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 第1章 久别离 卷一·窥白鹤 「云中窥白鹤,俯仰天地间。」 自太祖征战南北,靖平东西,云朝建都三春城,迄今已近两百年。 当朝圣上年号嘉元,在位已有二十年,这二十载间岁月平淡如水,至少,表面上这偌大的帝国无波也无澜。而本该坐在皇位上的君王,也因多病久居深宫,少过问政事,任由无数野心在暗处涌动着生长。 云朝嘉元二十年·皇都太学 黄昏的日暮薄光透过窗棂,在藏书阁内林立的书架间镀上一层鎏金色泽。 临近下学的时间,这个时间太学藏书阁二楼内已没有逗留的学子,毕竟各家的小姐少爷都准备着回府,没有人想做那个落钥后被锁在书楼里一整晚的倒霉蛋。 唯有一双纤白的手指点拨过书架上的书册,轻巧有如蝶翼翩跹落在琴弦。 初霁并不似她的同窗一般急于下学,每日黄昏的时间,都是藏书阁最安静的时候,她可以在此时沉下心来挑选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册。日复一日,已成习惯。 正当她略踮起脚伸手准备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册时,身后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轻,却也急促,如一场淅沥落下的雨水,激起圈圈涟漪。 连带着拂上面颊的风也是轻柔的,夹杂着窗外白芷的清香,就这样倏然扑入她的怀中。 仿佛拥三月春花入怀。 首先感受到的是衣料的柔软,而后是指尖相接时的触感,对方的手指即使在春日也显得格外冰凉,如同碰到了冰冷的雨珠。 距离更近后,连白芷那略显清苦的气息也悄然蔓延在鼻尖,已经分不清是窗外花香,还是她体魄的味道。初霁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突然撞上了自己,平衡不稳险些摔倒的时候,那双手轻巧地揽住她的腰间,以一个巧妙的力道将她扶正,而后就收回了手,退步保持着一个恰好的距离。 初霁扶住书柜的柜沿站直了身子,正与那个撞上她的人四目相对。 倏然风动,吹得窗外摇铃叮咚。眼前人一根桃木花簪挽发,鬓上华胜流苏摇动。烟青衣裙正如三月春色,袖口层层轻纱浮动,青碧映着浅红,正如山中花**燃。 少女抬手做出噤声的手势,而她原本灰蓝色的眼瞳在日光照射下也显出透彻的琉璃色泽,三分风流恍若披薜荔而来的林间山鬼。 三月春光失色。 初霁只是怔怔地与她对视,无人知晓她此刻心跳急促地跳动着,既没有问对方的来历,也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些什么。 是她。 而少女只是笑着伸出指尖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她的唇瓣,“替我遮掩一下,多谢。” 说完她就一个侧身,躲进了初霁后方书柜的阴影中。 初霁还未来得及问她,到底要替她遮掩些什么,就听见了攀爬楼梯的急促脚步声。 几个学院内侍从打扮模样的人登上二楼,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寻着什么。黄昏时间的藏书楼本就没有多余学子,他们很快就看见了伫立在书架前的初霁,几步来到她的面前,恭敬地行礼,“参见羲和公主殿下。” 初霁大约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面色平淡地微一颔首,“起身吧,找本宫何事?” 领头的一人再一躬身,“敢问公主,刚刚可有人来过藏书阁的二楼?” 果然是冲着刚才那个少女来的。 但脑海中的权衡不过片刻,初霁很快就做出了抉择,“藏书阁的人来来往往,你们要寻的是什么人?” 谁知几个人对视一番,却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有领头人含混地解释,“我们也是听说有贼人跑到了藏书阁里,奉命前来追查,故而,不知晓这贼人究竟是何模样。” “这···”眼前的公主殿下略一垂眸,便是雪融云散的落寞神色,一根手指轻敲颌骨,“几位来问本宫贼人的踪迹,却连贼人是何模样都不知晓,是不是太为难本宫了?” 她眼中噙着两分温和的笑意,也不见有责怪的意思。 这倒是反而让几个侍从心生愧疚,“是我等无能,叨扰公主了。” “无妨。”初霁重新转过身,继续挑选高耸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籍,“只不过本宫今日自午后到现在都在藏书阁二楼,二楼学子来来往往,并未见有什么人异常。” 几人交换眼神低语了几句,大概的确猜测是自己追错了方向,“那看来是我们寻错了方向,打搅了公主。” 