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关系》 第1章 大厅匹配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 何筱舟又梦见了那块路牌。 四周都是浓雾,难辨方位,视野里只有黄底的连续急弯标识,伫立在道旁,被来来往往的光束照亮。 她走过去站在路牌下,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雾什么时候散去的?何筱舟不知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血红,在眼前晕染开。 有人喊她,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粗粝,“筱筱,快跑!” 跑?去哪? 想追问,倏而一道强光闪过—— 何筱舟睁开眼睛。 是酒店房间的水晶灯被打开,紧接着,luis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抱歉,路上堵车,耽误了。” “怎么不开灯?” 何筱舟深吸口气,竭力压下梦里那股如涨潮一般的心悸感,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睡着了。” luis走过来抱她,低声问:“今天想怎么开始?先喝点酒吗?” 破坏气氛的是他领口处一抹幽香。 何筱舟稍稍退离他的怀抱,淡笑着问:“堵车?还是刚结束上一场?” luis也笑:“亲爱的,你的语气像女朋友查岗。” 何筱舟推开他,拎起托特包,“我记得我们沟通过,这段关系是一对一的。” “你一走八个多月,我找别人也很正常吧。” 何筱舟不再理会。进电梯后,直接拉黑了luis所有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luis的真实姓名,也不重要。 一开始决定和他接触,只是因为他主页的一则视频。 弹贝斯的手轻巧灵活,姿态随性恣意,和林湛很像。 本意是工作之外的消遣,所以见面不算频繁,每月一次。除了需要经常互换体检报告有些麻烦之外,大多数时候感觉还不错。 仅停留在生理层面的关系,要对方“守贞”是挺奇怪的。她并不气愤,但难免有种合作方先违背协议的憋屈感。 而且有点破坏了何筱舟预想的假期开场。 如luis所说,她去年秋天带小组去北江省出差,因涉及保密条例,在合作方公司待了八个多月,今天才回到津海。 漫长的异地驻场,最后收获十五天假期和两个月工资的奖金。 她原打算做短暂休整,然后独自去山里徒步,再去西南知名的旅居城市住上几天。 可当她从酒店离开,站在津海熟悉的街道上,真正有了未来半个月时间都独属于自己的实感,却忽然感到茫然和无所适从。 就好像体内一直紧绷的弦蓦地崩断,整个人如松了劲的发条玩偶般,丧失了所有动力和探知欲。 她取消行程,百无聊赖地宅在家里。 报复性刷剧、打游戏、看短视频,感受津海六月份的潮湿雨季,做各种琐碎而无意义的事,生物钟紊乱到昼夜颠倒。 这种状态持续到假期第三天。 何筱舟被半胁迫着登上旅游团的大巴,代母出游。 起因是何丽萍女士的舞蹈比赛临时改期,报名的旅游团又出发在即不能退款,据她说,是跟负责人磨了好半天,对方才同意换人。 只需要承担改签费用,不至于损失掉整比团费。 而何筱舟刚好有空。 “刚好”是何丽萍说的。 何筱舟自然是拒绝,说她出钱,把团费补给她。 “那你去相亲,你刘阿姨的侄子……” 何筱舟投降,打断她,“我去。” 早上七点出发,对报复性熬了两个大夜的何筱舟来说,简直如同酷刑。 而且,到车上她才知道,这是个老年团。 大巴前排的位置几乎坐满。 一眼望去,全是精神抖擞的老头老太太,目测整个车厢里除她之外最年轻的是司机,四十多岁的样子。 已经可以想象后续行程会是什么样的。何筱舟低叹一声,顶着夹道两侧好奇的注目礼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倚着窗玻璃开始补觉。 出发前,领队挂上小蜜蜂开始讲注意事项。 声音经过劣质机器放大,尾音携带刺耳的电流,很尖锐,何筱舟蹙眉半眯起眼,低头翻包里的耳机。 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影晃过,她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只捕捉到那人高大的背影。 是个年轻男生,黑发微微卷曲,看上去很蓬松。 他往前小跑了几步,何筱舟没再留意,重新窝进座椅时,听到领队说了句,来啦。 估计是陪爷爷奶奶的吧,没有哪个年轻人会单独跟老年团,何筱舟这样猜测着,塞好耳机闭上眼。 反正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她不再是这个团里的异类了。 大巴很快驶离津海市区,开上高速。 一共四天三晚,目的地是临省的桉吴市。 第一站是当地比较知名的古镇景区,隔天傍晚开去市郊,之后是若桉山和仙女湖的项目,住山里的度假村,另外还安排了农家体验之类的。 吃喝和住宿的条件相对讲究,费用便比一般的团贵些,也是何丽萍舍不得浪费的原因。 去桉吴的路线中有几段隧道,何筱舟坐在车尾的位置,本就有很强烈的摇摆感,又因为幽深通道内的红蓝指示灯炫目得厉害,所以一路上睡得并不沉,断断续续的。 中途停车加油,她没有下去,睡眼朦胧地换了个坐姿,注意到前排空座上多了个人。 是那个男孩,扣着副头戴式耳机,将蓬蓬的发顶压下去了些,隐约露出发间光滑的白色弯梁。 坐在她正前方,也是窗边的位置。 可能是跟老人家聊不到一起,何筱舟想。 她偶尔醒来,听见过他们的聊天内容,大多是在说子女孙辈的事,要么就是单位的退休福利之类的。 太琐碎,又有暗暗的攀比。 很快重新上路。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睡睡醒醒无意间看到了不少提示牌和警告标志,入睡后,何筱舟又做了那个梦。 仍是极浓重的雾,她被男生拽着一路狂奔。 跑了很久,直到视域渐渐变得清晰。 腕上的禁锢一同消失,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已不见男生的踪影。 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凭借模糊的记忆,无头苍蝇般开始找人。 应当是,高而挺拔的身形,整张脸因温润的下颌线条显得有些清秀。 是与身高不太相符的长相,眉骨却英挺,以优越的山根和鼻梁连接,在眼窝处投下明显的阴影,眼睛…… “嗨。” 很突兀的清朗男声,听上去很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且和梦里男生的声线不太一致。 何筱舟蹙了蹙眉,在脑海里继续拼凑男生的样貌。 随后,她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两下,她猛地醒转,不期然撞上一道沉定的目光。 哦,就是这样的一双眼。 浓墨般的眉低低压下来,将眼睛衬得深邃而凌厉。但如果是含笑时又会完全不同,眼尾略微上挑,笑意就像从眼角溢出来一样…… “到终点了,要下车了。” “你......”男生的视线将她牢牢锁住,面上渐而出现惊诧又懵然的表情,仿佛他才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一方。 何筱舟醒过神。 却无法开口,话被堵死在唇边,些微凉意如游蛇般顺着脊骨爬上来。 她定定看着男生的脸,脑中缓缓浮出一个不确定的名字。 林湛? 仿佛切换到全屏模式的弹幕般,这两个字在眼前铺天盖地循环滚动,遮覆住其他所有风物。 不可能。 何筱舟马上否定了这个过于离谱的猜想,因为她百分百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和林湛实在太像。 男生又看了她一眼,大约是确定她已经彻底清醒,便背上包拐进走道,等着下车。 何筱舟忙抓起包跟上。 她小步走在男生身后,意识是清明的,思绪却一团乱。 以至于之后的行程,她像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机械地随大部队吃午饭、游古镇、挑选纪念品,另一部分不动声色地分心打量着男生。 她猜测有偏差。 他实则很随和,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又细心,笑呵呵的。 帮老太太背包,跟念叨孙子的大爷谈论学校里的事。但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和谁有社交之外的亲昵,应该也是自己来的。 “姑娘?” 何筱舟收回视线,看向一旁唤她的阿姨。 “小姑娘眼光都好,你帮我看看这两条手链,哪个好看些?” 手工编制的饰品,样式比较简单,但胜在新奇、有小巧思,而且虽是景区里,价格还算公道。 何筱舟仔细对比过,帮阿姨选了紫色的一条,也顺便给何丽萍买了耳环和项链。 作为团里唯二的年轻人,何筱舟担当起购物参谋和线上支付答疑的任务,而小李则成了跟拍摄影师——那个男生姓李,刚才他帮一对夫妻拍照的时候,何筱舟听到大叔这么叫他。 行至地标点,一行人排队拍照打卡,何筱舟走进一旁的糖水店,买了两杯冰饮。 六月份,桉吴的白天已经相当热,狭窄街道里游客摩肩接踵,更加重了闷躁感。 她站在店门口的荫蔽处,转着吸管搅动杯中的冰块发出清凌凌响声,若有所思地盯着男生微弓下身体帮人拍照的背影。 他穿极其简单的白T和长裤,却将身形衬得利落又挺拔。晃眼的初夏日光里,让她没来由地联想到北方冬日里挂雪的松树,有种凌寒傲立的少年盛气。 看年纪应该还是学生,或许正处于毕业季,气质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 没有被社会浊气污染过,认真看人时,眼里透着明晃晃的真诚。 等他给最后一位拍完,何筱舟走过去,将手里提着的的冻柠茶递给他,“帮我也拍一张?” 她笑了笑,面上有些给人添麻烦的赧然,眼睛却牢牢凝着他,“只是我手机没电了,你加我微信,拍完发给我?” 李既白略有迟疑地接过那杯饮料,道了声谢。 凉丝丝的,里面放了足够多的冰块,但杯壁上还没来得及沁出冷热交替反应的细小水珠,看起来像是刚做好的。 尽管不认为她是用现金支付,但他也没自以为是到她是专门为了要他的联系方式,只说:“可以啊,想怎么拍?” “都行,游客照嘛,你看着来。” 她走过去,站在涂鸦墙前,小臂抬起来搭在一旁的篱笆上,姿态随意,却没看镜头。 仰拍的角度,男生微蹲下身,将手机举得与下巴齐平,刚好能让她清楚、仔细地观察他整张脸。 她的视线跳跃着,挑选着,像小时候玩找不同游戏一样,在他的五官落下结论标记。 鼻梁上端微隆的驼峰处,眼下多出一颗浅棕色小痣,眉尾的落梢似乎要高一点,以及,脸部轮廓相比起林湛,更硬朗,更分明。 光影摇晃,何筱舟眯了眯眼。 某个恍惚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并没从梦中醒来,有不容忽视的阳光刺破雾霭,现在是梦境内独有的,前后矛盾,风马牛不相及的荒诞续场。 “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何筱舟凑过去瞧,原本拍照只是幌子,成片却出乎意料的好看。 男生调出微信,她快速键入自己的账号,点击搜索,“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让你帮忙拍照了。” 发送了好友申请,两人跟上队伍,往街道深处走。 这座古镇以墙面绘画闻名,清一水的三层小楼整面墙画,有壮阔的风景图,也有生动的人物肖像,逐渐发展出衍生的商业项目。 下午是体验涂鸦板画的特色活动,何筱舟画了片花丛,得到一枚古镇微缩景观的纪念版冰箱贴。 她又在活动中心另外选了些相关的文创产品,付过钱,填了朋友的地址寄送。 日暮渐隐西山,一行人吃过晚饭,入住镇上的民宿。 何筱舟额外补了费用,单独住一间。 房间在二楼拐角处,推开窗,能看到远处连绵群山,笼在蓝调时刻的夜色里。 她想起白天路过镇上的一家酒吧,门口小黑板上写着今天的主推调酒,名字叫蓝色山峦。 已经洗漱过,她随便在唇上涂了层薄红,拿上手机出门。 到底还没正式入夏,夜晚的风裹挟着轻微凉意。 何筱舟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一眼看到正对门口吧台前的那道身影。 他换了件黑色t恤,头发也像洗过,但仍然是微卷的蓬松感,只发尾有些潮湿。 果然。 傍晚涂鸦体验结束,他随团友经过这间酒吧时,曾短暂停留,隔窗拍了张店里的内部装潢。 她当时跟在最末尾,没有错过这个过程。 何筱舟笑了笑,缓步走过去。 她在男生身侧站定,手肘懒散地搭在台上,支住下巴,真像巧遇那般,自如地开口。 “你也在这,请你喝一杯?” 20个红包[让我康康] 注:“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歌词引用自《传奇》/王菲/李健(排名不分先后) 开新文啦~手动撒花! 年下男替身/pao友转正的故事,欢迎各位小天使上车~ 出发! 另有预收文《于危夜忽降》 影后成长 X 新晋导演 戳专栏看详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厅匹配 第2章 组队邀请 男生似乎并不惊讶何筱舟会出现在这里,将手边的酒水单推过来,“想喝什么?我请,谢你下午的饮料。” “就和你一样吧。”何筱舟撑臂,坐上吧台前另一个高脚椅。 他冲服务生招手,“一杯蓝色山峦。” 这是间清吧,轻金属风格装修,灯光是朦胧的昏黄色调,乐队在角落小舞台上唱着节奏舒缓的老歌,顾客之间交谈都极小声,整体氛围有点像影视剧里留白的空镜,闭上眼,又会感觉是很舒服的白噪音。 何筱舟这时才点开微信,通过了好友申请。 她的指尖顿在那条打招呼信息上方,漫不经心道:“原来你叫李既白。” 男生随即把照片发过来,除了在涂鸦墙前拍的那张,还有一张在活动中心,她画画时的侧脸。 “本来是想拍窗户里的夕阳,随手多拍了张。”他解释道。 她没在意,一同点了保存,瞥见他那边聊天窗口仍是她网名的联系人备注,便说道:“我叫何筱舟。” 以往类似的情况,通常在说完名字后,她需要再补一句“是竹字头的筱”,不然对方总会误以为是那个晓,但李既白输完拼音,直接点开更多,选了正确的字。 何筱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其他顾客点单,那杯盈着淡蓝色的晶透液体很快被推过来送至何筱舟面前。 她捏着倒三角杯的细柄浅抿一口,“还不错。” 李既白点头:“名字叫山峦,其实是海洋的味道。” 一首歌唱完,酒吧里更加安静。 何筱舟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敲,同李既白闲聊,“你一个人来的吗?” “对,毕业旅行。” “一个人毕业旅行吗?”何筱舟有点想笑,“跟老年团?” “原本和同学约好进藏,他突然签了工作,我就自己来了,没跟过团,想试试,”李既白转头看过来,问,“你呢?” “我……” 余光捕捉到旁边卡座里正在接吻的情侣,何筱舟扯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我被分手了,来散散心。” 李既白引用她的话反问:“跟老年团?” 她低头笑,“对方嫌我工作太忙,我想体验体验,慢下来是什么感觉。” 何筱舟沉默着想,她的确和luis刚断联不久,这应该不算说谎吧。 她抬起眼,试图摆出哀切的表情,没成功。但还是在男生脸上看到预料之中的惋惜神情。 他张了张唇又合上,大约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看上去有些无措。 这大半天,多数时间他都是沉稳的,此时倒显出点符合他年龄的稚拙感。 何筱舟循序渐进,状似随意地问:“你呢,忽然被放鸽子,难道和我一样?” “啊?”李既白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没有女朋友,旅行是和室友约定的。” 她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时乐队的保留曲目演唱完毕,进入点歌环节。 何筱舟一连点了三首,都是基调伤感的慢情歌。 是脍炙人口的曲目,因此没有人觉得气氛被破坏,多在随伴奏轻轻跟唱。 一派和谐醺然的氛围里,两人各自静默地喝完那杯冰蓝渐变的鸡尾酒。 李既白付完账,从高脚椅下来,准备先行离开。 在他开口道别前,何筱舟出声打断他:“再来一杯吗?” 他误以为她还要喝,冲服务员扬手要酒单。 何筱舟及时拦住他,“我意思是,换个地方继续。” 他站她坐,她需要将脊背挺得很直,才能尽可能近地附在他耳边说话。 “嗯?”李既白一副疑惑的样子,“这里好像没有其他的酒吧了。” 何筱舟作出惺忪醉态,朝他勾了勾手指。他很配合地微躬下身体,脑袋凑近。 有清冽的气息融进鼻腔,似春夏交替时节的草木清香。她平声开口,像讨论天气状况般自然,“你介意一夜情吗?” 男生有片刻的僵滞,保持着半弯下腰的姿势。 先有反应的是他的耳朵,距离近,何筱舟便很清楚地看到耳垂逐渐变红的过程。 与料想中的回应不同,李既白竟然笑了,尽管他的耳朵仍然通红,“我从没听说过跟老年团会发生艳遇。” 何筱舟分心想,找不同游戏的结论新增一处。 原来他有个梨涡,在左侧唇角处,不甚明显。 她当然听出他在拒绝,以尽量委婉的方式。 但她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很难就此止步,只想将这一刻无限延长。 于是她开口,被酒精浸润过的声音格外绵软,“可我们现在在酒吧里,不是吗?” 她直直看进他眼睛,目光柔和,又带着点旖旎,像无声却又暗涌的泉眼,汩汩淌出暧昧的泉水。 和这样的眼睛对视,沉进去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既白失神,一时怔住。 她倾身,一点点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李既白看着她愈来愈近的脸,脑中一个激灵,偏头躲过,最后她的唇轻轻地印在他脸侧的位置。 当晚,李既白失眠了。 那一幕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只能一遍遍回想当时的感受——脸在发烫,滚烫,除此之外,是她喝过冰镇酒液的唇,触觉柔软又带着些微凉意。 可耻的是,因为她周身清淡好闻的铃兰香,他当时竟似被蛊惑一般,呆滞在原地。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理清积压在心里的怪异感。 白天在车上,李既白就认出了她。 当时他只觉得她似乎和他印象里的何筱舟不太一样了,却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同。 因为她的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 仍是极疏淡的眉眼,看人时携着凉凉的距离感。 精致的鼻梁高挺且直,中和了眉眼的寡淡感,添上几分倨傲。 甚至连唇上明艳的红色都一致,和她本人气质不十分匹配,但会为她赋上些许攻击性,有种难以接近的锋利感。 是在拍照时,他恍然发现,不同的是眼神。 以往何筱舟的目光是坚毅又充满力量的,现在好像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晦涩。 尤其在那个……吻发生的瞬刻,她就那样看着他,眼里堆满潮湿的温柔,在酒吧昏昧的光线里,像截取自旧文艺电影里缱绻忧郁的一帧。 李既白想,没有人会一直无懈可击,她也和普通人一样,会难过,会有脆弱的时刻。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 隔天傍晚,团队乘车出发去度假村,何筱舟才又见到李既白。 上午是旅行社安排的戏剧节目观演,他没去。看完演出在剧院门口合影时,何筱舟听见大叔们有聊起他,说好像是因为早上睡过头了才缺席。 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他正站在队伍末尾等着上车,顶着一头黑而亮的蓬松卷发,像刚睡醒,仍有些怔忪的样子。 老人们都排在队伍前列,他后面没有其他人。 何筱舟小步走过去,想起李既白昨晚匆忙离开的背影,越靠近,越有些冲动冷却之后的难为情。 鸡尾酒不醉人,酒后失态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她跟在他身后上车,兀自想着该怎么解释。 他却没什么异样,坦然地径直走到后排,还是坐在昨天的位置,何筱舟顿了顿,坐进最后一排,他的正后方。 车子很快启动,李既白戴上耳机,何筱舟见状,窝进座椅,将刚想到的蹩脚借口憋了回去。 大约五十分钟后到达度假村。山里温度很低,天色也阴沉,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 何筱舟没有一起去吃晚饭,上楼回房间休息。 休假以来,她的作息完全乱掉,今早强撑着精神出门,舞台剧刚开场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整天都恹恹的。 好在,度假村的环境还不错,大片的绿地草坪,不仅有游泳池,还配备健身房和影音娱乐室,各种设施都很完善,一进到里面,整个人好像都被园林里的绿意熨帖妥当,疲惫尽消。 何筱舟开了蓝牙音箱,脱下衬衫准备泡澡时,接到好友突然打来的电话。 乔楠是典型的派对生物,惯常在这个时间码人攒局—— “筱筱,季惟的酒吧店庆活动,请了乐队演出,来玩吗,我叫车去接你。” 何筱舟关了浴缸放水的闸门,踱步到窗边。 “我不在津海。我妈报了旅游团,结果自己来不了,推我顶包。” 乔楠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分钟。 她漫不经心地回怼两句,随手拨弄着浴室的百叶帘。 有细小的雨滴落在窗子上,发出嘭嘭的密响。 “我不行了,丽萍太可爱了。” “上个月她来店里找我,拿个笔记本,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她记下来,照你的标准提着灯笼去找,给我乐坏了。”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你工作为重,不着急结婚。” 