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以清晖》 第1章 生而自由 飞机落地临城是傍晚。 八月的临城,被夕阳浸染得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天际线处霞光万丈,瑰丽的紫红与橙黄交织,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姜元清靠在舷窗边,在轮胎接触跑道发出轻微摩擦声的刹那,按下了快门。 窗外流动的景色与凝固的霞光,被她一同收进取景框。 她随着人流走下飞机,潮湿、温热,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记忆深处熟悉的体感。 站在行李转盘前,姜元清低头编辑着刚刚拍下的照片发朋友圈,配了简单的四个字——生而自由。 点击发送。然后收起手机,抬眼望向缓缓移动的转盘,她那贴着醒目彩色贴纸的32寸大号行李箱正笨拙地转过弯来。 她上前几步,微微蹙眉,用力将那沉甸甸的箱子拖下来。 拉起伸缩拉杆,她按照手机里小舅季望辰发来的指示图,走向12号门。 还没走近,一个穿着宽松潮流T恤、身影高挑的男性就用力挥着手,声音隔着人群清亮地传来: “清清!” 是季望辰。他比记忆里瘦了些,但那股蓬勃的、仿佛永远带着街舞节奏感的活力丝毫未减。 姜元清下意识抬起空着的手,用手指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试图将右上方那块不大却显眼的白色包扎棉遮得更严实些。 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在季望辰几步跨到她面前时,彻底失效。 “小舅……” 她刚开口,季望辰已经敛去了脸上的灿烂笑容,眉头紧锁,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轻轻撩开她刻意遮挡的刘海,检查着那块小小的“伤痕”。 “还疼不疼?”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姜元清下意识要摇头。那点皮外伤早就不疼了,疼的是别的,是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惊惧与失望。 然而不等她回答,季望辰的怒火已经窜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个枉为人父的畜生!让我再见到他,我非干死他不可!” 话语里的狠厉让姜元清心头一颤,也让她更加抗拒去回忆几天前那场混乱不堪的“意外”。 她不想在抵达新生活的第一刻,就被旧日的阴霾缠绕。她默不作声地将沉重的行李箱往季望辰身边推了推,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小舅舅,外公怎么样了?还好吗?” 季望辰深吸一口气,像是把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顺手自然地接过行李箱拉杆,语气恢复了平常: “吃了降压药,好多了。就是一直念叨你。走吧,回家吃饭,你外婆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做了满桌子你喜欢吃的菜。” 回家的路,天色迅速黑透。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光线一道道从车窗外掠过,在姜元清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季望辰开着车,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为她准备的种种——朝南的新房间,已经联系好的、学风开放的新学校,俱乐部里新来的有趣学员…… 他的话语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来自北方的寒意。 姜元清静静听着,直到此刻,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一种虚脱般的安心感缓缓蔓延四肢百骸。 她想起刚才发的朋友圈,重新点开。点赞和评论的数量增加了不少,大多是同学和朋友在好奇地问她去哪里旅游了,赞叹晚霞真美。 她一一做了回复,点开聊天框看到发小蒋凯的信息。 “已经到临城了?” “额头记得换药。” “我妈答应我了,元旦我可以去临城。”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了一个“OK”和“等你来”的表情包,没有多余的文字,有些默契无需言说。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安静的小区,最终停在一栋带着独立小院的三层小楼前。 车刚停稳,姜元清还没推开车门,一个身影就已经从屋里急急迎了出来。 是外婆。 老人家的步伐有些急,走到车边,一把拉住刚下车的姜元清,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怀抱带着油烟与阳光混合的、让人无比安心的味道。 外婆的手一下一下,轻柔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着: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清清,不怕,以后就跟外婆生活,这里就是你的家。” 外婆没有问任何关于她父亲母亲、关于她额头伤口的话,只是重复着“回来了”和“不怕”。 这简单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元清心中某个酸涩的闸门。 她将脸埋在外婆瘦削却温暖的肩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热,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这栋亮着温暖灯光的小楼,窗玻璃上映出餐厅吊灯模糊的光晕。 这里,没有无止境的争吵,没有砸碎的瓷器,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也没有父亲最后那冷漠又疯狂的眼神。 