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蝴蝶》
1. 雪至
雾城十二月,晚间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寒意,深灰色厚重云层密不透风地遮挡了泠泠月光。
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雪。
城郊一家不大的戏剧院里,今天最后一场昆曲演出落幕,台下不多的观众意犹未尽地离了场。
剧院逐渐归于宁静。
后台化妆间,霍清檀褪去浅粉色的戏服和华美头面,换上常服,拿了张卸妆巾细细擦净面上浓墨重彩的妆容。
化妆镜倒映出她冷白素净的脸蛋,被卸妆巾擦过的地方微红,像是细雨浇过小巧的雪片莲,在洁白无瑕的花瓣上留下抹俏嫩的粉。
一旁化妆椅上,跟她同时结束演出的师姐林妁并不急着卸妆,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她优雅的动作:“要不说你是咱戏剧院的门面呢,这段时间来了不少生面孔,八成是来瞧你的。”
说来奇怪。
戏剧院不温不火了十来年,每天雷打不动来听戏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可近半年来,却涌进了不少陌生面孔。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西装革履,俨然一副业内精英的模样,坐在观众席时,注意力全然不在台上。
他们的真正目的似乎不是听戏。
而是来寻人的。
至于寻的人是谁……
霍清檀长睫轻垂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恰好此时。
化妆间响起两道不小的交谈声:“小雅你今天看到那位先生了吗?”
“没有,他今天好像没来。”
“那可惜了,看他气度不凡,想必是哪家豪门子弟,我还想去结识一下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企图。
两人口中谈论的先生,霍清檀有印象。
他半年前才开始来的。
来的时候常常孤身一人坐在最后一排,也不抬眼看着舞台,更多的是姿态慵懒地窝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霍清檀觉得。
他这哪里是来听戏的。
分明是找了个地方睡觉。
还是最吵、最不适合睡觉的地方。
两个女生的交谈还在继续。
“得了吧,人家说不定有家室呢,正好今天元旦,他估计在家陪太太,你还想上位?”
“那又怎样,那些有钱有权的谁不是家里一个外面好几个……”女生大大方方挑明自己的野心,完全不避着化妆间的其他人。
霍清檀没兴趣听她们各怀心思的聊天,快速卸完了妆,把手上捏着的卸妆巾抛进垃圾篓。
欲起身时,话题不知怎得落到了她身上。
那个挑起话头的女生叫住她:“清檀,你家不也是做生意的吗,你认识那位先生吗?”
霍清檀动作顿了秒,摇摇头,红唇微启,还未溢出清晰字词,便被她同伴没礼貌地打断:“她一个养女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她在霍家根本不受重视吗?你问她倒不如找机会亲自去问那位先生。”
女生不大的声音在窄小化妆间里尤其明显。
整个化妆间的氛围明显一滞。
霍清檀是被霍家早年间收养的。
这事在上流圈内不是秘密。
那些正儿八经名门出身的千金名媛没少在私底下笑话排挤她。
霍清檀平日不同她们打交道,这些话听听也就过去了,并不会放在心上。
她面上神色未变,对女生的讥嘲置若罔闻,身侧的林妁倒是忍不了,拍案而起:“向雅你是不是闲得慌,整日蛐蛐这个蛐蛐那个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练练你的嗓子,一开口我以为谁家驴放出来了。”
林妁虽然是戏剧院里年龄最小的,但她入行时间早,辈分高,是剧院的大师姐。
辈分大就是可以处处压人一头。
她一发怒,就算心里有不服的,也没人敢顶嘴。
向雅脸上菜色,憋了半天没敢说出话来,翻了个白眼,收拾好东西悻悻离开了剧院。
化妆间少了挑事的人,其余人自觉管住了嘴,该卸妆的卸妆,该换衣服的换衣服,相继离开后,很快只剩下霍清檀和林妁两个人。
林妁靠在椅背上,动作娴熟地摘下头面,从化妆镜中瞥见霍清檀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去拨弄琵琶。
除了她始终坚守的昆曲。
仿佛其他任何事对她来说都不值得浪费心力。
林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们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忍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师姐换琴弦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霍清檀的宝贝琵琶前几日断了弦,是林妁帮她寻了新的琴弦换上的。
她微仰起头调试琴音时,不动声色打断了林妁的话,“她们不过是来剧院混履历的,很快就走了,师姐何必把她们放在心上,动气伤身。”
“更何况,她们说的是实话……”
后一句话她说的很轻。
林妁没有听见。
*
离开戏剧院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霍清檀怀里抱着琵琶,看了眼手机时间。
晚上八点半。
若是回去晚了,免不了要受霍母一顿责骂。
她犹豫了会,还是打车回了市中心的霍家住宅。
终是在近九点时赶回了家中。
她如往常般推开别墅大门,室内却没有开灯,异常昏暗。
她站在玄关口,借着地脚灯的光线,抬手摸索着壁灯开关。
猝不及防听见二楼书房传出来的争执声。
“……你说她二十多岁的人了,成天往那破剧院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在外面没少被那些个姐妹嘲笑,说我霍家养了个戏子,只知道唱无病呻吟的咿呀词曲,让我老脸往哪搁?”
“我不求她能有打理公司的能力,好歹规矩些,有点名门闺秀的样子,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我一生行善积德了……”
这熟悉的独特嗓音,尖锐但不刻薄。
是霍母。
“行了!我们好不容易攀上恒知集团张家的这门亲,在这个关头上你就由着她吧。”霍父喝住霍母喋喋不休的抱怨,嗓音透出一股疲惫,“等她嫁过去了,跟张家生意上的合作顺理成章,公司资金链的问题也能解决。”
霍母捂着心口幽幽叹气,语调哭诉:“要是予安留在国内,至少能帮着你打理公司,若不是因为她……”
声音停了秒,带着咬牙切齿:“当年我怀予安的时候就说了要把她送走,你偏不让,吃力不讨好养了这么多年,我真是后悔了。”
“目光短浅!我们霍家又不缺她一口饭!把她送走了我们靠什么攀上张家……”霍父压低声音。
霍清檀清丽面容隐在黑暗中,身后路灯在她面前投射下一道模糊身影。
影子似乎微微晃了下。
如风中烛火。
下一秒。
别墅大门轻轻合上,将霍母止不住的怨愤和霍父别有所图的算计隔绝在了别墅门之后。
濛濛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柳絮状的飘雪,落在霍清檀头发、长睫和琵琶上。
她不顾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尖,低头认真拂去琵琶上将融未融的雪。
这把琵琶是幼时昆曲入门时,师父送的。
她五岁开始学习昆曲,至今已有二十年,这把琵琶也陪了她二十年。
材质虽算不上珍贵,但在她心里就是视若珍宝的无价之物。
霍母常说她对情感淡漠,是养不熟的,但她明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
她很感激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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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利院中百来个孩子里选中了她,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这并不意味着要让她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用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婚姻来偿还养育之恩。
三岁初入霍家时,她以为只要顺从霍母,乖巧听话,霍家就是她的家。
没过两年,霍予安出生了。
她才明白,有些感情终究是无法跨越血缘关系的。
霍家永远不会是她的家。
—
今天正值元旦。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丝毫没被雪势影响,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往最热闹的地方跑。
霍清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周遭繁华喧闹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沿着街道不知走了多久,她走累了。
见沿路行人不多,她便索性在路边台阶坐下,把琴抵在腿上。
自林妁帮她换好琴弦后,她还没正式弹过一首曲子。
葱白指尖勾了下琴弦。
泛泛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
她灵动杏眸闪着细碎的光,出乎意料地被清亮音色惊到。
指尖随即接连拨动琴弦,接上了这一曲。
珠落玉盘似的清脆琴曲很快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她旁若无人地弹唱着烂熟于心的琵琶曲,唱腔婉转如莺啼。
没人注意到街角有辆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停了很久。
车窗半降的劳斯莱斯里,男人慵懒倚靠在车后座,视线在眉目间都焕发光彩的霍清檀身上长久停留。
他掌心把玩一枚银质打火机,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滚轮,微弱火苗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灭。
映照在他下颌角,勾勒出凌厉的阴影线条。
副驾驶座位上,秘书侧过脸适时提醒他:“路总,自您回国接任家主半年来,已有不少公司明里暗里打听您的行程,想求一个合作,您都推拒了——”
秘书冷静了秒,小心翼翼瞥了眼路言琛不辨喜怒的脸色,继而壮着胆又说:“恒知集团的张总邀您今晚一叙,您……要不要去见见?”
路言琛没有回话。
车厢气氛死寂得可怕,偶尔有几道飘进来的琴音能缓解一瞬。
不多时,琴音也停了。
“咔擦——”
路言琛不紧不慢合上了打火机,不带情绪的眸光睨了秘书一眼,薄凉语调满含警告:“路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随后。
他推开车门,朝路边台阶的方向走了过去。
霍清檀一曲完毕,才发现四周站了许多围观的行人,有的甚至还举着手机在录像。
她抿唇礼貌回以浅笑。
过足了手瘾,她没有再弹一曲的心思,周围行人很快四散开。
起身时,她望着茫茫空旷街道,突然生出一丝迷惘。
离开了霍家,她能去哪里?
她又能去哪里?
她在剧院赚的为数不多的酬劳,每次都悉数上交给了霍母。
她现在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状态。
住酒店,当然是不能的了。
难不成她要流落街头?
正当她迷茫惆怅之际,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
清爽好闻的苦橙气味随之钻入她鼻息间。
她下意识轻嗅了几下,视野中陡然闯入一双擦拭锃亮的高级定制皮鞋。
沿着锋利笔直的裤管往上,她好奇仰头。
始料未及地溺进一双浅褐色琥珀瞳孔。
男人优越身形轮廓逆着路灯,周身被镀上一层柔和金光,如同即将普渡众生的神祇降世。
而此时。
这位能普渡众生的神,眼中似乎只有她,专程来拯救她般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跟我走吗?”
2. 人间极乐
云浮湾别墅区。
在这寸土寸金地段上住的人非富即贵。
霍家自认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上流圈里能占到一席之地,但其实连住进这的资格都没有。
而劳斯莱斯的主人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核心区。
地位可见一斑。
灯光明亮的别墅客厅内,暖气开得很足。
霍清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大胆到跟一个陌生人回家。
哦不对。
严格来讲,并不算陌生人。
把戏剧院当成休息的地方,把昆曲当成催眠曲听。
如此特立独行的人,她自然忘不了。
隔着手中水杯袅袅升起的水雾,霍清檀不动声色偏过脸去看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双腿伸直交叠着,怠懒姿态都压不住周身近乎实质的侵略性,与生俱来的矜贵感如同高山冷玉,透出不容侵犯的疏离。
视线浅浅上移,定格在他俊美脸上。
面部轮廓线条利落得仿佛大师精心雕琢,眉目深邃如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略微上扬的浅褐色琥珀眼。
霍清檀想。
她大概就是被这双会摄人心魄的琥珀眼吸引,才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
她犹豫着思考道谢的话,不自觉地抬眼往斜前方看了一眼又一眼。
男人两指夹着银质打火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当指尖陀螺似的转了半天。
方才在车上听秘书称呼他为路总。
雾城姓路的寥寥无几,能住进这片富人区的,应当只有位于权贵圈顶端的明山路家了。
明山路家是雾城少有的百年底蕴的豪门家族,族中子弟众多,遍布各行各业,佼佼者更是数不甚数。
其中风头最甚的,当属如今的新家主。
据说这位新家主并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一个被放逐在海外市场、远离路家核心圈的“野种”。
是上一任路家家主露水情缘后留下的风流债。
半年前老家主退位之际,他以雷霆手段杀回国内,力排众议坐上了家主之位。
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族谱上老家主明媒正娶的联姻妻子除名,加上了一个从未被路家正眼瞧过,被视为路家耻辱与污点的,他的亲生母亲的名字。
好在他掌权路氏集团的半年来,路家商业版图不断扩大,商业价值和地位更上一层楼。
家族那些老古板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不然,路家的老祖宗气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这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豪门秘辛,都是她的好闺蜜祝霜茶余饭后说给她听的。
这种离经叛道、叛逆乖张的性格。
霍清檀不由得又往斜前方看了眼。
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他的名字。
路言琛。
她在心底默念了遍这个名字,再抬眼时,只听男人略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在客厅响起:“霍小姐胆子倒挺大,随便就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了,不怕我是坏人?”
霍清檀表情顿时有些错愕。
不是他先主动伸出手的吗?
怎么倒打一耙把她说成随便的人了。
况且在当时那个四下无人的场景下,就算她坚定拒绝了,以路言琛的性格,应是不会轻易放弃吧。
霍清檀反应很快:“不是陌生人,我见过你,在城郊戏剧院。”
她这副好嗓子说话时的音色很软,轻轻柔柔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声音顿了秒,见路言琛反应平平,好像丝毫不意外,便愈发大胆了起来,好奇地问:“你经常在外面捡女人回来吗?”
“女人”二字被她含糊带过,仿佛是在欲盖弥彰,又像是在刻意试探什么。
路言琛长指转动着的打火机被按停,被她这句话逗笑,琥珀眼半眯起看着她:“我看起来是这种人吗?”
难道不是吗?
祝霜说过,路言琛在国外的时候日日流连私人会所,身边女伴从来没断过,完全一副豪门纨绔的样子。
而且,他从路边捡人的动作过于熟练,仿佛做过了千百遍一样。
除了经常做这事,霍清檀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在路言琛意味不明的目光下欲言又止,软唇张张合合,最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偌大的客厅再度沉寂。
没过多久,路言琛接了个电话。
与对面聊了三五分钟后,他挂断电话,收起打火机,慢条斯理整理着完全没有折痕的袖口,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楼上的房间都是没人住过的,你挑一间顺眼的住下。”
话音落下,他转身朝玄关走。
霍清檀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脱口而出:“那、那你呢?你不住这里吗?”
路言琛目光在她过分单纯的面容上落了秒,琥珀眼中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兴趣。
他语调染了笑,故意逗她:“我怕你占我便宜。”
这小姑娘对男人没有一点戒备心。
来日方长。
他有得是时间慢慢教。
—
霍清檀在外面吹了凉风,她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调高了空调温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还是她被霍家收养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床单被套也很干净,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苦橙香气。
好像路言琛身上的味道。
她一直觉得浸淫在生意场上的男性,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烟酒味。
至少霍父是这样的。
霍母极不喜欢烟草味,每次霍父应酬完带着满身难闻的烟酒味回来,霍母免不了要同他吵一架。
说到霍母。
她已经过了门禁时间还没回家,霍母没有再打电话过问。
是真的要听从霍父的,将她嫁给张家那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吗?
霍清檀在床上翻了个身,虚焦的视线盯着墙角落下的斑驳月影出神。
她不想嫁。
但是她目前没有任何能力拒绝这场联姻。
逃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站得住脚的借口断了霍父霍母送她联姻的想法。
霍清檀胡思乱想了一会,直到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
她睡眠很浅,翌日天微微亮时便被一阵短促的铃声吵醒,她下意识坐起身来放空了几秒,等到铃声快断了才接起。
“小檀儿,最近剧院忙吗?商贸的SA说她家上了几款新包包,你抽空陪我去逛逛?”
阳光四溢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狂欢后的疲惫,显然祝霜又在哪家酒吧里熬了个通宵。
霍清檀开了免提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下床,弯腰整理睡乱的床铺:“霜霜,我这两天应该没空……”
她娴熟叠被子的动作没停,只是动作略重了些,拧眉纠结了秒又说:“我打算搬出去住。”
“你早该搬出去了!”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祝霜突然激动,“凭什么霍伯母只给你设门禁,不见她给霍予安设门禁,明明当初的事错不在你,是霍予——”
“霜霜!”祝霜的语速过于快,霍清檀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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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急促地喝住她,“那件事都过去很久了,别再说了。”
祝霜似乎不太服气,还在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要不是他害你留下了心理阴影,你至于见到男的就躲嘛,我跟你说,你找个活好的男人睡一觉就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
祝霜说起话来荤素不忌,霍清檀听得面红耳热,颇为无奈喊她:“霜霜……”
“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祝霜举白旗认输,话题总算回到正轨,“你找好房子了吗?要不要我让我男朋友帮你找?”
“我记得你对象不是个独立设计师吗,还兼职房产中介?”霍清檀疑惑。
说起这个祝霜就来气,她冷呵一声:“还设计师呢?都设计到我头上了,他每次来我家都要偷几件我的首饰,要不是某天我发现我的珍藏不见了,我家底都要被他偷光!”
啊。
霍清檀暗自咂舌,果然这些男人不是图色就是图财。
都是不靠谱的东西。
“那就这么说好啦,一会我们来接你,你现在还是在家吧?”
说好什么?
怎么就说好了?
霍清檀思绪回笼,听到祝霜要去霍家接她,结巴了起来:“不、不是……我没在家……”
“这个点你不在家在哪?”祝霜很意外。
霍清檀支支吾吾的。
面颊上悄然浮上薄粉。
“就……一个朋友家。”
“除了我你还有哪个朋友?!”