乔楠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总不能说实话吧,我都没见过你那林湛长什么样。” “算了算了,说正事。” 乔楠清了清嗓子:“你之前提到的耳环,已经买到了。” 发条好似被拧了一圈。 何筱舟站直身体。 乔楠解释道:“是季惟的朋友在珠港买到的,前几天送过来,那时候你还在北江呢,我就锁家里保险柜了,这几天一直在店里住,忙忘了。” “照片发给你了。” 何筱舟点开微信,将图片放大。 “其实我很好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虽然收入不错,但绝对不会花几万块去买高奢珠宝,还是二奢。” 右耳那只的碎钻缺了几颗,不过没关系,何筱舟松了口气,她只需要左边那只。 “他以前送我的,搬家不小心弄丢了一只。” “我就知道。” “要不是……真想见见这位,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不过,现在看,选蒂梵送,至少品味还不错。” 和林湛交往时,乔楠在美国留学,是以她只知道她有过这么一段恋爱经历,并不知晓更多信息。 何筱舟笑了笑,将话题轻巧揭过,“我昨天买了些文创寄到你店里,你注意查收。” 又顺着旅游团的行程闲聊几句,电话挂断。 房间里忽而变得安静又空荡,何筱舟立在窗边,望着楼下的泳池,很长时间都没有挪位置。 李既白在那里应该有一会了,她接电话时他就在。深浓夜色里,小雨淅沥,偌大的蓝底池子里只有他一人在游。 池边设有落地灯,照着粼粼水面。 他动作轻捷,游的速度极快,偶尔出水换气,到尽头后用力蹬池壁灵活转身,如游鱼般破开池水,一圈圈荡开波澜。 不知游了多久,他撑着边缘出水,走去旁边拿浴巾。将濡湿的头发擦到不再滴水的状态,乱糟糟地支棱着。 很难不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肉,肤色冷白,线条和肌肉群都恰到好处,丝毫不夸张的形态,有力量感,但穿上衣服后又会是年轻男生独有的清癯。 何筱舟闭了闭眼,合上窗帘,褪去贴身的吊带背心,跨进浴缸。 泡完澡睡三个小时,醒来后周身都变得松快。 何筱舟静躺在床上,点开乔楠发来的耳环照片,默然地盯着瞧,直到眼睛都变得酸涩。 她眨了眨眼,忽然起了离开的念头。 领队见怪不怪,答应得很爽快,只重点申明费用不退,何筱舟没什么所谓,拜托对方到时给她发几张后续行程的照片,她好应付何丽萍。 但她并没有想好去哪,而且因为在下雨,又是夜里,本就难打车的远郊,更是一辆出租车都没有,网约车也没有司机接单。 何筱舟也不着急,撑一柄刚买来的透明小伞,站在度假村的人行入口旁,把手机地图缩缩放放,打算随机挑个目的地。 这时有辆车驶过,溅起些积水,何筱舟慌忙往路边跳了一步。 她还不太熟悉桉吴这边的出租车特有的车型,等它驶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挥了挥手,只看到渐远的红色尾灯。 没成想,过了一会,那辆车又开回来。 后车门打开,李既白探出脑袋,“你去哪?” 何筱舟握着伞把的手有些脱力。 只觉得好像一切都脱离了她的预期,在她想要跳出这个怪圈的时候,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拽回圆心。 她用力掐了下指尖,反问:“你去哪?” “我去机场。” “那我也去机场。” 他下了车,把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雨伞太小,两人身上都不同程度被淋湿了。李既白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纸巾递给她,唇线绷着,一副不想多交流的样子。 何筱舟接过,简单擦了擦水渍。 可能是出于礼貌,他没戴耳机,挂在颈间,只偶尔有些许碎音漏出来。中途何筱舟无意间瞟到他的手机屏幕,竟是在背单词。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瞥见前面的司机,又作罢。 离开远郊的山区,雨便停了。 车很快到达机场落客区,这里远离市区不被高楼包围,隐约能看到夜空里被月光映照的云层。 何筱舟站在原地,看着随人进出开开合合的门,思绪也荡来荡去,像风中摇摆不定的芦苇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在李既白转身走去入口的时候,找到摇晃幅度最小的一枝,当机立断将其拔高。 她掏出手机,给他转账。 如何筱舟所料,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又大步往回走,在她身边站定,“什么意思?” “车费。” “我看出来了,但前面三位数是什么?” “昨天晚上有些冒犯……抱歉。” 李既白笑了,但开口时声音不再清润,染上些凌厉,“所以是精神损失费?” “说是补偿也行。” 何筱舟抬头直视他,淡淡道。 “两万块,我这么值钱?” 李既白微俯下身,眼里再也没有他一贯的平静温和,聚积起晦暗的风暴。 [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组队邀请 第3章 Day One 爱或情借来填一晚 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 何筱舟的第一反应是,他也会生气。 据她这两天的观察,他多数时候都是不争不抢、无所谓的处事态度。 有人找他帮忙,即使会影响自己的事,他也会尽力去帮,遇到有分歧的,最后都是遵照对方的想法。 明显是在意别人感受多过自己的性格。 何筱舟看他一眼,平声道:“不是,是我对你抱歉的程度。” 李既白果然沉默下来。 良久的静对无言后,李既白将转账退还。 他咳了声,嗓音恢复至平素的润朗,但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倒也没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我也……” “什么?” “……没什么。” 僵凝的气氛就此破冰。 何筱舟拄着雨伞,有一下没一下地用伞尖点地。 半晌,她看着机场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问:“你准备去哪?” “南岸。” “去玩?” 何筱舟知道南岸是知名的旅游城市,周边的海岛更是近几年兴起的爆火度假胜地。 “回家,我是南岸人,在津海读大学而已。” “怎么突然走?” 李既白顿了顿,思索两秒,解释道:“南岸的湄湾岛你知道吗?我在那里有家民宿,平时是朋友帮忙管理的,他打算办个活动,让我回去看看。” “南岸的海,和津海的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她脸上的神情颇为认真,像是真的感兴趣。 李既白松了口气。 其实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临时决定退团,没想到她也半道离开了。 车本来开走了,是司机注意到她,而他实在没办法对雨中的她视而不见。 “更蓝一点吧,天气好的时候,会特别清澈,就是那种玻璃海。” “我想去看看。” “你的民宿现在预订来得及吗?” 李既白没有预料到拼车的后续走向会是这样,愣了愣,“啊?” 何筱舟耐心地重复一遍,补充:“没什么,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海岛可能比跟老年旅游团更适合慢下来散心吧。” 她这样说,他再扭捏就有些矫情了,于是开口问道:“几天?” 现在是假期第四天,她想着该预留最后一天调整状态方便复工,便说:“十天。” 李既白拿出手机。 他大概在确认空房,手指在类似后台系统的软件上点了几下。 “景观房没有连续的了,两天景观房,其余时间普通房可以吗?” “都普通房间就可以,搬来搬去麻烦。” 行程就这样敲定,何筱舟按李既白的指引在APP上提交了预订单,又买了张机票。 最近一趟航班是明早五点钟的,还有好几个小时,两人找了家肯德基,随便点份套餐等着登机。 何筱舟戴上耳机看电影,是她看过很多遍的《遗愿清单》,她记得全部剧情,不必全神贯注都知道影片的情节发展,于是很轻易地被李既白吸引了部分注意力。 他开着笔电,神情沉定而认真。 过了会,他转头问她有什么想去的景点,何筱舟视线扫过去,才知道他是在帮她做攻略。 图表清晰又有条理,拿着它不带脑子都能玩透。 何筱舟想了想,“有出海的项目吗?” “有观景船,也能海钓。” 李既白将电脑转过来,边敲字边向何筱舟介绍各类游玩项目。 何筱舟的思绪却有点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他正很专注地看着屏幕,修长手指在键盘上灵活翻飞。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一双手,指甲修剪得很规整,关节分明,有嶙峋的清瘦骨感。 脊背挺得笔直,真正的坐有坐相,即使是在这样连续奔波容易疲惫的深夜里。 由内而外,苍松翠柏一样的男生。 何筱舟抿了抿唇。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超过社交界限太多,但就是,很难对这张脸视若无睹。 就像突然决定去南岸,她近几年已经鲜少有过这样随性的临时起意。 很多事上,她都更注重结果,所以通常会先预设目标,圈定条框和范围,一切都在安全区内进行,不会和预期出现太大偏差。 而对于这趟计划外的旅程,走向未知,结果未知,一时冲动做出决断后,她只能说服自己,尽可能肆意地只享受过程。 一直到顺利登机,在座位上坐定,何筱舟躁动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清晨赶早班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重的疲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何筱舟也是。 她近来习惯在蒙蒙亮的清晨入睡,此时有些难抵困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侧倚的角度,偶尔随着前后排乘客走动睁开眼时,总能看到窗玻璃上李既白的倒影。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阖着眼,快要睡着的样子。 何筱舟半睡半醒,目光虚浮,滑过他稍稍扬起的下巴,落到喉结。 很突出的形状,似从极远处看到的山丘尖顶,有着流畅且漂亮的起伏线条。 间或有吞咽的动作,那线条便成了动态的,短暂隐匿于喉间又凸显出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换了个坐姿。 有段时间,何丽萍催婚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她十分不解,那些相亲市场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到了何筱舟眼里怎么就变得一文不值,每次见面聊不到五分钟就能断定两人不合适。 何筱舟被追问得烦不胜烦,面不改色地放出杀招,对何丽萍说,因为他们对她没有性吸引力。 那之后,消停了一阵子。但很快,何丽萍又开始在微信上问,什么样的人对她有那啥力。 她哭笑不得,但又答不上来。 何筱舟对于性的认知,其实分为几个阶段。 初体验是和林湛。 在那之前,何筱舟只有浅薄的理论知识。因为即便是生物课上,也是讳莫如深地一笔带过,真正实践时,彼此都是初次,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成功。 是经过很多次磨合才逐渐体会到这件事的快乐。 林湛大学时候和几个好朋友组建乐队,他是队内的贝斯手,那时何筱舟繁忙课业下的唯一解压方式就是,周末晚上去live看他演出,结束后,看着那双灵活的玩乐器的手,怎么变着法地在她身体上奏出同样美妙的乐章。 林湛出意外去世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接触过异性。 一方面是因为离开象牙塔般的校园环境,男女间的情感牵扯不再纯粹,她对层出不穷的推拉试探感到厌倦。 另一方面,高压工作下,她剩余的精力不足以支撑她进入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或者说,她有些畏手畏脚,不想再经历重复的得失戏码。 所以她更倾向于自我纾解。 但有时,也会感到生活无趣,像一杯半温的开水,寡淡、了无生机,正在一点点凉透。 加之那段时间对玩具的体验感有所下降,乔楠也半开玩笑地建议她找个男人调理一下,才开始尝试和luis接触。 只发展过一段那样的关系,却带给她完全不同的感受。 性与爱分离的感觉很奇特。 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单纯享受生理层面的餍足,不必再有其他纷杂无序的现实考量。 她必须承认,这趟出游的目的并不纯粹。 当然,原因和李既白本人无关。 和那对耳环一样,她只需要其中一部分。 * 李既白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何筱舟。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起初她以一种很拘谨的姿势靠着椅背,后来换了个坐姿,没过一会,脑袋倒在他左臂上。 现在不知是做噩梦还是因为座位太狭窄舒展不开,她的额前沁出一层薄汗,眉心紧簇,睡得并不安稳,嘴唇翕动着,像在含糊说些什么。 李既白小幅度地侧了侧身,从长裤口袋里取出纸巾。 才用单手艰难地拆开包装,倚靠在他肩上的人就已悠悠醒转,坐正身体后嗓音微哑地说了声抱歉。 他松了口气,抽出张纸巾递给何筱舟。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清明,接过去揩了把薄汗,随口说道:“快到了吗?” 约三个小时的航程,刚刚过半。 此时正经过海湾上空,从云团的缝隙里能看见碧蓝万顷。 “好像错过了日出。” 李既白找出刚升上高空时拍的照片,“天气不太好,被云挡住了。” 何筱舟凑过去看。 云层被日光嵌上金边,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渐变。 从远处看到的云,比近处要美好得多。 这会飞机从云间穿过,只能看到袅袅的雾气,哪里还有那种蓬软的棉柔感,且因为云中的气流,机身发生了小幅度的颠簸。 很微弱的晃动,不足以构成恐慌,没有人在意。 大多数乘客还在睡觉,机舱内只有物品摇晃摩擦形成的细微响声,不刺耳,窸窸窣窣的,反而很催眠。 何筱舟迷蒙地半眯着眼,小声说:“你好像很喜欢拍照。” “是。” 他往前翻相册,也没将手机移开,就横在两人中间。何筱舟看着照片像PPT一样在眼前切换,内容都很简单,没特意凹角度,可能大多只是随手一拍。 步行街蹲着的小猫,出现故障同时亮着红绿两种颜色的步行信号灯,往下滴雨的屋檐,绿化带里不知名的小丛野花,甚至只是一碗面…… 机身震晃的幅度好像变大了些。 何筱舟抓紧扶手,靠回座位,身体尽量贴紧椅背,只略微偏头去打量他:“记录生活?” 日常生活中最常见不过的一事一物,在他的镜头里好像都是值得被留住的瞬间,变得鲜活而灵动。 “算吧,……我想拍下来,……看。” 何筱舟没听清楚,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对抗机身颠簸逐渐加剧而产生的晕眩感。 坐过山车一样,胃里一阵阵翻腾。 何筱舟强忍着不适,前言不搭后语地和李既白闲聊了一会,想吐的生理反应淡了些,睡意卷土重来。 刚阖上眼。 原本只是颠颤的飞机,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摆、抖动,甚至好像在下坠。 猛地一个斜冲,不知哪个位置的行李舱门被撞开,大包小包扑簌簌砸下来,发出闷响。 有乘客从睡梦中惊醒,惊叫出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引起客舱内一阵骚乱。 广播适时响起机组人员的安抚提示,但被乘客激烈的谈论声盖过去,于事无补。 “老天爷,刚才还很正常,怎么回事?噼里啪啦的,下雨了吗?” “我操!机翼下面那个东西打火花了!见了鬼了!” 何筱舟眉心一跳,往窗外看了眼。 巨大且浓厚的云团,近在咫尺,乌压压的,几乎要压破薄薄的玻璃,挤进机舱。 只会出现在末日电影里的场景猝然发生在眼前,何筱舟下意识屏息,听到自己急剧的心跳声。 “你安全带系好了吗?” 李既白贴紧座椅,提醒何筱舟。 何筱舟点点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又检查一遍安全带的卡扣。 “啊!是闪电!乌云里有闪电!” 这声惊呼过后,机舱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一时间只剩下广播中听起来毫无安抚作用的模式化话术。 “别搞啊,我看纪录片里,遇上这种云,很容易坠机的……” “你把嘴闭上吧!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角落里传出压抑的哭腔,哽着声音:“我们会死吗?” 话音刚落,机舱内的灯光接连闪了几下,又有几道闪电接连划过,雨滴,或者说是冰晶紧随其后,砸在机身上,鞭炮一样,发出密集的巨响。 墨云如山一般压将下来,在地面上可堪称为“庞然大物”的飞机忽然就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乘客们无助地大声哭喊,或咒骂,或尖叫,但每个人,都只能被安全带紧紧固定在座位上,悬在高空,无计可施,绝望地等待宣判。 纷乱的吵闹声中,何筱舟沉默着,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 李既白开口时才发现嗓子有些发紧,“是积雨云。” “这趟航班经过吴海海湾上空,加上最近入夏,可能偶发强对流天气,感觉到了吗?” 李既白看眼窗外,停顿了下。 “我们在绕来绕去,机组可能在尝试绕过云层,如果不能,大概率会备降申州。那里最近,而且这几天都是晴天,天气状况良好。” “我们应该不会有事,别害怕。” 何筱舟望向他,平静道:“我不是害怕。” 她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或者说,她不是第一次经历死别。 父亲是电工,因遭遇高压电事故丧生,原本宽阔伟岸的身躯僵直发黑。 林湛意外车祸身亡,好看的脸血肉模糊,再也辨认不出本来的样子。 眼泪和伤痛是当下直观的反应。 可痛苦被时间冲淡以后,她总是会一遍遍回忆意外发生之前。 哦,原来只是那样平常的一天。 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早晨互相道别去做各自的事,谁也不会想到,会是最后一面,再也见不到了。 她时常想,如果分别前,能留下些什么就好了。 类似的念头在身体里扎根,在每一个忽然记起他们的时刻冒出枝杈,越长越多,变成参天大树。 何筱舟问李既白,声音低到像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们会死,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李既白想起她候机时看的电影,“遗愿清单?”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恐惧,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很认真地想了想,笑说:“想试试榴莲,我没吃过,因为一直不喜欢那个味道。” 见她凝固的表情有所松动,他正色道:“老实说,我每天都给自己规定了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昨天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所以即使……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和来不及做的事。” “你呢?” 何筱舟摇摇头。 这其实是她一直想问父亲和林湛的。 但哪怕当时发生的时候有机会对话,想必也没有答案,因为正在经历类似事情的她,脑内的念头飘忽到什么也抓不住,近似于空无一物。 客舱里的哭喊声渐弱,巨大的恐慌过后,只剩下麻木。 那种浮在空中的不确定感,像悬在头顶上的利剑,折磨着每一个人。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亮。 一段持续的抖动过后,云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后退,周遭不再是遮天蔽日的昏暗,稀薄的天光复现,照亮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最后,飞机成功降落在申州机场。 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拉着机长不停道谢,有人一下飞机就腿软地跪倒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狂喜感染着每一个人,即使互相不认识,也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地感叹,活着真好。 死亡是随机发生的。 何筱舟想到,她回到津海的那天,何丽萍赶来帮她打扫家里卫生,没聊两句,话题又拐到结婚生孩子,她当时烦得想立即从世界上消失。 而经历过这么一遭,她只会想,那天何丽萍离开的时候,她应该用力和她拥抱。 申州的上空呈现出一种极其洁净的湛蓝,跟李既白说的一样。 日光薄而暖,何筱舟闭上眼睛,冰凉的指尖被烘烤着,渐渐恢复了温度。因为过度紧张而皱缩痉挛的胃舒展开,竟觉得有些饿了。 等待航空公司做出后续安排的时间里,何筱舟调出手机地图,对李既白说:“现在,我倒是有件特别想做的事。” “什么?” “去桐陵,吃碗正宗的阳春面。” 李既白怔了怔,他好像总是很难跟上她的思维节奏,惊讶道:“不去南岸了?” “不去了。” 何筱舟望着他,淡然地发出邀请,“我还有十天假,之后想四处走走,如果你想继续毕业旅行的话,可以跟我一起。” 