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落法则》 第1章 冰川吐息 谷邝舒在十九岁的时候听过一句话,大抵意思就是: 有些地方,必须在最想去的时刻启程。否则,后来见到的不过是地图上的坐标,而非记忆里的光芒。 可是当时的新诗年做不到,谷邝舒也是。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天大的误会,没有利益的纠纷,没有血亲的羁绊,没有第三者的插足。 他只是不爱了而已。 十九岁的新诗年缠着他,让他同意在一起;二十九岁的谷邝舒缠着他,和他结了婚。 而现在—— 冷色调的室内,阴影被拉得很长。 谷邝舒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视频通话的界面里,新诗年的脸被电子设备的光照得有些失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茶几上的相框落满灰尘,照片里两个穿学士服的年轻人笑得灿烂。蛋黄趴在沙发边,雪白的毛发染上暮色。 “你今晚回家吃吗?”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空调运转的白噪音里。 像是之前无数次普通的通话一样,每天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和新诗年打着视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回答变了。 从最开始下了班就给自己打过来,然后兴致勃勃讲自己今天遇见的或是搞笑的,或是愤怒的事情。 “不了。”对面的回答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新诗年甚至没有抬眼,“今晚可能会加班,你先睡就好。” 要是换做之前的谷邝舒,会温柔又宠溺看着视频对面的新诗年,然后每一次都会回答:“好。” 不过每一次都不会自己先睡。 总是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和家中的大狗狗一起拥上前,可是现在等着他的也只有这只勉强维系两人关系的狗了。 它是一只萨摩耶,要是说什么时间买的它,可能是谷邝舒和新诗年刚刚大学的第二年,当时他们刚刚在一起,也算是最相爱的时间。 谷邝舒和新诗年也曾经一度将它当做两个人的孩子。 可是现在,也不过是疲惫了一天过后给予一个简单拥抱。 其实新诗年到现在也不知道,谷邝舒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因为从相遇开始谷邝舒就在装,装的脾气很好很大方。 心思的确细腻,但不只是观察他冷不冷热不热。 只不过谷邝舒没有找到过新诗年的一点破绽,每天都会回家,不论有多晚。交友圈也很干净,除了同学就是同事。 所以,现在的谷邝舒更加没什么理由将本性袒露。 毕竟,新诗年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自己是狼狈的。 有时候谷邝舒想,如果最开始自己就是以最原本的面貌,死皮赖脸的,或者是在他与人聊的欢时候直接打断并且告知自己的不满。 现在的两个人,会不会……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因为新诗年气过一次,所以谷邝舒以后再也没有犯过。 当年与其说是新诗年最先赖着自己,倒不如是他知道,不论他想做什么自己都会同意。 但不得不说,那年的新诗年很勇敢。 嗡嗡——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新诗年的消息:【你能不能出来接我,我拿了好多东西。】 谷邝舒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脚边。蛋黄不知何时蹭了过来,蓬松的尾巴在地板上扫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蹲下身,萨摩耶立即将湿漉漉的鼻尖抵上他的掌心,呼出的热气在皮肤上凝成转瞬即逝的水雾。他揉了揉蛋黄的脑袋,温声道:“在家乖乖等着,我去接你爸爸。” 谷邝舒出了门,按着往下的电梯,“叮——” 谷邝舒进去后发现内壁的广告牌还停留在两周前的促销信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楼层按钮时,数字突然在指尖下发光,像被点燃的镁条般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谷邝舒摸索着应该是一楼的位置按了下去,指尖触碰按键的刹那,一股刺麻感顺着神经窜上脊椎,仿佛有电流穿过这个数字,直抵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夏天。 失重感来得比预想更凶猛。 这不是普通的电梯下行,而是整个人被扔进时间的瀑布。顶灯开始频闪,在视网膜上烙下残影:2035……2031……2026……2025……数字如倒流的年历疯狂翻动。 谷邝舒踉跄着扶住扶手,为什么感觉身体在下坠,和往常坐电梯的感觉不同,是直直的,带着身子和思绪一起,仿佛下去的是深渊。 “咔嗒。” 电梯停驻的声响惊醒了恍惚的神经,门开时涌进来的却不是公寓大堂的香氛味。 盛夏的阳光如潮水般涌进来。桂花香混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焦味,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像心跳般规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卡住即将闭合的门缝,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食指第二指节有颗淡褐色的小痣。 这颗痣对于谷邝舒来说要在熟悉不过,新诗年的手很白很细嫩,在右手上的一颗痣在他手上别提有多好看,谷邝舒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弄他的手时去亲这颗痣。 “同学,你还要在里面发呆多久?” 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裹着笑意,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谷邝舒的呼吸一滞。 “一楼都到了,你这是跟着我下来然后自己再上去?”少年歪着头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像阳光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 是新诗年。 但不是二十九岁的新诗年。 是十九岁的他。 少年穿着一身休闲装,领口微微敞开,该是刚刚下课。 这个时间,是大一吗? 新诗年不认识自己,那应该是大一的。 谷邝舒看着眼前鲜活肆意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十年后的新诗年,已经很少这样笑了。 “喂,你没事吧?”少年新诗年见他迟迟不动,微微蹙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脸色这么差,低血糖?” 