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莓》
第1章 白月光
《冰莓》/回环冬
2025.9.28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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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再度出现,对我一潭死水的生活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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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沅趴在办公桌上眯觉,小毛毯盖到了脑袋。
工位正对冷气出风口,一小撮乌黑长发从毛毯边缘萌芽,在凉风下轻柔摇动。
正要睡熟,绝望的吐槽声从对面传来。
“好好好,又崩了,渲了一天的图……”
图?崩了?
丛沅惊醒抬头。
倦涩的双眼瞪得圆溜溜,视线定在面前27寸双屏显示器上。
险些以为是她这台正在渲图的电脑崩了。
万幸不是。
丛沅松了口气,但不至于染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不良心态,她一边叠好毛毯,看向对面工位:“杨工,一会儿用我这台吧,我下午不在公司。”
温柔声线适时流淌,杨婧如沐春风:“好嘞。你今天跟着陆所出外勤呐?汇报ppt这么快就做完啦?”
“嗯,换张效果图就好。”
她手头跟进的是一幢私人别墅项目,用于替换的屋顶效果图已经渲染完毕,只需转个格式载入方案ppt里。
有时她宁愿熬夜画设计图,也不愿做汇报方案。
这活太杂了,既要准备效果图,又要确保排版无误,另外包括设计说明、建材信息这些看似关键的部分,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落实。
最后还要把ppt从头检查一遍,确保每页边角都带有CMK的标。
因为老板每次开会都梦游般强调,管它项目能不能成,公司的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到位,好歹是行内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事务所,门面工程不能丢。
丛沅去年从淮京美院毕业,加入CMK建筑设计事务所不到一年半。
她从业经验不足,不能独立承担项目,目前还处于半学习阶段,参与的都是些小项目。
日常除了画图就是跟团队一起开会,偶尔出外勤,带着方案向甲方做汇报。
检查完毕,丛沅将ppt拷贝至U盘,拖动鼠标的过程里,整个人端坐着,被徐徐不断的凉风冷得一激灵。
陆霖州走过来,正好看见一张被室温冻得眉心微蹙的脸蛋。
她肤色冷白,在空调底下稍微着凉,鼻尖就会泛红,跟白皙面颊形成反差,很难不叫人注意。
陆霖州暂时没提这茬,温和道:“小丛,那边我联系好了,三点半开始,一会儿咱开车去,不急,你可以再休息会儿。”
丛沅吸一记鼻子,一双沁水的桃花眼提神般眨了眨。
“没事陆所,我好多了。”她起身前往打印室,“陆所您等我一下,我先去打印。”
“好。”陆霖州顺手拿起喷瓶,给桌面绿植喷了点水,杨婧还在苦了吧唧重启电脑,他司空见惯地安慰,“曾总说了,新设备下周就到,再坚持会儿。”
“真的啊?”杨婧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头合掌。
事务所位于写字楼中段,办公区是敞亮的跃层设计,前有落地窗外繁盛的CBD景象,上有悄无声息的老板办公室。
杨婧双手合十对着楼上,仿佛老板已驾鹤归西。
“谢谢曾总,我真的谢。”
都怪缺德甲方拖欠设计费,让本就抠门的老板一毛不拔,本来上上个月就要换一批显卡的,硬是从夏天拖到了秋天。
陆霖州扫一眼冷气出风口,淡笑说:“入秋了吧,刚来送资料的快递小哥都穿外套了,谁还开空调呢?老家火焰山的?”
言外之意,组里男多女少,女孩子怕冷,你们某些皮糙肉厚的男士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就坐控温面板旁边的小胖表情顿悟:“我的锅我的锅,中午吃饭回来一身汗,开了就忘关了,我来关。”
陆霖州半开玩笑说:“年轻人少吹空调,对身体不好,热就上天台吹吹风。”
杨婧苦笑:“陆所,别说了,我是真想上天台了,实在熬不动了,文化中心的图能不能国庆之后再出啊,成天为了项目摧眉折腰,都没时间谈恋爱了。”
小胖笑她:“忙成这样你还想谈恋爱?跟甲方谈去吧!”
丛沅在打印室里听见外面的聊天声,他们从加班反人类的话题,聊到老板即将给一所甩一个大项目。
她从中捕捉到关键信息。
项目甲方是蓝锐集团。
丛沅稍加反应,险些按错打印机按钮。
机器嗡嗡响,她心也静不到哪去。
外面的聊天声还在继续。
杨婧:“我靠,真的假的啊?我说怎么管理部那边熬夜做标书呢,原来是为了啃这块肥肉。”
小胖:“不对吧,蓝锐不是一直跟纽约那边的事务所合作吗?他们在国内的总部大楼就是KPF的手笔,现在又要搞科技体验馆,是地标级项目吧,居然选中一个从没合作过的乙方,咱们老板真不是蓝锐关系户吗?”
“啧,你干嘛呀,老登还在楼上呢。”杨婧小声问,“这么大的差事,曾总真让咱们一所的人来干?是觉得我们太闲了还是太牛了?”
陆霖州只是笑:“总之没跟大家闹着玩儿,具体等明天开会再说,先忙吧。”
说完走来打印室,在门口提醒她:“小丛,我先下去开车。”
丛沅回过神:“好的。”
她快速从打印机里取出冒着热气的彩印文件,回到工位。
别组的女生来这儿借计算器,丛沅找了找。
“嗯……好像在对面。”
“哦哦,看到了,那我拿了哈。”女生借机问,“听说蓝锐的项目落到你们头上了?”
丛沅心不在焉地装订文件,浅笑一下:“这个我还不太清楚。”
女生压根没仔细听,自顾自问:“那你们岂不是要疯狂加班?”
她来不及回话,杨婧抢先说:“为这种项目加班,我觉得值了。”
对方惊恐:“你加班加疯了吧,精神状态还好吗?”
“我很好啊,你们不知道吗?蓝锐从来不拖欠设计费,人家国际大集团,预算充足得很,而且——”
杨婧换了个八卦语气,“那位刚回国的少东家盘靓条顺,之前有个分享博主在商业峰会外场偷拍他,没拍到正脸,光是一个下车瞬间就破万赞了,完全建模身材,怎么会有那么长的腿啊,然后评论区里混进一个懂王,质疑博主p图,博主说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然后直接把相片参数甩出来,妥妥的原图直出,那人就没话说了。”
“有那么绝?帖子链接发给我瞧瞧,赶紧的。”
对面两人忙里偷闲,聊得天花乱坠。
丛沅置身事外,默默收拾好东西离开工位,跟随陆霖州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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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汇报勉强顺利。
好消息是,效果图深得业主的心。
坏消息是,业主突然来了一句预算不够。
那就只能更换一部分建筑石材,但业主要求,整体效果不能有太大偏差。
既希望造价低,又期盼效果佳,业主自己又不找咨询公司报价,什么都推给事务所来管,当设计师是八爪鱼。
返程时,丛沅只能打起精神,坐在副驾驶翻找手机通讯录,给AAA建材王老板打电话,询问一批和冷翡翠效果相近的石材造价,一边记下来。
刚出别墅区就遇到红灯,陆霖州的白色SUV在人行道前停下来,降下车窗通风。
她打电话时,陆霖州时不时看她一眼,目光温善而忧心。
CMK共有四个设计研究所,陆霖州是一所所长,也是带了她一年多的师父。
或许因为她是女生,年纪又小他许多,他对她总比对别人有耐心。
陆霖州很看好她,从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另一方面,也经常怕她吃不了建筑业的苦头,进而下决心转行。
丛沅挂了电话,忽然听见陆霖州问:“会不会不喜欢这一行了?”
她拿笔在本子上做记录,垂眸弯弯嘴角,姑且算个笑:“还好,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从小到大,一般都是母亲大人鼓励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至于她真正喜欢的,早在青春期就被迫放弃了。
陆霖州默了会儿,拿瓶水递给她:“看你这几天都没睡够,今天早点下班吧,节后再出图,好好休息。”
丛沅接过来。
“谢谢陆所。”
她拧开瓶盖喝水,没觉察,一辆深色宾利缓缓停在右侧,周遭落日光影的晃动因它而起。
两辆车同时等红灯,对方驾驶位的窗户正好挨着她这边,窗玻璃都降下,彼此之间隔着一道沉默的空气,横截面不足半米。
一切稀疏平常,直到她含着一口矿泉水转头看晚霞,余光游移,视野里多了一张骨相优越的侧脸。
刹那间,她的呼吸像踏空一截楼梯,脑子空白一瞬。
拢在男人眉骨前的光线,将她的注意力生拉硬拽,她不得已听从潜意识的指挥,像要确认什么似的,生硬的视线落过去。
男人状似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他靠住椅背目视前方,睫毛耷下的弧度冷清而慵懒,一只手臂搭在车窗边沿,黑衬衫衣袖折至臂弯。
放松垂下的手指骨节修长,不再夹着香烟,不知是今天没抽,还是早就戒了。
一切似变未变,他小臂潜藏的青筋在夕阳下依旧明显,只是不如曾经,他搂着她腰身与她热吻时那样充血紧绷。
有时她招架不住,会在他小臂掐出鲜红指印。
这还不够,她想出声呜咽,他的舌尖就更深地缠卷进来,堵住她所有声息,他克制的沉喘裹着低哑声线,教她如何在各自父母尚且在家时暗度陈仓,瞒天过海。
——“沅沅,别做胆小鬼。”
丛沅呛了一下。
红灯还剩十秒,陆霖州关切地看她:“没事吧?”
“……没事。”
她埋头在包里找纸巾,像躲着什么危险信号。
手机突然来电震动,险些手忙脚乱,好在她稳住局面,轻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喂?王老板您好……啊,没事,我重新记一下就好,您说。”
后方徐徐停了一辆小货车,司机用蓝牙音响播放凤凰传奇,她微不足道的声音被歌曲盖过。
道路充斥着副歌旋律,男人目不斜视,手臂收回车里。
随即升起车窗,寡淡神情不乏微妙的厌嫌,像被噪耳的音乐打扰到,所以下意识排斥。
他将车窗玻璃升到了顶,一举隔绝外界嘈杂,也隔绝她欲盖弥彰的视线。
丛沅仓促移开了眼。
不知他是厌旋律还是厌歌词,明明人家组合大红大紫是有道理的,词曲总是朗朗上口。
‘如果你不爱我,就把我的心还我
…
为你想得撕心裂肺有什么结果…’
男声部分中气十足,红灯卡着节拍闪烁,明晃晃的绿光衬着愈渐拥堵的车流。
丛沅挂断电话,指腹在手机边缘无声摩挲。
托了凤凰传奇的福,某人完全没有发现她。
是好事,她心如止水地想。
复杂情绪像微小光斑,被偌大的城市埋没,归于平淡。
SUV直行,宾利右转。
像两颗曾经贴合涌动的心,如今南辕北辙。
丛沅拧好瓶盖,咽了咽喉咙。
刚才那一下威力十足,呛得她嗓子酸。
陆霖州掌着方向盘问她好点没,她嗯一声,兀自划开手机备忘录,把刚刚获得的石材信息添进去。
失神打字的间隙里,任务栏弹出一条热门分享帖。
这年头的手机软件真的很不道德,成天搞监听。
大数据推给她的帖子,正是办公室同事们谈论的那条。
主图里的男人身着高定西服也透着一股落拓不羁的劲,冷淡又勾人,难怪什么都不做就夺了别人芳心。
那位分享博主大概是位感性人士,起了一个极易被别人审判为矫情的标题——
[我够不到的白月光,他也会有扯不掉的心头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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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月光
第2章 旧情人
到点下班,出外勤不必回公司打卡,陆霖州顺路把丛沅送回家。
车子停在小区正门前,恰有分寸地没再往里开。
丛沅推门下车,昏黄路灯拢着一道单薄身影,简约的针织开衫搭黑色吊带裙。
好像从没见她穿过别的颜色,一年四季,总是黑白灰轮番上阵,清淡又内敛。
丛沅关上车门,陆霖州待在驾驶座看着她,像往常般关心下属:“天冷了,出门记得多加件外套,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陆霖州今年三十一,谈不上老,加上面容俊朗,瞧着也就二十七八。
跟上司相处总有点虚头巴脑的门道,丛沅只能说:“谢谢陆所,您也是年轻人。”
陆霖州会心一笑,抬手说了句明天见,驾车徐徐离开。
丛沅进了小区。
周遭老样子,下班族从快递柜取出包裹,老人买菜顺道接孙子放学,遛狗的年轻人沿着绿化带走走停停。
不远处就有男生牵着一只小腊肠,小狗目睹主人卷入一场邻里纠纷。
“屎都铲走了,你还想怎样?而且你睁眼看看,这是公共绿化区,你拿来种菜?一把年纪了有没有公德心啊!”
遭控诉的老太太气急败坏:“你家小东西在我菜上乱拉屎,你还有理啦?要么你赔我十块钱,这事就算完了,要么让你家小东西道歉!”
小伙子翻个白眼。
“不可理喻。”
说完拉着小腊肠扭头就走,老太太扒拉他:“不道歉就别想走!”
一番你拉我扯,旁边有个女人介入:“奶奶您冷静一下,让人家走吧,不就十块钱吗,我给您,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伤了和气。”
丛沅心下一叹。
那位正在调解纠纷的优雅女士,就是她妈妈徐迎清。
徐女士从二十多岁开始成为单亲妈妈,凭一己之力管这管那,操心两个字好像印在她脑门上。
如今女儿长大成人,她的管束效力多少受了点折损,只能为自己无处可操的心,寻一处新的聚光舞台,于是成为一名社区调解员。
十块钱没什么好讹的,老太太只是膈应,自己种的菜沾上狗屎了,可惜她用的是公共地盘,再怎么吵也不占理。
丛沅上前瞧了一眼,不足一平米的菜地长势不佳,老太太似乎没有露天种菜的经验。
徐迎清瞧她猫在菜地前的身影,又开始管了:“女孩子别动不动就蹲着。今天这么早下班?”
“嗯,都忙完了。”她起身开劝,“奶奶,您种的是香菜,这些还是幼苗,熬不过5度以下的。今年降温早,气象台说可能有极端暴雪天气,到时您给它盖薄膜也保不了温,香菜会冻死的,最好是移到保水透气的加厚种植盆里,放室内养活。”
老人皱着脸摇头:“我不跟你们掰扯!”
说完扭头走开,步伐蹒跚又执拗。
“奶奶等一下。”
丛沅拿手机追上去,把查到的图片递到老人眼前。
“您看,香菜受冻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叶片长斑,根茎软趴趴的,大概率活不过冬天,要是冻死了,您之前栽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老太太眯眼看图,面露犹疑。
丛沅若有所思问:“奶奶,您跟孩子一起住吗?”
老太太别扭地瞥她一下,很快移开眼。
“我家就我一人。”
丛沅默了几秒,小心将手机放回包里。
“那您要是愿意的话,我让我妈妈联系物业,那边会派专业的园艺师傅帮您移栽菜苗,保证每一棵香菜都完好无损,您可以放心。”
老太太思考很久,看在香菜命运的面子上。
“……行吧。谢谢你,小姑娘。”
解决完这茬,徐迎清也少了一件麻烦事,她习惯性拿笔在工作簿上记录,丛沅帮她拎着超市袋子,母女俩一起回家。
徐迎清边走边写,写完就把袋子接过去,从里面掏个小零食给她。
“尝尝这个,专门给你挑的橙子味。”
到手一袋吸吸乐,丛沅拧开盖子小口嘬着。
“对了,你下午有没有见到那个谁……”徐迎清皱眉思考,像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丛沅手指一紧,橙子果冻横冲直撞滑过喉咙,她咽了咽,险些又被呛。
“……你说谁?”
徐迎清眉目一松:“哦,许宇泽,你转学后的高中同学,附近开店那个,帅高个儿。”
舌尖的甜酸味倏然退去,丛沅心速平缓:“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下午在超市碰见他了,他跟我打招呼,说要给你送个盆栽,带着东西去公司找你了,你俩碰面没?”
当然没有。
晚饭后,丛沅在卧室查看微信,许宇泽的消息屈居于六七个项目沟通群下方,翻了才看见。
两小时前/许宇泽:
[感谢老同学授业解惑,送你一盆姬月季以表谢意。]
[(图片)]
[下午没见到你,盆栽放在你们公司前台啦]
许宇泽刚开花店,是个园艺新手,前几天向她虚心求教,她就给他分享了一些花卉的冷门养护技巧,比网上总结的那些细致很多,对他帮助很大。
这盆姬月季是用来还人情的,她无需推辞。
丛沅回:[不客气,谢谢你的盆栽]
许宇泽:[没事,以后还需要请教你呢,希望你不要嫌我烦。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上一届的厉承学长吗?]
转折略显生硬,仿佛在此之前所有的不经意,都是为了铺垫最后一句。
看着字里行间某个铭刻于心的名字,丛沅眼波颤动。
几秒后平静下来,耐着性子回复:[他怎么了?]
许宇泽:[听说他前段时间回国了,今晚盛柯他们给厉承办接风宴,你去吗?]
……她干嘛要去。
[不去,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等她多发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对方就生怕被误会似的,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
[没什么,就好奇问一下,盛柯以前不是经常来班上找你嘛,我以为你跟他关系很好,当时还有谣言说你俩在谈呢,哈哈]
“……”
她笼统严正地回一句:[没有。]
睡前躺在床上翻看朋友圈,刷到盛大少爷的最新动态。
她已经没有厉承的微信,但他这帮朋友的号,倒是无冤无仇地躺在她列表。
其实不该留的,但平白无故删人家实在不太厚道,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被删。
很显然,至今没人删她。
于是隔三差五在朋友圈刷到他们。
这帮公子哥总爱发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前几天看到他们在加州海钓时喜获的一条鱼,丑得人神共愤。
这次不是丑鱼,出镜的是一只棕灰色捷克狼犬,盛柯养的。
短短三秒的视频,环境是光线昏靡的会所包厢,背景有轻松谈笑声,好像那边每个人都沉浸在接风宴的玩乐氛围里,无人有心事。
第二秒时,画幅外伸进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他掌心朝上一抬,连口令都不需要,狼犬就把爪子搭了上去,乐憨憨吐舌头。
盛柯配文:[这狗不能要了,瞧这没出息的样]
底下共同好友评论:
[谁让我们承哥哥魅力大,bro不要太嫉妒哦]
[我家两只蠢哈不听话,打包送给阿承训训]
[不许争,让我家比格先去]
丛沅空泛的目光在屏幕前停了片刻,手指默默划走。
横竖跟她没关系。
点进事务所讨论群,大家在互相通气,似乎很好奇,蓝锐的项目究竟会不会甩给一所。
丛沅仰面举着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消息。
陆霖州:[明天穿正式些,下午一起去蓝锐总部见一下客户]
啪,手机砸到脸上。
丛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鼻梁,深呼吸,长舒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
睡不着,她习惯性戴上耳机,在软件里点开一条助眠音频。
闭上眼,森林尽处的雨声在耳边绵延。
雨滴像打在她身上,营造一个潮湿环境,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思绪却像雨后蘑菇一样接二连三冒出来。
次日一早,丛沅顶着眼下浅浅的乌青,进会议室开会。
老板曾岳金口一开,项目一锤定音地甩下来。
会议结束,曾岳单独留她谈话。
“小丛,最近很不错呀,再接再厉,这个项目接到手,是你锻炼的好时机,一定要加把劲。设计一个城市地标建筑,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要好好把握,对吧?”
