等待被夸奖或者至少被询问的期待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拿起叉子,泄愤似的戳破了那颗太阳蛋,金黄的蛋液流淌出来。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去?”他忍不住问。 沈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才淡淡道:“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可顾野却觉得更憋屈了。好像他所有的挣扎和选择,在沈酌这里都是理所当然,激不起半点涟漪。这种被完全拿捏、却又被给予表面自由的感觉,真是……酸涩得让人牙痒。 整个白天,顾野都有些心不在焉。画室里,他按照沈酌的要求摆着姿势,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或者落在沈酌专注的侧脸上。 沈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躁动,却没有点破。只是在一次休息间隙,状似无意地提起:“下午我要去一趟美术馆,谈画展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 顾野愣了一下。沈酌很少主动邀请他参与自己工作相关的事情。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憋闷瞬间被一种微妙的甜意冲淡了些,像是一颗酸糖在舌尖慢慢化开,露出了里面的甜芯。 “我去干嘛?”他嘴上还硬着,“又看不懂那些。” “随便你。”沈酌整理着画具,语气随意,“只是觉得你可能有点闷。” 顾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应了下来:“……行吧,反正也没事。” 下午,顾野跟着沈酌去了市立美术馆。他本以为会无聊,但看着沈酌与馆长、策展人侃侃而谈,谈论着光线、空间、作品序列,那种专业而沉静的气场,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工作中的沈酌,和在家里系着围裙做饭的沈酌,和画室里执笔描绘他的沈酌,像是同一个人,又像是不同的侧面,每一面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顾野跟在后面,听着别人对沈酌作品的赞赏和尊敬,心里头一次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甚至有人好奇地打量他,猜测他的身份。沈酌没有过多介绍,只简单一句“我的朋友,顾野”,便又将话题引回画作上。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过分亲昵,却让顾野心里那点甜意又浓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夕阳西沉。两人并肩走在被染成金红色的街道上。 “那个……你的画展,什么时候?”顾野忽然问道。 “下个月初。”沈酌看了他一眼,“怎么,有兴趣?” “随便问问。”顾野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装作不经意地说,“要是……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也行。” 沈酌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好。给你留票。” 然而,这种酸甜交织的平静,在几天后被打破了。 顾野之前拒绝了的那个小群里的朋友,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的“近况”,直接组团找上了门。四五个人,男男女女,打扮得光鲜亮丽,堵在公寓楼下,嚷嚷着要把顾野“解救”出来。 “野哥!你没事吧?听说你被个搞艺术的给圈家里了?” “就是,多久没出来玩了?至于吗?” “走走走,今晚必须跟我们走,兄弟们都等着呢!” 顾野被他们围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的关心和起哄,一时有些头大。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家窗户。画室的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种久违的、被群体需要和包围的热闹感涌上来,带着熟悉的诱惑。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我真有事……”他试图解释。 “有什么事比兄弟们还重要?那个画家给你下蛊了?” 正拉扯间,公寓楼的门禁打开,沈酌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像是要出门买东西,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气质卓然的男人身上。 沈酌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顾野脸上,没有质问,没有不悦,只是平静地问:“要出去?” 顾野喉咙发紧,看着沈酌那双沉静的眼睛,再看看身边这群熟悉又陌生的朋友,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让他几乎窒息。 “我……”他张了张嘴。 沈酌却像是没看到他的为难,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晚上想喝菌菇汤,如果你回来吃,告诉我一声,我多买点。” 他说完,对着顾野身边那些目瞪口呆的朋友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提着袋子,步履从容地走向了旁边的超市方向。 没有阻拦,没有要求,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快。 可顾野看着他那消失在超市入口的、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心里猛地一酸,像被人用力拧了一把。 他忽然想起沈酌说的——“等你愿意,走进我这幅准备了十年的画里。” 而现在,他站在画外,被过往的热闹拉扯着。 “野哥,走啊!”旁边的人还在催促。 顾野猛地回过神,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让他感觉无比自在的朋友,此刻却只觉得吵闹。他脑海里闪过的是沈酌系着围裙在厨房的背影,是那幅未完成的画里安静侧影,是那句平淡的“菌菇汤”。 “不去了。”顾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推开身边的人,朝着超市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回来吃!” 他朝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也不管沈酌听没听见,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 将那些喧嚣和错愕,彻底抛在了身后。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超市,在生鲜区的冷柜前找到沈酌时,沈酌正拿着一盒蘑菇仔细看着,仿佛刚才门口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顾野走到他身边,气息还有些不稳。 沈酌侧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将手里的蘑菇递到他面前,语气寻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看这盒怎么样?” 顾野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那股酸涩感尚未褪去,却又泛起一丝失而复得般的甘甜。他接过那盒蘑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沈酌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却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 “嗯,”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闷,“挺好的。” 酸甜交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像未熟的青梅,入口酸涩,但回味里,却藏着等待成熟的、隐秘的甜。而他,似乎开始贪恋起这种滋味了。 第7章 自由 顾野觉得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慢炖的砂锅,里外都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偏偏掌火的人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接下来的几天,沈酌一切如常,温和,专注,偶尔下达清晰的指令,仿佛那天在画室里那句暧昧到极点的“协议之外的东西”只是顾野自己的一场旖旎幻觉。 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顾野发现自己开始无法直视沈酌的眼睛,那双平静眼眸偶尔扫过他时,他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他也无法再坦然地享受那种沉默的陪伴,沈酌画笔的每一次起落,调色时颜料刮擦的细微声响,甚至他平稳的呼吸,都成了撩拨顾野神经的催化剂。 他开始坐立不安,像只被无形绳索拴住的困兽,明明绳索那头的人并未用力拉扯,他却已经感到了脖颈上的窒息般的紧缚感。 这天下午,沈酌接了个电话,似乎是画廊那边有急事需要他亲自去一趟。他摘下围裙,对瘫在沙发上神游天外的顾野说:“我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 顾野“嗯”了一声,没动弹。 门被轻轻关上。公寓里瞬间只剩下顾野一个人,以及满室弥漫的、属于沈酌的松节油和干净衣物的气息。 过于安静了。 顾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环顾这个曾经觉得拥挤、此刻却显得空荡的客厅,那种熟悉的、被虚无追逐的感觉又悄然蔓延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里那些熟悉的名字。 指尖在一个标注为“Leo”的名字上停顿。Leo是另一个圈子里玩得开的朋友,组局高手,身边永远不缺俊男靓女和刺激的项目。以前这种独处的、无所事事的下午,他多半会应Leo的邀约,投入那短暂而喧嚣的狂欢,用以填补内心的空洞。 鬼使神差地,他拨通了Leo的电话。 “哟,野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想起兄弟们了?”Leo那边背景音嘈杂,带着震耳的音乐节拍。 顾野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随意:“少废话,在哪儿嗨呢?” “老地方,新来了几个模特,盘靓条顺,要不要过来验验货?”Leo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若是以前,顾野会笑着骂回去,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此刻,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喧嚣,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沈酌系着围裙在厨房煎牛排的背影,是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眼神柔软的自己的画像。 他迟疑了。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 顾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迅速塞回裤兜,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门开了,沈酌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似乎是顺路买的画材。 顾野僵在沙发旁,心跳如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酌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仿佛带着X光般的穿透力,将顾野那点仓促掩饰的心虚看了个通透。 “嗯,事情处理得顺利。”沈酌将纸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换鞋,动作不紧不慢。他没有追问顾野为什么站在那里,脸色为什么有些不自然,只是径直走向厨房,倒了杯水。 顾野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心里那点侥幸刚刚升起,就被沈酌下一句话击得粉碎。 “刚才,”沈酌背对着他,喝着水,声音平淡无波,“在跟谁打电话?” 顾野的呼吸一窒。他知道了?他听见了?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没……没谁,”顾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一个朋友,随便聊聊。” 沈酌放下水杯,转过身,倚在流理台边,目光再次落在顾野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平静,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审视。 “是吗。”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顾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聊什么了?模特?验货?” 顾野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果然听见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在门口站了多久? 一股混合着被窥探的恼怒和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猛地涌上头顶,让他口不择言:“你偷听我打电话?” 沈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我需要偷听?”他抬手指了指客厅靠近玄关一侧、半开着的窗户,“你的声音,并不小。” 顾野哑口无言,脸颊因为窘迫和一丝羞恼而涨红。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试图用攻击来掩饰慌乱:“我跟朋友打个电话怎么了?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沈酌,你别忘了,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的‘朋友’!”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和“暂时”这两个词,试图用伤人的话来划清界限,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沈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慌乱的眼睛。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暗流汹涌。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站直了身体,一步步朝顾野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让顾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板上。 