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之后来临的爱》 第1章 忆-第1章-梦 是新年。 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绽放,不知出处地接连升空,将风海的夜染成恋人们喜欢的颜色,周遭被感叹的呼声和笑声包围。 方暖仰着头,烟花的光落入她的瞳孔,衬得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转头,她望向身旁男人的侧脸,连语气都洋溢着幸福:“新年快乐!” …… 不断有人从方暖的身边超过她。 她走得极慢,心却跳得极快,抽痛的感觉伴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捶在她的胸口。 木头做的楼梯在一片雪白下格外显眼,男人一席黑衣,作宜族青年打扮,大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站在楼梯口远远看着方暖。 方暖停下来,又吸了一口手中的氧气瓶,倔强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男人——他并未挪动半分。 …… 寒冷的风刺骨,放肆地钻入方暖的衣袍。纵使周围有许多人包围着她,却依旧抵挡不住风海边凌晨6点的寒意。 远方的海平面悄悄地露出了金光,周遭的人纷纷举起手机,记录大年初一风海边的日出,这是2022年的第一个日出。 方暖也不例外,她举着手机在人群的夹缝中拍照。 随着太阳升起,暗色的海面被金光笼罩,蜕变成粼粼波光,随着风荡漾在盘旋的海鸥之下。一下、一下,光在海面上跳动着,太阳在海的另一侧逐渐放大,海鸥的鸣叫声忽远忽近。 方暖从未看过日出,她觉得好幸福,在这挤满人的、细长的、凸出海面的小码头上。 “看,我把整个日出都录下来了!” 顺着声音回头,身侧的男人正兴奋地给她展示手机里的画面,拿着手机的手冻得通红。 “辛苦啦我的宝宝!”说罢,方暖拉过男人冻僵的手,用自己小小的手掌努力握住,往衣袍的内侧带。 …… 迷蒙的白烟缠绕着无比高大的佛像,方暖牵着男人的手,抬头半眯眼地仰望着,无云的天空刺得她睁不开眼。 “网上说,情侣一起来拜佛的话,很快就会分开哎。” 男人转头:“为什么?” 方暖也转过头,对上男人的眼:“因为佛渡正缘,送孽缘。” 闻言,男人的语气略带不屑,尾调微微拖长:“那你怎么还带我来?” 方暖不再看他,而是回过头直视着佛像闭上的眼睛,有些执拗地开口:“我又不信这些。” …… 是夜。 沙发边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行李,房间里没有开灯,遥远的海面上,灯塔时不时在落地窗前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白光。 方暖缓缓睁开眼,很快又重新闭上,反正不论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漆黑。 是梦又不似梦的画面压着她,心里的情绪就着黑夜开始翻涌。 旧的回忆似海浪,不断拍打,退去又卷起。 她慢慢蜷缩起来,双臂收紧抱着自己,心里开始变得焦急,胃也传来灼烧的感觉。 方暖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咬着下唇拼命忍住抽泣,试图阻止瞬间就能倾覆的崩溃。 但在这无声的夜里,她的挣扎显得弱小又无力,一如她失败的感情,失败的人生。 第2章 忆-第2章-来到风海市 1 “砰、砰、砰”楼下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还有陌生的声音在喊着方暖的名字。 她正窝在沙发上睡得非常熟,昨晚哭了一夜,加上昨天一天搬家的劳累,让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似乎是不把她叫醒不罢休。 终于,在来人的坚持下,方暖在噪音中坐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昨天到现在没换的衣服,顶着红肿的眼睛和浮肿的脸,下了楼。 来的人是房东阿姨。 “怎么才开门呀小暖,打你电话也不接!”房东看上去有点着急,语气也有点责怪的意思。 “昨天搬家太累了,睡死了。”随口应付一下,方暖又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话,房东马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很是熟稔地往门里走:“进去说吧,进去说。” 方暖租的是风海边上一栋两层半的独栋,独栋带有一个天台,算作半层,她把自己的房间定在二楼。 这独栋一层约有70个平方,是个完全的吉屋。每一层包括天台都有一个独立厕所,但唯独二层的厕所带有干湿分离的浴室。 独栋是刚装修过的,米白色油漆刷的墙面,配套的卫浴都是新的。一楼有两面都做了整面的落地玻璃墙,二楼面海的一侧也有一扇落地玻璃窗,外面连着一个大露台。 方暖能平价租到这房子,一个是因为它是吉屋,另一个是因为这房子原本是要做店的。房东投了钱买房装修,但说好一起合伙的人却放了鸽子,她急需回血,恰好方暖是长租又能预缴一年的租金,就平价租给了她。 一楼连能坐的家具都没有,方暖只好邀请房东上二楼。虽然二楼还没整理好,但起码还有沙发能先坐着。 刚坐下,房东就热情地握住方暖的手,用十分和蔼的语气说到:“小暖呀,是这样的,我有个侄子,他呢刚毕业,想做点小生意,就问我这个姑妈能不能把这地方腾给他。”顿了下,她见方暖毫无表情变化,又赔了个笑脸继续说:“这个房子不是有两层半嘛,你一个女孩子住这么大的地方,应该也住不完吧?你看要不,把天台那半层让给他?” 话毕,房东带着试探性的眼神盯着方暖,满脸假笑地等着她的答复。 第3章 忆-第2章-来到风海市 2 方暖听出来,刚刚询问她意见的时候,房东说的是“要不”,而不是“能不能”,这说明这件事很大概率是板上钉钉了。所以即使她拒绝,最后可能也要闹到拿合同说事才能作罢。 但这样一来无疑是费神又会得罪房东,这对方暖在风海的新生活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而且方暖根本没有那个据理力争的心力,再说一般这种时候,为了让方暖同意,房东肯定也是要做出一定的让利的。 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房东阿姨,等她继续说。 如方暖所料,见她一直没有反应,房东开始变得着急起来。 “其实我当时就拒绝了,毕竟已经租给你了呀!我也不能欺负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是不是?不过他好歹也是我的侄子,我这也挺难做的……要不这样,少了半层,我减你20%的房租怎么样?”房东握着方暖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 “他打算做什么生意呢?”方暖问。 “一个小清吧。不过你放心,我都替你问过了。”本来以为没希望的,方暖一开口,房东又热情了起来:“这栋楼右边有外置的楼梯直达天台,天台又有独立厕所,不会打扰到你的地方。再说他也不是做烧烤什么的,就是喝点鸡尾酒听听歌。晚上8点才营业,12点就结束,表演什么的只到10点半。” “清吧的话,那不是会有喝醉的人吗,感觉挺不安全的。”方暖用淡淡的语气,给出一击致命伤。 闻言,房东一窒。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还没找到搪塞方暖的说法,就着急着来了。毕竟她对方暖的印象就是一个外地来的年轻小姑娘,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应该是蛮好糊弄的类型。 见房东没有回答,方暖乘胜追击:“我一个女孩子,出出入入的,也不太方便。” 房东又是一窒,不自觉地整个脸都拧起来了,似乎是在极力思考。 又默了一阵,方暖见差不多了,开始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这样吧,房租免30%,更改写在合同里,更改的地方双方印上手指模。另外,多缴的钱需要现在退给我。”方暖说完,反握住房东阿姨的手,用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她。 房东的却表情愈发难看了:“30%是不是有点多呀小暖?”对方虽然松了口,但这一刀着实是砍在了自己的大动脉上。“而且多缴的钱,可以继续预缴在后面的房租里呀,反正租期是三年。” “可是万一清吧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有些事谁也不好说呀。”方暖的语气依旧很淡,听上去完全没有个人情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深了一点。 房东违约,清吧影响在先,即使方暖后续单方面终止租赁也是合理的。 像是不满没有得到答复,方暖主动松开了手,收起笑容,一改之前的软声软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那不然我们还是按照合同走吧。