谷邝舒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发出一点声音。 他该怎么解释? “给——”新诗年从口袋中掏了半天,给他拿了个有些“年头”的糖,递给他。 “拿着啊。”新诗年看着他一直不动弹,又给他往前面递了递。 谷邝舒鬼使神差接过糖果。 谷邝舒的指尖触碰到那颗糖时,糖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柠檬味的硬糖,包装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反复捏在手里又放回口袋。 “我走了啊!” “新诗年——”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猛地跨出电梯,校服衣角擦过门框发出簌簌声响,另一只手已经牢牢攥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温热,脉搏在掌心下跳动,鲜活而有力。 新诗年顿住脚步,转身时,落日余晖从他背后流淌过来,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 “你认识我?”他歪了歪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晃了晃。 新诗年:“你是?” 谷邝舒张了张嘴,声音低哑:“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新诗年问道。 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得毫无防备,和十年后那个疏离冷淡的新诗年判若两人。 谷邝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想要紧紧抓住他,怕他逃走。 新诗年这时候还不认识自己。 那是不是,一切还有机会改变。 “我们体育课是同一节,我那天看过你打篮球,打得不错。”他松开新诗年的手腕,随便编了个借口。 “喔——这样啊。”新诗年因为这个被人认识倒是很开心,“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打,我带着你。” “好。” “那我先走了,要赶公交的。” “我送你吧,我……我们住的应该蛮近的。” “啊?” 谷邝舒家境不错,,一直都有司机接送,之前也没住过校,都是自己出来租的房子。在和新诗年确认关系以后就买了一个离他家很近的房子和他一起上下学。 当然,新诗年也是大学出来住的。 “不好吧,我坐公交车就好,现在应该也没有多少人了。” “真的很近。” 新诗年:“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小区见过我?” 谷邝舒开始瞎说:“是,我们是一个小区的。”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拜拜!下次见!” 谷邝舒掏出手机,果然是二五年的款式。 所以,这倒是这么回事。 谷邝舒一直不相信会有穿越时空这种东西。 可…… 可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校门口,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司机李叔正站在车旁等他,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少爷。” 谷邝舒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语气平静:“李叔,帮我在江庭院那边找个房子。” 李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少爷不是在湾渊这边租了一套吗?” “那边不方便,”谷邝舒淡淡道,“在江庭院买一套。” “好。” 谷邝舒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在三栋六层,要是没有就六楼上下。” “好的少爷。” 大一,按理说新诗年是不认识自己。 大一…… 今天看见的人,那种鲜活的样子,是最后只在自己记忆里的模样。 谷邝舒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新诗年的样子。 鲜活,明亮。 可为什么只是十年,就让一个人从热烈变得死寂。 如果…… 如果现在开始换个步骤,自己去追他,把自己藏起来的东西表达出来,会不会最后的结果比十年后好些呢? 第2章 黑籽入梦 谷邝舒新搬到了江庭院601。 真是巧,新诗年小朋友就是隔壁602的租户,李叔潜入社区正好打听到601的住户现在一家子在其他城市的Offer下来了,但是这房子刚刚装修完,家具也是全新的,想着高价一些卖出但是一直苦求无果。李叔一听连忙就给谷邝舒打电话,谷邝舒又去缠了父母最后成功拿下。 这下,可是正式的邻里关系了。 要是说追人这件事,谷邝舒还真的是没什么经验,毕竟当年连新诗年都是对方主动的。 不过两个人相处的很舒服,好像不自觉就会有这种冲动。 这次,换自己去追。 谷邝舒开始这几天尽量不让自己和新诗年撞见,要不然会显得刻意。 但是住的久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印象,就算只是背影。 直到某个周末的晚餐时分。 602的餐桌上,季音看着远方儿子吃的饭,唠叨道:“你就不能自己做点饭吃吗?” 新诗年正啃着鸡腿,闻言抬起头:“啊?妈,您是真不怕赔钱啊,让您儿子做饭?” “......” “你们学校没有在你周围租房子的?” 新诗年咬着筷子尖想了想:“不了解,应该没有吧,而且有我也不认识。” 兴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谷邝舒在新诗年那天被问过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和新诗年在小区出现。 夏末的蝉鸣声里,谷邝舒站在梧桐树投下的阴影边缘。他看见新诗年从夕阳里走来,领口敞着,耳机线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在锁骨处投下细长的影子。 而是在他进小区的时候扔了一个空瓶子。 空瓶落地的声响比预想中清脆,“嗯?”新诗年回头时,耳机滑落一只挂在颈间。 新诗年往后看了眼,谷邝舒也没想躲着,直接出来打了声招呼:“你好。” “是你啊。”新诗年对那天的事情还有些印象。 “嗯。” “你这也是刚回来?” 谷邝舒看着少年耳后细小的绒毛被阳光照得透明,“是,我不住校。” 少年笑着:“我也是,那天谢谢你了。” “你也没坐,再说了,也没什么好谢的。” “你住哪栋楼,有时间可以出来玩玩。”新诗年弯腰捡起空瓶,随手扔进垃圾桶。 “我在三栋,”他追随着新诗年的背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三栋六层。” “好巧,我也是在六层,你是03或者04吗?” “01。” “01!我就在你家隔壁啊哥们!我知道隔壁有人来住,但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是你!” 谷邝舒倒是比起他冷静一些,“我刚搬进来不久,”他说,“我遇见你的那天,正好是那天住过来的。” 