沈酌在距离他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低头,目光锁住他。 “你说得对,”沈酌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我们之间,目前什么都不是。” 顾野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所以,”沈酌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可以随时离开,去找你的Leo,去验你想要的‘货’,去享受你所谓的‘自由’。”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顾野因为紧张而滚动的喉结,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门在那里,”沈酌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线条,缓缓滑到他的锁骨,声音压得更低,像恶魔的低语,“没有人拦你。” 顾野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着沈酌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挽留,只有一片冰冷的、等待他选择的平静。 走吗? 回到那个喧嚣浮华、却空洞无比的世界?回到那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毫无重量的关系和夜晚?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被沈酌圈禁更让他害怕的,是离开这片看似被束缚、实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安宁的领域。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离开这里,离开沈酌,回到过去那种生活的样子。 沈酌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挣扎、恐惧,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依赖,眼底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收回了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但是,顾野,”他看着顾野瞬间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如果你选择留下——” “那么从这一刻起,你的眼睛,就不该再看别人。” “你的耳朵,就不该再听那些无谓的喧嚣。” “你的‘自由’,”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剖开顾野所有的伪装,直抵内核,“由我来定义。” 说完,他不再看顾野一眼,转身走向画室。 就在画室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侧过头,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想清楚了,再进来。” “砰。” 画室门轻轻合拢。 顾野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地投在地板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沈酌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那句冰冷又滚烫的宣告。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沈酌指尖拂过的喉结和锁骨,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和灼热的痛感。 酸甜交织的滋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酸的是被彻底看穿和掌控的无力与羞耻,甜的是……沈酌那毫不掩饰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欲。 他不要模棱两可,不要若即若离。他要的是全部。 顾野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是Leo电话里嘈杂的背景音,是过往那些空虚的夜晚,是沈酌系着围裙的背影,是画架上那个眼神柔软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半分犹豫,走向那扇紧闭的画室门。 他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 画室里,沈酌正站在画架前,背对着他,仿佛在端详那幅未完成的画。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 顾野走到他身后,停下。他看着沈酌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他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环住了沈酌的腰。 他将额头抵在沈酌温热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一个交付了自己的回答。 沈酌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覆盖住顾野环在他腰间的手,掌心温热。 画室里一片静谧,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沉的暮色。 第8章 网 顾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丝毫无法降低皮肤下奔涌的热度。镜子里的人,眼角还泛着点可疑的红,眼神慌乱,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 疯了。真是疯了。 他用手撑着洗手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鹿。沈酌那句话,像带着倒钩的箭,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牢牢钩住,再也拔不出来。 ——“从来,只有你一个。” 妈的。顾野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颤。他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至少不能像个刚被表白了的毛头小子——虽然他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推开画室的门。 沈酌已经支好了画架,正站在窗前调整窗帘的角度,让午后变得柔和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模特通常所在的位置。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顾野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站过去吧。”他示意了一下那片光区。 顾野抿着唇,走到光里。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安静,可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之前是被观察,被描绘,带着点不情不愿和试图反抗的别扭。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等待被检视和确认所有权的珍宝。沈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再是纯粹的、剥离情绪的观察,而是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这认知让顾野的脊背微微绷紧,指尖也有些发麻。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沈酌移动的身影。 沈酌拿起炭笔,却没有立刻开始。他走到顾野面前,距离很近,近到顾野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淡淡颜料的气息。 “抬头。”沈酌的声音不高,带着命令的口吻。 顾野下意识地照做,微微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沈酌伸出手,指尖轻轻托住他的下颌,微凉的触感让顾野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那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的脸调整到一个精确的角度。 “眼神,”沈酌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他的下眼睑,声音低沉,“放松一点,看着我,但不要那么……具有攻击性。”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专业模特指导的冷静,可顾野却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攻击性?他现在哪还有什么攻击性,他整个人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他努力按照沈酌的要求调整眼神,试图找到那种“放松”又“专注”的状态,却发现困难无比。沈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干扰。 沈酌似乎也不急,他退回画架后,拿起笔,目光在顾野和画布之间来回移动。画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粘稠而暧昧的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野维持着姿势,肌肉开始发酸,但奇异地,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烦躁和不耐。他甚至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久一些。 “累了可以休息。”沈酌放下炭笔,用布擦了擦手。 顾野缓缓放松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走到沈酌身边,看向画架。 画布上,依旧是那个侧影,但比起之前,线条更加肯定,神态也更加清晰。那微微仰起的脸上,迷茫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近乎驯顺的专注。尤其是那双被沈酌要求“放松”的眼睛,在炭笔的勾勒下,竟真的流露出一种连顾野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然的信赖。 这……真的是他吗? 顾野看着画中的自己,心里五味杂陈。酸的是自己那点心思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甜的是,沈酌笔下的他,似乎比他本人更早地接纳了这种被“圈禁”的状态。 “画得……还行。”他别开眼,语气干巴巴地评价道,试图掩饰内心的震动。 沈酌没理会他这蹩脚的点评,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递给他:“喝水。” 顾野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沈酌的,又是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他低头喝水,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 “那个秦屿……”他放下水杯,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赞助了很多?” 沈酌正在整理颜料,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怎么?” “没什么,”顾野移开视线,盯着画架上未干的炭笔痕迹,“就是觉得,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这话里的酸味,他自己都闻得到。 沈酌放下颜料管,走到他面前,靠得很近。他没有碰顾野,只是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副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顾野,”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又藏着点纵容的笑意,“你的注意力,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顾野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 沈酌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像一口古井,能将人吸进去。 “画展的赞助人不止他一个。他的关心,也与我无关。”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你需要关心的,是这幅画什么时候完成,是你这个‘终身模特’的协议履行得是否到位。” 他微微前倾,气息拂过顾野的耳廓,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 “以及,我什么时候,会向你收取……协议之外的东西。” 协议之外的东西…… 顾野的耳根“唰”地一下全红了。他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画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沈酌却已经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充满暗示性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休息够了?”他拿起画笔,蘸取颜料,目光重新投向画布,“继续。” 顾野晕乎乎地站回光里,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他,可他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酸甜交织,患得患失,被轻易看穿又被他温柔圈占……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太过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着沈酌专注作画的侧影,那个在光影里显得愈发清隽挺拔的男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完了。 他这只自以为是的飞鸟,不仅落入了猎人的网,甚至开始贪恋起网上沾染的、属于猎人的气息。 而他,似乎并不想挣脱了。 第9章 过分 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隔绝。 顾野的手臂环在沈酌腰间,额头抵着他温热的后背,鼻腔里充盈着松节油和对方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这个拥抱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又有着尘埃落定的安然。他能感觉到掌心下沈酌身躯瞬间的紧绷,随即是缓缓的放松。 沈酌没有转身,只是覆盖住他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在满室沉默和未干的油画气味里,像两棵根系悄然纠缠的树。 