您退给我一年房租,以及三个月的赔偿金,我按照合同规定的,一周内就把房子腾给您的侄子。” “25%!不能再多了!”房东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地找到方暖微信,然后给她把多缴的房租退了回去。 “房租已经退给你了,不能反悔了哈!” 见状,方暖也拿起手机,收了钱,她的嘴角有微不可察的上扬。 回过头,方暖又堆起了人畜无害的笑容,重新握住房东的手,语气还带了些讨好:“当然不会了,那我们现在就改合同吧?就不劳您再跑一趟了。” 甜美的声音,即使是浮肿的脸,也还是难掩方暖这不多见的美貌。 只是这美貌和笑容,此刻在房东阿姨的眼里,疹人得很。 第4章 忆-第3章-爸妈的电话 1 送走了房东,方暖拿起手机确认了下自己的余额。 虽然变卖了在繁已市的家产,但也只是些普通家具,还是折旧卖出的。加上搬家和路费、房租,方暖现在的存款只能说是勉强,勉强还够她做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在她最喜欢的风海市开一家小咖啡店,30岁过上退休生活。 再过一个月她就26了,也就是说还有4年。 退出APP的时候,方暖瞥见通话图标上的红色数字,想着点进去把它消了,却看见未接来电不止有房东的,还有爸妈的。 犹豫了一下,方暖点了爸爸的号码,拨了过去。 昨天到房子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卸了货,跟房东签完约,方暖倒头就睡了过去。 她忙得昏头转向的,没有给家里报平安。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方暖鼻子有些发痒。 “阿妹,到地方了吗?没什么事吧?怎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呢?” 方暖的爸妈是典型的晚婚晚育,虽然她才准备26,但爸妈却都已经越过60了。 此时爸爸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担心。 “嗯,昨天就到了,没什么事,只是一趟下来太累了,沾床就睡着了。” “吃饭了吗?” “吃了。” 方暖撒了个谎,现在是中午,除了昨天中午在高铁上吃的那个牛肉面之外她啥也没吃,甚至水也没喝上几口。 她有个不好的习惯,忙起来就不吃不喝,总是要固执地先把事情做完。 “那就好。”爸爸的声音仿佛松了一口气。 “你们呢,你们吃了吗?” “吃了,刚吃完。” “那就好。那我先收拾一下东西,晚点收拾好了再给你们发消息。” 说到吃饭的事情,方暖也感觉有些饿了,打算结束通话就马上叫个外卖吃。 电话那头默了一下。 “爸?” “阿妹,我跟你妈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爸爸的声音有点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此时,方暖的妈妈接过了电话:“阿妹,我跟你爸爸想去看看你,好吗?”担心她不同意,妈妈又赶紧补充:“就三天,不会很久的,爸爸妈妈也很久没有旅游了,就当我们去旅游,你就跟我们吃顿饭,好吗?” 第5章 忆-第3章-爸妈的电话 2 方暖知道,她离开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爸妈肯定是很舍不得她的。再加上她那时的状态,仿佛回到了毕业初期她患上抑郁症的样子,确实很让人放心不下。 但那时的方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道如果再不离开从前那个家,再不离开那个充满“他”的城市,自己就真的要疯了。 “阿妹?”见方暖没有回答,妈妈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内疚的感觉伴随着妈妈小心翼翼的语气涌起,方暖咽了一下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 “好呀,来一周吧。我来当导游,带你们四处去走走,这里可漂亮了。” 听到这回答,两老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马上就笑着应下:“好好好,我们再看一下时间,确认好了就跟你说。” 听到爸妈放松下来的语气,方暖却感觉更内疚了,是因为她的失败,才会让父母如此焦心。 想着以后见面更难了,方暖便说:“没问题,到时我帮你们买票。来了就住我这,也别住酒店了。” “知道了,那我们晚点微信上跟你说哈。你先收拾东西,也别太累了。” “嗯嗯,拜拜。” 挂了电话,方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坐在沙发上。 过了许久许久,她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内疚颓废一蹶不振的样子,不是爸妈想看到的,也不是放弃一切来到这儿的方暖想看到的。 她打开手机,点好外卖,起身开始收拾房间。 这是她新生活的起点,也是她在她最喜欢的风海市的家。 第6章 忆-第4章-那个男人 1 放下手机,袁莉拿下挂在墙上的日历,回到沙发上跟丈夫挑选日子。 乍一看,年都过完了,离除夕夜已经过去了好久。 除夕那天,他们去方暖家里找她吃饭。 方哲提前两天给她发了消息,她隔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两老开门进来的时候,方暖看上去好像是忘了,忘了他们要来。 也正因为这样,两老才真正见到了那个来不及把崩溃藏起来的女儿。 瘦弱的女孩子蜷缩在沙发上,眼睛通红,身形消瘦,嘴唇白得疹人。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头痛欲裂,胃也时不时抽痛,甚至吐了两回。 那些让人心凉的、心热的记忆不停地轮播,折磨着她,让她痛。 痛得心脏发紧,发麻。 那段日子方暖每天做的,就只是窝在沙发上发呆流眼泪,又或者想起什么,就会崩溃大哭起来。 她把手机的铃声开到最大,一有声响便马上拿起来确认; 她用拇指不停划拉着屏幕,试图刷新那个只剩一条线的页面; 她重复地拨打那个只剩下机械女声的号码,点开免提,让声音充满整个房间,好像这样才能让她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一点。 比起那个男人决绝的、残忍的话语,这个女声听起来反而更亲切,更安全些。 毕竟她不会再说出除了“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以外的话了。 家里属于男人的东西都没有搬走,那些昂贵的家电和他的衣服鞋子,男人通通都不要了。 连同她一起,被抛弃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里。 第7章 忆-第4章-那个男人 2 方暖这段感情,谈得轰轰烈烈,也败得轰轰烈烈。 21年初,即将24岁的方暖进入国企工作,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他。 他是势头很猛的广告公司T&E的合资人,她是他的甲方——里的小人物。 虽然起势猛,但当时还是小型公司,员工不多,加上方暖工作的“力讯”是大国企,所以身为活动执行总监的他也得亲自到门店现场指挥。 男人一米八的身高,体型偏瘦,打扮得时髦。他笑起来斯文帅气,沉默的时候又拒人千里,做事认真大方,与年轻帅气的外表不同,更像是成熟的老手。 活动间隙,方暖跟店员聊起了天,帅气的男人自然成为了年轻女孩们的讨论对象。 “你们觉得他有女朋友吗?” “这么帅,不能没有吧?” “我觉得不一定,他工作应该很忙吧,不一定有时间谈恋爱。” “你们说他多大了呀?” “感觉比我小。”方暖一直旁听着,然后淡淡地插了一句。 活动开始,大家陆续回到位置。 方暖是甲方,男人是活动总执行,不可避免地会有不少交集。 活动间隙,方暖想起刚刚的话题,于是冷不丁地问了男人一句:“话说,你多大呀?”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方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点冒昧了。 正当她打算说声抱歉然后闪人的时候,却听见男人有点不自然的声音:“我99年的。” 22? 果然比她小,都快00后了。 心里本来有一些关于男女的想法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她不喜欢姐弟恋。 于是方暖随便应了一下,假装有事就离开了。 活动结束的时候,方暖跟另一个T&E的人在同一个区域收拾。 她想喊对方帮忙的时候,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两人对视着,对方先一步向方暖开了口。 “你好,我叫苏子,跟那个家伙是一起的,都是T&E的合资人。”苏子微微抬起下巴,朝着那个高大男人的背影示意。 “你好,我是方暖。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我一起搬一下这个吗?”