霍清檀难以招架。
恰好这时,房间门被敲响。
像是得到了救赎,霍清檀松了口气,终于有理由挂断电话:“我先不跟你说了,晚些我去找你。”
“欸不是……”祝霜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消失在电话忙音里。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
霍清檀快步走过去。
门外,路言琛斜支着门框,一身简约的紧身运动装包裹住他浑身健硕的肌肉,露在外面的脖颈肌肤上有一层薄汗。
看起来是刚锻炼完。
扑面而来的充满诱惑力的男性荷尔蒙令霍清檀面上刚消退的桃粉色又浮现出来。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脑袋低垂着不敢去看路言琛。
岂料下一秒,她的目光触及到充满磅礴生命力之物。
浑身像是被火烧了般,她的呼吸滞了秒。
这就是祝霜说的人间极乐吗?
应该会死掉的吧。
直接往生极乐了。
霍清檀不敢再深想,默默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路言琛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视线越过她,转向她身后收拾干净的房间。
床上没有一丝褶皱,轻薄丝滑的真丝被子折叠整齐,根本看不出有人在这过夜。
路言琛蓦地轻笑了声,俯身凑近了些:“躲什么?睡了一晚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男人鼻息间微热的呼吸落在霍清檀肌肤上,她心底涌上一股微妙的感觉。
不抗拒,也不讨厌。
等等。
霍清檀后知后觉他说的那句话歧义丛生,什么叫睡了一晚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得好像她对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这样想着。
霍清檀陡然回忆起仓促间的那一瞥,耳根一热,脸上发烫的要烧起来了。
路言琛看着这姑娘的脑袋越埋越低,耳尖红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自燃,长指在门框上点了点:“田螺姑娘,下楼吃早餐了。”
话音刚落。
霍清檀呼吸通畅了不少,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3. 开房
直到霍清檀在餐厅吃完早餐,路言琛都没再出现。
倒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餐厅,却不是昨天坐在副驾驶的那位。
不过似乎也是路言琛秘书,受了他的指示送她出门:“霍小姐要出门吗?”
霍清檀是个不愿意再三麻烦人的性格,本想拒绝。
但考虑到富人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入,而能坐上出租车的路口离别墅起码要走半小时,等她打上车到达商场,估计祝霜要等烦了。
这样想着,霍清檀轻微点了下头:“那麻烦……您了。”
她不知道眼前这位秘书的名字,只好用尊称代替。
男人推了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态度更为恭谦:“霍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小陈就好。”
汽车安静行驶在马路上,过了上班早高峰,路上并不堵。
陈秘书做好自己司机的职责,问过霍清檀目的地后,便没再开口说话。
霍清檀靠在车后座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大拇指无意识抠着虎口出神。
路言琛心善把别墅借她住了一晚,还给她准备了早餐和司机,出于礼尚往来,她是不是应该回报点什么。
可是她不知路言琛的喜好,对他仅有的认知还是从祝霜那里听来的不知几手的消息。
保不保真都另说。
对了,眼前不是正好有个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霍清檀眼睛亮闪闪的,在车载后视镜中对上陈墨:“陈秘书,这些年你一直在路言琛身边做事吗?”
“是。”
“那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喜好吧?”霍清檀乘胜追击。
陈墨略微诧异抬头从车载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而后很快低头目视前方:“路总的喜好从不暴露在人外,我唯一知道的只有听曲,具体的霍小姐不妨亲自去问。”
陈墨说话滴水不漏,只说了路言琛人尽皆知的喜好,其他的却闭口不谈。
霍清檀才不信他会对路言琛的喜好一概不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买件礼物报答他的借住之恩。”霍清檀解释道。
这样的话不管路言琛雪夜对她施以援手是好心还是另有图谋,至少她是问心无愧了。
陈墨了然,言简意赅提了句:“路总失眠很严重。”
……
工作日商场人流量不大,霍清檀到达后没多久,祝霜也从一辆骚粉色兰博基尼副驾上下来。
远远的,祝霜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这边挥起手,小跑过来亲昵勾上她的肩膀:“小檀儿有没有想我?”
霍清檀从幼年就开始学习戏曲的原因,身姿每时每刻都是挺拔的,在同龄人中出落的也算是高挑。
祝霜搂着她时还比她高出半个脑袋,一双裹着薄薄黑丝又细又长的双腿也贴着她,引得周围经过的男人垂涎欲滴。
“霜霜,你换香水了?”她一靠近,霍清檀鼻子痒痒的,没忍住偏过脸连打了几个喷嚏。
“没有吧。”祝霜抬起手臂鼻尖嗅了嗅味道,忽然想起来,“我忘记带那瓶常用的了,这是借别人的,好像是什么花香调,你不喜欢吗?”
祝霜酒吧的通宵局结束后专门找了家酒店洗干净了身上的烟酒味才出来。
她知道霍清檀不喜欢闻烟酒味,怕沐浴乳洗不去,还专门喷了香水盖一盖。
霍清檀摇摇头:“可能你喷太多了,有点呛。”
“那我离你远点,你记得跟上我啊。”祝霜拉开了些距离,迈着大长腿往商场走。
霍清檀看着她潇洒不羁的背影,无奈笑了笑。
没太在意后脖肌肤微烫的温度,只当是在外站久了日头晒的,缓了会便抬脚追上了祝霜。
浑然不知被衣服布料包裹住的白皙肌肤上出现了过敏似的小红点。
祝霜想买的东西很多,可能是在酒吧蹦迪了一整晚消耗光了精力,她才逛了两三家店就没战斗力了。
只好找了家甜品店中场休息。
“小檀儿快如实招来!”等甜品端上来的间隙,祝霜托着腮,满脸八卦。
“招……什么?”霍清檀心虚。
“就是你昨晚在哪个朋友家住的?!”祝霜一激动,声音大了些。
周围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霍清檀心更虚了,身上莫名烧得滚烫,闭口不提是哪个朋友:“霜霜,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吗?”
“为什么?”
“霍姨要我跟张家联姻……”
“恒知集团的张家?”
“嗯……你知道他们?”
祝霜可能不精通生意场上的事,但对于上流圈的小道消息豪门秘辛了如指掌。
她仅思考了两秒,说出了百度百科上都没有,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信息,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张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尘述洁身自好,没有谈过恋爱,在榕城捣鼓自己的科技公司,经常不着家。要是跟你联姻的是他,嗯我不能保证你下半辈子的□□,毕竟连个女人都没有谁知道他行不行。”
“小儿子张砺川,不出意外会接手恒知集团,你嫁过去就是妥妥的豪门少奶奶。不过此人极其花心,泡过的女人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要做好跟小三四五六七八共享男人的准备。”
祝霜噼里啪啦地说完这一大堆,猛地吸了口加冰奶茶,做出了最后总结:“两个男人都不能要,我支持你逃婚。”
联姻的事还不算板上钉钉,应该没到逃婚这一步。
霍清檀顺手摸向奶茶杯,被冰得打了个颤,正好瞥见手机来了条信息。
霍姨:「下午五点一起吃个饭,地址发给你了。」
霍清檀脑子转得慢慢的,似是刚才被冰奶茶冰到了。
霍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约她吃饭?
是想当面说联姻的事,还是想起来兴师问罪她一夜未归的事。
无论是哪个,她都不想赴约。
啊啊啊好烦!
许是见她满面愁容,祝霜从手机屏幕前抬头,笑着调侃她:“小檀儿你眉毛都要垂到地上了。”
霍清檀晃了晃手机,递过去给她看:“霍姨约我吃饭,军师你帮我算算是不是鸿门宴。”
祝霜挺直了背,故作玄虚地掐着手指:“嗯……我算到灾星入宫,你这次赴约恐怕不妙啊。不过!”
一惊一乍的语调给霍清檀的小心脏听的忽上忽下。
祝霜:“你命宫附近红鸾星闪烁,说不定你的命定良人会及时出现帮你挡劫。”
“靠谱吗?”霍清檀不太相信。
“哎呀你不能一直逃避吧,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祝霜编不下去了,把手机推回去。
霍清檀才不信什么红鸾星灾星的,不过祝霜有一句话说的对。
有些事情是要当面说清楚。
*
霍母发来的地址离商场不远,霍清檀看了眼时间,走过去正好。
霍母订的是一家高档餐厅,价格在同级别餐厅中不算贵,但对现在的霍家来说,还是有点奢侈的。
本以为是霍母单独约她。
没想到服务生引她去一个靠窗的四人位置时,位置上除了霍母,还有一位浑身透着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霍清檀一瞬间明白了霍母不惜在高档餐厅约她所为何事——
这是给她组联姻局来了。
她继续往前走的脚步顿住,脑海里冒出转身就走的冲动。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霍母眼尖看到了她,站起身热情走过去挽住她手臂:“乖女儿你来了,来这里坐。”
是她从未听过的亲昵语气。
看来是逃不掉了。
霍清檀轻咬着唇侧嫩肉,看向霍母给她安排的位置。
男人左手边靠近过道的位置。
她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这个位置好,等会情况不对就找借口开溜。
没等她高兴两秒,男人对面的贵妇拿腔作调地开口:“砺川呐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哪有让人家女孩子坐传菜口的……”
男人身形动了下,似乎要起来让座,霍清檀立刻坐上了空位,笑着掩饰尴尬:“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
然而贵妇没打算放过这次贬低霍家的机会,阴阳怪气的:“霍小姐对自己的定位挺清晰的,还没成为我们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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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媳妇呢,就揽下了给砺川端茶倒水的活。”
第一次见面就给霍清檀下马威,摆明了不给霍家面子。
霍母脸色不好看,碍于这桩联姻是霍家所需,只能隐忍:“婚后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自然是清檀应该做的。”
-
席间张夫人一直没有好脸色,张砺川全程看手机不搭话,全靠霍母找话题活络气氛。
一顿饭吃的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偏生餐厅的暖气开得高,霍清檀安静咀嚼食物的时候,感觉后背和手臂上的肌肤又烫又痒。
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连灌了几杯凉水都无法缓解。
正好让她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
她伸手冲了会凉水,待身上的烧烫感缓解了些,又躲在厕所隔间逃避了好一会儿。
久到霍母接连发消息催她快些,她才不情愿地走出来。
刚在洗手池边站定,便听到最里面隔间传出来一道尖锐的嘲讽,似是在与人打电话:“嘁——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整天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工作,要不是老张心软想帮他家一把,她哪有进我家门的资格……”
霍清檀愣了下,抬手拧开水龙头的动作迟缓了秒,哗哗的水流落下来,溅到她衣服上。
“要我说还是向家那丫头好,那丫头机灵又会来事,跟我们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听说她过些天要调去省剧院管理层,这不比霍家那个有出息?……”
张夫人轻笑的尾音被马桶冲水声盖住,似乎马上要出来了。
不想跟她撞上。
霍清檀低头胡乱往脸上掬了几捧水,抬手擦净额角往下淌的水。
她恍神般往外边走,却在拐个弯的功夫,撞上了一赌硬邦邦的人墙。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道歉,顾不上撞痛的额头,绕过了人便想走。
下一秒。
手腕被攥住。
“不认识我了?”路言琛似笑非笑的,长指抵着她的下巴,微微用了些力往上抬。
刚洗过脸的缘故,霍清檀鬓角打湿的碎发贴在脸上,整张小脸湿漉漉的,连带着漂亮的小鹿眼也是湿的。
仿佛被人狠狠欺凌过一番。
好不可怜。
“嗯?”路言琛移眸,目光在她颈侧停留,长指也随之碰了上去,“被谁欺负了?”
第一次被男人触碰到脖侧这么敏感的地方,霍清檀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呢喃:“没有……”
方才洗脸的时候瞥见了脖颈上的红斑,她猜测可能是过敏了,怪不得一整天都感觉身上烧痒得难受。
路言琛收了手,把人往反光玻璃处拉:“短短一天不到又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样,你说我帮还是不帮呢?”
反光玻璃照不清楚身上的红点,霍清檀想去洗手池边照镜子看得清晰些,险些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张夫人。
没功夫管他帮不帮了,霍清檀慌不择路地扯过路言琛,整个人欲盖弥彰般躲在他怀里。
路言琛接近一米九的身形,将她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看来是在躲人。
路言琛余光扫到一位贵妇打着电话走出了卫生间,心下了然。
霍清檀身后是大理石墙砖,身前与路言琛的距离不过短短十厘米,她一呼一吸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苦橙香。
耳畔隐约能听到张夫人经过时的嘀嘀咕咕,还有旁人经过时喊了声“借过”,不小心撞上了路言琛。
两人间的距离更近了。
身体贴在一起,属于路言琛的气息近一步铺天盖地袭来,霍清檀脑子晕晕的,呼吸急促了不少。
红鸾星动,命定良人。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话。
路言琛居高临下的看着霍清檀巴掌大的脸蛋,转头时细软发丝蹭到他下颌角,他喉间泛起一股痒意。
或许……过敏的人是他。
路言琛滚了滚喉结,琥珀色瞳孔深了几分,“我再帮你一次吧。”
霍清檀仰起头看着他流利的下颚线和深色琥珀眼,好奇问:“怎么帮?”
“去开房。”
路言琛与她拉开了距离,语气淡淡的丢下一颗地雷。
4. 过敏药
路言琛淡淡的三个字把霍清檀炸得外焦里嫩。
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着路言琛一前一后进了一家酒店的总统套房。
房间内暖气刚开,温度还不是很高。霍清檀却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先前被路言琛碰过的地方持续性地泛起酥麻的感觉。
她努力说服自己。
一定是过敏反应导致的。
“把衣服脱了。”
她还没说服好自己的大脑,下一秒,路言琛来了句更直白炸裂的话。
不是。。。
完全不给人缓冲时间,直奔主题的吗?
饶是霍清檀接受能力再高,她也还是猛地后退了几步,疯狂摇头:“不、不好吧……”
那双琥珀眼漫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似故意般,路言琛晃着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药膏:“不脱怎么上药?”
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经过这几次为数不多的相处,霍清檀摸清楚了他喜欢把人逗弄至窘迫境地的坏心思。
这种恶劣心思。
真是应了传言中他纨绔乖张的性格。
霍清檀长睫颤了颤,眼尾浮上一层薄红,不知是羞恼还是单纯气的。
她伸手夺过路言琛手上的药膏,语气还是软的:“不用麻烦路总了。”
霍清檀疏离冷淡的称呼一下子将两人之间暧昧黏腻的气息戳破。路言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确定不用?”
霍清檀毫不犹豫转身往浴室走了。闻言,果断坚定的“嗯”了声。
反手锁上了浴室门,她脱掉身上的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
身体上过敏性的小红点不多,看样子是自然地消退了部分。她边涂着药膏边想她接触了什么才导致过敏的。
她的体质不差,鲜少有能让她过敏的东西,她今天吃的用的都与平常没太大区别,那唯一出现问题的……
应当是一见面就令她喷嚏不断的花香调香水。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对花香过敏。好在过敏程度不严重,更好在平日里戏剧院的观众听完戏后不会往后台送花,否则她早就过敏八百回了。
思绪翻滚的间隙,她已经在手臂和脖子上的红斑处涂了药,只剩下后背没涂上了。
她侧过身仔细照了下镜子。
雪白脊背上零星散布着几块红斑,许是被衣服布料捂久了,看起来比手臂上的严重。
她指尖沾了药,反手尝试往背上涂。
很好。
完全够不着。
在浴室待久了,药膏的气味在鼻息间萦绕。霍清檀轻蹙起眉,忽然想起路言琛那句调侃似的“确定不用?”
不过她貌似很坚定地拒绝了。
她不是个爱跟自己作对的人,只要能达成目的,该服软的时候还是会服软。
……
霍清檀披上干净的浴袍走出浴室,卧室门紧闭着,显然是路言琛出去时带上了。
她走过去握住门把手,顿了秒,抬手在房门上敲了两下。
她想好了。
如果路言琛没听见敲门声,那她会立刻马上转身回浴室自己再挣扎一下。
她以为至少要等一两分钟才会有回应。
没想到房门下一秒便被敲响。
跟对暗号似的,照着她的频率,也敲了两下。
始料未及的速度,好似路言琛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
霍清檀心下一惊,突然忘了该说什么。
“需要帮忙?”路言琛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有些闷。
明知有一层门板挡在两人中间,路言琛是看不见她表情的。
霍清檀还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盯着地面,难为情地开口:“有些地方我涂不到,能不能、叫你女秘书帮我……”
话题落下,她好像听到路言琛低低笑了声,门板都随之微微震动起来。
紧接着,路言琛回了句:“你见我身边出现过女秘书?”
好像是哦。
霍清檀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目前见过的路言琛的两位秘书,都是男性。
后背没涂到药的地方开始痒了,总不能把路言琛叫进来帮她涂药。霍清檀郁闷地靠在房间门后,“那怎么办?”
门外安静了几秒后,路言琛轻敲了两下房门,撂下句:“等着。”
随后,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约莫过了十分钟。
房间门再次被敲响。
“你好。”
一道细细的女声隔着门缝传了进来。
霍清檀拉开房门探出一颗脑袋。
门外站了位扎着双马尾身穿jk格裙的小妹妹,那双小杏眼无辜地看向她,活脱脱一幅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
路言琛这是从哪抓了个学生过来?
小妹妹表面上看起来怯生生的,人却是活泼机灵的。
她把一套干净全新的衣物放在旁边,接过药膏后,手上轻柔利索地涂着药,同时也找话题不让气氛冷场。
“哇塞姐姐你皮肤好白啊,用的什么护肤品给我推荐推荐呗。”
“姐姐你背好薄啊,平时练过嘛?”
