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他毛绒绒》 第1章 重逢 如果有人问世上最尴尬的重逢是什么。 余依言绝对会说是前任在台上当演唱会嘉宾,自己在台下追星,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这么多年的不欢而散,耿耿于怀,在舞台对视的那一秒里,全都成了慌乱和窘迫。 “你好啊。”他笑着开口。 不,我不好。 她被迫硬着头皮接话:“你好。” “这位女士想点什么歌?” “......” 余依言紧紧握着话筒,八月天的体育场馆里,明明冷气开得很足,但手心仍然渗出了汗。她抬头看着对方,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就失了焦。 她望向对方开口演唱的模样,聚光灯唰的打在他的身上,泛出了白光。 自己又要原地栽进去了—— 余依言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干嘛还愣着呐,抽到你了快起来吧美女。”前边大哥转头。 靠。 余依言头皮发麻,整个人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 四年前......四年前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一片起哄怒骂声下,在众目睽睽下,她被迫狼狈逃窜。 “余女士,你想听什么歌?”对方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余依言愣了片刻,她支吾着开口:“可以唱一次完整版的《挚友》吗?” 顾笑持着话筒的手微微一顿。 “当然可以。”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整个人傻傻地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握着话筒不敢吱声,只是一味跟着旋律挥动荧光棒。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汹涌澎湃得像无边袭来的潮水。 “荡气回肠,又能如何。” “我最不应该,还害你受困,进退不得——” 千言万语,潮起潮落,耳边仿佛听到了许多无尽的呼喊,声音踏过千山万水,时至今日弥漫到了眼前。 “接下来舞台还给玲姐啦,大家再见!” 看着顾笑挥手缓缓离场,坐着升降机落幕,一米八几的个子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余依言的心脏仿佛也空落了一块。 他走了。 一切蓦地索然无味。 她盯着手机抓拍的照片,默默放大,看着对方的眉眼和鼻子,下意识地轻触屏幕。 演唱会散场,今天却看得不尽兴。 本以为自己对过往有了抗性,现在发现一切都是自我欺骗。当再次见面,记忆中封尘污垢的伤疤又破了一大道口子,冷风直接铺满灌了进来,刺得人骤然惊醒。 微信突然震动,置顶栏发来了一连串的文字。 上一次两人的聊天还停在四年前,停在对方的那一句「对不起」,像是定格了时间。 恭喜:「我唱的怎么样?」 他发了三个害羞的黄豆人,语气熟稔得好像从没有分开过一样。 余依言双手一顿,她抿了抿嘴,还是选择回复。 Emo:「好听。」 两个字言简意赅,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恭喜:「你待会有空吗?」 Emo:「怎么了。」 恭喜:「要不......叙叙旧?」 恭喜:「可以吗?」 顾笑带着试探的语气发了长语音,余依言刚想说不了,结果对方又加了句:「玲姐也在。」 Emo:「我马上来。」 在化妆间,余依言美滋滋地收下A-Lin的合影签名,这简直人生圆满。她现在看顾笑的心情都好了三分:“谢了老——呃......顾笑。” 望着对方骤然大放异彩的眼神,余依言嘴角抽搐。 她最后一脸慎重地将照片塞进皮夹里,整顿好衣服。 “那个......你想说些什么?” 顾笑的表**言又止,他紧搓着手,现在看上去比余依言还紧张。 化妆间此刻就只有两人,待对方试图靠近的时候,余依言身子却下意识地退缩。 望着他充满期待而又失落的眼神,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解释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都过去了。”余依言轻声打断,“公司做得对,弃卒保帅嘛。” “我当时是很委屈,简直无妄之灾,但是自从上班久了,推卸责任和避重就轻的事情就很常见,不是被背刺就是在被背刺的路上,我已经习惯了。” 顾笑倏地愣住。 四年了,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倒是好巧。 余依言如此想着,扬脸笑说:“真的好巧啊顾笑,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不过你能挑到我的位置,是因为当时看见我朋友圈发的动态吧。” 语气带着肯定,不容分说。 看见对方无措地张嘴,余依言又垂敛了眼神。 她的指甲紧掐着掌心,最后抬头:“顾笑,其实我不怪你,真的。” 刚要继续开口,眼前突然就黑了一片,整个人被埋了进去,丝缎面料裹着她的脸,无比瘙痒。余依言错愕地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上,纵然隔着厚重的演出服,也能听到心脏跳动的疯狂触响。 快要呼之欲出。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顾笑颤着嗓音,轻轻触摸她的头发。 余依言这下无来由哽住,鼻子猛然一酸。 仿佛积压已久的尘封终于昭然若揭。 此刻的拥抱,紧实到好像久违的贪恋和怀念,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长时间,腿也要僵麻。 视线里只剩下胸膛的起伏,她再看不清其他。 缓缓闭上眼,这短暂的沉溺和释怀实在叫人沦陷其中。 余依言最后还是沉下心来,一点一点地挣脱开顾笑,平静地望着他的眉眼:“真的都过去了,顾笑,我们向前看吧。” “你看,你都可以当A-Lin的嘉宾了,混得很好嘛。”余依言笑着锤了他胸口,“我得要赶飞机了哈,凌晨的航班,明天还有活要干呢。” 她松开了顾笑的手:“谢了,以后星途坦荡啊,顾大侠,认真的。” 余依言把「我们来日方长」咽了下来—— 还是不说了好。 话毕,她朝顾笑竖起大拇指,转过身匆匆离去,背影很决绝。电视剧上演到了这一幕应该得飙泪吧,可现实毕竟是现实,余依言只觉得忽然浑身一轻。 好像耿耿于怀多年的东西,最后有了着落,安然落地。 