她状若无意地开口,“太学一向清净,怎会有贼人混入,又偷了什么东西?” “这···听周祭酒说,贼人是偷了几本珍贵的藏书,那几本藏书是孤本,所以急忙派我们来寻。” 初霁的头微微偏着,唇角勾起一点漂亮的弧度,“竟然是偷书贼吗?真是难见。” 这个世道竟然还有偷书贼,的确罕见。 她终于挑中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册,抬手抽出,向着身旁那几个侍从摆手,“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快去寻那贼人的踪迹,本宫就不耽搁你们了。今天偷的是书,改日就不知道要丢些什么了。” 她这样一说,几人间的氛围明显地焦躁起来。太学中的学子,不是皇亲贵胄,就是官宦之后,要是哪天有贼人偷在他们头上,这群殿下小姐少爷丢了个什么东西,再甚至有个三长两短,要没脑袋的就是他们了。 他们不敢再在此地耽搁,急忙向初霁行礼告辞。其中一个人在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用余光偷看了她一眼,初霁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只做没有看见,专心翻阅着手中书卷。 直到脚步声渐远,确定他们已经离开,偌大的藏书阁二楼只剩下她们两人时,初霁才阖上手中书卷,看向书柜的阴影处。 “你拿了周昱期的什么东西?” 吱呀脚步声响,少女负手缓步自阴影中走出,光影交错间她的那双含情眉眼更显出几分神秘。 她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初霁的眉眼。 尽管三言两语就套完了话打发走了那几人,这位公主殿下依然保持着一种温柔无害的姿态。 即使是自己在看见她时,也知晓京中关于羲和公主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有传言说只看初霁公主,便可知当初她的生母明懿贵妃是如何风华绝代宠冠六宫。今日近看初霁面容,便知此绝非夸张之词。 相比同龄人偏爱色彩明艳的装扮,她只身着月白的淡色衣裙,长而柔软的乌发沿着肩廓流瀑般垂落。 西沉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周身晕开一层薄光,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月色里,而眼底唇角的笑容清浅,一如她的五官般温柔雅致。 初霁人如其名,生一副光风霁月的好皮囊,皑如山雪,皎若明月。 或许是美好之物正如朝云易散琉璃易碎,她此刻就这样站在身前,却也觉得这缕月光会随时自指缝消散不见。 而她只笑,并未直接回答初霁的问题,“也许再晚一些公主殿下自然就会知晓了。” 说完,她提起裙摆,礼节端正地向着初霁行礼,“先前还未来得及向殿下行礼,还望殿下恕罪。臣女晏珩,见过羲和公主殿下,公主今日照拂之恩,感激不尽。” 初霁抬手示意她起身,却用一种更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晏珩,良久后才开口,“不必介绍,我认得你,晏珩,晏无双的妹妹。” 晏珩眼中的诧异只在一瞬,她很快收敛好了情绪,笑意更深,“殿下认识我的兄长?噢,兄长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也和公主殿下在一个班级内,您认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公主还认识臣女,让人受宠若惊。” 毕竟如今当朝丞相晏齐修的权势滔天,深受帝王信任。现在君王久病,朝中事多仰仗丞相。而其夫人又和当今皇后曾是闺中密友,感情深厚。 就连晏齐修的长子晏无双,也早早就做了当朝太子初鸣鹤的伴读,自此晏家门庭显赫,在皇都三春城内风头无两。 她认得晏家的大小姐,也在意料之中。 “不···”初霁轻轻摇头,看着晏珩仿佛一无所知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失落,“我认识你,不是因为你的兄长。” 她的嗓音很轻,带着似有若无的惆怅,“晏姑娘,我们曾见过的。” 初霁阖上书,她手中的书正是一本《世说新语》,她将书封上的书名递到晏珩面前,“三年前。” 她很熟练地估算着书籍的厚度,翻到其中“赞誉”一节,“当初你给我的那本书,里面你做了许多批注,其中有一句被你勾出的句子,我很喜欢。” 她直视晏珩的双眼,说起这些年曾反复在心中咀嚼过的言辞,“所谓云中白鹤……” 她深深地,望进那双装着海潮的眼。 “……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晏珩准确地接过后半句话,眼底倏然绽放出更深的笑意,“没想到殿下一直记得。” 