“姐姐你气质好出众,像电视剧里的仙女……哦不对,比仙女还漂亮。”
“你喜欢追剧吗?我跟你说我最近看到一部……”
jk妹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的,夸人水平也是一流。霍清檀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有来有往地多聊了几句,jk妹自觉和她关系熟络了,便问出了那个进门就好奇的问题:“仙女姐姐,你是琛哥的……?”
霍清檀没意识到她语气中的好奇和探究,实话实说:“就是,普通朋友。”
或许对路言琛而言,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人。
一个每次见面都需要他帮助的人而已。
jk妹起初不太相信,她又上下扫了霍清檀一眼,好像有点信了:“我就说嘛,琛哥以前从来没找过你这种白开水类型的。”
“他以前谈过很多吗?”莫名其妙的,霍清檀对路言琛的过往情史好奇起来。
“在国外那些年,没见琛哥身边少过女人,你知道欧美辣妹吧,都是大胸大屁股身材火辣的那种……”jk妹说顺了嘴,随口说了几句。
霍清檀身材纤细轻盈,不算有料倒也适中,就是跟火辣这个词完全沾不上边。
她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了,气氛瞬间沉默的不对劲。
jk妹后知后觉意识到,霍清檀只是否定了自己是琛哥新女伴的关系,并没有否定两人间暧昧的火苗。
以她多年磕cp的经验来看,仙女姐姐和琛哥之间绝对有!情!况!
她真罪恶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泼人家冷水。jk妹连忙补救安慰道:“不是……唉也没有啦,圈里这些有钱的公子哥谁还没谈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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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呢,都是露水情缘,玩玩而已啦。”
好像越说越糟糕了。
她咬紧下唇,干脆闭了嘴。
客厅里,路言琛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对温景尧八卦打探的目光视若无睹。
温景尧没个正形地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四哥金屋藏娇啊这是,我挺好奇是什么样的美色才入的了你的眼。”
路言琛斜了他一眼,没有讲话。
“四哥你不厚道。”温景尧吐了口烟圈,抱怨道,“我刚戴上套准备来第二发,结果你一个电话把我小女友叫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的千!金!”
路言琛随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了根烟出来,捻在手上,“温伯父把几千亿的项目让给路氏,把你塞到我这里学做生意,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温景尧叹了口气,“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做生意那块料,温家交到我手上,还不如指望老头子多撑几年。”
温景尧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秉持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每天吃喝玩乐,从来不管公司的事。
而他又是温家的独苗苗,温董对他米虫一样的生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近年来,温董的身体每况愈下,难说还能支撑温家几年。他没有办法了,只能求路言琛看在路温两家世交的面子上,多提点提点温景尧。
“更何况——”温景尧惆怅地点了第二支烟,吸了口,转瞬又释然地笑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后逃不过联姻的宿命,现在不肆意的玩,等到结了婚就没那么潇洒了。你说是吧?四哥。”
越是接近家族权利核心区的,越要背负起联姻的使命。路家几代家主都靠联姻巩固地位,若路言琛想稳坐家主之位,联姻也是最优选择。
路言琛嗤笑了声:“无能的人才需要联姻来绑定利益。我不需要。”
温景尧:“其实纯粹的利益联姻也挺好,真碰上个要情要爱的我可给不起。”
温景尧不想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掐灭了烟,很快找好了下一场娱乐:“四哥一会什么安排?老窦的酒吧刚开业,喊我们去热热场子。”
客厅满是温景尧抽烟后留下的烟味,路言琛拧起眉,起身走到窗户边,拉开窗:“要加班。”
温景尧:“跟你这种工作狂没话说。”
路言琛靠在窗边,单手插着兜播了个电话:“把你的话留给温伯父说吧。”
都什么年纪了还搞打电话叫家长这一套。
温景尧跳起来,哀嚎一声:“四哥!”
恰好此时,房间门拉开。
jk妹和霍清檀先后走出来。
温景尧跳脚的动作顿住,目光呆愣愣地往霍清檀身上看。啧啧,怪不得四哥要金屋藏娇呢,确实美,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霍清檀自动忽略了客厅的人,径直走到路言琛面前。
“谢谢。”她说。
路言琛挑了下眉,“我帮了你两次,就一句道谢?”
温景尧特识时务的带着他的小女友先行跑路了,拉开门的瞬间,晚风从窗户灌进来,撩起霍清檀额角的发丝。
她伸手撩至耳后,很诚实地说:“这是我目前给得起的最有诚意的东西。”
路言琛笑了:“不止,霍小姐可以换一种方式报答我。”
霍清檀没听明白:“什么方式?”
路言琛:“亲我一下。”
5. 荒唐梦
当晚。
霍清檀做了个荒唐的梦。
酒店里路言琛那句让她选择性装聋的话,被身体力行地实践在了梦里。
梦里的路言琛没有现实中的好说话,见她长久没有回应,一步步逼近她,直至将人抵到角落。
下一秒。
掌心托住她的后颈,拇指抬起她的下巴,俯首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吻。
霍清檀唇齿间充斥着苦橙气味,整个人像被一张名为路言琛的网束缚住。
她无处可逃。
路言琛却不满足于此,长指沿着她白嫩肌肤一寸寸往下,探索,流连。
逐渐勾起一室热潮。
“——!!”
霍清檀瞬间惊醒,不可思议的从床上坐起来。
她额角还有薄汗,唇上微微的酥麻和身上的濡湿感提醒着她这场荒诞的梦。
真是疯了。
肯定是因为祝霜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睡男人能体会快活似神仙的滋味,又或者是因为路言琛总是说一些意味不明引人遐想的话。
她纯洁的思想都被他们带坏了。
嗯。
一定是这样。
她摇头企图晃掉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忽然想起来祝霜说过,一个男人的尺寸可以通过他手指长度和鼻梁高度来判断。
路言琛的手指很长,鼻梁也很高。
那他的尺寸……
不是!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啊啊啊不能再想了!!!
霍清檀捂着通红的脸,踩着心脏狂跳的频率,跑进浴室冲了个澡。
——
她约了祝霜今天一起看房。几套房源的相关资料祝霜男朋友在前一天就整理好发给她了。
房子的每张照片都拍的很好。
无论是房间布局还是装修摆设,都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经过一个上午的实地走下来,完全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大型翻车现场。
图片上看起来空间面积大采光无敌的,是因为开了广角拍摄;装修摆设她很喜欢的,可惜是刚翻新,她住进去妥妥的甲醛吸收器。
连着走了好几个小区,她都没有看到一个满意的,甚至越看,心理落差越大。
“霍小姐,上午看的这几家是按您要求找的最合适的房子了,租金也是最符合您预算的。这几套房都是抢手货,我是看在您是小霜的朋友才偷偷给您留着的……”
周铭浩本以为像霍清檀这种不差钱的豪门千金,看完房子之后会爽快的签合同付款。他都已经想好了在霍清檀身上大捞一笔的场景。
没成想陪她看了一上午,单子没开成就算了,口干舌燥地讲了几个小时,她也不知道有点眼力见的请他喝水。
祝霜抬头低头反复对比房东拍的图和房子的实际样子,气得把房源资料拍到她对象身上:“周铭浩你就这样糊弄姐?那我问你这地方和图片上有相似之处吗?”
周铭浩白走了一上午,火气也大:“爱看不看,我就没碰到过这么吹毛求疵的人。老子不伺候了!”
“周铭浩你敢吼我?!”
“还有你说谁吹毛求疵呢?!再说一遍!”
眼见着两人要为她租房的事情吵起来,霍清檀急忙安抚炸毛的祝霜,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铭浩:“对不住,麻烦你们了,我请你们吃午餐。”
周铭浩掏出手机回复消息,生硬地拒绝她:“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随后他转身连个招呼都没打,消失在了小区停车场。
“对不起啊霜霜,害你们吵架了。”霍清檀过意不去,对她说了一句又一句的道歉。
祝霜的坏脾气只对男人。
她对霍清檀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这有什么的,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我说真的,要是再找不到满意的,你就搬来我家和我住,不收你租金。”
“谢谢你。”不过霍清檀不打算搬过去打扰她的作息,挽着她的手问,“你想吃什么?”
祝霜:“春熙路的一家泰餐!我想吃很久了,走走走!”
祝霜心心念念的泰餐店在收藏夹里躺了许久,今天终于见到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冬阴功汤,芒果糯米饭,咖喱蟹……我把网友的推荐菜都点一遍你不会怪我吧?”祝霜明知故问地勾完了大半张菜单。
霍清檀只请了半天的假,晚上有她的演出,林妁正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来剧院排练。
她坐的笔直,敛眸认真回复林妁的消息,心不在焉地说:“好。”
祝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百无聊赖地环视这家泰餐店的环境。
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震个不停。
祝霜看都没看,心下冷嗤,肯定是周铭浩冷静下来哄她了。
她目光继续在店内游移,忽然看到了什么,侧身碰了下霍清檀肩膀:“我们斜前方那桌,是张家老二。”
霍清檀抬眼往她说的方向看,左前方那桌坐着一男一女。
男人戴着银丝边框眼镜一幅斯文败类的模样,揽着女人细腰的右手不安分地揉捏着她挺翘的臀。
霍清檀很难想象此刻看起来像情场老手的人就是前一日在饭局上沉默寡言的张砺川。
“二少~讨厌啦~”
女人扭着水蛇腰,娇滴滴的嗓音都飘到霍清檀她们这边来了。
祝霜生理不适地打了个寒颤,犀利吐槽:“光天化日伤风败俗,这里是泰餐店,不是他们的大床房。”
“不过霍伯母真够狠心的,舍得把你往火坑推。”祝霜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摸起桌上手机:“对了,你们两家昨天的饭局被人拍到了,圈子里都在猜张霍两家即将联姻,我给你看照片。”
祝霜埋头在群聊翻找照片,不知往上翻了多久,她突然惊叫了声:“我靠!”
她不可置信抬起头看了眼霍清檀,迟疑地蹦出一句:“你……认识路言琛?”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霍清檀有一种荒唐心思被戳穿的慌乱。她心虚地偏过脸,吐出两个字:“不熟。”
要是祝霜没看到群聊消息,她险些信了。
“都同进同出一个酒店了,这叫不熟?”祝霜把群聊界面举到她面前,微微眯起的眼眸好似在说“给我老实交代”。
霍清檀定睛看着她的手机界面。
一个名为“名媛茶话会”的群聊里,有好事者拍到了她和路言琛进入酒店的同框照,还发到了群里引起了热火朝天的讨论。
有图有真相。
她再怎么“狡辩”祝霜都不会信了。
“我说就是单纯的帮助关系,你信吗?”霍清檀半真半假的交代了。
不愧是在八卦圈摸爬滚打过的人,祝霜瞬间嗅到了一丝端倪:“所以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住在一个朋友家,该不会是他家吧!”
几天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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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啊。
霍清檀目光闪躲,偏过了脸。
“不许装死!”祝霜只凶了一秒,转瞬笑眯眯地问她,“你偷偷跟我说说,睡到路言琛那种极品男人是什么感受?是不是成仙的感觉?”
祝霜的荤话还在追她。霍清檀捂上发红的耳朵,摇头:“不知道。没睡过。”
祝霜:“不是?!他可是被评上雾城必吃榜榜一的男人,这你能忍住?”
霍清檀依旧捂着耳朵,简单把她和路言琛的之间的事省略了些说给祝霜听。
总之,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纯纯洁洁。
祝霜听完,目光在斜前方那对大庭广众之下舌吻的狗男女身上停留了秒,“小檀儿,有个摆脱你联姻命运的机会要不要听。”
霍清檀偏头看她时,正好也看到了张砺川搂着小情人亲的难舍难分的场面。
祝霜掰过她的脸不让她看这恶心的一幕,认真出谋划策:“跟着路言琛总比嫁给张砺川好,至少他换女人的速度没有张砺川勤。当然我不是说让你自甘堕落给他当情人,你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狐假虎威。霍伯母捧高踩低惯了,要是她知道你是路言琛的人了,联姻的事自然不作数。”
祝霜说的不无道理。
霍清檀眼睫颤了颤,抿唇开口:“那我要怎么做?”
她在感情这方面是一张白纸,祝霜身经百战,撩人的手段自然比她多。
“这个好说。”祝霜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哒哒哒地敲击了一会,五分钟不到就把一串不知从哪搞到的号码发给霍清檀,“帮你问到了路言琛的微信,不用谢我。”
霍清檀茫然看着聊天界面的一串数字,点开微信右上角的添加朋友,把那串数字粘贴进去。
“然后呢?我要自我介绍吗?”霍清檀在弹出来的打招呼内容界面,犯了难。
祝霜想了几秒,干脆拿她的手机帮她。
利落敲下一行字,发送。
霍清檀凑过去看,依稀看到:
——今晚我在剧院有演出,你来吗?
——
傍晚时分,橘红色夕阳照在路氏集团大楼,折射出梦幻光彩。
到了下班时间,集团大楼仍然人满为患,几乎所有员工都还在工位上处理工作。没有大boss放话,她们不敢轻易下班。
顶楼总裁办。
路言琛刚结束一场线上跨国会议,靠在老板椅上处理桌子上堆成小山的文件。
一旁的贴身秘书陈墨有条不紊地整理签完字的文件,提醒他:“秦家秦老的寿宴晚上七点准时开始,先前递过邀请函,方才来电询问您是否会出席。”
秦家是整个雾城唯二能比肩路家的名门贵族,而今日办八十大寿的主人公秦老更是同路言琛爷爷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
路言琛作为小辈,理应出席贺寿。
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下,路言琛拿起看了眼,唇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微弧。
随后,他漠然拒绝了寿宴邀约:“备份厚礼送过去。”
陈墨点头应下了,正当他准备退出办公室不打扰老板工作时,平静室内响起一声:“备车。”
陈墨以为他改主意了,最终还是打算去赴宴,但是出于稳妥,多问了句:“那礼物还要送吗?”
路言琛睨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似乎在说“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秘书”。
陈墨惭愧地垂下头,听到了老板言简意赅的指示:“去城郊戏剧院。”
6. 极品肉.体
戏剧院地处偏远老城区,为了跟上中心城区发展的脚步,在城市规划下拆了不少周边商铺建筑,因此老城区更显得寂寥。
而戏剧院是遗存古建筑,具有一定的历史研究价值,才得以保存至今。
只是老城区交通不便,最近的地铁站都距离四五公里。除非戏曲发烧友又或者是家里有车的,否则很少有人会专门跑到这边来。
戏剧院白天没有演出,整座院子都很冷清,偶尔从排练室飘出几句昆曲唱腔,院子里才有点人气。
霍清檀到达戏剧院的时间晚了些,在往排练室走的路上碰到几个回化妆间搬道具的同事。她朝她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霍老师,今天排练要穿演出服。”有人见她身上还穿着常服,出声提醒道。
霍清檀笑着点头:“好。谢谢。”
随后,踩着细高跟往更衣间的方向走。
霍清檀与几人擦肩而过时,身上淡淡的幽香盖住了空气中原本浓郁的脂粉香气,几个人纷纷吸了吸鼻子,愣了几秒。直到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扭头窃窃私语:“我靠霍老师太美了吧,跟她讲话我都不敢大喘气。”
“她刚才冲我笑了!我的妈呀她笑起来好好看,我又恋爱了!”
“霍老师不愧是咱们戏剧院的门面,有她在我感觉剧院还能再撑十年……哦不对,二十年!”
*
霍清檀换好演出服走出来对着镜子仔细整理。长长的水袖垂在地上,她抖着手腕拢好拖地的水袖。
忽然,更衣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霍清檀只当是同样进来换衣服的同事,热心指了下身后换衣服的隔间:“那间没人。”
“霍清檀!”那人连名带姓地叫她,摆明了是专程来找她的。
霍清檀懵了一瞬,抬起眼看向对方,有点眼熟的面孔。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才想起来对方是元旦那晚被林妁骂过的声音像驴叫的向雅。
虽然那晚是向雅嘴欠在先,但被林妁喷个狗血淋头悻悻离开的模样不像是心服口服,后面几日她也没再碰见过向雅,以为那件事过去了。
难不成还是气不过,今天专门来报复她了?
“有事吗?”霍清檀瞥了眼向雅身后紧闭的大门,已经在预想待会起冲突了如何自救。
向雅被她这副漠然自傲的表情气到,大小姐脾气涌上来,“你真不要脸。表面上装高冷,背地里勾引这个勾引那个我呸——”
霍清檀皱了皱眉,没听懂她说的具体是什么事。目光在她手上那只布满了铆钉装饰的包包上落了秒。
默默想着,这只包砸到身上应该挺疼的。
她还是不要惹怒一个疯子了。
向雅酣畅淋漓地骂完,见霍清檀对她爱搭不理的,甚至还在打量她的最新款限量包包,以为霍清檀看上了她的包。
她攥着包下意识往身后藏:“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嗯?”霍清檀回过神,眸色淡淡的,“我勾引谁了?”
向雅气得心脏抽抽地疼:“你勾引谁了心里没点数吗?”
今天下午本来就来得晚,换好衣服后还在更衣间耽误了挺多时间,霍清檀没功夫再跟她打哑迷,“不说算了。让开我要去排练了。”
“你一边勾引路家那位,一边钓着砺川哥哥,无耻至极!”向雅堵着门不让,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
若不是圈子里的姐妹给她发了照片,谁能想到这半年常来戏剧院听曲的人竟是路家那位行踪隐秘成谜的掌权人。
霍清檀脚步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了句:“张砺川?你喜欢他?”