又是画饼式鞭策。丛沅点点头,敷衍一笑。
她没那么宏大的梦想,只是认真把手头工作做好而已。
非要谈梦想的话,那她希望每个项目从设计到落地,全程不出岔子就好。
因为项目过程总是跌宕起伏,有时改了图,甲方不乐意,要是不改,结构上又撑不住,改来改去,终于定下全套方案,施工队又来找麻烦,到最后,项目好不容易落地了,甲方又将设计费一拖再拖,简直一个恶性闭环。
那些鸡毛蒜皮,她尚能应付,只是觉得有点累。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渴望种花种草,虽然这在徐女士眼里没什么前途,但总比钢筋水泥舒心。
不过现下看来,那些烦恼都算不了什么。
当旧情人变成你甲方时,这感觉,才真的像蚂蚁以千军万马之势爬过心头,刺痒难言。
午后,丛沅去了趟茶水间,站在操作台前等咖啡。
陆霖州走过来,觉察她情绪不对。
“昨晚没睡好吗?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丛沅摇摇头:“没事,挺好的。”
陆霖州抱着胳膊靠在台前,神情困惑:“你好像对蓝锐的项目不感兴趣。”
丛沅无声干笑,缓缓倒了一杯咖啡,问师父要不要,陆霖州摆摆手,说不用。
“我看杨婧她们,一个两个都挺兴奋的,难道这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e人和i人的区别吗?”
闻言,她向师父投去有机可乘的目光:“所以,您要不要换一个e人陪您去蓝锐总部?”
对面爽朗地笑:“不了,我还是对i人更放心一些。”
丛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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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阳光正烈,丛沅跟随陆霖州到达蓝锐集团总部,一名秘书热情恭敬,领着二人前往顶层会议室。
她穿七厘米白色高跟鞋,鞋跟踏过大理石地板,声响规律而清脆,一下又一下。
最后,细高跟停在会议室门前,丛沅耳边居然依旧有声音节拍。
一细想,原来是她沉闷的心跳声。
秘书笑着推开门,手臂朝里一邀:“二位请进。”
丛沅让陆霖州先行。
表面是对上司的礼让,步伐停顿的每一秒都顺理成章,没人看穿她行动里的犹豫。
直到她进入室内,一缕辛冷的木质香宛如绵里藏针,以最平静的方式潜入她的呼吸,拦截她深藏不露的情绪,层层穿透。
当秘书拉开座椅让她坐下时,情绪堪堪保留了一层,用作心如止水的掩护。
偌大的会议室,宽达两米的桌面横亘在彼此之间,脑海积压的思绪让她宁愿垂首低眸,工作素养却迫使她及时抬头。
目光没有撞上,因为他根本没抬眼。
她身后是一整面落地窗,光线越过她肩膀打向正前方,男人始终敛眸,坐在对面翻看一本册子,是CMK的历年作品集锦。
他身上的黑衬衫,她米白色的小西服外套,一深一浅,谁也没有融入谁的可能。
但彼此又像两个端点,形成了一条中轴线,被线划开的左右两端,仿佛都是另外的世界。
秘书隔了一个空位坐在他旁边,另有一位集团的项目推进人,正在用笔电做记录。
陆霖州:“厉总您好,我是项目总负责人陆霖州,这位是同组设计师,丛沅。”
厉承这才慢腾腾撩起眼皮,看着陆霖州,互相走完一个和谐问候的过场,再看向丛沅。
他目光很淡,仿佛只是捎带瞥她一眼。
视线交汇,丛沅的手在桌下无声攥拳,轻轻点头:“您好。”
他神情纹丝不动,靠住椅背,指尖在作品集上点了两下,状似随口一问:“哪个沅?”
沉磁嗓音冷静而生疏,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
丛沅面上平淡,心里却像结构不稳的高层建筑,在飓风中晃了晃。
她顺应当下氛围,声线平直道:“沅芷澧兰的沅。”
对面眼皮一敛,小幅度点点头,目光落回作品集上,翻了两页才问:“对蓝锐了解吗?”
面见甲方客户通常会被问到这一项,丛沅来之前已经把官网信息背了下来。
此刻一板一眼回答他,集团国际总部位于美国加州,最早从事系统开发和量子计算业务,后进军电子消费领域,做电子产品的设计和研发。
“这些信息没什么特别的,网上都搜得到。”他波澜不惊,掀起眼皮看她,“我是问,关于蓝锐的发展战略和设计概念,以及合作理念,了解过吗?”
“……大致了解过。”
从非正规渠道了解的。
包括厉家一些零碎的奇闻轶事,也是两人事后,厉承靠在床头抱着她,随口说出来给她解闷逗乐的。
丛沅抿抿唇,暗自掐住指关节。
陆霖州转头看她,本想让她控场练练嘴皮子,但眼下这情况有点不对劲,他就替她顺着话题聊下去。
交谈中,厉承跟他对视,眼里泛起捉摸不透的冷意。
陆霖州接触过不少大客户,从来没在哪位话事人眼神里体会过这样的不友善。
但再一观察,对方眼底的敌意倏忽闪过,只剩一种轻描淡写的倦怠,陆霖州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片刻,斜前方的秘书微笑着递来资料。
“您好,这是我们内部的企业文化手册,还有一本讲述集团创业历程的出版书籍,请二位过目,会谈结束后可以带回去详阅。”
“谢谢。”丛沅接到手里,也像模像样地翻起来,宛如考前复习,视线在书上,但心不在。
厉承不露声色看着她:“目前已知的产品,私下用了哪些?”
她心说不可能用,因为徐女士不允许任何与蓝锐相关的产品出现在家里。
此刻公事公办,丛沅只能说:“之前用过蓝牙耳机。”
他就顺水推舟:“哪一代?”
“一代,LR670。”
音落,厉承屈起的食指缓缓点了两下桌面,不知在想什么,静了几秒又问:“很早的款了。使用体验怎么样?”
他存心问这些模棱两可的问题。
丛沅低眸看着文化手册,无声吞咽一下。
“体验很好。”
他平静的追问接踵而至:“之前用过,后来就不用了?”
“……摔过一次,充电口坏了。”
他轻笑一下。
“小问题。如果想继续用的话,可以把产品寄到周边门店,维修免费。”
她从容不迫:“谢谢,不用了。”
一阵值得推敲的沉默。
厉承牵起的嘴角没有落下去,保持一个不达眼底的笑。
他说:“看来是狠心舍弃它了。”
明明她背着光,这一瞬,却像有一道审讯室白光直直打在她脸上,穿透了瞳仁,击破一层纸糊的镇定。
他就是故意的。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坐拥八百个心眼子,一句话里非要塞下两种意思,仿佛被她放弃的不只是耳机,还有某个人。
——“您好,请用茶。”
接待人员不早不晚进入会议室,一杯热茶救场般出现在桌上。
丛沅无处安放的手握着杯壁,杯子跟掌心温度比起来,分不清哪个更烫。
沉滞气氛持续一个多小时,谈话结束后,丛沅略感缺氧。
最后几秒,她像潦草结束考试的学生,自顾抱着两本沉甸甸的资料书,在陆霖州开口说再见后,她也重复了一声,很机械的语气,让人误以为她急着下班。
厉承让秘书送客。
丛沅双脚踏出门,身体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高跟鞋声响与心跳重叠,身后冷清的会议室离她越来越远。
厉承独坐在会议桌前,像无所谓的放空,指间夹着无墨的钢笔,笔端轻叩着桌面,手背潜伏的青筋隐隐跳动。
对面座椅空荡,只剩凉透的茶杯与他对峙。
杯沿淡淡的口红印,背着光,朦胧失真,仿佛还原了嘴唇贴合杯沿时的柔软,又或是旧情人之间,唇温纠缠时的迷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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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情人
第3章 镜子里
回事务所的路上,仍是陆霖州开车。
丛沅在副驾不声不响,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目光没有一个具体落点。
双手绞在身前,唯独右手拇指在动,指甲前缘刮着左手拇指的甲面,用力停一秒,再陡然划过,循环反复。
回顾会议室里的情景,她暗自思考,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发挥失常了。
路遇红灯,陆霖州徐徐停车,轻声说:“看前面那朵云。”
丛沅慢半拍抬眸,晴空中浮着一朵薄云,远在云群之外,落单又显眼。
陆霖州温和道:“它好像也有心事。”
也?
丛沅不自觉挺直了背,企图证明自己毫无心事。
陆霖州语调平缓:“你跟蓝锐集团那位,好像有种老熟人的氛围。”
状似闲聊,丛沅没有过多表情,避重就轻地答:“高中跟他念的同一所学校,他大我一届。”
“原来如此。”陆霖州沉吟片刻,“他在学校是不是很出名?”
她微怔,怎么这么问?
陆霖州加以过渡:“这么久了,你还清楚记得他,说明他高中时备受瞩目吧。”
“……对。”她心不在焉,像填鸭式作答,“当时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陆霖州兀自点点头,了然的同时轻松感慨:“现在应该也有很多。”
丛沅抿唇,付之一笑。
前方红灯闪绿,最后一点红光,像是被她恍惚颤动的睫毛扇灭的。
-
回到公司,时间还早,丛沅在工位改图等下班。
两名男同事乐呵呵搬个大箱子进来,吆喝一声:“好东西,大家快来领!”
办公区顿时闹哄哄。
原来是蓝锐总部派人给项目组送了中秋礼品。
鲜少有甲方给乙方送东西,以为是平平无奇的月饼,没想到是蓝锐最新款的电子产品。
VR游戏设备,智能投影仪,林林总总,甚至是按人头一对一送的,精准满足每个人的喜好和需求,仿佛对项目组全员做了详细背调。
丛沅收到的,是一款蓝牙睡眠耳机。
别人都在兴致勃勃拆礼品,唯独丛沅悄无声息,拿到东西看了会儿,目光有些放空,像收拾家务时翻出一件含义特殊的旧物。
明明这东西新得不能再新。
完好无损的盒子放在工位绿植旁边,杨婧借过去拍照搜价格,惊奇发现:“你这个是未正式上市的款诶!”
丛沅懵了一下,电脑微信界面恰好一弹,她被拉入了蓝锐项目沟通群。
群成员里有个深蓝色调的头像,丛沅盯了两秒,移开眼说:“应该是那边弄错了,不小心混了一个测试产品进来。”
“唔,有可能。”杨婧念出包装盒底部的使用说明,“调整模式,轻触耳机机身,可自动播放助眠音频,入睡后自动暂停,用户睡眠质量将自动上传云端,可在软件查看……不错诶,你最近不是睡不好嘛,用这个正合适。”
“……嗯。”
丛沅保持专注,将新的项目沟通群一一置顶。
光这一个项目就建了七八个群。因为涉及多方合作,不止甲乙双方,负责结构计算的设计院人员也包括在内,还有各种随机冒头的丙方。
人一多,后期的群也会越建越多,一旦忙起来,群里的画风可谓鸡飞狗窜。
丛沅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工作号和生活号分开。
现下暂时清净,她叉掉微信界面,注意力回到绘图软件上。
杨婧忽然叹息:“新兴行业真好啊,引领潮流,所向披靡。不像咱们夕阳行业,只能无可奈何,被现实鞭打咯。”
——“被谁鞭打?”
老板突然下来巡视,杨婧别扭地坐直,从堆积如山的图纸旁边,掏出一个未知保质期的粘牙糖。
“曾总,请您吃糖。”
曾岳一脸淡定地接过糖,这茬没完:“什么夕阳行业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背过这首诗没?年轻人啊,要保持一股向上的心气,别动不动就被网上那些丧气言论带偏,要学会独立思考,对不对?”
杨婧点头:“对对对。”
曾岳完成一场说教仪式,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杨婧小声鄙夷:“这老登又开始梦游了,净扯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发点钱呢。”
说着把耳机盒子递过来,丛沅想了想,把它塞进了办公桌抽屉。
但凡跟厉氏有关的东西,横竖是带不回家的,要是被徐女士看见,大事不妙。
大约六七年前,徐迎清跟厉承的父亲厉韫全谈过一段。
中年人的感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到一个月,两人从相识到相互吸引,再到徐迎清带着女儿住进厉家某幢冷清的别墅,一切顺理成章。
丛沅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雨,她洁白的帆布鞋被雨水沾湿,鞋底混着一点泥沙,踩脏了别墅玄关。
为了不让污渍扩大范围,她拘谨地定在原地。
身后是敞开的大门,她回头望向别墅院子,徐女士跟厉叔叔同撑一把黑伞站在轿车旁,似乎在聊悄悄话。
女方仰头含笑,男方低头回话,不知在上演什么雨中浪漫桥段。
丛沅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食指关节碰了碰鼻尖。
恍然抬眼,不远处一个男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目光微妙交汇,对面男生一副慵懒闲适的原住民姿态,身量很高,一手端着水杯,另手插着裤兜,落过来的目光不算友善,也没有半点好奇。
两人的站位,像中轴线的两端,联结与对峙并存。
“……你好,我是丛沅。”她攥着衣角,担心表述不清,礼貌地补一句,“沅芷澧兰的沅。”
男生耷着眼皮,半句话也不应。
他上下扫她一眼,看到被她踩脏的地板,他淡淡收回视线,自顾到开放式厨房倒了杯水,慢腾腾原路折返。
丛沅茫然无措。
有钱人家里不雇保姆吗?有没有谁来搭理她一下?她该换哪双居家鞋啊?
已经有点窘迫,尽管她面上轻描淡写。
直到他再次经过眼前,她从他嘴角瞥见一抹戏谑的笑。
丛沅心一抖。
原来最精致的恶意,是用无声嘲讽的方式表达漠不关心。
她知道自己被他讨厌了。
这种极其别扭又名不副实的重组家庭模式,持续不到两年。
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是丛沅绝不敢想的。
包括结局,也是她没料到的。
徐迎清一心奔着领证结婚去,最后却没领成,两个大人闹得很僵。
从那以后,高自尊的徐女士开始憎恨厉家所有人。
于是又一个雨天,丛沅跟着母亲离开别墅。
假如那天,她鼓足勇气回身抬眸,一定会在阳台看见一双漆黑凌厉的眼,那目光透过朦胧雨幕,几乎刺穿她头也不回的背影。
-
到点下班。
丛沅回到家,开门瞬间,闻到一点月饼味道,脑中警铃大作,企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门去。
不料徐女士早就发现她了:“沅沅回来啦?”
屋里传出另一道中年女声:“小沅快来!尝尝月饼,今年也是我亲手做的。”
丛沅暗自叹气,逃不掉了。
小区物业的刘大姐跟徐女士关系好,年年上门送月饼。
一个硕大的五仁月饼躺在客厅茶几上,被切成无数个小方块,丛沅在盘子里挑了最小的一块。
大人们钟爱的五仁馅,也是丛沅最恐惧的。
非常诡异的口感,像混凝土被舌头搅拌。
刘大姐目光殷切:“怎么样,好吃吧?”
丛沅微笑:“……不错。”
囫囵吃完一整块,她快速拿起桌上用过的果盘。
“我去洗一下。”
丛沅溜进厨房洗碗,借机逃离月饼的追杀。
外头的谈话声模糊传来,刘大姐唉声叹气:“你家小沅真懂事,哪像我家那个,书读不好,家务也懒得做,现在搬出去了,翅膀硬了,一年到头给我打电话不超过五次,说是谈了个男朋友,跟人家同居了,地址还不肯告诉我,把我给气的,简直没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徐迎清细心安慰了几句,刘大姐有来有往地说:“迎清啊,你也真不容易,一个人把女儿拉扯这么大,教得这么好,优秀又懂得回报,一点也不让大人操心……”
好像所有看似乖巧安分的孩子,都能收获这样千篇一律的夸奖。
徐女士一向很喜欢听,谦虚又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沅沅她很乖的。”
丛沅拧的是热水开关,出神时水温突然攀升,她冷不丁被烫了一下。
冷热自知,那些叛逆的往事也一样,只有自己知道。
-
睡前,丛沅划着手机解闷,鬼使神差,打开了项目群成员列表,点进那个深蓝色头像。
照片应该是日暮时,人站在落地窗前拍摄的。
光凭环境判断不出地点,只看见远处一片静阔的海,前景侧方有张小木桌,桌面摆了一只橙子。
她最喜欢的水果,碰巧跟他的名字同音。
丛沅止步于头像,没再点开别的,食指无意识抠了抠床单,退回主界面。
微信置顶太多了,往下翻才看见朋友的消息。
胡文棠:[明天下午两点,给你一个小时化妆收拾,要是三点还没出门,我喂你吃五仁月饼]
丛沅回复一个投降表情包:[那我两点半就会出门]
次日是周六,难得不用加班赶图,丛沅按时出门,跟胡文棠约好去逛花卉文创街。
整条街以花卉交易为主,尽头有集群分布的文创店铺,也跟园艺有关。
胡文棠拉着她从头逛到尾,什么花也没买,只顺路买了两杯饮品。
“喏,你的。”
胡文棠递来一杯橙香拿铁,丛沅接到手里,耐心问她:“你想买什么?”
两人边走边看,胡文棠嘬着一杯二锅头拿铁,异想天开地问:“有没有那种,不用浇水晒太阳也能活得精神抖擞的植物?”
丛沅为难道:“仙人掌勉强算吧。”
“不不,不想要带刺的,扎我手。”
“那只能买假花了。”
“假花多没意思啊。”胡文棠往前看了看,“走,瞧瞧那家店的多肉。”
丛沅哭笑不得:“拜托,多肉也是要定期晒太阳的。”
“但它比仙人掌好看啊,我在网上看到那种粉粉的,超级水灵。”胡文棠思索片刻,“好像你养过一株?”
丛沅握着饮品杯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问:“你说冰莓吗?”