方暖指着身侧的一张实木桌。 苏子微笑点头:“没问题。” 方暖手指着不算远的一处地方:“放到那边就可以。” “好” 两人合力把桌子搬到走廊尽头的位置,边往回走边寒暄。 “你这么年轻就当上甲方了,真让人羡慕呀。”苏子说。 “没有。”方暖轻笑一下:“只是个小人物而已。你们也很年轻呀。” “我们?我都29了,再过一年就奔三啦!” 闻言,方暖转头看了苏子一眼,见他眉清目秀,看着跟那个男人一般年纪。 “29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合资人年纪都差不多。” “是差不多呀。” 三言两语间,两人便回到了走廊的入口,再往前就是活动现场。 方暖直直地盯着那个男人的方向看,又问:“可是那个人不是才22吗?” 苏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他?他什么时候……” 就在苏子说话的间隙,方暖的领导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她抬手回应,又看向苏子:“不好意思,领导找我,我先过去一下。” 苏子礼貌点头,站在原地看着方暖离开的背影,视线又顺着平移到不远处男人的侧脸上,轻笑了一下。 第8章 忆-第4章-那个男人 3 活动结束后过了三天,方暖到举行活动的门店办事。 事情快办完的时候,上次一起聊天的店员突然问她:“你不是说那个帅哥比你小吗?” “嗯?”方暖正在文件上签字,没听清问的是什么。 签完字,方暖抬头,把文件递回去:“哪个帅哥?” 店员接过文件:“就那天那个,活动总监。” 噢,那个22岁事业有成的帅哥。 “对呀,他是比我小,才22,我都要24了。” 店员把资料放回身后的抽屉,回过身来:“什么22?他都27了好吧!” 方暖感到疑惑:“27?可是他明明跟我说他是99年的呀。” “你听错了吧,他94年的,27岁。就昨天,他来我们店里办业务,给我身份证的时候我看到的。” 方暖懵了。 什么样的人会莫名其妙地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撒这种没必要的谎? 而且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所以那个时候方暖问完,他愣住不是因为被吓到了,而是在想要不要骗她? 彼时的方暖,是个外向积极的人。 即使是每天要8点出门,也还是会早起化一个全妆打扮得美美的;即使是每天要上十个小时的班,也会在下班之后来一场姐妹局。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脱离了抑郁症的苦海,发誓要热爱生活,大胆、美丽且张扬。 那样张扬自信的方暖在知道真相的此刻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微信。 方暖:你为什么骗我? 几秒后,男人回复了:抱歉。我就想试试,我也是第一次,没想到你居然信了。 与男人冷漠的外表不同,这字里行间充斥着戏谑。 方暖阴阳怪气地回过去:这个抱歉可真是一点都不抱歉的样子呢。 男人没有回复。 方暖又忍不住发了一条:好歹也应该请我吃个饭吧~ 怕对方拒绝,她还特地加了条波浪线,尽量让这句话看上去半认真半玩笑的。 男人依旧没有回复。 三天过去了,男人还是没有回复。 留着那个对话框太过耻辱,方暖干脆隐藏了。 三天了,她看着男人在工作群里发了几十条消息,却没等来一条回复。 哪怕是一句“哈哈”。 方暖长得极美。 一米六九的身高,偏瘦却凹凸有致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肤色,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是高鼻梁和一双甚有灵气的杏眼。睫毛密长,颜色偏浅,给她徒添了几分淡漠。 唯独是不化妆的时候唇色有点浅,在这张白皙的脸上略显憔悴。 这样的她,平时都是被人追着搭讪的。 人生第一次主动,居然还吃了瘪。 T&E剪辑的活动视频已经改了7版,大领导还是不满意,最后方暖的领导把这事交给了她,让她从头开始跟进。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又点开那个对话框,将她编辑好的视频脚本发过去。 男人秒回:收到。 嗯,就两个字,收到。 方暖气得丢下手机,转身就扎进了浴室。 洗过澡,她心情好了些,又把头发擦到半干才重新拿起手机,却惊讶地发现男人又回了两条微信。 “抱歉,那天在忙,看了忘记回了。” “这个周日可以吗?” 第9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1 方暖跟那个男人闪恋了,在认识的13天后。 21年2月,T&E的春假比力讯足足早放了一周。那一周,男人每天早上都会陪她挤早八的地铁,给她买好早餐再离开。到了下班时间又会准时出现,接她回家吃饭。 双方的同事都对这桩喜事喜闻乐见。 交往两周,一次偶然,方哲在路上遇见了他们。方暖没有松开手,而是大大方方地向爸爸介绍了男人的身份。 但这次见面后男人却十分懊恼,他担心自己没有做好见家长的准备,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足足唠叨了方暖两天。 复工后迎来了情人节。 方暖苦恼一周,终于挑好一双男鞋,又在美购上选了一款蛋糕,再到店里买了花。 下班时间,男人抱着一束粉色玫瑰准时出现,却见到门店里方暖临时办公的小桌子上,精致地摆着一个心形蛋糕,一双运动鞋,还有一束白底红玫瑰。 那是男人第一次收到花。 正月十五,男人提满两手礼物跟方暖爸妈正式见面,吃饭的时候袁莉给了男人一个大红包。 …… 同年3月,方暖迎来了24岁的生日。 推开家门,男人站在门口等她,拥抱过后从口袋里给她递了一个卡片。 卡片里是一段祝福语,感谢她这段时间的付出。 “就只有卡片吗?”方暖笑着看完,随即又踮起脚凑近男人的脸,收起笑容眨着眼睛佯装生气地问他。 男人转了转眼珠子,笑而不语,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卧室,方暖看见床上的每个礼物都用牛皮纸包装得十分精美,正中央还印了一个火漆章,是霍格沃茨学院院徽。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牛皮纸上的细麻绳,轻轻撕下印章,又整整齐齐地把拆下来的包装放在一旁。 她是个哈迷,初中的时候看完了全套小说,每年也会重看哈利波特的电影好几遍。 男人送了她斯莱特林的院袍和配套的制服、围巾以及袜子、印着蛇院徽的高帮鞋、飞贼项链、入学通知书、活点地图、百味豆、光轮2000飞天扫帚造型的钢笔……还有一根定制魔杖。 方暖摸着那根专属于她的魔杖,心里却觉得,此刻会魔法的人并不是她。 邓布利多说过:“爱是最强大的魔法,哈利。” …… 第10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2 清明假期,男人跟方暖一起去了她大学所在的椰宁市。 方暖牵着他的手漫步在偌大的校园里,叽叽喳喳地给他讲述自己的大学趣事,带他走过每一个她记忆中饱含深意的地方。 他们曾经互相阅读过对方所有的朋友圈,一个一个故事地分享过自己的人生,指着照片上每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给对方认真介绍。 但当晚,他们因为小事吵了一架。 方暖他们住的是学校门口的小民宿,自建房配上简陋的家具,更没有规范的更换日用品的规矩。方暖把牙刷留下来放好了,男人却一声不吭都丢掉了。 方暖生气他为什么不问一句就把她放起来的东西丢掉,男人却说直接去买一套不就好了,然后便摔门而出,不久后提着新的洗漱用品回来了,却没有理会方暖。 凌晨一点,男人在结束争吵后背过去睡觉,方暖却睡不着。 于是她也想着赌气出走,起身下了电梯,在校门口熟悉的街道上逛了十分钟。 夜晚又凉又无聊,无奈,她就回到了电梯口准备上去。 电梯刚到,男人的电话就来了。 方暖没有接,一个是因为还在气头上,一个是因为马上就回到了。 回到房间,方暖推开房门。 男人看向她,沉着脸开口:“去哪了?” “楼下,随便走走。”她心里还是很不高兴,明明他刚刚也说走就走,没个交代。 方暖坐到床边,却瞥见男人拿起手机,开始查看回程车票。 她慌了,急忙按住男人的手。 这只是三天假期的第一天。 接下来的对话是方暖意想不到的。 “你这么晚跑出去,我不知道你去见谁了”、“你在这里这么多朋友”“为什么不接电话”……一字一句都在控诉她的“疑似出轨”。 方暖哭着抱着他说了一整晚,说她刚刚在校门口徘徊的时候,见到一辆车开进去,保安还瞥了她一眼;说她回来的路上见到楼下停着一辆粉色的车,车标是一条蛇…… 她说了一切能证明那十分钟她没有背叛男人的证据,并且保证了再也不会大晚上跑出去。 解释到后半夜,男人的疑心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方暖的眼睛肿得非常严重,左眼还变成了三眼皮。 很丑,男人见了没忍住笑。 但方暖笑不出,在旅游的好日子,眼睛变成这样,连妆也没法化了。 回头,她却见男人对着镜子,拿着发蜡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 不久的后来,方暖了解到他的两个前任都有出轨的经历。