她收起了先前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郑重地向着初霁再行一礼。 “久别重逢,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久别离 第2章 初相识 三年前·嘉元十七年春 春深时节,梨花落尽。 三月初三上巳节,曲水流觞,踏青游宴。 今年上巳节,皇室广邀各家公子小姐与今年新科进士于曲江河畔设宴游玩。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连多病久居深宫的云帝都亲自驾临游宴,让无数想要博得帝王亲眼的人削尖了脑袋蠢蠢欲动。 但对一些人来说,所谓仕途声名,帝王的青睐,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三月的梨花开得正好,裹着柳絮乘东风吹遍满城,此时的春风已褪去冬日料峭,拂在面上泛着絮絮暖意。 侍女小心地推着轮椅走在江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遭风景,“小姐,以前我们没来过这里,没想到这里的江景也这么漂亮。” “此处是先帝为避暑山庄亲自选址之地,我们平时无诏自然是没机会来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慢慢看。”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浅粉衣裙正衬春花,可即便是这样娇嫩的颜色,也压不住她苍白的肤色。她生得一副风花雪月的好皮囊,肌肤白得如天山上的积雪,被日光照得几近透明,隐约可见薄薄一层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 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随手拂去衣摆上飘落梨花,花瓣被她拂落,又轻轻落在她膝盖上的书册上。书册靛青色的封皮衬得她搭在书脊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一截莹白色的冷玉。 曲江水岸边花树掩映,在翻飞的林叶间,似乎听见了有女孩的嬉闹声。 晏珩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春光正好,也有参加这次春游的谁家小姐正在游闹也并不奇怪。 侍女秋鹭仍然推着她向前走,在道路的拐弯处,焦急的呼唤终于听得真切了些许——“殿下,您跑慢一点,奴婢追不上你了!” 而一阵清脆笑声叮咚珠玉落盘敲在心上,“别急,本宫的风筝要飞起来了!” 倏然风动,有人携着春风匆匆奔来。 手中纸鸢在半空将飞未飞,但她身上翻飞的衣袂却衬得本来的女孩如同翱翔的飞鸟一般,惊动春色如许。 就在路途的拐弯处才突然看见彼此,晏珩身后的秋鹭来不及停下,而奔跑的女孩匆匆刹住脚步,身体的惯性却还是让她向前倾倒。 “小姐小心——!” 扑通一声,晏珩膝上的书册尽数落地,但好在她伸出的手足够及时,扶住了奔来女孩的身躯,避免了更激烈碰撞。 叮咚珠玉声响,饶是见惯了珍宝的晏大小姐在瞥见女孩华贵衣袍上精致的衣饰时,也不免为它们昂贵的品质惊诧,被金银珠宝晃得花了眼。 女孩的身体柔软,偏偏在春日却还能从她身上嗅到桂花清甜的气息。 她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不轻,在晏珩的怀中懵懵懂懂地摸着自己的脑袋缓和了许久,才清醒了过来,慢慢站起身。 “抱歉···抱歉,我没有看路。” 晏珩借着日光看清女孩逆光的眉眼,尽管眉目间仍有稚气,但绮罗遍身,眼眸皎若明月,又联想起先前她的侍女唤她“殿下”,晏珩很快便猜测出了她的身份——毕竟皇城内最耀眼的明珠,羲和公主初霁殿下的声名,她亦早有耳闻。 自当年云帝对明懿贵妃一眼钟情纳入后宫后,这位苗疆女子就圣宠不断,云帝不顾非议独宠明懿贵妃,而她所生的羲和公主更是天之骄女,帝王捧在手心里最疼爱的小公主。即使在帝王的诸多子嗣中,羲和公主的宠爱也无出其右。 追着初霁脚步匆匆追来的侍女看见自家公主被撞了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仔细检查初霁的状况,“小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我没事。”初霁很大方地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白皙的肌肤上只是有点红肿,“这个姐姐扶了我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伤着,让太医来瞧瞧吧。” “我也无事,不必劳烦太医了。”