走出场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夏季多雨,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余依言望着夜空,这天气预报果然说的不准,她默默撑开了伞。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欢迎您选乘本次航班,您的座位号码位于行李架下方......” 飞机上,她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两人的聊天界面,突然想起来自己设置了不看顾笑的朋友圈。 纠结片刻后,余依言还是点了进去,却并没有得到如期所料的一条惨白的横线。 她视线有些失焦。 ......没有屏蔽自己。 他隔三差五,发好多条内容,满满的活人感。 可直到四年过去,余依言才第一次重新接触他的生活。 一切都变了。 当初顾笑和公司闹得狼狈不堪,和自己只剩下无言的沉默。 都说前任相见是仇人,分外眼红。可四年后再度重逢,恍惚回神后,她发现两人聊天的方式还是一如当年。 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一拍两散、形同陌路都是正常,一见钟情、高山流水也是正常。 工作久了,再烂再好的人也都见过,一开始会感慨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再到后来,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 遇到好人那是今天的一等奖,遇人不淑,纯粹就当交学费。 顾笑是好人,但还是变成了陌路。 “留着万一有缘呢?”上司这么跟她说,“做人时刻留一线,资源最大化。” 资源最大化么?她好像已经得到了。 余依言摩挲着手中的合影签名拍立得,眼神有些黯淡。 “......如果您有行李无法防止妥当,请与乘员联系,我们将协助您办理托运手续。谢谢!” 微信翻页爬楼了好长时间,看着两人以前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说来也是有趣,十几个G的手机内存都塞在这了。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电源已经关闭——” 伴着广播声响起,突如其来的,余依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点开了聊天右上角。 微信系统显示:「将联系人“恭喜”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不带丝毫犹豫的,连着按下两次红色键,动作快到大脑都没反应过来—— 用户“恭喜”从此消失在了一千多个列表里,像是石沉大海,浪沫蒸发,带走四千多个日夜,退出了余依言的世界。 “为什么太熟悉,反而变成距离。” “触不到的恋人化身挚友也像搪塞——” 脑海中忽然又回荡起《挚友》的旋律,这首歌单曲循环了太久,久到已经条件反射。 余依言这下只是笑笑,她裹紧了空姐发的毯子,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困意慢慢袭来。伴着飞机升起的巨大腾空失重感,她昏沉睡了过去。 难得安稳,难得平静,没有失眠噩梦,一觉睡到落地。 幻听的谣言秽语,从此好像消失的一干二净,耳朵清静得出奇。 短短几个小时,却是这四年来最踏实的觉。 第2章 大理 余依言前些日子都快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什么520521,通通都成了七夕节前。从五月初开始熬夜加班,一直到大促活动结束她才缓过劲来。 看着超额完成的业绩数据,老板满意地批了余依言演唱会的假。 成年人的世界再多点情爱都显得奢侈,演唱会回来后又里里外外忙了几个月。 为了双十一营销,整个项目组都在赶工,余依言就差住在公司,每天顶着没睡醒的黑眼圈趴在电脑桌前,各种代码报错已经让她痛不欲生。 “我要辞职,老娘不干了。” 幻想中的她掀桌摔杯为号,站在老板办公桌上泰山猿叫。 只是现实里—— “简单你就简单写吗?有考虑扩展吗?你的思考,你业务的沉淀,融合进来了吗?” “你的顶层设计是什么?” “你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面对老板的夺命追问,余依言讪讪地脖子一缩,熟练的模版化道歉。 每天拖着身心俱惫的躯壳回到公寓,洗漱完毕以后已经凌晨一点。 相对意外的,这几个月做噩梦的次数少了很多。 有时候早上醒来,余依言试着回想,但记不大清梦中的场景,她望着镜中自己眼角的泪痕,还有泛青的眼圈,下意识打着呵欠。 演唱会当晚分别之后,一切似乎都开始渐渐脱敏。 那个人的痕迹,那个人的声音和模样,好像只要不再细想,或许都能当做过眼云烟。 有时候他会上热搜,有时候会刷到他的路透,余依言已经能习惯纯当娱乐新闻,点个赞就直接划走。 今天老板良心大发,批了A组全体成员的带薪假期。 “你们自行商议下团建旅游,费用不超过规定上限就行。” “还有快到年底了,最好一次性把年假全都休掉,直接和团建叠加。” 余依言听了都觉得飘飘然,感觉BOSS吃错药—— “我去找老大打听了下,我们指标超太多,也不知道究竟给BOSS赚了多少,反正他刚刚乐得直接约人去钓鱼。”组内的陈乔说。 小组七八人讨论的很快,直接定了下周去大理,顺便当过冬。 “言,我跟你说的考虑了吗?”飞机上,旁边的人问她。 “杜师兄,我想先拿年终奖。” 余依言有些苦恼,说出来都满面愁容:“你走之前给我点缓冲啊,不然这年彻底没法过了。” “放心吧,哪能祸害自家师妹呢,我跳槽前会做好交接的——但你真不打算换个工作?”杜朝辉失笑。 换工作么...... 余依言顿了顿,有些心不在焉:“年终奖拿了再考虑吧,不过码农这日子的确不是人待的。” 边吐槽着,她拍了拍脚下的书包: “美名其曰放年假,电脑还是得随身带。” 飞机落地已是中午,一群人直接奔向预订的民宿。说是民宿,但和余依言之前出差住的环境大不相同。 眼前是原生态的白族传统四合院,木门上挂着「阖家小院」的木质牌匾,雕刻的红字有些褪了色,已经颇有年代。 砖石搭成的墙很有民风淳朴的气息,上次见到,还是十几年前的余宅小巷。 小院的四周木杆架成了梯子,葡萄藤沿着枝干攀爬,罩满一整个庭院露天前厅,抬头望去,仿佛能掉下几颗紫绿色的葡萄来。 “这可以吃的,没打农药。不过还得等几天熟了些,你们来的刚是时候哈。”老板娘见他们盯着葡萄蔓,笑得很豪迈。 “这边介绍下,咱们阖家小院有公共厨房,喏,就在那儿,餐具用了要自己洗。”她指着大厅旁边的房间,“我家的四合院可以住十几人,算上你们今天这批,房间刚好住满。” 大理本土人很热情,说话都带掏心掏肺,老板娘喋喋不休地讲了十来分钟,上到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下到饮食起居网红景点,统统介绍了个遍。 “还有不懂的微信联系哈,我去接儿子了。”老板娘吆喝着出门。 组内同事都很随性,老大也就懒得约束。 他说二三十的年纪丢不了人,除了出门群里记得报备,其余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景点打卡我明儿会找个当地导游来,大家今天自行就近逛逛,早上赶飞机,现在可以休息会。” 余依言拒了同事的邀饭,待在房间躺着。 她趴床上望向远处的窗外,葡萄藤缠着绕过窗前,窗台旁还摆着几盆绿植,悬挂着的风铃时不时地响一阵—— 今天,要干啥来着? 她愣愣地打开熬夜做的备忘录: 1、吃午饭,尤其是菌子,菌子,菌子!! 噢......现在吃不下,pass。 2、打王者。 我他妈神经病吧,跑云南打王者?余依言无法理解凌晨自己的脑回路。 3、逛街,听网上说大理扎染很好玩欸。 ...... 思来想去,还是去染布好了—— “......”看着染布工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余依言整个人有些恍惚,她打开手机看去,十二月七号,难道这也算旺季么。 来都来了,今天必须染上。 下一秒,前方尖叫声猛地响起,好多女生喊出了五花八门的称呼。 “施芳宝宝看下镜头!”“许可菲啊啊!老婆我爱你!”“小欧阳加油啊!” 余依言正大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她错愕地转头—— “顾笑,顾笑!”前方的几名女生高声喊着,手里拿着应援旗,叫得很起劲。 什么......鬼? 余依言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心脏瞬间咯噔直跳。 她茫然地轻戳身前的路人:“您好,染布工坊这里是发生什么了吗?” “一群明星录综艺呢,你不知道啊?全村出动看热闹来了。”大叔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这扮相是游客?” 余依言讪讪点头。 在没见到对方之前,余依言是打脸充胖子的典型,口嗨不犯法,她洋洋洒洒地对朋友说自己已经放下了,每天睡觉都很香。 “小姑娘,要进去看看不?活的明星欸!想染布可以明儿来,今天被节目组包场了,不知道录到啥时候。” 余依言嘴角一抽,摆手表示不了。 人群突然松开,工坊内挤出三个人来,正中间的胖子拿着喇叭,满头大汗:“招几个当地人来帮忙,有谁愿意一起参加活动的?最好要会染布的。” 一群女生唰地举起手,眼睛发光。 “是男配男,女配女......顾笑和小欧阳需要两个男搭档,施芳、许可菲、沈洛洛要三个女生。” 人群瞬间嘈杂泄气一片。 女生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她们跟工作人员进了工坊。 但好像就没几个男的,胖子扫了一圈,焦头烂额地冲着对讲机解释:“哥,外面只有大爷不上镜——” 只见他突然顿住,两眼放光地朝余依言这边望去。 “小姐,有兴趣染布么?”胖子咧着嘴走上前来,笑得很谄媚,“缺两个路人当NPC,在录制综艺呢。” 一边说着,他晒了晒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表示自己所言不虚。 “你们不是缺男生吗?” 余依言咽了口唾沫,很诚实地打退堂鼓:“那个,我是女游客,不会染。” “没事啊,你铁上镜,带薪五百块,录到晚上。”胖子比划了这个数。 余依言承认自己是个好女孩,本来推脱一番就逃走,但架不住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没事的,就和顾笑见个面而已,又不会怎么样——她试图自我说服。 被胖子带着来到工坊里,周边各种摄影机杵着360°环绕跟拍,眼前的五个明星竟然还能装出聊家常笑谈的样子,余依言瞠目结舌。 “各位,我们请了五个附近的村民来当助理,这次的名次还是按积分制度算,裁判是工坊的三个阿嬷老师。”胖子介绍了一通游戏规则,示意他们选人。 “那我选——”小欧阳看着余依言正要张口,就被身边的同事给截胡,“我选她。” 毫不犹豫地,顾笑指着余依言,脸上笑呵呵。 余依言无来由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噢,噢......”小欧阳嘟囔着,只罢邀了另一个男生。 “你好,我是顾笑。” “......你好,余依言。”两人当着镜头互相问候,下一秒,对方声音低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小组年休旅游呢......我纯属意外见到你的,信么?”余依言压着嗓子,跟顾笑进了房间挑染色用的衣服。 “但你把我删了。”顾笑说。 余依言内心咯噔了一下,眼皮直跳,四周摄像机突然围了上来,她还来不及做表情。 “咱们就染这个吧,你染衬衫我染裤子。”对方指着衣架上的纯白套装笑道。 “放轻松,都会剪辑的,节目组不会为难你们。”他轻声说,用着只有余依言才能听见的音量。 声音细若游丝,呼出的热气让余依言的耳朵有些发烫。 工坊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味道,空气裹着板蓝根汁液发酵出的微酸气息,直冲鼻子,但也不算难闻。 老式木架上垂着几十匹蓝白布料,花纹图案繁多,周边晾着些染好的衣服。 其他四个本地人手脚很麻利,各种流程处理得很快,在明星的起哄下,要乐得飘飘然升天。 至于余依言和顾笑这组—— “对,捆布料,用力点,不然会散开。” “别松掉,麻绳绑紧些。” “浸在缸里,用力按啊,把染液吸进去。” 两个人在阿嬷的教导下手忙脚乱地操作,余依言脸都快涨红了,眼前的摄像机直怼,怕不是连毛孔都拍得一清二楚。 “要是最后一名会怎么样?”余依言忙着使劲浸泡上衣。 “惩罚呗。” “啊?”余依言突然一慌,“罚什么?” “她问我最后一名惩罚是啥——”顾笑并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了一遍,抬头对着镜头咧嘴笑。 “要是输了,这位小姐要陪我一起受罚吗?” 画面外的胖子见状比了个OK。 余依言错愕地转身,全然不知摄像头正对着自己缓缓放大。 顾笑挑眉:“第五名的奖励就是,吃折耳根炒香菜。” “?” “云南特色。”他补了一句。 “......” 余依言崩溃,这五百块能还回去吗? “我感觉吃定了。”她对着染缸使出搓衣服的架势,表情很绝望。 “来云南旅游,完全没打算挑战吃折耳根炒香菜——”余依言眼神很空洞,只是机械性地重复搅动缸液。 顾笑的脸都快笑烂了。 “我也第一次来云南,咱们真有缘。” “摄影师把两人同框拍进去。”副导演对着传呼机说。 怪有CP感的。 出缸、浸染、氧化。 长长的镊子夹住麻绳将其抽出,衬衫和长裤松了开来,露出了蓝白渐变的纹理,其实倒也不丑。 