“你在得意什么,砺川哥哥喜欢的人是我,要娶的人也是我!谁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逼婚的。”向雅自然地认为她是在炫耀,“你等着吧,我会让砺川哥哥跟你退婚的。”
霍清檀巴不得和张家解除婚约,连带着对向雅的无理取闹都包容了不少,“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
一句真诚恳切的话在向雅听来却是明晃晃的阴阳怪气,她正要发作,只听霍清檀轻飘飘来了句:“好了快让开,我没时间跟你闹。”
不是??
谁在闹啊???
向雅真要气晕过去了,但依旧杵在门边,“我是说真的!你别想踏进张家大门一步!”
“谢谢。”她求之不得。
再跟向雅这个疯子理论下去,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霍清檀垂落的眼睫颤了下,唇角勾起和善的笑容,“你再拦着我,我保不准会在四哥面前说什么。”
言外之意,她有路言琛撑腰。要是她不开心了在路言琛耳边吹吹风,让向家覆灭很容易。
向雅惹不起。她咬着牙让了。
直到走出了更衣间一段距离,霍清檀砰砰直跳的心脏才放缓了不少。
用路言琛的名号狐假虎威。
有一点爽。
—
排练结束时,离正式上场演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期间霍清檀看了眼手机,中午发出去的好友申请石沉大海。不确定路言琛有没有看到消息,也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来。
路言琛身边多得是看中他身外之物的女人,或许在她主动发起邀约的那一刻,他已经将她同那些图名图利的女人划上等号了。
“在想什么呢?吃点东西垫垫,一会该去化妆了。”师姐林妁递了袋面包给她,见她盯着手机发呆,调侃道,“谈恋爱了?”
霍清檀面上一热,迅速关了手机:“没有。”
为了防止林妁进一步好奇打探下去,霍清檀接过面包,先一步跑出了排练室:“师姐我去化妆了。”
昆曲妆造比较繁琐复杂,不仅面上要化上厚重明艳的妆容,额头和鬓角也要贴上用榆树皮粘合的片子,紧紧裹住后再在头上插上华丽头面装饰。
戏剧院没有多余的资金聘请专门的妆造师,只有不太专业的后勤工作人员打打下手,所以昆剧演员的妆造通常都是自己完成。
霍清檀做好全套妆造打理好身上的演出服装时,还有不到半小时就正式演出了。
她不死心再次拿起手机。
锁屏页面显示微信有两条新消息。
她的小鹿眼亮晶晶的,满怀期待点开微信,却看到这两条消息来自祝霜。
白露为霜:「怎么样怎么样,有进展了没?」
白露为霜:「见到人了姐再教你一招,你找机会灌醉他,比如带他去酒吧哄他喝酒,然后趁他醉了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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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睡……睡服?
霍清檀突然看不懂中文字了。
她长睫轻颤,指尖在屏幕上敲得很慢:「靠谱吗?」
白露为霜:「当然!我去打听过了,路言琛对昔日女伴都很好的,什么包包首饰豪车豪宅随便就送出去了。你要是他的女伴,求他帮你拒了这门联姻不是顺手的事嘛,还能享受到极品肉.体。勾引/勾引/」
“极品肉.体”四个字在霍清檀面前放大再放大,她呼吸滞了秒,眼尾被灼得发红:「演出马上开始了,再说吧。再见/」
*
演出即将开始时,观众席的灯光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红色帷幕缓缓拉开。
霍清檀在舞台上很难看清台下观众的面容。
而观众席能很清楚地看到台上旦角眼波流转,身姿绰约,一颦一笑犹如画中仙,婉转唱腔更是让人身临其境。
晚上演出的时间不长,但很沉浸,两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直到演员上台谢幕的时候,观众才如梦初醒,意犹未尽。
观众席的灯光重新亮起,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下去,像是明暗的交替。
霍清檀眼尾余光下意识往最后一排扫。
男人姿态怠懒地靠着座椅,琥珀眼全程凝着她,隔着台上台下的一段距离,薄唇饶有兴致地勾起微弧。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霍清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像有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滋长。
——
回到后台化妆间,霍清檀对着镜子卸妆。
一想到在台上的隔空对视,路言琛看她的眼神似乎别有意味,她白净的脸颊比胭脂还红。
她去饮水机接了大半杯凉水灌下去,脸上的灼热感好不容易消下去。
“霍老师,外面有人找。”工作人员从外面走进来,“是一位先生。”
霍清檀放下卸妆巾,故作淡然的语调泛着些许未察觉的雀跃:“知道了。”
门外,陈墨一身黑色西装安静等着,手上提了个精致礼品袋。见她出来了,礼貌将礼品袋递过去:“霍小姐晚上好。这是老板答谢您邀请他看演出的礼物。”
礼品袋上标了某个高奢品牌的名字,价格对于路言琛来说不值一提。
但却是她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犹豫不决要不要接。比起接受这份贵价礼物,她更想见路言琛一面。
许是她眼底的失落太甚,又或是久久没有动作,陈墨适时开口:“老板还在车上等您。”
后知后觉自己的情绪几乎显露在面上,她尴尬地笑了笑:“稍等我一会。”她还没来得及把演出服换下。
五分钟不到,她换了身圆领毛衣和毛呢半身裙,微卷的长发被她用手拢起,边往外走边拿发圈扎起来。
路言琛那辆标志性劳斯莱斯停在巷子口的角落。
不太显眼,但霍清檀一眼就看到了。
离得越近了,她越紧张。直到陈墨替她拉开了后座车门,她往里迈的脚步停住了。
前几次和路言琛的接触是单纯的、别无所求的。
而这一次。
她带着目的接近,路言琛若是知道了,还会纵容她吗。
7. 睡服
夜色深浓,云层遮住了清冷弦月。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劳斯莱斯后座,路言琛长指夹着雪茄探出窗外,另一只手接电话的同时,余光时不时扫向离车门只有一步之遥的霍清檀。
雪茄燃到了尽头,电话也接完了,见霍清檀仍踌躇不前,路言琛长指点了点车窗框,薄唇微启:“上来。”
霍清檀捏着裙摆的手不动声色收紧,在路言琛漫不经心的注视下,俯身坐上了车后座。
陈墨随即关上了车门。
像是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车内万籁俱寂。
车后座她和路言琛的距离不过短短半米。霍清檀内心的紧张感更甚,不敢侧过脸跟他对视,生怕被他那双琥珀眼看穿别有所图的心事。
也不知道是车内空调温度开得太高,还是她过于紧绷了,坐下没多久,她的后背浮上一层薄汗。
“今晚的演出很好看。”路言琛怠懒靠坐着,视线落在她坐得笔直的身姿,她双手搭在膝盖上,略显拘谨。
霍清檀咽了口水,压下慌乱跳动的心,回道:“谢谢。”
顿了秒,清浅的嗓音带着些许波动,“我以为你不会来。”
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路言琛笑了:“霍小姐似乎很紧张?”
霍清檀垂下轻颤的长睫,抿紧唇不知道回什么。
第一次恨自己嘴笨。
“我还是更喜欢你在台上游刃有余的样子。”路言琛伸手从恒温冰箱拿了瓶水拧开,递给她,“一会有什么安排?”
霍清檀摇头。以往她结束了演出都是直接回去。
“时刻紧绷着不利于身心健康,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吧。”虽是一句询问,但话语间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霍清檀浅浅抿了口水,迟疑地问:“去哪?”
路言琛:“朋友新开的酒吧。”
霍清檀微愣。
祝霜给她制定的“睡服”计划马上就能实现了吗。
——
汽车启动时,窗外开始下起小雨,星星点点落在车窗上,模糊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
霍清檀以为的酒吧是放着震耳欲聋DJ热曲、男男女女喝上头了在耀眼镭射灯舞池里群魔乱舞的那种传统酒吧。
没想到推开门进去,里面的场景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酒吧的氛围比较安静,坐在外厅的多数是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来小酌一杯的。角落里优雅的大提琴手拉出醇厚绵长的曲音,暖黄色灯光透过玻璃灯罩,在她身上晕开朦胧的光斑。
“会喝酒吗?”路言琛带着她轻车熟路往调酒台走。
霍清檀还是摇头。别说喝酒了,就连酒吧她都没来过。
在她过去二十五年的生活里,霍母鲜少带她出席圈内宴会。私自去酒吧、ktv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不被允许的。她根本没有喝酒的机会,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因此祝霜经常吐槽她的生活太单调了,这不被允许那不被允许的,就好像一切必须按照霍母的心意来活。
*
调酒师应该是认识路言琛的,远远地便朝他点了点头,等人走近了,开口打招呼:“四哥你终于肯赏脸了。”
随后,调酒师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霍清檀身上,风流地吹了声短哨:“这位妹妹是?”
路言琛没有理会他,侧身倚着调酒台挡住了他的视线,长指按住台面上的酒单拖到霍清檀面前,“想喝什么?”
霍清檀没先去看酒单,而是抬起头仰视他。
路言琛很高,她站在他身边只能到他的肩膀,仰起头也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颌角和说话间滚动的锋利喉结。
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霍清檀心口突突地跳,她掐着手心鼓起勇气:“我请你喝酒吧,作为你送我礼物的回礼。”
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路言琛略显意外地挑眉,没有拒绝:“好啊。”
“睡服”计划成功了一小步。霍清檀松了口气,低头去看酒单。
看了十秒不到,她难为情地抬起目光,余光瞥着调酒师去忙自己的事了,才凑到路言琛身边小声问:“你朋友的酒吧真的能开下去吗?”
一杯酒卖到了上千的价格。
就连普通的饮用水都要百元一杯。
真的不是家黑店吗。
凑近说话时,霍清檀脸颊浮上淡淡胭色,抵在酒单边缘的指尖没有收回。路言琛方才没仔细看价格,伸手去拿,掌心碰到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一触即离。
霍清檀却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热。
肌肤相触的地方痒痒的,她收回手垂在身侧,在裙子上蹭了蹭。
“行,我去说说他。”路言琛扫了眼酒单上不合理的天价酒。
霍清檀的本意只是吐槽,没想到路言琛说干就干,当场拿出手机要去找老板理论。她错愕地瞪大了小鹿眼,指尖拉住他的衬衫衣摆:“倒也不必。”
她们是来这里放松消遣的,上来就跟老板说酒太贵了,显得她们像来砸场子找茬的。
“听你的。”路言琛今晚格外好说话,琥珀眼饶有兴致地凝着她,“那你还请吗?”
“要请的。”霍清檀点头。她时刻惦记着“睡服”计划。
霍清檀垂眼看着酒单,思忖了片刻,指尖在上面的一款酒点了下:“我请你喝这个好不好?”
她精挑细选了一款酒精度数很高,价格也是她能接受的酒。她看不懂这些酒花里胡哨的名字,看配料是由多种基酒混合在一起的,名字后面还特意标了四个字——新手慎点
酒劲一定很大。
路言琛扫了眼这杯酒的酒精度数,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配合她:“好。”
“你喝什么?”路言琛又问她。
霍清檀指了指酒单上一款无酒精的纯饮品。
这区别对待的不要太明显。
路言琛轻笑了声,故意问她:“为什么你的不含酒精?”
“我不会喝酒。”霍清檀不自然地别开脸。
她总是有理由的。
怕多等一秒路言琛会反悔,霍清檀正准备去点单,蓦地被一道惊讶的声音喊住。
“仙女姐姐?”
霍清檀循声回头,不远处,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女生朝她飞奔过来。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女生在她面前站定,手上还拽了一个奶黄色的双肩包,“仙女姐姐你也来酒吧玩吗?”
女生一口一个仙女姐姐,霍清檀想起来她是之前路言琛找来的给她上药的学生妹。
“你叫我清檀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喊她仙女姐姐,总感觉怪怪的。
“好啊好啊小檀姐姐,我叫童彤。”童彤把双肩包甩到肩膀上,热情邀请她,“姐姐去我们包厢玩呗,在外面多无聊啊。”
霍清檀看了眼没说话的路言琛。
快说不行啊!
她点的酒还没喝呢!
路言琛像是没看懂她的眼色,又或者说是故意的,单手揣着兜,已经往包厢方向走了:“走吧。”
童彤瞬间了然:“姐姐你看吧,我就说琛哥会同意的。”
——
包厢人有点多,中间用一扇屏风隔开。外间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喝酒打牌唱歌,里间稍显得安静些,三四个人默契地吞云吐雾,推杯换盏。
童彤带着霍清檀推开门进去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们。
直到路言琛出现在包厢,其他人颇为意外似的,纷纷放下手里的牌,站起来喊人:“琛哥。”
路言琛微微颔首,径直往里间走去。
打完了招呼,其他人识相地没有跟进去。
里间吞云吐雾的几个人,霍清檀只见过温景尧。
“那个大背头是这家酒吧的老板窦浔,他右边的你上次应该见过,是温氏集团的独苗温景尧,左边那个是安仁药业的瞿沐瞿总,另外一边的那个是星河娱乐的江照江总。”童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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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在她耳边介绍。
几人看似随意地坐着,但坐着的位置排布是有讲究的,最中间是温景尧。
而路言琛进来了之后,温景尧很有眼力见地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霍清檀是跟着路言琛来的,自然而然地挨着他坐下了。
童彤本想跟霍清檀坐在一起,温景尧朝她勾了勾手,她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把书包甩在他身上:“不是说出来接我吗?”
温景尧搂上她的细腰,好声哄着她:“你喜欢的那款包,一会给你买。”
……
包厢里其实没比外厅热闹多少,这几个人都是不爱打牌的,一个个沉默地喝酒。
童彤嫌几个人坐在这干喝酒没意思,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套牌,“啪”得按到桌子上:“我们来玩游戏吧。”
她说的游戏其实很简单。
就是进阶版的女巫的毒药。
桌上摆了二十杯shot,每个人可以秘密选择其中一杯酒作为“毒药”。游戏交替进行,玩家每轮都要喝一杯酒,一旦喝到某一方设定的“毒药”,则此玩家需要抽取一张惩罚卡牌,完成卡牌上的任务;如果拒绝做任务,则另外加罚三杯酒。
总结下来就是只要无脑地喝酒就行。
“怎么样怎么样,玩不玩?”童彤介绍完游戏规则,扫了一圈场上的人。
温景尧和窦浔没意见,喝到“毒药”就做任务而已,比这玩的大的酒桌游戏他们都玩过。
另外两个人觉得太简单了不想玩,坐一边去当她们的裁判。
每个人都能平等地喝到酒,这不就弥补了方才她的“睡服”计划被迫中止的遗憾吗。
霍清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路言琛,侧过脸问他:“你玩吗?”
她的小鹿眼里闪着期待的亮光,就差没把“你要玩”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霍清檀单纯到不懂掩饰自己的谋算,如果不是对方自愿入局,谁能中她的招。
不会喝酒的人此刻却迫不及待地要加入这场游戏,路言琛很想看看她在谋划什么。
欣然点头。
游戏开始前,每个人秘密选定毒药。
“我先干了。”童彤随便挑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其余人也随手拿了一杯。
霍清檀挑了杯颜色比较淡的,抿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像饮料一样,不难喝。
一圈下来,没人喝到“毒药”。
“不是吧,你们运气这么好?”童彤不可置信地开始了第二圈酒,然而这一次,好运气没有眷顾到她。
“抽牌吧。”路言琛点了点下巴,显然,童彤喝到了他选定的“毒药”。
童彤认命地抽了张牌。
她抽到的是一张真心话牌。
上面问:第一次在哪里。
她好像并不意外牌面上真心话的开放程度,嗔羞地瞪了眼温景尧,大方坦然:“教室啊。”
“好了好了,下一轮。”
童彤淡然地凑到温景尧身边耳语,温景尧揉着她的头发,亲了她一口。
霍清檀却有些错愕。
他们对于抽到的惩罚似乎习以为常了,就好似当众拿出来当做谈资的性.爱,不过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她突然很慌。
怕下一个喝到“毒药”的人是她。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在桌上的酒还剩三杯时,她喝到了窦浔选定的“毒药”。
除了第一轮童彤抽到的问题比较低俗开放,后面几轮喝到“毒药”的人抽中的牌都是正常的,比如问“谈过几个”“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在场有你喜欢的异性吗”
如果是这种惩罚,霍清檀还是能接受的。
她忐忑不安地抽了张牌,祈祷抽到的是张正常的牌。
翻开时,除了路言琛,其他几个人都好奇地来看。
她抽到的是一张大冒险牌。
上面写着:和你左边的异性接吻。
而她的左边。
是路言琛。
8. 躲吻
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霍清檀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了遍。
无论怎么将那行字打乱重组,“接吻”二字还是深深烙进了她的眼中。捏着牌的掌心还残存着酒杯的温度,很冰,很无措。她把牌倒扣在桌子上,在旁人起哄的目光下,侧过脸看向路言琛。
她和路言琛挨得极近。暖调的包厢氛围灯下,她都能感受到他唇息间微薄的呼吸起伏,仿佛只要她想,仰起头随时就能亲上去。
察觉到她的注视和打量,路言琛气定神闲地,没有丝毫躲闪,不表态,也没拒绝。
霍清檀甚至还能从他漫不经心的淡然中品味到一丝“快来亲我”的邀请。
她惊愕地垂下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她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错觉。
路言琛只是私底下玩世不恭爱逗弄人。大庭广众的,还没有人见过他跟谁有过亲昵动作,更别说当众接吻了。
“快快快,再不亲就罚酒咯。”旁边人起哄似的催促她。他们也想看看,路言琛带来的这位妹妹,能不能让他破例一次。
霍清檀内心天人交战。
一个长着天使翅膀的Q版小人可怜巴巴地说:“还是罚酒吧,接吻什么的羞死人了TAT要是被拒绝了,更是想找个缝钻进去。”
另一个长着恶魔翅膀的Q版小人叉着腰凶巴巴地回怼:“罚什么酒!亲上去啊!你还要不要继续你的‘睡服’计划了!亲上去不是正好能试探他的态度吗!”