“对对,就是它。”
“……其实它本身是绿色的,要非常用心地照顾,控制水分和温差,才能让它变成通透的粉色。”
“这样啊?唉,懒人想养个盆栽怎么那么难。”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店前,多肉都摆在门口,年轻店主迎出来,热情地推销。
胡文棠突然闹肚子,赶紧扔掉二锅头拿铁,借了店里的卫生间直奔而去。
室外太晒,店主邀请丛沅进店里等人。
于是她徘徊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目光在精致的工艺品之间缓慢游移。
丛沅含着吸管顶端,一小口橙香拿铁还没咽下去,身后传来玻璃门推开的声音。
她眼前的装饰镜面倒映出一个挺拔身影,男人一身简单的衬衫长裤,深色系,都是垂感很好的面料,整体偏随性休闲。
彼此的目光在镜子里相撞,她的视野卡在这一帧。
不到两秒,这一帧由他率先抽离,厉承眉目冷清,无动于衷地移开眼,像街上行人看见一张懒得接收的传单。
丛沅轻轻一咽,咖啡的冰凉感不上不下。
厉承走进店里,店主笑脸相迎:“您来啦!花盆已经做好了,我马上给您拿,稍等一下。”
门口的告示牌写着,店铺接花盆定制服务。
丛沅困惑,某人居然定制了他最不感兴趣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她不禁将店主口中的花盆跟她曾经送他的礼物联系在一起。
店主从收银台后方的工作间出来,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他。
“您看看,还满意吗?”
厉承一只手臂撑在台面边缘,衬衫衣袖折至臂弯,另手拿出盒子里的东西。
花盆正好被他宽窄有致的上半身挡住,丛沅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店主说:“按照您提供的图片一比一还原的,可能有些细节不能百分百处理到位,但整体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
他默了会儿,嗓音倦怠清冷:“谢了。”
店主:“不客气,请问需要送人吗?可以给您包装。”
丛沅竖起耳朵,听见他嗯了一声。
原来是送人的。
横竖与她无关,她心头的疑虑烟消云散。
——“包装好啦,拿好哦,欢迎下次再来。”
店很小,他离开时总会经过她。
丛沅选择将脸庞对着货架,随手拿起一个布艺摆件,云淡风轻地端详。
几秒后,厉承很自然地在她身后停住脚,似乎在看另一个货架的东西。
背影相对,中间隔一道静滞的空气,像无形的屏障,谁都没有转身的可能。
丛沅的饮品杯里只剩冰块,杯底汇聚的水珠流经袖口,冷感顺着手腕延续,突然顿在半路,变成一种微妙的痒。
她干巴巴地咬住吸管,听见店主给他介绍:“那些是黏土做的微缩盆栽,都是拇指大小的,工作学习的时候可以摆在桌上,很治愈哦。”
他漫不经心问:“只有小的?”
店主:“也有大的哦,是布艺款,您身后那位客人拿着的就是。”
丛沅:“……?”
冷不丁被提及,她四下看看,手里这个只剩最后一款了。
她默默把它放回货架,表示她不买。
谁想买谁买。
丛沅刚要走开,厉承转过身,不急不缓朝她这边伸手,拿起前一秒的布艺摆件,像对它感兴趣。
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横在她面前,丛沅脊背微僵,脚下像粘了强力胶,不知进退。
手里的直饮杯无意识倾斜,冰雾凝成的水珠顺重力垂落,滴到他不受衣袖遮掩的小臂。
丛沅生硬开口:“不好意思。”
他高她许多,眼眸一垂,不知情般冷冷看着她。
“什么?”
她轻吸一口气,为了呈现道歉的意图,抬手虚虚一指:“这里。”
他手臂的青筋交错处,因她的不小心,积了一块水渍。
厉承慢条斯理地抹去。
“无所谓。”他耐人寻味地说,“又不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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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镜子里
第4章 没说停
丛沅还记得,搬进别墅的第一天,徐迎清上楼敲她卧室的门。
“沅沅,洗完澡把箱子里的东西收进房间,不要堆在走廊上,不好看。”
她在屋里边穿衣服边应:“马上来。”
“好,一会儿小承来帮你,记得跟人家打好关系。”
“……知道了。”
丛沅快速将头发吹到半干,打开卧室门。
厉承斜靠在门边,仿佛等候多时,冷峻瘦削的脸庞在灯下明暗交错,有种被怠慢的不耐。
他扫一眼极富重量感的箱子:“帮你搬进去?”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泛着少年期独特的沙哑。
床边有她刚换下来的内衣,不方便让他进去。
丛沅若无其事说:“不用了,就在门口整理吧。”
她从屋里搬出两张小木凳。
两人各坐在纸箱两端,走廊温黄的灯盏悬在二人头顶。
厉承用小刀划开封箱的胶带,动作干净利落,说话也漠然直白:“假如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可以回避。”
“……没有,里面是书和文具,还有一些手工。”
丛沅敛着肩膀端坐着,像一株在新环境里施展不开叶片的植物,而对面的男生像棵参天松柏,始终居高临下。
长辈试图打造和睦的家庭氛围,两个性子合不来的小辈就算不买账,也要学会退一步海阔天空,配合家长演出。
而事实上,只有她一个人以温顺的姿态维持表面友好,不像厉承,他这副慵懒寡淡的神情,哪里像妥协让步,根本是用微不足道的善意,给初来乍到的外人赏点脸。
丛沅已经摸清楚门路,知道这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只是言行举止没那么刺人罢了。
箱子敞开,丛沅打算先整理这些书,厉承就一本接一本递给她。
距离无形中拉近,他手指修长,身上有干净的皂香。
假如没见识过他谑讽的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丛沅抱着一沓书,正要起身,见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个被布袋装好的物件,准备抛给她。
“那个——”丛沅一出声,两人都顿住,她被他一双走势凌厉的眼睛盯着,呼吸慢了一拍,讷讷说,“麻烦小心一点,里面是陶瓷花盆,容易碎。”
这话听上去,像给他立规矩似的,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下意识爱惜自己亲手做的花盆。
情分不够,客气来凑,丛沅攒足了礼貌:“你把东西放在地上吧,我待会儿一件一件搬进去,谢谢。”
厉承一言不发,依她所说轻拿轻放,之后就对她爱搭不理,拿起箱底的文件袋看一眼,里面是丛沅的转学资料。
一周后秋季开学,她将被长辈安排,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转到众星拱月的附中。
厉韫全还真没亏待她们母女俩。
厉承勾着唇无声嘲讽,丛沅浑然不觉,在他身边走走停停搬东西,一缕微甜的花果香在空气里荡漾。
她发现转学资料在他手上,于是靠近去拿,厉承忽然定住身子,眉心蹙起。
从她发梢滑落的水珠,滴在他手臂上了。
丛沅一脸错愕。
“不好意思。”
第一反应是帮他擦干净,回神才意识到不妥,她触电般收回手,有惊无险。
厉承兀自抹去水渍,指腹力道像碾死一只蚂蚁,冷感溢出了嗓音:“下次别把你身上的水弄我手上。”
这人显然有严重洁癖,丛沅以为他要借此发难,她心怦怦跳,面上装得云淡风轻:“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然而生活总是出其不意地向人们证明,有些事要么只有一次,要么有无数次。
…
丛沅从记忆中抽身,厉承已经离开店铺,玻璃门关上时并未静止,在她身后咯吱咯吱地晃动。
人与人之间,爱很明显,恨也很明显。
厉承对她的恨意,或许从她离开那天延续到了现在,长达四五年。
如今她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他对她表现出了一种暗含攻击性的冷淡,讽刺过后,就是漫长的无视,仿佛将她拿起又放下。
比如这个布艺盆栽摆件,他起初还对它感兴趣,最后一秒却不屑于要了。
店主借此搞起了饥饿营销:“小姐,那一款已经没有库存了,只剩这一件,刚才那位先生好像把它让给你了哦。”
……在局外人眼里,这事是这么理解的吗?
丛沅不自在地笑了笑,没说要不要买,等胡文棠从卫生间出来,两人随便买了点永生花挂件就离开了。
回家路上,丛沅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去在意某人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只是她的甲方,除了工作之外,两人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假如做不到两不相欠,那就退而求其次,井水不犯河水。
-
度过平平无奇的休息日,周一早晨,丛沅按时抵达事务所。
不同寻常的是,办公区里气氛高涨。
大家悉悉索索聊天,丛沅从几位年轻女同事嘴里听见几个关键词,什么帅绝人寰、是否单身之类。
丛沅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尚能稳住心态。
她置身事外地打开电脑,杨婧没放过分享八卦的机会,从对面探头过来:“宝,你猜猜谁来了?前几天给咱们组送高科技大礼的人,现在在展览室里参观模型案例,老登乐开花了,而我干枯多年的眼睛也得到了非常好的美色滋养。”
甲方主动上门拜访乙方工作室的情况,不算少见。
丛沅一笑置之,撕开吸管插进咖啡杯孔里。
啪,插歪了。像在控诉某人总是神出鬼没,乱人思绪。
杨婧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上回已经跟陆所一起见过他了,难怪你没什么反应。”
丛沅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打算在工位装蘑菇。
反正他参观模型,再怎么参观也参观不到她头上。
不料打脸环节来得很快。
去年有一个项目的概念设计出自她手,曾岳抓壮丁似的把她薅到展览室,让她给人家介绍设计理念。
“……曾总,那个项目陆所比我了解,让他去吧。”丛沅企图蒙混过关。
曾岳薅定她了:“都一年多了,你还没出师啊?你师父路上堵车了,人还没到公司呢,给你三分钟,赶紧过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丛沅还是去了。
厉承靠坐在沙发上翻看作品集。
不远处一整面落地窗,光线映在他质感顺滑的白衬衫上。
曾岳笑眯眯地上前恭维:“不好意思啊厉先生,来晚了。”
丛沅走在老板身后,假模假式抱着一本工作笔记本,止步在一米开外,指尖不动声色抠着笔记本边角。
厉承没抬眼,这人一向擅长反客为主:“坐会儿。”
曾岳闻言一个箭步挪上去,屁股刚要沾沙发,厉承淡声打断:“让这位设计师坐,我有问题向她请教。”
丛沅脊背一僵。
又有她什么事?
贵客一锤定音,平时呼风唤雨的老板顿时变得乖顺:“好的好的。快,小丛,过来坐。”
丛沅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他像是她欠债跑路的债主似的,总有一天要找上门报复她。
桌上摆了盘色泽饱满的橙子,桌下,她的鞋尖不小心抵到他皮鞋。
短促的肢体接触,她条件反射般攥了攥拳,从容端坐着。
厉承没什么反应,他翻到册子最后一页,百无聊赖地问:“贵公司只有这一本作品集?”
曾岳:“不不不,不止这一本。”
面子工程很重要,曾岳赶紧去办公室找另外的作品集。
偌大的展览室待客区里,只剩两人面对面,缄默无言。
远处高低错落的建筑模型组成一个丰富又寂寥的世界,似乎在配合两人暗流涌动的沉默。
她在等他开口,但他就是不说话。
丛沅试图想出一种既礼貌又不用对视的办法,但显然,没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视线无声交汇,厉承用一种静水深流的目光注视她,丛沅猜不透他眼神里的真实意味。
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半缕的怨恨,但很奇怪,她没有找到。
只从他漆黑的瞳仁里勾勒出她自身的倒影,她像一页薄薄的纸,被深海困住,洇湿,就算散成软絮,也必将融入他体内。
像很久之前他撑在她身上注视她,手指牢牢扣入她指缝,两人的掌心都汗涔涔,她更是湿透了,凌乱的呼吸将声线磨软,问他什么时候停。
厉承往她翕动的唇间渡让气息,给她一个介于失控与病态之间的吻,而他声息哑颤的回答,像一种瘾。
“我们之间,我没说停,就永远不可能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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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说停
第5章 感兴趣
而事实是,丛沅要求他停下,他就连喘带哄地停下。
她说结束,两人之间也实实在在地结束了。
但厉大少爷向来不甘服输,作为被甩的一方,他大概早就想死死咬住她的颈动脉,让她尝一把动弹不得又逐渐窒息的滋味。
她想相安无事?他偏不让。
从沅合理怀疑他最近在报复她,只不过给报复的过程套了一个礼貌客气的虚壳子,内里终究不是善茬。
否则他异常平静的目光不会像一把审讯枪,冷冷抵住她额头。
枪口越抵越紧,丛沅将钢笔笔夹卡进笔记本封皮,指尖暗暗用力。
“冒昧问一下,您要向我提出什么问题?”
说完就松了口气,管他要问什么,至少她打破了僵寂。
厉承罕见地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最近在装修一幢老房子,二楼裂了一堵墙,还能补救吗?”
这种事情为什么问她?
丛沅避重就轻地答:“我是设计,只负责按时出图,不擅长修补。”
他淡笑:“也对,你比较擅长破坏。”
丛沅很快读懂他话里的冷嘲热讽。
好,她断定了,厉承始终记恨她。
假如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她索性不为所动。
任他有八百个心眼子,她也照样云淡风轻,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在装淡定方面,丛沅很在行:“请问您刚才说的裂缝,是表面裂缝还是结构性裂缝?”
他眼皮一耷,嗓音犯起了懒:“人为裂缝。”
丛沅一脸问号,耐着性子问:“有照片吗?”
“没有。”
“那我的建议是,您最好聘请专业的结构工程师,对方会为你提供技术性的解决方案。”
厉承小幅点点头,语气谦虚客套:“可以给我推荐一位吗?劳驾。”
怎么推荐?到时她荐一位,他就否一位,两人岂不是要聊到猴年马月去。
丛沅见招拆招:“前台有名片,你走的时候我让同事挑几张给你。”
这话又被他挑出漏洞:“才坐下不到三分钟,就急着赶客?”
……他找茬是吧。
丛沅保持微笑:“怎么会,我们事务所很欢迎甲方到访,你待多久都无所谓。”
她感觉自己像个无趣的前台,空气里洋溢着假惺惺的氛围。
直到厉承开口,气氛就微妙起来:“假如我真的不打算走,你奉陪到底吗?”
丛沅一时哑然。他到底什么意思?
周遭气压变得低沉,跟她的怔愣比起来,他的神情轻松又自然,仿佛说了一句玩笑话。
她双手在桌下相互绞着,尽量不去推敲他话里的深意,目前能做的,就是把扯远的话题拉回来。
“曾总说,你对艺术展厅的项目感兴趣,需要我向你介绍设计理念吗?”
“不用了。”厉承的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她依旧被他锁在澄黑的瞳仁里,听见他说,“突然遇到更感兴趣的。”
所以他就故意不好好说话,同她你来我往地打起了游击战,想看她节节败退?
丛沅不动声色咬了咬唇。
要是以前,她绝对会剥个橙子塞进他嘴里,堵住他乱人心绪的话头。
但现在不行,他是她开罪不起的甲方。
——“厉先生?”
师父的出现像一场及时雨。
陆霖州上前跟厉承打招呼,倒了杯热茶放他面前。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丛沅庆幸自己终于能脱身,鞋尖在桌下蠢蠢欲动。
厉承看了眼陆霖州,疏离的笑意浮于表面:“丛小姐正在向我介绍设计理念。”
丛沅精心建设的表情差点垮掉。
他在说什么?她向他介绍什么了?
在梦游吧他。
陆霖州顿然一笑,承认自己打断了话题:“这样吗?看来我进来的不是时候。”
“没关系。”厉承眼皮一敛,抓起沙发扶手上的西服外套,“她已经介绍完了。”
说完就起身离座,神情略乏味。
他似乎不太待见陆霖州。
丛沅慢半拍跟着起身,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她来不及收回视线,厉承就漠然移开了眼,两道视线分道扬镳。
陆霖州正准备送客,却被一通电话打乱计划,他赶回办公室找图纸,转头交代丛沅:“小丛,送一送。”
“……好。”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了候梯厅,全程零交流,尽管两人的影子时不时交叠。
丛沅露给厉承一个直挺挺的脊背,身后慢条斯理的步伐一下又一下,让她有些不自在,好像她始终逃不开他密不透风的视野。
可转念一想,他应该没那么无聊,不会盯着她背影看的。
电梯门平行拉开。
里头有个双目通红的男同事在打电话。
厉承平静地顿住脚,丛沅也怔了怔,后退一步。
两人都在等下一趟,无疑是给电梯里的人留面子。
男生以为他们要进电梯,他快速背过身抹泪,好像这样就没人发现他似的,继续磕磕巴巴打电话。
“你凭什么说走就走……人心不是石头做的……你有在乎过我吗……陈美丽你就会欺负我!……”
丛沅莫名感觉如芒在背。
明明那些话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她刚才后退的一步,她和厉承已经站在同一片大理石地砖上。
假如这时候往旁边挪一步,一定显得做作,所以她像棵枝叶静止的树苗,索性栽在这儿。
闭合的金属门上,落了两道若即若离的模糊倒影。
厉承手指勾着的西服外套隔在两人中间,边角似乎在某一刻擦过她小腿。
明明他的手一动不动。
出神之际,耳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厉承低眸瞥她一眼,气息轻懒:“你的。”
她睫毛一垂,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接通电话,老板浑厚的嗓音传出来:“厉先生这么快就走啦?”
“嗯,我送他下去。”
“哦,那行吧,回头你把未收录进册的新案例整理一下,打包发给厉先生,让他多了解一下我们事务所。”
“……知道了。”
金属门开,两人走进电梯,丛沅维持着送客礼节,食指碰向按钮,不料身旁的男人同时伸出手。
时机是种很玄的东西,她只慢他一秒,指腹就碰到他指关节,微凉的触感。
按钮亮起,丛沅潦草收回手,鬼使神差地说了声谢谢。
其实这么说没什么毛病。
但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高二开学那天,她在全校典礼散场的人潮里,被一个壮实的男生撞了一下,于是踉踉跄跄,像颗醉酒的小球随机选取幸运篮筐,啪一下撞进去。
撞的是厉承。
本想说对不起,她脑子突然卡壳,脱口而出“谢谢”。
厉承垂下眼帘,他身上的校服白衬衫反射着阳光,整个人格外干净。
他伸手将她扶稳,淡声奚落:“你在梦游?”
丛沅深感丢脸,但不影响她镇定找补:“梦里有人扶我了,所以我对你说谢谢,有什么问题吗?”