这里只有等她回家吃饭的亲人,有咸湿的海风,有记忆中绚烂的晚霞。 临城,我来了。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晚饭的温馨氛围,像一层柔软的暖绒,将姜元清轻轻包裹。她几乎记不清,上一次这样安心、不受打扰地吃完一顿饭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外公话不多,但不时给她夹菜,眼神慈祥;外婆则絮叨着让她多吃点,小舅舅季望辰讲述着临城各种新奇好玩的地方,信誓旦旦地保证在开学前这一周要带她逛遍大街小巷。 他们默契地绕开了所有关于北城、关于她额头上那块小伤疤的话题。这份小心翼翼的体贴,让姜元清在放松之余,鼻尖微微发酸。 她知道自己到了一个真正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 饭后,外婆拉着她的手,带她参观了不算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她的房间在二楼,朝南,推开玻璃门就是一个精致的小阳台。 阳台一侧立着一排原木书架,旁边放着一张铺着软垫的藤制摇椅;另一侧,一株粉色的三角梅长得极好,郁郁葱葱地爬满了背后的支撑木板,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花墙,在夜色和廊灯下显得浪漫又静谧。 姜元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外婆见她眼底流露出的真实欢喜,明显松了口气,柔声叮嘱她早点休息,便带上门离开了。 姜元清慢慢收拾好行李,将带来的几本还没看完的书,仔细地放进阳台的书架里。 她在摇椅上坐了一会儿,晚风带着三角梅的淡香拂面而来,摇椅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一首安眠曲。 困意渐渐袭来,她起身去洗漱,温热的水流冲去一身疲惫,也仿佛暂时冲刷掉了那些不愿回首的记忆。 躺在新床上,柔软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尽管她刻意不去回想,但某些记忆的碎片还是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 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排出。 好在,都过去了。以后,不用再过那种令人窒息和无奈的生活了。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安抚力量,让她这一夜睡得格外沉,一夜无梦,直到天光微亮。 第二天清晨,在乌米粥和煎蛋的香气中醒来,姜元清感觉精神恢复了大半。 吃过外婆准备的丰盛早餐,季望辰便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出门熟悉环境。 “喏,那就是临城一中,走路顶多十分钟,” 季望辰指着不远处一片规整的校舍建筑群, “你外公退休前就是这学校的教导主任,余威犹在,你去了可别给我丢脸哈!”他挤眉弄眼地开玩笑。 因为还没开学,校门紧闭,他们只能在外围看了看。校园看起来整洁而富有朝气,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开阔感。 最后,季望辰带她来到了俱乐部。俱乐部离学校不远,门面不小,挂着颇具设计感的巨大招牌。 季望辰是季家老来子,从小受尽宠爱,虽然学习成绩平平,但对街舞却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 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最初的不解,硬是凭着一股韧劲创办了这家俱乐部。 编舞、教课、带队四处比赛,磕磕绊绊这么多年,竟也真的在这条看似“不务正业”的路上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成了二老口中虽“不省心”却也不再过分干涉的“事业”。 一路上,季望辰的嘴就没停过,滔滔不绝地给姜元清介绍他的俱乐部: “别看我们现在规模不算顶尖,但学员资质好的可不少!你小舅我别的不敢说,眼光绝对毒辣!”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献宝似的递到姜元清眼前: “看!这是今年刚结束的全国街舞联赛,我们学员拿冠军的照片!牛逼吧!” 照片背景是炫丽的舞台,季望辰穿着醒目的红色教练服,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一只手用力地搭在旁边一个少年的肩膀上。与季望辰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拿着奖杯和证书的少年。 他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训练服,神情却淡然得很,仿佛刚刚获得的全国冠军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深邃的眼眸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专注与傲气,俊朗的面容在舞台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与天赋,确实让他有资本拥有这样“傲视一切”的眼神。 第2章 “粉丝” “帅气吧?” 季望辰一脸与有荣焉,“他叫陆予阳,是去年转到我们俱乐部的。啧啧,这小子,真有我当年的风范!天赋高,未来不可限量!” 姜元清的视线从照片上那张过分好看又过分冷淡的脸上移开,落到自家小舅写满“快夸我眼光好”的脸上,嘴角忍不住上扬,小小地憋着笑,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回答: “哪有。他比小舅你年轻时差多了。” 这话明显带着哄小孩的意味,但季望辰听完,果然立刻忽略了姜元清忍俊不禁的表情,心花怒放: “还是我们清清有眼光!走,带你去看看!” 