霍清檀脑子乱糟糟的,还没想好到底是亲还是罚酒,手比脑子快一步做出决定——
她抬手抓上了路言琛冷硬的腕骨。
这个举动几乎是把她架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跟他拼了!
霍清檀咬牙,最终小恶魔的话占了上风。
在路言琛好整以暇的目光中,她倾身欺了过去,软唇在离他唇角还有半寸时骤然停住。呼吸和他的交缠在一起,她的心脏莫名加快了跳动。
路言琛看到她的小鹿眼里似乎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决心,喉结滚了滚,有点想笑。
下一秒。
他俯身拿起桌上装满的酒杯,不动声色闪躲开霍清檀的吻,语调含笑:“这酒,我替她罚。”
三杯烈酒下去,表面上是对她大冒险失败了舍不得她罚酒的极尽宠爱,实际上霍清檀终于知道了,她以为的路言琛对她的偏爱,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
游戏玩到后面,霍清檀基本上没了兴趣,更不想再管她那可笑的“睡服”计划。她找了个借口,提前离了场。
外面下着大雨,细密雨水沿着酒吧门外的斜檐淌下来,连成一道雨幕。
今晚两人都喝了酒,回去时依旧是陈墨开车。
车厢内没有一个人讲话,诡异的死寂气氛蔓延开。陈墨在车载后视镜的反光中瞥了眼车后座的两人分坐两端,中间隔了个楚河汉界,他默默升起了前排挡板。
霍清檀几乎是贴着车门坐的,若不是暴雨天打不到车,她连路言琛的车都不想上。
越想越可笑。
她竟然天真地妄想一个随手对她施恩的人能一直心善下去。
她应该知道的,商人的本质是重利。对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去做。
“你在生气?”路言琛明知故问。
霍清檀偏过脸看向窗外的雨夜,汽车行驶在去往云浮湾的马路上。没想跟他破罐子破摔,她维持住表面上的体面:“没有啊。”
清浅嗓音缓了秒,像是赌气般说:“我会尽快搬出去住的,不会再打扰你。”
汽车驶过一段昏暗的道路。霍清檀从反光的车窗玻璃中看到,路言琛那双招人的琥珀眼,正深情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内心波动,险些开始给他的躲吻找借口。
差点又被他骗了。
哪是他看她的眼神深情。
明明是他的眼神看狗都深情。
霍清檀愤愤想着,移开了目光,眼不见为净。
“霍清檀。”这一次,路言琛叫了她的全名,漫不经心的语调中是难得的正经,“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他的私心将她拉了进来。
他的世界群狼环伺尔虞我诈,有权有势唯独没有真心。她过分单纯天真,碰上对她好的,不会去追究对方是否别有用心,甚至可能还会把一颗真心捧到对方面前。
如果让他像对待以前那些女伴那样对她逢场作戏,当做消遣的玩物,欺骗她的真心。
他狠不下心。
也不忍心。
——
路言琛把她送到云浮湾没多做停留,临走时,倒是没忘记提醒她把礼物带走。
礼物她还没拆,上楼回到卧室后,被她搁置在梳妆台。随后她转身去了浴室,放满了一缸热水泡澡。
霍清檀闭着眼睛半躺在浴缸里,脑海中还在品味路言琛最后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希望她能想清楚?
她想的还不够清楚吗。
那局游戏她鼓足了多少勇气,经过了多少深思熟虑才接受大冒险的。他怎么不想想他之前的行为多耐人寻味,多令人误解。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让她想清楚?
笑话。
饶是霍清檀是公认的菩萨性格,也被恼得红了脸,拿起手机就要跟祝霜吐槽。
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消息铃声恰好响起。她看了眼通知栏,微信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她顺势点进去,一个陌生的头像框,添加来源是通过好友名片分享,而对方的打招呼内容也很直接:「霍小姐你好,我是张砺川。」
霍清檀瞬间明白。
是霍母还不死心,把她的微信推给了张砺川。
烦心事一个接一个的涌上来,霍清檀很想将这条好友消息置之不理,或者直接拒绝。
但是她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霍母的电话下一秒就会打进来。
她仰头平复好心情,犹豫了秒,指尖轻点通过了张砺川的好友申请。
几乎是通过好友申请的瞬间,张砺川的新消息随之发进来:「霍小姐,听说你和路言琛先生交情匪浅,可否帮忙引荐一二?」
没有开场白,没有寒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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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办事也不带这样的。
更何况霍清檀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有关路言琛的一切,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反手又把张砺川的好友删除了。
随后,她将手机关机,彻底清静。
*
在浴缸泡舒服了,霍清檀起身冲干净身上的泡泡,裹上浴袍带着满身水汽走向卧室。
在经过梳妆台时,她瞥见静静立在上面的精致粉色礼品袋。她停下脚步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礼品袋里装着的是一条不规则珍珠手链。
她拿出来在手腕上比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她骨架偏小,手腕也细。市面上正常售卖的常规款手链,就算是将可调节卡扣拉到最小,对她来说也是大了,戴在她手上很容易就从手腕滑到手肘,正好卡在那里,硌得手臂难受。
除非专门定制,否则很难买到大小适合她的手链。
高奢品牌定制价格不菲,她没有多余的钱去定制,霍母也不会给她多花钱。每次看到别人戴着漂亮的手链,她只能眼馋,然后去商场精挑细选,买到的是大了她手腕一圈的手链。
霍清檀眼睫垂落,小鹿眼划过一丝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意思?
巧合吗?
也就是说路言琛去买礼物,哦还不一定是他亲自去买的,恰好就买到了一条跟她手腕严丝合缝的手链?
霍清檀白纸一样的感情经历哪里想得明白这些,她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开了机,找军师虚心求教。
她拍了一张珍珠手链戴在手腕上的照片发给祝霜:「军师,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露为霜:「?」
白露为霜:「炫耀一条手链?」
白露为霜:「小檀儿你也是好起来了。欣慰/」
祝霜没有理解到她发图片的意思,霍清檀指尖点着屏幕,解释了句:「就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他送的手链大小正好合适我。」
白露为霜:「鉴定为炫耀。」
白露为霜:「拉黑了。」
霍清檀知道祝霜是在开玩笑,还有时间跟她插科打诨说明她现在这会不忙。
打字交流太慢,也少了点情绪,霍清檀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小檀儿晚上好啊。”祝霜那边的背景音难得安静,偶尔有一道舒缓的音乐飘进来。祝霜的声音听起来很惬意,“你赶上好时候了,我现在正在敷面膜,有什么疑惑赶紧问。”
霍清檀言简意赅地说完了手链和酒吧的事情,祝霜沉吟数秒,只评价了前一件事:“这是好事啊,说明他对你手腕尺寸了如指掌,专门定制了一条属于你的手链,这说明他在意你。”
在意?
霍清檀努力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是指把她放在心上的那种在意?
路言琛看起来像是在意她的人吗?
不对吧。
霍清檀发出质疑:“那他在酒吧躲我的吻,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霍清檀以为祝霜没听见,准备再问一遍时,祝霜缓缓蹦出四个字:“欲擒故纵。”
9. 失控
祝霜说完“欲擒故纵”四个字后,听筒中传来哗哗水声和她模糊不清的声音:“等我一会我洗个脸。”
霍清檀缩小了通话界面,指尖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划动,蓦地看到微信聊天列表,路言琛的名字静静躺在里面。
她眼睫轻颤了下,指尖点了进去。
聊天界面上显示,路言琛在十分钟前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这就是欲擒故纵吗?
霍清檀给路言琛发送完好友申请之后并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朋友圈。现在好奇点进去,他朋友圈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全部内容,不像其他人那样设置仅三天可见或者仅半年可见。
他朋友圈的内容很丰富。
高空跳伞、蹦极、攀岩、赛车、潜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各种极限运动他都尝试过,都有过涉猎。
他的世界精彩到霍清檀不敢想象。
霍清檀出门要向霍母报备,晚归会被霍母责骂,夜不归宿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尽力维持好一个乖乖女的人设,单调的二十五年人生,只有昆曲为伴。
她大概明白了,路言琛说的那句“希望她想清楚”是什么意思了。
她和他的人生相差悬殊,若非她强求,本不可能再有交集的。
但是她还需要利用路言琛的权势地位摆脱当前的困境,就只能违背本心地利用下去。
“小檀儿我回来啦。”
祝霜活跃的音调拉回她的思绪,霍清檀欲盖弥彰似的退出聊天框,手指却不小心点到了路言琛的头像。
聊天界面上瞬间多出一条:“我拍了拍CHEN”
霍清檀姣好的小鹿眼瞪圆了些,下意识地想将这条拍一拍消息撤回。
悬停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许久,她决定将错就错,在这条拍一拍消息下面,发了行:「我想清楚了,我想陪在你身边。」
霍清檀咬唇发完这句,怕这句话用力过猛了,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能屈能伸。
无师自通。
完美地把暗恋中的卑微表现得淋漓尽致。
霍清檀简直要佩服自己了。路言琛看到这句话一定会相信她是他的暗恋者之一吧。
她已经把鱼钩甩出去了,鱼儿能不能上钩就听天由命了。
“小檀儿你在听吗?”久久等不到她的声音,祝霜疑惑地问。
“嗯…”霍清檀心虚回应。接下来只要静候路言琛的消息就好了,霍清檀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谢谢霜霜,我就不打扰你睡美容觉啦。”
挂断电话,霍清檀隔三差五亮起屏幕划动毫无动静的聊天框,最终没敌过困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白炽灯明亮的奢华卧室,路言琛刚洗过澡,短发还没擦干,发尾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来,沿着他健硕的胸膛划至肌理分明的腹肌,没入吸水性极好的浴袍。
他骨感修长的手中端着杯烈酒,另一只手捞起床头柜上响了几声的手机。
琥珀眼折射出手机屏幕的冷光,连带着他俊美棱角都带上了些冷意。
手机屏幕上停留在霍清檀的聊天页面,他眼风扫完屏幕上的两句话,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烈酒一饮而尽。
没有对其中任何一句话做出回复,他长指点开霍清檀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一只扒拉花瓶的小兔子。
花瓶里插满了弯弯垂垂的饱满雪片莲,小兔子直立着去嗅雪片莲的香味。
路言琛薄唇弯了弯。
这只兔子和霍清檀本人。
很像。
*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洒落在地板上,闹钟准时响起,霍清檀睁开眼缓了几秒,关掉闹钟爬起来。
不睡懒觉到点起床是她在霍家养成的习惯。小时候每当她想多赖几分钟床,霍母总会冷冷地让佣人叫醒她,并且限制她一天的自由,不让她出门,更不让她去戏剧院。
霍清檀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看了眼。
昨天晚上的两条消息连同拍一拍都石沉大海。
也不知道路言琛是没看到,还是故意不回。
如果是故意不回,想跟她彻底划清界限,那他回去之后又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给她希望再看她失望?
那她不得不承认,路言琛做到了,他真的很会玩弄人心。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没再见过路言琛。
每次上台演出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看向观众席最后一排,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无论她再向路言琛的微信发多少条消息,依旧全部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就像一阵来去无痕的风,席卷过她的世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
除夕当天,戏剧院的演出不多。临近下午三点,她们还有最后一场演出就放假了。
后台化妆间,林妁手法娴熟地将厚重散粉盖到脸上,边闲聊似的问:“小檀,你爸妈他们除夕还是在国外陪霍予安?”
霍清檀心不在焉地对着镜子化妆,闻言,顿了几秒才回:“嗯对,估计要在那边过完元宵才回来。”
霍母霍母早在半个月前就飞到国外去和霍予安团聚了。
霍母极其溺爱霍予安,毕竟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当初霍予安主动提出要出国时,霍母是千不甘万不愿的,甚至还想以死相逼。后来见他下定了决心非要出国,霍母只能含泪答应,然后隔三差五飞到国外去找她的宝贝儿子。
这样一来,她对霍清檀就少了些掌控。
霍清檀才有机会往戏剧院跑。
林妁熟练化好了妆,见同时跟她开始化妆的霍清檀现在才化到眉毛,略显诧异:“你最近怎么了?感觉你状态不佳。”
“没有啊。可能快放假了,有点浮躁吧。”霍清檀心虚,拿着眉笔往眉毛上描了又描,快把自己化成蜡笔小新眉了。
林妁看不下去了,拿起卸妆巾卸掉她画的眉毛,重新帮她化。顺势接过了她的话,“一会还是来我家吃年夜饭呗,我妈包了你最爱吃的饺子。”
林妁的母亲是霍清檀的师父。
霍清檀昆曲入门,就是受了林毓兰的启蒙。
自从林毓兰知道她在霍家养父不疼养母不爱的,便每年都让她来家里跟林妁她们一起过除夕。
林毓兰待她如同亲女儿一般。在霍清檀心里,也已经将她们当做密不可分的亲人了。
*
灶台上的水咕嘟嘟地冒开,水汽呼呼地升到空气中,下一秒就被抽油烟机吸走。客厅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春晚演出,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贺词声从音响传出来。
满室热闹喜庆的氛围。
饺子刚下锅,等待热水再次沸腾的间隙,林妁调配好蘸料。
霍清檀要来帮忙打下手,林妁赶她:“别捣乱。”
霍清檀虽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但下厨这一项技能她始终没有点亮。林妁说她来捣乱倒也没说错,毕竟让她来打下手的话,她会把糖放成盐,把醋放成酱油。
霍清檀讪讪地说:“那我去叫师父出来。”
霍清檀走出厨房,望了眼林毓兰敞开的房门,有些踌躇。
林毓兰是享誉国内的昆曲大师、雾城非遗昆曲代表性传承人之一,视昆曲如命。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在林毓兰正当红的那年,她被查出患上渐冻症。
从此无缘昆曲舞台。
林毓兰患上渐冻症后,深居简出,不愿见人。
昔日当红昆曲演员,成了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丧失行动能力的废人。
这种落差感,换谁都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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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患病的那两年,林毓兰性情大变,谁接近她都要被她狂躁地骂几句。就连最亲近的林妁和霍清檀也不例外。
渐渐地,她好像接受了。
情绪变得稳定,也不骂人了。
但霍清檀总感觉稳定的情绪之下,似乎是压抑。
这种压抑的情绪会在某天破土而出,将人彻底摧毁。
“叩叩——”
门没关,霍清檀进去时还是礼貌地敲了下,“师父。”
林毓兰坐着轮椅在窗边,窗外星河暗淡,除了浓墨似的黑夜,什么都看不清。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毓兰想回头去看,却无能为力,轻扯了下唇角:“你来了。”
霍清檀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小鹿眼划过水色。她眨了眨眼睛,换上一抹笑容,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她膝边。
林毓兰没什么力气的手掌蹭着她的发顶,跟她感慨:“时间过得好快,以前你小小的一只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你为徒,教你昆曲,如今都这么大了。”
霍清檀音色有些颤:“没有师父带我入门,我只怕现在都不得其法。”
林毓兰笑了:“你是个有天赋的,我又教得了你多少呢。”
霍清檀还要说些什么,林毓兰拍了拍她:“去打开我床头柜下面那个柜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霍清檀一愣,还是照做了。
林毓兰让她拿的东西,是一封信。
她拿过去递给林毓兰。
林毓兰却摇了摇头,“这本就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霍清檀不解,打开时听到林毓兰解释:“这是我帮你写的推荐信。师父不中用了,没什么能教你得了。余秋韵是我的师妹,你跟着她还能学到更多。”
林毓兰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赶她走?
又或者说,她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霍清檀心中惴惴不安,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不要,我要一辈子跟着师父。”
林毓兰笑着转移话题:“师父饿了。”
*
按照林毓兰往年包饺子的习惯,她都会在其中三个饺子里包上硬币,意求岁岁平安。
后来林妁嫌硬币洗不干净,便换成了糖。
每年霍清檀吃到那个带硬币的饺子时,她都很开心。就算没有父母亲人陪在身边过除夕,她还有师父和师姐。
今年她依旧吃到了那个包着糖果的饺子,硬糖咬起来咯吱咯吱的,还有点酸,酸到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滴进汤里,好咸。
临走时,林妁把多余的没煮的饺子放进打包盒让她带走。
霍清檀平息好了情绪,接过打包盒时,看了眼林毓兰的房间,提醒林妁:“师姐,我感觉师父的情绪不太对劲,有空我会多来看她的。”
林妁作为她的亲女儿,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她轻拍着霍清檀的肩膀,点头:“我知道的。”
走出小区楼,漆黑的夜空中燃起绚烂的烟花,和飘雪夹杂在一起,映照在霍清檀水色瞳孔。
下雪了。
霍清檀眼睫和脸上沾到了冰凉的雪花,她突然想起和路言琛的初见。
也是在一个下雪天。
那时的他就像一个普渡众生的神降临在她的世界。鬼使神差地,霍清檀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半个月之久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两秒就被接起。
听筒里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两道很轻的呼吸。两个人都倔强的没有讲话。
最终还是路言琛败下阵来,低哑清晰的嗓音喊了句:“霍清檀。”
再次听到熟悉又安心的嗓音,霍清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哭腔带着浓浓的鼻音:“路言琛……我想见你……”
沉默良久。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10. 贪念
云浮湾别墅内。
霍清檀刚才在路上哭过一轮,现下止住了眼泪,小鹿眼依旧红红的,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
路言琛站在岛台边慢条斯理接着热水,霍清檀抬眼怔怔地看着男人修长的身形,有些不敢想象。
消失在她世界半个月的人,在除夕当晚出现在了她住了半个月的别墅里。
所以路言琛故意躲着她?