过了不知多久,沈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去沙发上坐着。”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仔细听,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顾野“嗯”了一声,松开手。怀抱骤然空落,让他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他依言走到那张熟悉的旧沙发边坐下,看着沈酌去角落的小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线条清晰利落。 沈酌拿着水瓶走过来,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顾野面前,垂眸看着他。目光像柔软的刷子,细细描摹过顾野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他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 “怕吗?”沈酌忽然问。 顾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怕?当然是怕的。怕这种身不由己的沉溺,怕交出自己后的万劫不复。但他看着沈酌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玩弄,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等待已久的专注。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不怕。” 沈酌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顾野圈在身体和沙发构成的狭小空间里。另一只手抬起,用还带着冰水凉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顾野的下唇。 “嘴硬。”他低声道,气息拂过顾野的脸颊。 顾野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冰凉的触感反而激得他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战栗从尾椎骨窜上来。 “刚才,”沈酌的指尖缓缓下移,抚过他的下颌,脖颈,最后停留在锁骨之前被触碰过的地方,轻轻摩挲着,“这里,是不是在想,我很过分?”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审视自己所有物般的耐心和仔细。顾野被他摸得心跳失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诚实地“嗯”了一声。 “是有点过分。”他小声补充,带着点控诉,又像在撒娇。 沈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那笑声不再冰冷,带着真实的、愉悦的温度。 “还有更过分的,”他俯身,靠近顾野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私语,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要试试吗?” 顾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屏住呼吸,看着沈酌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暮色,也映着他自己通红而慌乱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一个默许的姿态。 沈酌的吻落了下来。 不像第一次在签协议时那样带着宣告意味的突然,也不像刚才在客厅里那般冰冷审视间的触碰。这个吻是温热的,柔软的,带着试探,又有着不容置疑的深入。 起初只是唇瓣的厮磨,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沈酌的舌尖耐心地描摹着他的唇形,带着一种品尝珍馐般的细致。顾野生涩地回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沙发套,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沈酌身上独特的干净味道,以及唇齿间冰水残留的微凉,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感官体验。顾野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放在暖融阳光下逐渐融化的黄油,从外到内,都变得柔软而滚烫。 沈酌的手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锁骨,插入他脑后的发丝间,带着一点力道,让他仰起头,承受这个逐渐加深的吻。呼吸变得急促,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当沈酌终于稍稍退开时,顾野的眼睫湿漉漉地颤抖着,微微张着嘴喘息,脸颊绯红,眼神迷离。 沈酌用指腹擦去他唇角暧昧的水痕,目光幽深地看着他这副被亲得晕乎乎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才叫过分。”他声音低沉,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满足。 顾野喘着气,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那眼神没什么威力,反而像沾了露水的桃花瓣,勾得人心痒。 沈酌直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亲昵的随意。 “今晚想吃什么?”他问,语气自然得像刚才那个几乎夺走顾野所有呼吸的吻只是日常问候。 顾野还没从那个吻里完全回神,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答:“……都行。” 沈酌挑眉:“又是‘都行’?” 顾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他低下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小声道:“……你做的菌菇汤,挺好喝的。” 沈酌看着他发红的耳尖,眼底漾开一丝笑意。 “好。” 他转身走向厨房,系上那条熟悉的围裙。顾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嘴唇,心里那点酸涩早已被一种胀满的、甜丝丝的感觉取代。 亲密原来是这样。不是夜店里心照不宣的肢体接触,不是酒后混乱的喘息交缠。是带着松节油味道的吻,是系着围裙做一碗菌菇汤的背影,是无声拥抱时传递的体温和心跳。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靠在门框上看着沈酌。 沈酌正在切香菇,刀工利落。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不累了?” 顾野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沈酌切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他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像只大型犬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别捣乱。”他语气带着纵容。 顾野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脸颊贴着沈酌温热的后颈皮肤,感受着那平稳的脉搏。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厨房里温暖的灯光笼罩着两人依偎的身影,锅里渐渐冒出带着食物香气的白雾。 酸甜交织,患得患失。但此刻,顾野只想沉溺在这片由沈酌构筑的、带着松节油和菌菇汤味道的温柔网里。 不再逃离。 第10章 画 菌菇汤的香气在厨房里袅袅弥漫,伴随着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顾野还从身后抱着沈酌,脸颊贴着他后颈的皮肤,能感受到血管平稳的搏动。这种紧密的、不带**的依偎,让他心里那片躁动不安的荒原,仿佛被温润的雨丝悄然浸润。 沈酌任由他抱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利落地将切好的香菇滑入汤锅,激起一小片油花。他微微侧头,用下颌轻轻碰了碰顾野的额角。 “去拿碗筷。” 命令的口吻,却因为两人此刻贴近的姿势,染上了亲昵的私密感。 顾野“唔”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松开手,慢吞吞地走去碗柜。拿碗筷的时候,指尖还有些发软,带着刚才那个吻残留的酥麻感。 晚餐时,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依旧是那张小餐桌,依旧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但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胶着。顾野埋头喝汤,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沈酌,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有实质,落在他身上,让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不自在。 “汤咸了?”沈酌忽然问。 “啊?没有。”顾野连忙摇头,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刚好。” 沈酌没再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 顾野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抹绿色,心跳又漏了一拍。这种自然而然的照顾,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具冲击力。他默默地把青菜吃掉,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饭后,顾野抢着去洗碗。这次沈酌没有阻拦,只是抱臂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水声哗哗,顾野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温暖的阳光,将他整个后背都晒得暖烘烘的,又带着点被注视的微痒。 他洗得格外认真,仿佛那不是几个碗盘,而是什么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 收拾停当,顾野擦干手,转过身,发现沈酌还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看什么?”顾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看你。”沈酌回答得直接,他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起顾野刚擦干的手,指尖在他微湿的掌心轻轻挠了挠,“比画室里安静的样子,生动多了。” 顾野的手被他握着,那轻微的痒意从掌心直窜心底,让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沈酌牵着他,没有去画室,而是走向客厅的沙发。他坐下,然后轻轻一拉,顾野便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身边,身体不可避免地靠在一起。 沙发因为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而微微下陷。顾野的身体有些僵硬,近距离的接触让他能清晰地闻到沈酌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颜料的气息。 沈酌的手臂从他身后绕过去,搭在沙发靠背上,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却没有完全搂住他,留下一点若即若离的空间。 “今天,”沈酌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为什么没走?” 顾野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沈酌的手指就在他视线边缘,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属于艺术家的手。 “不知道。”他闷声回答,这是实话。那一刻的恐慌和依恋来得太快太汹涌,根本来不及思考。 沈酌的指尖轻轻卷起他一缕额前的碎发,把玩着。 “是因为怕离开我,”他声音低沉,带着循循善诱的耐心,“还是怕回到以前那种生活?” 顾野沉默了。两者都有。他害怕失去沈酌带来的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归属感,也同样恐惧再次陷入那种看似热闹、实则空洞的浮华。沈酌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内心。 “都有。”他终于承认,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酌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放下那缕头发,手掌轻轻落在顾野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带着安抚的力道。 “承认依赖,没那么难。”他说。 顾野感受着后颈传来的温热触感,像被顺毛抚摸的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他试探性地,将头微微靠向沈酌的肩膀。 沈酌没有动,默许了他的靠近。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模糊地交融在一起。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却仿佛离他们很远。 “那幅画,”顾野看着墙上两人依偎的影子,轻声问,“《浪子回头》,到底要画到什么时候?” 他感觉到沈酌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等到……”沈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浪子真正找到他的迦南地。” 迦南地?圣经里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顾野不太明白这种比喻,但他能听出沈酌话里的深意。他不是在画一个回头的动作,而是在画一个皈依的过程,一个找到灵魂栖息地的终点。 “那你找到了吗?”顾野抬起头,看向沈酌近在咫尺的侧脸,“你的迦南地。” 沈酌低下头,与他对视。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那里面清晰地映着顾野的影子。 “我正在画。”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 一句话,让顾野的心脏像是被温热的蜜糖包裹,缓缓沉入一片暖洋。他不再说话,重新将头靠回沈酌的肩膀,闭上眼睛。 这一刻,没有亲吻,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只是这样安静的依偎,却比任何激烈的纠缠都更让顾野感到满足和……安全。 他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了太久的船,终于驶入了一片平静的港湾。