音乐声隔着墙壁闷闷地传来,像一颗巨大心脏在搏动。姜元清独自坐在一楼接待区的沙发上,小舅季望辰刚过来就被工作人员急匆匆叫走了,他让姜元清在接待区等他。 接待区很宽敞,装修风格是时下流行的工业风混搭街头涂鸦,色彩鲜明,活力十足。 除了她,对面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与这里随性运动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目光频频投向右侧那道通往二楼舞蹈室的楼梯口,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带着点紧张的期盼。 女孩注意到姜元清在她对面坐下,并将背包放在身侧。她犹豫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为情开口问道: “你好,请问……你有带那个吗?” 姜元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背包,立刻明白了对方是想借卫生巾。她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轻声回答: “抱歉啊,我没有带。” 她想起刚才来的路上看到的店铺,补充道, “不过我刚路过,出门右走大概几百米就有一家便利店,那里应该有卖的。” 女孩听到这个答案,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还是礼貌地低声道了谢:“谢谢。” 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了楼梯口,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着俱乐部大门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姜元清看着女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虽有几分疑惑但也没有想太多。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熟悉的软皮抄,翻开,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和例句。 这是北城一中高一英语老师的要求,从开学第一天就强制养成的习惯——制作属于自己的单词本,随时随地记诵。 此时,二楼靠里的一间舞蹈室的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学员们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逐渐平复的喘息。 陆予阳将毛巾搭在脖颈上,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训练后的燥热。他没什么表情地收拾好东西,单肩挎上背包正要走。 顶着锡纸烫的杨天舜开口: “哎,阳哥,你走啦,今天中午不跟我们吃吗?” 陆予阳摆了摆手: “你们吃吧,有事回家一趟。” 说完往门口走去。杨天舜又追了上来: “阳哥阳哥,群里说一楼有个女粉丝等你一上午了,人家北城专门过来的,你一会儿下去好歹给人签个名合个照吧。” “啧啧啧,她一定是在联赛时候看到你特地追过来临城的。” 陆予阳这才想起来上午群里其他班有学员说了这事,当时在练舞,他也没当一回事,街舞于他,是热爱,是宣泄,却并非需要追捧者的事业。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只留下一句:“走了。”脚步未停地下了楼。 楼梯转角,视线开阔。一楼接待区映入眼帘,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右边沙发上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和他想象中那种热情甚至可能有些狂热的“粉丝”完全不同。 女孩低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侧,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 她专注地看着腿上的本子,侧脸安静,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像月光下独自盛放的昙花,与这间充满动感的俱乐部格格不入。 陆予阳下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心底那点因“粉丝”而起的烦躁奇异地淡了些,他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一片阴影笼罩在单词本上,姜元清下意识抬头。 逆着光,男生的轮廓清晰起来。 他比照片上更具冲击力——剑眉浓黑,眼眸深邃像藏了星子,鼻梁高挺如峰,因刚运动过,唇色是健康的绯红,下颌线绷出利落的弧度。额发微湿,带着未散的野性。 想起自己前面安慰小舅说的话,姜元清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 同时,脑子里迅速将这张脸与照片对应上,一个带着确认意味的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 “陆予阳?” 她语气里的那点不确定和打量,让陆予阳挑了挑眉。这“粉丝”……眼神好像不太行,连正主都要确认一下? 他自动将她刚才那抹浅笑理解成了“见到偶像的羞涩”,将她此刻的怔愣理解成了“突如其来的惊喜”。 于是,他开口,声音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哑,直接印证了杨天舜的话: “北城过来的?” 姜元清还在思考他走过来有什么事,听到这突兀的问话,她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顺着应了一声:“嗯。”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问出“有事吗?”这三个字。 