再后来,方暖看见了他微信里那个关于前任的分组。 她十分介意,加上之前冤枉她背叛一事,她非要男人删了不可。 争吵再次爆发,方暖诉说着自己被冤枉的委屈。 男人说:“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样,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又熬了几天,方暖提出了分手,男人在一周后删除了前任。 …… 第11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3 520前夕,方暖一直跟男人说希望收到用心的礼物。但男人那段时间很忙,完全没有时间准备,方暖为此不停抱怨。 男人最终忍不住说到:“那你就找一个有时间陪你的吧。”然后便挂断电话,把方暖拉黑删除。 凌晨3点,方暖赶到男人家。 她虽然有钥匙却不敢进门,在门口生生坐了一夜。 两人和好后,520当天,方暖收到了一束跟她半人高的粉色玫瑰花,以及名贵的护肤品、戒指和项链。 …… 6月,儿童节,那天繁已市下了好大的雨。 方暖趁午休,搭地铁去了南繁中心,在商城买了一大堆男人爱吃的零食,来到之前情人节她买花的花店。她提前打过招呼,要来包一束零食花。 早退了一个小时,赶在男人下班前到了他的公司楼下。 男人收到零食花,眼睛笑成了一抹弯月。 …… 7月中旬,因着男人出差,方暖也申请了居家办公,带上电脑跟他一起前往金门市。 短暂的7天下了5天雨,男人也只有最后一天稍微清闲一点。 他们一起逛了陌生的大街小巷,男人给方暖的爸妈挑了很多手信。 他有个收集旅行冰箱贴的习惯,方暖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也开始跟着买。 …… 七夕,男人给方暖送了名牌香水,和一个蛮复杂的拼装小房子玩具。 方暖则准备了一些礼物——有衣服、有男人爱吃的零食、有剃须刀,还有以前方暖看剧总会看到的那种“立即和好券”。她用这些做了一个小时候玩的那种“戳戳乐”盲盒。 …… 8月的最后一天,是男人的农历生日,方暖跟着他来参加朋友的聚会。 来的都是男人的初中同学,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 其中有个跟他不同年,但农历生日在同一天的人,那个人也带了女朋友。 方暖本来也想过要不要另外准备一束花,但她其实已经偷偷准备了三个月男人的生日礼物,打算在他新历生日那天送出去,而且那些确实也花了方暖不少积蓄。 方暖觉得生日这种事情应该有唯一性,她想陪他过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日。 但饭桌上,男人兄弟的女朋友叫了一束鲜花外卖。 所有人都在起哄,顿时,方暖觉得羞愧难当。 连两对情侣拍照的时候,男人也是两手空空。 在酒精的作用下,方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一直低着头。 期间男人试图宽慰她,说自己不介意。 但那个年纪的方暖,脸皮薄,当下就觉得很受委屈。 毕竟她又不是没准备,甚至准备的是这束花的十倍,不,百倍好。 下半场定在KTV,两人进去前,在大厅里争吵起来。 方暖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男人说要不我现在叫个外卖送束花来。 方暖说这不一样,已经晚了。 男人再也忍不住,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钥匙,把方暖家的钥匙单独取下来,砸在方暖身侧。 他说:“你要是再这样就给我滚,回你家,不要进去扫我兄弟的兴!” 后来方暖坐在包间里,微笑着,一条一条地删掉那段时间,所有关于男人的朋友圈。 …… 第12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4 920,也是男人的新历生日。 八点,闹钟叫醒了方暖,她今天非常忙。她准备了“一岁一礼”,从0岁开始送到男人28岁,拢共29份礼物,29张贺卡。其中还有很多不是成品,需要她自己拼装。 她在家里的杂物间藏着许多礼物,还没包装,她还预约了蛋糕上门。 今天她需要先把这些东西搬到男人家,再去布置。她觉得既然是男人的生日,当然还是要在男人家庆祝比较好。 身侧的男人还没醒来,他又赖床了。 考虑到时间紧凑,她拍了几次男人,催促他出门上班。 但男人甚是不耐烦,起床以后还对她黑着脸,直到出门都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方暖忍了忍,重新打起精神。 礼物装了整整两个一米长的大箱子,还有一个小袋子,期间胶带不够了,方暖又下楼去买。 方暖家是8楼步梯。 期间她还接到了蛋糕配送的电话,还有半小时就到。 于是她开始抱着箱子,一次搬一个,搬完一层又上去搬另一个,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搬下了八楼。 她浑身湿透,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 那个时候虽然很累,但心却是热的。 等到了蛋糕和网约车,一个多小时后,方暖终于到了男人的家。 一整天,方暖没时间吃东西,只是一直在干活,靠外卖点了一杯奶茶充饥。 29份礼物的包装,她还要打气球,爬上爬下地捆绳子,布置写着“生日快乐”的吊牌。 方暖记得,绳子绑到最后,她的手都在发抖。 男人已经下了班,在方暖公司楼下等了她一会儿,方暖骗他说还在加班。 等方暖到的时候,男人因为饿了跟工作上的事情有点烦躁。 她希望他开心一点,所以在去吃饭的路上一直找话跟他说,但都没得到回应。 想到自己今天为了他忙了一天,方暖也有点不愉快了。 直到菜上来男人还是沉着一张脸。 方暖忍不住:“我已经很努力想让你开心起来了,你可以不要一直不理我吗?” 男人放下筷子,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警告着:“是要说话,还是要吃饭。” 方暖怔怔地看着男人,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吃饭那我就走了。” 那些礼物堆满了男人的床,还有一个双层的蛋糕,上面插着数字蜡烛。 后来他们一起回了男人的家;后来男人拆了一夜的礼物;后来男人发了三条朋友圈并且每条都配上了九张长图还转发到了兄弟群;后来男人跟方暖的爸妈吃饭,方暖的爸妈也给他准备了蛋糕,还封了一个大红包……后来,方暖也不确定那晚自己开心与否。 …… 11月,方暖住的街道疑似查出重大传染疾病患者,整条街道被铁皮围封,解封时间未知。 收到消息的时候,方暖正在男人家里,还没睡醒。 她当时养了一只小兔子,还在她被封的家里。 等到两人都醒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变成了“只进不出”的局面。 方暖无助地大哭,男人在床边蹲下,握着方暖的手抬头看她,柔声说:“我们回去。” 于是两人拉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食物和兔粮,来到那个放行口。 工作人员问他们:“进去了就不能出来,确定要进去吗?” 男人握住方暖的手:“只要你想,我就陪你进去。” 见到心爱的宠物的时候,方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解封之后,安全起见,方暖暂时搬到了男人家。 …… 第13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5 12月底,方暖看了三天租房软件,都找不到价格跟位置合适的房子。 当天晚上她又跟男人诉起了苦。幸好,男人今天终于决定帮她一起看看。 过了十来分钟,男人给她推荐了一间房,她还是不太合意。 原本以为男人会再看看,但他却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 方暖顿时有点委屈,这件事她说了好几次,也确实很让她困扰,结果男人只是花了十来分钟敷衍了事。 男人不愿与她争吵,便翻身睡觉,方暖在旁边低声哭了起来。 她这阵子精神状态不好,因为男人家离力迅有两小时车程,她每天睡不够,工作压力又大。 突然,男人把被子一掀,对方暖怒吼到:“你究竟要怎么样,是不是要闹到全家都不得安宁?” 男人是单亲,跟母亲一起住。 方暖被吓到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咬着嘴唇的哭泣声能有多大。 男人站起来往房门走,边走边怒骂:“我现在就叫车帮你搬,给你找个公司附近的酒店,我给你交一个月房租,你可以慢慢找房子!” 方暖急忙跟着起身,拉住男人,男人则用力甩开她。她扑在床上又马上起来,抓住男人的手。 此时男人已经穿上拖鞋,准备往外走。 他回过脸,嚼着字说:“放不放?” 方暖没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盛怒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放开他,生怕他真的在大晚上把自己和兔子扔出家门。 