余依言对自己染的衬衫还颇感满意,和顾笑的长裤搭在一块,倒是刚好成了配套效果——衬衫白色调为主,下摆掺着蓝纹的点缀,长裤是蓝色渐变,从上往下由浅至深,颜色过渡得很和谐。 “反正我给我俩打一百分。”顾笑竖起大拇指。 余依言深以为然。 然后两人齐刷刷转头,不约而同地嘴角抽搐,另外四组简直是本地人带飞全场,各种花里胡哨的花边图案应有尽有,把扎染做成了潮牌架势。 “准备吃折耳根炒香菜吧。”还没等三个阿嬷打分就已经原地投降。 一边说着,顾笑下意识回头,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注意到余依言的耳朵发红,脖子都在颤抖。 “对不起。”余依言欲言又止,最后背对着前方的摄像机,轻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害你出糗输了。 对不起那天不告而别。 顾笑的嘴角突然僵住,但马上敛了表情,嘻嘻哈哈地说:“有啥关系啊,两人一起受罚最好玩了!” “导演,待会记得拍我俩的镜头特写啊!” 第3章 巧合 余依言忙着染布不假——但节目组为了保证节目效果,硬是要求他们多染几回,挑个最适合的片段来剪辑。 待风干晾晒后,明星们穿上扎染的衣服对着台本说些体己话。 顾笑不愧是衣架子,蓝白衬衫长裤穿在身上,倒是更衬身型了。 扎染结束,团队又得马不停蹄地跑去大理寺庙打卡,完成挑战。 求签祈愿挂福,寺庙的百年古树苍绿垂条,枝桠上绑着无数根红色祈福牌,风一吹就会迎面飘起,带着碰撞的摩擦声,簌落簌落地扬了一院子的红。 这是余依言第一次写祈福牌。 还记得上次高考前几天余庆国和许清玉跑去寺庙求福,求菩萨佛祖保佑考试顺利,最后还真应了愿。 “留个念想呗,起码仪式感能让自己心安。”许清玉每次提起,都有一种感慨的意味在里头,“你看你这不发挥的很好吗?” 是这样么。 余依言总是捧场然后转移话题,归根结底还得是自己发挥特别稳吧。 她看着手中的祈福牌,突然一筹莫展—— 该写些什么好...... 余依言下意识地瞥眼望向旁边的男人,只见对方蜷缩成一团,靠在石桥旁,一米八几的个子拱成了肥硕的球形。 她看见对方把祈福牌压在膝盖上,认真捣鼓半天。 余依言愣了愣,默默垂了眼,摩挲着手中的祈福牌,写上几个字。 “我也写好了。” 一道声音传来,余依言回望,只见顾笑站在身后,把祈福牌挂在了自己系着的枝条旁边,但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她能想象到在镜头中被对方环绕的画面。 “节目组......会看吗?” 顾笑愣住,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解释: “不打紧的,待会把大概内容透露一下就行,也可以编个不一样的——反正后期会剪辑,因为我们五个人字都丑哈哈,节目组才不会去拍牌子。” 好吧。 余依言想起了顾笑高中的那坨狗爬字,写得确实跟个鬼画符一样。 “各位辛苦了!咱一定好好剪,包上镜的!”胖子嘻嘻哈哈地发了红包,其余四个路人自然都乐不可支。 这白嫖上电视有钱赚,还能和自己的偶像合影签名,传出去都能吹嘘一整年。 这档综艺从下午一直录到第二天凌晨,期间手机被收缴,杜朝辉还短信语音齐活轰炸,组长急得就差打电话报警。 “你他妈要死啊——” “前脚才刚说二三十岁的年纪不至于走丢吧,你倒好玩一天的失踪!” 群里瞬间刷屏了几十个愤怒黄豆。 余依言讪讪地发了四百块到群里,还添了一张跪地道歉的表情。 红包直接一秒抢罄,陈乔率先群里解围,笑呵呵地说:“下不为例啊,上电视这种好事要和我分享。” 行吧,去云南旅游上一天班最后还险些倒贴。 “......”余依言正在想着如何措辞,余光中瞥见有人站在旁边。 她下意识抬头,旋即又怔住:“你怎么还没走?你的助理和房车呢?” 顾笑就离自己一米开外,戴着鸭舌帽,把额头掩得严严实实。 “我是飞行嘉宾,客串一期而已。”顾笑没有直接回答余依言的问题,“我下班了。” “然后呢?”余依言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慌乱地环视四周,“这是外面,你注意点——” “......想什么啊?” 顾笑嗤了一声,探手揉着余依言的脑袋,但下一秒又略微僵硬地挪开了手臂,只见他清着嗓子,轻轻开口: “好巧啊......依言。” “还能在大理见到你。” 村落老化的路灯斜在石墙旁,灯泡啪嗒地一明一灭,昏暗的光线投落在顾笑的脸上,眼中盛着无数道深沉聚拢的阴影,马上又转瞬即逝。 余依言有些出神,突然又哑口无言,两人陷入了僵持的沉默里。 可这种窒息的沉默,又莫名其妙地让她的五脏六腑涌上了难喻的恐慌和心安,就是在这种暗潮的情绪下裹挟着,余依言望向顾笑,发出的声音风不平浪也不静—— “......折耳根炒香菜,好难吃啊。” 顾笑没想到余依言在这种场合下说出的话牛头不搭马嘴,他愣了半晌,又失笑出声来:“那吃夜宵吗,附近有家烧烤,夜里才出摊。” “好。” 下一秒,两人同时伸出了手,只是余依言手中递过去的是口罩,顾笑手里则打开了微信。 面面相觑片刻,余依言脸色有些不自然,最后还是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我是Emo。」 「用户恭喜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以上是打招呼的消息。」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走起,注意脚下啊,石头路坑坑洼洼的,我当时差点摔了。”顾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心情大好,顺手戴上了口罩。 余依言垂着眼,紧了紧冲锋衣,她在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表示如果有想吃烧烤的,到时候自己捎一份带回去。 “老板,老样子啊,除了鱿鱼不要,再加一份蛋炒饭,别放虾仁,今天不吃海鲜。”顾笑冲着烧烤摊的男人吆喝。 余依言眼皮一跳,打量了几眼顾笑。 “好嘞。”老板响了一声,待他抬眼看去的时候,随口道:“呦这次带朋友照顾生意来了——” “长这么漂亮,也是明星......?”他突然压着嗓子煞有介事。 余依言刚要摇头,就被对方插嘴:“可以是,我朋友今天被拉去录综艺了,到时候上电视。” “厉害!”老板百忙之中抽出大拇指。 余依言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像在捧哏唱双簧。 在等餐间隙,微信震动发来了消息,余依言见是杜朝辉的语音,想点转文字的时候意外将声音外放。 “言,帮我带几串啊,还是老样子。” 余依言回了个OK,当抬头时却吓了一跳—— 只见顾笑突然蹭了上来,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手机,表情看上去很是沮丧忧心。 “......怎么了?”