新诗年已经蹦到他面前:“那咱们可真是太有缘了诶!” 新诗年小时候是这样的,有什么事情都藏不住,而且很喜欢张牙舞爪的。 不过这对于二十九岁的谷邝舒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珍贵到几乎要屏住呼吸,怕打扰到这一刻的鲜活。 鲜活到让他想起十年后的新诗年,冷淡的、沉默的、连笑都像是敷衍的。 他几乎想在这一刻开口,想抓住这个还没被时光磨去棱角的新诗年,想告诉他别变,别冷,别在十年后推开他 他甚至想要在这一刻表白,就这一刻。 在他最肆意的时候,最鲜活的时候,和自己在一起。 和他还是不敢的,就算是在内心怂恿了自己无数次,还是开不了口。 十九岁往后的十年,有一半的时间新诗年都是冷冰冰的。 谷邝舒太怕了,怕这一刻的鲜活自己收藏不住,让他又一次变得暗沉。 再等一等吧,在给自己一些时间。 在他决定会爱自己一辈子的时候,在和他在一起,然后永远不会失去他的光泽。 “你也是出来租的房子住吗?” 谷邝舒顺着他的答案点了点头,解释道:“嗯,我不习惯住宿舍。” 新诗年眼睛亮晶晶的,拽着谷邝舒的袖口晃了晃,“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我家,我能帮的会帮你的,还有要是自己住着无聊可以找我一起玩,或者在我家过夜我也不介意的。” 谷邝舒看着他这么高兴,应了一句:“好。” “要不然你今天就来吧!”少年突然凑近,洗发水的柠檬香扑面而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慌神的谷邝舒露出了当时在客厅和新诗年接吻被岳父撞见的焦灼感。 不过一旁现在还没经历过的新诗年没察觉到,只是觉得他在不好意思。准备拉着他就走。 “不用,我家里有吃的。” “那就当来我家做客,我大学开学这么久还没有人来我住的地方呢。”新诗年已经拽着他往前走。 真是够执着的。 谷邝舒见是在是没招了,“你好歹让我换件衣服。” “不用换,你现在够帅了!” “......” “要不先进我家参观一下,我换完衣服和你过去?” “好啊!我确实没见过你家。” “那来吧。” “要换鞋吗?” 谷邝舒看着他把运动鞋往地垫上蹭了蹭,“没有别的,不用换了,直接进来就好。” “好。” 谷邝舒这套房子搬得仓促,好在原主人品味不错。客厅里米白沙发配着浅灰地毯,茶几上摆着个磨砂玻璃花瓶,里头斜插着几支干芦苇。夕阳透过的时候亚麻窗帘照进来,把整个空间都泡在一种温柔的静谧里。 这也是十年后两个人都喜欢的风格。 新诗年正扒着厨房玻璃门往里看,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个小圆印。 “你可以随便看看,我去换件衣服。”说完就快步走进卧室。 说是换衣服,其实是躲起来给好兄弟发求救信息。 谷邝舒刚换好T恤,门把手突然在掌心震动起来。迟忆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他几乎是感激地按下接听键。 “那个,我接一个电话。” “好。” “喂!谷邝舒,”谷邝舒刻意提高手机音量,确保新诗年能听清对话,“你到底来不来啊,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对面听着是个很嘈杂的环境,是不是约他去酒吧喝一杯? “你有事?” “昂——”谷邝舒假装懊恼地挠了挠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最后一节课讲的我迷迷糊糊的,累得我一下课就直接回家了,把他们给忘了。” “这不,现在都打电话来催我了,”谷邝舒怕他不高兴,“要不这样,过两天我一定过去找你玩,行吗?” “行吧。”新诗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但是毕竟自己和人家也就是个认识了几天的......算是朋友?还是校友? 当然是不好表现出不满的。 新诗年跟他道了个别,“好,那有空的时候我们联系。” 明明就是同学,明明离得这么近,但是这种感觉却是像离开后再见面就不知道那天一样。 “新诗年,”身后的人突然将人叫住,“加个好友吧。” “好。”新诗年掏出手机直接点开□□。 谷邝舒手指比脑子快,微信界面跳出来的瞬间自己都愣了。“靠!”他赶紧退出,□□图标上跟积了层灰似的。 “你□□等级好高!”新诗年凑过来扫码,两个人身高的原因,新诗年把挡住他视野的谷邝舒胳膊往后带了带,扫码过后列表里突然蹦出个柴犬头像。 毕竟刚上大学,之前用□□太久,至少要习惯个半年左右才会换过来。 谷邝舒拇指悬在备注栏上,差点敲出“老婆”。 习惯真的是个要命的东西,还好新诗年在看自己的手机。 最后只打了个“新诗年”。对方已经利落地备注好,手机屏映得他睫毛发亮:“搞定!” “好。那我们下次见?” “嗯,下次见!” 第3章 银芽叩扉 谷邝舒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线,这个时候应该是马上就要参加活动了。 当时新诗年就是在这次活动后和自己表白的。 当时自己对于感情这件事完全没有了解,也没谈过恋爱,之前表白过自己的女孩子不少,但是都因为年纪小和要考试给堵回去了。 而且自己都不用说第二次。 可现在是大学了,可新诗年不一样,他就像是玩通关游戏一样的坚持不懈。 开始谷邝舒还会介意他是个男孩子,时间久了,他越发过分,但是自己偏偏还就习惯了。甚至连他是个男孩子这件事都不看成是问题了。 后来,两个人终于在一起。 在一起第一天晚上,新诗年偏要和自己住,两个人当时还是离得很远,谷邝舒也没有搬过来。 谷邝舒哄了好久,新诗年就是不愿意,他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谷邝舒不同,他知道两个人住在一起后的后果。所以哄了大半天才让小朋友收了跟自己住的心思。 到了明天又是做蛋糕又是抱着亲的补偿,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补偿谁。 “叮叮——” 清晨七点五十分,门铃在薄雾中响起第三声。谷邝舒开门时,新诗年正举着还冒热气的豆浆,塑料袋上凝着水珠,在他指尖晃出细碎的光斑。 “我买了小笼包。”少年把食品袋往前递了递,“你尝尝,比食堂强多了。” 谷邝舒接过小笼包和豆浆,“谢谢。”他声音有些哑,像是被雾气浸透了。 他垂眼看了看,塑料袋里的小笼□□薄得能透出馅色,褶子捏得精巧,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新诗年歪头看他,发梢还翘着一撮不听话的呆毛:“你之前早上怎么吃?” “不吃。”谷邝舒简短回答。 “不吃怎么可以,以后我给你带。” “不用了,我高中就不怎么有时间吃饭的,没事。”他捏了捏豆浆杯,塑料膜发出轻微的脆响。 “你这不大一了嘛,”新诗年突然凑近,带着青柠味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是大一吧?” 谷邝舒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怔,随即失笑:“是。” 新诗年看了看时间,对他道:“走吧,你以后醒了可以直接来我家吃,反正咱们离得这么近。” “真不用。”到人家家里面连吃带拿的,而且最后拿的可是他自己。 但是,全然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新诗年同学,还在思考怎么让这位不好意思的同学接受自己的投喂。 