注:“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歌词引用自《暧昧》/王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Day One 第4章 Day One 何筱舟没把握李既白会答应。 他们认识不过两天而已,除去尚不熟悉的阶段,大部分时间都不算愉快。 “可以吗?” 何筱舟正想着别的说辞,听到他这样问,颇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的样子。 何筱舟记起他做的图表,说:“不过我不太会做规划,这部分你来?” 他一口应下来:“没问题。” 办理完退票手续,李既白用地图APP搜目的地。 申州到桐陵两百多公里,坐高铁最快,也最方便。 李既白让何筱舟输身份证号买票,却被她回绝。 “你会开车吗?” “租车去?”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除了去桐陵,你还有别的想法?” “可能。” “会开,但是,”李既白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如果要开车去,得先休息一下,不然很危险。” 细节很快明确,先去申州市区找家酒店,休整好之后,租辆车,买些路上可能需要的必备物品再出发。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李既白拨了个电话,对面大概就是帮他管理民宿的朋友,听上去在商讨房间根据时节调整布置的可行性和后续的经营问题。 何筱舟无心听,但有点抑制不住好奇心。 湄湾岛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以后,房价增长的速度堪比雨后春笋,甚至一度高过南岸市区,租房开民宿明显不划算,他年纪轻轻,竟在知名的旅游胜地有一处能支持开民宿的房产。 而且,人在相隔两千公里的城市读大学的情况下,怎么确定实施环节的具体做法。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陌生城市风景,待李既白挂断电话后,平声问:“临时改行程,会不会耽误你其他事?” “不影响,”李既白朝她弯了弯唇,解释道,“民宿的琐事一直是我南岸的朋友帮忙打理的,我做线上的部分,社媒推广之类的。” 车子正好经过申州市地标性建筑,李既白点开相机,快速拍了张照。 很随意地一拍,拍完就收起了手机,转而问起何筱舟去桐陵之后的安排。 “我暂时还没别的打算。” 何筱舟好奇:“你有其他想法吗?” 李既白想了想,“没有。” “那先去桐陵再说吧。” 和林湛相比,在相处中,李既白显然是偏被动型的。 这不太妙。 她清楚自己性格里寡淡、无趣的成分居多,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需要对方比较主动才能建立一段长期亲密关系,否则她很难突破界限,先迈出第一步。 车子急停在红绿灯口,何筱舟一个激灵,在心里叫停这种下意识的对比。 她的目标应当明确——趁这难得的机遇,在休假期间,短暂填补空缺。 等到假期结束,生活回到正轨,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这不属于长期亲密关系的范畴。 * 突逢危机后的情绪落差和接连的奔波让何筱舟的疲惫直抵临界值,进房间沾床就睡,竟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满打满算五个小时,醒来时感觉周身轻快,比窝在家里那两天断断续续睡上一整天的效果还要好。 通知栏里堆满各种工作群通知,除此之外,一刻钟前,李既白发来一条微信。 解锁时内容自动显示:醒了吗? 何筱舟丢开手机,裹进被子静躺了一会,蒙着头给李既白回消息。 “1” 他旋即发来张截图,是几家租车公司的价格和优劣势对比。 还附带结论:综合来看,选胡豆租车比较好,保险政策完善,费用也合适,而且在很多城市都有服务点,还车方便。 何筱舟深觉邀请他一起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作为执行层面的小组leader,更多时候,她在工作中担任着把控全局的角色。从项目立项、需求分析、确定开发周期,每个环节都要尽可能周全地考虑到所有细节。 诚然这项工作她已经得心应手,但是非上班期间,她对数据分析之类的东西过敏。 她想要随心所欲,不代表可以完全不考虑出行所需的硬性条件。 现在看来,李既白刚好补上了这个空挡。 即使最后没有达到目的,至少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出游“搭子”。 洗漱完毕,何筱舟下楼,和李既白在酒店大堂会合,各自办完退房直奔租车公司。 情况跟李既白提前在网上了解的大差不差,最后由何筱舟拍板,选了辆城市越野,底盘比较高,能适应多种路况。 附近恰好有家大型商超,他们目标明确只逛食品区,十五分钟后,将购置来的面包、速食、矿泉水之类的塞进后座,正式出发桐陵。 两百四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预计三个多小时,两人商定中途换一次,李既白先开前半程。 上午去酒店入住前在便利店买了块三明治垫肚子,因此何筱舟不是很饿,坐在副驾驶鼓捣车上的蓝牙。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或者歌手。” “都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案,何筱舟连上后,直接在APP点了续播。 她听歌的偏好很杂,且没有单独分类,一股脑将听得顺耳的都塞进一个收藏夹,常用随机循环,所以时常出现前后两首歌风格迥异的情况。 李既白很快发现了这个特点。 刚播完一首躁动激昂的摇滚乐,短暂的空白和前奏后,孙燕姿的声音响起,车厢里好似一下子安静下来。 变道前看后视镜,他余光扫过去,瞟见何筱舟正斜倚在座椅里,阖着眼,但没有睡着,手指并拢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膝头。 看上去极沉静的样子,像月色下的一汪湖,却隐约可以窥见平和水面下暗藏的细微波澜。 是她给他的感觉,就和这套歌单一样,捉摸不定。 但仅是很短暂的一瞬转念,在他注意力重回前方路况后立刻消失。 * 申州去桐陵一路都是晴朗的天,路况良好,最后比预计时间还早到十多分钟。 驶出高速路段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既白坐在副驾上调手机导航,引着车子开去老城区的全民健身广场。 按他说的,何筱舟将车刹停在临停区,看他揿下双闪按钮,下车径直走向广场前的空地,有几个大爷正站在那里甩着鞭子抽陀螺。 他很自然地和其中一位攀谈起来,对方笑眯眯地停下手上动作,指了个方向。 大爷推荐的面馆藏在广场附近的老街,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一条街外的露天停车场,两人步行过去。 街道应该统一整修过,店面外的装潢和门牌基本雷同,李既白在前面引路,走了约五分钟停下来,拐进一间窄小的店里。 门头木制招牌上的名字很简单,就叫“一碗面”。 老板是位中年男人,瘦高,正站在案台前切葱。 选了进门一侧的高脚桌椅位置,能看到制作间里的煮面全过程。 李既白抽张纸巾,伸手将何筱舟那边的桌面仔细擦拭一遍,抬眼问她:“隔这么长时间才吃到,会不会有点延迟满足了?” 的确。 但何筱舟指了指制作间,说:“不过是值得的。” 老板正掀开锅盖下面条,一丛滚烫的水蒸气从锅里涌出,又四散开来,空气染上潮湿的面香。 之后是调配汤底,洒葱花,依次搁入调味品、猪油,再浇一勺高汤,面条便如细丝一般在碗里荡开,被泛油花的高汤浸透着,看着就极滑口。 仅是单纯旁观,空荡的胃好像就被那热气填满了,舟车劳顿的疲惫感尽消。 味道也和想象中的一样熨帖,两人各自沉默着吃完,惬意又餍足地在店里闲聊了会,沿原路返回停车场。 何筱舟扣好安全带,说:“租车的费用你付了,我转些钱给你吧,作为后续的开销。” 李既白思索两秒,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忘了?你之前付了笔民宿的房费。” “不是退掉了吗?” 决定不去南岸之后,李既白就让何筱舟在APP上申请了退款。 “还是别了,我怕又看到一串零,要不我每天晚上算好具体的费用,把明细发你?” 何筱舟点点头。 提前订过酒店,就在附近,开过去大概十分钟。 仍是何筱舟的歌单,与来时不同,李既白明显更自如些,播到熟悉的曲目会跟着哼两句副歌。 等红灯的间隙,何筱舟问他:“只是没有目的随处走走,作为毕业旅行的话,是不是有点草率?” 路灯照进车窗,映着他本就乌亮的眼睛,“恰恰相反。” 他用游戏举例,“从创建角色开始,每个阶段都在走重复无聊的固定剧情,做升级任务,拣装备。” “毕业以后,好像没有明确的任务线了,现在就有点像卡段升不上去的时候,偶然误入第三空间,没有规定路线,每一步都可以即兴发挥。” “就算只是很短暂的一段经历,也会遇到出其不意的惊喜吧。”他这样说道。 何筱舟沉默下来,一直到办完入住,李既白在门口和她道别。 他的房间在她隔壁,门挨着。进去前,他朝她笑了笑,“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 她看着他唇角的梨涡,低声回:“好。” 洗漱过后,何筱舟躺上床,脑内一直回荡着李既白的话。 毕业旅行,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她现阶段更能感同身受的,是他说的枯燥单调的升级任务。 等八月份过完生日,她就28岁了。 还很年轻,人生仍有无限可能的年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里正在慢慢枯槁。 工作之后,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何筱舟毕业进入津海市互联网龙头大厂,岗位是算法工程师。她当初心潮澎湃地定下目标,30岁至少做到二级部门AI事业部经理,保守冲一级部门研发部总监。 然而,公司庞大的组织架构里囊括了太多全面型人才,从基层开发升到小组leader,她用了将近四年时间,下次晋升,似乎还遥遥无期。 高度重复又机械化的工作极度消耗热情,何筱舟整个人都渐渐变得麻木、消极。偏偏因为一路走来的优秀履历,身边人,包括她本人,都对她抱有厚重的期待。 但越被期待,她越是惧怕失败,沉重的包袱将她牢牢困在舒适区里,不敢轻易跨出去。 逐渐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只剩下独处时毫无意义的碎片化娱乐活动,没有社交,没有任何积极向上的内容。 她愈发束手束脚,做任何事之前都惯性先考虑投入产出比,始终绕不开她的安全区域。 畏怯进入或主动开始一段新的,稳定的亲密关系。 不再认可持之以恒努力即能成功的热血番。 也不再相信虚无缥缈的宿命论。 可当下发生的事似乎正在与过去交叠、重合。 李既白朝气满满的笑意犹在眼前,何筱舟忽然记起曾和林湛计划过的最后没能成行的毕业旅行。 她闭上眼,隐隐感觉到久违的活力在体内涌动,似有春苗在悄悄扎根。 不知过了多久,何筱舟侧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李既白很快接通,听筒里隐约传来风声,“嗨,怎么了?” 何筱舟冷静了些。只是潜意识驱使她做出的举动,她还没想好打过去要说什么。 漫长的静默后,她总算开口。 却是问了句废话:“你睡了吗?” [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Day One 第5章 Day two 李既白没睡。 刚才边洗漱边听了篇德语短文,这会正准备出门。 他原计划跟团游结束就回南岸,又提前了解过度假村的生活用品设施,便轻装出行,只带了两套衣服,准备洗澡前才想到这个问题。 虽然酒店也配备洗衣机,但难免后面的行程有什么变化,他就想着趁附近商场闭店前速战速决买几套换洗衣物。 路程很近,开车反而不方便。 何筱舟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把一辆共享单车解锁,推下路牙。 接通后,那头停顿的时间久到他以为她拨错了。 刚要挂断重拨,她忽然出声,嗓音透着股平静的凉感。 他回,“还没,有什么事吗?” 何筱舟沉吟了下,似在判断,“你在外面?” 他简单解释了下。 “等我五分钟,跟你一起去,”响起细碎的织物摩擦音,她说,“我带的也不太够。” 李既白低低应一句,切断电话。 到商场两人分头行动,约二十分钟后,李既白提着几只购物袋去二楼女装店同何筱舟会合。 她正在试穿一件吊带裙。 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导购站在全身镜旁,变着法地夸她身材好,笑容满面的。 见他进店,何筱舟也没回头,直直和镜中的李既白对上目光,随意一问:“怎么样?” 其实李既白看不出什么区别,她白天似乎穿了件差不多的,不过那时套了针织衫。可能材质不一样? 这件有轻微的光泽感,动起来时像晴朗天气下湖面泛起的盈盈皱褶。 她大概偏好类似款式的衣服。 李既白认真思考片刻,回答:“和你很衬,头发挽上去可能会更好看。” “这样吗?” 何筱舟抬手笼住微湿的发尾,利落地在发顶挽成髻,露出细白的肩颈。动作间,有清新的山茶香混入空气,是酒店统一提供的洗浴用品味道。 “嗯。”李既白掠去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导购在一旁连连附和:“美女,你气质真好,这裙子很挑人的,你没化妆都穿得这么好看。” 何筱舟朝导购笑了笑,进试衣间换回原本的t恤和中裤,抱着选定的走去柜台。 李既白抬起来付账的手被她按下。 “我来就行。” 临下班卖出好几件衣服,导购乐得合不拢嘴,连带一旁的李既白也沾了光。 “美女,这你弟吧?真帅啊,你们家基因真好。” 何筱舟笑容淡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没应承,也没否认。 李既白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接过包装袋时,对导购说了句:“我们不是姐弟。” 乘电梯下到一楼,经过一家装修搞怪别致的男装店,何筱舟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装饰成落日海滩场景的橱窗。 “试试吗?挺适合你。” 李既白平时常穿极简的黑白灰,至多胸前印一个品牌logo. 这家店的风格对他来说有点花里胡哨了,各种繁复的印花图案,怪诞的艺术风格涂鸦,他有点犹豫,但还是指了指模特,“这套?” 她点点头。 上衣是很亮眼的橙色,图案是大片渐变云层,好在裤子相对基础,米白色宽松中裤,很夏日的一套。 李既白忽然庆幸自己皮肤比较白,不至于太过灾难。 却仍有点不自在,手脚都变得僵硬,尤其在撞上何筱舟略微怔忪的眼神时。 他低声问:“很奇怪吗?” 而她目光虚焦,只是浮在他身上,可能在发呆或者想别的事,他迟疑着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问了一遍。 “不奇怪。” 话这么说,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 李既白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结了账。他在穿着上比较随意,舒适为主,这衣服的面料还不错。 回到酒店,李既白将右手单独提着的购物袋递给何筱舟,里面搁着两条新毛巾,还有一些洗漱用具。 他没开灯,直接把其他的袋子放进玄关旁的置物柜里,捏着房卡塞回裤袋,带上门。 何筱舟注意到了,便问:“不休息吗?” 他解释说今天的运动时长和照片数量还没达标,桐陵的青波湖很适合骑行。 她也推开门放好东西,问:“我能一起吗?” “你不是洗过澡了?” “我最近失眠,累了可能睡得比较好?我想试试。” 李既白忽而想起在古镇酒吧那晚她泫然欲泣的眼睛,“走吧。” 老城区街道狭窄拥挤,路旁大多停了车,但胜在安静,多数店面已经歇业,行人也少了很多。 两人各自扫了辆共享单车,沿街边慢骑,偶尔交流几句关于桐陵的饮食或其他地方特色。 何筱舟面色平静,声音也如常,但因着那句失眠,李既白总觉得她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到青波湖是半小时后了。 沿湖设有专门的骑行绿道,路旁整齐地栽种着垂柳,柳枝触水,树影浓厚,路灯透过枝条缝隙在地面投下影影绰绰的光。 正入夏,温度还未完全升高,树影在夜色里轻摇,风挟着湖面上的凉气吹来,有清透的沁凉之意。 绕湖骑了一圈,他们停下来,扶着车慢走。 何筱舟抬起手背贴了贴额前的薄汗,放松地喟叹,“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李既白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唇,想说些宽慰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何筱舟没注意。 她将碎发拨到耳后,同他闲聊:“我刚想起来,你在飞机上说,你每天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包括骑车吗?” “有时候是跑步,也会打球,游泳之类的。” 其实不是特别具体。运动一到两小时,复习英语,学德语,看电影或者读书,拍二十张日常风景。 “德语?准备留学吗?” “可能会去,我现在还不知道。” 何筱舟看过来,“可你像是目标明确的人。”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但…… 李既白笑了笑,不置可否,“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盯住她的侧脸:“是学你的经验。” 何筱舟顿住脚步,惊讶道:“什么?” “我很早就知道你。” “在你们学校官网的招生宣传视频里。” 何筱舟有印象,她作为优秀毕业生出镜过招生宣传片,好像还配合新闻系做了个采访,被登发在校公众号里。 “是吗?”她完全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宣传片里当然不只何筱舟一个人,她受访的部分在公众号文章里也只占据很小的篇幅,甚至那些内容在他升学时已经是前两年的招生宣传,被折叠到了“更多”里面。 偏偏李既白记得最深刻。 片段是类似使命交接的小故事。 两位在业内小有成就的创始人讨论当下人工智能的技术难点、和国外的差距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讲完,镜头推到她,她说,“我来试试”。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眼里的沉肃和坚决不容忽视,极具感染力。 至于采访,好像是让她给新生提点建议。 她用自己修双学位的经历举例,坦言自己最开始并没有想好要不要辅修人工智能,因为她主修的就是那些年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本就前景广阔。 她是在逐步了解、学习的过程中下定决心的,而那时她积累了一定的知识储备,再开始就事半功倍。 最后她总结陈词—— 如果有认准的终点,出发就好了。 如果尚且迷茫,问问自己当下最想做什么。 如果处在岔路不确定选哪个方向,不妨做多面准备,等决定了,就会发现最艰难的那段开始的路,已经走完了。 何筱舟惊诧于人与人之间奇妙的引力。 像有副无形的磁铁,在他们产生微小交集的瞬间,仿佛就注定了现在的异极相吸。 震惊之余,还是不太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些,以她如今的视角来看,当年说的话过于中二了。 “我现在没想好要不要去留学,学德语是和你当时一样,先做准备。” “好吧……”李既白倾身,稍稍凑近她,认真道,“其实,我只是想说,你很优秀。工作忙只能证明你很优秀,不应该是被分手的原因。” 何筱舟这才明白过来。 当下有点想笑,兜这么大圈子原来是为了安慰她吗?因为她刚说了最近失眠?可被分手只不过是她乱扯的借口。 但是,但是…… 何筱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目光。 人们惯常用“小鹿眼”来代表清澈,而仅仅这样来描述他此时的眼神好像有点单薄了,清澈之外,还有十足十的真诚。 眼睛被眉骨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再加上漂亮眼型的buff加持,显得格外深邃,又充满真挚。 风好似被湖水沁软,凉而柔地润进胸腔。 当晚,何筱舟休假以来第一次在正常时间段里进入深度睡眠。 梦里没有浓雾,也没有路牌,只有她去学校报到当天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那时她在想什么? 哦,她在试着用脚步丈量未来的尺度。 * 翌日吃过午饭,两人开车前往郊外的卡丁车俱乐部。 为了践行李既白说的即兴,这项活动是抓阄决出来的。各自出一个选项,何筱舟写的是攀岩。 一切都在“一碗面”里进行,抓阄用的是桌上的餐巾纸,场地是李既白趁吃饭时间选的。 老板送餐的时候认出他们,还赠送了一叠酱菜。 桐陵特有的腌笋丝,脆和酸爽兼有,放泡椒,看不出一点辣意,吃到最后却鼻尖冒汗。 路上播Beyond的歌单,导航推荐走快速路,非高峰期畅行的双向八车道,简直是最理想的驾驶条件。 而何筱舟一路压着限速,始终行驶在最慢的车道,连续被超车。 李既白看着导航上逐渐延长的预计抵达时间,想着今天的晚饭或许可以换换口味了。 从昨晚抵达桐陵,到今天中午,三餐饭都是在一碗面解决的,他建议试试别的特色菜,但何筱舟有点担心会踩坑。 于是交给玄学。 他们商定比一场,如果李既白赢了就去吃他推荐的那家餐馆。 场地是户外的,比一般的都大些。正是工作日,刚过饭点,车场里人不多。 倒是跑道口围着一群人,乌泱泱的,举手机冲着正中间的女孩拍照,花里胡哨地找角度运镜,大概在直播或者拍vlog素材。 穿好装备,何筱舟坐进车里,李既白站在一旁和她说完操控要领,抱着头盔弯下腰,笑问:“要不先跑两圈试试,不算输赢。” 她很淡地回以一笑,“直接来吧。” 