而沈酌,就是这片港湾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顾野几乎要在这种安心的氛围里睡着时,感觉到沈酌动了动。 “困了就去睡。”沈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顾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却赖着没动。 沈酌笑了笑,也没催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本画册,就着灯光,静静地翻看起来。 客厅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故事,也才刚刚铺开画卷的一角。 第11章 灵感 顾野是在一阵规律的震动声中醒来的。不是他的手机,是沈酌的,被随意搁在茶几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完全窝进了沈酌怀里,头枕着他的腿,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沈酌依旧保持着看画册的姿势,一只手搭在他身侧,另一只手拿着书,对那持续震动的手机恍若未闻。 “电话……”顾野刚睡醒,声音带着鼻音,含糊地提醒。 沈酌“嗯”了一声,目光没从画册上移开,只是伸手按了静音键,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吵醒你了?”他低头看顾野,指尖很自然地将他睡得翘起的一缕头发捋顺。 顾野摇摇头,撑着坐起身,毯子从肩膀上滑落。客厅里只开了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将沈酌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仍是沉沉的墨蓝,远处天际线泛着一点将明未明的灰白。 “几点了?”他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还早,五点刚过。”沈酌合上画册,放在一边,“可以再睡会儿。” 顾野却没什么睡意了。他靠在沙发里,看着沈酌起身去厨房倒水。手机再次无声地亮起,还是那个号码。沈酌走回来,瞥了一眼,再次按掉,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不接吗?”顾野忍不住问。这么早,连续打来,不像无关紧要的人。 沈酌把水杯递给他,自己也在沙发另一端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 “一个画廊的负责人,想谈独家代理。”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条件开得不错,但人不太安分。” “不安分?”顾野捧着温热的水杯,好奇地重复。 沈酌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打听我私生活比讨论画作更积极。” 顾野瞬间明白了。就像那个秦屿。沈酌这块肥肉,盯着的狼不少,明的暗的,各种心思。他心里那点微妙的酸意又冒了头,像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涌。 “哦。”他低下头,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那……你怎么回应的?” 沈酌看着他低垂的、毛茸茸的脑袋,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我说,”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我已经有固定的模特了,暂时不需要别的‘灵感来源’。” 顾野猛地抬头,撞进沈酌含笑的眼眸里。固定的模特……指的是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婉拒工作的借口,可结合沈酌此刻的眼神,分明意有所指。 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他嘟囔了一句:“谁是你的灵感来源……” “不然呢?”沈酌倾身过来,手臂撑在顾野身侧的沙发靠背上,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浪子回头》画的是谁?嗯?” 他的靠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还有那股让顾野心跳失序的、干净的雄性气息。顾野被他困在方寸之间,无处可逃,只能梗着脖子,强作镇定:“那是艺术创作,是对模特的塑造……” “是吗?”沈酌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他的目光深邃,像藏着旋涡的深海,“那你告诉我,艺术创作需不需要……亲密接触,来激发更真实的情感?” 他的指腹摩挲着顾野的下颌线,带着灼人的温度。顾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昨晚那个带着松节油味道的吻的记忆瞬间回笼,唇瓣似乎又开始发麻。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沈酌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拆吃入腹。 就在顾野以为他又要吻下来的时候,沈酌却松开了手,重新坐直了身体,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逗你的。”他轻飘飘地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天快亮了,想睡回笼觉,还是陪我吃早餐?” 顾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人……简直恶劣!把他撩拨得心慌意乱,自己却抽身而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瞪着沈酌,后者却已经拿起旁边的平板,开始浏览今天的艺术资讯,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 酸甜交织,像含着一颗话梅糖,酸得人眯眼,甜味又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勾着人再去品尝。 顾野磨了磨后槽牙,最终泄气般地重新瘫回沙发里,扯过毯子蒙住头。 “睡觉!” 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意。 毯子底下,他却忍不住伸出舌尖,悄悄舔了舔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气息的嘴唇。 嗯,是有点酸。 但回味起来,更多的是让人心悸的甜。 第12章 混蛋 毯子底下空间狭小,空气温热,全是自己呼出的气息和羊绒织物特有的味道。顾野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沈酌似乎真的没再理会他,只有平板电脑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触控声。 这混蛋…… 顾野在心里骂了一句,却又忍不住去回想沈酌刚才靠近时,那双深邃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戏谑。像被羽毛搔刮着心尖,又痒又麻。 他猛地掀开毯子,坐起身。 沈酌果然还坐在原地,指尖在平板上滑动,侧脸在晨曦微光里显得沉静而专注。听到动静,他侧过头,看向顾野,眉梢微挑,带着询问。 顾野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因为刚睡醒,脚步还有些虚浮。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里的沈酌,心脏在胸腔里鼓噪,像揣了只兔子。 沈酌放下平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顾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弯下腰,双手撑在沈酌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他圈禁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这个姿势,带着点笨拙的、反客为主的意味。 “沈酌,”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刚才……是不是在耍我?” 沈酌仰头看着他,因为姿势的关系,额前的碎发微微向后滑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非但没有被顾野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眼底反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浅浅的涟漪。 “我耍你什么了?”他反问,语气带着点无辜,又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顾野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质问卡在喉咙里。他总不能直接说“你撩完就跑是不是故意的”?那显得他多在意似的。 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挤出一句:“你说呢!” 沈酌低笑出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顾野撑在扶手上的小指,那触碰带着电流,让顾野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顾野,”沈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像磨砂纸擦过耳膜,“你想我亲你,可以直接说。” 轰——! 顾野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一片滚烫。被这样直白地戳穿心思,让他羞窘得几乎想原地消失。 “谁、谁想了!”他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沈酌勾住小指,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我想。”沈酌看着他通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坦然承认。他微微用力,将顾野拉近自己。 距离瞬间缩短,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程度。顾野甚至能看清沈酌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可以吗?”沈酌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他的目光落在顾野微微张开的、泛着水光的唇上。 可以吗?这还需要问吗?!顾野在心里咆哮,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沈酌越来越近的脸,看着他缓缓垂下的眼睫,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在唇瓣即将相贴的前一秒,顾野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亲吻却没有落下。 他感觉到沈酌的呼吸拂过他的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息。然后,一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那触感温软,带着无比的珍视和怜惜。 顾野浑身一颤,愕然地睁开眼。 沈酌已经退开些许,正含笑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 “早安。”他说。 顾野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预期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却迎来了这样轻柔的一个吻,反而让他更加不知所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软。 沈酌松开勾住他小指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餐。” 他站起身,从容地走向厨房,留下顾野一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被亲吻眼皮的温热触感,以及……满腔无处发泄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悸动的复杂情绪。 这感觉,比直接的亲吻更让人心跳失序。 顾野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亲过的眼皮,那里仿佛还烙印着沈酌唇瓣的柔软。他看着厨房里那个系上围裙开始忙碌的背影,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酸甜交织,患得患失。 沈酌这个男人,简直是个中高手。他永远知道怎么撩拨你,怎么让你心慌意乱,又怎么在你以为要得到的时候,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温柔转折。 顾野磨蹭着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和湿润的眼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完了。 他好像,彻底栽了。 第13章 前任上门 日子像浸了蜜,黏稠而甜腻地流淌。顾野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从前是个什么德行,直到门铃在一个周六下午尖锐地响起。 沈酌在画室,顾野正窝在客厅沙发里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门铃响得突兀,他皱着眉,以为是送快递的,趿拉着拖鞋,嘴里还叼着根pocky,不耐烦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嘴里的pocky“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晟。 他那个分手时撂下狠话的前男友,此刻正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片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挂着顾野熟悉的那种、混合着优越感和算计的笑容。他手里还拎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纸袋,像是伴手礼。 “Surprise!”林晟挑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顾野——穿着宽松居家T恤,头发凌乱,嘴角可能还沾着点pocky的碎屑——然后越过他肩膀,试图窥探公寓内部。“看来你过得……挺惬意?” 顾野瞬间僵住,一股混杂着尴尬、恼怒和莫名心虚的情绪直冲头顶。他下意识想挡住门,声音冷了下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想找你还不容易?”林晟笑得意味深长,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听说你搬这儿来了,正好在附近,顺路来看看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说着,就要往里挤。 顾野手臂一横,拦在门框上,脸色难看:“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林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审视,“金屋藏娇了?