两个人正巧一起下课,干脆新诗年就约上谷邝舒一起去校外吃顿饭。 谷邝舒知道新诗年吃饭会很慢,干脆就让李叔不用来了,两个人可以一起挤公交回去。 谷邝舒还是不太满意家里非要安排司机,明明自己完全可以开车,上班的时候也是自己开车,除了要喝酒的应酬就没有用司机的习惯。 还好自己看上的车马上就可以用自己存着的小金库买了。 到时候就把司机打发回去。 傍晚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进店里,将两碗番茄米线染成琥珀色。蒸汽在光柱里缓缓上升,新诗年的脸在雾气后若隐若现。 “尝尝,他们家招牌。”他用筷子尖挑起一撮米线,红亮的汤汁顺着瓷碗边缘滑落。 谷邝舒看着那截沾了番茄汁的手腕,突然想起刚在一起那天,新诗年也是这样跟自己介绍这里到底有多好吃。 “发什么呆?” 谷邝舒被打回思绪,舀了一勺汤。味道和记忆里分毫不差,连碗边那道细微的裂痕都一模一样。 “是不是味道不错。” “嗯。” “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只有没吃过这里的番茄米线和不喜欢吃番茄米线的人。” “对了,”新诗年突然想起来,“你怎么回家?” “我坐公交车。”谷邝舒回道。 其实距离不远,完全可以走回去,但是不知道怎么,上了大学之后连谷邝舒也觉得走路是在浪费时间。 “行,反正这个时间公交车还有,我们吃完可以等下一班。” 新诗年觉得自己这样自作主张,好像不太礼貌,问了句:“你不着急回去吧?” “不急,你慢慢吃。” “那就好。”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收束在米线碗沿,像十年前那个迟迟不肯落幕的夏日傍晚。 暮色四合时,他们推开餐馆的玻璃门。温热的晚风裹挟着油烟气与行道树的清香扑面而来,新诗年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夜风调皮地掀起他的T恤下摆,腰间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路灯次第亮起,飞蛾已经开始在灯罩下盘旋。天边的晚霞像是打翻的橘子酱,正一点点被夜色稀释。 公交站台空荡荡的,新诗年坐在长椅另一端,汽水罐放在身边,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再等几分钟应该就来了。” “米线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 “嗯,明天……”又回到了那个小心翼翼的谷邝舒,“要一起走吗?” “你没早八吗?” “没。” “好。” 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他们选了后排靠窗的位置,新诗年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夜风立刻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刘海。 谷邝舒看着他被风吹得眯起的眼睛,想起很多年后新诗年开车时,也总是喜欢把车窗打开。 “一想起回家我还要做PPT就难受。”新诗年慵懒又委屈的语气在谷邝舒这里一贯被视作为撒娇。 “我要先眯一会儿了。” “到了我叫你。” 新诗年点了点头,居然就毫不客气地枕到了他的肩膀上。 谷邝舒一时间竟连呼吸都忘了。 透过镜子看见在车厢里投下流动的光影。新诗年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时隐时现,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第4章 北风刻形 他的爱人,他的一切,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枕在自己肩膀上。 像这样美好的光景,既然一时间觉得酸酸的。 就算谷邝舒知道新诗年睡觉很快,也挺沉的。但就是大气也不敢喘。 如果可以……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未尝不可。 窗外流动的霓虹在新诗年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谷邝舒垂眼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一刻他忽然想吻他,像之前任何一次。但又不一样。 谷邝舒的视线落在他微敞的领口,锁骨线条没入阴影里,想咬他。想用犬齿抵上去,磨蹭、厮磨,直到那片皮肤泛红发烫。 想藏起他,想让他哭,想让他离不开自己。 一路,谷邝舒想了一路。 终于在距离公交车站不剩100米处想明白了。 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新诗年强行留在身边的。 哪怕他会因此讨厌自己。 谷邝舒轻轻捏了捏新诗年的后颈,声音温柔得滴水不漏:“醒醒,快到家了。” 新诗年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还带着睡意的水光。 谷邝舒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后颈,指腹下的皮肤温热而柔软。 下一秒,谷邝舒突然俯身。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时,新诗年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他闻到了谷邝舒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糖气息。 当这个吻逐渐加深时,新诗年终于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谷邝舒。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完全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谷邝舒能感觉到他的不知所措,却还是故意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很疼。新诗年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了车窗上。 “小心点。”谷邝舒这语气好像是两个人做这种事情很正常,他被碰到才让谷邝舒慌了点。 新诗年不理解。为什么? 谷邝舒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哧——”公交车到站的气刹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车门缓缓打开,带着机械运转的嗡鸣,夜晚的凉风立刻灌了进来。 新诗年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在身前还有一个谷邝舒的情况下越过他飞奔回家的,只是觉得夏日的清凉风吹在自己身上,脸上竟然这么热。 躺在床上,新诗年盯着天花板发呆。