跟正规沾不上边的娱乐赛,连计时都没有,以李既白倒数为信号,数完一,两辆车飞快窜入跑道。 直线的路段跑完,很快进入第一个大弯。 有另外一辆车恰好也开到这里,李既白便稍稍踩了下刹车,却见何筱舟一个漂移从他旁边超过去,干净利落地过弯,又猛地加速。 一共八圈,那之后的全程,李既白都只能看到她衣服后面的俱乐部logo,始终落后她一个车位的距离,怎么也追不上去。 结束后,两人并肩往休息区走,李既白拨了拨被压乱的头发,低声说:“我记得来之前,你好像说的是没开过。” 的确没开过卡丁车,林湛带她体验过赛车。 她笑了笑,“坐进去感觉跟开车差不多。” “要不再试试那个?” 俱乐部整二层都是休息区,有赛车游戏设备,何筱舟指着其中空置的两台,饶有兴致地问李既白。 “可以啊。” 李既白选了山地背景的地图,路窄,险而陡峭,但很有挑战性。 何筱舟犹疑地跨进座舱,看着地图上盘旋的山道,手握上方向盘时有些微颤。 相比于真车,游戏内的驾驶体验轻飘飘的,即使设备给予了良好的刹车回馈,但画面里的车子好像总是不太抓地,有种下一秒就会脱离掌控冲下山崖的紧迫感。 尽管顺利跑完全程,虚拟车子稳稳停在终点线,她背后还是沁出点冷汗。 很快缓过来,何筱舟走到观景窗前的高脚桌椅旁坐下,李既白则去买饮料。 她远远望着男生穿蓝白相间赛车服的背影,想到他刚刚率先冲过终点时生动肆意的笑。 那笑容太过熟悉,与过去的林湛一般无二。 她竟很荒谬地涌出些失而复得的庆幸,思绪也随之飘到九霄云外。 连一旁有人喊她也没听到。 感到肩头被人拍了拍,何筱舟才回神,认出那人是之前在跑道外围着女孩拍照的其中之一。 她礼貌地简要阐明身份,说自己是某视频平台的街拍博主。 又给何筱舟展示其个人首页的作品,指了指饮品店门口的李既白,“刚才在车场就注意到你们了,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情侣吗?” 何筱舟看了眼提着饮料往这边走的李既白,“不是。” “那是,姐弟?” 她可能自觉冒犯,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想请你们拍一期视频,会设置主题和简单的剧情,符合现实身份当然是最好的,比较自然。” 何筱舟婉言回绝:“抱歉,我不太喜欢出镜。” 女孩似乎被拒绝习惯了,笑说:“没事,等你同伴回来我再问问他,我也拍单人的。” “我也是,不好意思。” 李既白将其中一杯柠檬水递给何筱舟,长腿一抻,利落地坐上她旁边的高脚椅。 女孩摊摊手,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那好吧,打扰你们啦!” 何筱舟忽而想到什么,稍稍侧身问李既白:“你介意拍张合照吗?” 他拆吸管的动作一顿,“不介意。” 她又看向女孩:“可以请你帮忙拍一张吗?” 女孩点点头,欣然答应。 何筱舟包里常放着台一次性胶片机,她不经常拍,27张胶卷还剩下一半多。 没特意找背景,他们各自本来就已经很上镜了,合影更毋庸置疑。 最后就在储物柜旁边拍了张,墙上还贴着俱乐部的海报。 当下看不到成像效果,只有设备上方的数字往下走了一格。 女孩离开后,两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男女换衣间是对门,中间有一面落地镜。何筱舟换完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半身裙边堆叠起的衬衫褶皱。 李既白也很快出来,见她在那边,抱臂斜倚在门口,很认真地望着镜中的她。 她自然察觉到,睇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什么?” 李既白走过去,在她身侧站定,“不然为什么总被认为是姐弟?” “你有姐姐吗?” 他神色一滞,“没有。” “低一点。” 李既白顺从地倾身,和她一样,凑近镜面。 谁料,她忽地往左迈了一小步,肩头和他的轻撞了下,脸贴近。 片刻后,她得出结论,“不像。” “但我猜,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听话了,就像现在这样。” 李既白是在看到她唇角溢出狡黠笑意时才意识到被耍了。 而她轻快地后退几步,又朝镜中的他招招手。 他反应过来,低头笑了下。 又快步跟上去。 不想当弟弟却听话的小狗有[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Day two 第6章 Day Three 何筱舟最后还是决定去李既白选的那家餐厅。 人们好像总会给开始和结束赋予特殊意义,通常以稍显郑重的形式相佐。桐陵之行短暂而匆忙,即将收尾,她想更多地留下对这座城市的感知和体验。 因着落地镜前那个一点也不恶作剧的何筱舟式玩笑,李既白看上去比先前放松了些。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兀自摆弄车上的导航,也没看她,悠悠地问:“确定要去?明明是你赢了。” 她调低座椅,放松地仰靠着,“我确定我想吃桂花年糕。” 同样开在老城区的店,门头挂两盏灯笼,木质招牌低调地立在门边,比起饭馆,更像是老式宅院。 用餐是预约制,被服务员顺利带入预留的座位时,何筱舟的疑惑攀至顶峰。 “什么时候订的?” “昨天。在广场问路的时候,大爷也推荐了这家店。” 店内装修相当考究,能看出来花了挺多心思的。 静物间强调色彩的冲突和搭配,又能与整体风格配合,不割裂,反而有种在边缘试探的跳脱感。 桌上备着花茶,落座后,李既白给她倒了一杯。 很淡的茉莉花香在口中散开,何筱舟放下杯子,一时感慨:“很奇怪,也不赶时间,但就是感觉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可能是因为,我们当时来这里只是为了阳春面。” “而且,酒店只预订了两个晚上。” 上菜很快,李既白将桂花年糕换到她面前。 桐陵的饮食偏清淡,午饭时面馆老板赠送酱菜里的泡椒好像就是极致了。 没有过度加工和过多的调味品,仍保有食物本身的味道,口感很清爽。 吃完,李既白去结账。 回来后问她:“时间还早,要不要试试这趟车?” 桐陵的757路公交,又有旅游观光车的别称。唯一一条有双层巴士的线路,不过比较少,多是普通车。 但很幸运,他们很快等到一辆并且在露天的上层找到两个座位。 文旅专线,经过景点会有对应的介绍播报,还有网上比较火的游记精选。 一路走马观花地看过祁佑寺、青波湖、临水阁,将要到达梧桐街时,车上提前播放预告。 是这样说的,“春雨洒青,绿夏浓荫,叶落秋红,冬雪覆冠,梧桐有千百种姿态,这里一年四季都浪漫。”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随即不由自主展露的笑意里写着同样的内容—— 就在这站下车。 从公交站台右拐过去,就是独属于梧桐的街道。 路两侧的梧桐树整齐排列,枝桠在顶端交错、重叠,这时节,正处于“绿夏浓荫”的阶段,即便是晚上,也有很强烈的遮蔽感。 行人三三两两走在单独辟开的绿道上,或有朋友调笑,或有爱侣低语,何筱舟则张开手,惬意地闭了闭眼。 李既白跟在她旁边,偶尔拍张沿途的风景。 时间好像变慢,气氛静谧而悠远。 很难分心去想其他的事,只沉默地踩着绿道上的梧桐图案前行,好似没有尽头。 走出一段距离,何筱舟从包里取出蓝牙耳机,把左耳那只分给李既白,“介意单曲循环吗?” 他摇头。 播《Head In The Clouds》。 极度适配的慢节奏,歌词里唱“Planing to fly away,To escape everything on the ground.” 何筱舟偶尔偏头去看李既白年轻而清俊的侧脸,恍惚有种奇妙的时空错位感。 夜色宁静,让人不忍心破坏,于是他们决定一路步行回去。 桐陵是座慢悠悠的城市,沿途能见到各种闲适的市民娱乐活动,下象棋、打牌、唱歌,小朋友在广场上玩滑板……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酒店已经是深夜了。 在房间门口分别前,何筱舟想到什么,问:“你的今日任务怎么办?” 几乎一整天待在一起,他应该没有时间去做那些看上去很随意实则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的事。 他把耳机还给她,“我有顺延机制。” “触发规则是?” “能打满分的风景,或者有什么全新的体验。” 何筱舟笑了笑,刷房卡开门,“晚安。” “晚安。” 洗完澡吹头发,携着温度的热息从指间穿过。 她下意识抓握了下,好似又感受到梧桐树荫下的风。 这确实是个可以称得上是满分的夜晚。 * 转天清早,何筱舟起床的时候,看到李既白更新了一则朋友圈。 时间是七点钟,他在酒店顶层的健身房晨练,第一张图是隔窗拍的晴朗天空,能隐约看到玻璃里的灯牌和健身器材。 何筱舟观察过他的朋友圈,每礼拜发一条,没有文案,放九张图,碎片化的日常,像在做一周总结。 不确定他现在在哪,何筱舟给他发了条微信。 “早。” 他很快回复,带着调侃的意味,“快中午了。” 要洗漱,何筱舟一边挤牙膏,一边扣字,“方便语音吗?” 他直接弹来通话邀请。 “嗨。” 手机就搁在洗漱台上,声音进来时,似有混响。 “今天去哪?” 李既白大概早有想法,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停顿,问:“兰岳,怎么样?” 何筱舟有点印象,热量爆炸的碳水之都,除去各种做法花里胡哨的面食,酒类产品也很有名。 屏幕上方蹦出一条新消息,是李既白发来的海报,与此同时,他说:“那里刚好在举办啤酒节,晚上还有焰火表演。” 何筱舟大致估算了距离,“赶得及吗?” “不是特别远,下午能到。” 她往脸上拍保湿水,涂防晒,填补眉色,末了照旧在唇上涂薄薄一层口红。 用惯了的唇膏,今天却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她便去换了件短吊带,纯黑色款式,露出大面积后背。最后对镜看了看,又着重补了层唇色。 整理完毕,两人先去昨天的餐厅取车,然后正式出发兰岳。 中途在服务区短暂停留,何筱舟换到副驾,抽空参加了个公司的线上会议。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每周五例行的部门会议,她一早了解过组内的工作进度,汇报进行得还算顺利。 断开连接后,何筱舟将电脑放回后座。 李既白启动车子前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方便问一下,你现在是做本专业的工作吗?” “算是。” 她想了想,又用相对通俗易懂的案例做补充:“主要做大模型与具体行业的结合应用,比如智能客服、医疗辅助诊断之类的。” 李既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何筱舟记起他之前说的毕业后的人生任务线、卡段之类的,大概明白些什么,问道:“你大学读什么专业?” “无人驾驶航空器工程。” “津海航空大学名声在外,应该不难找工作吧?” “你怎么知道?” 李既白讶然地眨眨眼。 他好像没有同她提及过他的学校。 “津海航空航天类的学校就那么几所,也不难猜吧?你这个专业只有津航了。” 李既白惊愕于她的洞察力,如实道:“实际上,校招提供的对口岗位很有限,行业内的成熟企业门槛又比较高。” 大多数毕业生,包括何筱舟,都有对所谓龙头企业、大厂的敬畏阶段。 它在业内是标杆般的存在,夸张点说,堪比西游记中的大雷音寺,然而它也是座华丽的围城,进去走一遭,或许只能收获空白经书。 但她知道,需要有这样的过程来消解敬畏。 何筱舟一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不喜欢说教。 想到很早看过的一部电影,只说:“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25号底片。” 李既白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和她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大约四个小时后,抵达主办方设置在兰岳江滩公园的啤酒节场地。 李既白提前在网上买过票,找地方停好车,一路小跑,总算没错过最晚入场时间。 是类似音乐节的形式,请了几支小有名气的乐队做暖场嘉宾,舞台搭建在场地最深处。观演区外围则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售卖不同种类的啤酒。 门票有赠送一个打卡小册子,按上面设置的路线,能喝到一些口味独特的酒。 距离正式开演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商量着喝点,走的时候叫个代驾。 李既白翻了翻那几页游玩事项,兴致颇高地问何筱舟:“要不要换个玩法?” 不久前聊起工作时的怅然仿佛是她一晃而过的错觉,他又变得活力满满,与周遭的热闹气氛完美融合,像只重新充饱气鼓胀起来的亮色气球。 何筱舟多少被感染,起了好奇,“怎么玩?” “每个摊位都有编号,我们掷骰子,你的数做十位,我的做个位,拼一起。” “开盲盒。” 第一杯是荔枝果酒,酒味比较淡,味道清甜,更像是带点酒味的果汁。 何筱舟更喜欢黑啤,偏醇厚的口感,类似咖啡或巧克力的味道。 这样玩下来,到第五杯才喝到。 喝完,她将空杯掷进垃圾桶,“我开到想要的了。” 李既白笑:“我也开到了。” 又体验了些其他的新奇搭配,都是些低度数酒种,但掺杂在一起,到后来竟也有种微醺感。 再由江风一吹,脚下草地愈发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 很快到了热场时间,人群渐渐往观演区汇集。 等待时间里,摄影机摇臂扭动着,开始捕捉场下观众。最初只是挥手之类的简单互动,慢慢演变成kiss camera time. 大家都见怪不怪,有人起哄,有人艳羡。 何筱舟同李既白站在外围,旁观着热闹的浪漫。 离舞台比较远,按理说是绝对不会被拍到的位置,但大屏上的画面从他们这个方位滑过去,很快又晃回来,定格。 最终成像结果,是无论在任何人眼里都很登对的男女合影。 女人穿露肤度很高的吊带上衣,和嫣红的唇色极其适配,眼神却十分淡然,好像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矛盾的冷淡与性感在她身上交织,竟意外的融洽。 男生的外形同样亮眼,清俊与少年气兼有,非常具像化的浓眉星目,眉眼的存在感很是昭彰,加上抿成一线的唇,莫名给人以沉肃的凌厉感。 当然,前提是他的耳朵没有红透。 单凭男生的反应,任谁都会认为他们必然关系不菲。 但两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有人好奇地开始找他们的实际位置,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幅度的骚动,起哄声此起彼伏。 八卦或许是人类的天性,尤其在这样的环境里。 日落时刻的江滩,热烈的氛围催化多巴胺分泌,再与酒精结合,醺然的不止晚风。 镜头也配合地一直没有移开,不知是等待还是确认。 何筱舟望过去一眼,而后和古镇那晚一样,极其随意地,转头问李既白。 “要不,抱一下?” 注:“Planing to fly away,To escape everything on the ground. ” 歌词引用自《Head In The Clouds》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Day Three 第7章 Night Three 何筱舟最先感知到男生身上清新而凛冽的草木气息,混杂些啤酒里的浅淡麦芽香。 像来自旷野的风息,遥远得如在梦里。 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坚实又炙热的怀抱。 李既白的动作很轻柔,揽住她肩膀的手臂虚环着,只若有似无地轻轻挨着她的皮肤。 但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他精干的肌肉,以及滚烫的体温。 很短暂的拥抱,可能只持续了几秒,她的手都没来得及搭上他的腰。 男生的身体退开时,镜头也随即移向别处。 那之后的场内喧嚣和他们不再相关。 沉默在这方寸之间蔓延,仿佛竖起一道屏障,将两人与热闹的四周分割,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然而何筱舟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她以为会有类似满足的情绪,但没有,就如微小的火星洒进死寂已久的火山。 不够。 她更想面对面,真正看着那双深邃净澈的眼。 于是她真的这样做了—— 斜跨一小步上前,然后转身。 李既白注意到她的动作,同时抬眼看过来。 距离拥抱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首歌的时间,男生通红的耳根终于恢复正常状态。 同她对视的眼睛也不再赧然,和平时一样清亮。 何筱舟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如果再多一点随性和恣意,就更像了。 林湛通常不会有这样近似于拘谨的神情。 他性子由来散逸,被和睦的家庭以及优渥物质条件滋养而成,有种任何事都不足挂齿的松弛感,实则是更注重自身感受的秉性,相信世界以他为中心。 这其实很难得,不会轻易受外物影响。 除去长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性格里有着同样真诚的底色。 李既白见她神情僵凝,试探着问:“我有没有勒疼你,或者有哪里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他坦白道:“抱歉,我第一次和女生拥抱。” 何筱舟瞧着他右眼下多出的小痣,莫名觉得碍眼,顿了几秒,才漫不经心地说:“是吗?” 她抿起唇角,“我感觉还不错。” 与料想中的反应一致,男生轻咳了声,不甚自然地转移话题,“下个出场的好像是你喜欢的那支乐队。” “你知道我喜欢哪支乐队?” “你歌单里有他们的歌,出现频率还挺高的。” 何筱舟不意外,他本就是个细心的人。 不过也说不上喜欢,是有次偶然在日推歌单里听到,进入歌手主页随机点开几首,觉得整体风格很熟悉,与林湛乐队的曲风有些相似和共通之处,就加了收藏。 其实林湛玩乐队的时间并不长,高中初有雏形,但也只是和几个发小、好朋友小打小闹参加过市内的小型歌唱类比赛。 真正组建是在大学时期,从酒吧驻唱开始,后来在小型livehouse暖场,经历了很长的默默无闻时期,有机会参加了一次音乐节之后才慢慢打开知名度。 那次他们选择的出场曲目是新发行的《就这样吧》。 由一段低沉的贝斯solo引入,歌词也低迷,取材现实,全都是生活中看似渺小但可能会压垮骆驼的崩溃瞬间,和林湛微带着丧气的嗓音十分契合。 曲风却跟他清秀的长相完全不搭,尤其他还穿一身活力十足的多巴胺配色。 到第一段主歌唱完才渐入佳境。 一记冲击力极强的击镲后切入副歌,恰好下起雨,鼓点和吉他加快节奏,跟逐渐加大的雨势配合得极妙。 贝斯的存在感降下去,林湛拿着麦走到舞台边缘,照样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唱着被困境压倒后不着边际的幻想与另类反抗,荒诞又有趣,循序渐进地将气氛点燃至**。 雨雾倾覆天地的渺茫视野间,他是灰蒙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就像他们的乐队名「陨落前摇」,也像林湛通过歌词传达的观念—— 哪怕下一秒就将要面对糟糕透顶的结果,仍然要精彩绝伦地度过当下。 live现场的感染力是巨大的。 陨落前摇的这次初亮相后来也出现在很多音乐类博主的盘点帖里,当天的雨、主唱的低哑嗓音和穿搭,所有看似矛盾的元素融合得恰到好处,共同构成一场极致的演出。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何筱舟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是互补。 那种不重结果只用尽全力感受过程的肆意和畅快是她缺失的一角,因为林湛,曾经短暂补齐过,像完全新生的血肉细胞,构成了更为完整的她。 导致失去以后,竟会因剥离而生出痛意。 有款以小众著称的音乐软件至今仍能搜到陨落前摇的歌。 何筱舟却一次也没点开。 有时候她也搞不懂自己,像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一样,会不由自主地被一些具有林湛特质的事物吸引,却对真正和他相关的唯恐避之不及。 “何......筱舟?” “嗯?” 她回神。 激昂的伴奏渐熄,乐队退场,主持人正站在台上推进下个流程。 “要不要领一份地图?”李既白稍稍倾斜身体,将刚刚用手机拍下的现场大屏递给她看。 他解释说:“是兰岳的市内地图,上面有随机线索,可以领到对应的纪念品。主办方和文旅局联合推出的活动,算是这次啤酒节的小彩蛋。” “好啊。” 何筱舟没什么情绪地低低应了声。 “后面是比赛之类的节目,不如我们去江边?一会有烟花。” 李既白见她神色不太好,这样提议道。 “走吧。” 沿江设有人工沙滩,踩上去软绵绵的。 无声走出一段路后,两人在步道边的长椅坐下。 江面宽阔而渺远,两岸高楼外的绚丽霓虹映在上面,被水纹波澜搅荡成巨幅水彩晕染画。 看久了会有点眼晕。 何筱舟微微仰着身体,双手撑在身后,惬意地闭上眼,“有个问题。” “什么?” “那天,我是说飞机备降到申州后,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一起?” 李既白沉声说:“我这两天也在想这个问题。” 何筱舟静然望着他的眼睛,等他的答案。 “就像你说的,我想继续毕业旅行。” 没等她应声,他很短促地低笑了下,坦白说:“当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另外的,我不确定……” 他好像耻于开口,视线移开后才道:“如果我说,以前我因为看了你那段采访找到努力和前行的方向,而现阶段的我也需要这种能量,你会感到冒犯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细想过后又觉得很合理。 人们总会因为自己缺少某些特质而下意识靠近或追随拥有它的人。 “那倒不会,学校当初做这件事,其中有一部分目的就是想起到引导作用。” “只不过,”她说,“现在提起这个我会感觉有点……社死。” “抱歉。” 