不料下一刻,男人用没被抓着的手拿起身旁桌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朝方暖脚边一砸。 方暖看着满地的玻璃碎愣住,男人一扯便挣脱了方暖的手。 下一秒,方暖来不及思考,光着脚就追了上去。 她穿着男人的长裤,长得拖地,侥幸地没有受伤。 但又好像有受伤。 她的自尊里面,自爱的那一部分,好像跟这遍地玻璃一样,碎了。 …… 第14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6 又是一年春,今年的春假方暖连着年假一起放。 两人制定了旅游计划,前往初云省。从山雪市开始,登夕照雪山,再到风海市,在风海边看日出,最后到蔓及光华,逛鎏金河上的鎏金夜市。 山雪市是个高原地区,平地有2000 的海拔。 高铁刚进入山雪,方暖就突然一阵反胃,脑子里一下被灌入了晕眩感,毫无征兆。 她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没有缓解,一直到客栈老板给她递了一瓶氧气,她才明白,她高反了。 嗯,她,平地高反了。 方暖与男人还有她的氧气瓶一起逛了夜晚的山雪古城。 那是一个华灯漫天的花花世界,像误入了天上的宫阙,让人目眩神迷。 次日六点,方暖调好了闹钟,十分得意地展示给男人看——她抢到了夕照雪山的索道票。 两人兴致勃勃,来到方暖约好的服装店,换上当地的宜族服饰,化好妆,又兴高采烈地出发。 但方暖还是低估了节假日的客流,他们先上了雪山中间的平台,在那里拍了一套写真。结果要下来的时候,生生在索道口排了一个小时,最后只能退了登顶的索道票。 加上方暖的高反严重,其实也不太可能登顶,因为索道只能到山顶平台,还有一段得走上去。 但方暖在中间平台已经是两米一口氧气的程度了。 即使是在市区,她其实也非常辛苦,每呼吸一下心口都在痛,牙关也莫名酸胀。 待在山雪的三天,方暖用了20多瓶氧气。 就连男人背来夕照雪山的登山包里,也装满了给方暖的氧气、速效救心丸、葡萄糖、人参口服液等。 夕照雪山的山脚有一个月亮湖,从中间平台下来后,方暖与男人在那里拍了很多照片。 男人拍照技术不好,她便找好了机位,定好了角度和焦距。把一切弄好后,才千辛万苦地越过水,去到那个小瀑布前面铺了石子路的地方。 回来后却发现男人自由发挥了。 方暖很生气,好不容易才走过去的,本来高反就辛苦,为什么不按她已经弄好的拍呢? 两个人爆发了争吵。 在那之后,男人再也没有搀扶过她一下,即使是在需要上楼梯的路。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了客栈,方暖差点晕倒在客栈那条细长的楼梯上。 但男人跟刚刚在湖边上去的楼梯口时一样,他只是站在客栈楼梯口的尽头,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走一步停一步,但自己却寸步不移。 他们来到了旅途的第二个城市,风海市。 除夕夜,他们在风海古城看了烟花,买了冰箱贴。大年初一,他们在风海边上的码头看日出,又在旁边的民宿吃了早餐,老板还给他们送了汤圆。 方暖想在海面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拍照,男人则觉得危险不同意,见方暖闷闷不乐,男人又跟她吵起来。 最后他丢下方暖在风海边,自己回了民宿。 计划的第三个城市,是蔓及光华。 他们逛了鎏金夜市,跟着攻略吃了便宜好吃的烧烤,又去了曼苦寺和曼乐寺,手牵手一起拜了大佛。 …… 第15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7 23年2月,方暖搬家。 她租了个吉屋,在家具还没到齐的日子,她与男人又发生了争吵。 她不想回男人家,将就着在杂物堆里睡了两天,醒来就一个人收拾,一个人拧螺丝,拼装各种柜子。 这次的争吵爆发在新家旁边吃火锅的时候,当时大家都饿了,男人点了一个九宫格火锅,但除了中间的格子外,其他地方的汤都没沸腾起来。 方暖只好跟男人说,帮忙夹一下鱿鱼放在中间的格子。 鱿鱼放在男人那边的角落,方暖夹不到。 但男人已经在中间那格放了几块他想吃的肉,他不愿意放到一起,便把鱿鱼放在了没沸腾的格子。 方暖很不解。 最后他说:“那你自己夹不可以吗,为什么要叫我帮你?” 然后便停下筷子,黑着脸不再动一口。 方暖结了账,起身离开。 …… 3月,方暖生日,男人在她的新家布置了惊喜。 满满一沙发的礼物,有她想要很久的游戏光碟,也有她一直很喜欢的作家的一套书。 …… 4月,男人出差,方暖跟着他一起去了沙也市。 工作完成后两人多留了一天,到小岛上潜水。 男人买了两个人的拍照套餐,另外又单独给方暖加了录像费用。 他们在水底,在无数条小黄鱼的见证下,牵着手拍了合照。 …… 5月,方暖跟男人说能不能别把脏衣服放在洗手盆里,因为白色瓷砖粘上黑毛特别明显,她每天都得打扫一次。 况且,洗手盆左右两边都连着宽60的洗手台。 男人却怒吼:“说说说,什么都要说!”然后便摔门而出。 方暖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离家出走,却依稀想起,在椰宁那个晚上,他们说好了谁也不会大晚上跑出去的约定。 其实每次男人离开,方暖都会去找他,接他回家。只是方暖也曾学着男人违背过约定几回,却不曾有人找过她。 …… 第16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8 6月,方暖自觉心口不适,去医院检查。 是心脏病,加上去了高原和潜水的原因,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立即住院手术。 男人答应会一直陪着她。 方暖进了手术室。手术整整5个小时,男人与方暖的爸妈在等候区寸步不离。 从ICU出来转病房的时候,方暖一点力气都没有。 男人扶她起身,给她换衣服,喂她吃饭,帮她洗脸刷牙。 拔了尿管以后,方暖因为吃不下东西,还是浑身无力。男人给她搬来坐便器,扶她起来上厕所,给她倒大小便。 停止痛泵那一晚,护士给方暖提前打了止痛针,但没有作用。 她感觉伤口在烧,嗓子眼似乎长了砂砾,磨得她一直咳嗽。但一咳嗽,胸口就似被撕裂一般,疼痛非常。 整整一晚她都在发冷,冒冷汗,头发跟后背都湿透了,却睡不着。 术后第十天,方暖出院。 她结束了在病床上打针吃药的日子,男人也结束了每晚躺在又窄又硬的陪护床上打开电脑用手机热点工作的日子。 她总共住了13天,他也陪了13天,每一天都在,没发过一次脾气。 …… 7月,方暖正式从力迅离职。 她虽然出院回了家,但还是没有办法自主起身,更不用说洗漱,都是男人给她洗澡跟洗头的。 那天他们又吵架了。 男人说:“我就应该把你丢给你爸妈。”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家。 方暖突然想起来,住院之前,男人说的那句话:“你生病我是不会跟你吵架的。” …… 8月,他们又因为很小的事情吵架,但第二天,方暖需要去复诊。 她换好衣服,拿出手机给妈妈发消息,让她明天过来接自己。 然后她走到了卧室门口。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因为男人每一次都会这样,但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推开门,她问男人明天还陪她一起去医院吗? 男人背对着她,头也没回,语气冰冷:“你自己去吧。” “可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方暖执拗地开口。 闻言,男人转过身,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厌恶一览无遗。 他残忍又堂堂正正地说:“我生气了就不会爱你,说过的所有事情也都不算数。” 纵使已经在这段关系里听过无数荒唐话,但方暖还是怔住了。 …… 9月,方暖能正常进行大部分的活动了,两人商量着避开国庆高峰期,去了椒城旅游。 在那里,他们又买了许多冰箱贴。 …… 又到了920,这是方暖陪男人过的第二个生日。 她现在还是不适合爬高爬低地去做什么布置,她只能给男人买现成的礼物和蛋糕。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油画材料,与男人一起在画布上印了手掌印,并写上“生日快乐,我爱你。” …… 第17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9 11月,男人预约了很久的定制滑板终于到货,他发消息给方暖说今晚要去店里提货。 但很不巧,方暖的兔子在下午的时候吐了。方暖给它喂了益生菌,才吃完不久就又吐了。 由于邻居家的猫前几天猫瘟去世,方暖很不安,便打电话让男人回来一起带兔子去医院。 电话里,男人的语气很是不耐。 等男人到家,便粗暴地抓起方暖的兔子,但失手让它跑掉了,他便拿着晾衣杆去追赶、去吓唬,试图把兔子从沙发边上赶出来。 方暖连忙阻止,与男人争吵起来。 “你的滑板已经到了它不会跑!你可以先交个定金留货,而且你们约的八点,现在才七点!” 争吵结束后,男人离开了。 临走前,他故意走到猫身侧,用力一脚踏在地上,兔子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跑了。 