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是做梦吧……”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可…… 新诗年打开音乐软件,之前失眠定一个半小时闹钟就可以入睡的人,那天一共定了三次闹钟。 “叮叮——” 这次换成正在洗漱的新诗年慌了。 “醒了吗?” 这个声音让新诗年手一抖,牙刷"啪嗒"掉进洗手池。 连忙把牙刷捡起来,新诗年觉得门口那位一定没听见动静。 新诗年出了门,看见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谷邝舒。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问他为什么亲自己吗? 要问吗? 为什么新诗年这次这么确定不是做梦,因为他真的在醒来的一秒钟就觉得下边嘴唇很痛。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下唇的伤口,细微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 “早。”谷邝舒的目光落在他唇上,嘴角微微上扬。他向前一步,抬手似乎要触碰那道伤痕,却在半空停住,转而将早餐袋递了过来,“疼吗?” 豆浆的温热透过纸袋传到掌心,新诗年盯着谷邝舒骨节分明的手指,喉咙发紧。这人怎么能在做了那种事后,还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昨天......”他刚开口,谷邝舒就自然地接过话头:“怎么样,”谷邝舒的目光在他唇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昨晚睡得还好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你被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强吻试试。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学校?” 时间明明还有很久,新诗年没回他的话,只是别扭地攥住他的手腕,一路把人拽到他自己家门前,让他开门。 新诗年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的好,自己不是别扭的性格,虽然不想伤他,但是这种事情也没法勉强不是吗。 “谷邝舒,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怎么了,或者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什么意思,但是我们现在还太小了,我也......” 不是同性恋。 谷邝舒没听见下文,但是也差不多猜到他没说的几个字是什么了,有耐心等了他两三秒,他不开口,那就只好自己开口了:“喜欢你。” “你——” 谷邝舒等不及,将人抱在怀里,嘴巴里又说着温柔的话:“我道歉,昨晚没控制好力度。” “这次不会了。” 他们的唇再次相贴。谷邝舒的吻开始是克制的,只是轻轻含住他的下唇,用舌尖缓慢地描摹那道伤痕。但很快,这个吻就变得湿热而深入,谷邝舒的呼吸逐渐粗重,将新诗年抵在墙上。 新诗年能清晰地感受到谷邝舒身体的变化,隔着校服布料传来的热度,还有那逐渐失控的心跳。谷邝舒的指尖从他的后颈滑下,沿着脊椎一路点燃细小的战栗,最后停在腰窝处轻轻打转。 “嗯......”新诗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哼,立刻被谷邝舒更深入地吻住。这个吻带着明显的占有欲,谷邝舒的犬齿时不时轻磨他的唇瓣,像是在标记领地。当新诗年因为缺氧而轻颤时,谷邝舒终于稍稍退开,却仍流连在他的唇角轻啄。 让人枕在自己肩上,开口道:“呼吸。”他的手掌仍牢牢扣在新诗年后腰,拇指隔着单薄的校服布料轻轻摩挲,让新诗年浑身发软。 “谷邝舒,”新诗年被吻得不成样子,没了力气又不能挣脱,“你一定要这样子吗?” “年年,我想追你,可以吗?” 谷邝舒往下看,又用手轻轻玩弄他的脖颈,“你没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也没喜欢的人,所以我想追你,行不行?” 新诗年也不再考虑他会不会接受这句话了,“我不喜欢男的。” “可我喜欢你。” “年年,”谷邝舒察觉到他想挣脱,再次扼住他,“我不是再跟你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想对你好,想跟你在一起。” “而且我们两个男生,我也不图你别的。” “谷邝舒,”新诗年轻轻推开他,“我们不合适。” “你才和我相处了两天,怎么知道不合适?” 新诗年反问:“那你才跟我相处两天,怎么就知道你是喜欢我?” 谷邝舒记得,当时自己好像也问过十年前的新诗年。 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就因为第一眼看着顺眼吗? 当时他的回答是: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人对我影响这么大,我们一个学校,所以我觉得上学都变有趣了,我确定自己喜欢,是喜欢,不是别的。” “就算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感觉,但是我追你的时候我们两个可以慢慢观察,可能相处过程中会越来越喜欢,也可能会越来越厌烦。” “可是这不妨碍我现在是喜欢你的。” 现在谷邝舒原封不动还给他。 “所以,”谷邝舒说:“你得给我个机会。” 现在觉得,新诗年当年还真是够克制。 换成现在二十九岁的谷邝舒,就像是老婆一夜变成了又自由又乖巧的大学生,自己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想看他,抱他,亲他都已经算是克制中的克制了。 第5章 雪砂摩挲 “年年。”谷邝舒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看着我。” 他又一次问出口,看着他的眼睛,更加郑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新诗年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要是答应,那会很别扭;可要是不答应,两个人会不会就此不来往了? “要是没考虑好,我也可以再等等。但是年年,”谷邝舒又一次给自己讨了个拥抱,“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 谷邝舒终于大发慈悲般放开新诗年,“时间差不多了,你先把早餐吃了,我们去上学。” “我......”新诗年庆幸他终于岔开话题了,“我可以在路上吃,我们先走吧。” “不行,”谷邝舒一把抓住想逃走的新诗年,“吃完再走也不迟,夏天早上的风到肚子里也不好受。上学没那么着急。” “噢。” 最后新诗年还是乖乖把早餐在谷邝舒家里面吃完了。 是不用急的,本来昨天谷邝舒没想到新诗年来找自己一起上学,李叔都在下面等着了,就是忘了让新诗年和自己一起坐车回去。 “吃完了。”新诗年把最后一口牛奶就着面包喝完,嘴巴还鼓鼓囊囊的。 谷邝舒今早故意让李叔开了一个比较大众的车送自己上学。 向前新诗年下了楼还好奇谁家车子停在这里,直到谷邝舒跟他打了声招呼。 “李叔早。” “李叔?” “嗯。”