还是……”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换了新的‘冤大头’房东,规矩多?”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顾野的敏感神经上。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晟,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什么了?”林晟无辜地摊手,眼神却带着挑衅,“老朋友关心一下你而已。这地方看着是不错,比我们之前那个狗窝强。新房东对你挺好?看你气色都红润了。” 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十足,目光在顾野身上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他曾经拥有过、现在好奇下家的物品。 顾野气得手指发颤,血液都往脸上涌。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动手把人推开时,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有客人?” 顾野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沈酌不知何时已经从画室出来,正站在客厅与玄关的连接处。他依旧穿着那身沾了点颜料的亚麻质地的衣服,神情是一贯的温和从容,手里还拿着一支洗净的画笔,用软布轻轻擦拭着。他的出现,自带一种沉静的气场,瞬间将门口剑拔弩张的空气稀释了大半。 林晟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上下打量着沈酌,眼神里闪过惊艳、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他显然认出了这就是现在的“房东”,或者说,他以为的房东。 “这位就是……沈先生吧?”林晟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得体的面孔,越过顾野,朝沈酌伸出手,“久仰大名,我是林晟,顾野的……老朋友。” 他刻意在“老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沈酌没有立刻去握他的手,只是将擦拭好的画笔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动作不紧不慢。然后他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晟,最后落在脸色铁青、挡在门口像只护崽小兽的顾野身上。 “嗯。”沈酌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询问林晟的来意,那种自然而然的疏离和掌控感,让林晟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顾野看着沈酌,心脏怦怦直跳。他不知道沈酌听到了多少,又会怎么想。 沈酌走上前,很自然地站到顾野身边,没有看林晟,而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顾野嘴角那点没擦干净的pocky碎屑。动作亲昵而自然,带着不言而喻的占有意味。 “怎么挡在门口?”沈酌低头问顾野,语气温和,像在询问一件小事,“不是约了等下要去看新送来的画册?” 顾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沈酌是在给他解围,也是在给林晟下逐客令。他连忙顺着话头往下接:“啊……对,差点忘了。” 林晟看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互动,脸色变了几变。沈酌那自然而然的亲昵,和对他明显的无视,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得他脸上火辣辣的。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干笑两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嗯,看画册了。” 他特意加重了“看画册”三个字,眼神在顾野和沈酌之间暧昧地扫视。 沈酌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还没走,抬眼看向林晟,目光依旧平静无波:“林先生还有事?”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林晟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他咬了咬牙,将手里的纸袋往前递了递,强撑着场面:“没什么事,就是给顾野带了点他以前爱吃的点心,顺便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看来……”他瞥了一眼顾野,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是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顾野听得直犯恶心,刚想开口让他拿着东西滚蛋,沈酌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他现在的口味变了。”沈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东西,他不太吃了。” 他接过那个纸袋,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了玄关的鞋柜顶上,一个最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当成垃圾丢掉的位置。 “心意领了。”沈酌看向林晟,语气疏离而礼貌,“不送。” 林晟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死死瞪了顾野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不甘、恼怒,还有一丝被比下去的狼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门被顾野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不快的存在。 顾野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浑身脱力。他抬起头,看向沈酌,心里有点忐忑,张了张嘴想解释:“我……” 沈酌却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 “去洗把脸。”他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脸上沾了东西。” 顾野摸了下脸,才想起刚才掉的pocky。他看着沈酌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心里那点忐忑变成了一种微妙的酸胀。 沈酌没有问他林晟是谁,没有质问他们之前的关系,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或好奇。他只是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宣告了主权,替他挡掉了麻烦,然后轻描淡写地翻篇。 这种绝对的信任和掌控,比任何盘问都让顾野感到……心悸。 他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有些泛红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想起林晟刚才那审视的、仿佛他是什么易主商品的眼神,又想起沈酌拂去他嘴角碎屑时那自然的亲昵。 酸的是过往的不堪被这样直白地掀开一角,甜的是沈酌毫不犹豫的维护和那无声的占有宣言。 他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等他擦干脸走出洗手间,发现沈酌正站在玄关那个鞋柜旁,手里拿着林晟带来的那个纸袋,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砰”的一声轻响,像是给刚才那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句号。 沈酌回过头,看到顾野站在那里,便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顾野走过去。 沈酌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安静的拥抱。 顾野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节油味道,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刚才那些烦躁、尴尬和一丝残留的屈辱,都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他以前……”顾野闷闷地开口,想解释什么。 “不重要。”沈酌打断他,手臂收紧了些,声音低沉而肯定,“你的现在和以后,归我管。” 顾野鼻尖一酸,将脸深深埋进沈酌的肩窝。 第14章 这是宣告吗? 画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在覆盖着白布的画架上短暂停留。顾野那声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沈酌眼底漾开一圈几不可察的涟漪。 沈酌扶在顾野肩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带着他转过身,让他面对着自己。距离很近,顾野能清晰地看到沈酌瞳孔里自己有些狼狈却异常清晰的倒影。 “哭够了?”沈酌问,指尖拂过他还有些湿润的眼睫。 顾野有些赧然,别开眼,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好,”沈酌松开手,走向一旁堆放颜料和画笔的工作台,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来算算账。” 算账?顾野一愣,心头刚平复下去的忐忑又冒了头。算什么账?因为林晟?还是因为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 他看着沈酌背对着他,在调色盘上挤出一抹浓烈到近乎灼眼的朱红,那颜色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烧的火焰。接着是钴蓝,群青,赭石……各种颜料被有序地排列,带着一种即将进行某种仪式的庄重感。 沈酌没有拿画笔,而是拿起了一把宽身的画刀,转身,朝顾野走来。画刀在他指间泛着金属的冷光。 顾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画架。 沈酌在他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包容和温柔,而是带着一种艺术家审视模特的、纯粹的专注,甚至有一丝……危险的侵略性。 “把衣服脱了。”沈酌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顾野耳边。 脱……脱衣服?顾野猛地睁大眼睛,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你……你说什么?” “上衣。”沈酌补充道,用画刀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锁骨位置,眼神没有任何狎昵,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我想看看,那些‘过去’,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顾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明白了。沈酌不是要对他做什么,他是要用他的方式,去“覆盖”那些林晟、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所留下的印记。不是用言语,而是用他的画笔,他的颜料,他的艺术。 这是一种更直接、更霸道、也更……**的宣告。 他看着沈酌手中那闪着寒光的画刀,又看看他沉静如水的眼眸,一股混合着羞耻、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攫住了他。 他咬了咬下唇,手指有些颤抖地抓住了自己T恤的下摆。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闭上眼,猛地将衣服从头上脱了下来,随手扔在脚边。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他裸露的上半身,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他皮肤白皙,骨架匀称,因为这段时间规律的生活和偶尔被沈酌拉着做些简单的运动,线条比之前紧实了不少。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只觉得从未如此暴露和……脆弱。 他不敢看沈酌,偏着头,脖颈和脊背的线条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 沈酌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他的肩膀,胸膛,腰腹……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只有一种冷静的、近乎残忍的观察,仿佛在评估一块即将被雕琢的玉石,或者……一张等待被重新涂抹的画布。 顾野能感觉到那目光所过之处,皮肤像被点燃了一样发烫。尤其是胸口,心脏在薄薄的皮肤下剧烈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沈酌上前一步,两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他抬起手,没有用画刀,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顾野左侧锁骨下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旧疤——那是很久以前,他年少冲动时留下的痕迹。 指尖微凉,顾野猛地一颤。 “这里,”沈酌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可以加一笔赭石,像远山的影子。” 他的指尖缓缓下移,划过胸膛,停留在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肤光洁,但顾野却觉得,沈酌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那些被言语和冷漠划出的、无形的伤痕。 “这里,”沈酌的指尖轻轻按了按,顾野呼吸一滞,“需要最饱满的朱红,像心脏最初跳动时的颜色。” 他的手指继续游走,掠过腰侧,那里有一段因为曾经饮食不规律而略显单薄的线条。 “这里,用钛白混合一点那不勒斯黄,提亮,让它看起来……更有力量。” 沈酌的指尖仿佛带着魔力,所过之处,那些被他提及的颜料颜色,仿佛真的在顾野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覆盖了原本苍白的皮肤,覆盖了那些看不见的旧日阴霾。 这不是**的挑逗,这是一种……重塑。 顾野紧绷的身体,在沈酌这冷静而专注的“规划”下,奇异地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不再感到羞耻,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归属感——他的身体,他过去的伤痕,他所有的不足,在这个男人眼里,都不是缺陷,而是可以被他用来创作、被他赋予新意义的独特肌理。 