何筱舟摇摇头,想顺着这个话题聊点什么,又觉得交浅言深,便作罢,转而和他商量起今晚在哪落脚比较方便。 两人在出行APP上对比了距离和环境,最后在对岸的酒店预订了两间江景房。 又闲聊了会,八点半,焰火表演准时开始。 他们换了地方,去到江岸边,那里有处延伸到江面上的小平台,四周没有树木遮挡,简直是最佳观景区。 不断有人向这边靠拢而来,愈来愈被缩小的空间里,何筱舟的肩头几乎要挨到李既白的手臂。 “换一下。” 他说着,往她身后挪了一步,把前排桥栏转角的位置让给她,然后站在她斜后方,抬手搭上她身侧的栏杆,为她挡住后面拥挤的人潮。 他的手臂悬横在她腰后,没有和她直接接触。 但存在感很分明,像有种隐秘的引力,惹得她皮肤表层泛起微痒的麻意。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已经过于陌生,她心头冒出一阵微妙的异样波动。 但极其微弱,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炸响的烟花声驱散。 蜿蜒的彩条快速升空,然后,一簇接着一簇的华丽花团在漆黑夜空里绽开、向四周扩散,最后,又凝聚成巨大的亮星,缓缓下落。 偶有形态新奇的,先是银线,降落过程中又伴随小花炸开,混入幽蓝的莹亮细丝,仿佛下了一场神秘的雨。 江上有小船配合着,燃放一些小型的低空类焰火,远近融合,黑夜变成巨幅画布,不间断地被绘制上炫目璀璨的色彩。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喧嚣落幕,夜色重归沉寂。 然而视觉刺激依然存在,眼前仿佛还有那些五光十色花束图案的残影。 难言的空落感涌上来,细密、隐晦,却延绵不绝,一点一点将何筱舟吞噬。 她有些心躁,因无从考证这股浪潮的真正源头。 周遭的游客三三两两散去,李既白拿着手机,问她:“回去吗?我叫代驾。” 何筱舟点头,转瞬,又摇摇头。 李既白输地址的手指顿了顿,低眸打量她。 她垂着脑袋,神色难辨。 通常人在经历了盛大的热闹之后会不由自主产生落寞的情绪,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应。 但他几乎是下意识联想到她提起过的独自跟团游的起因,再想到那个由于伴侣工作忙而轻易放弃感情的人,竟莫名生出一层薄薄的鄙夷。 “你前男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话脱口,李既白立刻后悔了。 这个问题太越界。 不过何筱舟并没在意,只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似陷入了回忆里。 李既白愈发懊恼,如果是因为失恋,那无疑会加剧她的难过程度,如果是因为别的,只会更影响她的心情。 “他是我的另一面。” 何筱舟这样说道。 李既白没懂。 “简单来说,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其实我是个规则性很强的人,会因为结果焦虑,他相反,不被因果约束,更自如,更天马行空,总能在我陷进怪圈的时候,用各种有趣的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李既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捋出一点线头。 如果是这样,那分手原因倒有些合理之处。 完全互补没有共同点的两个人,很容易不同频。 涉及**的话题点到即止,他没有那么强的窥私欲,只在何筱舟语毕,无偏无颇地说:“听起来他更适合做朋友。”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Night Three 第8章 Day Four 因着这句话,何筱舟当晚没怎么睡熟。 意识朦胧地漂浮着,过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回,到最后都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昏噩的状态持续到清早八点。 她被准时响起的闹钟叫醒。 懒得再做任何妆饰,洗漱完,何筱舟直接下楼,去停车场同李既白会合。 他正倚在车前翻看手中的册子,注意到她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 他穿着那晚在桐陵买的衣服,橙白相间配色的T恤,像落日时分被夕阳余晖晕染的橘色天空。 当时她存了点私心,想看看林湛常穿的衣服风格在他身上是什么样子。 但可能因为这几天习惯了他相对单调的黑白色系穿搭,现在再看竟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不过,这是在他露出笑容之前的想法。 他应该刚冲过澡,发尾还有些濡湿,随意向后拢着,眉骨英挺,看上去极清爽利落。 待她走近,他弯起唇打招呼,笑意里有轻盈的活力,“早上好。” 何筱舟当即修正结论,不是夕阳,应当是朝日,他好像总有耗不尽的精气神。 “早。”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上车时嗅到清洁剂味道才稍稍清醒了点,“洗过车?” 李既白解释:“早上去取车,前盖很脏,估计是谁喝多认错了。” 昨晚是打车去的酒店,租来的车是路面上很常见的越野,眼花看错也不奇怪。 只不过找洗车店费了些周折,最后是在自助洗车点清理干净的。 李既白将后座的打包袋递给她,“早餐。” “不一样?” 袋子里放着三明治、饭团和全麦欧包,冰柠茶、咖啡分别卡在杯架里。 何筱舟问:“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 她拆开三明治包装纸,取过咖啡抿了一小口。 “你的一天有48小时吗?” 李既白:“嗯?” “一大早就有时间做这么多事?” 不止,酒店和啤酒节场地隔江相对,他是跑步过去的。 昨天他注意到大桥是两层结构,上面走机动车,下面是非机动车和人行道,类似观光带一样的设计,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视野开阔,他今晨在桥中段拍到了披着朝霞的辽阔江面。 下桥经过早点摊,他还驻足看了一会。 兰岳不愧是以面食出名的城市,从早餐开始就热量爆炸。 水煎包、油饼、焦圈、菜盒,简直是糖油混合物的碳水盛宴,甚至粥都是用面粉搅成糊状煮出来的,感觉吃完下一秒就会犯困。 何筱舟静静听李既白讲述完这个充实的早晨,淡然出声,却是问:“我们现在去哪?”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会问一问水煎包的具体做法之类的,因为昨天来兰岳的路上,两人说起当地特色,都对这个食物好奇过。 李既白握紧塑杯,觉察到胸腔内怪异的塌陷感。 昨晚关于她前男友的话题结束后,他们就叫了车动身回酒店。 她坐车时通常不怎么说话,习惯支着手肘托腮看窗外的风景,所以李既白起初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是在车子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先下车,绕到车尾拿行李时,看到她抬手掖了下眼角。 指尖从眼尾划过,绕上鬓边的发丝,很随意的动作,只是轨迹末端有残留的晶莹水迹。 他恍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置身事外评价她感情的行为有多不妥。 他并不知晓全貌不是吗? 但在下车后,她面色平静地接过行李,照旧笑着同他道谢,让他误以为那一幕是他的错觉。 “先去青年广场吗?” 何筱舟倾身凑过来,指着他手中的地图问。 李既白回过神,“是。” 她低眉看着那几张折页,表情泠然,没什么情绪,似乎真的对上面的内容感兴趣。 李既白略有迟疑地看她一眼,简单说了下玩法。 这实际上是一份别样的兰岳游玩指南,据说有好几条不同的路线,对应的纪念品也不同。 他们拿到的册子里,有六个代指城市地标的图案,背面附一张完整的拼图。 需要分别去各个地点,按照拼图碎片对应的场景打卡拍照,在最后的邮轮中心兑换纪念品,不过没有注明是什么,依然开盲盒。 * 兰岳当地的街头文化氛围十分浓厚。 青年广场便是很典型的聚集地之一。 说明介绍里写,这里晚上一般会有小型的说唱或者街舞活动。上午就比较清净,这会只有几个玩滑板的年轻男生。 李既白观望了会,上前跟其中看起来最熟练的棒球帽男孩攀谈一番,顺利抓拍到Kickflip动作在空中翻转的瞬间。 和拼图中的基本一致。 不得不说,这个活动策划得很用心。 极尽热闹的啤酒节和烟花秀过后,用类似city walk的形式进行戒断,又能趁势宣传城市文化。 何筱舟稍稍提起些兴致,同一旁检查着照片的李既白搭话,“你会玩滑板吗?” 他摇摇头,“学过一段时间,掌握不好平衡。” “那是我刻板印象了。” 她唇角溢出些许浅淡的善意调笑,“我以为这些耍帅的技能对你这样的帅哥而言,都是信手拈来。” 李既白审度着她的笑意,暗自松了口气。 “有点高看我了,我不仅来不了这个,还有点轻微恐高,”他把册子递给她,“所以,下一张照片可能得你来拍了。” 要去的地标是兰岳中心塔,总体高三百二十米,观光层在二百八十米的高度,基本能俯瞰城市全貌,重点是玻璃材质的走廊,像悬空站在云端。 “可你读航空类专业。” 何筱舟扣上安全带,好奇,“而且能坐飞机。” “专业更偏机械方向,至于坐飞机,我个人在起飞阶段的感受比较剧烈,闭上眼会好点,可以克服。” 虽这样说,到了地方,何筱舟还是问:“真的不上去?来都来了。” 话脱口,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哧笑出声。 后来再回忆起整个过程,李既白发现,最紧张的时刻当属他兀自站在廊柱后做心理建设时,何筱舟朝他伸出手—— “要不要牵着我,闭眼试试?” 而当他终于走出去,占据所有感知的却不是立于高处带来的心慌,而是她温热的手掌,以及独特的,带点颗粒感的慵懒嗓音,像文艺电影里的女主念白。 之后她化身专业的讲解员,尽可能详尽地向他转述观景长廊外的都市风光。 从近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到江上来往的船只,再到对岸老城区低矮陈旧的居民楼。 她说天空跟洗过一样干净,云好像悬挂在空中。 文字堆砌砖石,渐而铺开一幅巨大的城市画卷。 中途李既白尝试过睁开眼睛。 但不知是因为恐高还是因为和她相牵的手,视线飘得厉害,只得又匆忙闭上。 该感谢恐高这个原因吗? 否则该怎么解释他重回地面许久后仍发烫的脸,以及加速的心跳? 而且,何筱舟的神情依然沉静,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便更加显得他不够镇定。 李既白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路况上。 好在沿途都是林荫,抵达目的地前,他的状态总算恢复如常。 后续的打卡方式都比较和缓。 宁心剧院看一场关于兰岳发展历史的舞台剧;参观培植和养育兰花的基地;傍晚时分到杏南路步行街尝尝海盐咖啡;再出发去码头,登上夜晚第一班观光邮轮。 除了在育兰基地耽误了些时间外,其他都很顺利。 他们对植物不太了解,按照片上找对应的兰花品种时,简直到了看花眼的程度。 借助工具用AI识图找,结果就是在邮轮中心兑换的时候还是被工作人员告知有偏差。 纪念品是兰岳中心塔的微缩模型,因为拼图碎片没有完全对应,只能拿到低一等的,剔除了塔身的灯光动效,不过也是一比一还原,礼盒中附赠底座和玻璃罩,看上去精致极了。 打卡地标点分散在不同的区划范围里,这样一天下来,再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十点钟了。 在附近小餐馆随意解决了晚饭,两人互相道过晚安,各自回房间休息。 酒店在沿江新区,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完整的兰岳中心塔,塔身绕着五光十色的灯带,光线在楼层间快速穿梭,变幻莫测。 塔体矗立在夜色中,远远看去颇具科幻感。 昨天晚上李既白就注意到了,还将它收录进每日的二十张相簿里,然而今天再看,竟觉得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在落地窗前凝神站了许久,忽而想到些什么,快步走到玄关,抽了房卡出门。 楼下就有药店,他很快折返。 何筱舟的房间跟他隔了两间,李既白记得房号,抬手敲门时,却犹豫了。 她可能已经睡了,而且——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有点太晚了。 但是,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何筱舟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去洗衣房。 她没预料到门口有人,开口时,声调都提了一个度,“你怎么在这?” 重音在“这”,不在“你”。 李既白沉了口气,“创可贴。” 刚才乘电梯上楼时,他注意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细看发现她的脚踝已经磨出血块。 她今天穿的鞋子是在桐陵新买的,可能还不太合脚。 何筱舟腾出一只手,扯着裤腿看了下。 应该是下午在步行街那段时间伤的,她一向不在意这样的小创口,只在洗澡被沐浴液打湿后感受到刺疼,这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何筱舟本想回绝,但他递过来的包装盒几分坚持地横在两人中间。 她意味深长地盯了他少顷,稍稍抬起脚尖。 “没手,你帮我贴?” 李既白略有迟疑地蹲下身。 她穿一条垂坠感十足的宽松长裤,不好挽上去。 他便示意她将裤腿提起来,踩在他腿上。 何筱舟照做。 画面多少有些滑稽,她怀里还抱着几件脏衣服。 贴完,男生的指腹在两侧胶带上用力按压了下,才缓缓站起身。 何筱舟没开口,等着他的后话。 以他的性子,多半不会因为小事这么晚来找她,肯定还有别的事。 果然。 “昨天,对不起。” 李既白说:“我是说,我不应该贸然置喙你的感情。” 何筱舟旋即明白过来,蹙眉,“所以,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说这个?” 他点头。 何筱舟忽然笑了下。 “你一定要在晚上跟我说这个吗?” 她倏地向前凑近他,指了指眼下的黑眼圈,“又想害我失眠?” 李既白后退一小步,嗓音微哑:“抱歉。” “道歉呢,要落到实处。否则被道歉的人感受不到,会觉得你的歉意其实不怎么走心。” 何筱舟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两人在走廊上站了挺长时间,有住客经过时,会好奇地盯着他们瞧。 “我有办法,你回房间后告诉我。” 他把剩余的创可贴递给她,便朝着自己房间那边走去。 筱姐:手拿把掐[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Day Four 第9章 Day Five 约莫十分钟后,李既白收到何筱舟发来的微信。 “什么办法?” 他刚洗漱完,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握住手机打字,“我打电话给你?” 何筱舟好奇,主动拨去语音电话。 房间里没有任何杂音,能很清楚地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织物摩擦声。 很快,两端归于同样的寂静。 李既白问:“你应该知道A**R?” “知道。” 何筱舟:“你不会是要现场做这个吧?” “那倒不是,我不会。” 李既白大概在调试什么设备,有微小的电鸣音。 接着,是树叶摇晃、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忽强忽弱,有剧烈,有完全平静,偶尔出现轻弱的蝉鸣和鸟啼,何筱舟几乎立刻想象到一处远离现代都市钢铁森林的山野。 “我有个习惯,会收集不同城市的风声,这是剪辑拼接过的合集,心烦的时候听能静下来,也很助眠。” “这样啊,”何筱舟淡然地抛出新问题,“可是我晚上习惯关机睡觉。” “我把这个小音箱给你送过去?可以用USB的。” 何筱舟滑进被子里,“就这样吧,可以点歌吗?” 李既白:“那得连蓝牙,语音通话会断。” 她心念一动,“其实也有别的办法。” “比如,你来唱。” “……”他静默了几秒,问:“听什么?” “《暧昧》。” “薛之谦?” “王菲。” 李既白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之前,煞有介事地做免责声明:“我粤语不标准,你将就听。” 从曲调、歌词和情韵各方面来说,这首歌都更适合女声。 但或许因为是清唱,也或许是因为隔了层电波,他平时清越的嗓音听起来竟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与歌词满分适配—— “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没热恋已相恋。 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么可算短。” 何筱舟侧躺着,把手机搁在枕边,开了免提,歌声便如流水般,淙淙淌满一室。 她闭上眼,懒懒地发问:“你刚才是在谦虚吗?” 某几处粤语音调可能拿捏得不够准,但整体瑕不掩瑜,绝对不会只是“将就听”的等级。 李既白轻咳了声,“去年津海各高校的联合歌唱比赛,我拿了亚军。” “哦~”何筱舟拖长音调,轻笑出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这个年纪男生独有的小骄傲和臭屁的一面。 但没有过分自信地炫耀夸大,恰到好处。 “那,听听亚军的参赛曲目?” 他大概不擅长高音,几首都是偏和缓的曲风,这类歌曲不太适合比赛,可能赢在感情充沛,让人愉悦又感到放松。 何筱舟几乎快要睡着。 事实上,因为今天的活动范围太大,她本来就疲惫到了极点,不需外力推助应该也能睡个好觉。 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段插曲。 有点新奇。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妄自评断她和林湛的感情而向她道歉。 何筱舟以前听过太多关于她和林湛不够相配的说法。 相比起李既白所说的“更适合做朋友”,那些人的言辞要尖锐许多,用“攀附”之类的词来研判何筱舟,研判她和林湛之间相差悬殊的家境。 何筱舟从没在意过这些。 因为她有自己的考量。 这段关系里出现的会消耗她的负面影响,只要小于积极回报,都能够继续下去。 爱情不是何筱舟的必修课题,但她一贯秉持的原则是,既然开始,就认真修习,争求拿高分。 何筱舟大学考进北京一所在国内排得上号的顶尖学府,最初,她信心百倍,对未来憧憬且期待。 可等真正入学,她中学时代的优秀头衔融入人才济济的北京后变得暗淡无光,总有种无形的紧迫感,让她不得不时刻保持冲锋的姿态。 那时她主动承担起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除奖学金,也在校外兼职、做家教。 赚钱的同时还要兼顾能力提升,抽时间参加科创峰会、假期去公司实习,日复一日,忙碌且疲惫。 认识林湛之前,她对北京的印象,只有拥挤、匆忙,高等学府扎堆,以及看起来总是雾蒙蒙的天空。 常年灰度的生活里,恋爱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就好像进入从未开发过的荒芜原野,一点一点培植出生机勃勃的绿洲。 她可以慢下来,不必为银行卡余额和绩点焦虑,感受绿意放肆生长是再美妙不过的事。 电话那头的哼唱听起来轻灵而渺远,时间仿佛静止,又轰然倒退。 她好像回到大二那年的期末考。 课业最重的一年,要同时准备两个专业的考核,她忙到焦头烂额,睡觉都不安稳。bug和一行行代码在梦里变成巨兽,将她的脑细胞一点点蚕食。 那时林湛为了方便乐队排练,申请在校外住。 他每晚准时打来电话,或者讲故事,或者扯闲篇,或者吉他弹唱,让她放松下来,入睡不再那么艰难。 一开始何筱舟不太习惯,会一边通话,一边刷技术论坛的相关博客,但他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总能引导她不由自主陷入他构建的悠然意境里。 “睡了吗?” 切断电话前,他通常会这样低声确认。 何筱舟有时真的睡着了,连这句话都没听见。 有时神思混沌,会用极轻细的声音回应他,“好了,我今晚只会梦见你了。” 不管是什么状态,隔天总会被通话时长惊到。 * 一小时十六分四十三秒。 何筱舟醒来,看到记录时,有一瞬的恍惚。 但很快消匿,因为李既白在这时候发来微信。 “今天去这里怎么样?不用走很多路。” 她回神,点开消息。 最下面附带一个地址链接,名字叫见山电影博物馆,位置在郊区,对山而立。 吃过早午饭,两人收拾好行李,退了房。 暂时还没确定下一站的目的地,不过他们当下都对这座电影主题的博物馆很感兴趣,决定等参观完之后再商量。 博物馆是私人建造的,不公开售票,免费展览,每日限量接待,在公众号预约即可。 除去一楼铺满整面高墙的电影海报和新旧拍摄器材的展出,二楼还设有独立小厅。 分别以几部经典电影为主题,装修基于影片内容设计,以衍生周边做装饰,厅内的放映屏也只循环播那一部。 比如独属于《泰坦尼克号》的厅里,布景是甲板,周遭则是仿造海上落日的投影灯光。 站在其间,很容易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何筱舟心神一转,低声念出那句经典台词:“Winning that ticket wa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李既白附和着,补全后半句。 就这样看过几间展厅,两人偶尔来个即兴经典台词接龙的小游戏,或交流几句某部影片的剧情。 行至走廊尽头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这应当也是一间主题展厅,只是入口没有标注名字。进去才发现,内部也没做相关布置,只简单陈设着一个小投影仪和几排座位。 没有其他游客,李既白直接按了遥控上的重播键。 