周遭人影散乱,厉承收走一记无所谓的目光,懒得回话。
因他的逗留,前方已经有同学回头喊他,丛沅自觉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彼此的距离快速拉远。
他说过的,两人必须在学校里装陌生人,所以她积极配合,谁也不招惹谁。
…
金属门徐徐闭合,切断短暂的回忆。
两人各站一边,隔得稍远。
密闭的电梯箱里,困住了一阵冷冽的木调香气,也放大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丛沅忽然听到,厉承在百无聊赖地压紧他某一处指关节。
或许是她不小心碰到的那一处,或许不是。
于是“咔”的一声骨节轻响,撞进她耳膜,踩准了心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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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感兴趣
第6章 湿淋淋
丛沅提前往口袋里揣了一小沓结构工程师名片,想找准时机给出去,一直没有行动。
直到两人下到地库。
一辆惹人注目的深色DB12停在一辆白色MINI旁边。
丛沅不动声色地想,假如他知道白色这辆是她的小型代步车,不知他还愿不愿停在她旁边,挨得这么近。
厉承上前拉开车门,两人站在车与车之间的夹道里,丛沅终于把名片递过去。
仿佛在昏暗的街口发传单,面上表现出松弛,心里又期待对方赶紧收下,让她早点结束这份差事。
他回头睨一眼,冷冷朝她伸手。
东西是给过去了,但她的手指过早松开,名片哗一声散落一地。
声响仓促,丛沅蹲下捡名片,一张又一张,莫名像捡起一些过往碎片。
清晰的影子从头顶罩下,他半蹲下来跟她一起捡。
丛沅视野里出现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她默了会儿,放松警惕抬头看,却撞上一双寒意渗人的眼眸。
她避开视线,心里七上八下,实在猜不透这人的行为准则。
自重逢后,他时而冷漠时而挑衅,无形之中,她深埋的记忆被他一步步唤醒。
好像他是唯一一把配对的钥匙,对准她上锁的记事匣一击致命地嵌入,又不上不下地拧动,于是所有炽热隐秘的回忆随之轻颤。
明明分开那天他说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丛沅想扫清这种情绪混乱的感觉。
幸好距离重逢第一次对话已经过去好几天,像咽下可乐的第一口,第二口就多了几分适应。
所以她坦然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厉承捡起最后一张名片,视线从她某处一晃而过。
他移开了眼,懒恹恹提醒:“领子。”
她肩膀一僵。
上衣是软绸质地,领口自带垂感,蹲下来就遮不住什么。
丛沅意识到这一点,别扭地扯了扯领子,站起身。
名片捡起来,上一秒的问题却掉在地上没人捡。
她心说算了,她不想有失体面地追问。反正这种事,仔细想想就知道原因了。
无非是对旧情人心存怨恨,所以明里暗里为难她,他才痛快。
因为她当年没心没肺一走了之,就连最后一次做/爱,她都没有吻他,也避开了他压抑愤恨的吻。
…
送完客,丛沅心不在焉回到工位,按照老板交代的,以工作名义添加厉承的私人微信,将整理好的设计案例发过去。
全程心如止水。
他没回,界面只显示文件被下载。
丛沅拇指抠了抠鼠标侧边,关闭聊天界面,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下去不少。
午后,丛沅在茶水间烧水,泡一杯清心养神的薄荷茶。
杨婧凑过来小声问她:“你加他私人账号啦?”
她不至于装糊涂问“他”是谁,直接答:“加了。”
杨婧眼神一亮:“有没有聊别的?”
“……没有,就发了份文件。”
丛沅十分理解同事的八卦心态,大家苦画图开会久矣,偶尔也期待一些惊天动地的花边新闻,用来打破枯燥无味的日常。
杨婧的胳膊肘轻碰她手臂:“宝,你是不是吃过好的?”
丛沅往杯里倒热水,手指被热气熏了一下。
“什么?”
杨婧嘿嘿一笑:“你应该谈过更帅的吧?”
“……不好比较。”
横竖都是同一个人。
杨婧老神在在地分析:“听你的语气就知道,你谈过的绝对不一般。”
丛沅:“……”
确实不一般,明明看上去干净耀眼,表里却泾渭分明,一副清冷不凡的皮囊里藏了各种不安定因素,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喷涌燃烧。
…
明天开始放国庆假,大家到点就陆陆续续下班,反正节后再出图,管他三七二十一,天塌了就让老板担着。
丛沅到地库取车,收到好友黎桉的消息。
[宝贝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哭哭)]
丛沅按照对方发的位置,开车抵达酒吧后门。
一个口罩墨镜全副武装的女人钻进副驾,丛沅闻到一阵烟酒气。
“走吧!”黎桉卸下武装,疲惫又惬意地歪在座椅上,对她说,“一会儿沈君杨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们一起逛街去了。”
沈君杨是黎桉在演艺圈里的靠山,俗称金主,她一切日常行程都要向他报备。
当然,也有瞒着他偷偷消遣的时候,比如今天。
丛沅慢吞吞开车,一边问她:“可是你身上有酒味,要换一件衣服吗?”
黎桉闻了闻自己身上,表情嫌弃:“嗯,是该换了。”
丛沅把后座的白色针织开衫借给黎桉,黎桉舒舒服服换上。
“谢啦,下次洗干净还你。”
丛沅轻声问:“沈君杨最近不让你去酒吧吗?”
黎桉讥讽一笑,扭头望向窗外:“谁知道他抽什么风,男人三十多岁更年期吧,什么都要管,怪没意思的。”
觉察他俩最近闹了矛盾,丛沅就没再说什么,默默开车,抵达一处位置隐蔽的独栋别墅。
暮色四合,周遭亮了灯,黎桉刚要开门下车,眼睛忽然朝前眯了眯。
丛沅也看见了,门口停了一辆眼熟的DB12。
她不声不响,双手攥了攥方向盘。
黎桉懒洋洋靠回副驾。
“他表弟来了,等会儿再进去吧,他们应该在谈事情。”
“嗯。”
等了十来分钟,丛沅转头一瞧,黎桉居然歪着脑袋睡着了。
此时此刻,别墅里走出一个穿烟灰色衬衫的男人,身量很高,指间夹着烟,面容成熟冷峻。
丛沅警惕起来,轻手推了推副驾上的人:“黎桉姐?”
黎桉木然醒来,沈君杨已经走到车前,近距离可以看清他眼尾淡淡的纹路,确实不年轻了。
丛沅隔窗打了声招呼,略生疏地喊他君杨哥。
沈君杨掸了掸烟灰,对她的态度稍好一些:“小沅,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她点点头:“还好。”
三言两语的功夫,沈君杨已经把黎桉抱下车,放她站在身前,他一只手强硬地掐起她下巴,左右掰了掰,似乎想看她口红花没花。
黎桉早就习惯了,仰头回一个妩媚的笑:“我又没跟哪个弟弟接吻,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沈君杨白她一眼,什么也没问,转头看向车内。
“小沅,进来坐坐吧,给你准备了热橙汁。”
丛沅刚要踩下油门,闻言默默收回了脚。
“……好。”
一会儿就是熟悉的对口供环节,丛沅帮人帮到底,下车走进别墅。
反正不会有什么危险,无非是些嘴皮子功夫,她随机应变就好了。
沈君杨或许会为难黎桉的经纪人,但不会为难丛沅,至于原因,她没有深究过。
三人一起走过前院的花园小径,沈君杨在前方逆着风抽了口烟,丛沅听见他问:“你们一起逛街了?”
黎桉挽着她胳膊捏捏她掌心,丛沅淡定地“嗯”一声。
沈君杨:“怎么什么都没买?”
“……没碰到喜欢的。”
丛沅答得合情合理,沈君杨就没再问什么,兀自踏上三级台阶。
“阿承。”他朝屋里轻喊一声,“有客人来了。”
丛沅在玄关顿住脚,换上一双客用的居家鞋,故作从容地走进室内。
空气橙香四溢,一楼的开放式厨房里,厉承站在燃火的灶台前,往沸腾的小煮锅里撒了把冰糖,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两人之间最无奈的一点就是,分手这么久了,仍要在各自家人面前互相配合,上演一出半生不熟的戏码。
她止步在几米开外,声线平直:“你好。”
厉承头也不回地出声:“欢迎。”
丛沅抿唇低眸,食指指关节碰了碰鼻尖。
热橙汁还没煮好,黎桉让她坐在餐桌前等一下,附耳小声吐槽:“他这位矜贵表弟刚回国没多久,好像不太乐意跟人说中文。”
丛沅心想,某人只是不乐意跟旧情人交流吧。
几分钟后,厉承单手把一小碗热橙汁放到她面前,态度爱搭不理,动作倒挺轻。
碗底沉了果肉,好像已经沉淀了四五年,她拿勺子这么一舀,温润的橙色才浮出水面。
反复舀了几下,雾气扑向她面颊,暖烘烘的,忽然听见他冷声说:“烫。”
“……谢谢,我知道。”
她埋头舀橙汁,小口喝着,听见厉承在偏厅接了个电话,通话结束后,沈君杨问他:“还是那批声学元件的问题?”
“嗯。”厉承不走心地沉出一声,拇指还在按手机,沈君杨给他递烟,他没要。
沈君杨把香烟放回烟盒,靠在一旁问:“安排工程师介入生产线了吗?”
厉承毫无情绪地说:“换个供应商就能解决的问题,不用搞得那么复杂。”
丛沅轻吹勺子里的橙汁,四下望了望,黎桉已经上楼了。
她心想,喝完这一碗,应该就没她什么事了。
——“够甜吗?”
沈君杨突然发话询问,主客之间寒暄似的,丛沅抿出一个礼貌的笑:“刚刚好。”
对方也笑了下:“阿承厨艺不太行,来来去去只会做这一样。”
丛沅捏紧勺柄,客气地回应:“会一样就够了。”
音落,厉承轻按屏幕的动作停了一瞬。
沈君杨掐灭了烟。
“我上去一趟,你们聊吧。”
一楼完全静下来,丛沅快速把热橙汁解决,拿起空碗起身,准备清洗干净再离开。
一抬眸,厉承正靠在厨房岛台边缘静静看着她,双手向后撑着,一个慵懒姿势反而强调出宽阔平直的肩膀线条,黑绸衬衫微微敞开的领口也愈加显眼。
丛沅一心洗碗,忽略了他的存在,径直走向水池前。
一阵沉默,她洗干净碗勺放在台面上,想找东西擦手。
转身瞬间,厉承挺拔的身躯突然挡在她面前,她心脏狂抖,绷着一脸淡定朝后踉跄。
后腰抵着水池台面站稳,她手指攥紧了边沿,呼吸不稳。
相较之下,厉承平静得有些异常。
她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包裹,丛沅头也不抬,对着空气说了声“让一下,谢谢”。
某人并没有退让,低哑嗓音离她更近:“你跟黎桉去夜店?”
丛沅一脸问号,找回几分镇定,抬眸看他,敌不乱我不乱:“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我就回答你什么样的。”
尽管他是以迁就的姿态低着眉目瞧她,但听她这么说,厉承眼底倏忽闪过一丝不悦。
“那你干脆别说了。”
“……那你让开。”
厉承非但不让,还攥住她一只手腕。
他掌心很烫,干燥的体温裹住她湿润的手,丛沅霎那间屏息凝神,内心急于挣脱,身体却平白无故使不出力气。
直到他往她手心塞了一张厚实又带有香味的纸巾,她起伏不定的心跳又缓了下来。
厉承松开了手,气息很淡地问:“不是在找这个吗?”
气氛微妙,丛沅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攥紧**的手指,也攥住这张道具般配合演出的纸巾。
纸巾很快被洇湿,变得软绵绵。
丛沅魂不守舍地低眸,用半湿的纸巾擦掉手上余存的水渍。
厉承一直在看她。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虚空攥了攥,手背泛起不为人知的青筋。
他曾经病态地想过,她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假如跟他的手紧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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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第7章 发高烧
水龙头突然滴水,丛沅转过身拧紧水阀。
动作利落得像个节水标兵,实则借机避开厉承的注视,防止多余的情绪在他面前淌溢。
并非她习惯欲盖弥彰,而是他深沉凌厉的眼神像一把瞄准靶心的枪,让人失措。
类似的瞬间发生在两人暧昧初期。
那天很好记,是立冬。
丛沅发烧,厉承整晚没睡。
他靠坐在床前陪她,低垂的眉目滞在昏暗里。
漫长的一整夜,他每秒都是那个表情,像难以言说的心疼,又像无动于衷的放空,让人以为他冷心冷情,但他的双手始终牵握着她,一刻也不松。
他掌心发烫,拇指指腹却带着一点凉意,克制地摩挲她纤瘦的腕骨。
丛沅像棵缺水植物一样蜷在床上,头疼又鼻塞,难受得想哭,稍微眨眨眼,生理泪水就从眼角沁落。
厉承拿纸巾给她擦泪,末了,他明明有洁癖,却将混着她泪液的纸巾攥在手里,一小团不见光,液体正在沾湿他掌心纹路。
丛沅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只手攥住了,见不得光。
她欲言又止地拥紧被子。
“我怕传染你,你快走吧。”
厉承纹丝不动:“赶我走,没人喂你喝水吃药。”
“?”
丛沅无语了,这算什么威胁。
他再不走,天都要亮了,房子里又不止他们两个人,进进出出总会被各自父母撞见的,到时该怎么狡辩?
丛沅越想越不安。
费尽心思撵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走。
丛沅瞪着他:“再不回去睡觉,明天就轮到你发烧。”
厉承浑不在意地哦一声,目光流露几分兴味。
他似乎挺乐意看她真实炸毛的样子,比她装礼貌的时候可爱许多。
丛沅哼哼唧唧翻过身,手却被他攥着,这个身翻得不上不下,仿佛被他钳制住了,她不禁咕咕哝哝骂他:“伪善。”
他有来有往:“假乖。”
这一点真被他说中了。
丛沅无可辩驳,心虚似的恢复好声好气:“说真的,你早点回房间吧,别被你爸爸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
这还用问吗?
她讷讷:“看到就很难解释了。”
“任何事都可以解释。”厉承冷静道,“除非你问心有愧。”
他说话时轻轻捏过她下巴,一手拿体温枪对准她额头测温。
她在突如其来的对视中屏息吞咽,仿佛被滚烫的枪口抵住眉心。
-
国庆假第一天,丛沅似乎跟回忆里的自己共感,一早醒来就发烧了。
本来定好跟徐迎清一起去乡下陪外婆住几天,现在看来计划有变。
不能放老人鸽子,母女俩至少有一个人要去。
徐迎清整理好外出的行李,一边放心不下生病的女儿。
“沅沅,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啊?”
“行行行,妈你快去吧,外婆可想你了。”
丛沅把徐女士送出门,回卧室躺床盖被,舒了一口气。
虽然烧得头昏脑涨,但不影响她此刻神清气爽。
真好,她心想,自由独居的一周从天而降。
她爬起来量体温,吃退烧药,准备再睡一觉,手机忽然来电。
是黎桉打来的,丛沅安心一接,听筒却传出沈君杨的声音。
“小沅,谢谢你把外套借给她,已经洗干净了。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人拿去还你?”
语气阴恻恻的,配合背景声里推开赌桌筹码的凌乱声响,丛沅不自觉攥紧了手机。
黎桉去夜店撒欢的事一定早就败露了,沈君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丛沅尽力淡定,置身事外地说:“不着急,过几天我亲自去拿也行。”
对方听出她嗓子哑:“你生病了?”
她清咳一声,企图敷衍过去:“没什么,我挺好的。”
“是吗?”
沈君杨不愧是某人的表哥,兄弟俩一脉相承的心眼子,他意味深长地说,“假如你不好,有人就要担心了。”
她默认对方说的是黎桉。
毕竟黎桉跟她从大学开始就关系要好,哪怕现在火成了一线影星,黎桉也照样跟她保持亲密联系。
她冷不丁生病,黎桉自然会担心。
丛沅客气地说:“没事的,你就跟她说,我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
沈君杨忽然笑了声:“我说是没用的,你亲口跟他说吧。”
“阿承,接电话。”
“?”
她宁愿相信自己听错了。
恍神时,另一端的电话已经易主。
一道平稳的呼吸声传至耳边,声线低哑,像砸落心头的砂砾:“要说什么?”
“……没什么,刚才闹了个误会,你挂了吧。”
丛沅语气平淡,手指却在挂断键上跃跃欲试。
厉承沉默几秒,鼻腔似乎叹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
“你发烧了吧。”
她慢半拍:“没有。”
“假话。”
一退一堵,她失去伪装的胜算。
但转念一想,没什么伪装的必要。
“是,我发高烧了,现在要睡觉,先挂了,抱歉。”
一字一顿,先发制人。
丛沅甩开微烫的手机,蜷进被子里。
多亏了退烧药催眠,她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醒来胃里空空,她正要拿手机点个营养粥外卖,门铃响起。
第六感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前去开门的路上,心头忽然有颗橙子滚来滚去。
室内光线介于敞亮和昏昧之间,她低烧未退,整个人也半昏不醒的,开门前犹豫了几秒。
门开,毫无悬念,厉承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简单的黑衫长裤,手里拎一个浅色保温盒。
目光交汇,他眼皮一敛,懒散如走廊过客:“黎桉给你做的,皮蛋瘦肉粥。”
丛沅一手按着门把,另手藏在身后,别扭地攥了攥。
“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家?”
厉承甚至不用抬眼往里面看,上楼之前就不着痕迹地猜准了:“七点还没听见炒菜的动静,天都黑了灯也没亮,屋里只有一只生病的懒虫在睡觉吧。”
丛沅移开视线默了默。
其实最想问的,是他究竟在楼下待了多久,怎么会观察得那么细致。
假如不从天亮等到天黑,怎么会发现中途没人做饭开灯?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自作多情,没必要问,索性机械地接过保温盒。
“谢谢。”
即便家里没人,她也没有让他进去坐。
厉承没说什么,仿佛来这一趟并非他自愿,总之给完东西就离开了。
丛沅关上门,安安静静靠在门后。
不知这保温盒的提手本来就烫,还是被她攥得太久,升温了。
她放下保温盒,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客厅阳台。
三楼的高度看得很清楚,厉承的GT跑车停在单元楼下。
人也在。
他倚靠着车身,一根烟松松地含在嘴边,金属打火机的光焰凑上去,却迟迟没有舔上烟丝,仿佛一点燃就破戒。
火光堪堪熄灭,他拿开原封不动的香烟,有所感应般抬头。
两道目光陡然撞上。
丛沅保持镇定,用表情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不屑于玩这种隔空对话的无聊游戏,直接一个微信电话打进来:“你外套在我车上。”
不好意思让他再上来了,她从容道:“那我下去取,你等一下。”
下楼绕了一圈走到他面前,丛沅见他空着两手插兜,她就往车里瞄了瞄。
防窥玻璃看不清车座,她转而看向他,用眼神问他外套在哪。
厉承原地看她一会儿,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贴住她额头。
丛沅敛息顿住,睫毛在他掌温的蔓延区里簌簌颤动。
属于她的温度已经沉淀在他手里,他却明知故问:“退烧了吗?”