只见眼前的男生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直接抽走了她摊在膝上的单词本和夹在页缝里的笔。 他利落地翻到一页空白处,唰唰唰几下,笔尖划过纸面,留下龙飞凤舞、颇具设计感的几个字。 然后,他将本子和笔递还给她,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这总可以了吧”的意味: “抱歉,只能签名,不方便合照。” 姜元清:“……?” 她低头,看着自己精心整理、用来背诵的单词本上,多出来的那个张扬的签名——“陆予阳”,三个字张牙舞爪,几乎占据了半页纸。 她彻底愣住了,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等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这荒谬的误会,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直冲头顶。 她抬起头,想解释,可视线里,只捕捉到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毫不停留地推开了俱乐部的玻璃门,消失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 呵? 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是有什么臆想症吗?谁问他要签名了? 她盯着单词本上那嚣张的字迹,最终只是气笑了一声,随手将那一页纸角折了个记号,心想:算了,指不定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季望辰充分发挥了地陪的热情,带着姜元清逛遍了临城几个有名的景点,吹了海风,吃了地道的海鲜,最后还去商场添置了一批新的学习用品。 外婆看着外孙女脸上渐渐多起来的笑容,也安心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开学这日。 转学手续姜元清的外公早已托人办妥,她只需要直接去报到即可。 临城一中作为市重点,学风严谨,但有个特别之处——高一高二并不区分重点班,旨在让学生全面发展,直到高三才会根据成绩和志愿进行分班冲刺。 这倒是和北城不同。姜元清的母亲季望宜是典型的“学霸”出身,对女儿的学习成绩有着极高的要求。 姜元清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被各种各样的培训班填满,无论是学科强化还是所谓的“兴趣爱好”培养,都带着明确的功利目的。 在北城一中,姜元清的成绩确实一直名列前茅,她的文科成绩相较理科更为突出,季望宜早已为她规划好了高二选读文科的道路。 然而,如今的季望宜,暂时无暇遥控远在临城的女儿。在办理转学手续填写资料时,姜元清几乎是带着一丝隐秘的叛逆和解放感,在分科意向那一栏,坚定地勾选了理科。 这一次,她想遵循自己的心意。 她被分到了高二(7)班。班主任秦天福老师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未语先笑,看起来十分和蔼。他亲自到教务处领姜元清去教室。 姜元清安静地跟在他右后方半步的距离,既没有并排走的熟稔,也没有落后太远显得疏离,分寸把握得极好。 秦天福扶了扶眼镜,侧过头笑眯眯地说: “元清同学,不用紧张。7班高一的时候也是我带的,升高二有少部分同学分到文科班去了,补充了些新同学进来。咱们班的同学都挺好相处的,很快你就能适应。” 姜元清心里掠过一丝淡然。 在北城,在母亲季望宜的要求下,她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活动,市级演讲比赛、学生代表发言,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镜头她都从未怯场,更何况只是在班级里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但她还是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腼腆的微笑,轻声回应: “好的,秦老师。” 如何扮演一个乖巧、懂事、容易融入新环境的好学生,对姜元清来说,几乎是信手拈来的本能。 第3章 有何指教 此时,教学楼三楼的高二(7)班里人声鼎沸。大部分学生高一便是同窗,一个暑假未见,积攒了太多见闻需要分享,整个教室如同沸腾的雀巢,充满了青春的喧嚣。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杨天舜正举着一面小镜子,全神贯注地打理他那头精心烫染的锡纸烫,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自我陶醉声。 前桌的吴忧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来: “我说杨大舜,你这满头弹簧照了半天了,还配这种恶心音效,有完没完?” 杨天舜“啪”地放下镜子,抗议道: “是‘天’!天!天!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天舜!说多少回了别乱叫,不就那次不小心少写了一横吗?” 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脸捍卫珍宝的表情, “再说了,这可是花了我三百大洋的锡纸烫,明明帅得惨绝人寰,你懂不懂审美?” 吴忧报以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杨天舜也不纠缠,话锋一转,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 “跟你这种没眼光的人说不通。我收到风声,咱班今天要来个转学生,听说是个大美女!指不定大美女就会欣赏。” 吴忧闻言,得意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座位: “瞧见没?目前唯一的空座就在这儿。大美女来了,那也是我的新同桌,你啊,少来沾边。” “呵,” 杨天舜也回敬一声嗤笑,优越感十足地瞥了眼身旁正趴着补眠的同桌, “说得跟谁没有高颜值同桌似的!