他说:“我现在很讨厌它。” …… 12月,繁已市入冬成功。 一天晚上,男人出去聚会,方暖在家弄简历。 到了晚上11点多,男人已经一个多小时没回消息了。 方暖不知道他还回不回来,地铁已经没了。 到了12点,方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男人说等下打车回。 1点,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男人沉着一张脸开门进来。 方暖凑上前问他怎么了。男人不语,自顾自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方暖又跟过去,坐在他旁边。 “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男人回头,带着怒意的双眼直瞪着方暖。 她疲惫地解释:“已经12点了,地铁都没了,你又不回消息,我才打的。” 男人的声音变大了些:“12点很晚吗?我一个大男人,地铁没了我不会打车吗?不回消息怎么了?我在外面跟他们一起,还要一直盯着手机回你是吗?” 方暖顿时感觉胸口涌起一股血气。 整晚她只发了两三条消息,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直到12点她才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答复后马上就挂了。 她根本就没有缠着他要他如何。 分秒之间,方暖突然全身发冷、颤抖。 低头一看,她的手指甲全都发紫了,手臂也变得青青紫紫的。 她开始呼吸困难,还有点喘。 方暖觉得好害怕,第一反应就是起来去拿速效救心丸。 而男人则是一直沉着脸观看她的举动,没有动。 等到方暖终于冷静下来,她忍不住开口问到:“我不舒服,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吗?” 男人沉默。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是觉得我是演的是吗?” 男人抬眼,看着她。 方暖的心好像在痛,又好像不痛。 “你就不怕我真的死了吗?” 沉默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男人的声音才冷冰冰地响起:“你死了也不关我的事,警察来了我也没责任。” 后面的事情方暖不太记得了。她在男人离开之后,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是呼吸碱中毒。 昏昏沉沉间,方暖睡醒了。她的右手扎着针输着液,便用左手拿起手机看了下,里面有一条男人的消息。 “分手吧。” 第18章 忆-第5章-已经结束的故事 10 方暖眨了眨眼,整个人好像没有知觉了。 “那你的东西你搬走吧。”她回。 几秒后,男人回复:不要了。 方暖不想自己去处理那些东西,便想说你还是拿走吧。但她一摁下发送键,屏幕就弹出了红色感叹号。 方暖没有打电话,以她对男人的了解,电话肯定也被拉黑了。 直到方暖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某种翻涌才后知后觉地袭来。 这些失去了主人的物品,还有这段恋情过多的遗物,都被留在这个家里。 放眼望去,全是男人的模样。 方暖也是觉得应该要分手,她真的好累了,痛到好像都不会痛了。 她想,总不能跟一个一生气就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吧,那多没安全感。 她劝,他还老是摔东西,肯定不能跟这样的人结婚然后永远困在一个屋檐之下吧。 她幸,起码以后不用再收拾他的乱子,不用再对着一屋子的脏乱叹气了。 她想起了男人做过的那些坏事,说过的那些荒唐话。 想起了他总是离家出走,想起了他只会看着她哭,想起了他对她的从不挽留。 想起了每次如果在男人家有一点不愉快,他就会让她回家。可她去他家一趟,要搭两个小时地铁。 她也想起了他们总是和好,总会和好。 方暖其实根本就无法将男人对她好的模样和说那些荒唐话的人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仅一瞬间,这个声音猛地把方暖拉进了现实。 狠狠地,用了力气,把方暖摔在了现实的水泥地上。 没有了,他们真的分手了。 真的分手了吗? 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过几天就又和好了呢? 要不去他家找他? 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什么都原谅呢?你没有自尊心吗? 他只是幼稚,只是还没长大,只是单亲家庭缺少爱…… 他愿意长大了吗? 可是他除了生气的时候,都对自己很好,非常好不是吗?他只是生气才会不爱我,生气也可能会那样不是吗? 生气的时候就能不爱我?那不就是…… 不爱我吗? …… 对哦。 对我好的人,也可以不爱我。 不爱我的人,也可以对我好。 也许,可能,他就只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去解释他爱或不爱自己的行为、甚至原因。 方暖想,他就是那样的人罢了。 第19章 忆-第6章-新家 1 吃过午饭,方暖紧锣密鼓地收拾了一天。 现在她站在房子的中央,认真地审视着这个即将承载她新生活的家。 除开卫浴,一二层都是大单间。独栋面海的一侧长十米左右,从平面上看,是一个面海的长方形。 二层小露台面向海边,很是宽敞。它虽然压缩了二楼的室内面积,但方暖看房的时候,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 她真想每天都能坐在这,看看海,吹吹风,就算得风湿也行。 为此,方暖特地在露台右侧放了张藤条做的摇摇椅,还有一张矮矮的小桌,左侧的尽头则是个落地晾衣架。 露台进门,左侧墙面有一扇宽两米、从下向外推开的单块玻璃窗。窗下方是一张足足长两米二的原木色大桌,放着方暖的台式电脑、平板等等,是她的工作台。 这张桌子的高度只有65厘米,为了成全方暖在沙发上工作的理想,她还特地挑了张奶黄色、宽坐深的三人位沙发,上面放着两个毛茸茸的抱枕。 方暖不禁幻想,早晨阳光和风一起洒进来的时候,坐在这里得有多幸福。 书桌旁是双排的白色书架,向右连着两个美式乡村风的白色矮柜,矮柜再过去是楼梯口。 矮柜上摆放着许多装饰品和方暖拼好的两幅拼图,分别是《圣诞冬灯》和《美好生活》,上方的墙面还挂了去年圣诞,方暖涂好的圣诞树数字油画。 露台是凹进室内,牺牲室内的空间做的,所以露台旁边室内的空间,在平面上看是反而是突出的,与露台的栅栏齐平。 这个空间方暖用作厨房。 面海的墙上同样做了宽2米的玻璃窗,下方贴墙放满一排的橱柜。右手边墙面竖着双开门冰箱,整个空间还做了两片推拉式玻璃门,使它变成一个独立的区域。玻璃门上还装了半透明的白色落地窗帘,稍作遮挡。 方暖的碗具不多,都放进了柜子,仅留一个微波炉在台面。窗户正下方是灶台,正上方是抽油烟机,灶台旁还有一个又深又宽的洗碗槽。 虽然,方暖根本就不用洗碗。 因为对她来说,装满饮料的冰箱、橱柜里藏起来的洗碗机,以及扫地机器人,是增加居家幸福的秘方。 第20章 忆-第6章-新家 2 楼梯口正对着的角落是卫浴。 进门左侧先是长一米二的洗手台,连着马桶。右侧一个大落地柜,最下面放了清洁用品,依次往上是纸巾、牙膏、沐浴乳、毛巾等。柜面还放了好几个无火香薰。 干区跟湿区用玻璃推拉门区分,湿区靠里是一个浴缸,旁边有站立式淋浴头。 方暖还在湿区的墙面上贴了防水手机架。 回到客厅,也就是厨房跟卫浴中间的区域,方暖靠着墙面放了硕大的顶天立地架,贴着卫浴一侧的墙放了化妆桌。放眼望去,满满当当,全是她的衣服。 嘛,她觉得,得有这种生活气息,才算一个家。 至于床,床头斜向化妆桌,床尾扭向书桌,被放在了整个房间的正中央,四周没有贴着任何一个墙面,躺在上面能透过露台看见海。 没有规则,没有秩序,甚至还挺突兀。 但它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反抗,一种挣脱,是一种方暖迫切需要的,强烈的心理暗示。 她要打破过去带来的束缚,她要全新的东西。 一米八的大床,旁边有一张棕色矮桌,上面是每日日历和电子闹钟,还有一盏从大学跟她到现在的暖黄光落地灯。 方暖觉得这房子最聪明的设计便是到处做了很多地插。 洗过澡,沐浴乳的香气充盈着鼻腔,方暖躺到床上,感受着兔绒四件套的包裹。 好舒服。 拿起手机,她看到妈妈留言说后天来,来4天。随后顺手打开APP,把爸妈的高铁票买了。 “滴滴,滴滴”,是电子闹钟的声音,已经12点了。 方暖滚到床的另一侧,伸手轻轻翻过每日日历的下一页——2月1号,正好是新的一个月。 第21章 忆-第7章-他们的女儿 1 2月的风海还是很冷,海风嚣张地扬起路人的发丝,活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方暖在高铁出口见到了阔别一月的爸妈。 她今天特地化了个淡妆,精气神看着不错。 方哲跟袁莉远远地就看见女儿了。 她穿着白色V领的毛衣连体长裙,脖子上围着一条暗红色的针织围巾,笑着朝他们招手。 两老的嘴角跟着上扬,快步走了过去。 看来他们让女儿离开,是做对了。 