她实话说:“没有……”
“掉眼泪了吗?”他气息疏懒地问。
丛沅迟疑不语,其实最难受的时候确实掉泪了,但两人目前的关系,早就不适合将脆弱全盘托出。
厉承没再重复,他的手依旧贴在她额头。
干燥的拇指在她眉头蹭了蹭,慢条斯理,像怜惜,又像即将喷薄而出的占有欲。
又问她:“难受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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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发高烧
第8章 别乱来
丛沅迟疑片刻,小幅度偏头躲开他的手,目光也从容移开。
心理防线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撬动的,她反问他:“你有期待的答案吗?”
厉承靠回车身,测过她体温的手放回裤兜,另手闲转着打火机,撇过头轻哂:“你先说说看?万一跟我期待的大差不差。”
她忽而心跳发闷,声音小了些:“你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问我有没有想起你吗?”
他懒恹恹的,状似顺口一说:“老朋友之间,不就这些可聊吗。”
老……朋友?
她顺水推舟又鬼使神差地回了句:“还没到老的地步。”
厉承低笑一声:“也对,毕竟一千七百多天在你眼里都不算长。”
丛沅险些没反应过来。
一千七百多天,原来是两人分别至今的时长。
他记得这么清楚?反倒让她心神不定了,丛沅轻声细语反驳:“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厉承勾唇戏谑:“不重要。”
——“小沅!”
丛沅转头一看,是之前跟遛狗人吵架的奶奶。
奶奶拎着大包小包,笑盈盈走上前,将东西塞到丛沅手里。
“给,家里刚摘的香菜,还有两袋橙子,你拿去吃。”
丛沅应接不暇:“够了够了,谢谢奶奶。”
“不谢不谢。”奶奶注意到一旁这张帅气面孔,仰头端详,“这位是?”
丛沅讷了几秒,借用他先前的形容:“老朋友。”
厉承睨她一眼,目光耐人寻味。
奶奶了然一笑:“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丛沅不声不响定在原地,厉承打开车门从副驾拿出她的外套。
她拎着香菜和橙子,两手腾不出空。
厉承扫一眼她局促又想要接物的手,他顿了顿,将衣服披到她肩上。
她怔定着,周遭开始起风,外套在她肩头摇摇欲坠,厉承面无表情给她系好一粒扣子。
近距离闻到他身上的冷木香,她下意识别过脸:“谢谢。”
他沉声:“顺手。”
最后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厉承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上了车,丛沅在车子掉头时进了单元楼,莫名有点热。
回到家更热,她困惑地量了量体温,居然退烧了。
她心不在焉脱下外套,又一次闻到某人身上的冷木香。
兴许是外套在他车里放了很久,已经染上他的味道。
手机震动,黎桉给她发了消息。
[宝贝快点好起来哦(亲亲)]
丛沅回复一个感谢的表情包,坐到餐桌前喝粥。
第一口下去,味道出奇的淡,她怀疑黎桉没放盐。
黎桉:[粥一定要趁热吃哦,我今天忙着拍戏没空回去,打电话交代阿姨做的,阿姨习惯多放一颗皮蛋,凉了容易腥]
丛沅没在碗里找到太多皮蛋,反而尝到很多切得极细的肉条。
奇怪,这位煮粥的人刀功绝佳,偏偏拿捏不准粥的咸淡。
真是薛定谔的厨艺,说不清是好还是差。
-
丛沅在家休息了两天,徐女士每天打三个电话监督她的饮食起居。
听筒那边咣咣当当正在做晚饭,徐迎清问她:“你这几天在家做饭吃了吗?”
“……做了。”
假的,其实不饿就不吃,饿了就点一份麦当劳外卖,非常糊弄。
丛沅心虚地吸一记鼻子,徐迎清就催她吃感冒药。
家里的感冒药存货已经消耗完毕,丛沅套一件毛绒外套出门,到小区对面的药店买几盒感冒灵。
奈何店主没开门,她顺道绕到另一条街去往别家。买完药过马路,一辆橙色跑车突然冲过来。
对方猛地刹车,丛沅愣在清冷的人行道上。
拜托,她可是照着绿灯走的。
闯红灯的车主反而急了。
“我草吓死你大爷了,你没看见路上有车啊!”男人从车窗探出脑袋,忽然眯着眼看她,“丛沅?!”
丛沅无语:“……嗨。”
盛柯目光一亮,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赶紧下车赔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冲你……哎你这是,”盛柯看一眼她手里的药袋子,又看她苍白的脸蛋,他挠挠头,“你生病啊?难受吗?要不我带你上医院瞧瞧?”
她摇摇头:“不用了,小感冒,你忙你的吧。”
“嗐,我不忙,就是突然遇到点事儿,双鹄街那栋房子不是重新装修嘛,今天工人凿墙把水管凿爆了,我急着去帮阿承看看情况。”
双鹄街?
丛沅生涩吞咽一下,她没想到,某人说的正在装修的老房子,就是见证两人朝夕共处、从相识到分开的那幢老别墅。
她蜷了蜷手指,茫然问:“为什么要重新装修?”
明明已经人去楼空很多年了。
“不知道,可能要出手吧,反正闲置了四五年也没人住。”盛柯以为她是知道这件事的,不料她竟一无所知,盛柯比她还诧异,“你跟阿承……你俩最近没联系啊?”
丛沅掩唇轻咳,若无其事说:“他出国之后我们就没联系了。”
“哇,那也太久了,难怪我在他面前问起你,他一句话都不说。”
丛沅暗自一叹,盛少爷你踩到某人雷区了,他当然不想说话。
盛柯完全不知内情,委婉劝道:“哎呀,知道你俩性格合不来,但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做不成兄妹,还能做朋友嘛,你俩不和好,我也很难办的,有他在的局我都不好意思邀你了,就怕你俩见了面没话聊,尴尬。”
丛沅淡笑着,心说你千万千万不要邀我。
“对了!”盛柯开朗一笑,“我生日快到了,到时我请你来你一定要来啊。”
丛沅:“?”
不是说不好意思邀吗?
盛柯兴高采烈跟她道别,橙色跑车一溜烟开走,风风火火抵达双鹄街。
一楼爆裂的水管堪堪封住,厉承在现场盯工,冷不丁被溅了一身的水,黑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肌肉纹路上。
他独自站在杂草横生的别墅院子里,神情平静中透露着烦躁,拧了拧衣袖上的水。
盛柯推开院子的雕花铁门。
“骚瑞骚瑞,来晚了,哎哟我去,湿.身.诱惑!”
厉承冷飕飕瞥他一眼,转身坐到大门台阶上,敞着腿,折起渗水的衣袖。
照明灯暖光笼着他湿润的上半身,他低眉按手机,额前漆黑的碎发正往下滴水。
盛柯凑上去问:“猜我在路上碰见谁了?”
厉承没搭腔,表情写着“关我屁事”。
盛柯摸着胸口忏悔:“那叫一个惊险啊,我差点把人家创飞了。”
厉承还是没反应,盛柯自讨没趣,决定爬上道德制高点蛐蛐他:“唉,你对咱们小沅妹妹还真是漠不关心啊,人家到底哪儿惹你了?”
盛柯悠闲自在点了根烟,一转头,厉承正寒气瘆人地盯着他。
气氛逐渐可怖,盛柯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错觉。
“干、干嘛呢?”
厉承目光逼视,嗓音沉顿地问:“你开车撞她?”
盛柯倒吸一口凉气,磕磕巴巴解释:“没、没有啊。”
一紧张反而像扯谎,厉承冷峻的目光里没有流露半分信任。
盛柯委屈地掏出手机:“不信你问她嘛!我给她打电话,你亲口问她!来来来,接通了!”
听筒贴到厉承耳边,传出她轻软的声线:“喂?”
厉承没应声,只是胸膛起伏了一瞬。
他微微折颈,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台阶上,胳膊搭在曲起的膝头,发梢的水珠滴到他青筋交错的手臂。
丛沅在浴室里举着手机,不明白为什么盛柯打来电话却不出声,恶作剧吗?
她暂时关掉淋浴,手机贴回耳边,有些迷茫:“喂?听得见吗?”
盛柯的声音来得很迟:“听得见,你说!”
“……好的。正好你打电话过来,我想跟你说一下,你生日宴会上,假如厉承在的话,我就不去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隐约有匀淡的呼吸声。
她以为信号不好,直到清清楚楚听到那句:“你怕我?”
厉承平静沉哑的声线,在半大不小的浴室里酿出回音。
实在突然,丛沅一不留神碰到了水阀,淋浴器耀武扬威往下喷水,她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野被水雾覆盖,呼吸也乱了。
动静乱七八糟尽数传了过去,厉承稍顿,倏忽扬起音量:“怎么回事?”
她抓起毛巾胡乱擦擦,声音微颤:“没什么。”
“假话。”他貌似很不放心她,不容置喙地说,“开视频。”
一个视频请求跳出来,丛沅险些石化,急忙挂掉,语音通话又弹出来。
她调整呼吸接通,紧攥着毛巾说:“我在洗澡,你……别乱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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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别乱来
第9章 昏暗中
那头突然没声。
丛沅顾虑地看一眼屏幕,通话没断。
手机贴回耳边,厉承声线一缓:“抱歉。”
她迟疑几秒,拿毛巾擦了擦颈侧的水珠,终止了流淌时微妙的痒。
“没事。”
之后又是一阵沉寂,丛沅背靠着湿润的白瓷墙,看清水在下水口聚成小小的漩涡,卷走失神的泡沫。
听筒传出盛柯的咕哝声:“确认了吧?人家好着呢,真没被我撞伤,你可别冤枉我。”
丛沅心里不上不下。
难道他坚持打视频,是为了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盛柯在状况之外提醒她:“生日聚会记得来哦!”
经历被某人抓包的尴尬,丛沅已经不打算以箭挡箭了,索性蒙混过关:“不好意思,那天我有事,可能去不了,我提前给你寄一份礼物吧。”
盛柯独自开朗:“哎呀到时再说嘛,万一有变数呢?”
丛沅继续蒙混:“我有空就去。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好嘞,拜拜。”
盛柯揣好手机,看一眼身旁正在脱衣拧水的祖宗,心里泛起嘀咕:“你跟小沅妹妹,是不是准备冰释前嫌了?”
厉承站着套上半干的衬衫,一颗颗系好扣子,不置一词。
盛柯没被搭理,反思自己是不是用错词了。
他心想,没用错啊,是冰释前嫌啊!
总不能用旧情复燃形容他俩吧?又不是那种关系。
-
假期最后一天,丛沅跟着陆霖州去了一趟项目施工现场。
那边开始下料,陆霖州负责监督,确保各项材料规格无误。
他不要求丛沅做什么,只让她仔细听认真看,熟悉一下具体流程,学点用得上的东西。
丛沅拿个小本本在一旁记点数据,陆霖州往哪走她就往哪走,近距离跟铝板和石材打交道,完全没时间管别的,手机放在包里半天没碰过。
盛柯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她通通没接到,傍晚脱了护目镜和安全帽才有空打回去。
“有什么事吗?”
盛柯好脾气地问:“在忙嘛?人快来齐了,就差你了。”
丛沅愣住,完了,彻底忘了今天是盛柯生日。
本来说好给人家准备一份礼物,现在连礼物也没有,她自认理亏,今晚的聚会倒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她说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盛柯诧异:“你怎么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着,我找个靠谱的人过去接你!”
“……好吧。”
离开施工场地,室外下起了小雨。
丛沅没开车,也没带伞,独自跑到一处公交站牌下躲雨。
不多时,陆霖州忽然出现在身边,收了伞问她:“在等谁?”
她简单说:“今晚高中同学聚会,有人来接我。”
这里算是郊区,陆霖州环顾四周,冷清无人,他说:“我陪你等吧。”
丛沅觉得师父过于照顾她了,她下意识婉拒:“没事的,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着急,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没什么意思。”
正说着,一辆眼熟的深色DB12缓缓停在站牌前,车子打着双闪,显得不耐烦。
丛沅预感到车里是谁。
她干巴巴地想,迟疑必然显得古怪,大大方方坐进车里反而没嫌疑,于是她迈步朝车子走去。
陆霖州撑着伞,弯点腰把她送到副驾车门前。
丛沅上了车,轻描淡写系好安全带,没去看驾驶位的人。
厉承懒散歪头,透过车窗看一眼雨中撑伞的人。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厉承曲起中指点了点方向盘,笑意不达眼底:“给您添麻烦了。”
丛沅怔顿,这话不是应该由家人或伴侣来说吗?
冷不丁的,他一句话把陆霖州衬托成全场唯一的外人。
陆霖州欲言又止,带一点笑容体面道:“不客气,路上注意安全。”
厉承轻笑:“不劳您费心。”
随即升起了车窗。
车子启动带来一阵强烈的推背感,丛沅懵了懵,攥紧安全带,厉承很快就降下车速。
她咽咽喉咙说:“参加聚会前,我要回家一趟。”
厉承目视前方观察路况,上下唇平淡一碰:“知道。”
于是先送她回家,她花了半小时快速洗澡化妆,换了身浅色裙装下楼,坐回副驾。
一阵清甜的花果香蔓延在车里,厉承喉结轻滚,扫她一眼,丛沅正往包里塞一把迷你伞。
他收走视线,兴味索然的语气:“终于记得带伞了?”
丛沅莫名一滞。
他什么意思?跟翻旧账似的,奇了怪了,一路上又没人惹他。
她轻声反呛:“当然,不像你,煮皮蛋瘦肉粥永远不记得放盐。”
那碗粥就是他亲手做的,她早猜出来了。
厉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神情却纹丝不动,眉眼间甚至添了点嘲讽。
“生病少吃盐,你那位姓陆的师父没教过你?”
她更困惑:“关陆所什么事……”
他轻哂:“最好是不关他的事。”
车子驶离小区,两个大活人再也凑不出半句话。
丛沅越想越不对劲,心绪像眼前的路一样弯弯绕绕。
抵达那帮公子哥用来玩乐撒欢的近郊别墅,车子熄火。
厉承靠坐在驾驶位按手机,没动静。
丛沅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下车,反正她先下了。
进了门,先是隔老远听见屋里热闹的打牌聊笑声,随后一个打扮明艳的女生迎过来抱她。
“学妹!”
丛沅轻盈躲开,打声招呼:“好久不见,思芮姐。”
裴思芮自来熟,见谁都兴奋:“好久不见!小沅你的耳环好漂亮!”
裴思芮直接上手碰她耳朵,她浅笑着再次躲开,非常抗拒半生不熟的人向她展开火热的肢体接触。
丛沅后退两次,裴思芮就心知肚明,相处中多了点分寸感。
她挽起丛沅的胳膊,一心二用地望向门外昏蒙夜色:“阿承怎么还没来啊?”
丛沅舔了舔干燥的唇:“应该到了吧,我好像看见他的车了。”
裴大小姐面露喜色,但为了凹出一副并不是很在意厉承的样子,她把重点移到丛沅身上:“你用的什么香水呀?好好闻的味道。”
丛沅不解,她出门又没喷香水,哪来的香味?
她仔细闻了闻,脑子险些宕机。
厉承车上的味道,也就是他身上的香味,通通被她沾上了。
并且混着她自身的沐浴清香,变成一种难分彼此的香味。
在密闭空间里待太久,不止是她,两人身上的气息都不再纯粹,说不清是谁浸染了谁。
果不其然,厉承一进门,裴思芮就嗅出一丝异常:“怎么又是这个味道?”
厉承勾着车钥匙从眼前走过,不分给旁人半点眼神,裴思芮咽了咽口水,盯着他走路时被衬衫遮掩,被皮带勾勒的劲瘦腰线。
人已经走远,裴思芮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奇怪,是我嗅觉出问题了?你们身上的味道好像啊。”
只有丛沅知道,他身上染着的是她沐浴后的花果香。
丛沅莫名心虚,快速转移话题:“可能是房子里的味道吧。”
“是吗?”
裴思芮四处闻了闻,空气里确实浮着一缕淡香。
丛沅掩耳盗铃般走远,裴思芮杵在原地自言自语:“不对啊,怎么有种暧昧的味道。”
…
聚会中途,大家边玩游戏边拼酒,很多人都喝大了。
丛沅只喝了小半杯,是为数不多清醒的人。
她暂时从喧闹中脱身,前往一楼浴室,站在门外的水池前洗手。
水声簌簌落落,她不自觉抬头,镜中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厉承身上这件衬衫被酒液沾湿了一角,他手上勾着一件新的白衬衫,另手拿着一部震动的手机递给她,是她的,放在桌上忘拿了。
来电显示“陆所”。
“……谢谢。”
她淡然把手机接过来,厉承默不作声,敛眸移开眼。
两人擦肩而过,他进浴室换衣服,不轻不重关上了门。
丛沅站在门外接通电话。
“喂?”
通话之外,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呕!——”
丛沅转头看去:“?!”
盛柯被疯狂灌酒,寿星变醉鬼,一路冲过来想吐。
他身后跟着一波人,有人递纸送水,有人举手机录像,乐的乐急的急,好一个兵荒马乱。
丛沅看一眼离她最近的水池。
要吐只能吐这儿了。
她触电般后退,给醉鬼腾位子,没想到盛柯在跑到水池前已经开始吐,甚至边跑边吐。
丛沅屏息皱眉,眼看着醉鬼逼近,她身后的门突然打开。
一只宽热有力的手攥着她手腕,往里一拽,她心惊胆战被他扯进了浴室,后背抵着及时关闭的门板。
她深呼吸,有种劫后余生的畅然。
外面乱成一锅粥,寿星吐得排山倒海,不知还有没有干净的落脚地。
厉承打开浴室里所有排风装置,这样可以稍微忽略外面的声响。
丛沅静下心,这才发现两人体温近在咫尺,她每一次不稳的呼吸,都落在他某一颗衬衫纽扣上。
厉承曲起一条手臂抵着门,另一手慢条斯理按下最后一个排风开关,很不巧,碰到了灯光按钮。
浴室里倏然暗下,通风窗外洒入一点聊胜于无的月光,借着幽蓝光线,勉强看得清眼前人。
他低了点头,清冷藏灼的目光居高临下,笼罩她,眼神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偏偏他本人一言不发。
丛沅蜷起手指,突然发现手里有个硬物,是通话中的手机。
陆霖州的声音传出来:“喂?小丛?你还好吗,那边怎么了?”