我旁边这位,难道不是公认的大帅比?” 正说着,眼尖的他瞥见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赶紧用手肘连杵旁边睡得正香的陆予阳,压低声音催促:“阳哥,醒醒!上课铃响了,胖福来了!” 胖福是班里同学给他们班主任秦天福起的外号。 陆予阳昨晚熬夜看了比赛视频,此刻被杨天舜的手肘捅醒,浓重的困意仍黏在四肢百骸。他没什么精神地往后一靠,姿态慵懒随性,像只没睡饱的猫科动物。 他勉强掀开眼帘,视线掠过讲台上正在讲话的秦天福,几乎没有停顿——视线定格在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影身上。 女孩穿着一中的校服,白色的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乌黑的长发规规矩矩地扎成了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流畅的脸部线条。 上次在俱乐部看到刘海下的包扎棉已经不见了,伤痕被妥善地掩藏起来,了无痕迹。 和那天在俱乐部感受到的清冷月光般的气质不同,此刻的她,唇角维持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微笑意,目光专注地落在说话的秦天福身上,看起来安静又乖巧,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标准好学生模样。 转学生? 陆予阳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讲台上的秦天福已经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姜元清转学生的身份,笑着朝她示意: “来,元清同学,上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姜元清依言走上讲台,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好奇的几十张面孔。 “大家好,我叫姜元清。从北城转学过来,很高兴能加入高二(7)班这个集体,希望未来能和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她的声音清亮,语调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说完还微微鞠了一躬。 简洁得体的自我介绍,配上她沉静乖巧的气质,立刻博得了班主任秦天福赞许的目光,也让台下不少同学心生好感。 “好,元清同学,你就坐到那个空位置吧。” 秦天福笑眯眯地指向教室中后排的一个方向。 姜元清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越过那个空位,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空位后方,那双深邃而带着些许懒散的眼眸中。 陆予阳。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怎么是他? 单词本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瞬间在脑海中闪过,带着一丝荒谬的喜剧感。她没想到,这个自诩“明星”还强行给她签名的家伙,竟然成了她的同学。 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俱乐部里那个短暂的照面。 姜元清迅速收敛心神,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乖巧模样,迈步朝座位走去。 她能感觉到,从讲台到座位这短短一段路,有不少目光跟随着她。 当她在那张靠过道的空位坐下时,旁边那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立刻侧过身,眼睛弯弯的,压低声音热情地说: “嗨!我叫吴忧,口天吴,无忧无虑的忧,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有事随时找我!” “你好,吴忧。” 姜元清回以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微笑,点了点头。她能感受到这位新同桌释放的善意。 她将书包塞进桌肚,拿出崭新的课本摆放整齐。这时,左后方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兴奋的男声: “嘿!姜元清同学,我叫杨天舜!” 姜元清微微偏过头,看到那个顶着醒目锡纸烫的男生正咧着嘴笑,他用拇指比了比旁边, “还有我同桌,陆予阳。欢迎你加入7班!” “谢谢。你们好。” 姜元清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礼貌的疏离。 她的目光快速掠过杨天舜,道谢之后便立刻收了回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看向他旁边的陆予阳一眼。 开学的第一天,第一节便是班会课。班主任秦天福看着台下心思各异、尚未从假期模式完全切换回来的学生们,也失了搞班干部竞选的兴致,索性大手一挥,基本延用了高一时的原班人马,只微调了几个空缺。 剩下的时间,便让大家自习,预习新课本。他叮嘱纪律委员维持好秩序,便背着手出了教室。 吴忧对新来的大美女同桌实在好奇得心痒难耐,趁着自习的间隙,忍不住凑近姜元清,压低声音说: “同桌,我可以叫你清清吗?” 姜元清侧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放轻声音回答: “可以,家里人也这么叫我。” “清清,你皮肤怎么这么白,还不长痘痘!脸还这么小,羡慕死我了!”吴忧的彩虹屁吹得真心实意。 没人会讨厌这样直白又充满善意的夸奖,姜元清对这位快要变成自己颜值粉的同桌好感度又添了几分,也小声跟她分享了自己常用的洗面奶和护肤品的牌子。 中午吃饭,自然是吴忧带着她去食堂,热情地介绍着一中哪些窗口的菜品最受欢迎,饭后还拉着她把校园主要区域都逛了一遍。 