谷邝舒带着他上了车,“我爸妈常年没什么时间,不过这几年赚了点钱,怕我自己一个人上学不安全,给我雇的司机。” “昂——” “李叔好,麻烦你了。”新诗年向前面一脸笑意的叔叔打了声招呼。 “没事,少——”李叔突然想起少爷的嘱咐,到嘴边的称呼瞬间拐了个弯,“邝舒还是第一次和人一起上学呢。” 谷邝舒轻轻咳嗽一声,新诗年没注意到两个人的奇怪,和自己预期一样把车窗打开。 “困不困?” 新诗年摇摇头,“我就......突然想起来我的PPT还没做。” “有课?” 倒是没。 其实......谷邝舒要是不提及这个事情,他们相处方式应该会挺舒服的。 新诗年家里就他自己一个,虽然是受了父母全部的爱,但是自己脾气太闹了,老是喜欢交朋友。 但是大多数都不跟自己在同一片小区,或者住校的多一些。 像谷邝舒这样,又是住在一起,还是同校同学的,几乎在新诗年这里是绝版了。 要不是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尴尬,有这样一个好哥们一起上下学,也蛮好的。 唉—— 谷邝舒似乎察觉到了新诗年的心思,偷偷打量着他,见他一脸愁容,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怎么了,还在想PPT的事?” 新诗年回过神来,转头看了谷邝舒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我就是昨晚没怎么睡好。” “你之前说的,如果想,可以在你家过夜,还做不作数?” “啊?” “我——” 是说过,但是新诗年那个时候不知道他喜欢自己啊! 要是知道谷邝舒喜欢男人,还是......喜欢自己的男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提这种类似暗示的邀约。 坏了。 这下怎么办? 同意那不就相当于让谷邝舒觉得可以理所当然的更进一步。 还是不同意,那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而且还可能给谷邝舒一种自己厌恶同性恋的感觉。 可......自己不讨厌这个啊。 司机停下车:“邝舒,学校到了。” “嗯。” 谷邝舒见他一直没什么响应,本来都没报什么希望了。 “算。” 谷邝舒听见微微小的一声回应,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就快速下了车,没等自己就跑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新诗年只觉得自己是疯了。 虽然说两人都是男生,可能也不存在什么占便宜。 可是...... 就在一节大课上完准备走时,班主任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叠不知名的表格,递给前排的同学,示意他们往后传。一边传,一边解释道:“这个是咱们学校办的活动,考虑到你们才大一,所以里面也有新办的社团。大家学习任务重,平时也很累,这个活动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参不参与,不参与也没关系的。” “不过咱们学校最近几天准备办一个演唱节,连着办一周,每天晚上去看,走读生可以看完再走。” 布老师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我们每个班最好出两三个节目,你们看看有没有会唱歌会跳舞的都可以报上。” “行了,就这么多,你们先休息。” 他们还是一样的上下学。关于追求的事情今天谷邝舒也没再开口,可最怕的就是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心里装着什么。 “年年。” “嗯?”新诗年下意识应着,想到自己应的是谁的话时已经晚了。 “饿不饿?” ...... 以往的规矩,新诗年自然是会礼貌问问谷邝舒是不是饿了,可以陪他一块吃一顿,但是现在...... “不饿。”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那算了,饿的话去我家吃吧。” “你家?”新诗年猛地抬头,正对上谷邝舒平静的目光。 谷邝舒微微挑眉,“不是你自己在家?” “是。”又怎样。 “正好,我家里也没有人。邻里邻居的,相互照看下,这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吗?” “我......我其实是会自己做饭的。” “知道。”谷邝舒突然向前倾身,领口掠过一阵薄荷香,“但我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也会做饭?” “当然,我其实做的不错。” 他们大三那会儿,新诗年被小组作业和论文缠得脱不开身,食堂往返的时间成了奢侈品,外卖成了他果腹的无奈之选。每次咽下最后一口外卖,新诗年都会撇撇嘴,小声嘟囔:“真难吃。” 时间久了,谷邝舒就想着要不要给他做饭吃。 可是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哪里会做饭。 自己在家偷偷练了好久才敢端上桌子。 “想不想尝尝?” “我——”刚想出声婉拒,话才吐出一个字,一阵突兀的汽车喇叭声骤然响起。 “走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位大厨已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腕,动作自然又温和,领着他往车里走去。 “其实不用每次都捎上我,我可以坐公交回去,一样的。” “但是我想捎着你,”他突然出口的语气像是在哀求,新诗年觉得自己听错了,“给我个机会,行吗?” 新诗年甚至不敢,不敢抬头和他对视,怕对视上的是一双炙热的眼眸,温柔的语句让自己招架不住。 “谢谢。” 新诗年嗫嚅着,只得低声道谢。对于追人和被追,新诗年原本以为追求别人会是一件更为艰难的事,可如今自己身处被人追求的境地,却发现,怎么……这么招架不住呢?那种内心的慌乱与不知所措,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谷邝舒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没再继续。 但是新诗年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些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脸? 新诗年这人长得确实是好看,面对别人的夸赞他从来都觉得是实话实说而不是阿谀奉承。 不过要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就这样的话,说真的,新诗年是有些不满意的。因为毕竟自己不是一个先看脸的人,新诗年喜欢的,是内在。 当然,这句话对于现在的新诗年来说是可以说出口的。 不过,若将时间回溯到上一世,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还真是因为当时看上谷邝舒的脸了。 其实现在新诗年看他的脸也是有些心动的,不过他是被表白的那个,在他这里被表白就是被骚扰,被骚扰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谷邝舒就证明自己不喜欢男人,所以他们不会在一起,不论对方长得有多在自己审美点上。 