余依言不自在地挪了屁股。 顾笑咽了口唾沫,想挠头发,又意识到自己戴着鸭舌帽,只罢盯看余依言良久,最后语气悻悻:“你谈新对象了?” 对方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余依言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其中的酸味,她错愕地瞪大眼睛: “啊?” “他刚刚叫你言,就叫一个字。” 行吧,余依言听懂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了。 她嘴角一抽:“......这我师兄的口癖,他对朋友都说单字。” “噢,那就好——” 下一秒对方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换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不愧是演员,余依言喝着冰雪碧暗想。 只是看着对方满脸写着紧张的样子,余依言内心突然咯噔直跳,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归结为自己的心情现在好像有些不错。 老化的路灯,陈旧的桌凳,斑驳满灰的石墙,灯光穿过烟熏缭绕的烧烤摊,穿出了丁达尔效应下蔓延开的光柱,好像就这么穿过了横亘长长的十几年。 在上海是看不到这些的。 老家江屿......估摸着也已经大改造焕然一新了吧。 余依言拍了几张照片:“你看,这儿像不像小时候的巷子?” “挺像的。”顾笑搭着下巴,嘴里咬着竹签,“有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江屿呢。” 一边说着,门前突然蹿出两个小男孩,手中拿着迪迦奥特曼和怪兽的玩具在嗷嗷叫。 “嘚,妖怪哪里逃——” 但这是猴哥的台词吧? 俩人见小屁孩手中的奥特曼,突然乐了。 “你们要死啊还不睡?!再吵吵我就把城里的姐喊回来给你们吃竹笋鞭子——” 老板转身瞪着欲打电话,被男孩压在身下的小胖墩见状马上翻了个面,逃也似的往屋里蹿去。 “很像我们。”旁边的人笑着说。 余依言愣住,有些怪异地和对方双目对视,表情不自在地咬着吸管,她自然是懂得顾笑的意思,毕竟小时候自己天天搁在余宅小巷揍人,揍得顾笑满头包。 “蛋炒饭来了,包好吃的——” 顾笑接过老板的餐盘,眨巴着眼:“绝对没放虾仁,配料干净。” 语气很期待。 余依言这几天的胃口实在不算好,熬夜加班肠胃炎已是老毛病,她吃了1/3肚子就已经饱了,盘算着再撑下去准得半夜窜稀。 还没等她开口,顾笑倒是心领神会地接过盘子,把它划拉到自己旁边大口吃了起来:“待会消消食,我送你回去,顺路的。” 余依言还未反应过来所说的“顺路”是什么意思,她怔了怔,轻轻点头。 半夜的大理很安静,吃完夜宵已经快凌晨两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得泾渭分明,没有言语,没有接触,只剩下每隔几十米杵着的路灯,光线昏暗,上方尚盘旋着飞窜的萤虫。 很多家家户户或门口敞着,或半掩半遮,能听得见一些院中传来的震天撼地的鼾声。 余依言盯着前方的背影,丈量着他迈出的每一次步频—— 手还是摆得这么快。 裤脚垂地会踩脏么。 这大块头怎么还穿的内增高,难怪今天抬头抬得脖子都僵住。 戒指,戒指...... 他什么时候又戴上了—— 余依言倏地愣住,出神地看着顾笑食指上的银戒,下一秒整张脸砸到了对方的背上。 “呃......” 她吃痛地揉着鼻子,尴尬笑笑:“没注意你停下了。” “到站了。” 顾笑挑眉指着前方「阖家小院」的木质牌匾,晃了晃手机,高德地图已显示到达目的地。 “今天麻烦你了。”余依言讪讪地道谢,从背包里掏出房卡。在进门之前,她又转身望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顾笑,张嘴欲言又止: “那个,晚安......你早些回去吧,到民宿了记得跟我说声!” 她正欲关上大门,旋即顾笑径直迈了上来,推门声音吱呀作响。 余依言错愕地下意识后退,不料整个人石阶踏空,就在要摔倒的时候当场被对方一把拽住。 顾笑的脸近在咫尺,鼻息环绕倾吐在了耳侧,微热的气息烧得余依言整个人面红耳赤,她倏地愣住,瞳孔放大。 紧实的胸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这拥抱骤然一松,顾笑扬着笑容松开了手,搭住余依言的肩膀轻声在耳边开口: “晚安。” 嘴角带着笑意。 一边说着,他揉了余依言的头发,紧了紧鸭舌帽就往院中走去。 余依言发愣到彻底说不出话来,目不转睛地一路视线追随,刚好就看见顾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房卡,隔空朝身后晃了晃—— 这背影这架势,走路走得像是凯旋而归。 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报出民宿名字的时候,顾笑的表情为何如此精彩了。 余依言沉默了一会,突然头皮发麻背后一痒。 她转身抬头,却看见杜朝辉和陈乔趴在二楼走廊窗前,笑得很是猥琐。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我保证。” “这夜宵还挺好吃,是掺了爱情的味道吗——” “......滚。” 第4章 狼狈 “我家言啊,终于铁树开花了。”杜朝辉倒是说得一把辛酸泪,看上去含辛茹苦。 余依言嘴角抽搐,没好气地把煎饺塞他嘴里:“您老就闭嘴吃去吧。” “味道真不错。”杜朝辉嘻嘻哈哈地嚼了吞下,完全没有当师兄的架子。 这位当事人试图无视陈乔和杜朝辉的八卦目光,但架不住俩人软磨硬泡,余依言只能投降:“不是我对象,真的。” 陈乔:“噢,那快成了是吧?” “是我前任。”余依言抿了抿嘴,“碰巧下午遇到的......你俩就赶紧吃吧。” 陈乔这下顿时沉默,三个人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从吐槽BOSS聊到杜朝辉什么时候和嫂子结婚,还发誓到时候绝对包个大红包云云,结果最后又重新谈论到了余依言—— “言啊,说实话,你当时说喜欢女生,我一直以为是搪塞躲相亲来着,毕竟你长相和性格这么好......反正实在看不出来。” 杜朝辉将冰啤一饮而尽,尴尬笑道:“你嫂子还不信邪,之前天天给你介绍女生来着——没事,我以后让她推些帅哥给你!” “一八五、八块腹肌包有的。”陈乔补了一句,“上海就算别的都缺,帅哥绝对不少,各种款式随意挑选!” 神经病啊。 余依言险些被呛到,瞪向两人,摆手谢绝: “别搞,我没打算发展下一段。” 杜朝辉和陈乔面面相觑,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她:“所以那个大块头在院子里抱你,这算旧情复燃吗?” “......” 