开学第一天,就在这种毫无压力的氛围里悄然滑过。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如同出闸的鱼儿涌向校门。姜元清收拾好书包,独自一人沿着街道往季家走。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确实没有住宿的必要。 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初秋的傍晚带着一丝凉爽。只是,出了校门,越往家的方向走,同路的学生便越少。 以至于姜元清很快便注意到,前面不远处那个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姿挺拔,步履散漫的背影——不是陆予阳又是谁? 她脚下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心里泛起一丝嘀咕:不是这么巧吧?临城这么大,小区那么多,难道…… 等跟着那个背影,一前一后走进了同一个小区大门时,事实告诉她——就是这么巧。 而走在前面的陆予阳,显然也早就发现了她。他人高腿长,却走得并不快。 一直跟进了小区? 陆予阳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白天在教室里不是还装作不认识,怎么一出学校,就不装矜持了,还一路跟到家门口? 他心下思忖,脚步一拐,直接走进了小区里的便利店。他在冷柜前拿了瓶冰水,出来的时候,那道穿着校服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果然。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嘲讽的弧度,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水。 然后才抬脚,不紧不慢地朝着自家那栋楼走去。 而此刻,姜元清早已快步拐进了另一条岔路,走到了季家小院门外,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接下来的几天,姜元清为了避免放学路上再与陆予阳“同路”,总会选择在放学后多留一会儿,安静地在座位上做完一张卷子再回家。 虽然她在北城时成绩优异,但毕竟换了新环境,教学进度和侧重点有所不同,加上她自己选择了更具挑战性的理科,在学习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心里清楚,母亲季望宜如今暂时无暇顾及她,但这绝不意味着永远的放任。而一份足够亮眼的成绩单,恰恰是她和季望宜之间最有分量的谈判筹码。 这天周五的大课间,物理课的随堂测验卷从前排传了下来。传到姜元清这里时,只剩下四张。她抽出自己和同桌吴忧的,剩下两张,是后排陆予阳和杨天舜的。 在将试卷传下去之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顶端的分数。 这是开学这些天最后一个科目的课堂测试了。陆予阳的卷面上,那个鲜红的数字依然固执地停留在60分——及格线。 开学这些天,即使她没有刻意去关注,但身后总是不时传来杨天舜压低声音提醒“阳哥别睡了,老师来了”的动静。 她猜想,或许这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能够傲视群雄的人,在学习上并非强项。第一次看到他那刚好踩在及格线上的课堂测试卷时,这个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 可接连好几张,好几个科目的试卷,他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稳稳地停在60分。今天这最后一张物理卷,竟然还是如此。 这也……太巧了。 一种微妙的好奇心驱使着姜元清,她下意识地翻开了陆予阳的物理试卷。 前面的选择题部分,48分,竟然全是鲜红的对勾,一分未丢。而后面的大题,只有第一道12分的题目写出了完整过程并得出正确答案,其余题目……一片空白。 这根本不是能力问题,这是……刻意控制? 就在姜元清对着这份透着古怪的试卷凝神思索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她的桌面。 笃,笃。 姜元清蓦地抬头,撞进陆予阳低垂的眼眸里,眼神清明而具有穿透力。他刚去打水回来,另一只手还拿着黑色的保温杯。 只见他那敲完桌面的食指和中指,转而精准地夹住了自己那份被姜元清捏在手里的试卷一角,动作漫不经心,语调也拖得有些长,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怎么,姜同学,”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听清,“对我的试卷,有何指教吗?” 姜元清的心脏因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问话漏跳了一拍,但他的态度反而激起了她某种不肯服输的念头。 她的视线从他深邃的眼睛移开,落回试卷上,然后淡定地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在那个红色的“60”上,随即慢慢抬起眼帘,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挑衅的弧度: “啊,”她学着他那慢悠悠的调子,声音清凌凌的,“你这个水平,我确实可以指教指教你。” 陆予阳的目光顺着她粉嫩的指尖,落到那个被她重点标注的分数上,又缓缓移回她故作镇定的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挑高了一些。 他的视线在姜元清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抽回自己的试卷,随意瞥了一眼那个分数,语气淡然: “谢了,60分暂时够了。” 说完他坐回座位,将试卷对折,塞进桌肚。 