一个月前的那个除夕夜,看着形同枯木的女儿,袁莉忍不住流泪了。 那天晚上,在她跟方哲不断地柔声安抚中,方暖讲述了过去两年的幸福和委屈。 他们愤怒,也无奈。 一如方暖所说,男人对她很好,也很不好。 他们亲眼见过医院里的13天,男人是如何无微不至;但他们也会在听到玻璃杯砸向光脚的女儿的时候,愤怒得眼眶发红。 女儿说,她知道,人心跟感情都是无比复杂的。 女儿又说,她能理解这些不同的面可以同时存在。 最后,女儿抓着方哲跟袁莉的手,抬起那张苍白彷徨的脸,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向他们。 “爸爸妈妈,我能不能,不爱他了?” “我不想爱他了。” “为什么我还会觉得想他呢?” “他明明就不值得……” “我好失败,真的好失败……” 方哲记得,三年前,方暖大学毕业回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第22章 忆-第7章-他们的女儿 2 从小热爱唱歌的她,因着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没能走上学习音乐的路。 方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市合唱团来学校招新,一眼就相中了她。 小小的方暖那个时候还没变声,唱歌上的天赋就已经十分突出,而且她从小就长得精灵可爱,在同龄人中总是最显眼的一个。 那天放学,方暖兴冲冲地拿着招新通知书回家,但方哲听到需要交一万一年的培训费,就毫不留情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拒绝了她。 从那之后,方暖甚至没有提过想上兴趣班。 高中,她当上了校声乐部的部长。 大学,她是校乐队的主唱,参加了很多校内校外的比赛,逐渐崭露头角。有人主动去认识她,给她推了很多商演,还邀请她在清吧里驻唱。 就这样,方暖赚到了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那个时候的方哲总是会想起“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他甚至觉得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女儿发光、发亮。 大三那年的暑假,方暖在饭桌上表情犹豫。 在两老的询问之下,她才慢慢开了口,说大四这一年想跟一个老师学音乐。 她说她的好多师兄和同届,师弟师妹都在那里学习。 她说她在外面,认识了好多比她厉害的人。 她说她想进步。 她说她想试一次,就一次。 方哲欣然同意。 自己活到50多岁,才明白一生小心翼翼,到头来只会徒添遗憾的道理。 所以无论方暖想做什么,她就应该去做什么。 作为父亲,现在的他已经拼搏到了,可以支持女儿梦想的程度了。 但后来连那么稀松平常的事情都有了变故。 方暖的老师留她做助教,她同意了,甚至签了短期合约。 但不久机构的一个股东却看中了她的外貌,希望她能跟他们一起应酬。 她拒绝,老板便给她强加了业绩考核的指标。 而她十分敬重的老师,从头到尾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 甚至在她坚决要辞职之后,退了她学,在她大学的朋友圈子里,将她说成是不负责任、品德有问题的人。 出现了第一个主动疏远她的朋友之后,方暖成了惊弓之鸟。 她不敢听,不敢问,不敢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更是以为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听信谗言。 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追逐梦想的努力,失败了。 在她本该像其他人一样通过实习,进入大公司,给爸妈发零花钱的时候,她却还花着爸妈的钱,追逐小孩子才会轻易说出口的,所谓梦想。 她内疚,她自责,她害怕,她难过,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抑郁了。 她整晚整晚地无法入睡,只要睡着就会梦见那个地方,和她曾经的朋友。 她的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吃的药也随着时间,从一开始的阿普唑仑,到最后吃上了德巴金跟富马酸奎罗平。 药有副作用,方暖的手抖得很厉害。 而因为心理作用,方暖只要一尝试唱歌,就会感觉缺氧头晕。 心理医生说她唱歌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师教的唱歌方法,而方暖的潜意识在抗拒它。 心理影响了生理。 方暖不再唱歌了。 第23章 忆-第7章-他们的女儿 3 整整一年,每次看到方暖那触目惊心的药量,两老心里就发紧。 有一晚,方哲说了一句让他后悔一生的话。 其实他们的年纪很难理解抑郁症,只觉得是方暖一直揪着小事没想开。 实在看不下去她每天失神流泪的模样,方哲着急了。 在饭桌上,他对方暖说了重话:“为什么别人都能走出来,而你不可以呢?” 万幸的是家里那罐药剩得不多,发现得也早。 急诊室里,心理医生给出了让方暖尝试心理商谈的建议。 时间过去,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心理商谈持续了8个月,方暖继减少药量之后,又开始了睡前夜跑。 运动能让她更好地入睡,她也慢慢地不再做噩梦。 她开始找工作,还很幸运地进入了国企“力讯”。 为了工作方便,方暖还搬到了公司附近。 运动让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好,方暖开始重新打扮,结交新的朋友,出门玩耍拍很多漂亮的照片发在朋友圈。 不好的日子仿佛没发生过,她变回了那个漂亮自信,有很多人喜欢的方暖。 直到她遇见那个男人。 那个也曾让两老称心满意的男朋友,甚至未来女婿。 除夕那晚,方哲看着眼前的女儿,脚底开始快速地涌上一种害怕的感觉。 仅一瞬间,那种害怕就死死地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 他好怕方暖会变回那个时候的样子,他不能看着她变回那个样子。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让方暖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她说充满跟那个男人的回忆的城市。 离开这个,也充满他们跟方暖的回忆的城市。 跨城搬家,让方暖被迫忙碌起来。 她不仅要异地找房,还要卖掉一屋子大大小小。 方哲要求她把这些家具卖掉,去到那边再按需添置。袁莉则把男人送的礼物打包成箱,全部拿走了。 其实一开始,方哲并不同意方暖搬到风海市,毕竟她以前跟那个男人来这里旅游过。 但她拿着照片给他讲了风海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讲了她在那片海边感受到的,那名为自由的感觉。 在无边无际的天海相连之下。 最终,方哲被女儿眼里的向往打动了。 第24章 歌-第1章-父母同游 1 方哲跟袁莉对方暖的床不予置评。 三天四晚的旅程,方哲打算睡沙发,把床留给老婆和女儿。 第一晚,方暖带他们逛了风海古城。 风海古城跟山雪古城不同,后者文化底蕴更深,在山雪古城里甚至不能通车。而风海古城大都是装修古朴的饭店和小清吧,还有一些卖手信的和旅拍的店。 但比起山雪古城,方暖却是更偏爱风海的。 在风海古城,你能在大路连接的巷子口,看见用小板凳围坐在一起弹吉他唱歌的青年;也能遇见迎面走来,背着吉他边弹边唱类似民歌调调的微醺大哥;就连路边不起眼的小清吧里,似乎也都藏着实力不凡的隐世歌者。 无论从海的方面,风的方面,还是歌的方面,方暖都觉得,她爱惨了风海这个城市。 方暖带爸妈吃了超好吃的宜族手抓饭。饭后,一家三口在古城里散步消食。 一路上,不可避免地,方暖的脑海都会浮现前任的身影。 在跟爸妈一起等路边小摊的热豆腐的时候;在路过一家门口贴满冰箱贴的纪念品店的时候;在爸妈挑选带什么手信回去给朋友的时候;在一家人有说有笑吃着手抓饭的时候。 方暖总是想起来,男人吃到好吃的连连点头的模样,挑手信时皱眉思考回头询问她的模样。 她没想过,从前背歌词的时候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此刻竟会显得如此地多余。 第二天一大早方暖的爸妈就去了逢山。 昨晚他们定了早上八点半的索道票,但方暖前前后后接近忙了一个月的搬家收拾,实在是爬不起来。 于是她决定中午再跟爸妈汇合,一起去风海公园走走。 方暖其实也没去过风海公园,她美名其曰:“年轻人是不会逛公园的。” 中午,一家三口在公园附近吃了过桥米线。 初云是个米线大省,方暖第一次来初云省的时候,走了三个城市都没摆脱掉米线。 她还对前任说过:“看来初云省的人,主线任务是吃光地球上的米线。” 第25章 歌-第1章-父母同游 2 其实方暖也不是那么讨厌公园。 但她这该死的体质是真的不适合逛公园,蚊子能把她咬死。她从来不在家里搞花花草草也是因为这个,怕惹虫子。 因此没逛多久,方暖就提出自己要去湖心亭休息,她要离草丛远一点。 