这都没完了是吧??? 耗了好大心力才将这俩人糊弄过去,余依言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忙活了一整天总算能躺在床上了。 她抱着靠枕刷手机,这才注意到快凌晨三点,正要关灯睡觉时,页面栏显示微信发来消息,余依言点开后突然怔住—— 顾笑发了两条视频,是俩人下午吃折耳根炒香菜的场景。 “哕,呃,哕——”视频里的余依言很绝望,就着可乐吃折耳根炒香菜,完全藏不住心事,整张脸都写满了「我要去死」的表情。 反观旁边的顾笑,一边吃一边笑得前仰后合,还插播了几阵鸭子嘎嘎叫的破锣嗓子笑声。 “你俩慢些吃,小姐姐啊,没人跟你抢。”画面外的胖子声音传了进来。 谁他妈想抢着吃。 余依言崩溃地抬头看向顾笑,两人双目对视之下,余依言打了个饱嗝,口腔瞬间溢满了折耳根和香菜的气味,简直欲要作呕。 “顾同志,靠你了。”余依言将剩下的一半全都推到他面前,表现得煞有介事,一边说着,她又破防地对着镜头干呕,“哕——” 余依言看着视频里的顾笑逐渐笑成一个......大傻逼。 她嘴角突然一抽,耳朵发烫。 恭喜:「精彩不?肯定剪辑进去的,全国巡回观看。」 Emo:「我恨你,真的,丢死人。」 恭喜:「?」 余依言发了一个微笑黄豆人,但又下意识扬起嘴角,她旋即愣了愣,猛地抬脚踹床垫,卷着被子翻来覆去。 当年被网暴的日子里,最惨的也莫过于每天账号被网民爆破——但这么多年后再仔细想想,除了当时狗仔爆出的模糊同框侧写,自己的模样好像还没真正的出现在网络中。 她知道是顾笑求公司压下了很多后续,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法收场。 蝴蝶煽动的波澜,搅起了惊涛骇浪,船上的人都离她而去。 茫茫万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岛屿,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人消化,一个人承受,一个人离群,好的坏的都结束在了那一段无告而终的结局里。 一夜里,未来全变了。 时间是能带走很多,当时觉得「人这辈子就这样了还不如去死」之类的想法,都随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忙碌给挤压在了边边角角里,每次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突兀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而后怕。 再到最后,最后...... 原来这一切有最后啊—— 黑暗中,余依言盯着发亮的屏幕倏地愣住: 自己的确好久没做过噩梦了,就是从那夜见面之后。 四年后再看看,好像一切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翻不过逾不越的山,原来都已经跨了个过去。 积蓄已久的暗火情绪,在那场簌簌落落的雨夜里泼灭得一干二净,飞机带走了她的恐惧和梦魇,也带走了她堆压多年的耿耿于怀。 余依言抿着嘴,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拍了拍顾笑头像。 「你拍了拍恭喜的大脑阔。」 恭喜:「?」 Emo:「晚安,顾笑。」 她又忐忑地加了一句话,心跳疯狂加速。 Emo:「明天见。」 不再等对方回复,余依言径直将手机锁屏,放在了床头柜旁。 整个身躯蜷进被窝,缩成了一团,她抱着靠枕,一直到心情平静,一直到睡意涌来。 脑海中是无边昏沉的世界,她又一次陷入了黑洞的深渊里,巨大的失重感拽着她一路下坠,卷起的狂风刮过了她的脸,刮得让人生疼。 倏地,下方有一双有力温暖的臂膀托举住她,余依言想要睁眼看看对方,但却困乏到无力动弹。 紧实的拥抱,温热的身躯,实在好生怀念。 余依言看不见那个人,但倚靠在对方的肩处时,她闭着眼轻声呢喃: “顾笑。” “我在。”对方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贴过耳侧,明明就在身边,又缥缈的像来自远处的天外。 群山回唱,回音泛泛,两个字在不断地传叠回响,更迭到下一秒,世界风平浪静,春暖花开。 余依言用力抱着他,再次重复地说:“顾笑。” 此刻无声回应的,是一双有力而温热的手,轻轻抚过了发丝。 十二月突然就不冷了。 梦里真暖。 睡得安稳,睡得沉溺,一觉睡到正午时分。 —— 不上班的日子睡到自然醒就是惬意。 房间窗帘是透光的,阴白的光线穿进室内,再次睁眼,耳边响起嘈杂细碎的雨声。 昏沉的十几平米卧室倒显得温馨。 她缓缓张开手,顺着指间缝隙望向天花板,良久后又垂了下来,紧了紧被子。 几点了...... 打开手机后,屏幕赫然显示着10:30。 还好,睡够了七个小时。 至于当时的冲动—— 余依言忐忑地点开微信,看着两人更新的聊天页面突然愣住。 凌晨3:15。 恭喜:「晚安。」 恭喜:「明天见。」 凌晨3:19。 恭喜:「明天一起吃午饭嘛?石桥街的阿嬷手作菌子火锅很好吃。」 恭喜:「你们公司有其他安排么。」 凌晨3:37。 恭喜:「睡了吗?」 凌晨4:05。 “恭喜”撤回了一条消息。 凌晨4:25。 “恭喜”撤回了一条消息。 “恭喜”撤回了一条消息。 早上9:28。 恭喜:「苏醒!」 余依言不由得笑出声来,正襟危坐地靠着抱枕。 Emo:「......」 对方却是秒回—— 恭喜:「终于起床了?」 Emo:「刚醒。」 余依言见他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于是就耐心地等着,结果约莫过了十几秒,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我。” 语气熟悉,带着兴冲冲的笑意。 她愣了半晌,急急忙地蹿下床开门,见着门口站定的顾笑,余依言表情有些莫名:“我好像没跟你说我的房间号吧?” “你师兄跟我说的。”顾笑径直就把杜朝辉给卖了,“院子里晨练碰着杜哥了。” 一边说着,顾笑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眉毛一挑:“吃早餐不?” “等等——”余依言当即捂着嘴往浴室溜:“我先刷牙。”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油邋邋的一片,四处乱窜像个鸡窝,一想起当时顶着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和前任见面,余依言整个人险些就要抓狂。 洗漱完毕,她直接用鲨鱼夹随手扎了头发出来和顾笑面面相觑,下一秒,余依言清了清嗓子:“早上好。” 顾笑:“不早了,要中午了。” “......那你还让我吃早餐。” 她打开餐盒后狐疑地望向对方,瞧见顾笑搭着下巴一直在看自己,余依言不自在地眼神躲闪。 “这大理早餐还有卖方便面?” “我泡的。”顾笑说完又加了一句,“一楼公共厨房,还煎了个蛋。” “不错。”看着对方趴在桌上,满脸写了求表扬,余依言很配合地竖起大拇指,揉了揉他的脑袋—— 下一秒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余依言讪讪地和他双目对视,咽了口唾沫。 “那个......” 余依言解释得支支吾吾:“我太习惯了。” 太习惯了这么多年的那般相处。 可四年明明早就应该让人变得陌生,却还能一见如故般的再次熟络。 我太习惯了—— 终于养成了习惯你离开后的习惯,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回味都在脑海里一一抹去。 直到下次见面,肌肉记忆却率先做出了下意识的表达。 原来一切依旧还是好不习惯。 余依言整张脸涨得通红,快要埋进了碗里。 两人沉默许久,直到对方打破了僵局—— “依言。”顾笑轻声开口。 余依言抬眸望去,望向对方颤动的睫毛,看着一张一合的唇,最后视线落盯向了右手食指上的银戒。 余依言当然记得他的戒指内侧刻着“FOREVER WITH YAN”,就像顾笑确切地肯定自己还留着戒指一样。 望着对方波澜的眼神,耳边的话语都显得格外喧宾夺主,下一秒,她的脑海警铃作响——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窗外阴雨绵绵,骤然又大了起来。 第5章 约定 “......我们已经重新认识了。” “不,不是。”顾笑愣了,“我是说——” 望着余依言下意识躲闪的眼神,他鼓足勇气的心理建设瞬间湮了个一干二净。 “我是说,呃,来日方长。” 他很快又敛了表情。 余依言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 复合,复合,复合...... 但真的还可以么? 就算明明自己看开了许多,但真正再度面临选择的时候,反倒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又或许是自己还没有勇气再去承受结果。 放下了,和重新再一起面对,这两件事无法划个等号。 回想网暴的那些年,她还是打心底感到退缩。 余依言只罢望着对方:“来日方长。” “呦嚯,起床了?” 门口传来杜朝辉的声音,两人齐刷刷转头,瞧见对方笑得很......玩味。 “好吃嘛言,这位小帅哥特意制作的爱心早餐方便面加煎蛋哦。” 一边揶揄着,杜朝辉又哈哈补充了一句:“老大和其他人去景点逛了,待会午饭要一起?他们估摸着快要回来了。” “好。” 余依言下意识应下,但突然又想起顾笑凌晨发的内容,她马上改口:“欸等下,我有约了——” “那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杜朝辉挑眉,心领神会地哼着小曲扬长而去,顺便把门也关上。 余依言吞了口泡面,看着旁边人紧绷又失落的模样,她抿了抿嘴说:“我目前不想谈恋爱。” 对方顿住。 “你以事业为重吧,顾大侠,现在上升期吧?”她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中午就吃那家菌子火锅?” 顾笑欲言又止,最后讪讪点头,咧起了嘴。 “是啊,我之前去打卡了,没有踩雷。” 拉开屋内窗帘,外边一片阴沉的天色,这场雨短时间是不会停了。 雨中的十几度,倒是显得有些冷,风铃摇得很响,房顶系着的晴天娃娃今天看上去蔫了吧唧,跟哭瞎了似的。 下大雨哪里都不想动弹,余依言坐在沙发上,蜷缩着抱起靠枕。 上次这样独处一个房间,是什么时候了。 是四年前......四年前的哪天来着? 余依言就这么和对方双目对视,彼此突然间沉默无言,好像一场雨洗涮掉了全部的痕迹,大是大非都断了个干净。 寒暄和叙旧都陷入陌生曲折的疏离里。 明明昨天才刚热络起来—— 但旋即又冷到了冰点。 “......打把王者?” “好啊。”顾笑眼神突然一亮。 “你ID是多少,我加你。” 顾笑很茫然:“我号没换啊。” “噢,我切个号上Q区,之前改玩V区了。” 余依言当然知道,自己偶尔上Q区都开着隐身,有时候置顶栏显示顾笑正在游戏中。 「玩家恭喜牛爷爷正在排位5V5。」 这名字已经用了多少年了。 她关了隐身,邀请对方排位。 「玩家恭喜牛爷爷进入游戏房间。」 结果因为段位差距过大无法排位,余依言只好换了匹配模式。 待进入游戏页面的时候,她当场愣住,错愕地看着两人的亲密度竟达到了72级。 怎么记得之前还是18、19来着......? 花木兰:「我嘞个豆啊,这辈子见过最高的亲密度。」 蔡文姬:「闺蜜啊啊啊,也送我点花啊!」 伽罗:「没钱(微笑.jpg)」 蔡文姬:「99。」 伽罗:「99。」 余依言表情有些莫名,脸开始发烫。 她下意识侧头望向对方,却见顾笑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 露娜:「嘿嘿。」 余依言抿着嘴,清完线后敲了几个字。 上官婉儿:「哥哥真棒。」 旁边的人突然倒吸一口气,呼吸好像都急促起来。 顾笑的露娜操作还是这么眼花缭乱,八分钟不到就已经超神,平推了对方水晶。 “匹配没意思啊,还是巅峰和排位够劲。”他咧着嘴说。 恭喜牛爷爷的评分16.0,忧郁胡图图的评分是9.7。 “还打吗?我找朋友借个微信号,我们打排位吧。” “不用了。”余依言摇头,然后打开了99 的邮件,点击了快速领取。 “那个——”顾笑讪讪地开口,余依言抬头望去,却见对方像是在憋笑。 她愣了:“怎么了?” “噢,就是我送了很多亲密度花,你可能得点个把小时。” “?” 他言简意赅:“我送了四年。” “......” 事实上余依言点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很多以前的邮件已经过期被系统吞掉,但不妨碍顾笑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还煞有介事录起了视频。 “你挺......长情。”余依言手点得快抽筋,对他雷打不动送花送到72级表示敬畏。 “因为你也没删我啊。”顾笑轻声说。 余依言顿了顿,面对顾笑的热烈,她倏地感到迷惘。 自己应该是期待答案的,今天也的确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但还是止步退缩了。 自己是真的想复合吗? 余依言垂了眼,心跳陡然加快。 “顾笑。” “嗯?”对方侧着头看她。 “你,”话到了嘴边,余依言却僵硬地改口,“你攒多少钱了?出道这么多年。” 草。 不会聊可以别聊,我他妈脑子绝对有病,余依言简直想扇自己的嘴。 对方语气有些尴尬:“本来攒挺多哈,结果最近负债了。” “你跑澳门赌破产了?!前些日子刚爆出有个顶流赌输了几个亿——” 顾笑马上打着哈哈:“想啥呢,我不沾黄赌毒的边,就是最近在圈子里出了些事,一丢丢不打紧,就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余依言神色莫名地看向他,心情却五味杂陈。 