沈酌终于收回了手,退后一步,重新拿起那把画刀。他蘸取了调色盘上那抹最浓烈的朱红。 “别动。”他命令道。 顾野屏住呼吸,看着沈酌靠近,看着那蘸满了鲜艳颜料的画刀,朝着自己的心口而来。 没有预想中的冰凉触感。画刀在距离他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停住,沈酌手腕一转,用画刀的侧面,极其轻柔地、将那一抹朱红,像盖章一样,印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颜料微凉,带着粘稠的质感。 那是一个印记。一个属于沈酌的、艺术的、覆盖过往的印记。 顾野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抹鲜艳夺目的红,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梅,像灰烬中重燃的火种。 沈酌放下画刀,看着自己的“作品”,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现在,”他抬起眼,看向顾野,声音低沉而清晰,“这里,是我的了。”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未干的颜料,而是轻轻捧住顾野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颌。 “从皮肤,到骨头,”沈酌的目光深邃,像要将他吸进去,“到里面那些……还带着酸涩的角落。” “我都会,一点一点,”他微微低头,额头抵住顾野的额头,气息交融,“用我的颜色,覆盖掉。” 顾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是艺术家对专属模特的执着,是等待了十年终于得手的笃定。 心口那抹朱红仿佛带着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烫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闭上眼,主动迎了上去,吻住了沈酌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青涩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交付一切的决绝。 第15章 去tm的 画展圆满落幕后的那几个月,时光像是被浸在了温润的蜜糖里,流淌得缓慢而黏稠。顾野这匹曾经鬃毛飞扬、蹄声哒哒闯入无数人生命的野马,仿佛真的找到了那片能让他安心徜徉的草原。沈酌的温柔,化为了无处不在、细致入微的渗透。 他会记得顾野某天窝在沙发里,盯着美食节目时无意识嘟囔的一句“这玩意儿看着挺香”,下一餐,那道菜便会以更精致完美的形态出现在餐桌上。顾野会瞪大眼睛,用带着点北方口音的惊叹嚷道:“我靠,沈酌你神了啊!我就随口一说!” 沈酌只是淡淡一笑,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一下他的碗沿:“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夜晚,顾野偶尔还是会从光怪陆离的旧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不等他茫然四顾,沈酌的手臂便会从旁边环过来,将他带着凉意的身体揽入温热的怀抱,掌心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低沉的声音熨帖在耳畔:“没事,我在。”没有多余的追问,只是无声的陪伴,直到顾野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再次沉入安眠。 沈酌的画室,成了顾野探索的新天地。他不再只是那个被动等待被描绘的模特,开始好奇那些瓶瓶罐罐、那些粗细不一的画笔。沈酌便由着他捣乱,有时会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调和颜料,感受不同比例下色彩微妙的变化。 “喏,群青加一点赭石,能调出远山雾霭的灰度。”沈酌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顾野的耳廓。 顾野盯着调色盘上那抹高级的灰,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却习惯性地跑火车:“牛逼!这玩意儿比我以前混夜店调的酒复杂多了!” 沈酌失笑,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专心点。” 顾野揉着额头,嘿嘿笑着,转过头飞快地在沈酌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偷了腥的猫一样得意:“奖励老师的!” 沈酌眸色深了深,扣住他的后脑,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加深,直到顾野气喘吁吁地软在他怀里,才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一辈子时间,我慢慢教你。” “一辈子”这三个字,像最醇厚的酒,灌得顾野晕晕乎乎。他那些残存的、属于过往的清醒和戒备,在这密不透风的温柔包裹下,几乎消散殆尽。他不再理会手机里那些狐朋狗友的邀约,回绝的信息从“没空”变成了更直接的“陪我家沈老师”。他甚至开始学着打理沈酌的画室,虽然常常把画笔插错地方,或者把不同性质的颜料混在一起,搞得一团糟。 沈酌从不真的生气,只会在他手忙脚乱、一脸懊恼时,走过来,耐心地一点点重新归位,然后捏捏他的鼻尖,语气带着纵容:“小笨蛋。” 顾野会梗着脖子反驳:“你才笨!”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像一只彻底被驯化的、收起所有利爪的兽,心甘情愿地盘踞在沈酌为他划定的领地,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给予他无限安宁和宠溺的男人。他变得有些“恋爱脑”,会因沈酌一个赞赏的眼神而雀跃一整天,也会因为沈酌接电话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而忐忑不安,凑过去问:“怎么了?有事?”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那点患得患失,早已被沈酌看在眼里。 沈酌会放下手机,将他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描淡写地带过:“没什么,画廊的一点琐事。”然后转移话题,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顾野被沈酌圈在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刚才那点不安瞬间就被熨帖平整了。他仰起头,下巴蹭着沈酌的肩窝,像只被顺毛抚摸的大型犬,哼哼唧唧地开始点菜:“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红酒炖牛肉,还有蒜香面包……唔,能不能再加个奶油蘑菇汤?” 沈酌低头看着他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眼睛,指尖轻轻拨弄着他后颈柔软的短发,语气纵容:“要求还挺多。” “那当然,”顾野理直气壮地挑眉,嘴角翘起,“谁让你做得比米其林大厨还好吃。”他说着,又凑上去在沈酌唇角啄了一下,带着点黏糊的劲儿,“奖励提前给了,沈老师辛苦。” 沈酌眸色微暗,扣在他后腰的手收紧,将人更深地按向自己,声音低了几分:“这点奖励……可不够。” 顾野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还不肯服软:“那、那你想怎么样?” 沈酌没说话,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料,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那眼神沉静如水,却又像带着钩子,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顾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熟悉的、被完全掌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混合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想再说点什么,沈酌却忽然松开了他,站起身。 “先去把画具收拾了,”沈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只是顾野的错觉,“牛肉要炖很久。” 顾野“哦”了一声,看着沈酌走向厨房的挺拔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被吊着的不满足。他磨磨蹭蹭地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依旧被白布覆盖的《浪子回头》,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患得患失,又悄悄冒了头。 沈酌对他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可有时候,那种好,就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始终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和距离感。尤其是在涉及这幅画,或者某些关于“未来”、“一辈子”的话题时,沈酌总是用一种温柔却不容置疑的方式,将他的试探轻轻挡回来。 就像刚才,他明明想问清楚电话里到底什么事,为什么蹙眉,可沈酌一个拥抱,一句轻描淡写的“琐事”,就让他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他不是感觉不到这种微妙的控制,只是……他太贪恋沈酌给予的这份安宁和温暖了。他像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绿洲,哪怕知道这绿洲可能只是海市蜃楼,也舍不得离开。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白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不想了。至少现在,沈酌是他的。这就够了。 他转身,开始认命地收拾起散乱的画具,动作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属于“家”的归属感。画笔按照粗细型号插回笔筒,颜料盖紧盖子放回原处……这些沈酌教给他的规矩,他已经做得越来越熟练。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笃笃声,和牛肉下锅时滋啦的油响,混合着浓郁的香气飘出来,渐渐充满了整个空间。 顾野收拾完画具,溜达到厨房门口,看着沈酌系着围裙、专注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那双手,既能执笔描绘世间极致的美,也能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一刻的烟火气,太过真实,太过温暖,足以将心底所有的不安和疑虑都暂时驱散。 顾野靠在门框上,看着看着,嘴角又忍不住扬了起来。 去他妈的患得患失,去他妈的控制欲。 他现在,很快乐。 这就够了。 第16章 猫 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灯火织成一片绵延的光河。顾野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着几本沈酌刚买的艺术杂志,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纸页,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厨房的方向。 沈酌背对着他,正在清洗最后几只碗碟。水流声淅淅沥沥,男人肩胛骨的线条在薄衫下随着动作微微起伏。顾野盯着那截白皙的后颈,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看够了?”沈酌关掉水龙头,用棉布擦净手,转过身时正好捉住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顾野耳根一热,梗着脖子反驳:“谁看你了!我是在研究这个...”他随手抓起一本杂志,胡乱指着一幅抽象画,“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沈酌走近,带着清冽的皂角香气俯身,指尖点在那片混沌的色块上:“教堂玻璃映在雨水里的倒影。”他垂眸看向顾野发红的耳尖,声音里含了笑,“不过你现在该研究的不是这个。” 温热呼吸扫过颈侧,顾野触电般往后缩了缩,杂志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他仰头瞪着沈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研究什么?” 沈酌单膝抵在地毯边缘,阴影完全笼罩住他。左手撑在他身侧的沙发沿,右手不知从哪儿摸出炭笔,冰凉的笔杆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研究怎么把你此刻的表情...”笔尖悬在顾野锁骨上方寸许,虚虚勾勒着绷紧的颈线,“永远刻在我记忆里。” 顾野呼吸一滞。炭笔游走过喉结的轮廓,若有似无的触感让他浑身战栗。他看见沈酌眼底摇曳的灯火,也看见灯火里自己逐渐融化的倒影。 “...你他妈...”骂到一半忽然失声,因为沈酌俯身咬住了他敞开的衬衫领口。纽扣崩开的轻响里,炭笔“啪嗒”滚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掌心贴住他后腰。 “嘘——”沈酌的唇贴着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声音磨得低哑,“今天还没画速写...” 顾野被按进柔软的地毯时,混沌的思绪里闪过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这混蛋绝对是在报复他下午偷亲的那下。但当他仰头看见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忽然觉得当个被拆吃入腹的模特也不错。 至少此刻,他们之间没有白布遮挡。 顾野是在松节油与体温交织的气息里醒来的。晨光透过纱帘,在沈酌沉睡的侧脸投下细碎的金斑。他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睫毛阴影,昨夜混乱的片段潮水般涌回脑海——散落的炭笔,崩开的纽扣,还有沈酌咬着他耳垂说的那句“...比红酒炖牛肉入味”。 “操...”他捂住发烫的眼睛,却在指缝间瞥见床头柜上摊开的速写本。纸页间夹着几根自己的头发,最新一页用色粉笔潦草画着仰卧的人体轮廓,腰际盖着枚朱红指印,像落在雪地的红梅。 身旁的人动了动,带着睡意的嗓音擦过他耳膜:“骂谁呢?”沈酌的手臂横过他腰间,指尖正按在那枚虚拟指印对应的位置。 顾野触电般弹开,又被轻轻拽回。沈酌闭着眼轻笑,鼻梁蹭着他后颈:“跑什么?昨晚求我画完整的时候...” “闭嘴!”顾野反手捂住他的嘴,却被掌心湿热的触感惊得缩回。沈酌睁开眼,晨光在瞳孔里融成琥珀色的糖稀,慢条斯理舔过唇角:“模特违约要赔违约金。” 两人挤在洗手台前刷牙时,顾野盯着镜子里自己锁骨上的痕迹,含糊不清地抱怨:“今天还得去工作室...”沈酌吐掉泡沫,伸手抹掉他下巴的牙膏渍:“穿高领。” 出门前沈酌替他理衣领,指尖在颈侧轻轻一按。顾野嘶了口气,听见对方在耳边说:“留个戳。”他抬脚要踹,沈酌已经退到安全距离,晃了晃手机:“中午送餐记得接电话。” 顾野骂骂咧咧地摔上门,走进电梯才发现自己嘴角是翘着的。手机震动,沈酌发来张速写照片——他蜷在地毯上熟睡的侧影,腰线处被添了条毛毯,旁边标注:已盖章签收。 【晚上炖牛肉补偿】紧接着跳出来的消息让他耳根一热。 电梯镜面映出他通红的脖颈,顾野低头猛戳屏幕:【放屁!那本来就是你该做的!】 对方秒回:【嗯,该做的。】 盯着那三个字,顾野把发烫的脸埋进围巾。完蛋,好像真的被驯养成家猫了。 