所以如果没有今晚这通电话,她直接回云浮湾的话还是能见到路言琛的对吧。
看来她又被耍了一次。
霍清檀咬牙切齿地瞪着男人的背影,似乎要将他盯穿。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刹,换上委屈无辜的神色。
路言琛端了杯热水走过去,见霍清檀低垂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打湿的长睫上还能看到水色。
他把热水递过去,淡漠的语气放柔了些:“别哭了,喝口热水缓缓。”
霍清檀双手捧着水杯,小鹿眼中已经没有泪了,但她还是用力眨了眨,逼出几滴泪,楚楚可怜:“这段时间你是故意躲着我吗?”
霍清檀想要问个究竟,抬眼看向路言琛时,眼角带泪,活脱脱一幅被路言琛狠心抛弃的模样。
“是。”
没想到路言琛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霍清檀唇角向下弯,似是又要哭。
路言琛有些头疼。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霍清檀还是个爱哭的性子。
路言琛软声转移她注意力:“那个是什么?”
霍清檀一愣,循着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打包盒。
“我师父包的饺子。”霍清檀老实回答完,转而想着热闹的除夕夜路言琛却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别墅,试探问道,“很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路言琛点了点头。
霍清檀拎着打包盒往半开放式厨房走。厨房里几乎没有食材,也不像有人做过饭,霍清檀拿锅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了眼客厅。
路言琛慵懒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冷白光线折射在他冷硬眉骨,莫名性感。
看来路言琛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过除夕。
好可怜。
霍清檀忽然有些怜爱他了。
煮饺子这种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她还是略懂一些的,只要起锅烧水就好。
只是等她装好了水把锅放上灶台时,却打不着灶台的火。她无措地回头看向路言琛:“你家燃气灶该修了。”
言外之意,打不着火是燃气灶坏了,不是她的问题。
路言琛起身走向厨房,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霍清檀根本没将天然气阀门打开。
能打得着火就有鬼了。
路言琛无奈抬手让她离远些,边挽起袖子边将阀门拧开。
霍清檀倒是没走出厨房,往后退了些靠在料理台边缘,端详路言琛熟练开火的动作。
路言琛衬衫袖口半挽,端起锅往水池倒掉半锅水时,露出的一截小臂浮现性感的青筋脉络。
“你经常下厨吗?”霍清檀好奇地问。
重新把锅放到灶台等待水烧开的间隙,路言琛转了个身,双手撑在台面上,与她隔了个料理台的距离,“偶尔。国外的食物吃不惯。”
路言琛没上位路家掌权人前,是一直在国外生活的。这一点,祝霜倒是和她提过。
没想到路言琛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竟然意外的……居家。
“那你会做什么菜?孜然小排、粉蒸肉、开水白菜、辣炒花蛤……你都会做吗?”霍清檀像点菜一样报了一溜的菜名。她真的很好奇,也真的很想吃。
“霍清檀。”路言琛叫停她,无奈勾唇,“你把我当厨师了?”
“没有啊。”霍清檀摇头,崇拜的话张口就来,“我是觉得能把平淡的食材做成各种各样的菜,很厉害。”
“所以……”霍清檀欲言又止的,小鹿眼期盼地看着他,说出了真实目的,“你下次做给我吃好不好?”
路言琛低笑了声。
在霍清檀以为他要答应时,听见他无情地拒绝了:“我要收费的。”
霍清檀没有气馁,毕竟多见面一次她就多一次机会。
“收费很贵吗?那我可不可以用其他的换?”
她问得很真挚,路言琛来了兴趣,琥珀眼扫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陈墨说过路言琛失眠很严重,而路言琛刚来戏剧院听曲的那几次,都是坐在最后一排听着曲入睡的。
看来他是专门把昆曲当做助眠曲听。
霍清檀眼眸泛着狡黠的光,她软唇弯了弯:“一曲换你一顿饭,可以吗?”
路言琛挑了下眉,调侃道:“那霍小姐一曲还挺贵。”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霍清檀心情不错,谦虚回应:“彼此彼此。”
*
饺子被一个个放进滚烫的水中,等再次沸腾还需要一段时间,霍清檀放心地留路言琛一个人在厨房,她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熟悉的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时间刚过十二点,过道的古董钟铛铛铛地敲了十二下,落地窗外深邃如墨的夜空中,恰好也升起璀璨的烟花。
霍清檀抬眼就能看到一身休闲白衬衫的男人在厨房忙活。
满室的烟火气,让她久违地感受到家的感觉。
她忽然好想让这一刻长久定格住。
包里传出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贪念,她恍过神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轻蹙起眉头,心里隐约猜到了这个号码来自于谁,但为了验证猜想,她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风声簌簌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人声。
又是这种幼稚的把戏。
霍清檀声音冷冷的:“不说话我挂了。”
对面这才出了声,带着笑的音调有些散漫:“姐姐新年快乐。”
“好了说完我拉黑了。”霍清檀没有丝毫留恋地就要挂断电话。听完霍予安的新年祝福再把他的号码拉黑,是每年过年的保留节目了。
霍予安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她不想和他扯上除了亲缘以外的关系。
但霍予安似乎不这么想。
霍予安从小就喜欢黏着她,事事都以她为先,事事都听她的吩咐。她以为是她小孩缘比较好,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从一开始霍予安对她的喜欢就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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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质的。
“不要!”霍予安干净的声音瞬间委屈,“我为了和你说上话我都换了多少个电话号码了。”
“国外那么大的风还没把你脑子吹清醒吗?”霍清檀刻薄起来说话还是挺刺人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所以专门打电话告知你……”霍予安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伏在她耳边轻轻说话,“姐姐,我马上就回国了。”
“不可以!”霍清檀有些慌乱,若是霍予安真回国了,那她平静的生活将会被彻底打破。她声音软下来,和霍予安有商有量的,“你就在国外不要回来好不好?”
“可是姐姐,我再不回去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霍予安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响起,霍清檀内心咯噔一下,有些摸不准他指的是谁。
下一秒,霍予安委屈的话密密麻麻冒出来:“就张砺川那个老东西还想娶你?老牛吃嫩草吗?真不要脸。他长得有我帅吗?有我年轻吗?身材有我好吗?衣品有我时尚吗?对姐姐有我专一吗?……”
原来说的是张砺川。霍清檀松了口气,想到了办法应对:“我不会嫁给他的,我会让他死了这条心的。你就在国外待着哪都不要去好吗?”
“我知道了。”霍予安依旧委屈,但乖乖听话。还要说些什么时,蓦地听到听筒里传出除了霍清檀声音之外的一道男声。
“姐姐你现在跟谁在一起?”霍予安眉心深折,危机感涌上来。久久没听到回复,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发现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再回拨过去时,手机听筒传出一道熟悉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黑了屏的手机屏幕上映照出他冷嘲的面容。他倚靠在风声呼啸的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他指尖明灭,衬得他脸颊轮廓冷厉。
无论是谁都不能把霍清檀抢走。
姐姐只能是他的姐姐。
大洋彼岸还是大早上,他单手微插着兜走出房间门,霍父霍母坐在餐桌边享用精致早餐。
“爸妈早啊。”霍予安慵懒走出去时,打了个哈欠。
“儿子快来吃早餐,妈妈煎了你最爱吃的煎蛋。”霍母拿小勺舀了口清炖燕窝,抬手招呼他过来。
霍予安在她们对面坐下,瞥了眼认真看财经报的霍父,状若不经意开口:“听说我们家要和张家联姻了?”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霍母没打算跟他说,本来这件事和他就没什么关系。
猜到了母亲会瞒着他,也猜到了母亲让他置之事外,霍予安冷嗤道:“学校的课程我马上修完了。我想回国,创业。”
如果直接提出要进自家公司,很难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拒绝和张家的联姻。
听到他主动提出回国,霍母眼睛亮了不少,却在听到他最后两个字时,皱起眉:“创业?为什么不直接去你爸公司帮他?”
“也可以。”霍予安只用了零秒就接受了他们的安排,微顿了秒,又说,“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霍父从财经报上抬起头看他。
“拒绝跟张家的联姻。”霍予安冷冷甩下一句。
11. 变数
“饺子煮好了。”
路言琛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抬手推了一碗到霍清檀面前。瓷白碗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轻响,打断了她有些纷乱的思绪。
她余光扫了眼还在通话中的电话,心跳悬了几秒,随后很快掐断电话,顺手把霍予安的新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谢谢。”霍清檀在林毓兰那边吃得已经很饱了,她还是接过了路言琛递来的勺子,轻轻搅动饺子汤。
清透的汤面上点缀了些许细碎的葱花和虾皮,香气随着蒸腾的热雾袅袅飘散。
霍清檀的思绪跟升起的热雾一起散开,心里还惦记着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
霍予安应该没听到吧。
若是让他听到了,指不定要做出多疯狂的事。
霍清檀无意识地一直在搅动热汤,里面一颗颗饱满的饺子都快被她搅散了,饺子碎边可怜地在汤里浮游。
“刚才,”路言琛的声音打破了安静氛围,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随意搭在桌沿,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子,“在跟朋友打电话?怎么我一过来就挂了。”
霍清檀握着勺子的指尖收紧了些,舀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借以掩饰瞬间的慌乱。她的声音依旧清淡:“我弟弟,打电话来贺新年的。”
霍清檀半真半假地说完,路言琛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方才他在厨房看得分明。
霍清檀接到电话时的神情,丝毫没有听到新年祝词的欢喜。
餐厅吊灯的光线暖黄,将路言琛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冷厉棱角柔和了几分。一时间,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勺轻碰的声音。
霍清檀没什么胃口,眼尾余光四处打量,最后不受控制地落在对面。
路言琛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也很优雅。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勺子将饺子送入口中,吞咽时喉结轻轻滚动的弧度,轻而易举攫住了她的视线。
蓦地,路言琛动作微顿,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下,随即舌尖顶了顶腮帮,像是在感受什么。
霍清檀心虚移开目光,似是才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眼看去时欲盖弥彰地问:“好吃吗?”
“放了糖果?”路言琛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不明白饺子里为什么会放糖果。
“对啊。”霍清檀点头,跟他解释,“这是幸运饺子,吃到它的人未来一年都会顺遂无虞,所愿皆成。”
路言琛对幸运饺子没什么概念。路家不会有这些祝福的东西,就算有过,那也不是属于他的,他也不屑于去争。
“恭喜你啊,怪不得这么幸运呢!”霍清檀语调轻快,眼底漾开纯稚的笑意。
“怎么说?”路言琛在等,她接下来那句高高捧起的话。
“因为你遇见了我啊,我是你的小福星。”霍清檀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路言琛低笑起来。
遇见她到底算不算幸运呢。
路言琛第一次感受到,在他可以掌控的人生中,出现了唯一的一点变数。
——
碗里的饺子见了底,只剩下清亮的汤。路言琛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随后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声响。
“不早了,”他垂眸整理袖口,语气淡漠得像是刚才吃了霍清檀带来的饺子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该走了。”
霍清檀的心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沉。
路言琛一旦离开,偌大的别墅就只剩她一个人,这间屋子将又会变回那个冰冷华丽的壳子。
她不想一个人度过今天这热闹又空虚的夜晚,更害怕闭上眼睛,脑海中会浮现师父刚患病时歇斯底里的样子,以及当年霍予安成人礼那晚将不伦之爱宣之于口的疯狂。
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混合着不愿独自面对漫长孤夜的冷清,在她心底破土而出。她抬手轻轻拽住了路言琛的衬衫下摆,语调带着迟疑:“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路言琛缓缓转过身。
霍清檀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仰头看着他。暖黄廊灯在她清冷眼眸里映出细碎光点,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拉着他衣角的白皙指节都用力到泛白了,泄露出她全部的心绪。
路言琛微眯起眸子,没有过分探究,咬字清晰地回了两个字:“好啊。”
反正别墅的房间多,他留下来也没什么问题。
见路言琛缓步上楼往客卧走,霍清檀抬脚追上去,再次拉住他。
路言琛深邃目光与她对视,等她开口说话。
霍清檀一想到待会要说什么,心跳和呼吸都有些乱。她小鹿眼飘忽着,得寸进尺:“你能不能,和我睡一间房。”
忽然,路言琛俯下身凑近她,单手撑在门框上,以一种将她整个人圈住的姿势,戏谑道:“霍清檀,你真当我是正人君子?”
两人离得极近,路言琛身上很淡的苦橙香气钻进她鼻息间,她眼睫轻颤着,倔强地点了点头。
如果路言琛对她别有图谋,早在他们初见的几次就能将她吃干抹净了。
路言琛笑了,似乎在笑她的单纯天真。
“带路。”他收回了手,缓缓留下一句。
洗过了澡,霍清檀躺在柔软大床上,她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她坚信路言琛没有对她图谋不轨的心思,路言琛也真就当了一回正人君子,安分地躺在一旁的沙发上。
已经是凌晨了,霍清檀很困了想要睡觉,但脑子里思绪纷乱,还是一团乱麻。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带动着蚕丝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霍清檀。”黑暗中,路言琛睁开琥珀眼,侧过脸盯向床中央凸起的一小团,“你非要得寸进尺到我跟你同床共枕才能老实睡觉?”
路言琛说得直白,霍清檀白皙的脸色瞬间浮上一层薄红。
好在昏暗的光线下路言琛看不清她的面色,她转身背对他,声音闷闷的:“不是。”
转而过了几秒,霍清檀像是在对自己说,很轻地说了句:“你体会过从神坛跌落谷底的感受吗?”
她一直在想,林毓兰那么骄傲、那么视昆曲如命的一个人,未来半生却要与轮椅为伴。如果是她经历了被病魔摧毁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她断然做不到如同林毓兰一样只用了两年就坦然接受。
空气中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
霍清檀以为路言琛不会听见她这句幼稚的呢喃,没曾想下一秒,路言琛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锥,轻轻划开自己的内心,坦然剖给霍清檀看。
“我生来就在谷底。所以你说的‘跌落’,对我而言并不成立。”路言琛极轻地嗤笑一声,仿佛在嘲弄这个词汇本身所含的优越感,“我的路,从来只有向上。别人眼中的神坛,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走上去,或者,亲手垒一个属于自己的神坛。”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霍清檀纷乱的心湖,瞬间压下了所有自怜的涟漪。她所纠结的“跌落”,于路言琛而言,竟是从未有过的奢侈体验。
她似乎明白了,以路言琛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是如何凭借近乎狂妄的坚定心性,成功从被放逐的海外市场杀回斗争激烈的国内,成功上位路家掌权人。
“霍清檀。”
数不清今夜路言琛叫了她的全名多少次,霍清檀思绪慢慢的,应了声:“嗯?”
许是念在今夜吃到了霍清檀带来的幸运饺子,路言琛对她今天晚上的出格举动包容了许多:“睡醒带你去个地方。”
——
路言琛说的地方是一家赛车俱乐部。
大年初一,郊外的赛车俱乐部是不营业的,里面冷冷清清,与平日喧嚣鼎沸判若两地。铁质大门紧锁,在冬日冷白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
路言琛下车用钥匙打开了侧边的小门,动作轻车熟路到好像他就是这家赛车俱乐部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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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他侧身,示意霍清檀跟上。
走过一段露天的水泥路,来到一处近乎空旷的展示厅。
顶棚高阔,光线从侧面的落地窗透进来,照在展厅里停放的数十辆顶级跑车。线型流畅的车身覆盖着防尘布,依稀能辨认出底下超跑蕴含的澎湃力量。
“今天这里只有我们。”路言琛径直走向其中一辆通体哑光黑的超跑,他拍了拍它的引擎盖,发出沉闷声响,在空旷场地回荡,“要不要上来兜一圈?”