何筱舟到窗边合上遮阳帘,在最后一排坐下。 是一部微电影,讲述一个女孩替好友复仇,将霸凌者骗进古堡里,在游戏中制造各种巧合和意外让其一一殒命的短故事。 很多意想不到的反转,设置了大量留白,大部分片段都只有女主角的单人出镜,再衔接结果。 演员表现力绝佳,仅靠眼神和表情的细微变化完成不同情绪的切换和场景转变。 oe结局,末尾女孩站在城堡的高点,俯瞰自己的成果,特写镜头里,她的眼睛倒映着闪烁的红蓝相间灯光,而她满不在乎,露出诡异且自信的笑。 二十多分钟的影片播完,何筱舟意犹未尽,长久坐着没有起身。 李既白大概也一样,他走去入口处,看着墙上贴的影片简介,说:“这部微电影竟然是馆主本人拍的,还是现场取景。” “是吗?在哪里?” 李既白说:“渝宿的温麓山庄。”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开始查地址,“对外开放。” “八百多公里,九小时。” 何筱舟站起身。 李既白问:“现在去吗?晚上估计到不了。” 这会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导航上是理想状况下的到达时间,中途肯定需要停车休息,最快可能也得凌晨到达。 “他们也是早上进去的。” 李既白对她的回答一点不意外。 影片中女主角的每一步计划几乎都离不开场地的特殊建筑结构,尽管很大可能是拍摄时为了剧情特意设计的,但还是免不了想实地“沉浸式体验”一番。 就像很多人会因为被电影中的故事触动而对故事发生的背景地心生向往一样。 馆主创立这样一座博物馆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他只是有些惊讶于她竟会对这类题材感兴趣。 何筱舟笑了笑:“你以为我会喜欢看什么?” “科幻类?” “因为我做人工智能相关的工作?” 李既白回:“大概。我也刻板印象了,抱歉。” 五点钟左右的光景,日光仍盛,天空呈现出极其清透的浅蓝色,远处的云被晕染,嵌上一圈淡金色的边线。 离开博物馆,车子迎着夕照,一路向西开去。 渝宿位于西南地区,因为其独特的城市地形和气候条件,一直是诸多悬疑类影视剧首选的取景地。 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就是,辣。 何筱舟不太能吃辣,最多接受调味料里出现两颗小米椒,对川菜、湘菜更是敬而远之。 李既白相反,“我吗?特辣选手。” “可你这些天也吃的很清淡?” “我不挑食,都可以。” 离收费站很近,没开多久,车子就驶入高速。 落日时刻,渐而西沉的太阳和云层好像每一秒钟都在发生变化。 何筱舟坐在副驾,手肘撑在扶手箱上,眯眼看着明晃晃的光影,问道:“要我帮你拍照吗?” 李既白点点头,“谢谢,密码六个零。” 晴朗气候下的暮色黄昏,是绮丽到每次抬头看都会被惊艳到的程度,尤其远处还有连绵群山,融合在一起,颇有古画中的意境。 何筱舟数次举起手机,试图留住每一帧不容错过的画面。 直到天色逐渐暗下去。 李既白将车开进服务区,短暂停车休整。 等待何筱舟去洗手间的空隙里,他倚在车前,点开相册翻看刚刚拍的照片。 连续很多张,几乎将完整的日落过程都记录了下来,以比较快的速度翻动时,黄昏余晖便仿佛成了动态的。 此时天边只剩最后一线橘色,李既白当即按开相机,将这一帧补上。 收回手机时,镜头意外捕捉到何筱舟的身影。 她可能不太记得车停在哪里了,正站在入口处的台阶上张望。 她穿着件颜色素淡的衬衫,简单搭一条牛仔裤。 长发在脑后挽成髻,却被座椅压得有些松了,碎发些许凌乱地散在鬓边。 李既白鬼使神差地,在朝她挥手示意前,轻触屏幕聚焦,按下快门。 实况live图里,她身后就是灯火通明的站点大厅,周遭的行人来来去去,而她只静静站在那里,看上去既孤清又疏离,就如这个时间水汽下沉凝聚在草叶上的露珠,给人一种微潮的凉意。 当然,以上是作为旁观者的视角感触。 而经过昨天,他又觉得她不单是这样。 当她渐渐走近,他与她望过来的泠然目光对上时,忽然就想问,她昨晚,真的梦见过他吗? 注1:“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没热恋已相恋。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么可算短。” 歌词引用自《暧昧》/王菲 注2:“Winning that ticket wa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 台词引用自电影《泰坦尼克号》 祝大家中秋快乐[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Day Five 第10章 Day Six 重新出发时,最后一点夕阳已彻底没入地平线。 单向三车道,公路平直而宽阔,可视范围内前后却都无车,只能隐约从后视镜里看到白色光团,目测还有很远的距离。 何筱舟换了套歌单。 《Traveling Light》的前奏一响起,搭配窗外漆黑的夜色,忽有种逃脱现状奔向未知的明快感。 走这样的路容易犯困,何筱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既白聊天,谈论不久前那部微电影里的细节,聊渝宿的火锅文化,话题渐而延伸到这几天的路线,以及他最开始没能成行的毕业旅行。 津海、桉吴到南岸,由北至南,半途随航班迫降到中部地区。又改道跟她一路向西,兜兜转转,到最后竟然离西藏越来越近。 “不如,我们现在改终点?或者,你的假期可以延长吗?” 何筱舟眨眨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男生专注地盯着前路,侧脸隐匿在黑暗里,她一时怔住,有点分不清。 以前林湛也常常会有这样计划之外的提议。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可能不妥,说:“我随口一提,以后如果……有机会一起去。” 话这么说,但李既白清楚,可能不会再有以后。 假设退团去机场那天没有遇见,他们早已分开,最多就只有酒吧那晚的交集了。 何筱舟想说点什么,冷不丁被后视镜里一晃而过的灯光闪了下眼睛,只能先提醒他。 “后车不太对劲,离它远点。” 原本这辆车一直跟在后面,渐渐加速追了上来,距离很近时才跟刚反应过来似的打转向猛地变道,好在左右两侧车道上没有其他车,避免了一场事故。 “可能是疲劳驾驶。” 李既白说着,稍稍降速,跟它错开些距离。 发生这么个事,不好再闲聊,尤其——李既白余光扫向副驾,何筱舟攥紧扶手,面色已然变得有些凝重。 注意到男生的视线,何筱舟状似无事地笑了下。她只是,潜意识里会对类似的场景感到不安。 很快。 就像是冥冥中要印证她的隐忧一样,往前没开多久,忽有密匝匝的雨点砸下来,车前玻璃上顷刻铺满雨水,车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一头扎进雨区。 雨刮器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李既白打开雾灯,看了眼导航,说:“还有五公里到下个服务区,先停车等一会?” 何筱舟点点头,意识到他正全神盯着前方的路况,便轻应了声:“好。” 距离匝道出口几百米时,前车——又是刚刚超过去那辆车,车轮打滑,在公路中央旋转着扭动、后退,然后一声巨响,擦碰到左侧护栏,又朝右滑出一段距离,堪堪要撞上他们的车。 电光火石之际,李既白向右侧变道,及时躲了过去。 而那辆车,调整好方向后,竟也没停车,又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开。 “不知死活。” 他瞟了眼后视镜,冷言说道。 何筱舟讶然地瞧他。 印象中,李既白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厉色。 但行为还是得当的,车依然开得很稳妥。 只不过进服务区停好后,他连安全带都没解,立刻拨出报警电话。 “你好,我要举报......” 李既白报出完整车牌号和具体路段,又详细说清楚事情经过,在对面表示了会进行干预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电话挂断,他按开安全带卡扣,看向何筱舟,“饿了吗,要吃点什么,我去买。” 她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忍不住笑开。 因为他前后的反差。怎么形容呢,让她没来由想起好友乔楠家里养的那条阿拉斯加,像有什么开关一样,对不友好的触碰呲牙低吼,转而就能很自如地切换至萌态蹭主人裤腿。 何筱舟放倒座椅,“还不太饿。” 大雨持续地倾泻而下,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停。 李既白查完天气预报,有些担忧地说:“大概要下到凌晨左右,估计要在这里过夜了。” “没关系啊。” 何筱舟闭上眼,说:“你有没有试过收集雨声?” “有。” “那你听雨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李既白如实回答:“一般会很快睡着。” 她坐起身把车内音响的声音调至最低,“试试。” …… 李既白体感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看时间,才过去半小时。 睁眼放空了会,后知后觉感到些不自在。 他尽量放轻动作,戴上耳机,听了几篇德语阅读,再做了几节英语听力,结果,困意越来越淡。 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做,反枕着手看外面的雨。 车窗玻璃全部被雨幕覆盖,世界好像都变得模糊,而车里的一切却都清晰可闻。 气味—— 昨天在兰岳的杏南路步行街,何筱舟买了罐车载香氛,很淡雅的味道,此时却觉得存在感极强。 呼吸—— 她稍稍侧着头,轻浅的气息像落在他耳边。 李既白闭了闭眼,倾身取来她随手搁在后座上的针织衫,动作放轻,盖在她肩头。 退开时,注意到她散开的头发,有点凌乱地贴在她脸侧,可能有点痒,她不自觉皱了皱脸。 他不由地伸出手,想帮她理到耳后,指尖碰到她柔软的发丝时又猛地顿住。 颓然地撤回手,他重新仰靠回座椅。 哦对,还有歌声—— 《Five Hundred Miles》,旋律悠扬,透着股惆怅。让他恍惚觉得,这个雨夜,好像没有尽头…… * 何筱舟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雨后,晨间的空气很是清新,她舒展了下腰肢,走去卫生间洗漱。 经过便利店时,买了些简单的早餐。 回到停车处,李既白也已醒转,可能没睡好,清俊面容上堆满怔忪。 她径直走去主驾拉开车门,扬起笑容,“早。” 李既白感受到微烫的阳光,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昨晚到后来,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扰得他更难入睡。这会倒像是从没下过这场雨似的。 他去洗漱,朝脸上泼了捧凉水后才觉清醒一点。 中午时分,抵达位于渝宿郊区的温麓山庄。 但到了才发现,实际跟想象中存在很大偏差。 这里与电影中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同。 花园里大片红艳欲滴的玫瑰变成绿油油的草坪,房间颇有质感的拱形门全部改成了规整的方形,中厅的旋转楼梯也被拆掉,装饰成休息区。 随行的工作人员解释道:“这里原本是私人的,您说的那部微电影,据说导演跟主人有私交,才被允许拍摄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原主人低价把这里卖掉,新老板整体翻修过,改成庄园式酒店。” “不过,旁边那一栋侧楼现在专门提供给剧组租用,有很多电视剧都在这里取景。” 路途中这么多波折,赶到却扑了个空。 李既白听完,不免有些遗憾,“来之前,我应该多查点资料。” 何筱舟却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对于随意的一时兴起,她通常会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去承接预期之外的回馈。 她淡然地提议:“不过这里环境很好,我们还没订酒店不是吗。” 跟工作人员咨询了价格,不是特别贵。 其实本质上和桉吴的度假村差不多,只是服务方面更完备。 而且因为还没到暑期的旅游旺季,订到中心主楼三层带露台的套房,两间大卧室,还有客厅。 位置依山傍湖,站在露台上,能看到不远处被云雾缭绕着的青蒙山峦。 “不如后面几天就待在渝宿?” 何筱舟背身倚在半人高的围栏上,侧身望着李既白,下巴懒洋洋地搁在肩头。 “好啊。” 和她的视线对上,不免又想到昨夜那场好像要倾覆一切的大雨,李既白忽然觉得住套房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想法在心头打了个旋,轻飘飘飞走。 但没想到,很快竟得到了验证。 酒店每月会举办一次化装晚会,场地设置在侧楼的一层大厅,还给提供各式服装和化妆用具。 下午两人没有离开温麓山庄,各自在房间里休息,到晚饭时间到餐厅简单吃点,就去了服装间。 有很多经典角色的衣服,几个住客正在落地镜前兴致勃勃地换装、拍照。 何筱舟在几排衣架间梭巡了一圈,最后只拿了两条领带和一副面具。 李既白下午洗过澡睡了一觉,换了套衣服。 月白色的衬衫,袖子虽然很随意地半挽到手肘处,但仍板正得能立刻作为学生代表站上演讲台。 因此何筱舟挑领带时,特意选择非常规的款式,一条是黄色系底的手绘款,四散着花鸟鱼虫的简笔画,另一条则是异形刺绣领带,小狗图案。 何筱舟掂量着那两条领带,又打量他片刻,随意问道:“我帮你弄?” 李既白原本坐在高脚椅上,闻言迟疑了下,换了个坐姿,改为单腿支地。 她走到他身前站定,抬手将领带绕上他的脖颈。 她好像不习惯直接喷香水,只洒些在发圈上,味道很浅,但清淡好闻。 不止发间会有,头发散下来时,她会把发圈戴在手腕上,香气便会蔓延。 李既白屏息,配合她的动作,先低头,又扬起下巴,只想让这个过程再快一点。 然而,味道可以物理屏蔽,触感却不能。 拨衣领时,她的指尖会似有似无地挨到他颈间的皮肤。 李既白闭上眼,十分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 “你头发是自然卷吗?” “嗯。” 何筱舟系好领带,往后退了一小步,仔细端详着,觉得好似缺了点什么。 她半拢起手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介意我理一理你的发型吗?” 他摇摇头。 何筱舟揩了些许发蜡,捋着他额前的刘海往斜侧边后拨,暴露出英挺的眉骨。 她后退,倚在化妆桌旁,边用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审视着自己的成果。 嗯,现在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了。 总算整理完,李既白暗自松了口气。 他看向旁边的化妆镜,两条领带叠搭,松垮地挂在颈间,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懒散的不羁。 何筱舟单手撑在化妆桌上,正在补口红,从镜中注意到他有些不适应的样子,心念微动。 她把头发散开,扣上面具,只露出半张脸。 然后,她伸出手,弯唇笑着对李既白说:“嘿,优等生,现在是逃课时间。” 李既白目光不错地注视着她。 照旧是殷红的唇色,但眉眼和挺直鼻梁都被遮住,看不真切,便不再有距离感,反而变得神秘、引人探究,像古老传说中幻化成人的清美女妖。 他被内心深处的声音驱动着,难以自控地斩断所有纷乱不堪的念头,主动覆裹住她的手。 掌心相扣的瞬间,有微弱的电流贯通全身。 好似世间万物都在塌陷、沉没,而他只与她衔接。 大厅里人影憧憧。 唱片机的声音颇有质感,正播着爵士乐。 简直能称得上是著名影视人物的串场集会。 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新奇服装,在角色的庇护之下释放自我,卸下平日的职责,伴着悠扬的音乐谈天说地、翩然起舞。 何筱舟找了个空位坐下。 李既白则走去吧台要了两杯威士忌。 回来时,他看到有个男人站在何筱舟身边,伸着手,好像是要邀请她共舞。 他隔着人群瞻望,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的穿着。 何筱舟今天穿了条斜开衩长裙,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裙子是简约的黑色,没有多余装饰,独有种高级的冷艳。 男人着同色系西服,剪裁得体,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副英伦绅士派头,看上去跟她极合衬。 两人聊了几句,何筱舟大概注意到他,抬手朝这边指了指。男人跟着看过来,表情颇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转身离开。 李既白立在原地,直到何筱舟朝他走来。 灯光昏昧,她戴着面具,他好像只能注意到她绯红的唇,不由思绪飘忽,想到古镇那晚。 “怎么不过来?” “担心会打扰到你。” “哦,你确定吗?” 李既白没说话。 何筱舟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摇了摇杯中的酒液,幽幽道:“你不早说,我刚才跟他说我有男伴了。” 李既白胸中一动,动作比理智先行。 在她转身之际,攥住她的手腕。 酒里放了冰块,不知他握了多久,贴着她皮肤的指腹冰凉到让何筱舟忍不住颤栗。 “刚才是假话。” 何筱舟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等他的后续。 李既白捏紧另一只酒杯,一口气喝下大半。 “真话是,我怕我会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吻你。” 小李:我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Day Six 第11章 Day Seven 李既白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坦然。 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想法很不齿。 而如果要回溯,苗头大概出现在前天晚上。 电话里,她声音里的颗粒感不再清晰,变得柔软又缱绻,听上去很亲昵,就像是在和情人耳语。 尤其在她半睡半醒间含糊着说出那句“我今晚只会梦见你”之后,他的嗓子突然被什么柔软的鸟类羽毛挠了一样。 痒、渴,喝多少水都无法消解。 之后这种感觉一直存在,并且,在雨夜的车里,在她给他系领带的时候......愈演愈烈。 陌生且异样的冲动在他身体里随血液循环奔流,终于,在作为旁观者目睹了她被搭讪后,他抓住了源头—— 他想靠近她,毫无缘由的。 周遭的热闹仍在继续。 衣香鬓影的场合里,他们是其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成年男女,无论发生什么故事都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过分注意。 何筱舟摘下面具,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侧边的系绳,“为什么要忍住?” “那样不对。” “哪里不对?” 李既白看向她,昏暗灯光下,乌墨般的眉低低压下来,使得眼睛如深潭一样,望不见底。 “场合不对,关系也不对。我们才认识多久,连朋友也算不上。” 何筱舟忽然笑了,“你会和朋友接吻吗?” “不会。” “但你难道会和陌生人接吻吗?” “会啊,”她踮脚凑近他耳畔,嗓音里的颗粒感变得具象化,像有极细的沙粒在他心尖摩擦,“第一天见面,我亲过你不是吗。” “还有,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是陌生人吗?” 话说完,她缓缓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些距离,把最后的选择权留给他。 李既白有点无措。 她总是这样游刃有余,时远时近的,这一秒还亲密得引人遐想,下一秒,就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恢复正常社交距离。 他默了片刻,喝完剩余的酒,重新握住她的手。 离开晚会场地,归还领带和面具,穿过侧楼和主楼之间的小径,乘电梯上楼。 何筱舟一路被李既白牵着回到房间。 门关上,他却没开灯,也没有开电源。 玄关有个小储物柜,李既白转身很轻松地抱起她,让她坐在上面。 黑暗里,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好像他的决心只够支撑到这里了,再难继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低下头,埋首于她颈间。 初夏,室内闷热异常。 他湿热的鼻息全数喷洒在她光裸的肩颈皮肤上,激得她体内难以抑制地涌出一股子燥意。 “我……”李既白欲言又止。 何筱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说,“先开灯好吗。” “我有点热。” 他依言打开空调,灯光乍亮的瞬间,何筱舟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等完全适应了光线,男生倏然凑近,贴了贴她的唇角。 只是极轻极快的一碰,结束便立刻退开。 但他仍保持双手撑在她身侧的站姿,目光沉定地盯着她瞧。 似乎在确认,或者是,在等她发出下一个信号。 何筱舟坐在柜面上,双脚悬空。 久违地被这双熟悉的眼睛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有些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好似在下坠,有轻微的失重感。 她失神地捧住他的脸,以目光一寸寸描摹。 李既白几乎要被她双眸里的水光淹没。 连同残存的理智一起。 他没有再犹豫,双手上移搂住她的腰,唇迎上去,严丝合缝地贴紧。 