但对方径直转移了话题,突然指着窗外兴冲冲地笑道:“雨快停了。” “你在说什么,刚才还——”余依言转头看去,旋即又闭上了嘴。 大理的天气真的说变就变。 阴雨绵绵了一整个早晨,酿出了一场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向屋檐,浸透了门口的木质牌匾。 尚还泛着青紫色的葡萄串零零散散地碎在了院子里,裹着空中潮湿十里的板蓝根发酵酸味,将院落熏得难以形容。 家家户户都染着布,蓝白条纹在雨里随风飘摆。 一把游戏过后,一切又回了个风平浪静。 裁雨骤然断了线,窗外只剩下东一摊西一摊的雨丝,还在隐约落下,眨眼的功夫暴雨就歇了。 阴沉的天色里突然擦出了耀黄的光线,先是拂在了眼前晴天娃娃的身上,然后洒向了蔓延整个院落的葡萄藤架。 这就出了太阳。 “......感觉和江屿有的一比。” “好事,下午可以出去玩了。”顾笑勾手朝向门口,“走?” “你先回去拿伞备着。”余依言晃了晃手中的雨伞,“我只有一把。” “一起撑不就好了?” 顾笑的样子很受伤:“没谈之前,咱高中也一把伞啊。” 这,这他妈能一样吗?? 但看着他满脸委屈的样子,余依言有些吃瘪:“因为我伞小......” “那你别带了,我回去拿,我的大!” 顾笑咧着嘴拔腿就跑,在空中留下一句“楼下等我”,不留任何给对方拒绝的余地。 搞了半天还是回去拿伞了是吧? 余依言嘴角一抽。 顾笑的计划没能成功,因为突然蹦出一个大晴天。 巷里巷外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头上顶着个太阳,他煞有介事地撑伞,顺便把身子往余依言旁边斜,最后在对方的注视下讪讪收了伞。 白天出门的时候全副武装,墨镜和口罩齐全备上,再套个黑色冲锋衣,扮相如同黑无常。余依言瞥了几眼,啧啧有声:“大明星出去都不能穿衣自由啊。” 对方顺势就要摘口罩,吓得余依言当场拽住他袖子。 “哟,小顾。”前方的大叔挥手,余依言还记得他,昨天烧烤摊的老板,意外的是顾笑裹得严严实实,竟也能被认出来。 “没上班啊叔?” “你小子想啥呢,今天周六。”老板嘴角一抽,坐在小板凳上串蔬菜。 顾笑嘿嘿:“昼夜颠倒忙傻了。” 老板呿了声,他随意扫过几眼后,说得心不在焉: “知道我为什么一眼看出你俩吗?因为村里的男人属你最高。”一边说着,老板还比划了下手势,“跟个小巨人似的。” “......” 余依言转身望向他的时候突然想笑。 实在绷不住,莫名有一种裸奔的既视感。 顾笑这下满脸黑线,难怪前些天出门裹成粽子也被旁人认了出来,他没好气地说谢过老板的提醒。 “应该的。”老板又串好一串花菜,“晚上还来不?带你朋友多支持下叔的生意——” “再说呢,我朋友肠胃不好,天天吃会容易窜。”顾笑拍着余依言的肩,将鸭舌帽倒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我俩现在去吃菌子了。” 语气听上去像在耍宝炫耀。 “自己做?那小心点噢,别到时候躺板板。”老板指着箱子里的几十串见手青提醒,“最近一堆本地佬躺医院挂水去了,他妈的跑山上摘菌子还能把自己给毒发烧!” “我们是去吃石桥街的阿嬷手作菌子。”余依言补了一句做解释。 老板顿住:“去我妈开的店吃啊?”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句“啊?”。 老板甩甩手:“没事,你们走吧走吧,我跟店里打声招呼,给打个折。” 这都行??敢情母子都开店啊—— 余依言错愕地看着顾笑,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快到了店里。 店门口站着个阿嬷,套着一块绣花头巾,隔老远就挥手吆喝着,嗓门大得出奇。 走进了看,她穿着白色上衣,外面套了件紫色丝绒领褂,下着蓝色宽裤,很有白族的特色。 “凯子的朋友是吧?” “呦,是你啊。” 她看向顾笑的时候,语气都热烈了几分:“阿嬷的菌子火锅好吃吧?这次带姑娘来啦?” 顾笑瞥了眼余依言,笑着点头:“对啊,我妹妹大老远从上海跑来呢,你家菌子可出名了。” 阿嬷对这些话很受用,连忙招呼着进来。 俩人扫码点了店里的招牌土鸡菌汤锅,菌菇种类很多,有牛肝菌、雪山松茸、北风菌、香蕈菇菌,阿嬷齐刷刷地将一大盘菌子倒进火锅里,说煮个二十分钟才能吃。 “炒见手青要么?” “好。” “这个蛋炒饭呢?” “菌子......炒饭?”余依言划到这张图的时候表情有些诡异,“那试试吧。” 没有包间,两人坐在墙角桌,阿嬷火锅店的环境装饰颇为别致,抬头望去,天花板是用一大串绿色的塑料藤蔓和枝叶包裹住的,还挂着些菌菇的玩具饰品,放眼都是绿色,在暖黄灯下又添了些真实感。 对方的银戒在此刻也变得斑驳,手指只是微微一侧,戒指上的无数纹理就顺着光线映进了瞳孔中。 戴得久了,边缘都是摩擦和磕碰的痕迹,光线倾斜,格外明显。 顾笑把戒指一摘,当着余依言的面又将脖子上的项链掏出来,径直扣了上去。 “我定制的。”他攥着项链,“你要吗,我还有一个。” 余依言听得出来对方想问自己是否还留着戒指—— 她示意了食指:“放上海的公寓了。” 伴着对方逐渐亮起的眼神,余依言又别扭地开口:“但我好长时间没戴——” “没事不打紧。” 顾笑乐呵地眯起眼,嘴里咬着毛豆:“我下次带给你啊。” “谢了。” 余依言这次并没有拒绝。 朋友,还是继续从朋友开始相处吧—— 就像以前那样。 蘑菇形状的闹钟准时响起,阿嬷从前台走来,手里还拿着塑料盒。 她一边掀开盖舀了勺汤,一边解释:“菌子火锅都得留样的,以防万一哈。” 两人正吃着,余依言的手机突然振动,她瞥了眼微信消息,当着顾笑的面语音回复:“不用带饭了杜哥,我和他正在吃呢。” “就那个,石桥街的阿嬷手作菌子火锅。” “就那个,石桥街的阿嬷手作菌子火锅”自己的语音突然在耳边外放响起,余依言吓得一激灵,旋即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头就看见杜朝辉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蹦在了眼前,只见对方晃着手机,停止了语音播放。 杜朝辉:“这么巧啊?” “......” “你他妈——” 余依言瞪大眼睛,有些慌乱地拽住他袖子,“不会老大他们都在这吧?” 杜朝辉点点头:“景点离这还算近,他们本来打算在景区躲雨随便填肚子的,赶巧的是雨刚好停了——” 余依言咽了口唾沫,她刚要张口,杜朝辉身后又传来一阵吆喝,听者简直闻风丧胆。 “小杜,站着干啥呢?点菜了。” 她这下讪讪地回正身子,脖子一缩,望着顾笑茫然的眼神,绝望叹气:“同事都在这。” “呦,小余?” 肩膀又被重重有力地拍下,力道大得出奇。 余依言咬着吸管,谄媚抬头。 “好巧啊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