霍清檀今天穿了身米白色长款大衣,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小鹿眼,与周围硬核沉闷的机械环境形成一种巨大反差。
她没有亲自体验过超跑的速度。但很多次她从戏剧院回家的路上,都能听到街边飙过的一辆辆速度奇快的超跑发出的巨大声浪。
“好。”霍清檀既新奇又好奇地上了车。
车门落锁轻微的“咔嗒”声后,世界骤然被压缩。
系好安全带后,引擎发出巨大嗡鸣,跑车如瞬发的箭“嗖”得声窜了出去。一股强大的推力将霍清檀紧紧按在皮质座椅上,窗外的景物瞬间扭曲、拉长,在她视线中化作模糊的色块,根本来不及分辨。
霍清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指节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座椅。
路言琛游刃有余地单手控着方向盘,手臂线条绷紧,侧脸在急速后退的光影映照下,是绝对的专注和近乎野性的掌控。他在享受这种世界尽在掌控的感觉。
霍清檀是第一次坐上赛车级别的超跑,怕她不适应,路言琛没有选又急又惊险的赛道,而是选择了一条最长的直道,速度也没有飙到最快。
快到赛道尽头了,路言琛踩下刹车,剧烈的减速将霍清檀向前推去,又被安全带牢牢拉回。跑车稳稳停住。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和呼啸掠过的风声。
霍清檀缓缓松开口中憋着的那口气,心跳依旧如擂鼓。她转过脸,看向身旁的男人。
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路言琛喜欢体验那么多极限运动了。
刚才赛车疾驰在赛道上,带来的极致的窒息感让她暂时忘却了一切,忘记了那些不开心和忧愁的事,更让她想清楚了该如何去面对。
“怎么样?”路言琛仍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也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小鹿眼中残留着兴奋的碎光。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好玩吗?”
霍清檀点点头。
很爽。
“那再来一圈?”路言琛目光凝着她,见她耳侧几缕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被吹乱,此刻正不听话地垂落在鬓边,贴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她的软唇也正随着她未平复的呼吸一张一合。
霍清檀摇头。尝试一圈就够了,再来一圈她可受不住。
蓦地,身旁的男人倾身朝她覆过来,长指悬停在她脸侧半寸,深邃的琥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又或者说是,盯着她的嘴唇。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路言琛刚刚极限运动后散发的热意。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掐住了安全带。
肾上腺素飙升确实容易带来冲动的行为。
难不成他要……
霍清檀屏住了急促的呼吸,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下,僵在原地,连手指都忘了蜷缩。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的触感并未落下。
路言琛的手越过她的脸颊,并未直接触碰到她,只是极轻地用长指将她颊边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撩起,别在她耳后。
收回手的那一瞬间,他的指腹极其短暂地擦过了她敏感到发烫的耳廓肌肤,引起她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路言琛没有立刻退开,保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目光落在她紧张的面上,嘴角弧度加深,声音带着一丝促狭:“霍清檀,你刚才……在想什么?”
霍清檀的脸颊“轰”得一下彻底烧红,比刚才体验极速时更加滚烫。
12. 亲吻
路言琛将超跑慢速开回展厅,车子刚一停稳,霍清檀迫不及待解了安全带,推开门下了车。
她刚才竟然以为路言琛要亲她。
偏偏回来时的车速还很慢,她在车上无地自容到快要自燃了。
路言琛下车时气定神闲,连发丝都没乱。他懒懒倚靠在车门边,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尖嗅闻,却没点燃。
霍清檀观察过,路言琛会随身带着烟盒和打火机,但每次把烟拿出来都只是闻闻烟草的味道,并不会点燃抽。
难道这是他什么特殊的癖好?
她胡思乱想着,展厅大门蓦地响起被推开的动静,吸引了她的视线。
路言琛先前不是说今天这里只有他们吗?
现在还有谁会来?
“……你一会可得好好见识一下我那几辆宝贝——”温景尧调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他身侧依旧跟了个女人,但不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的童彤。
温景尧的声音在见到展厅里站着的两个人时戛然而止,略诧异地喊了声:“四哥,好巧啊你也在这。”
随后,偏了目光热情地向霍清檀打招呼:“霍妹妹又见面了。”
霍清檀挂上礼貌性微笑,却没有喊人。
温景尧也不在意这些,跟路言琛随便聊了几句,留下一句“那你们自便”,就带着他身边的女人去挑跑车了。
看着女人亲昵挽着温景尧的手越走越远的背影,霍清檀扭过头去看向路言琛,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路言琛看穿了她的好奇,随意把手上的烟折断,抛进垃圾篓。
霍清檀迈着步子走近了他一些:“你会和他一样吗?”
霍清檀想起当初在酒吧窥见的温景尧和童彤自然到如同恋人般的相处,还以为他们在热恋中,童彤至少能算是他的女朋友。
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温景尧的女伴是说换就换。
“哪样?”路言琛明知故问。
霍清檀怔愣了下,说不上来。她低垂着脑袋,有些郁闷:“其实我觉得童彤挺好的。”
她想不明白温景尧为什么会不满意,为什么要把她换掉。
“霍清檀。”路言琛喊了句她的名字,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在我们这个圈子,换女伴跟换衣服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那……”霍清檀清浅音色一顿,仰起头,清澈小鹿眼里倒映的全是他,“你也会把我换了吗?”
路言琛笑得散漫,琥珀眼瞧着她,“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似乎一直晾着她的微信没回吧。
“你不是同意让我跟着你吗。”霍清檀咬字含糊不清地说完,脸颊极速飞上两抹红晕。
路言琛:“什么时候?”
“就你答应留下来陪我的那晚。”霍清檀说得煞有其事。
路言琛笑了。他怎么不知道除夕夜留下来陪她有答应她跟着他的意思。
“好啊。”他凑近了一步,俯身下来凝着她,笑得恶劣,“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同意了。”
他又故技重施。
料霍清檀不敢亲他。
谁知这一次,霍清檀没有退缩,没有丝毫犹豫就踮起脚极轻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怎么样?”霍清檀脸不红心不跳的,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收紧了掐着掌心,故作镇定,“你说话要算数。”
路言琛直起身后撤了一步,背靠在车门上。
脸颊被她轻轻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她唇上的温度,路言琛心有些痒痒的,喉间发紧。
“不算数,”他反悔了,“谁教你亲人亲脸的?”
“那不然亲哪?你教教我。”
霍清檀算是看明白了路言琛那些逗弄人至窘迫境地的恶劣心思都只是打打嘴炮而已,真让他教他也是不会教的。就好像除夕那晚两人共处一室,他不是也没对她做什么吗。
若是路言琛知道她是这么想的,怕是要后悔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
果然,路言琛双手插着兜,琥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他是为什么会有霍清檀像小白兔的错觉,明明她就是很会钓的狐狸精。
下一秒,他收回炽热的目光,转身往门外走,“下次再说。”
下次……
他们之间还有下次了!
霍清檀现在激动的心情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她暗暗敛下扬起的嘴角,快步跟了上去,得寸进尺提出了新要求:“那你能不能不要不回我信息。”
“看我心情。”
——
除夕假期眨眼就过了,霍清檀回到戏剧院过着朝十晚八的生活。
平淡的日子天天过去,路言琛的那句“看我心情”化作了对她发的每条消息都回复。虽然很多时候回的都是“嗯”“哦”“好”这种一看就让人聊不下去的词。
月回:「今天剧院排的是《长生殿》,你要不要来听?」
月回:「我给你留了票。」
后台化妆间,霍清檀捧着手机照例给路言琛每日一发。
路言琛不是时时刻刻都看手机的,每次等他回复都要等很久,有的时候甚至是演出开始了才回。
不过没关系。
让他来剧院听戏本来就不是她的目的,她只要让路言琛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就好。
就这样每天在他面前刷点存在感。
“小檀,你在发什么呆呢。”林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叫你好几遍了都没反应。”
霍清檀回过神,关了手机,抬眼看向她:“怎么了师姐?”
林妁面露喜色:“你火了!”
火了?
霍清檀疑惑。
林妁把手机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看:“你在路边弹唱的视频被人发到短视频平台,都有超过百万点赞了。”
林妁说的弹唱视频,是她元旦当天离家出走时,在路边试音随便弹的。
当时她注意到了有人在拍,但没想到会被人发到网上,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和讨论。
她没想过要火。
她只是想好好做自己热爱的事。
“能联系对方删掉吗?”她虽然不混粉圈,但也清楚火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扒出各种信息,影响日常生活。霍清檀不想受到这些关注。
林妁为难地摇头:“估计很难。这条视频已经被各大营销号转发,要删的话得把他们都联系一变,工作量很大。”
“不过你火了连带着我们戏剧院也沾了光,”林妁拖了匹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语气震惊,“我们戏剧院官方微博号因此涨了整整三万粉丝!”
在此之前。
戏剧院官号只有不到三千的粉丝,其中一半多都是没什么用的僵尸粉。
“哦对了,她们还在官号评论区喊话,让你开通个人微博呢。”
霍清檀摇头:“没兴趣。”
“别啊,”林妁主动请缨帮她开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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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以线下演出的营收很难再支撑戏剧院一年。戏剧院不能毁在我手上,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要与时俱进,开拓线上听曲渠道。”
戏剧院营收困难的事,霍清檀从没听林妁提起过。戏剧院一开始是在林毓兰手上经营,后来她患病退圈,经营权就交到了林妁手上。
“师姐……”霍清檀神色动容,“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一直瞒着戏剧院经营情况,她还以为戏剧院还能撑很久。
早知道她就不拿工资了。
林妁苦笑了下,手上动作迅速地弄好新微博把手机还回去,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官号的私信里面还有人来问你接不接影视剧组的戏曲指导,对方说价格可商议。我好奇问了下,价格不菲。”
“骗子吧。”霍清檀垂眸打量微博花里胡哨的界面,她没玩过微博,还不知道该怎么用。
“我也觉得像骗子,哪有天上掉馅饼这么好的事。”林妁认可她,话音却一转,“不过对方发了剧组信息和联系方式,说是可以面谈。感觉如果是骗子,应该没这个胆子面谈。”
“不好说,还是要谨慎点。”霍清檀怕出去面谈被卖了。
林妁点头:“你说得对。”
随后指尖飞速在手机屏幕上敲字,礼貌婉拒了私信里让霍清檀当剧组戏曲指导的邀请。
……
今晚来戏剧院看演出的人格外的多,观众席都坐满了。霍清檀猜测她们都是看到了网上的视频,纷纷来一探究竟的。
她演出结束回到后台化妆间的那段路上,都被观众围得水泄不通。
热情的观众一看到她,递花的递花,求合照的求合照,还有的掏出纸笔求签名。
精美包装的花束凑到她面前,她偏过头打了个小喷嚏。想到上次被花香调香水熏过敏的事,她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工作人员眼力见地帮她接过了花,等她精疲力尽处理完观众的需求,回到化妆间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小火了一把感觉怎么样?”林妁凑过去打趣她。
霍清檀摇头辣评:“我宁愿去排练室多练半小时。”
林妁被她逗笑,心情极好地帮她抽了几张卸妆巾,盖在她脸上,“辛苦啦,师姐亲自帮你卸妆。”
“谢谢师姐。”霍清檀手臂都懒得抬了。
“师姐,我手机有没有响过。”演出的时候她不能带手机上台,一直放在化妆间,让林妁帮她保管。
“有啊,响了好几声,还有电话打进来,我听到准备去接的时候就挂了。”
霍清檀瞬间精神,睁开眼睛捞起化妆桌上的手机,“等一会再卸妆,我回一下消息。”
林妁笑着看她。
心下了然。
打开手机,微信里多了几条消息和一个未接电话。
霍清檀点进去看,消息和电话都来自路言琛。
CHEN:「今天公司有事,来不了。」
CHEN:「你哪天有时间。」
CHEN:「一起吃个饭,顺便带你见几个人。」
霍清檀疲惫的小鹿眼瞬间亮起来。
带她见几个人的意思是。
带她融入他圈子的意思吗。
她终于有机会在他的圈子里露面了,那距离她跟张家的联姻失效,应该也不远了。
霍清檀难得在面上显露明显的笑意,指尖极快地发出一行字:「好,我随时都有时间。看你的安排。」
13. 失序
毕竟是路言琛的主动邀约,霍清檀足够重视。在约定的当天起了个大早,对着一柜子的衣服挑挑选选。
“霜霜,你看这件怎么样?”怕自己挑的衣服不合适,她还打通了祝霜的视频电话,让她帮忙参谋参谋。
祝霜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打了个疲倦的哈欠,睁开一只眼睛扫向屏幕:“嗯……还行。”
霍清檀换了三四套衣服,祝霜不是说“还行”就是说“都好看”,没给出一点实质性的建议。
“霜霜你别睡了,快醒醒。”霍清檀又换了套衣服走出来,见视频界面上祝霜的双眼完全闭上了,她拿起手机对镜照了全身,“这套呢?我不想再听到‘还行’‘都好看’的评价了。”
预判了祝霜的预判。
祝霜不得已奋力睁开眼睛,看向屏幕。
霍清檀穿的是一身浅燕麦色的羊绒针织长裙。裙子款式简洁,方圆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她纤细的锁骨,贴身的针织材质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线,长及小腿的裙摆又保留了足够的端庄和优雅。
“绝。”祝霜眼睛都瞪大了,她平时鲜少见霍清檀穿修身的衣服,这不得把那些男人迷死,“这身赢麻了。”
“是嘛。”霍清檀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一股冷风,她被冷得瑟缩了下,“感觉穿太少了,出去会被冻死。不然我加件外套吧。”
祝霜知道她是去跟路言琛约会,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不用加外套,你冷了不就正好有理由钻进路言琛的怀抱吗。”
事实证明。
霍清檀就是脑子被风吹傻了,才选择听从祝霜不加外套的建议。
在别墅外等路言琛来接的短短一会,她就冻得受不了。为了小命要紧,也为了不当场被冻成冰雕,她发消息给路言琛让他慢慢开车不着急,火速跑回楼上加了件毛呢外套。
毛呢外套的衣领带了一圈软软的毛边,她把冻得通红的脸埋进去,整个人还是冷。
早知道把围巾也戴上了。
“怎么穿这么少?”路言琛抬手将空调温度调高,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霍清檀尴尬笑了声:“出门太急了。”
“过来。”空调暖气见效太慢,见霍清檀的面颊和鼻尖上的冻红还没消下去,路言琛曲起指节朝她勾了勾手。
霍清檀微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握住手腕,随后那双带着热度的掌心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路言琛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顺着血液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比她身上的毛呢大衣和空调暖气更有效地驱散了寒意。
这触碰太过突然,霍清檀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尖刚动了动,却被他更紧地包裹住。
“别动。”路言琛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又带着些许笑,“我怕你冻死在这里。”
手心是热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
霍清檀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纤细白皙的手被路言琛修长有力的掌心严丝合缝地盖住。
霍清檀感觉自己的脸颊,连同被他握住的双手,都一起烧了起来。
“不是都亲过了,现在紧张什么?”感觉到她手心汗潮潮的,路言琛嘴角弧度微勾,又在逗她。
霍清檀呼吸一滞,微掀起水光潋滟的小鹿眼,嘴硬回他:“没有在紧张,正常生理反应罢了。”
霍清檀以为自己能扳回一局,没想到路言琛不要脸程度比她想的还要深,懒懒“哦”了一句,挑着她的字眼问:“那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对我有生理反应。”
霍清檀语塞了,她还没练就炉火纯青的胡诌技术,偏过脸去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只是从修长脖颈到耳后根浮上的薄红,暴露了她的情绪。
——
路言琛带她去是一家只接熟客的私人高档餐厅。
这家餐厅从外面看只是一片不怎么起眼的素色建筑,推开沉重的乌木门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造景别致的假山流水,青石板路旁点缀着一片姿态挺拔的青竹。空气里萦绕着极淡的檀香,偶尔有几道清浅古筝曲飘出来,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侍应生无声引路,穿过一条廊道,才来到定好的包厢“听雪”。
好雅致的地方。
看来路言琛对这次的约会格外上心。
霍清檀内心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包厢门推开,四壁是浅米色宣纸墙,墙上应景地悬挂着一幅墨色淋漓的写意山水画。临窗放着张宽大的黑胡桃木餐桌,隔着半开的窗,恰好能看见精心打理过的山水庭院。
怪不得这间包厢叫听雪。
临窗赏雪确实挺方便的。
包厢里已经有人先到了,霍清檀极快地扫了眼,都是见过的。
江照,温景尧,还有……他的新女伴。
“四哥,霍妹妹。”
比起温景尧坐着抬眸随和地向两人打了声招呼,江照更为得体地站起了身,朝路言琛颔了颔首,随后又朝霍清檀伸出手自我介绍,“霍小姐你好,我是星河娱乐的江照。”
对于江照周全的礼数,路言琛似乎并不意外。霍清檀压下心头的些许疑惑,抬手捏着他指尖虚握了下,“江总你好,叫我清檀就可以了。”
江照笑着点了点头。
路言琛替霍清檀拉开座椅,几人落座后没多久,侍应生悄无声息地上菜。
菜品摆盘极尽精致,用的是雅致的瓷器和琉璃器皿。每一道菜品的分量不多,却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席间,路言琛和江照随意聊着公司的事,偶尔温景尧插几句无关紧要的圈内八卦。霍清檀边安静地听他们说,边小口吃着爱吃的菜。
多吃了两口肉她有些噎得慌,刚要拿起水杯喝口温水压下去时,才发现杯里的水早被喝光了。
面前蓦地推过来一碗松茸鸡汤,而将它推过来的人眼神都没分给霍清檀一个,收回了手依旧在闲聊。
应该是路言琛不爱喝汤碰巧推给她了吧。霍清檀才不相信他随时在注意她。
她拿勺舀了口汤喝下去,总算把喉咙那股噎人的感觉驱散。
席间的交谈声忽然停了一两秒,霍清檀执筷的动作一顿,好奇掀眸扫了桌上一圈。发现几个人都在看着她。
“怎、怎么了?”难不成她脸上有脏东西,还是她吃相太难看了?不应该啊,她餐桌礼仪学得挺好的,霍母那么挑剔人都没挑过她餐桌礼仪的刺。
见她眼底流露出些许迷茫,路言琛俯身凑到她耳边好心提示:“刚才我们在聊昆曲。”
路言琛似乎有意让她加入聊天,主动提起了她熟悉的领域。
“听闻霍小姐是昆曲从业者,在传统戏曲逐渐没落的现在,霍小姐还能坚持下去,实属敬佩。”江照举杯冲她遥遥一敬,笑容依旧温和。
霍清檀端起茶水回敬他:“江总太抬举我了,我坚持到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腔热爱。不过我不觉得传统戏曲会彻底没落,只要与时俱进进行进行创新,还是会吸引很多新观众的。”
江照喝了口酒,不疾不徐地说:“霍小姐说得对。不瞒你说,我公司正在筹备一部影视剧,制作和剧本都打磨了很久。里面涉及到不少昆曲名段的呈现,我们希望能够做到尽可能的专业和考究,还原昆曲的极致美学。”
江照沉稳嗓音顿了秒,诚挚地向她发出邀请:“我知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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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深得昆曲大家林毓兰老师的真传,功底和眼界都是一流的。所以冒昧想问一下,霍小姐是否愿意担任我们这句剧的戏曲指导。”
霍清檀握着茶杯的指尖慢慢蜷缩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抿唇问:“我可以问一下,江总说的这部剧是叫《寻梦梨园》吗?”