第4章 转学原因 姜元清还维持着刚才那个略带挑衅的姿态,指尖悬在半空,对方这轻飘飘的反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准备好的后续“指教”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噗——” 旁边的杨天舜显然目睹了全程,忍不住笑出声,凑过来小声对姜元清说, “元清同学,别白费力气了,我们阳哥的目标就是及格万岁,多一分都算浪费生命。” 陆予阳闻言,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默认,又像是懒得理会。 姜元清默默收回手,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选择题全对,证明他完全有能力考得更好,却偏偏只做够及格分就停笔。偏偏每次都算得那么好刚刚到及格。 她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瞥了一眼。陆予阳已经重新趴回了桌上,侧脸枕着手臂,只留下一个黑发浓密的后脑勺对着她。 姜元清直觉,这个陆予阳,会是她在临城中学拿全校第一的有力竞争者。 吴忧这时也凑了过来,挽住姜元清的胳膊,小声嘀咕:“别管他们啦,陆予阳就那样,酷得很。走走走,陪我去接水!” 姜元清顺势起身,被吴忧半拖着往教室外走。走廊上挤满了课间活动的学生。 来到饮水机前,看着水流注入杯口,姜元清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混在嘈杂里:“吴忧,高一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名是谁啊?” “是5班的陈子昂啊!” 吴忧几乎是秒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他可厉害了,几乎每次大考都是年级第一,各科成绩都超均衡!而且人长得清秀,脾气还特别好,简直就是小说里的完美学霸男主!” 姜元清侧头,看到吴忧提到“陈子昂”三个字时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神,心下顿时了然,这大概就是少女懵懂的倾慕了。 “清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吴忧好奇地反问。 姜元清端起接满水的杯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勾唇笑了笑,长长的睫毛垂下,用一种轻松又带着点玩笑的语气回答: “转学到新学校,总要找一个学习榜样,激励一下自己嘛。”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吴忧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用力点头附和:“你说得对!那我的学习榜样以后也正式定为陈子昂了!向他看齐!”她握了握拳,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姜元清笑着看她,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被随意对折塞进桌肚的物理试卷。选择题全对,证明他有触及顶尖的能力,却偏偏甘于停留在及格线的边缘。 这种清醒的、甚至带着点叛逆的“克制”,与那种全力以赴争夺第一的传统学霸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为了符合期望而不断向上,一个却像是为了抵抗什么而刻意停留在原地。 周末,姜元清婉拒了小舅季望辰带她去俱乐部体验街舞课的热情邀约。 那种充满爆发力的舞蹈,与她从小被规训的克制与优雅相去甚远,她自觉无法融入,宁愿待在二楼阳台那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伴着三角梅的幽香和摇椅轻微的吱呀声,安静地看一会儿书。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慵懒。姜元清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原本因阅读而稍稍平复的内心瞬间绷紧。 这是她到临城后,季望宜的第一次来电。 两人上一次对话,是季望宜让司机送她去机场时,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语气交代: “你先到外公外婆那边住一阵子,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再去接你。” 彼时,姜元清看着这个前几天还在崩溃边缘歇斯底里的女人,如此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并安排好一切,心底除了逃离的庆幸,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皱了皱眉,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季望宜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着她一贯的不耐烦: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今天不是周六吗?” 姜元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永远是这样,缺乏最基本的耐心和等待。但还是压下情绪,平静地解释:“我在阳台看书,手机没有放在旁边。” “学习无关的闲书少看。”季望宜习惯性地下达指令。 “好。”姜元清顺从地应道。 “临城一中高二虽然没有分重点班,但你的学习绝对不能懈怠。那里的教学质量和北城没法比,你要靠自己多努力。”季望宜继续着她的督导。 “好。”依旧是简短的回应。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才传来季望宜的声音,语调略微放低了些:“伤口……好了吗?” 姜元清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额头上那处早已结痂、只留下浅浅印记的地方。 “已经好了。”