晏珩开口止住侍女准备离开的脚步,扶着轮椅的扶手准备起身,“臣女晏珩,参见···” 初霁摆了摆手,又把晏珩摁回了椅子上,“坐着就好,不用行礼了。” 她甚至全无架子的蹲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纸鸢,擦去缎面上的尘土,“可惜了,风筝没放起来。” 又将地面上散落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拿指尖仔细捋平书页的褶皱,最后再递给晏珩,“是你的书吗?” 晏珩从她的手中接过书册,冰凉的指尖擦过初霁的手指,让对方的手轻颤了片刻。 “是的,多谢公主殿下。” 初霁就这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好奇,“这些都是什么书?我好像没在学堂里见过。” 晏珩翻过手中的书封皮上的字迹,确认了这位小公主似乎的确不认识她手中的书,“一些臣女喜欢的杂书罢了,不入流的书册,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学堂上。” 初霁伸出手,轻轻翻开晏珩膝上的书册,随处可见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娟秀的字迹填满了书页,“不过你看上去很喜欢这几本。” 晏珩并未否认,这个年纪的孩子思维总是很跳跃,注意力很快就从书册上移开,又看向她的轮椅,“你坐着轮椅,是因为双腿不便么?” “并非。” 晏珩轻轻摇头,倏然有风吹过,她轻咳了两声才回答,“只是身体羸弱,不适合久站,故而坐轮椅代步。上巳游宴上太喧闹,我不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所以让秋鹭推着我出来散散心。” 初霁站起身来到晏珩轮椅后的把手处,“我撞了你,作为赔罪,推着你走一段路如何?” 怎能让公主纡尊降贵做推轮椅这种事!秋鹭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要跳出嗓子眼,就连脖子上的头颅也是摇摇欲坠。 但晏珩瞧得出这位小公主对轮椅的好奇多于想要赔罪的心态,止住了秋鹭想要阻止的动作,只是淡笑着反问,“公主殿下不去放风筝了么?” “风筝想放的话,何时都可以。” 这倒也是句小小的谎话,毕竟回到皇宫四四方方的高墙内,想放风筝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晏珩没有推拒,只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 不过这位受尽宠爱的公主殿下竟然全无帝姬的架子,连晏珩也有些吃惊。 初霁手上用力,极平稳地缓缓推动着轮椅向前走去,“晏小姐想去何处散心?” “都可以,但凭公主殿下心意。” 于是初霁推动着轮椅缓缓在江边散步,偶尔与晏珩闲聊几句。不得不承认,尽管只是初识,她也喜欢和晏珩相处的感觉。不似在皇宫内这般拘束,也不用过多担心他人的目光。 江畔梨花飘落,有曲水流觞的木觞沿着溪流缓缓漂来。 此地离举办上巳节诗会的亭台并不远,隔着溪水远远能够望见亭内人头攒动,举杯相碰的欢笑声亦传入耳中。 初霁停下脚步,远远眺望过去,最后露出失望的表情,“父皇在亭内,但是母妃不在。” “此次诗会是邀请各家公子和今年登科进士参加的,陛下要亲自点评,选出诗会魁首。女眷并不参加,都在其他地方,公主的母妃也一样。”晏珩温声向她解释。 初霁是第一次参加上巳节宴游,看着亭内清一色的男人,仍然不解,“为什么···女眷不能参加?” 在初霁看不见的方向,晏珩注视着亭内的目光阴沉,眼底的海潮雾气停滞,一点一点凝结成冰。 “是啊,为什么呢···”她的音色仍然平静,仿佛真的只是抱有疑惑,“可科举是只有男人才能参加的,诗会亦是他们的专属,就如同朝堂上的位置,从来只给他们留下。公主殿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千年以来,皆是如此。问及他人,都只会回答臣女古来皆如此。” 连春日的温暖也在此刻冷如冰窟。 初霁也敏锐地察觉出了晏珩心情的变化,五指无措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最后温声道,“只有男人也太无趣了,那不看也罢。去别的地方逛逛吧,这避暑山庄很大,还有很多别的地方能看。” 她推着轮椅向其他方向走去,气氛在此刻显得有些尴尬,先前叽叽喳喳的初霁也陷入了沉默。为了缓和氛围,斟酌片刻,晏珩最终只是轻拿起膝盖上的书册递给她,“公主殿下对我的书感兴趣的话,这本书就送给你了。” 初霁怔忪,或许一时间也想不出晏珩这样做的缘由。 