江照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惭愧:“当初给霍小姐所在剧院的微博发过私信,但是被婉拒了。所以我才央求四哥组局,想当面邀请霍小姐。”
霍清檀一愣。
路言琛都没跟他说过,她还以为只是单纯地跟他的朋友们一起吃个饭。没想到这是专门为她组的局。
“昆曲推广任重道远,霍小姐应该也想看到昆曲走向世界的那一天吧。”江照锲而不舍打动她。
霍清檀没有即刻答复他。她在舞台上唱戏和指导别人唱戏是两码事,她没教过别人,也不确定自己能教好。
万一把江照精心筹备的剧搞砸了,那她岂不成罪人了。
她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路言琛。他却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盏盖拨弄着浮叶,一幅置身事外的闲散模样,仿佛只是个牵线人,决定权完全在她自己手中。
霍清檀清冷眸光在暖黄灯下微微流转。其实她是有一点心动的,江照给的报酬太过丰厚,能解戏剧院的燃眉之急。
她思虑良久,抬眼斟酌词句:“感谢江总赏识,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需要回去跟师姐商量一下。”
“了解。”江照并不气馁,笑着拿出手机,极为自然地说,“霍小姐那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后续沟通。您想好了也能随时联系我。”
霍清檀没有推辞,拿出手机,两个人互加了微信好友。
谈完了正事,江照稍坐片刻便没再久留,接了个电话后起身识趣告辞。温景尧带他女伴过来也是充人数充当气氛组的,顺便还蹭了顿价格不菲的饭。
厚重包厢门静静合上,一瞬间,偌大的空间只剩路言琛和霍清檀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冷却后的余香和淡淡的茶香。
霍清檀坐在原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微凉的青瓷茶盏边缘。她能感觉到路言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比刚才有外人在时,更加直接,更加有穿透力。
“为什么?”霍清檀率先开口,疑惑不解,“你早就计划好了?”
只有她傻傻地把这顿饭当做普通的局。
路言琛伸手轻而易举拉过她的椅子,两人的椅子紧密靠在一起。他将手搭在她椅背上,长指漫不经心勾缠着她柔软发丝,“嗯。我看过你们剧院的年度财报,营收一直是负增长,这样下去可撑不过半年。”
跟林妁说得差不多。
甚至比林妁说得更严重。
“所以你在帮我?”霍清檀抬起眼帘,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目光。她能清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以及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
可是明明给钱是最方便的事。对于路言琛而言,一笔微不足道的资金注入就能暂时缓解剧院的危机,而他却绕了这大一个圈子,给她牵线搭桥,让她认识江照,帮她走向更大的舞台。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路言琛低笑一声,嗓音低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你站在足够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价值。”
路言琛深沉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笃定,好似在跟她说,你的梦想我会帮你实现。
霍清檀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失序的声音,她终于明白,路言琛不想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施舍的一方,所以直接给她铺了一条更远、更稳的路。
“为什么?”她问。
路言琛笑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畔:“谁让你是我的人。”
14. 真心
别墅大门的密码锁“滴滴滴”地响了几声,霍清檀轻车熟路按完密码,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她没有立即开灯,昏暗室内只有窗外路灯透过清透的落地窗,在地板投下模糊流动的光影。
她踢掉脚上高跟鞋,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径直走向浴室。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路言琛那句低沉缱绻的“你是我的人”,她的脸在黑暗中红了又红。
镜前灯亮起,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她抬起手背感受了下脸颊的滚烫温度,在心下暗骂自己没出息。
脱掉毛呢外套,她里面还是那身燕麦色羊绒针织长裙。一想到起大早像个恋爱中的小女孩一样挑选衣服,她轻嘲般勾起唇角。
霍清檀。
你还真当自己在跟他谈恋爱啊。
你只是利用路言琛而已,可千万不能对她动了真心,更不能因为他的随口一句话就方寸大乱。
霍清檀反复告诫完自己,抬手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清水拍打脸颊,刺骨的凉意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路言琛的心思难测多变,他的宠爱能轻易给她,等某天对她腻烦了,也能随手收回。就像温景尧对待童彤那样,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不过万一呢……
万一路言琛对她是真心的,她却只想着如何利用他,她好恶毒啊,她是个纯粹的坏人,她辜负了路言琛的真心。
霍清檀清醒的脑子又混乱起来,她干脆把脸凑到哗哗直流的水龙头下,淋了个彻底。
不能想了。
没有什么万不万一的。
无爱一身轻。
她不需要有多精彩的世界,有昆曲就足够了。
霍清檀给自己洗脑完,快速冲了个热水澡,随后又跑去厨房泡了杯感冒药。
她今天在外面吹的冷风肯定把脑子吹坏了,怪不得一回来就胡思乱想的。还是得吃点核桃把坏掉的脑子补回来,霍清檀连夜下单了超市的核桃外卖。
回到客厅,她将自己整个人陷进沙发,忽略掉心里对路言琛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直接点开了师姐林妁的聊天框。
江照的事她还需要跟林妁说清楚。关于是否要接下这部剧的戏曲指导,也还要跟她商量一下。
月回:「师姐你睡了吗?」
月回:「今天我去见了《寻梦梨园》项目的负责人。」
月回:「他是真诚邀请的,不是骗子。」
月回:「之前是我们误会他了。对手指/」
林妁消息回的很快。
再吃一勺:「??你主动联系他了?」
虽然这件事是路言琛牵的线,但霍清檀从来没跟林妁讲过她跟路言琛之间的事。若是要讲起来,一时半会也讲不完,还会把事情绕得更复杂。
霍清檀心虚敲着屏幕,发了一行又一行的消息。
月回:「算是吧,反正就见到他了。」
月回:「师姐我觉得你说得对,线下推广昆曲太难了,我们还是得把目光放到线上。」
互联网发达的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耐心地坐到现场来听昆曲了。
如果能用《寻梦梨园》这部剧打开昆曲的知名度,倒也是好事一桩。
再吃一勺:「那你的意思是,接受他们的邀请咯?」
月回:「我认为可以,师姐觉得呢?」
再吃一勺:「我没意见啊,星河娱乐是大公司,用它的平台来推广昆曲再好不过了。」
月回:「好的呢师姐,那我明天再给江总答复。卖萌/」
月回:「师姐晚安。」
结束跟林妁的聊天,霍清檀将手机熄了屏,安静在沙发上躺了会,感觉鼻子还是有些塞。
正准备起身去倒杯热水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白的光突兀地映亮她有些出神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锁屏界面显示:CHEN发来一条新消息。
霍清檀微信不喜欢给人设置备注,对方的微信名称是什么,在她的聊天列表显示的就是什么。
而且她微信好友也少,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所以更没有备注的必要了。
她解锁手机,点进对话框,路言琛的信息映入眼帘。
CHEN:「到家了?」
饭局结束之后,路言琛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派了陈墨送她回去,而他直接去了公司加班。
霍清檀估摸着现在他闲下来了,才想起给她发消息。
不过就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啧。
挺符合他人设的。
毕竟之前都是她主动给路言琛发消息,路言琛的回复也很冷淡。
她踩着棉拖往厨房走,指尖慢吞吞地敲击屏幕,回复他:「嗯。到了。」
他发三个字,她回三个字。
扯平了。
霍清檀幼稚地暗中跟他较量着,下一秒,路言琛的新消息弹出来:「这么冷淡?」
还好意思说她呢。
霍清檀轻扯了下唇角,忽然想到一个妙招。
月回:「没有啊^-^」
月回:「火/火/火/火/火/火/火/」
她发了满屏幕的火焰表情过去,屏幕上橙红色光线映照在她弯起的小鹿眼。
月回:「够火热了吗。火/火/」
她一行又一行的挑衅,成功收获了路言琛的一串省略号和一句犀利吐槽。
CHEN:「鬼压到手了?」
无趣。
霍清檀轻撇唇角,正要在屏幕上敲下“晚安路总”几个字来结束聊天,路言琛的消息再次弹出。
CHEN:「今天我帮了你,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好处?」
哪有人像他一样这么直白地讨要报酬。霍清檀无力评价,但还是耐心回复他:「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路言琛几乎是秒回。
CHEN:「明晚陪我出席一个宴会。」
宴会?
那是不是意味着有很多人。
那她跟着路言琛一起出席,岂不是能让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路言琛的人了。
这哪里是她要给路言琛的好处。
明明是路言琛又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霍清檀瞬间就接受了,笑眯眯地回他:「好的。」
回完这条消息,怕路言琛还有什么好处藏着掖着,她又耐心等了会。
见对面是彻底没了动静,霍清檀极有礼貌地发了句:「晚安好梦。」
今晚有好梦的人是她。没有辗转反侧,没有胡思乱想,霍清檀一觉安稳睡到了次日清晨。
柔和晨光透过纱帘,在她床头投下浅浅的金色,她转动着眼睛,自然醒来。
一夜好眠驱散了昨天的疲惫和心绪上的滞涩,她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潜意识里,其实是想看看有没有路言琛发来的新消息。
很好。
没有。
屏幕上干干净净,连一条软件通知都没有。
霍清檀心下只闪过片刻失落,很快她便收拾好心情,掀开被子坐起身。浅色睡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给她周身平添了几分柔软。
她盘算着上午先去剧院排练一会,给她下午的演出做做准备。应该不会耽误晚上的宴会。
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时,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下,后知后觉感受到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鼻塞好像也更严重了。
她抬手摸了下额头的温度,不算烫,应该还在正常的温度范围。
一会再吃点感冒药压一压吧。
霍清檀没有太放在心上,抬步去了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后,她放在床头柜的手机蓦地“嗡嗡嗡”响动起来,她雀跃小跑过去,看了眼屏幕上跃动的名字,瞬间将她心底隐秘的期待击得粉碎。
是霍母的电话。
她等铃声响了很久直到快自动挂断时,才不情愿地接通。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霍姨。”
听筒里响起霍母刻意保持着优雅腔调,却透着不容置疑她权威的声音。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今天晚上七点,有一场慈善晚宴,陪我出席。”
不是商量。
是通知。
霍清檀的心微微一沉。
霍母几乎不会要求她陪同出席什么宴会,而这次竟主动要求,肯定没憋着什么好。指不定又是和张家的那点事。
霍清檀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坑她不会再掉第二次。
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对策,试图委婉拒绝:“我晚上有演出,可能……”
拒绝的话一出,霍母冷冷打断她,语气没有波澜:“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你晚上这段时间是空出来的。下午五点我会派司机接你去做造型,记得准时。”
霍清檀沉默地听着霍母的安排,软唇张了张,还想再挣扎一下,“霍姨,我身体不太舒服……”
“霍清檀,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来听你跟我们唱反调的。你以为搬离霍家就可以拒绝我的安排吗?你要有点自知之明。”
霍母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冷声说完,电话干脆利落地被挂断。
忙音在耳边响起。
霍清檀紧握着手机,直到掌心都感受到微微的烫意了,她才垂下手。
霍母的话像一根冰锥刺进她的内心,她有着看似优渥的家境背景,但这是牺牲她自由换来的。她就像一只笼中雀,被人掌控,受人摆布。
她讨厌被摆布的人生,更讨厌自己此刻连拒绝都难以说出口的懦弱。
霍清檀眼睫微颤,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良久,最后她点开路言琛的聊天框,敲下一行字:「抱歉,今晚临时有安排,不能陪同出席了。」
她没法拒绝霍母,也不能拒绝。
——
维多利亚号游轮。
轮船离了港正缓慢地朝海域行驶。
游轮甲板上,海风湿咸。不远处宴会厅的一角,水晶灯折射出浮华的光,璀璨得令人眩晕,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混合的甜腻气味。
霍清檀头有些晕。
她站在甲板上,无所适从得像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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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闯入这个浮华世界的外来客。
身上的香槟色露肩礼服紧紧裹着她的身体,像是一层有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上来气。
霍母端着酒杯,从容地穿梭在宾客间,带着她在人群中露了脸,最后示意她跟上,来到了露台一侧相对安静的地方。
露台栏杆处倚靠着一个身穿浅白色西服,举手投足透着优雅的男人。
是张砺川。
霍清檀并不意外能在这里见到他,毕竟她很清楚霍母本来的目的就是撮合她和张砺川。
“你们年轻人多聊聊。”霍母意味深长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张砺川显然一直在等她。待霍母一走,就将目光投过来,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霍清檀今天这身紧身礼服将她完美曲线勾勒出来,低胸露肩的款式将她胸前绝色若隐若现地展示。
张砺川兴味地晃动着酒杯中琥珀色液体,主动走过去时,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霍小姐,你今天真美。”张砺川看得有些痴迷了,声音刻意放低,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她的。
霍清檀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触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无限趋近的身体和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还在心下唾骂了八百遍他是见色起意的大渣男。
“张先生,我想我们都是被家里逼的,你应该也对我没意思吧。”霍清檀开门见山,嗓音因感冒有些沙哑,“不如我们回去就跟家里说,拒了这门联姻可好?”
张砺川起先一个人在露台上站着的十分钟里,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霍清檀那么无聊的一个人,娶回家去也是古板无趣的,远没有他谈过的那些女人一半的善解人意。
不过今晚一见,他改变主意了。
霍清檀打扮起来不输荧幕上美艳的女明星,带出去绝对有面子。
这小细腰他一手就能握住,还有她胸前的起伏……
张砺川眸光深了几分。
至于古板无趣嘛……
娶回家去他可以慢慢调.教。
像打量货物一样评估完霍清檀,张砺川喝了口香槟,摇头晃脑地自认为又拯救了一个在外面受苦受难的女子:“霍小姐,我对你挺满意的。我知道你家的生意上出了点问题,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以帮忙补上你家公司的窟窿。”
现在是霍家有求于他,他料定霍清檀不会拒绝。
霍清檀他娶定了。
“是么。”霍清檀冷嘲地扯了下唇角,“霍家是霍家我是我,请不要混为一谈。况且——”
她的语调顿了下,清冷眼眸没有任何波澜,补了最扎心的一句:“我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直截了当地羞辱张砺川是用过了不知道多少手的烂黄瓜。
像是一记无声的巴掌猝不及防扇在张砺川脸上。他还以为霍清檀看起来温温柔柔不会说重话,没想到咬起人来这么疼。
张砺川瞬间感觉有些下不来台,变脸比翻书还快,音调都拔高了几分:“霍清檀!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声音大到周围百米范围的宾客都纷纷看过来。
怒骂了一两句还不解气,张砺川上前一步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压迫她,手指在她肩膀上用力戳了两下:“你不过是霍家推出来联姻的棋子,一个只会唱戏的戏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除了我张家,谁还愿意接手你家这烫手山芋……”
刻薄恶毒的话裹挟着在场看戏的人审视的视线,霍清檀没想到才轻飘飘说了张砺川两句,能引起他破防至此的话。
霍清檀气笑了,是她和善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吗,人人都当她是可以捏一下的软柿子?
无论怎么说她都可以,但看轻昆曲,霍清檀冷哼了声:“你懂昆曲吗,你知道什么是百戏之祖吗。哦也对,昆曲高雅难觅知音,你这种低俗之人应该听不懂。”
“噗——”看戏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清晰的笑。
张砺川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蓝,像打翻的调料盘一样精彩。他气得扬起手就要朝霍清檀白皙的脸上扇去。
他堂堂张家少爷,在外呼风唤雨,谁见了不要巴结他。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手掌扇起的风带起她脸侧的碎发,霍清檀想躲,但是不争气的身体因感冒发沉,脑子吹了海风更是昏昏得难受,她全靠一点意志力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张砺川这一巴掌下来,她不死也会毁容吧。
等她感冒好了一定要告张砺川故意伤害,告他到倾家荡产。
在她摇摇欲坠的那一刹,预感中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
反而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爽苦橙香让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
那个怀抱的主人揽着她纤薄肩膀,低沉冷冽的声音清晰在露台上传开:“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带着彻骨寒意和绝对压迫感的声音瞬间让周遭陷入死寂。
张砺川那句“谁TM多管闲事”的脏话还未脱口而出,猛地对上一双锐利如冰的琥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