她思绪混乱,连举起手机的动作都省了,语速飞快:“不好意思陆所,晚点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两人的呼吸在昏暗中对峙又交缠。
她低眸沉默,视野适应了黑暗,看得很清楚,假如她的高跟鞋再往前一寸,就会碰到他的皮鞋。
而他才是往前一寸的人。
皮鞋朝她抵了过来,丛沅下意识并拢膝盖,感受着鞋尖传来的那股对峙力。
丛沅轻轻攥拳,藏起发烫的手掌心,一本正经劝退他:“别挤,这里没位置了。”
厉承注视她几秒,忽然撇过头笑了下,似乎被她强装镇定的样子逗到。
但他看破不说破,就这么陪她耗下去。
丛沅不乐意地抬眸,看他冷淡又散漫的神情,忍不住用鞋尖踢他一下。
厉承无动于衷,敛着眼皮打量她。
他眼神里分明带着侵略性,但对视久了,又发现他目光深处藏着碎星般的沉迷和眷恋,时而闪烁,时而淹没在漆黑尽头。
丛沅仓促挪开眼,无意识低喃:“烦人。”
厉承嘲弄的气息带一点笑:“你就会冲我发脾气。”
她不驳也不认,小声埋怨:“都说没位置了,你站远点。”
“是吗。”他不着调地转动门锁,“那你出去。”
她听到外面还在吐,想想就受不了,身体抵住门板。
“现在不想出去。”
厉承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像无条件的迁就:“行,拧不过你。”
丛沅颤着眼睫,四下看看,无处安放的手背到身后,心跳莫名加快。
她怀疑浴室里氧气不足,缺氧导致心率上升。
厉承微微偏头,看着她一边耳朵,百无聊赖的语气:“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她别过脸,摸着升温的耳垂说:“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默了会儿,低声问:“不疼吗?”
她摇头,想说不怎么疼。
厉承的手靠近,食指指关节碰了碰她小巧的银色耳坠。
明明没碰到肌肤,却给她一种被他轻掐着脖子吮吻耳垂的错觉,让她心潮泛滥,有点呼吸困难。
他温热的指关节缓缓摩挲着耳坠,轻易戳穿她的淡定:“但是以前,我轻轻一咬,你就抱着我喊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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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昏暗中
第10章 承认了
丛沅别过脸,耳坠从他指间溜走。当年他咬得很轻吗?明明是成瘾般连吻带咬。
她不禁嘀咕:“怎么好意思说出轻轻一咬这种话的……”
厉承状似敷衍:“那你换个形容?”
衣服还没换,他说着就转身走进淋浴区,拉上半道浴帘。
丛沅看过去,他正在换衬衫,身体轮廓被月光勾勒成剪影,映在纯白浴帘上。
两人明明拉开了距离,她却感觉跟体温紧贴时没什么差别。
她沉默半晌,空气浮起一丝异样,厉承半裸半掩的身影定格:“嗯?”
丛沅本想用“没完没了”代替“轻轻一咬”,冷不丁瞥见他窄细的腰影,她挪开视线,避重就轻说:“没什么,大概是我怕疼。”
她的确怕疼,十七八岁的时候最怕。
高二立冬前后,丛沅退烧的次日就迎来了学校运动会。
抽签抽到人神共愤的一千五百米田径赛,她被迫上场,一鼓作气跑完全程,临近终点时被隔壁班女选手撞了一下。
丛沅没空计较对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反正到头来她依旧是第一名,同时赢得了一只崴伤的脚,疼得她倒吸凉气。
同桌孙妙挽着她的胳膊前往医务室,两人经过闹哄哄的篮球场。
班上一伙男生刚结束比赛,三三两两迎面而来,个个汗流浃背,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做时尚单品。
卢煜威一身奢品潮牌C位领头,食指费劲吧啦地转一颗篮球,球都掉地上七八次了,他还觉得自己挺帅。
丛沅一秒都不想多看,奈何卢煜威的目标就是她,他笑盈盈小跑过来,询问她脚上的伤,她没怎么搭理。
卢煜威吃了一记闭门羹,脸色有点不爽,图穷匕见地问:“你跟高三的盛柯到底什么情况?我看见他来班上给你送东西了。”
今早她把徐女士做的姜枣茶落在饭厅,厉承冷脸给她善后,帮她把保温杯带到学校。
为了维持两人在校内百分百不熟的关系,他让盛柯跑腿代送。
盛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有活干他还挺乐意的,一大早趴在教室窗边给她递杯子,在一帮同学好奇的注视下,他大大咧咧提醒她,杯底贴了一张便签。
她揭开一看,某人果然没写什么好话。
[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把潇洒字迹揉成团,藏进桌屉。
这会儿说曹操曹操到,丛沅借机脱身:“我跟盛柯没半点关系,听说那个人跟盛柯是发小,一定了解很多,你去向他打探吧。”
说完扭头就走,脚踝疼死了,可别耽误她及时送医。
孙妙回头望了望,表情有点古怪,忸怩地问她:“你跟盛柯他们……玩得很好吗?”
“没有,他们误会了。谢谢你照顾我,你先回广播室忙吧,我自己去医务室就行。”
孙妙犹豫片刻:“那你小心点。”
“没事,拜拜。”
丛沅像只缺腿的行李箱,往前一挪一蹦,身后传来卢煜威小题大作的声音:“丛沅!你怎么一个人啊?”
卢煜威冲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喊了又喊,浑然不觉自己挡了别人的道。
厉承拿着一罐冰凉汽水,手指扣在细长易拉罐顶部,罐身另一端抵开对方散发汗味的肩头。
罐底边缘沁出冰水,他眼神也没温度。
“麻烦让让。”
卢煜威绷着嘴角噤声,后退几步。
丛沅先去小卖部买糖果,几分钟后,医务室老师给她贴上了冰敷贴,安排她休息。
她躺在最里侧的床位上,**帘拉得严严实实,兀自开一袋橙味软糖,仓鼠似的一颗颗往嘴里塞,企图缓解痛感。
橙香飘在空气里,被不请自来的某人闻到,他没情绪地问:“吃完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
厉承拉开**帘,扫一眼她悬在床边的纤白脚腕,再看向她。
“拿我当桃花挡箭牌,用得很顺手?”
丛沅嚼着糖果仰头看他,理不直气也壮:“这位学长,你还拿你朋友当跑腿小哥呢,我这叫有样学样。”
厉承满不在乎地哂笑一声,重新拉好**帘,坐到床边帮她换一张新的冰敷贴。
足踝被他宽热有力的手握在掌心,她膝盖不自觉僵了僵。
真搞不懂他,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不待见她,巴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现在却若即若离同她周旋。
然而说到底,她也搞不懂自己。
丛沅舔了舔干涩的唇,口腔温度含化薄软的软糖外衣,酸甜滋味淌过舌尖。
她低着头,额顶垂落的发丝一直挠着她鼻尖,厉承伸手过来,无名指撩开发丝,她近距离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淡香,小腿突然颤了一下。
厉承按着她不安分的脚踝,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很疼?”
她怔顿两秒,摇了摇头,用淡定嚼糖的频率掩饰加快的心跳。
帘子外面传来学生和医护老师的交谈声:
“老师怎么办啊?我心这里有点麻麻的,像过电一样,会不会得心脏病啊?”
“瞎说什么呢,这儿是胸骨,都说了让你们课间多下地走动,少趴桌睡觉,压着胸口了能不麻吗?”
丛沅赞同地想,一定是因为趴桌睡觉,所以她此刻的心脏像触了电。
厉承低着眉目给她换好冰敷贴,不知在想什么。
他冷静深沉的目光让她联想到某种绳索,柔软而坚牢,仿佛能日复一日将她缚在他身边。
运动会已至尾声,远处和谐喧闹,医务室安安静静。
日暮时分,灯开了。
-
从记忆豁口流出的光线落回当下,丛沅开了浴室灯,厉承换好衣服,她一寸不落地看清眼前人。
他成熟许多,穿最简单的白衬衫反而添一丝风度凛然。
厉承环抱手臂靠在墙上,隔着一段距离跟她面对面,不太聚焦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她身上。
他漫不经心问:“不是不愿来吗?”
丛沅也抱着胳膊靠住门板,指尖划了划触手可及的衣料。
“一开始不愿,但我忘了准备礼物,也发现,盛柯是想借用这次生日聚会,让我们……”她脑海搜出一个语义较轻的词,补充说,“让我们冰释前嫌。”
他们隐瞒了情感真相,盛柯不知详情,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
但好心是实实在在的,她尽量让别人的善意安然落地,也尽量让事态稳定。
至于能不能冰释前嫌,另说了。
“所以我才来的,仅此而已。”她小声结尾。
厉承默然撇过头,小幅度牵起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
丛沅打开浴室门,外面没人,几位保姆阿姨已经将地板清理干净。
盛柯在客厅撒酒疯:“谁都不许把我的视频发朋友圈!一群烦人玩意儿,滚啊!滚啊!”
一场无厘头闹剧以盛柯的呱呱声结束。
朋友们捧着笑疼的肚子各自散了,门外的跑车轰鸣声一阵接一阵远去,别墅里只剩零星几人。
丛沅坐在沙发角落,给陆霖州发消息核对材料数据,一时忘了挪窝。
裴思芮坐到她身边摆弄一台单反相机,鬼鬼祟祟拍照。
画面聚焦在厉承身上。
厉承靠坐在沙发一角,撑着眉骨按手机,画幅最下方,盛柯四仰八叉躺在茶几上打呼噜。
某人另一名发小易明澈入画。
易明澈贱兮兮把脚搭在盛柯腿上,盛柯挠挠屁股继续睡,易明澈掏出打火机点根烟。
他问厉承:“莉莉这几天心情不好,你有空去瞧瞧呗?人家可想你了。”
相机突然轻晃,画面在手持抖动中放大,变成厉承的单人特写。
他懒恹恹耷着眼睫,不走心的语气:“过两天。”
裴思芮抓紧相机,凑到丛沅耳边问:“莉莉是谁?他女朋友吗?”
闻言,丛沅莫名打错字,按了好几次删除键,接话说:“不知道。”
但她现在知道了。
知道得太晚了。
假如厉承早点说出实情,那她就不可能坐他的副驾。
丛沅隐隐懊恼地离开别墅,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白色毛衣外套在昏蒙夜色里格外显眼。
她划着打车软件,几分钟过去,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目的地太远,这里又太偏。
只有厉承的车子经过面前停下来,丛沅看着缓缓降下的驾驶窗玻璃,若无其事说:“我打车回去。”
目光交汇,厉承眼波平静,似乎早就看穿她的心思。
“莉莉是匹马。”他不冷不热说,“假如你哪天看见它开门坐副驾,麻烦第一时间联系中科院。”
丛沅眉心一跳,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话。
厉承收回视线。
“上车。”
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的语气,听上去只是好心捎她一程。
气氛至此,丛沅默然上了车。
行驶中途,徐迎清忽然打来电话。
她递给身边人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厉承掌控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闲闲问:“要我停下来?”
她接茬:“不用,你暂时别出声就好。”
电话接通,徐迎清关心道:“你在家吧?物业刚给我发消息,二栋电梯出故障了,你下楼拿外卖什么的就走楼梯,自己小心一点,尤其是晚上,知道吗?”
“嗯,我知道。”
徐迎清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三餐都吃了吗?”
“……吃了,我这几天三餐都挺规律的。”
丛沅扮完乖,正在开车的某人忽然瞥她一眼,鼻腔轻笑一声。
她斜眸给他一个“你想干嘛”的幽怨眼神。
电话里:“那好,你别饿着就行,我明天就回去了。”
“好,拜拜。”
挂了电话,丛沅扭过头,不声不响看着窗外霓虹。
车子驶回二环内,等红灯时,一个奶奶挽着一篮鲜花手串沿车道售卖。
奶奶上前轻敲驾驶位车窗,厉承降下玻璃,老人家笑容亲切:“小伙子,给您家漂亮姑娘买条白兰手串吧,很香的。”
丛沅下意识挺直了背,心里七扭八绕,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厉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挑了一条,扫码付款,奶奶微笑离开。
红灯剩九秒,他目视路况,状似随手将白兰手串递给她,气息很淡地说:“先拿着,我开车。”
她犹豫片刻,细心把它接到手里。
轻若无物,兰花淡香浮在沉默的空气里。
说是给他家漂亮姑娘的手串,就这么顺理成章交给了她,更让人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了。
…
抵达单元楼底,两人同步下车。
丛沅进入昏暗无人的楼梯间,小心拾阶而上。
下一秒发现,厉承陪在她身后,尽量他事先没有提起送她上楼这件事。
他的步伐虽比她慢一些,却很踏实,原本不够灵敏的楼道声控灯,因为多他一道脚步声而及时亮起。
出了楼道消防门,丛沅走到家门前,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才回头:“你等一下,我把保温盒还你。”
厉承倦淡地嗯一声,环着手臂靠在消防门前等她。
她拿着洗净的保温盒出来,上前递到他手里。
以为他接稳了,她就松开手。
不料保温盒突然掉下,咚咚几声顺着楼梯滚落,砰一下撞到墙面。
声控灯乍然一亮,丛沅仍在状况外,她起伏的呼吸与厉承沉静的目光交错,周遭没声了,灯光又暗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接保温盒,只是不松不紧地攥住她手指末端。
小范围重叠的体温仿佛再也分不开。
明明他没使多大力气。
丛沅作势抽回手往前迈步:“我去看看摔坏没。”
他加一分力道拽住她。
“摔不坏。”
踉跄一小步,她更近地停在他面前,呼吸一寸一寸被距离压缩。
被他扣住的手指倏然发烫,她紧接着抽回,虚空攥了攥。
脱口而出:“你早点回去吧。”
转身前忽然听他波澜不惊地问:“听见莉莉的名字就打错字,你吃一匹马的醋?”
丛沅懵顿反驳:“我一开始又不知道它是马。”
空气霎时一静,他懒散地笑:“你承认了。”
她无声吞咽一记,面不改色:“我什么也没说。”
相顾无言,厉承的目光像深不可测的漩涡,好像万分空阔,漆黑尽头暗潮汹涌,又好像很狭小,小到只够卷入她一人。
丛沅醒过神避开视线,转身三步并两步,巴不得穿墙进门。
距离拉远,他在身后懒声懒气地问:“不打算跟我冰释前嫌了?”
丛沅疑心自己听错,他开什么玩笑,不是记恨了她四五年吗?
她混沌又困惑:“我们之间哪有可能冰释前嫌。”
“也对。”他淡声说,“那就跟我藕断丝连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承认了
第11章 乖一点
丛沅停住脚。
有些事不点破永远轻飘飘,一旦点破,就是势不可挡的洪流。
‘那就跟我藕断丝连好了。’
一句话直叩心门,偏偏他说得云淡风轻。
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厉承也是淡淡地说出那句:
“我们做/爱吧。”
那一刻,她的心脏膨胀得快要生长出另一个自己。
而厉承只是安静注视她,像丛林深处某种冷性强势的兽,唯独对她收起尖牙,用尾巴轻轻缠住她的手指。
“可以跟你做/爱吗。”
…
脑海里的低沉声线挥之不去,丛沅闭了闭眼,回过头,楼道已经没有厉承的身影。
这人怎么这样,留下一句徒乱人意的话就走了?
丛沅六神无主地洗完澡,躺床上翻来覆去。
朋友圈有人发了今晚聚会的视频,是游戏环节,主持人发出犀利提问,有过相关经历的人就得喝一口特制饮料。
那东西又酸又苦,比酒还上头。
前半段的问题,诸如有没有初恋、是否接过吻开过荤,这些七七八八的,假如周围人都在踊跃喝苦水,丛沅就混迹于众人中浅尝一口。
反正这种游戏论迹不论心,不必百分之百照实行动。
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闻言,丛沅静滞在沙发角落,不再碰杯子。
而厉承面不改色喝了两杯,仿佛第二杯是替谁喝下似的。
他是在场异性的重点关注对象,女生们的表情不显山不露水,美甲闪耀的手指却在噼里啪啦打字。
目测动员了所有八卦小队,试图扒出厉承的感情史。
在这场无声的骚动里,丛沅自认隐形,默默喝一杯白开水。
余光里,厉承百无聊赖靠住沙发,被男生朋友围堵追问。
他好像困了,敛眸听他们七嘴八舌,指间玩转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眼角眉梢染着疏懒笑意。
到头来,他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透露,任别人猜破脑袋。
…
丛沅在床上一鼓作气翻个身,退出朋友圈界面,返回好友列表。
把某人的备注改成了‘AAA甲方厉先生’。
之后戴上耳机,选一段助眠音频,强迫自己闭上眼。
次日一早,徐迎清从外婆家回来,目光一溜就知道女儿假期过得有多糊弄。
“快来吃早餐!再瘦下去我得给你打营养针了。”
“……妈,没这么夸张。”
丛沅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粥,忽然怀念上一周的自由独居生活。
她犹豫许久,讷讷说:“妈,我想搬出去一个人住。”
徐迎清在厨房洗东西,没听清:“你说什么?”
丛沅舔舔唇。
“没什么。”她撂下勺子,拎起包,“我出门啦。”
徐迎清走出饭厅一瞧,一碗营养粥只少了三分之一,当妈的顿时火大:“丛沅!!!”
丛沅早溜了。
日暮下班后,她前往胡文棠经营的小酒吧。
胡文棠今日愉悦宣布,她终于养了一只小宠物。
先前把猪猫羊狗通通筛选了一遍,连盆栽都考虑了,愣是没个结论,丛沅不禁好奇朋友究竟养了什么。
酒吧里流淌着爵士乐,丛沅坐在吧台喝一杯低度数特调,胡文棠拿出一个透明箱子放到她面前,神秘一笑:“它来咯。”
丛沅看见箱子里的葡萄藤,稍顿两秒,下意识屏息。
养蛇是需要葡萄藤的。
果然,一只年幼的黑王蛇从角落里懒洋洋游出来,通体漆黑,鳞片细腻带闪,双瞳也黑不见底。
散漫蜿蜒时,它寻觅猎物般吐了吐信子。
尽管隔着箱子,丛沅还是往后退了退。
胡文棠轻松道:“不要怕它嘛,蛇蛇很可爱的。”
胡文棠热情科普说,蛇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很有意思。
它平时高冷,黏人的时候又很黏人,喜欢主人的时候,会用尾巴缠住主人的手指,或是在主人温暖的肌肤上乖乖蜷成一团。
丛沅表示尊重但不太理解,胡文棠沮丧但贴心地把蛇箱拿走,两人聊起别的。
“你想搬出去住啊?”胡文棠大胆建议,“找好房子就直接搬啊!先斩后奏呗,又不是干什么天大的坏事,当了二十多年乖乖女,叛逆一下怎么了?你不会没叛逆过吧?”