但将书递给她的那双手五指莹白修长,她的眼睛中那片浅浅的海潮上雾气浅淡,带着一种湿润的温柔。 就这样被她的目光蛊惑着,初霁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本《世说新语》。 彼时她只以为这不过只是一本寻常书册,却不知在握住这本书的一瞬,所谓无形无相的命运也被她抓住了一瞬。 至此命盘上的棋子轰然倾落,黑白散落成众生命数。 走笔停滞,在纸张上晕开一团墨痕。 收回思绪的晏珩急忙提笔,却还是晚了一步,静静注视着信纸上洇开的墨汁,最后叹了口气,随手将纸张叠好,借着桌上灯烛点燃后,信手扔入了炉火中。 吞噬了信纸的火舌更加张扬,焰色明明,映在她眼里,她微弯下身子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撑着下颌,收回了和初霁相遇的记忆。 和三年前相比,如今再看这位羲和公主,可以称得上性情大变。 从前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公主,而今日遇见她,显得深沉内敛了许多,情绪毫不外露。在打发藏书阁那几个侍从时,甚至称得上滴水不漏。但她还如此清晰地记得自己,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三年间性情大变的缘由···倒也不难猜测。 她的手指下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书桌柜前的锁扣。 毕竟···明懿贵妃已殁。 正值壮年,无病无灾的明懿贵妃,蹊跷地死在了那一年的冬雪中。 [裂开]人设卡在画了在画了。 人不能一边写连载一边写同人一边画画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相识 第3章 风波涌 窗棂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打断了晏珩的思绪,她微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回应,窗户就直接被推开了。 眉梢的蹙起只在一瞬,很快便舒展开来,晏珩将情绪掩盖得很好,抬眼看向站在窗口的人。 “有什么事吗,兄长?” 立在窗前的少年身着青红锦袄,英姿勃发,随意倚靠在窗栏上,神色微有不耐地扫过晏珩桌案上的书册,“你又在看你那些书?” “嗯。”她不咸不淡地应声。 晏无双拿出几册书卷,直接从窗口扔到了晏珩的书桌上,“老规矩,帮我把课业做完,那多的几本书归你。” 晏珩拾起书册,粗略地翻看了片刻,课业的内容并不算少。“你又要去打马球?这些课业都是最近课上的重点,兄长不自己做的话,到时候过不了春日考怎么办?” 闻言,晏无双皱起眉头,脸色难看了些许,“让你帮我做完你做就是了,是太子殿下邀我去打马球,你难不成让我怠慢了太子殿下?” 晏珩最后并未没推拒,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见,晏无双和太子初鸣鹤志趣相投,平日里也总在一起厮混。 只是现在太子如日中天,两个人可以称之为感情深厚,他就是太子亲信。但若是某一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得了斥责,他晏无双身为太子的伴读,那他就是蛊惑太子不学无术的佞臣。 此事的荣辱,就在君王的一念之间,不过她懒得开口为自己找不痛快,说到底这是晏无双的荣华富贵,晏家的荣辱兴衰,但和她晏珩没有关系。 虽然大家都姓晏,可所有人都觉得晏无双才是晏家的香火,要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只能是他晏无双不是么? “我晓得了。”她没有多嘴,只安静地收下了晏无双的课业。 晏无双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临行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叮嘱了晏珩一句,“字迹模仿得像一些。” “之前那么多次都没人发现,你在担心什么?”晏珩反问。 这也是一句实话,这几年他总把不想做的课业都扔给晏珩,到现在也没出过事,相反她做的课业还屡屡得到夫子夸赞。 如此想了想,他终于放下心来,哼着歌开开心心地准备去打马球了。 在他离开后,晏珩才有心情静下心来仔细翻看晏无双留下的课业。 她本以为晏无双和初鸣鹤所在的班级,是太子与皇亲贵胄之后,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课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不过替初鸣鹤做了这么多功课,所学感觉不过如此。 