工作室的冷气开得足,顾野裹着高领毛衣坐立难安。同事凑过来调侃:“野哥,这都快入夏了还裹这么严实?”他梗着脖子回怼:“你懂个屁,这叫时尚。”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摸向颈侧,那里还残留着被牙齿轻轻碾过的触感。 中午外卖果然准时送达,打开是沈酌惯用的日式食盒。最底层压着张便签,上面用炭笔画了只炸毛的猫,旁边写着:【投喂】。顾野咬着煎蛋卷,给食盒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难吃死了】 对方正在输入跳动片刻,发来段视频——画架上夹着张新速写,是他某次窝在沙发打游戏的侧影,旁边用颜料写着:挑食的猫罚画三张。 顾野噗嗤笑出声,引得同事侧目。他低头猛戳屏幕:【你敢!】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银行转账提醒,附言:【模特置装费】。数额足够买下十件高领毛衣。 【沈酌你钱多烧得慌?】 【嗯,烧给你】 他盯着对话框傻笑,直到手机再次震动。林晟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盆冷水浇下来。顾野皱眉挂断,对方却执着地发来短信:【听说你现在被个画家包了?真行啊顾野,离了男人活不了?】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深吸口气回复:【关你屁事】。消息刚发送,沈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背景音带着画廊特有的空旷回响:“谁惹我的猫了?” 顾野愣住:“你怎么...” “转账被秒收,肯定在玩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心情不好就过来,新到了批矿彩,教你调日落色。” 半小时后,顾野带着一身室外燥热冲进画廊冷冽的空调风里。沈酌正站在展区中央,对着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调整射灯角度。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是伸出沾着靛蓝颜料的手:“过来。” 顾野磨蹭着走近,被就势揽住腰按在身前。沈酌的下巴轻抵他发顶,带着颜料清苦的气息笼罩下来:“看那边墙角。” 顺着指引望去,只见林晟正被两位保安客气地“请”出侧门,涨红的脸在玻璃门外一闪而过。顾野怔住,身后传来沈酌平静的嗓音:“画廊重地,闲人免进。” “你...”顾野刚开口,就被转了半圈面对画架。沈酌往他手里塞了管温热的朱砂色,握着他在调色盘上挤出浓艳的赤红:“不是要学调日落?” 指尖在男人掌心发颤,顾野盯着那抹红喃喃:“你早就安排好了?”回应他的是挤到唇边的钛白,沈酌用笔杆轻点他下唇:“专心,晚霞要烧起来了。” 颜料在纸上晕染出绚烂的渐变时,顾野忽然听见极低的耳语:“我的猫,只有我能逗。”他手一抖,橘金甩上沈酌衬衫前襟。始作俑者却低笑着咬他耳尖:“赔件新的?” 暮色渐浓时,顾野趴在休息室沙发上,看沈酌站在窗前接工作电话。霞光给白衬衫镀上金边,那抹朱砂印记恰好在心口位置。他摸出手机偷拍,镜头突然被挡住——沈酌不知何时结束了通话,正用染着钴蓝的指尖点他屏幕:“侵权费。” “穷鬼,要钱没有。”顾野把发烫的手机塞进坐垫缝,却被握住脚踝拖到地毯上。沈酌悬在他上方,睫毛垂落细碎金光:“那就肉偿。” 挣扎间碰翻了水杯,浸湿的衬衫透出紧实腰线。顾野突然不动了,盯着那道朱砂痕小声说:“沈酌,我好像...”未尽的话语被吞进相贴的唇齿间。 “我知道。”沈酌抵着他额头喘息,染着群青的手捧住他后颈,“从你租下那套房开始...” 第17章 “欢迎回家”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盛大的烟花。顾野在明灭的光影里睁大眼睛,看见沈酌瞳孔中映出的璀璨星火,也看见自己震惊的表情。 “...你安排的?” 沈酌用鼻尖蹭了蹭他染着颜料的颈侧,答非所问:“画廊周年庆。”说着将他拉起来推到窗前,指着远处夜空炸开的金色流苏,“像不像你打翻的藤黄?” 顾野怔怔望着漫天华彩,忽然转身揪住沈酌的衣领:“你他妈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从租房到画室,从赶走林晟到这场烟花,每一步都精准踩在他的软肋上。 沈酌任由他攥着衬衫,指尖抹过他被烟花照亮的眼角:“计划十年了。”低头舔掉他颊边沾着的钴蓝,“但你现在颤抖的样子,不在计划内。” 窗外最后一簇烟花熄灭时,顾野把发烫的额头抵在玻璃上喘息。沈酌从背后拥住他,在起雾的窗面画了只戴项圈的猫。顾野看着那歪扭的图案笑出声,眼泪却砸在窗框上:“混蛋...” “嗯。”沈酌吻他湿漉漉的后颈,将项圈添上锁扣形状。保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他迅速用袖口擦花图案,贴着顾野耳垂低语:“回家再画。” 被牵着从消防通道离开时,顾野在昏暗光线里看见走廊尽头堆着未拆封的烟花箱。他猛地停住脚步,在沈酌回头时狠狠咬上对方手腕。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红着眼睛问:“要是那天租房的不是我呢?” 沈酌凝视他许久,突然将人按在满是涂鸦的墙壁上。应急灯苍白的光线里,他擦掉顾野唇瓣的血迹,声音像浸过冰酒:“那我会让房子空到世界末日。” 夜风灌进楼梯间,顾野在呼啸声里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抬腿勾住沈酌的腰,在斑驳的墙面上留下带血的指印:“...你完了沈酌,这下真甩不掉我了。” 消防门合拢的巨响吞没了带笑的回应:“正合我意。” 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地板上散落的画稿。顾野踢开碍事的速写本,把沈酌推进浴室。花洒打开时他隔着水雾说:“手腕,我看看。” 沈酌靠在瓷砖上任他检查齿痕,忽然将淋湿的额发捋到脑后:“不如看看别的地方?”顾野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下的朱砂色指印,恼羞成怒去掐他腰侧,反被握住手腕按在墙上。温热水流划过紧绷的腹肌,沈酌舔掉他睫毛上的水珠:“刚才咬人的气势呢?” “你他妈...”骂声被堵在相接的唇齿间,顾野尝到血与薄荷沐浴露交织的味道。挣扎时碰倒了置物架,颜料管噼里啪啦砸进浴缸,漾开斑斓的漩涡。 被浴巾裹着扔到床上时,顾野蜷起身子嘟囔:“饿死了...”沈酌湿着头发走进厨房,片刻后端来碗泡面。顾野盘腿坐在床沿吸溜面条,看见对方弯腰捡起浴缸里漂起的赭石色颜料管。 “明天去买新的。”沈酌将变形的管子扔进垃圾桶,指尖蹭过顾野嘴角的汤汁,“连你一起。” 顾野叼着面条抬头,看见窗外晨曦正撕开夜幕。沈酌逆光站在窗前,周身镶着毛茸茸的金边,像幅刚完成的古典油画。他忽然放下碗扑过去,挂着满身泡面香气咬对方喉结:“沈酌,我们...” 床头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秦屿的名字在屏幕闪烁。沈酌直接关机,将人搂进带着水汽的怀抱:“我们什么?” 晨光漫过相贴的胸膛,顾野把滚烫的脸埋进对方肩窝,含混道:“...我们该换浴缸了。” 沈酌低笑震动胸腔,手指插进顾野半干的发丝:“浴缸明天换。”他忽然将人拦腰抱起走向画室,“现在先换画布。” 未干的《浪子回头》静静立在画架上,白布不知何时被掀开了大半。顾野怔怔望着画中人——那不再是迷茫的侧影,而是回眸时眼角坠着星火的模样,指尖还勾着半截断开的项圈。 “这什么时候...” “你咬我手腕的时候。”沈酌把他按在模特椅里,蘸取朱砂补画项圈断口处渗出的血珠,“模特擅自改戏,要扣钱。” 顾野抬脚踹他膝弯,反被握住脚踝拖到满地画稿中央。晨光透过百叶窗切割出斑驳的光带,他躺在散落的速写间看沈酌俯身,用钛白在他小腹画下编号:No.1 “什么意思?”顾野去擦那凉飕飕的颜料,手腕被炭笔压住。沈酌在他锁骨的旧疤上描摹玫瑰枝刺:“私有藏品编号。” 窗外传来早班车的鸣笛,顾野在喧嚣里突然翻身压住对方。他抢过炭笔在沈酌心口画了只戴狱警帽的猫,咧开的嘴里露出尖牙:“现在你也是编号藏品了。”笔尖故意戳到□□,满意地感受身下的震颤。 沈酌闷哼着扣住他后颈加深这个带着炭粉味的吻,颜料在厮磨间蹭得满身都是。分开时两人看着彼此花花绿绿的身体笑作一团,顾野用染着群青的脚趾勾翻颜料箱:“完了,这下真成抽象画了。” “正好。”沈酌就着仰躺的姿势伸手够来相机,对着狼藉的现场按下快门,“新系列就叫《驯养日记》。”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顾野扑过去抢相机,在摇晃的取景框里看见他们交叠的倒影。 最终照片还是被存进了名为“家”的加密相册。顾野顶着满头发胶试图清除地毯上的污渍时,沈酌从背后递来新房钥匙:“浴缸下午送到。”钥匙扣是只龇牙的陶瓷猫,项圈挂着迷你调色盘。 “这又是什么计划?”顾野捏着钥匙挑眉。沈酌把下巴搁在他头顶,声音带着未散的笑意:“计划把你骗进有更大画室的房子。” 保洁阿姨敲门时,两人正为谁该处理染色的沙发套猜拳。顾野耍赖偷看对方出拳,被沈酌用抱枕压进颜料残骸里。阿姨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斑斓中举起的手——那只画着狱警猫的手正比着胜利手势,腕间齿痕新鲜。 保洁阿姨离开后,顾野瘫在狼藉的地毯上踢了踢沈酌小腿:“喂,新房有没有隔音画室?”沈酌捉住他脚踝,用马克笔在脚心画了只打呼噜的猫:“有,带三重锁。” “锁谁呢?”顾野翻身压过去,抢过笔在对方腹肌画了排牢笼,“某些人半夜偷画速写...”话没说完就被握住手腕,马克笔在挣扎间画出蜿蜒的线。沈酌低头咬住他衣领纽扣:“锁一只总想逃家的猫。” 午后阳光移过满地颜料管,顾野枕着沈酌大腿翻看新房图纸,突然用红笔圈掉客房:“这间改调色房。”笔尖顿了顿,又在主卧阳台画满猫爪印,“这里要放吊篮。” 沈酌抽走图纸,在车库位置添了辆重型机车:“成交。”顾野愣住,当年他卖掉的同款车型照片还藏在手机加密相册。他扑过去抢图纸,鼻尖撞到对方锁骨:“你他妈调查我?” “是怀念。”沈酌从钱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照片——十九岁的顾野跨在机车上,衣摆被风吹起一角,“你校友卖的,两万。”顾野盯着照片边缘熟悉的撕痕,那是他当年一气之下撕碎又后悔的青春。 “...傻逼。”他把脸埋进沈酌颈窝,声音发闷,“那车早停产了。” “所以买了零件自己组。”沈酌轻抚他后颈,“后座皮套换成你喜欢的铆钉款。” 顾野抬头,看见阳光在沈酌睫毛上融成金粉。他忽然抢过图纸在屋顶添了颗歪扭的星星,旁边写道:此处禁止养鸟。沈酌笑着吻他耳尖:“遵命,猫主子。” 搬家那天,顾野在旧画室墙角发现个铁盒。打开是厚厚一沓速写,每张右下角都标注着日期——最早那张在他租下这间房的前一周,画面是他在楼下便利店买烟时仰头的瞬间。 “变态跟踪狂...”他抱着铁盒嘟囔,指尖却小心翼翼抚过泛黄的纸页。最后一张是昨天清晨,他蜷在沙发上,脚心马克笔画的睡猫被悄悄添了对翅膀。 新房客厅中央摆着蒙白布的巨幅画框。顾野掀开一角惊呼出声——那是用十年间的速写拼贴成的《浪子归巢》,无数个他的碎片在画布上回头,最终汇聚成此刻怔然的模样。 沈酌从背后给他戴上山茶花环,花汁染红他耳垂:“欢迎回家,编号001。” 顾野怔怔望着画布上成千上万个自己,从便利店叼着烟的青涩少年到昨夜蜷在沙发里的睡颜。他伸手触碰最早那张速写,纸页边缘已经脆化,仿佛一碰就会碎成星尘。 “你这人...”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他转身揪住沈酌衣领,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山茶花瓣从发间簌簌落下,在实木地板上铺成淡粉的涟漪。 沈酌就势将他抵在画框边,指尖抚过他被花汁染红的耳廓:“本来想等你八十岁再拿出来。”鎏金画框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渗进脊背,顾野仰头看见天花板上装着镜面,此刻正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与身后那幅时空交错的巨作。 “等个屁...”顾野突然抬腿勾住对方的腰,带着人滚进旁边堆着的懒人沙发。填充物爆开的噗嗤声里,他咬住沈酌喉结闷笑,“现在就要挂卧室,每天睁眼就能看见你多爱我。” 白色羽绒絮漫天飞舞,沈酌从绒毛间拾起枚锈迹斑斑的钥匙扣,是当年那辆机车的车牌碎片。“装修工在旧房夹层找到的。”他将金属片按进顾野掌心,锈痕蹭过生命线,“现在物归原主。” 顾野凝视掌中斑驳的“京A8L71”,忽然想起十九岁生日那天,他骑着机车冲过郊野公路,把撕碎的美院录取通知书抛向身后。风灌满衬衫时他对着山谷大喊:“老子要自由——” 如今自由具象成身上这个人的重量,还有满室经年累月的注视。他攥紧钥匙扣在沈酌后背划出红痕,如同完成某种隐秘的献祭仪式:“...发动机编号还记得吗?” “HD487Z。”沈酌准确报出数字,唇瓣擦过他锁骨旧疤,“每个零件都刻着这个编号。”窗外暮色渐浓,未开灯的房间里,那幅《浪子归巢》在昏暗中流淌着幽微的光。成千上万个顾野在画布里凝视着此刻,看现实中的自己如何被拆解重组。 当月光漫过画框下沿时,顾野用沾染铁锈的手指在沈酌心口画下同样的数字。金属硌着皮肤,他俯身舔掉渗出的血珠:“盖章了,以后这里...”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只能装我的零件。” 夜风卷着山茶花穿过新房,阳台上未安装的吊篮轻轻摇晃。楼下传来机车发动机的轰鸣,如同遥远时空传来的共鸣。 第18章 养猫 顾野觉得现在真的很好,不像以前的那些感情,他和他的名字一样野,也成了父母让他自己出来体验生活的原因。 优越的家境和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让他无往不利,在后来里就凭着敏锐的直觉和雷厉风行的手段,替家族公司拿下了几个让老一辈都侧目的大项目。 商场上的人都私下议论,若不是顾家小少爷志不在此,或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只怕早就是新一代里叱咤风云的人物。 只有顾野自己知道,他不是“志不在此”,他是厌恶极了那种被安排、被算计的生活。 最大的反抗,就是当父母提出商业联姻以巩固家族地位时,他彻底炸了。 什么商业天才,什么家族期望,都抵不过他想掌控自己人生的决心。他故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流连花丛、不务正业的“浪子”,他更爱去浪。 不知道为什么顾野觉得家里特别安静,但沈酌又不让他玩那些吵闹闹的乐器,关于养猫的提议,是在一个懒散的周末下午提出的。 顾野瘫在沙发上,脚丫子晃荡着,踢了踢正在旁边看艺术期刊的沈酌的小腿:“喂,咱家是不是太安静了?” 沈酌从书页上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顾野:“嫌我闷?” “滚蛋。”顾野踹他一下, “我说,养只猫怎么样?毛茸茸的那种,会喵喵叫,会挠沙发那种。” 沈酌合上期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想养,就养。” “行啊,走走走,出门。”顾野快速坐起声,哼着调子,从衣架上披上外套,沈酌笑了笑,陪他出门。 已入佳秋,天气已经有些微凉,但顾野穿的很厚,他走在前面,沈酌就跟在后面看着他。 他们去的是一个救助站,离家并不远他们走进救助站时,消毒水味混着动物气息扑面而来。顾野隔着玻璃窗看幼猫们挤作一团,手指在口袋蜷了蜷,却径直走向最深处的笼子。 四处的“喵喵喵”声不断。 玳瑁猫正背对笼门梳理毛发,听见脚步声立刻弓起脊背。工作人员刚说完“它怕生”,说着边站起身来,“这只玳瑁原本被收养了好几次,但次次被扔回来,性子太倔了,养不熟。”工作人员边说边摇头。 “要不然你看看其他的…” “不用了,就它吧。” 顾野笑了笑,从囗袋抓出点小鱼干,他特意带的,一直就有想法养猫,就做了很多准备。 他小心的将小鱼干放在笼门处,里面的玳瑁猫弓起的脊背慢慢放了下来,轻声叫了几下。 猫耳尖动了动。在小鱼干被小心翼翼叼走的瞬间,沈酌看见顾野睫毛快速颤动两下——那是顾野强忍雀跃的微表情。 “哇塞,沈酌你看!”顾野隐隐压着声冲沈酌喊到。 沈酌看着顾野小心翼翼的去触摸小猫的脑袋,小猫刚开始被惊了一下,但却顺着顾野的手。 “就它吧。”沈酌笑咪咪看着他,他的眼里有两只猫。 工作人员原本还想再开口说什么,但他只是这样看着,毛孩子有个家也是对它们最好的。 玳瑁猫被顾野抱进航空箱里,小猫扑腾的争扎了下,最后乖乖进去了。 “我觉得得给它整点吃的。”顾野抱着航空箱,一边和旁边打车的沈酌说着。 “确实,它总不可能和你抢牛排。” 顾野愤怒的转头看向他,“你这人嘴怎这么毒?” “呵呵呵,没你毒。” “你……”顾野被噎了一下,还想反驳,出租车却已稳稳停在面前。 