“……当然叛逆过。”
丛沅心虚地咬了咬吸管。
青春期干过最叛逆的事,就是在双方长辈熟睡时,她打开被轻轻敲响的卧室门,接纳他气势汹汹的吻。
两具年轻的身体力量悬殊,在关门一瞬间默契紧贴,她被他吻得连连后退,厉承搂住她酸软的腰,两人相拥着跌进单座沙发。
吻到彼此鼻尖碰撞,勾缠的舌头将气息搅乱,他的沉喘吞没她细碎的呜咽。
丛沅被他滚烫的体温缠住,热吻从她唇角蜿蜒到耳垂,脖子,再到锁骨。
一颗黑茸茸的脑袋蹭在她肩窝,她轻颤的手指陷入他漆黑短发,意识被细密酥麻的吻浸得涣散。
心跳快得有些缺氧,她只能仰头换气,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掌控范围内,厉承轻咬她耳垂,声息浑哑地哄:“别生气了,我认真戒烟还不行么?”
-
丛沅打小闻不惯烟味,酒量也不行,昨天在小酒吧喝了两杯,今天开会就有点头疼犯困。
老板围绕着蓝锐的项目喋喋不休,让大家头脑风暴,要求在概念设计阶段就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丛沅闭眼轻叹,真希望像世界级建筑大师那样,画个草图就大功告成,后续自会有人完善落实。
“小丛,不要走神啦。”
老板突然cue她,丛沅慢半拍打起精神。
“对了小丛,听说你跟厉总是高中校友?”
周遭同事齐刷刷望着她,她无奈吞咽一记,点头:“是的。”
老板喜上眉梢:“多好啊!你要利用好这层校友关系,平时多跟客户沟通,有想法就第一时间发到群里,不要只是闷头画图嘛,多主动一点。”
有种跨服聊天的错觉,丛沅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杨婧在一旁轻碰她胳膊:“真是校友啊?这么好的事,你咋没提起过呢?”
……是好事吗?
对她来说分明是微妙的难题。
每次滑到AAA甲方厉先生的聊天框,她就有些无从下手。
会议结束,微妙的难题找上门了。
厉承主动私聊她,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杂草遍地的别墅院子。
很久之前,丛沅说想在院子里种满紫藤。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在某人眼里,是个未实现的承诺。
丛沅心里七转八绕,指尖在键盘上迟疑片刻,打字问:[怎么了?]
AAA甲方厉先生:[这里需要造景。]
……所以呢?让她来设计?
她敲着键盘,打打删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AAA甲方厉先生:[我不懂景观设计,所以有求于你。傍晚有空的话过来一趟,我让助理去接你。]
好你个八百个心眼子,丛沅飞快打字:[我没空]
AAA甲方厉先生:[那我发群里。]
“?”
庭院景观设计也在事务所的业务范围内,这个活要是公布在群里,老板必定喜滋滋揽下来。
到头来,任务照样落到她头上,毕竟她手头跟进的项目最少,老板天天拿她当闲人。
丛沅调整呼吸,尽量心如止水。
她严正回复:[你威胁我?]
AAA甲方厉先生:[我不是在求你吗。]
丛沅:[哪有这么求的?]
AAA甲方厉先生:
[转账:10000]
[实地走访的报酬,你不白来。]
丛沅:“……”
不知该说什么,她点击退回。
厉承又给她转了一笔,轻描淡写说:[给你半天时间考虑。]
丛沅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某人,算了,她二话不说退出聊天框。
索性先睡一觉,清空大脑。
午间她趴桌补觉,胃也跟睡着似的,一点饥饿感也没有,就没跟同事下楼吃饭。
到了傍晚,掰着指头算起来,她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餐。
下班离开写字楼,收到某人的消息。
还是院子造景那回事,但他拿捏了关键。
[只要你兑现这一个承诺,我们就两清。]
有人说,未完成的课题会反复找上门,直到你直面它为止。
丛沅站在楼底的环形绿化岛前,心潮渐乱地看着这行字。
几秒后,她有所感应般抬头,面前徐徐停了一辆深色轿车。
驾驶位下来一个年轻男人,西服整齐,笑容标致:“您好,我是厉先生的助理,何皓,您称呼我何助就行。”
丛沅攥着屏幕渐暗的手机,轻舒一口气,一时没有别的选择,默默坐进后排。
一路上,她细想,自己欠下的承诺不止这一个。
除了计划在别墅院子里种下的紫藤,还有两人约定好的徒步旅行,以及其他零零碎碎,比如在跨年夜依偎看电影,接吻做/爱,她都没兑现。
所以她说,两人之间是不可能轻易就冰释前嫌的,除非他不记仇,除非她缺心眼。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双鹄街,周遭有些变样,街口的老邮筒上了一层新漆,街尾新开了一家便利店。
尤其眼前这幢承载诸多记忆的别墅,连外墙颜色都改了,以前是沉闷的灰,现在是典雅的白。
她进了门,发现室内家具也成套换新。碰巧,都是她青睐的自然原木风。
厉承正在开放式厨房处理食材,人穿着黑绸衬衫站在岛台前,衣袖挽到臂弯。
明明是有严重洁癖的人,现在连手套也不戴,一手掌控着刀刃往食材肚上一划,另手直接扯出一截海鲜内脏,黏稠清液沾湿他修长的手指。
丛沅颤颤眼睫,移开视线。
不远处的人有条不紊地处理手头事,语气平淡:“自己家,随便坐。”
丛沅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她四下看看,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开始装修的?”
厉承说:“你不在的时候。”
……这算什么回答。
没什么话聊,丛沅兀自坐到沙发上,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做饭。
但她必须等他把食材弄完,才能谈院子的事。
越等越困,这两天本来就没睡好,她身子一软,习惯性歪到扶手上,侧脸枕住胳膊。
眼皮沉沉合上,不知不觉睡熟了。
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将她双手反绑,用的是一条深色领带。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整个人软绵绵靠住沙发背,手腕竟然在身后动弹不得。
难以置信,她被绑住了?!
一切都不是梦,厉承面无表情,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曲起的手臂懒洋洋搭在敞开的膝头,看了她很久,像兴味索然,又像有话要说。
丛沅怔定着眼眸跟他对视,试图展现出并不心慌意乱的样子,但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
落地窗外暮色四合,室内只开一盏落地灯,暖光在他脸庞晕开一道明暗交界线,衬他锋利眉目。
厉承慢腾腾眨眼,目光落在她防御性极强又蠢蠢欲动的胳膊上。
她试图凭一己之力解开领带,但几分钟过去,徒劳无功。
他不动声色问:“想解开吗?”
丛沅抿了抿干燥的唇,拳头在身后攥紧。
“你拿我取乐吗?”
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光线顺着他微敞的衬衫领口,落到他线条明显的锁骨。
他说话时喉结轻动,仿佛现下只是一场久别寒暄:“你今天吃了几餐?”
这是重点吗!?
但她还是被他牵引了话题,冷声回答:“一餐。”
他不假思索:“少了两餐。”
丛沅:“……?”
下一秒,她闻到一阵香味。
似乎是海鲜粥,咸香鲜甜,勾人味蕾。
厉承果然前往厨房盛了一小碗,随后慢条斯理折回来,坐回椅子上。
他指间拿一柄白瓷勺,从粥碗里舀了一小口,递到她嘴边。
她不由自主别过脸,心头乱糟糟。
这人把她绑起来,就是为了哄她多吃一餐饭?
他到底是天生变态还是剑走偏锋?
半晌没人说话,厉承眼底的冷感缓缓散开,他注视着她,似乎叹了一口气,但她没看见他嘴唇在动。
僵持许久,她胃有点疼,但她绝不会承认。
而他一眼就看穿。
她避开他透视人心的目光,粥碗在面前雾气氤氲,耳边是他轻柔絮语:
“一口就好。”
“沅沅,乖一点。”
第12章 走不了
丛沅郁闷地想,为什么厉承这么了解她。
他好像把她里里外外看透了,扒开她乖软的假性子,捏住了那根反骨,也摸清了她极长的反射弧。
吃饭这种事很容易糊弄,所以她从小到大经常违抗饭令。
然而她的胃和她的人一样后知后觉,等感到不适的时候,就晚了。
厉承冷森森盯着她:“张嘴。”
丛沅心说这到底是什么野路子,不仅绑了她,还凶巴巴哄她,好一个软硬兼施。
但这招很管用,至少她吃了第一口。
味道……竟然很不错,他终于控制好咸淡了。
他又把勺子递过来,丛沅乖乖吃了第二口。
上一次被他喂饭,是她高中生病的时候,她蔫蔫的不想吃任何东西,他就把她亲懵了,再诱哄她张嘴吃饭。
今非昔比,丛沅意识到不对劲。
“你松开我,我自己吃。”
厉承放下粥碗,起身朝她靠近。
他上半身低了点,双手环到她背后解开绳结,像若即若离的拥抱,近得能看清彼此每一根睫毛。
丛沅下意识撇过头,两人呼吸错开。
束缚解了,她动了动麻木的手腕,回过味来,一把抓起领带扔向他。
厉承一手接住朝他飞去的领带,从容不迫地坐回去,看着她:“粥很难吃吗,要到跟我闹脾气的地步?”
她脱口而出:“变态。”
厉承笑了,笑意短促又冷淡:“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要是不绑,你早溜了。”
“……讲点道理好不好?”
“讲了你就听?”
丛沅顿了顿:“没必要争这些,不如节省时间谈正事。”
“亏你还记得。”厉承把粥碗顺着桌面推给她,声音多了一分强势,“吃完再说。”
朦胧灯光将碗沿升起的雾气染成暖色,场面竟有一丝温馨。
丛沅自然地端起碗,小口舀粥吃,边嚼边嘀咕:“院子的造景需求和总体预算发给我,时间节点我来定,你自己找咨询公司解决建材造价的问题,最好不要来问我,我只负责方案设计。你能接受的话,我就答应你。”
厉承支着额头看她吃饭,听她列完条件,他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随便。”
这么好商量?
丛沅加一条:“你不能催我。”
“嗯。”他倦淡一应。
他什么都同意了,好像她才是说一不二的甲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捏着勺子戳了戳粥底,小声补一句,“早点两清。”
他不置可否,丛沅默认他没有异议。
一碗粥见底,到了该走的时候。
她站起身,厉承不近人情道:“把碗洗了。”
“……?”
行吧,谁让她吃了这位大少爷亲手熬制的粥。
丛沅拿着碗勺走到水槽前,打开水阀洗洗涮涮,像完成一道无聊的任务。
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她心如止水地强调:“在洗了,你不用来监督。”
厉承反方向站到她身旁,两条手臂向后撑着台面,身子懒散倚靠,侧头看她。
气氛怪怪的,丛沅三两下洗完碗,擦擦手说:“我走了。”
“你走不了。”
他平静的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滞。
丛沅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开什么玩笑。”
她不理会他,快步前去开门。
打不开。
任她怎么扳动门锁,这门跟焊死在墙上一样。
她喘不过气,惶惑地回过头:“都说要两清了,你到底想怎样?”
厉承站在原地,双手一动不动撑着台面,指关节微绷着,手背筋骨根根分明。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将约定一笔篡改:“我说要两清吗?”
刹那间,丛沅一潭死水的生活,像被一颗从天而坠的陨石砸出滔天浪潮。
她真的要被气笑了:“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承认?”
这话毫无杀伤力,反倒被他捏住把柄:“你不也说过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看来是骗我了。”
丛沅喉咙一紧,几百年前的事他记得这么清楚,她一时理亏,忽然应付不过来了。
“……你在梦游吧。”
他哂笑说:“你也没醒吧。”
被戳中似的,丛沅目光躲闪,注意力放回这扇门上。
“你这是要我把锁拆了?”
“你试试。”
她心说试个头。
“不如先把你拆了。”
“行啊。”他懒散不着调地说,“我人就站在这儿,任你处置。”
丛沅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人果然记恨她,一点也不放过她,非要看她左右为难他才满意。
她甩人的行为,真有那么十恶不赦伤透人心吗?
仔细想想,好像真有。
丛沅暗自轻叹,现下无可奈何:“你在冲我撒气吗?就因为我当年甩了你?”
空气无端沉默着,厉承眼底的寒意一点点散开,那丝侵略与眷念共存的目光再次浮现。
他勾唇:“看来你没忘。”
“……你没忘我就没忘,满意了吗?”
她烦闷地收回视线,使出浑身解数折磨门锁。
隔着一寸不动的距离,厉承云淡风轻地提醒:“别硬掰了,拧最上面那个。”
丛沅依言尝试,咔一声,门锁开了。
好像是她答对游戏题目的奖励似的。
她闭了闭眼,真想捶他两拳。
这一切似乎只是开胃小菜,丛沅预料到,日后必定还有更烦人的招数。
这笔陈年烂账,他非要算清楚不可。
厉承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丛沅后退半步,一只手攥住门锁,一副随时准备逃离的姿态。
她语气生硬:“所以你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他深黯的视线黏在她身上。
“你觉得呢?”
气氛愈发焦灼。
丛沅心头的堡垒好不容易搭建起来,却被他穿透人心的注视狂轰滥炸。
她没有表面这么淡定,目光会暴露情绪,她选择移开眼,心乱如麻地低喃:“早几年不声不响,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再给我致命一击?”
厉承若无其事抬起手,撩开她耳边微乱的发丝。
“早几年,在戒烟。”他缓声说,“你闻闻,是不是没有烟味了。”
不合时宜的温柔和迁就,乱流般朝她涌来。
不是想报复她吗,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彻底把烟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丛沅陷入无边的混沌里,缓缓地,抬眸看他。
两人近距离对峙,起伏交错的呼吸,造就一场微妙的事故前兆。
仿佛下一秒就要吻到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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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走不了
第13章 怎么做
在丛沅印象里,厉承有一段时间烟瘾很重。
运动会结束后,时间从立冬跨越到小雪,迎来校庆。
学校里笑语欢天,家里却雾霾重重。
厉承和父亲闹矛盾,父子间争锋不让,他当晚离开家透气,独自在教学楼天台抽烟。
他微弓身靠着围栏,指尖掸了掸烟灰。
眼前霓虹一望无际,钢铁森林里浮荡的流萤,围困他指间忽闪的猩红。
——“这位学长,在这里抽烟是为了欣赏夜景吗?”
丛沅走到他身边,厉承一转头就是她软乎的发顶,她外套里还穿着校庆表演的日式水手服,夜色里一抹柔软的白。
她习惯了安稳守序,不喜欢冲突,因此直白地劝说:“回去吧,你爸挺生气的。你爸生气,我妈就不高兴,她不高兴我就不高兴,就不能像这样陪你聊天了。”
丛沅支着下巴看夜景,厉承低眸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烟雾散尽,出卖他心无旁骛的目光。
有时也会想,两人的关系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或许是因为在家中无数次擦肩而过,丛沅每次都用装乖的语气对他说早安午安晚安。
假如某天听不见她敷衍的问候,厉承竟有些不习惯。
又或是因为她每天丢三落四,厉承被迫给她善后,今天帮她拿保温杯,明天帮她带雨伞,日复一日,竟开始担心她哪天把她自己也弄丢。
明明一开始相看两厌,如今却步调一致地踩到了禁忌线边缘。
厉承望着霓虹吸了口烟,烟雾将嗓音浸哑:“我不是厉韫全的儿子。”
丛沅一脸莫名:“难道我是吗?”
厉承无谓地笑,笑容转瞬即逝。
“我是厉家养子。”
“好吧。”丛沅点点头,云淡风轻说,“生日快乐,养子。”
她的回答显然出乎他意料,厉承指间的猩红颤了一瞬。
丛沅并不觉得养子这个事实有什么令人诧异的。
他就是他,头衔什么的不重要。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吧?”
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礼盒。
打开,里面一株小小的多肉,淡绿色,叶片像绽开的睡莲。
多肉花盆是她在陶艺店里diy的,巴掌大小,盆身画着小猫小狗,有几分孩子气。
“给,送你的生日礼物。”丛沅把盆栽递给他,“它叫冰莓,你好好养着吧,虽然不一定能变成很惊艳的粉色,但假如你耐心对待,它一定会让你惊喜的。”
厉承一手拿着这份平平无奇的礼物,抽着烟端看两眼。
丛沅在烟雾里掩鼻轻咳,四下看看,狐疑道:“天台不是被锁了吗,你怎么上来的?”
他理所当然地反问:“钥匙用来干什么的?”
“……学生会主席以权谋私是吧?”丛沅伸出掌心,“钥匙给我,我给你变个魔术。”
厉承明知道她要搞什么诈骗小把戏,却还是把钥匙给她。
她拿到手直接揣进兜里,一双月牙般的笑眼势在必得:“钥匙归我了,你要是再无节制地抽烟,我就把你锁在这儿。”
厉承稍顿两秒,撇过头笑了。
笑意很快平息,他转头看着她细数星辰的侧脸,碎光落在她眼底,寒风吹动她胸前的制服领巾,簌簌然,像一只轻舞的蓝灰蝶。
这只蝶仿佛扑到他胸口。
一种模糊的感觉应运而生,厉承描绘不出它清晰的轮廓。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又好像只想在他身上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叛逆,所以她主动走进他灰冷的世界,一点点把他捂热,成为他的共犯。
一直持续到她高考前夕,也就是两人瞒天过海正式在一起那天,那种扑朔迷离的感觉依旧萦绕着,像一根软刺扎进他胸膛。
到头来,那根拔不掉的心头刺告诉厉承,丛沅才是难以被捂热的一方。
可偏偏在天台那一晚,寒风吹起她乌黑长发,发丝捉摸不定的轨迹,像细嫩的藤蔓缠住一个人的心。
厉承敛眸看着她。
周遭又起一阵风,烟灰从指间坠落,仿佛烫到他心脏,从此多了一个填不满的豁口。
-
“早几年在戒烟。你闻闻,是不是没有烟味了。”
丛沅失神半晌。
两人的目光像在相互舔咬,一种弹无虚发的酥麻透进她骨子里。
她佯装毫不在意,一副漠然祝贺的腔调:“哦,看来你能用更健康的体魄对付我了。”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气氛彻底变了味,她暗自咬住舌尖,烦得不行。
厉承比她更早觉出端倪,他坏心眼地逼问:“怎么对付?”
“……我怎么知道。”丛沅把染了颜色的话题拉回正轨,“难道你报复我之前还要询问我的意见吗?”
“不然?你要我直入正题?”
厉承又开始模棱两可。
丛沅真受不了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入哪门子的题。
她斩钉截铁:“我要你跟我保持距离。”
“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
“怎么做?”
……到底做什么做啊,被他三言两语害得,丛沅满脑子都是这个字。
无话可说,忽然听见手机震动。
来电显示,陆所。
丛沅犹豫着要不要接通,厉承突然攥住她手腕,她筋骨一软,手机啪一声掉地。
“你干嘛啊!”
她本能地挣扎手腕。
厉承攥着她不放,眼神愈渐锋利:“没了你他是会死?”
丛沅屏息一瞬。
工作电话而已,至于吗?