第6章 冻土密约 虽然小朋友算是同意了自己可以过去蹭两天,但是谷邝舒现在还不想要吓到他,所以不过过了口头之快就觉得满足了。 但是饭这个事谷邝舒还真给他送了好几顿,本来就是为了他学的,现在也算是有了用处。 因为新诗年不怎么挑食,所以谷邝舒学的饭很多种多样,他每次都能吃得差不多。 当然现在也是,新诗年上大学以后很想吃点有烟火气的饭菜。不是热闹喧嚣的,而是可以一起和一个人吃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菜。而谷邝舒也正好弥补了这一点。 还是那句话,新诗年觉得只要谷邝舒不提及他喜欢自己这件事情,他们俩可以玩得很好,甚至可以更好一点,可是偏偏这个人就像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时不时就喜欢吐露自己想法。 实话说,新诗年不想失去也更不想闹掰这个朋友,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着喜欢自己这种事情,总是很怪,就算自己尽量让自己不欠谷邝舒什么,但是也会觉得不是太自在。 慢慢地,谷邝舒也觉出了不对劲,自己给什么,新诗年就会想方设法还回来点什么,起初谷邝舒还是有些气的,可是想到这样至少会让自己和新诗年一直有什么联系,便也由着他去了。 时间过得不急不慢,马上就是期末考了,这两位邻居便一起泡在图书馆里,两个人专业不同,但是基本上大一要学的基础课都是一样的。 这天,两位还是一起回家,但是谷邝舒门口,却多了一位拖着行李箱的男生。 “你找谁?” “我找书以元,你们是她邻居吗?”讲话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看起来也像是位大学生。 书以元这个名字好像是前户主的,谷邝舒怕自己买下房子的事情被人捅破,有些紧张,连忙把人拉回家里,“我记得,你跟我过来吧。” 新诗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谷邝舒就已经把人给拉回家,关上门了。 关门了。 “砰——”的一声就关门了。 这个人和他什么关系啊? 还有那个叫书以元的,什么关系这么急着避着自己。 新诗年不解,但还是冷静回了房。 这晚上谷邝舒没有过来给自己送晚饭,而且到了明天早上,明明两个人一起走的路,变成了三个人。 …… 新诗年有一股无名火,越走越气,到底怎么回事? 新诗年倒是很想问,但是自己又没有什么立场去问。只好自己憋着。 “内个……”谷邝舒察觉到新诗年走路比平常慢,甚至自己和另一位男生都走到前面,他也没有往上走的意思。 谷邝舒慢慢慢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就在那里讲,“他是我前房东的弟弟,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过来了,我给房东打电话,但他们人不在国内,只好让他借住一下。” “哦。”新诗年没什么情绪应了句。 “他叫书以林,也是咱们学校的,他们之前在另一个校区,昨天刚刚搬回来,可能是房东搬家搬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告诉他,这才找来的。” 谷邝舒跟他保证,“我昨天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他说自己找找看。” “找到了就搬。”谷邝舒补充道。 “嗯。” 好像……也不用和自己解释的。 但是新诗年心情还是莫名好起来了。 “你好,加个微信吧。”书以林转过身,看向两人,对着新诗年道。 二维码已经弄好了,再说不用了好像就是有些不礼貌了。 新诗年成功加上人,谷邝舒却看着不高兴了。 书以林就跟没见到谷邝舒脸上表情一样不知死活开了口:“我叫书以林,看你也是自己在租房子住?” “是,我自己住。” “那你介不介意多一个人跟你一起?” 说着说着书以林竟然开始卖起了惨,“我和我家里人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想来投奔我姐,但是不知道她们搬走了,昨天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要不价位高要不就离学校太远。” “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 “他不喜欢和别人住。”谷邝舒没等他说完就给他堵回去了。 “是吗?但是大学生一个人住也不是很安全,我们两个都是男生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而且安全指数也会提高不是吗?”书以林没怎么听得见谷邝舒的话,继续道。 “谢谢关心,可是我确实不怎么习惯和陌生人一起住。” 新诗年回道。 “这样吗,那真是可惜了。” “不过,”新诗年想想,又想松口 :“你要是实在没有什么地方的话,也可以在我家借住,我没意见的。” 借住? 谷邝舒不乐意了。 “这有什么,不用这么麻烦,他住在我家就行。” 谷邝舒不知道怎么,之前十年没出过的醋意与敌意,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 “你不是说让我赶紧找到住所,搬出去吗?” 谷邝舒严重怀疑书以林就是来搅浑水的。 “我没,我一人住还害怕呢,你陪我住正好。”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谷邝舒愣是咬了好几次牙才说完整。 这人从昨天见到新诗年时候脸色就让谷邝舒觉得不对劲,但当时也不过是个有些误会的过路人而已,谷邝舒自然没将他放在心上。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居然提出想和新诗年一起住的意图 。 书以林像是达成目的一般轻笑。 谷邝舒只觉得很不对劲。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不熟知另一个人的时候主动去提出合租这种事情? 这附近小区这么多,看他的打扮和他姐原先买的这小区应该也不会连一个月一两千左右的房子都租不起。 谷邝舒的敏感度提高几分,这个人,明显就是看上新诗年了。 谷邝舒这个人喜欢观察,尤其喜欢观察新诗年的方方面面。小到今天他吃了什么早餐,打的那条领带;大到和谁讲过话,几点回的家。谷邝舒觉得自己这种近乎贪婪的注视和掌控欲,像一个潜伏在阴影里的变态,甚至隐隐期待着新诗年的世界能再小一点,小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能窥伺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和分离。 爱情最吊诡的地方就是你越希望他幸福,就越害怕这幸福与你无关。 可是不会的,就算是现在的谷邝舒也不会这样对他。 爱一个人可以怕他遇见更好的人,可是如果锁住一个人就是将他的生活反锁,让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喜欢他,就更应该让他去见更好的人和世界。真正的爱,就是在遨游世界之后,还是可以归回到平凡的生活。再一起去幻想下一次的游行。 第7章 极光拭刃 最后谷邝舒还是暂时把书以林留在家里,他的课程和两个人非常的不一致,书以林是艺术生考进来的,这个校区的绘画专业在一栋新建的楼,离得很远。 