她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比刚才更长。季望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却难掩疲惫和强硬的意味: “元元,我和你爸的事情,你不用管,也管不了。你只管好自己的学习,其他的,妈妈会处理。” “知道了。”姜元清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别人喊“季总”的声音,季望宜便没再多说什么,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姜元清缓缓放下手臂。书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将自己深深埋进摇椅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些安全感。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三角梅花影摇曳,可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那天晚上已经快十一点,因为美国那边的时差,季望宜为她安排的暑假外教一对一网课刚刚结束。 她摘下耳机,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坐得发僵的身体,楼下就猛地传来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刺耳声响,尖锐得仿佛能划破耳膜。 紧接着,是父亲姜淮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季望宜!你疯了吗?!你居然找人跟踪偷拍我?!” 母亲季望宜的声音更加尖利,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疯狂和绝望:“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姜淮!你找谁都行!可你偏偏去找苏海念那个贱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砰——!”又一声巨响,像是更大件的装饰品被掼在了地上。 姜元清从记事起,家里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争吵,多数是母亲疑神疑鬼,父亲疲于解释,最后总因缺乏实证而不了了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一楼的景象触目惊心,地面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倾翻的摆设四处飞溅。 而在那张昂贵的实木茶几上,散落着一些照片——照片里,父亲姜淮正和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谈笑风生,甚至有几张是两人亲密拥抱的画面。 姜淮背对着楼梯,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脖颈处的青筋都因极度压抑怒气而凸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沙哑: “够了!你非要这样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吗?!” 而就在他情绪激动地转身,想要进一步斥责季望宜时,手臂猛地一挥,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走下楼梯、正想上前劝架的姜元清。 姜元清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她的肩膀上,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踉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楼梯扶手的雕花棱角上。 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袭来,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世界在她眼前晃动、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母瞬间僵住、写满惊愕的脸,以及那满地的狼藉,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家庭和内心。 季望宜在电话里说,她和姜淮之间的事让姜元清不要管,也管不了。 然而姜元清压根也不想管。她清楚地知道,父母之间那点微薄的感情早已在年复一年的争吵与猜忌中消耗殆尽。 之所以一直维持着婚姻的空壳,一方是碍于家族颜面,不愿成为圈内的谈资;另一方,或许也舍不下姜家带来的优渥生活与商业上的便利。 可那个叫苏海念的女人一出现,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季望宜心中最脆弱、最不甘的地方。这一次,即使撕扯得血肉模糊,她也坚决要将这根刺连根拔除。 其实,在来临城的前一天晚上,姜元清就无意中听到了季望宜在书房打电话。 她先是打给季望辰,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地交代姜元清的转学资料已经邮寄过去,让他安抚好听闻消息后犯了高血压的外公。 紧接着,她又拨通了离婚律师的电话,预约了面谈时间,言辞简洁,目标明确。 姜元清知道,这场徒有其表的婚姻走到尽头是迟早的事。可当离婚这个词真正以如此具体、如此迫近的姿态出现在生活中时,她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泛起绵密的酸涩与空洞。 或许,从今以后,连那个仅存形式、缺乏温暖,但至少名义上完整的“家”,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