只是贴着,动作生涩得就像还未成熟的青柠。 何筱舟也好不到哪去。她在心底狠狠鄙视自己病态的行为,胸腔内一阵接一阵泛起细密的疼。 但望梅止渴总好过无边无际的空洞。 她双手绕上他的脖颈,衔咬着他的下唇,轻柔地一点一点撬开他的齿关。 李既白扶在她腰际的手僵硬了一瞬,顷刻收得更紧。他开始试探着,毫无章法、仅凭本能地回应她。 和风忽变,催生骤雨。 屈从于荷尔蒙和多巴胺,轻浅的吻渐而演变成激烈的纠缠。是索取,亦是献祭,他们好像都需要从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中得到或是确认些什么。 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和逐渐升高的体温就是最有效的兴奋.剂。 何筱舟蹬掉脚上的细高跟,“去房间......” 李既白俯身勾住她的腿弯,抱起她就近拐进一间卧室,长腿轻巧地一撇,将门关上。 她陷进柔软的床褥。 他的身体与亲吻一同倾覆下来。 * 清晨,何筱舟醒来时,看到李既白熟睡的侧脸,一时恍惚到不知今夕是何年。 昨晚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他们都没有安全套。 曦光自透过窗帘映进来,何筱舟翻身仰躺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她在斟酌,该如何收场。 原本想等最后一天再收线,现在的发展有点脱离她的预想。 “早。” 何筱舟兀自沉在飘忽的思绪里,冷不丁听到男生嗓音微哑的问候,吓了一跳。 “早。” 李既白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异常,走去卫生间洗漱,回房间经过客厅时还给她带来一瓶矿泉水。 “晚上去夜爬怎么样,明早可以看日出。” 他神色自然,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和之前一样,只是路上临时结伴的旅游搭子。 “好啊,”何筱舟拥着被子坐起身,拧开瓶盖喝了口,“那是不是要先买点装备?” 他点点头,“我列好了清单,下午去。” “那上午呢?” 李既白立在窗边,闻言回身看她,意味深长地说:“你需要补觉吗?” 何筱舟没有觉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她松了口气,放心地睡了个回笼觉,到十点左右,开车出发市区。 午饭去了一家开在闹市区居民楼里的火锅店,李既白照旧在公园里找本地人帮忙推荐的,味道很正宗。 何筱舟试着夹了一筷辣锅里的青菜。 刚吃下去,就感觉滚烫的热气从胃里向全身蔓延,鼻尖立时冒出汗珠。 她喝空了杯子里的水,仍觉辣气灼烧,便伸手去够李既白的杯子,他喝可乐,冰镇过的,少见的不自律,现在看起来却很有先见之明。 李既白眸色暗了暗。 因她这样无意识且自然的亲昵举动。 趁吃饭时间,他们看了好几个知名博主的视频,在李既白列的清单里,加了两条,保暖薄羽绒服和雨衣。 虽说现在白天的气温已经到了三十度左右,但难保晚上不会降温,渝宿是出了名的气候多变城市,山里的天气更是难以预料。 当地的织雾山很出名,一年到头都有很多登山爱好者徒步,因此有不少种类齐全的爬山装备店铺,基本上在一家店里就能买齐所有。 之后又去超市,添了些必备的食物补给。 结账时,何筱舟很自如地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取了两盒计生用品。 李既白站在另一头往购物袋里装东西,拣到那两枚硬盒时,动作不由一滞。 他冷涩地勾了勾唇,捏起来,丢进袋子角落。 购入全部所需的物品回到山庄酒店时才刚天黑。 按正常爬山速度,四个小时左右登顶。 日出大概在清晨五点钟左右,凌晨之前进入织雾山就能赶上。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何筱舟看了眼时间,说:“休息好之后再出发吗?” 李既白轻应一声,却抬手按下车锁。 何筱舟不解,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握紧方向盘,竹节一般好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好像花了很大力气才下决心问出口。 “你前男友,是不是姓林?” 她背脊瞬间窜起一阵激流,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 李既白按开安全带的卡扣,“咔嗒”一声,像某个半悬在空中的易碎品落了地。 何筱舟心口一紧,看过去,他表情僵硬,浮着一层薄薄的戾气。 不明显,但与他平日里的状态大相径庭。 “昨天晚上,你睡在我身边,叫他的名字。” 何筱舟恍然。 她的确是梦见了林湛,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会说梦话。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还是在生气?” 何筱舟笑了笑,觉得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很荒谬,“为什么?” “你如果还爱他,我们就不能这样……” “你是不是想多了,只是睡一觉而已,还要求身心统一?” 何筱舟出声打断他,撑在扶手箱上,伸手去够他那边车门上总控锁的开关。 忽地想起什么,她仰背倚住方向盘,紧盯着他,“而且,李既白,你是不是忘了,昨天说想吻我的人,是你。” 距离够近,何筱舟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瞬间翻涌上来的灰败与难堪。 她心一沉,没再说什么,直接开了锁。 然后下车径直走到后备箱处,将下午买来的物品一一挑拣,均分成两份,提着自己那一份离开。 从车前走过,余光瞟见他仍坐在车里没动,她脚下顿了顿,转身走回到驾驶位一侧,拉开车门。 “另外的装备留给你了,明天下山后,我就会回津海。” “至于车子,租车公司应该有上门回收的服务,我来处理。当然,如果你有时间去退,我可以付你一部分钱。” 李既白用力闭了闭眼,下车。 他掌住车门,高大而挺拔的身形将她围困在他和车身之间,清越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怒气,“又是钱吗?何筱舟。” 她立刻想到这场旅行的开端,一时噎住。 车库里安静极了,他的胸膛近在咫尺,好似有汩汩热息不停地扑向她,她几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她不语,他也一同沉默。 许久后,李既白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如常,只是有些微微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爬山我跟你一起去,晚上你一个人很危险。” “之后,你要回去的话,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何筱舟咬紧下唇,忽然涌出负罪感。 她不确定他的反应是他的修养使然,还是其他。 但她知道,是她甩钩把他拽进这滩泥泞里,也是她自私地徐徐放线引诱他越来越深入。 事实上,她刚才所有竖起的刺,都是因他的反常表现而生出的隐秘担忧。 如果,如果答案是肯定,她必须及时切断。 “那你今天在别扭什么,你喜欢我?” 何筱舟这样问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一丝微表情。 当天小李的某书搜索记录如下: #把crush惹恼了怎么挽救 #跟crush接吻了,但她心里还有前男友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Day Seven 第12章 Night Seven 李既白恋爱经历为零,但是在他的概念里,喜欢应当有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该是这样没有逻辑毫无根据的短暂性生理吸引。 他关上车门,双手垂下来,说:“不是。” 至于第一个问题,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困扰着他。 他有些懊悔。 本意是想叫停这样有些失序的发展,话说出口却变了味。 而何筱舟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回了房间。 *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何筱舟整理好装备,背上包,准备出发。 待在房间里总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去洗手间或者是拿东西也会碰见。 很别扭,有种同居的情侣吵架冷战后还得暂时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感觉。 所以她刻意比下午沟通过的时间早出门了一小时。 谁知,到了停车场,却见李既白正闲散地坐在主驾,估计在这里等她有一段时间了,杯架里搁着的瓶装水已经快要见底。 行,现在还得同乘一辆车。 何筱舟把背包搁进后座,上了副驾。 车子开出地下层时,她余光瞟见李既白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 她落下车窗,深吸口气。 越往远郊开,风越清透,轻盈地将她胸腔里淤积多时的闷燥感冲散了些。她闭上眼,手指搭在窗沿上轻敲,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意识到自己在下意识做补救,她不由一个激灵。 搞什么,真当是在和男友闹别扭吗? 何筱舟脑中警铃大作,坐直身体,把在播的歌单换成单独设置的一个摇滚合集。 李既白由她折腾,在激燥的音乐声中安静地开着车,车速稳到仪表上的数字几乎没有变化。 织雾山距市区大概八十公里,位于渝宿西南方,从温麓山庄过去相对近一点,导航预计二十多分钟。 不算长的一段路,也就五-六首歌。 何筱舟跟着《无地自容》的节奏自得地小幅度晃腿,压根没有察觉到车子细微的变化。 “抓好扶手。” 是李既白突然出声,她才发现了不对劲。 何筱舟循声看过去,仪表盘上正闪着紧急预警提示,而车身好像也在朝着右侧稍稍倾斜。 “估计爆胎了。” 李既白当即按开双闪,慢慢减速,靠边停了车。 所幸是市郊的公路,宽阔,一马平川,街面上也基本没什么车,停在辅路很稳妥,不会影响交通。 李既白还是按标准放好三脚架。 他从后备箱取了工具,又拿出下午刚买的爬山用的头灯,作势要打开备胎罩。 “你准备自己换?” 何筱舟本打算打电话叫道路救援,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惊讶地问道。 “我们租车的时候不是问过工作人员吗,可以换,备胎也在使用年限内。” 问是问了,实操是另一回事...... 男生正在摘备胎,好像察觉到她的顾虑,“咚”的一声,把轮胎搁在地上,手撑住,带点揶揄地问,“你是害怕吗?何筱舟。” 她被他戴着的头灯光线晃了下眼,下意识抬手遮在额前,却见男生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透着自信,却并不张扬,“放心,看过教程。” 事实的确跟他说的一样,他很熟稔地用千斤顶将车身顶高了些,再卸装轮胎。 整个过程结束,他身上的白T还干干净净,只除了单膝杵在地上时裤腿稍微沾了点灰尘外,仍是很清爽的样子。 他拿了瓶水走到路牙边冲手,对她说:“扶手箱里有湿纸巾,帮我拿一下?” 何筱舟依言走到副驾,开了车门。 却没摸到包装,反被储物格内微弱的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她爬上车座去瞧,竟是萤火虫。 用玻璃罐子装着,在昏暗的车厢里明明灭灭的,像漆黑夜空里四散的星子。 除此之外,还有两枝黄玫瑰。 准确来说,应该是两朵,因为枝茎被剪去,只留下一小截,花瓣也有些枯萎了,不太新鲜的样子。 幼稚的小把戏。 何筱舟一下子松懈下来,竭力绷住脸,才忍着没笑出来。 她合上扶手箱,扶住车框,上半身探出去对他说:“没有湿纸巾。” “哦,忘了,”李既白走过来,屈身打开她身前的储物箱,淡淡道,“放这里了。” 男生起身时,何筱舟嗅到熟悉的清冽草木气息,不免心神一荡。 还是忍不住好奇,她重新打开,取出那个小玻璃瓶,捧在手里看。 “哪里有萤火虫?” 李既白擦干净裤腿上的灰尘,直起身,低笑了声,“差点以为你不感兴趣。” “酒店附近有湖,你记得吗?湖边树林里抓的。” 何筱舟问:“那花呢?” “昨天晚会,酒店布置场地剩下的。” 何筱舟手指在玻璃瓶外壁上轻轻敲了下,原本靠近边缘的萤火虫立刻飞向另一端。 她又仔细端详了会,忽地揭开盖子,手伸向车外,将它们尽数放飞了。 望着四散开的萤光,何筱舟问:“要是没有爆胎这档子事,你怎么往这上面引?” “让你帮忙拿湿纸巾。” 她笑开:“很生硬啊这样!” 再出发,气氛完全轻松下来。 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到达织雾山的时候,时间已过凌晨。 有许多和他们一样来夜爬的游客,还有些举着拍摄设备直播的网红博主,一群人来自五湖四海,怀着同样的目标,身处其间,好像有强大的磁场力量,让人有热血上涌的感觉。 何筱舟忽然来了兴致,开始之前,向李既白下战书,“比一比谁先登顶?” 他冲她扬了扬眉,“你确定?” 何筱舟想到他每日清单里的运动时长,虽然这几天可能没有时间严格保持,但他也一直有晨跑之类的,整个人看上去就一副作息规律很健康的样子,而她熬夜、加班,饮食不规律,有时还喝两杯,常年都是亚健康的状态。 她紧了紧背包带,“不然你晚出发一个小时?” 李既白:“?” 何筱舟少有这样活跃的时候,她做手势比了比两人接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说:“比较公平。” “同行这么多人,沿主路走也很安全。” 李既白环顾四周,游客接连不断地往上山的路走去,他给何筱舟拨去电话,又发起了位置共享,等屏幕上出现两个交叠在一起的箭头,才说:“注意安全。” 她背一只纯黑色的登山包,穿最简单舒适的T恤和长裤,身影汇入人群后,很快消失不见。 他则找了处相对清净的位置,默默记下时间。 那头,何筱舟边走,边做实时转播。 “好多人啊。” “这里还有花田,可惜太黑了,看不清楚。” “喂……何筱舟,不要剧透。” 他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有点无奈的意味,倒不像在警告。 她忍不住轻笑了下。 李既白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墩上,翻出耳机。 他猜她可能已经走过平地区域,开始上台阶,听筒里除了嘈杂人声,还伴着明显气息不匀的呼吸声。 他静静听着,思绪飘飘然。 不由想起昨夜。 最开始他不太习惯睡觉时身边多出个人,刻意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全身只肩膀和她有接触,因为她睡着后没多久翻了个身,脸埋进他颈间。 她均匀的吐息近在咫尺,尽管房间里静谧到落针可闻,但他还是难以成眠。 比起被生理反应支配的剧烈绞缠,那样近似于事后温存的静谧共处反而更让他不知所措。 他以为这就是极致了,没成想,何筱舟突然缩进他怀里。 她大概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额前渗出细密的汗。 整个人轻轻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无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 他联想到某些贝类生物,无比坚硬的外壳里,是常年累月被沙砾碾磨的柔软血肉。他喉咙发紧,拥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她大约也感受到了他的安抚,手搭着他的腰,腿一同攀上他的,如藤蔓植物般,几乎缠绕在他身上。 他随即更用力地抱住她,将她完整地裹来怀里。 这样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何筱舟渐渐平复下来,呓语出声。 “林zhan……” 李既白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他开了床头灯,腾出一只手抽纸巾给她擦汗,也因此借着灯光分辨出她的口型。 应该是某个人的姓名,尽管他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 但他瞬间冷静,隐约有怒气冒上来。 当时他不太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 而现在,李既白好像能回答在停车场争执的时候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了。 大概是亲密行为衍生出的独占欲作祟,在安静相拥的深夜里加剧,又在突发变化时产生落差。 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气息声响在耳边,实际距离却在渐次扩大,既近,又远,让他有种微妙的撕扯和剥离感。 李既白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遇到纠结的事,只要能扒拉出一点线头,就不会再感到困扰。 如果每一个行为都要深究底层逻辑,未免太较真。虽然眼下还是理不出更具体的因由,但这个结论已经足够说服他。 他看了眼时间,对何筱舟说:“我准备出发了。” 她随口应了一句,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先结束位置共享吧。” “你现在爬到哪了?” 地图上只有一片青绿色,她的坐标点嵌在其中,无从分辨具体位置。 “诶,不然我沿路给你留点记号?” 李既白听出她语气里隐晦的嘲意,弯了弯唇,“好啊。” “不行,破坏环境。” 她顿了顿,说:“山顶等你。”之后便挂了电话。 这个点还有游客在陆续进山,李既白随人群一起走过最后一段平地,经过她不久前说的那片花田,拍了张照。 山路不是特别陡峭,爬起来不费力。 走出去四十多分钟,李既白估摸了下时间,推测距离位置共享结束的地方没多远了。 她体力应该有一定的消耗,速度可能会降下来,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慢点走,忽听到身后一阵骚乱。 几个穿救援制服的男人拿着担架、救生毯之类的东西匆匆往上走,游客自发向两侧移动,让出来一条无阻挡的小路。 周遭的游客开始讨论上面发生了什么,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李既白跟着往旁边让了让,等救援队过去才继续走。 一开始他没太在意,直到人群里有人说“我朋友在上面看见了,说是个女生,跟同伴走散了,装备没带全,好像是失温了。” 李既白眼皮一跳,掏手机给何筱舟打电话。 只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语。 专栏预收: 《结婚冷静期》三人行/男暗恋 《于危夜忽降》破镜重圆 感兴趣的小天使点点收藏,感恩,鞠躬[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Night Seven 第13章 The Eighth Morning 何筱舟发现手机没电时,正站在半山的观景台。 这里可以俯瞰渝宿市区的全景,尽管现在黑黢黢的,但能看到断点成线的路灯,在黑夜里串联起城市脉络,像蛛网,也像星河。 她本想拿手机拍张照,却没想到,手机早已黑屏关机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打算跟路人借手机给李既白打个电话说一下,但又没记住他的号码。 权衡再三,只能停在观景台等。 山坳里无边无际的黑,看久了,好像要被吞噬。 何筱舟换了个站姿,改为后背倚靠着栏杆,仰头望向夜空,但那里同样漆黑无垠。 她瞬间想到很多。 小时候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踩月光;看过的《死亡诗社》里一群少年趁夜色偷偷溜出学校读诗;加班到深夜捧一杯热饮披着星辉回家;爱乐之城男女主角在星空下共舞。 无数个静谧却也轰然的时刻,还有...... 还有,困囿她最深的那个夜晚。 那次林湛计划带她上山露营蹲流星雨,她中途被上司紧急召唤,而他在送她回公司后,独自前往。 然后,再也没回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散点,彼此毫无关联。 就和她的情绪一样,一时昂扬,一时又down进谷底,连带着她内心那片原野,也在不断重复着沃土变荒漠的过程。 “何筱舟!”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将她拽出思维漩涡。 她循声看过去,是李既白。 是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的声音几乎盖过周遭所有的交谈声,吸引这附近的游客都朝他看过去。 他们不明白这个男孩为什么气喘吁吁,神色紧张。 何筱舟也不明白。 但她在这一刻,忽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她嗓子发紧,看着李既白跑上观景台,最终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弓下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好像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走完剩下这几步路。 何筱舟掐紧指尖,不动声色调节好情绪,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问:“怎么了?” 他看上去消耗了太多体力,额前都是汗,声音也干涩得厉害,“你看到救援队上来了吗?” “没有,但听说了。” “好像那支队伍走的是没开发的路线,其中有个人掉进陷阱里受伤了。” 