这种难度的课业也有必要头疼到扔给她做么? 真是理解不了蠢人。 晏无双来到与太子约定的马球场时,两队的人马多已换上了球衣等候多时。 被人群所簇拥的太子鹤立鸡群,格外显眼,却也不及安静坐在角落的白衣少女。 初鸣鹤眼尖,在看见晏无双到来的时候,就向着他招手,“无双,这里!” 晏无双大大方方地去往初鸣鹤身边行了个礼,全然没有注意到太子身边不情不愿目光各异让出位置的其他人。 毕竟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和初鸣鹤不过寒暄了两句,晏无双的目光就挪到了旁边白衣少女的身上。此刻的初霁坐在椅子上,正安静做着女红,针线穿梭在缎面上,龙凤呈祥的纹样已经初具雏形。 “公主殿下也来打马球了?”晏无双向她搭讪。 初霁急忙摇头,“我不懂这些,只是今天皇兄要来打马球,我正好无事,就一路来了。”说着还仰起头向着初鸣鹤一笑。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初霁又问,“我记得晏卿也有个妹妹,今日怎的不见?” “她不会打马球,来此处作甚?”晏无双嘴比脑快地说了出来,又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找补到,“感激公主殿下挂念舍妹,不过她天生胎里不足,不能做激烈的运动,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好在羲和公主的随和人尽皆知,她并没有计较晏无双的失言,只点点头,“那是该多调理身体。” 初霁做出这幅兄妹情深的姿态,让初鸣鹤颇为受用,呵呵笑了起来。“今日羲和也来了,诸位可莫要让公主失望才是。” 看着初霁和初鸣鹤妹兄情深的模样,晏无双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有些忮忌,毕竟这些年自己和晏珩始终是不咸不淡的关系。 晏珩从不关心他,也很少和他一同出现,多数时候都躲在自己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他们虽是妹兄,更多时候却是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般。哪里像初霁公主这样温柔可人,还懂得做女红手工。 哎···若是娶妻能娶得初霁公主这样的美人,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不过初霁似乎并不知晓他脑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淫,仍专心绣着手中的花纹,对外界的喧闹充耳不闻。 罢了,人生哪有如此圆满,没有晏珩帮他做功课,他今天哪来时间来陪太子殿下打马球?晏无双如此想着,在心里轻叹一声,接过侍从牵来的马准备入场打马球去。 自己那个妹妹也不是一无是处就是了。 畅畅快快地打了一整日马球,第二天坐入太学的教室内时,晏无双还下意识地哼着小曲。 坐在他旁边位置的友人胳膊肘轻撞他,“这么轻松的表情,课业做完了?” “那当然。”他大方地靠着椅背坐下,神色怡然,“这有什么难的么?” 友人显得不可置信,“听说你昨天可是陪太子殿下打了一下午的马球,你哪来的时间做完?”他颓丧地翻着手里的书册,“昨天夫子留了那么多课业,有小半本。” 晏无双拿出晏珩替他做好的功课随意扔在桌面,“我说做完了那便是做完了,小小课业而已,也值得花这么多精力?” 友人不可置信地拿过他的功课翻阅,竟然真的是他的字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答完了课业。“你肯定是昨天挑灯夜战才赶完的!” 两个人的争论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即使没有刻意去看,晏无双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觉得心理平衡一点你就这样觉得吧。” “先借我抄抄。”没有心情再去纠结晏无双到底是怎么做完这么多功课,友人直接拿过了他的课业开始补缺。 放目望去这下偌大的教室内所有人都在闷头完成功课,只有晏无双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环顾。 但他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现在临近上课的时间,却还不见祭酒的身影,相反同窗们却窃窃私语着什么,一片看不见的阴云正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间之内。