算了,不动了,再动也是白费力气。
她细瘦的手腕像他专属的情绪稳定器一样,安安静静被他紧握着,竟给人一种他割舍不下的意味。
手机在地上孤独地震动,丛沅只想为它打抱不平。
“我请问厉总,难道您从来不跟下属通电话吗?”
他轻哂:“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大晚上骚扰女下属的癖好。”
她莫名词穷。
“可是设计所就是这样啊,下班也要处理工作。”
“这样吗,那我岂不是可以让你二十四小时待命?毕竟我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丛沅被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灼烧着,她一下成了遇火蜷曲的烟丝,呼吸不可抑制地升温。
对视不到三秒,厉承突然低头咬她的唇。
气息突兀一撞,他嚣张又极具耐心,将倔强者拽入复苏的**。
丛沅一头雾水,第一反应就是咬回去。
没等她付诸行动,意识先给她一记重锤。
等等。
刚才算什么。
接吻了?
心跳翻滚,丛沅红着耳根愣在原地,嘴唇残留的温度让人心猿意马。
“沅沅,时间很多,我们慢慢耗。”
厉承松开她的手,目光却紧咬不放。
“你永远躲不掉我。”
虽然没打男暗恋的tag,但确实是橙子哥先动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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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怎么做
第14章 好恨你
丛沅怔了足足十秒。
从诧异到大脑空白,最后坦然。
她体会到了战俘般的待遇,仿佛听见厉承说,我不会处死你,也不打算释放你。
不知那些积压已久的不愉快,是否给他造成了一点心理问题。
这个猜测让她脊背发凉。
但她恍然发现,他眼底暗涌的情热不足以匹配他话里的阴沉怨恨。
丛沅拿不准主意。
心里百味交集,她碎碎念怼他:“心眼不大,狠话不少。”
她敛着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下唇被他咬出一小块血色,生闷气的样子比她笑起来还勾人心魄。
厉承定定看她一会儿,移开视线冷笑一声。
“你果然没变,一句话堵我三句。”他低身捡起手机塞回她手里,讽意轻飘飘,“算我拿你没办法。”
……干嘛把狠话说得那么暧昧。
丛沅舔了舔唇,被他咬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混蛋。
混蛋转身走向客厅,留她一人在门边,丛沅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问:“你还喜欢我?”
厉承靠坐到沙发打开投影,姿态格外悠闲。
“你想太多了。”他毫无情绪地回答,“我恨你。”
空气陡然静下。
好吧,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丛沅不想再费什么劲,沉默片刻说:“如果你说的藕断丝连,意思是把我当成砧板上的鱼,开心就给我洒点水,不开心就给我来一刀,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解气就好。”
换来他一句冷嘲热讽:“我没你说的那么有耐性,说不定明天就对你没兴趣了。”
她抿了抿唇,无精打采推开门,转身撂话:“那你尽早吧,万一拖到最后,局面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丛沅。”
他淡声叫住她,“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
包忘拿了。
丛沅若无其事折回客厅取包,身影在他面前一来一回,厉承眼皮都不抬一下。
空气里漫过一阵沁人心脾的果木香。
她人走了,香味还在。
-
之后几天,谁也没搭理谁,像一场默契的冷战。
周五傍晚,厉承提前开完一个会,独自驾车前往易明澈的会所。
场内群魔乱舞的香水味,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天,萦绕在他身边甜淡的果木香。
酒侍恭恭敬敬将厉承带到贵宾区,不承想,这祖宗落了座不沾烟不碰酒,也不泡妞,居然是来逗小孩儿的。
小孩儿在live台上打架子鼓,厉承坐在不远处朝他打个响指,小孩儿立刻把鼓棒交给别人,风风火火扑到厉承面前。
“承哥哥!”
小孩儿是易明澈的弟弟易思奇。
跟厉家严苛专横的家风不同,易家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无组织无纪律,家族内部盛产惊世骇俗的瓜。
易思奇也不知是易父和哪个情人生的,平时没人管,小学一放假就跟着易明澈在夜店里混。
如今混成了一个小鼓手,也算出淤泥而不染。
厉承单手接住小不点,把他甩到高脚凳上坐着,从长裤兜里拿出一块银色手表抛给他。
“新玩具。”
易思奇接住一瞧,目光大亮。
“哇啊!柯南的表!还能打电筒!”小孩喜笑颜开,捣鼓着手表问,“可以发射催眠针吗?”
厉承拨楞他的小毛头:“你想的挺美。”
易思奇乐呵片刻,一脸乖巧地问:“承哥哥,你又郁闷了吗?”
厉承轻轻挑眉:“嗯?”
“我老哥说的,你郁闷的时候就会造这些小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每次收到玩具,都是托了你郁闷的福。”
易思奇满眼天真,“承哥哥,你下次郁闷是啥时候?我想要哈利波特的飞天扫把。”
静了静,厉承兀地失笑:“少听易明澈瞎说。”
易明澈正在几米外的卡座区撩一位女网红。
两人在躁动的DJ旋律里眉来眼去,女网红一晃眼看到远处穿黑衬衫的男人,视线定格片刻,对易明澈说:“假如我拿到厉承微信,今晚这单能不能给我免了?”
易明澈咬着烟笑:“妹妹,别一天到晚打我兄弟的主意啊,不如把我收了吧?”
“这话说的,易大少爷舍不得亏一桌酒钱啊?”
易明澈眯起眼:“这你就不懂了,亏钱事小,亏你事大。”
女网红撩撩头发起身,“借你吉言咯。”
说着便朝目标走去。
周围有女生团体注意到这一幕,一帮人借着DJ鼓点的掩护大声畅聊:“那不是虞菲菲吗?成天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哪儿来的脸啊?”
“哪儿来的?问她的主刀医生咯。”
众人围着酒桌哄笑,有人插话:“差不多得了,人家整容又不碍着谁。”
“切,光整容不整脑,她真以为自己能踏进厉家大门?半只脚进得去我都算她厉害。”
“怎么,有说法?”
“道听途说呗,都说厉家老巫婆眼里容不得沙子,厉承他爸年轻那会儿不就喜欢沾花惹草吗,到头来呢,养在外头那几个全被老巫婆一手清理了。”
“啊?”有人狐疑,“我听到的版本,是老巫婆陆续给了每人好大一笔钱呢,出手特大方。”
“口水擦擦吧,这钱给你你要吗?人家暗里扣你一顶妓/女的帽子,年终给你结嫖资呢,你还流着哈喇子数钱?”
“那又怎样?干嘛跟钱过不去,假清高活受罪,只要我脸皮够厚,没人伤得了我。”
几人各执一词,有人劝:“好啦,各有各的活法,自个儿舒坦就好,谁管得着呢。”
最后言归正传,有个女生评价道:“说实话,虞菲菲不如去钓沈家那位呢,表兄弟两模两样,沈君杨有多好钓,厉承就有多难搞。”
显然,虞菲菲的搭讪行动以失败告终,只能识趣地离开。
这边镭射灯五彩斑斓,开始一场新的live表演,厉承帮易思奇调好表带,甩他回台上打架子鼓。
易明澈走过来搭肩:“什么时候来的?”
厉承八风不动:“你跟女人打赌的时候。”
“……这都能被看出来?”易明澈笑了笑,扬眉吐气地抽口烟,“幸好你帮我守住一桌酒钱,哥们儿今天亏大了,大明星闲得无聊又来跟我赌酒,我输她三局,表都赔出去了。”
厉承微抬眉梢:“黎桉一个人来,没带别人?”
“没啊,大明星每次都一个人来,点几个男模玩完就走,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偶尔有一辆小乌龟车来接她。”
“白色的?”
“对啊。”
…
丛沅本人不知道,她这辆白色mini还能被称作小乌龟车。
晚上九点多,丛沅到附近超市买东西,顺路开着小乌龟车抵达夜店后门。
熄火,正要拿出手机回复黎桉的消息,忽然望见前方那辆黑色劳斯莱斯。
男人西装革履靠着车身抽烟,神情平淡,眼神却牢牢定在人来人往的夜店后门,仿佛守株待兔。
完了。
丛沅在车里轻吸一口气。
黎桉的消息是三分钟前发的。
[我出来啦!]
……姐你还是别出来了。
晚了,黎桉已经被沈君杨捉了现行。
双方对峙片刻,黎桉落了下风,大胆承认自己偷玩男模,最后梗着脖子被沈君杨摁进后座。
劳斯莱斯带着怒意一溜烟开走,丛沅叹了口气。
手机忽然长震,来自微信通话。
丛沅盯着这个深蓝色头像足足五秒,不情不愿地接通,反用他先前的话术:“您有大晚上骚扰女合作方的癖好吗?”
听筒传出淡淡的风声,厉承默了会儿,气息很轻:“下车。”
“?”
丛沅下意识挺直后背,看向车窗外。
只见散乱的人影和颓靡的霓虹,不见某人的身影。
她半信半疑:“你在附近?”
他语气不变:“下车。”
听上去莫名有点执拗。
这人该不会喝醉了吧?
丛沅暗暗叹息,看来今天是出来积德行善了。
她边下车边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重要吗?”
他声音听着很清醒,只是有点倦怠。
丛沅站在寒风旋卷的街边,四下看看:“当然重要,我从来不管醉鬼的事。”
“不需要你管。”
她险些词穷。
“那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回头。”
她懵了懵,慢半拍转过身。
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他的气息和温度已经合成一股透明的浪,不急不缓朝她涌来。
厉承抱住她,高高的个子因她的存在而俯低,他的脑袋搭在她肩上,安静又倦懒。
像某种经年未变的习惯,他手臂紧了紧,将她整个人圈住。
丛沅久未眨眼,顿在他怀里缓慢呼吸。
她全身的感官已经很尽力,却还是迟钝了些,没能及时反应这个毫无预兆的拥抱。
无处安放的双手滞在半空,假如往里收一收,就能环到他宽阔的后背。
不知他是不是真喝醉了,丛沅一只手轻拍他后背,企图试探他清不清醒。
“丛沅。”
她动作一顿。
“怎么了?”
他声音有点哑,字句沉顿地说:“我好恨你。”
随即像影片卡了一帧,所有声音都静了。
丛沅暴露在寒风中的手略微发紧,无计可施一般攥住了手机。
通话保持着,他现实中说出的话,与听筒里的声音重叠出短暂时差。
一前一后,像含义不同的两句。
都怪风声干扰,明明是“我好恨你”,却让人不小心幻听成——
我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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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好恨你
第15章 又吃醋
周遭没什么不同,行人往来,有笑有闹。
丛沅从他怀里脱身,不声不响地离开,快步掩饰自己内心的泛动。
她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总觉得不妥。停了下来,隔着散乱灯影回头。
厉承还在原地。
他单手勾着一件西装外套,身姿挺拔,深隽目光望着她。
无数人经过,他漠视无数人。
……他站那儿拍时尚画报还是吸引桃花?
担心他醉得不轻当街冻感冒,丛沅还是走了回去。
两人又面对面,她秉着一丝人文关怀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厉承垂眼看她:“不可以。”
假,好假。一米**的男人说出这种鬼话。
丛沅一言难尽地朝他伸手:“不介意的话把手机给我,帮你打给何助理,让他送你回去。”
她都这么体贴了,某人还怪不屑的样子。
“你不能送我?”
“……我又不是你助理。”
“你是黎桉助理?”
干嘛把无关紧要的人扯进来。
丛沅一米六几的个子矮他一大截,气势不能输:“黎桉姐之前很照顾我,我找机会感谢她而已,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
这种话题很容易杠上,果然,厉承冷嘲地问:“跟我不是朋友?”
她没听错吧,某人刚才还说恨她来着。
丛沅欲言又止,破罐子破摔道:“我是你砧板上的鱼行了吧。”
厉承勾了勾唇,眼底毫无笑意:“你没那么乖。”
丛沅噎住了。
她思索片刻,对他投去质疑的目光:“你根本没喝酒吧。”
他敛着一双倦懒淡漠的眼,语气四平八稳:“醉了就不能说话?”
越说越让人怀疑,丛沅没有被他带偏,有理有据道:“又不是没见过你喝醉的样子。”
这话似乎挑起了他的兴趣,厉承浓眉一抬:“那你说说,我喝醉什么样。”
丛沅冷不丁想起两人在一起时。
真是一本现成的旧账,让人忍不住想翻。
她别过脸:“好意思问,以前一喝醉就乱亲人。”
“亲谁了?”
“我啊!”
空气霎时安静,两人都顿住了。
但各有各的沉默法,比起丛沅掉进陷阱似的懵怔,厉承显得镇定从容,好像就等着这一刻,等她掉坑。
路过的人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接二连三向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说两人连斗嘴都般配。
谁说不是呢,方才一来二去的,谁也不让谁的话掉到地上。
一种诡异的默契油然而生,明明两人还在冷战。
丛沅脊背一热,有点站不住脚了,目光闪了闪说:“时间不早了,你打电话给助理吧。”
厉承忽然撇过头轻咳一声。
好像在怪她不肯开放副驾驶权限害他原地吹风一样。
丛沅一脸问号。
他哪有这么虚啊!
衣服一脱就是紧实精壮的肌肉,发了烧都能在床上持续半小时的人,在这儿装什么弱不禁风呢。
算了,避免某人生病怪到她头上,丛沅姑且妥协一次:“知道了,送你回去。你住哪?”
于是几分钟后,丛沅将厉承告知的地址输入导航软件。
青澜公馆,城西那边的老牌富人区。
厉承坐进她的小乌龟车。
车内半宽不窄的座位还真是委屈这双长腿了,他的膝盖仿佛无处安放。
但他很快就适应,双腿懒散自如地敞开,在哪都是这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丛沅慢吞吞开车,厉承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窗外昏黄光线掠过他英挺有致的眉骨和鼻梁,偶尔他会睁眼,看着前方无聊的路况,好像他身边空无一人。
丛沅不由得想起那天傍晚,在等红灯半途遇见另一辆车里的他,他也是这副万事万物与己无关的神情。
其实那天,厉承停车的第一秒就注意到丛沅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记笔记时手速跟不上脑速,显得手忙笔乱。
不一样的是,她身旁的驾驶座有个男人。
后来那辆播着凤凰传奇的小货车出现,厉承漠然升起了车窗。
车里静得让人烦躁,厉承罕见地打开随机歌单,正好淌出一句——
I''ve got my eye on you…
(我目光所及只有你)
-
一路无言。
抵达青澜公馆,车子通过了正门警卫的眼,丛沅顺着蜿蜒道路往前开。
左右看了看,两旁是风格近似的联排别墅,各家亮着零星灯火。
她茫然问:“哪一幢?”
厉承闭着眼:“往前。”
“……你睁开眼看看,万一我走错路了。”
丛沅说着,恰好看见尽头那幢冷色极简的侘寂风住宅,跟周遭的建筑风格差异巨大,一猜就是他的住处。
果然没错。
一桩小事了结,丛沅停车在大门前,平静地暗示:“到了。”
厉承阖着眼,半晌无动于衷。
怎么,短短几分钟还能睡着了?
丛沅小幅度晃晃他肩膀:“醒醒,到门口了。”
来不及收回手,厉承突然攥住她手腕往他身前一带。
丛沅失去平衡,冷不丁朝他的方向栽去。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中央扶手箱,气息却已经若即若离。
时隔许久,丛沅再次被他清冷含欲的目光锁住。
厉承的目光像极了滚烫的镜子,让她冒着被灼伤的风险,倒映出她心底藏匿已久的情绪。
眼神对峙,她生涩吞咽一下:“你什么意思?”
她的双眼在昏暗中依旧莹亮,厉承的视线在她眉眼间停留片刻,缓缓落到她殷红的唇上,轻描淡写地问:“坐在陆霖州车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
她一愣。原来那天他早就发现她了。
那又如何,丛沅脸不红心不跳:“当时在咨询石材造价,想的是AAA建材王老板。”
她挣了挣手腕,“放开我,你可以回去了。”
狭窄密闭的空间适合审讯,更适合追猎,厉承另一手控住她后颈,让她不安分的视线无处可逃。
他暗藏攻击性的目光多了几分眷恋,气息飘忽不定:“丛沅,我醉了。”
“醉了就回去睡觉,只要你打个电话,一堆女人上赶着照顾你。”
他眉眼一压,凌厉中流露几分兴味:“又吃醋了?早就跟你说莉莉是匹马,我请问了,我身边还有哪个女人?”
丛沅抿唇,想起黎桉随手给她发的夜场视频。
画面一闪而过的角落里,某人在跟女人聊天,冷淡的笑意足以蛊惑人心。
车里沉默一会儿,丛沅非常平静,仿佛事不关己:“谁知道你,今天莉莉明天菲菲,在夜店呆几个小时就醉了,请问厉大少爷,您跟别人喝尽兴了吗?要不要我掉头送你回去返场?”
丛沅压根没意识到,她在某一瞬暴露了内心。
一番话像干柴撞烈火,热焰卷着火光倏然升腾,像按下某个尘封的开关。
厉承神情一凝,二话不说吻了过来。
仿佛是被她激到这一步的。
丛沅心头一震,随之而来的是他燥烈的深吻,舌尖破城而入,在她失守的领域里肆意扫荡。
气息缠撞,熟悉的身体记忆一并迸发,她一时慌乱,不小心碰到车喇叭,炸起刺耳的一声。
像一记突兀警告,对再次踩到禁忌线的两人亮起红牌。
她瞬间清醒,双手推开他。一记反作用力,她也声响凌乱地撞回座椅。
距离拉开,厉承的衬衫衣领乱了几分,他胸膛起伏着,靠住椅背闭上了眼。
丛沅攥了攥颤抖的手,余光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听见他沉声说:“丛沅,我从来不是你哥。”
“当然了,我看你现在像我债主。”
她几乎脱口而出,尽管呼吸还没稳下来。
厉承好像不乐意听到这种划清界线的话。
两人身体保持着距离,他一只手却伸过来,克制力道掐住她脸颊,虎口卡着她下巴。
脸蛋被他掰了过去,彼此硬生生对视着,他眼底压抑着火气:“沅沅,你这张嘴真是欠吻。”
她耳根燥热,一把拍开他的手。
“这是我的车,你给我下去。”
厉承撇过头冷笑。
“沅沅,赌不赌?”
气氛被**搅乱成这样,亏她还有耐性回他的话:“赌什么?”
他眼里的兽性冰冷盘踞,偏偏牵起了唇角,带着淡然蛊人的笑意跟她谈判:
“赌你对我念念不忘,赌你春梦里干的都是我。”
宝们,下章入v,感谢支持~
如宝宝们所见,本文情感浓度比较高,波折也少不了,我会按照预设的节奏来。总之我认真写,大家按照自己的口味随意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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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又吃醋
第16章 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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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被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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