消息口口相传,中途绕个弯子可能就会出现偏差,这是她听到的版本,李既白知道的或许和她不一致。 何筱舟说完,反应过来,讷讷道:“你以为是我?” 李既白站直,从背包里拿了瓶水,一口气灌下大半,语速快且急:“你赢了,我认输,后面一起走。” 何筱舟哑然,“抱歉,我一时兴起,没想到会这样……” 她应该想到的。 她经历过的不是吗?大自然是最无常的。 愧疚感迎头冲上来,何筱舟看着男生额前濡湿的刘海说:“要不,你先换件衣服吧?” 细想有点好笑。 他们准备了替换的贴身衣物,暖宝宝,厚外套,竟忘了带充电宝。 说这话时,两人找了处无人注意的黑暗树丛,何筱舟在前,李既白隐在角落里快速褪掉身上汗湿的上衣。 “我可没忘。” 男生换完走出来,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充电宝递给她。 “啊?你带了?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你?” “我在想,”李既白拉好外套拉链,低垂下头,“有人那么着急上来,是提前埋了宝藏吗?” 他的下颌隐在领口里,整个人被利落的黑色冲锋衣衬得冷酷又桀骜,语气却轻,尽管有点挖苦的意思在。 何筱舟感觉跟被猫挠了下似的,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 到达山顶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 风刮得猛烈,游客四散在观景地附近,裹紧身上御寒的衣物,神色疲倦地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天色已经由完全的黑转至深蓝,脚下就是起伏的山线,云雾由近及远铺开,仿佛触手可及。 渐渐的,云毯尽头出现一线橘色的光,将天地切分开。 这时,有人小声说了句,“来了来了。” 人们纷纷举起拍照设备,低言交流着,像是怕惊扰了天边的那一隙日光。 大自然不会偏心,她给予每个人同样的回馈。 太阳冒出云层的瞬间,何筱舟下意识屏住呼吸。 红橘一般的圆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爬升,光晕漫过云雾,铺洒到人间的每一寸土地。 云海翻滚着橘色波浪,蔓延到天边,与光源相接,像宽阔又璀璨的坦途,通往炙热的彼端,即使下方是深谷,仍让人有种想要跑上去撒欢的冲动。 就算在社交平台上看过再多有关日出的图文或视频,真正身临其境才会明白,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静默的气氛被晨辉点燃,周遭的惊呼和赞叹此起彼伏,当中最直击人心的当属一句气沉丹田的—— “我操!” 握草哥肩上扛着面旗帜,他好像急于寻求共鸣,全然不顾别人会怎么看他,拿出一个小音响举过头顶,大声问:“兄弟姐妹们,来首歌怎么样?” 基本都是年轻人,一呼百应。 他大概一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直接按开播放。 前奏一响,就有人听出是什么歌了,隔着人群回应:“哥们,来劲!” 播到副歌那句“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时,有社牛人士开始大声合唱,更有甚者跳起舞来,浴在日光里,以自己最积极热烈的一面给朝阳回礼。 立于其间,受氛围感染,何筱舟忽而明白了林湛从前追求的是什么。 他由来热爱极限运动,追逐一切极致的体验,总说“人活一遭就是来玩的,玩就要玩得畅快尽兴”。 他读建筑学,课程和计算机系一样繁重,很多次两人在图书馆各自因为课业抓狂头秃的时候,他总会突发奇想地搞一些“花头”。 比如丢下做到一半的代码程序和建筑图纸,拉着她一起去赛车场跑圈、在live house里跟同频的人一起聊天蹦迪,或者只是分给她一只耳机,引着她腾出三分钟时间听一首《静止》。 他尊重规则,更尊重自身的感受。 何筱舟有时理解不了,但因为自己很难做到那样全然的放松,所以更加喜欢他身上那股劲。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奔波,上课、兼职、实习,就算能暂时从这类外放的活动里得到些能量,还是会因为未完成的事情焦虑。 林湛则完全相反。 也是到后来,何筱舟才恍然明悟,他们那时候的确很相爱,但也只是相爱,好像从没有真正承接起对方的灵魂需求。 一首歌播完,日头也彻底跃出了云层山川。 整晚的奔忙收获这片刻的精神满足,没有人探讨值不值得,只抓紧时间留下对美好时刻的纪念。 何筱舟也从背包里取出胶片机,往前走了几步,请李既白帮她拍一张。 虽然她是公认的上镜,但她平时并不怎么拍照。 想要留念不单是因为日出,还因为她在今天,在林湛离去后的第六年,才感觉自己真正读懂了一点他的内心世界。 闪光熄灭,视线重新聚焦的刹那,何筱舟深深望着眼前的男生,朝着他奔过去。 这股子冲动没有落地,连同她整个人一起,被李既白接住,高高举起来。 她双手撑在他肩头,和他灼热的目光对上时,又有点想落泪。 好在,比起周围其他人的表达方式,拥抱和哽咽已经相当内敛,她不会被当成异类。 “哭什么?”李既白放她下来,拇指刮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倾身再次拥住她。 他个子太高,被他这样抱着,近乎是被缠裹。 温暖又密实。 “谢谢。”她的脸埋在他肩颈处,声音闷闷的。 男生笑了下,“拍照而已,不用谢吧?” “不是因为这个。” “噢。”李既白应了声,语气平淡,手上却愈发用力地抱紧她。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不想问,不重要。” 他肩膀退开寸许,温热的手掌托在她颊边,低头注视着她,认真道:“我只知道,现在和你拥抱的是我。而且,你知道吗,之前在观景台找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拥抱你了。”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通的。 她梦里喊谁的名字都不重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把握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只考虑眼前的事。 何筱舟环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竭力抑制住汹涌的泪意。 余光瞥见握草哥准备下山,她止住哽咽,连忙叫住他,问他能不能帮忙拍张合影。 握草哥很乐于助人,弄明白这个胶片机怎么用之后,积极地指挥着他们摆pose. “兄弟,你低一点,肩膀再靠近她一点。” 拍好后,他把胶片机递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既白,说:“哥们儿,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怎么瞅你这么眼熟呢?” 何筱舟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吧,”李既白没在意,跟他开玩笑,“好多人说我长得像XXX。” 握草哥连笑好几声,也没往深处想,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扛着旗走了。 何筱舟和李既白也准备下山。 天亮后,山路好走很多,比来时少用了半个多小时。 回程何筱舟开车,李既白坐在副驾,把之前她的摇滚歌单切掉,随意地问:“后面照片洗出来,能复制一张给我吗?” 何筱舟顿了顿,几秒后才伸手去拨档位,“好啊。” “等等。” 李既白探身过来,手肘撑在扶手箱上,问她:“你买了机票吗?” 何筱舟想起之前说过下了山就赶回津海的话,此时看着男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少见的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吃瘪。 “还没有,”她也侧过身,凑近他,声音极轻,“你想我走吗?” “不想。” 李既白式坦诚,一如既往,直击靶心。 他仍是斜倚着的坐姿,嘴上说着挽留的话,神色却平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一副任由她自己做决定的样子,什么结果他都照单全收。 她抬起手,指尖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描摹着他眉形的走势,落到眼尾。 男生条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睫毛划过,很柔软的触感,一点点延伸到心尖。 她勾起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角,“想这样吗?” 李既白捉住她作乱的手,试探着轻啄了下,又抬眼去看她的反应,见她不阻止,才完完全全捏着她的手抵在唇边。 等了好久,才说:“也不是。” 只是隐约有点不舍。 李既白没有说更多,他觉得她或许明白。 因为刚刚他在她眼睛里读出了类似的情绪。 小李就这样自我攻略[狗头] 文中的XXX可以想成男明星的名字,没有特指某个人,也不重要,小李开玩笑而已 注:“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 歌词引用自《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新裤子乐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The Eighth Morning 第14章 Day Night 下山后没再安排其他的行程,在山庄里休整了半天。 主要还是因为夜爬完回来,情绪仍荡在日出带来的震撼余韵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所以一直到第二天醒来,何筱舟才有了假期即将结束的实感。 她没有假期综合征。 出现焦虑多半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得太随性而群里工作相关信息一直不停往外蹦,让她有种其他人都在前行只有她原地踏步甚至在享乐的虚浮感。 李既白不一样,昨天回来后,他先是睡了一觉,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泡在健身房,大有一副要把前几天漏掉的运动量全部补回来的架势。 这会吃着早餐,他兴致勃勃说着渝宿市体育中心最近举行的足球联赛,问她有没有兴趣前往。 何筱舟没什么胃口,搁下只咬了几口的吐司,语气平淡道:“后天我就回津海了。” 李既白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嗯。” “今天去做陶艺怎么样,做成了或许能送个临别礼物给你。” 李既白又扬起唇角,“好啊。” 何筱舟没忍住也笑了。 他还真是喜怒都形于色。 在社交软件的同城频道搜索一通,最后选了家支持寄送的工作室,在城市另一端,跟山庄的位置连成了对角线。 到时刚过十点钟,店主才开始营业,女孩扎双麻花辫,个子也小小的,穿甜美系的荷叶边连衣裙,力气却很大,手里搬着陶泥,微笑着打招呼:“这么早哇。” 女孩引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两位想做什么类型的?” 何筱舟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设想,“大概是个风铃,招财猫或者小狗外形,好做吗?” 算是相对简单的,整体圆筒状,勾出曲度当作头和身体,用陶土捏出手脚、耳朵,再穿线挂铃铛或者陶瓷薄片就可以了。 李既白在店里放置成品的展示区域逛了一圈,选了一只看起来比较普通的盘子,但配色和造型都在何筱舟的审美点上,她更喜欢简约风格。 “送我?” 李既白将刚拍的照片放大,“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何筱舟凑过去看了一眼,补充,“看你技术怎么样了,如果成品不好,我会拒收噢。” 男生笑开:“我尽力。” 店主简单说了下要领和拉胚机的使用技巧,把发挥空间留给他们。 但是等实际上手了,才知道其实没那么容易。 沾了水的陶泥很难控制,在旋转的拉胚机上有它自己的行动轨迹,完全不得章法,更别提搓出想要的形状了。 两个人各有各的狼狈,何筱舟指缝都是泥水,偏偏这时候脸侧发丝的存在感变得异常明显,很痒,下意识想要挠一下,手指都快挨上皮肤了,又生生顿住。 转头一看,李既白也没好到哪去,长裤的膝盖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些泥渍。 不过相比起何筱舟,他的动作还算从容,手掌拢住湿泞的陶泥,耐心地,慢慢摊开形状,再抠出规整的中空,便稍有雏形了。 男生的侧脸极度认真,被穿过落地玻璃窗的阳光笼罩着。 空气里的细小微尘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就像旧电影里只留存于泛黄记忆中某一帧模糊的剪影,与过往林湛去图书馆陪同她时在一旁专心写歌词的侧影重叠。 失神一瞬,手掌拢住的招财猫头被按出指印,连同上方稍大点的身体也朝一侧倾斜,瞧着有塌陷的趋势。 何筱舟索性停下,侧过身,脸贴上男生的肩头,闭上眼轻轻蹭了蹭。 李既白疑惑:“怎么了?” 她声音凉的像浸了水的陶泥,“脸上有点痒。” “你笑什么?”何筱舟转回去,注意到他唇角的笑意,随口一问。 “可以说吗?” 他眼尾上挑,笑意似柔暖的光线般倾泻,“感觉你刚刚那样有点像只赖人的小猫。” 跟她平时完全不一样,很反差的可爱。 “不过,又感觉下一秒就会抓人。”李既白说完,眼睁睁看着她把已经接近成型的素胚按成一滩泥,又这样补了一句。 她没理。 以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形容她为惊悚片里只在午夜出现的黑猫,象征危险,会给主角带来厄运。 “为什么要重新做?” 李既白在给盘子加装饰,用裁刀切出几枚大小不一的星星,见她似要打算返工,好奇道。 “刚才做坏了。” “有瑕疵更生动不是吗?” “不是。” 他往盘底铺星星,问她:“你是完美主义者吗?” 何筱舟手指一顿,“大多数时候是。”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更多,转而问起他正在捏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奇怪的装饰物,轻巧地别开了话题。 “是一艘小船,你的名字。” 男生答完,随即有点挫败,“不像吗?” 何筱舟面无表情地点评,“是吗?我还以为是枯树叶。” “……” 等素胚干透了之后上色,店主建议他们选比设想颜色浅一些的,因为烧出来之后颜色会发生变化。 李既白最后挑了饱和度相对低的颜色,涂完之后煞有介事地拍了张照。 何筱舟重做之后,原先的风铃招财猫变成了小狗扑草地摆件。李既白问她怎么改了,她笑了笑没作声,心道,以此来回报你刚刚说我是猫。 很奇怪,和他待在一起,她好像变得幼稚很多。 这样轻松的假期即将走向尾声,何筱舟竟生出些隐晦的依恋和不舍。 上色完毕,李既白给她看成品。 通体呈很淡的蓝色,晕成波纹状,浮几颗黄色星星,角落里藏一叶扁舟。 “怎么样,收吗?” “那你先说为什么做成这个样子。”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想到一句诗,满船清梦压星河。” 何筱舟笑了下,抓起柜台上的笔填地址。 落笔的时候,思绪转了个弯,最后写了公司附近丰巢收货柜。 公司在津海中心商务区,周边有很多写字楼和商圈,找人堪比大海捞针。 即使不认为李既白会做这么没品的事,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规避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风险。 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将近黄昏了。 晚饭在市区的江景餐厅吃,对岸即是渝宿最出名的古建筑群,楼体层层叠叠,外圈燃明黄色灯,远远看去更像模型,笼在夜色的保护壳里。 回程李既白开车,播的歌单里基本都是陶喆和方大同的单曲。 何筱舟落了车窗吹风,闲闲搭话,“你好像很喜欢R&B.” “嗯,感觉很放松,”李既白瞥了眼后视镜,“你呢,喜欢摇滚?” “喜欢,但不常听。” 这是真话。她更多时候会想要保持安静和理智,摇滚乐里世外桃源一般的氛围,可能会催使她摒弃理性,偏离轨道。 林湛以前问过她,所谓的轨道通往哪里,由谁建立,又由谁规定? 她没有答案。 归根结底,框住她的人,或许是她自己。 “我以前陪同学去过音乐节,赶上下大雨,草地泥泞得不像话,但是一群人完全不在乎,跟着音乐踩着泥巴蹦……” 说着,李既白往何筱舟那边看了眼,然后忽地噤声。 因为注意到她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他把导航音量调到最低,车窗关上,只留一道细缝,速度也降下来,尽量开得平稳。 通往郊区的一路上没什么车,过半个多小时,车子开进停车场里。 她应该睡得不太舒服,头快要跌出座椅范围。 李既白犹豫了下,绕到副驾打开车门。 每次抱她,都觉得她太瘦。 这次却没有之前轻松,因她穿的衣服,材质很光滑,托住她腿弯的手臂得勾紧一点。 同时也得当心,不要吵醒她。 她大概也有所觉,迷糊伸出手,攀住他的脖颈。 香气弥散开来,像捧着一丛铃兰花。 李既白低头看了眼,这时才认出何筱舟穿的是在桐陵买的那件吊带裙,他当时建议她把头发挽起来,而今天她的长发就是束着的,在脑后挽成低髻。 他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心里暗道今天回房间的路怎么这么远。 * 何筱舟是在身体舒展开的时候彻底转醒的。 其实她一路上有朦胧感知到轻微的颠簸,像躺在湖面的小船里,摇摇晃晃,但身下的臂膀温厚又有力,让她不至于全无依凭。 睁开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何筱舟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喊某个名字。 但止住了。 因为李既白可能预判到她的意图,牢牢盯着她,冷静地沉声开口:“你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 客厅里开了灯,光线漏进这间卧室,被门斜斜裁开,只蔓延至门口,而他们被黑暗完全笼罩。 他的手还被她攥着,另只手撑在床沿上,姿态别扭,俯身看着她时却极有一种压迫感。 何筱舟反应过来,一点都没在意他的凶戾,只觉他在虚张声势,松开手,手臂绕上去。 果然,他的耳朵和脖颈都在发烫。 她仰起上半身亲了亲他的喉结,逗他:“如果我是想谢谢你抱我回来呢,能说话吗?” 李既白身体一僵,伸手去拽她的小臂,“你平时都这样表达感谢?” “那倒没有,只这么谢过你。” “是吗。”没什么情绪的一问,明显不信。 “唔,我忘了,也这么谢过……” 她故意停顿了下,其实也没有后续,但如她所料,男生眼神一黯,忽地俯下身,重重堵住她的唇。 力道太大,磕得她牙齿一疼,“嘶……” 李既白也有所觉,身体后撤,手指抚上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唇瓣,“抱歉。” 何筱舟开了灯,手上用力,想要拽着他在床边坐下。 男生指了指裤腿,“脏。” 她松开手,“那你先去洗澡。” 他眼神变得复杂,拙劣地欲盖弥彰,“嗯,你好好休息。” 暧昧抽离,何筱舟躺在床上,颓然地看向门口被切分开的灯光。 她忽有置身湖底之感,昏暗的空间像湖水一般挤压着她,而她只能窥见这濛濛的一线光亮。 静默许久,她抬手按床头座机叫了客房服务。 特意让工作人员晚点上门,等她冲完澡,酒刚好送到。 何筱舟提着冰桶在沙发上坐下,问旁边的李既白,“喝点吗?” 男生换了套衣服,白色T恤在灯光下质地偏柔软,蓬松微卷的黑发已经干透,整个人清爽洁净如夏日里刚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绿树冠。 “好啊。” 何筱舟瞧着他,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投冰块。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咚”的一声,像某种暗号,伴随酒液滚流的声响,空气渐渐变得粘稠。 “嗯?”李既白拿过属于他的那一杯,轻抿了一口。 何筱舟握住他空闲的那只手,去触碰不久前撞疼的上唇,“道歉呢,要落到实处……” 李既白放下酒杯,拿镊子夹起一小块冰,贴来她的唇边,“这样会好点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颤,张口衔住那块冰,侧过身斗气一般咬他的喉结,“不好。” 李既白闷哼一声,箍紧她肩头稍稍拉开。 旋即,位置调转。 他很轻松地抱起她,放她坐在膝头。 “你确定吗?”他伸手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被冰块渡上些许凉意的指腹贴着皮肤,激凉。 何筱舟明白他的意思,但没回答。 手移到他的胸前,以掌心感知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然后,她反问:“你确定吗?” 不需要过多言语,眼神交汇即是在传递信号。 李既白转被动为主动,虎口托住她的脸颊,轻柔地吻住她,舌尖试探着擦过她的唇缝。 何筱舟始终睁着眼,看他浓墨般的眉,看他俊挺的鼻梁,看一切与林湛相像的细枝末节。 心口陡生一股闷窒感,她搂紧他的脖颈,激烈地回吻,伸手去剥他的T恤。 身体腾空而起,李既白抱起她走向卧室。 她重回那片幽暗湖底,但因为男生滚烫的体温,竟觉这湖水好似也有了热度。 床戏好难写 晚点补上(sorry)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Day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