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友人,“出什么事了这是,祭酒怎么还不来?” “你是不是最近打马球打傻了?”对方掀起眼帘扫他一眼,“你没听说那点风声?” “什么?”晏无双不解。 友人伸手示意他凑近,才压低声音道,“周昱期惹上麻烦了。” “听说他被大理寺那边参了,说他克扣给廪生的补贴,还有什么结党贪墨的罪名,总之零零总总算下来有不少罪状。御史也凑热闹跟着参了好几本呢。” 晏无双面色苍白了些许,毕竟他知道,国子监祭酒周昱期和自己的父亲来往密切,还是自己与太子的老师,他若是出了事,对自己家并无好处。 教室内的窃窃私语,大抵就是在说这件事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晏无双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友人耸肩,“这谁知道?但是周祭酒现在都还没来,估计是···” 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一队人马身着飞鱼服,腰别绣春刀,匆匆行在屋外回廊。 锦衣卫! 满室寂静,谁人都不想在此刻招惹这群人,屋内弥漫的阴云如有实质般更沉重了些许。只有和其中一个指挥使有些交情的学子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锦衣卫指挥使知晓这屋内人身份矜贵,也不敢张扬,只礼貌赔笑道,“我等只是奉命搜查,诸位稍安勿躁。” 这句单薄的话语显然安抚不了屋内人不安的情绪,虽然众人安静地不再言语,但谁都能感受到焦虑就像锅内即将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吐露着烦躁的怨气。 晏无双勉力忍住内心的不安在室内张望,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角落坐着的白衣少女身上,她仍然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对外界的喧闹充耳不闻。 在这个只有男人的班级内,羲和公主是其中唯一的女子。 前两年,羲和公主曾缠着云帝,说自己想与太子在太学同一个班级。彼时云帝只当这是自己小女儿撒起娇来的一点小愿望,也只能无奈地点头满足。 她顶着众多人异样的目光,在低声的流言里,坐入了这个只有男人才能学习治国安邦之策的地方。 晏无双对此不以为意,他不认为一个女人来此地能学到什么东西,就像初霁进入后格外安静,多数时候都像没有她这一个人一般,也不见她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只是他乐意看美人,尤其是羲和公主这样出挑的美人,所以也没什么不好。 随着几声高呼“冤枉”的喧哗声里,几个锦衣卫从太学中押着数人走出,再伴随着他们搜查的声音,太学内的学子再按捺不住,纷纷离开房间去围观着看热闹。 晏无双也不例外,急忙跟随着人群冲出教室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角落,一直悄无声息看书的初霁终于合上书册,起身走向了远离人群的方向。 锦衣卫亲来太学搜查抓走了一群人,可是这数十年来太学难见的奇事,素日里热闹的教室此刻空无一人,学生全都围在路边伸长了脖子想瞧见被抓走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真是一群无聊的庸人,就像闻见腐肉的狗一样,听见风声就一窝蜂涌上去了。 在攒动的人群里,晏珩如此想着,不动声色地绕行开人群,向着教室内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 偌大的室内格外寂静,只能看见日光透过窗棂洒下的些许薄光。 此时此刻,室内本该空无一人。她没想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动作怡然地欣赏着自己桌上那幅没绣完的女红。 那位素来平和的公主殿下,此时面上的笑容也依旧温柔,盈盈三分笑意,便是春光失色。 她悠然地把玩着那张没绣完的手帕,冲着晏珩扬起了手,那张漂亮的面容一半被日光照亮,轮廓精致无瑕,而另一半笼罩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真是没想到,晏小姐字写得如此漂亮,绣工却半分也没继承到你的书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风波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