三个人最近是一起上学,当然是要有早八的前提下,大一学期的金融安排早八不多,但是新诗年这学期的早八会多一些,谷邝舒也不嫌累,还是每天跟着人家。 虽然知道他喜欢自己,不过人一旦习惯了一件事情,就不太好改了。 而且谷邝舒一直说是自己本身热爱学习,喜欢早上早起去图书馆里面泡着。 新诗年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冬天如期而至,南亭市的空气里裹着湿冷的寒意,像是要把人骨头缝里的温度都一点点抽走。可偏偏,今年的雪迟迟未至。 新诗年站在阳台上,房间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在家里三个人只穿了短袖。 今年是他第一次在南亭过冬,原本还想着,或许能看见雪落在湖面、覆上枝头的模样。结果直到寒假临近,学校都开始放人回家,天空依旧只是阴沉着脸,吝啬得连一片雪花都不肯施舍。 “在看什么?”谷邝舒的声音在新诗年房间中响起。 忘了讲,这天是跨年。 其实前两天学校就放假了的,不过他们觉得既然有这个缘分,回家也要几小时,还不如在南亭把年给跨了再回家。 三个小伙子就这样商量着聚在一起跨年。 于是就真的在这天聚在一起了。 新诗年从小跨年的时候都是在家,这一次和大学同学一起,在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城市一起跨年还是很新奇的事情的。 他们商量着一起出去去广场跨年,所以食材准备好了就开始吃晚饭,这时候南亭也才刚刚黄昏。 谷邝舒自然是知道新诗年的胃口,一个劲的给他夹他喜欢吃的东西。 直到新诗年的碗里是在是有点多了,谷邝舒怕他吃完这些就不吃了,最后给他夹了一片肉片,“多吃点。” “谢谢。” “你们俩很熟吗?” “啊?”新诗年也愣一下,不过半年时间,自己就已经开始习惯被谷邝舒这样照顾了。 书以林看着他们俩,有些无奈道:“怎么我在这像个电灯泡?” 谷邝舒给自己夹了一片肉,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随后缓缓咽下去,眼神略带轻蔑地看向书以林,冷冷开口:“吃东西都止不住你的嘴?” 他看向谷邝舒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丝敌意,赌气似的和谷邝舒的筷子碰撞到一起。两根细长的木筷在滚烫的蒸汽上方不轻不重地碰撞到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原本舒展的叶片瞬间皱缩起来,感受到了这紧张氛围中的火药味。 两人谁都没有先松开。原以为新诗年至少会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哪料到人家却正埋头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还是新诗年准备去吃辣锅里的木耳,书以林才勉强松开。谷邝舒就像只成功夺食的小狗,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但不一样的是,小狗掠夺完了食物就会迫不及待地撕咬啃食,谷邝舒将菜叶子拿到手后,嫌弃地冲了张纸把菜叶子丢过去。 三个少年吃完饭,谷邝舒盯着新诗年裹得厚厚的才出了门。 新诗年出了门就开始撒欢。谷邝舒摊了牌,也没什么好遮掩,眼神里的爱意快要溢出来。 三个人好不容易挤到约好的广场中央,这时离午夜跨年已经不远了。 巨大的电子倒计时牌在寒风中闪烁着鲜红的数字,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 喧闹的人声、小贩的叫卖、远处舞台隐约传来的音乐,全都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 人群像潮水般涌动,一个推搡,一个错眼,他们甚至没注意到书以林是什么时候被人流冲散、去了哪里。 “书以林呢?” “别乱走,小心走散。” 谷邝舒拉起新诗年,新诗年回头看他的那刻——南亭下雪了。 “下雪了!”新诗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下意识想用双手去接,只是一只手还被谷邝舒攥着,只好伸出另一只在口袋的手去接。 谷邝舒站到他面前,替他挡开了一些拥挤和寒风。他低声重复,目光却始终凝在新诗年脸上:“嗯,下雪了。” “你看!”新诗年像是发现了宝藏,小心翼翼地将掌心递到谷邝舒眼前,“好大一片!” 谷邝舒却觉得这个时间,适合去做一些很美好的事情。 他没有去细看那片转瞬即逝的雪花,而是伸出手,细心地将新诗年羽绒服上那个蓬松的大帽子拉起来,戴在他头上。 帽檐边厚厚的毛领几乎遮住了新诗年小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更加柔软。 然后,谷邝舒的手没有离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掌心温热地扶住了帽子两侧,将那片毛茸茸的温暖连同里面的人,稳稳地圈定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在新诗年仰着头看他的时候,谷邝舒微微用力,通过帽子将人往自己身前带近。两人厚实的羽绒服不可避免地轻轻挤压在一起,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俯下身。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寒冷的空气、和漫天飞舞的雪花。 谷邝舒的吻落了下来。 先是羽毛般轻柔地印在新诗年微凉的唇上,感受他鼻尖的温度。接着含住两片唇瓣,轻轻吮吸。 新诗年被动地承受着,他揪住谷邝舒羽绒服前襟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又像是想要推开这令人窒息的亲昵。 谷邝舒扶在帽子两侧上的手滑至其后颈,隔着布料掌控着面前的人。 广场上人有不少都是情侣或者夫妻一起。自然也少不了在这种时间用接吻记录。 谷邝舒松开新诗年,然后抱住他。 其实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谷邝舒直接将人圈起来了。 之前也是,新诗年喜欢特殊天气,下雨下雪总是很兴奋。谷邝舒在家的时候就一起和他出去,然后两个人也会像现在一样在这种天气下接吻拥抱。 距离上一次谷邝舒这样亲吻自己,好像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两个人现在其实已经和正常的情侣没两样。 苗牧乐过得太舒坦,老婆想亲就亲,可能是情敌的那位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威胁。 除了没和新诗年领结婚证,没有住在一起以外,谷邝舒找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新诗年不同意,谷邝舒现在反而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新诗年完全还是一个小孩性子,谷邝舒很珍惜这样的新诗年。 每天在追他,时不时自己给自己讨要点利息,老婆惯着就咬两口,想逃就抓回来。 要是躲着自己……谷邝舒后悔了。 要是躲着,就把他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