两人坐上后座,顾野把航空箱放在并拢的腿上,手指还固执地穿过网格缝隙,轻轻摸着猫咪的脊背。小猫的体温隔着皮毛传来暖意。 他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这个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城市,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人和腿上这个小生命,变得柔软而值得期待起来。 “师傅,”沈酌对司机报出目的地,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去万象城那边那家‘宠物生活馆’。” “好嘞!”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猫咪偶尔发出的细微响动。 顾野盯着沈酌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喂,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沈酌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耳根却几不可查地漫上一点薄红,语气依旧冷淡:“吃谁的醋?猫的吗?” 顾野得意地靠回座椅,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对啊,嫌我光顾着摸它,没理你。” 沈酌终于转过头,清冷的目光在顾野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依旧停留在猫咪身上的手指上,淡淡开口:“顾公子,建议你收起毫无根据的幻想。 另外,你确定要一直维持这个高难度的扭身姿势,直到下车?” 顾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为了同时摸猫和跟沈酌说话,身体都快扭成麻花了。 他悻悻地坐正,嘴上却不服输:“我乐意!这叫雨露均沾!” 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顾野几乎是抱着航空箱跳下了车,动作轻快得像只叼到肉骨头的大狗。 沈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宠物店里弥漫着一股温暖的宠物香波和干粮混合的味道。 明亮的灯光下,货架上宠物用品让人眼花缭乱。 玳瑁猫似乎被这新环境吸引了,在航空箱里站起来,小爪子扒着网格门,好奇地向外张望。 “欢迎光临!”店员是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需要帮忙吗?” 顾野把航空箱小心地放在地上,蹲下身,一边开门一边停顿的对店员说:“我们刚领养了这只小猫,需要全套家伙!猫粮、猫砂、猫窝、猫抓板……哦对,还有玩具!”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店都搬回去。小猫试探性地从箱子里探出头,嗅了嗅顾野的手指,然后轻盈地跳了出来,开始谨慎地巡视这片新领地。 沈酌没有像顾野那样蹲下,而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扫过货架。 他拿起一包标注着“专用”的天然粮,看了看成分表,又对比了旁边几个品牌。 “先别急着买”沈酌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它刚到一个新环境,需要适应。粮食可以先买小包装的试试它喜欢哪种,猫砂也是。” 顾野抬头,有些不服:“那也得准备好啊,总不能让它饿着吧?” “饿不着。”沈酌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将手里那包幼猫粮展示给顾野看,“这个成分不错,先试试。 其他的,比如猫窝,”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看起来无比舒适的绒布窝,“你信不信,你买回去,它可能更乐意睡在快递纸箱里。” 像是为了印证沈酌的话,那只玳瑁猫巡视一圈后,竟然真的跳上了旁边一个装货的空纸箱,在里面转了两圈,然后舒舒服服地卧了下来,还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顾野:“……” 店员女孩忍不住笑出声:“这位先生说得对,猫咪确实有时候会比较喜欢纸箱。我们可以先准备一些必需品,其他的可以慢慢添置。” 最终,在沈酌理性的规划和顾野“我觉得它需要这个!”“那个玩具看起来也很好玩!”的热情补充下,他们选购了猫粮、猫砂盆、猫砂、几个不同类型的逗猫棒和一个看猫咪刚才明显多看了两眼的毛绒老鼠玩具。 结账的时候,顾野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口袋,表情一僵,压低声音对沈酌说:“呃……我好像忘带钱包了,手机快没电了……” 沈酌似乎早已料到,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流畅自然。 “回去转你。” 顾野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理直气壮。 “嗯,加上利息。”沈酌淡淡接话。 “沈酌!”顾野刚要炸毛,就看到那只玳瑁猫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一瞬间,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他立刻又眉开眼笑地蹲下去摸猫,“还是你好,不像某些人,就知道钱钱钱。” 沈酌提着大包小包,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猫,摇了摇头。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走了,”他出声提醒,“回家再腻歪。还得去超市给你买牛排。” 最后那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调侃。 顾野抱起小猫,眼睛一亮:“我要吃西冷!” 第19章 养猫2 终于到家了… 门打开的瞬间,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下来。 顾野刚把航空箱放在玄关的地板上,打开门闩,还没来得及说句“欢迎回家”。 那道玳瑁色的身影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下从箱子里射出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它目标明确,径直冲向客厅里那张看起来最安全、最隐蔽的灰色布艺沙发底下,瞬间隐匿了踪迹,只留下一双在阴影处熠熠发光的、充满警惕的琥珀色眼睛。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 顾野提着大包小包的宠物用品,僵在玄关,看着空荡荡的航空箱和沙发底下那两点反光,哭笑不得。 “哥们儿一路把你当祖宗似的供回来,你就这么对我?” 沈酌跟在他身后进来,反手关上门,弯腰换鞋,动作不疾不徐。 他瞥了一眼沙发底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意外:“正常。陌生环境,本能反应。让它自己待着,熟悉气味就好,别去打扰它。” 两人开始分工合作。 顾野自告奋勇负责组装那个结构复杂的双层猫砂盆。 他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对着说明书和一堆塑料板、螺丝钉,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不时发出: “这玩意儿怎么卡不进去?” “螺丝是不是给少了?”的嘟囔声,叮叮当当的组装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一切初步布置妥当,顾野已经累得直接向后瘫倒在柔软的地毯上,长腿随意伸展着,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可算搞定了……养个崽真不容易。” 他偏过头,视线落在正在厨房流理台前仔细洗手的沈酌身上。 清澈的水流冲刷过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顶灯光线下,溅起的水珠仿佛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喂,沈酌,” 顾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咱们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名字了?总不能一直叫‘喂’、‘小猫’吧?” 顾野一骨碌从地毯上坐起来,盘起腿,摆出一副要认真开研讨会的架势。 他摸着下巴,目光投向沙发底下那团模糊的影子,开始煞有介事地分析: “你看它这毛色,黑、棕、黄交错,深浅不一,像……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不不不,这个太抽象了。” 他否定了自己,继续思考,“嗯……像一杯混合得刚刚好的……拿铁?或者,焦糖玛奇朵?哎不行不行,” 他又自己摇头。 “太甜了,跟它现在这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劲儿不搭。” 他苦思冥想,手指无意识地在地毯上划拉着。 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猛地一拍大腿:“有了!你看它刚才那一下,窜得多快!‘嗖’一下,跟个小炮弹似的,叫‘闪电’怎么样?够酷吧!” 沈酌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书页上,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头也不抬地泼来一盆冷水:“隔壁小区物业养的那只金毛,名字叫闪电。” 顾野满腔热情被浇熄了一半,他不服气地“啧”了一声,重整旗鼓: “那……‘煤球’呢?你看它缩在沙发底下黑乎乎一团……” “楼下保安亭老王养的那只黑兔,就叫煤球。” 沈酌的语气依旧平淡。 顾野彻底噎住了,他瞪着沈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沈酌,你怎么连小区里狗和兔子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情报系统?” “细心观察,什么都会知道。” 顾野还想反驳,就在这时,沙发底下的小猫似乎被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吸引了,或者说,它初步判定这个新环境暂时没有危险。 那双警惕的眼睛动了动,随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慢慢探了出来,鼻尖紧张地耸动着,捕捉着空气中的信息。 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厨房角落那两只陶瓷碗,警惕地围着转了两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猫粮来,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嘎嘣”声。 顾野立刻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点点动静就吓跑了这个胆小的“探险家”。 他看着小猫吃饱后,又谨慎地舔了几口水,这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探索。 它轻盈地跳上电视柜,对着一盆绿油油的绿萝产生了浓厚兴趣,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垂下来的叶片;接着,它又被沈酌手中书页翻动的声音吸引,试图跳上沙发去勾那晃动的书页,被沈酌用书脊轻轻挡开; 最后,它迈着优雅而谨慎的步子,走到了瘫在地毯上的顾野身边,仰起小脑袋,用它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顾野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连呼吸都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小猫这次没有躲闪,反而向前凑了凑,用自己毛茸茸的头顶,轻轻地、试探性地顶了顶他温热的掌心。 “你看!沈酌你看!” 顾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却还是死死压着音量,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美梦,“它喜欢我!它主动蹭我了!” 沈酌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顾野那几乎要闪闪发光的脸上,又落在那只在他掌心下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的小猫身上。 暖黄的落地灯光笼罩着地毯上这一人一猫,将顾野平日里那点张扬和不羁都柔化了,只剩下一种几乎有些傻气的喜悦。 “叫‘初七’吧。” 沈酌合上书,忽然开口,打破了这静谧却涌动着暖流的时刻。 “嗯?” 顾野还沉浸在“被猫临幸”的巨大幸福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沈酌,眼神有些茫然 “为什么叫初七?” “今天初七。” 沈酌的视线重新落回合拢的书本封面上,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好记。” 顾野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掌心下的小猫,又抬头看看神色如常的沈酌,随即,一个大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比窗外的霓虹还要明亮。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初七……小七……七宝?不错!以后你就叫初七了! 夜幕早已悄然降临,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 沈酌起身,走向厨房,准备晚餐——当然,少不了顾野念叨了一路的牛排。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平底锅预热的声音,然后是牛排放进热油里时那诱人的“滋啦”一声,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迷迭香和黑胡椒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 顾野依旧坐在地毯上,拿着新买的羽毛逗猫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初七的注意力立刻被那晃动的羽毛吸引,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身体伏低,屁股微微扭动,然后猛地扑窜出去,动作敏捷而充满野性的美感。 玩闹了十几分钟,初七似乎累了,它放弃了追逐,迈着步子回到顾野腿边,转了两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而均匀的小呼噜声。 顾野低头看着腿边这团温热的小生命,心里某个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 他抬头,望向厨房里那个挺拔而专注的背影,灯光勾勒出沈酌清晰的侧影。 沈酌,”顾野忽然开口,声音在食物的香气和猫咪的呼噜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和认真,“谢了。” 厨房里的身影顿了一下,随即是平和的、伴随着煎烤声的回应:“谢什么?” “所有。”顾野笑了,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初七温暖而柔软的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