坐在亭子里,方暖突然想到,上次来她也没登逢山。 那个时候在山雪经历完严重高反,她对在高原登山便有了恐惧。 不只是登山,她对其他高原城市也感到恐惧,比如初云省的里斯布纳。 里斯布纳市,市区海拔就高三千米,堪比那个方暖好不容易才上去的、夕照雪山的中间平台。 烟丛古寺仿若神庙,坐落在里斯布纳陡峭的雪山山壁上,常年被皑皑白雪覆盖。 这个城市坐拥朝阳雪山、望空雪山两座山脉。其中,朝阳雪山又与山雪市的夕照雪山并称“初云山脉”。在初云省众多的旅游攻略中,被博主们称为必爬双山。 那为什么不必爬望空雪山呢? 方暖觉得是因为这座山高大得太过分了。 望空雪山是一座三峰并立的连绵山脉,三个山峰都超越了六千海拔。 方暖看过博主用无人机拍摄的照片——画面上,整座山脉被缱绻的云雾包裹,壮观,震撼,活像无人之境。 登山还需要徒步,车只能走一小段路。 因此方暖更加坚信,那就是一个人类不该踏足的秘境。 值得庆幸的是风海的市区没有山雪的市区海拔高,她能在这里正常生活。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做了手术,医生说她以后就跟正常人一样了,但她也不敢轻易尝试。 即便是她一直对没能登上夕照雪山的山顶耿耿于怀。 “咔嚓”一声打断了方暖的胡思乱想。 她从湖面抬起眼,看见对面的小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群人。 亭子离湖边不算远,但湖边有高大的草丛遮挡着,方暖看不真切,应该是在拍摄什么大片。 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被人簇拥着。 下一秒,人们都退开,只留男人靠在一颗高大的树干上,随着“咔嚓”的声音和一下下的白光,偶尔变换姿势。 “阿妹,走啦!”袁莉在方暖背对的一侧湖边叫她。 方暖应声而起:“来啦。” 与此同时,对岸的男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偏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拿反光板的小伙子也顺着男人脸的方向侧了下手。 反光打在方暖起身一瞬的脸上,仅留一瞬,她便转身离开了亭子。 第26章 歌-第1章-父母同游 3 方暖带着爸妈回到风海边上看日落,他们此时正坐在一片有些干枯的草地上。 冬天的风海看起来有些清冷萧条,红杉树褪去颜色,剩零零几片银叶挂在枝上;草地上有嬉闹的孩童,身侧的大人扯着被海风吹得难以操控的风筝线;近海处,有因为畏寒而相互依偎的情侣,海风把他们紧紧吹向彼此;而身后的道路上,是络绎不绝的自行车铃声,和游人的欢声笑语…… 海天一线,在那遥不可及的远方,金色的太阳正悄悄匿起自己的光芒,彷佛是纵身没入海中一般,被翻涌的浪吞噬。 “一楼你打算做咖啡厅是吗?”方哲问。 “对。装修我都想得差不多了,之后再看一下装修公司。” “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要注意点,别被骗了。” “爸,我会很小心的。”方暖本来想说“会小心的”,又觉得有点不够诚恳,就加了个“很”。 “可你不是不会做咖啡吗?”袁莉也加入话题。 方暖顿了一下,随后撅起嘴:“那我就招一个厉害的咖啡师,顺便让他教我。” 闻言,袁莉收回放在落日上的视线,看着方暖笑起来:“你哦,想得可真美。” “她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一天到晚都得意得要命。”方哲语带阴阳地接过去,顺带偏头瞥了一眼方暖。 余晖打在她不服气的脸上:“怎么了?那是一举两得好吧,本来也要请人的嘛。” 方哲继续阴阳:“是是是,先把你那张横七竖八的床搞好吧。” 方暖不服气的声音立刻响起:“我的床怎么了?那是艺术!” 两老同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好好好,艺术!” 方暖又傲娇地哼了一下。 两老回过头,默契地对上了眼。 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方暖旁边,面朝大海。 此时余晖已经散尽,天色正式暗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他们知道,太阳总会再升起来的。 风海市有很多古镇,后面两天,方暖都带爸妈去走了走。 三天四晚眨眼就过了,第四天下午,他们要搭高铁回繁已。 繁已是发达的一线城市,地广人多且交通便利,繁华但生活压力大。 在繁已市生活,普通人享受到的远远不及需要付出的十分之一。 方暖离开繁已,不只是因为那些失败的过去,也是因为她已经过腻了每天朝九晚九的内卷生活。她觉得好压抑,那里高楼遍布,看不见天空。 最后一天中午,方暖亲自做了午饭,一家三口挤在方暖的沙发上吃完。 她家没有饭桌,也没有多的椅子,她觉得她一个人生活不需要这些。 但她深知爸妈来的原因,也希望他们能开心地回家,因此她觉得有必要给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生活技能。 方暖大学的时候,因为商演跟驻唱还有乐队的排练,她总是赶不上门禁时间回宿舍,就干脆在校外租了个小房间。 椰宁市是一个四五线城市,加上大学又在村里,当时的房租加水电一个月还不要五百。 那个时候出租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化妆跟做饭都在同一张桌子上,用着那种宿舍专用的小电热锅。 很小,但是是方暖独立的第一个家。 方哲把行李放好,坐在高铁的座位上,给女儿发消息。 “已经坐下了,晚点到了再跟你说。” 几秒后,方暖回了个“好”字。 “睡一会吧,要好久呢,这几天走得也累了吧?”袁莉在背包里抽出两件薄衫,将其中一件盖到方哲腿上。 方哲收起手机,长呼一声:“嗯,终于能睡个好觉噜!” 他把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挤眉弄眼地看着袁莉笑。 第27章 歌-第2章-初遇 1 送走爸妈回到家,方暖有点不习惯。 她默默地收拾完,随后便坐在沙发上发呆,不自觉地又想起了男人。 快两个月了,不知道他或许有找过自己吗? 除夕当晚,方暖被带回了爸妈家,袁莉顿顿不落地给她做饭吃。 那晚方哲提出让方暖考虑找个地方旅游,结果第二天方暖答复他,说想搬到风海生活。 方哲同意后,拿了她的微信,将男人拉黑删除,接着又让方暖重开了一个,把该加的好友都加完,最后改了她旧微信的密码。 旧微信里不止有关于男人的记忆,所以方哲同意不注销。 两老甚至亲自带她去销了电话卡,连停用都不行,方哲坚持要销卡。 办好一切,方哲才让她在网上,预约了一张风海市的电话卡邮寄过来。 没有密保手机,也没有密码,方暖没办法再登陆那个微信了。 突然,一种巨大的好奇占据了方暖的大脑,她好想知道答案。 她急忙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翻看着好友列表,没有共友。 她又点开搜索栏输入男人的号码——查无此人。 男人的微信用的是工作电话,而她没背那个号码。 很快,她又想起他们其他软件的好友,但密保手机和微信都换了,她登不上。 方暖百愁莫展,像中了邪一样,拼命地想了又想。 终于,她忍不住点开电话,怔怔地输入了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然后摁下通话。 仅0.1秒,她又再次摁下。 电话连一下都没能打出去。 方暖整个人仿佛被冷水从头到脚地浇灌,理智带来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大口喘气,拿手机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差点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差点就毁了这一切。 她差点让爸妈的付出和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 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新生活的。 这么完美的新生活,她才不能像小说女主那样。 到最后总是要回到那个虐她千百次的男人身边。 第28章 歌-第2章-初遇 2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方暖看一眼窗外的景色,慢慢地冷静下来,缓缓地伸展麻木的身体。 她得出去。 去人多的地方。 她现在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待着。 风海古城算是方暖目前在风海最熟的地方了,也是她知道的人最多的地方。 此刻她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没什么胃口,一个人也不想到饭店吃饭。 于是她打算顺着路边的小摊,看到什么吃什么。 离方暖十米距离有一家卖烤奶块的小摊。这玩意酸酸甜甜的,方暖很爱吃。 她走了过去:“老板,我要一个烤……” “奶块”二字还没说出口,她突然看见摊上的小牌子写着“烤奶块”和“烤巴饵”。 这两个东西外表区别不大,但烤奶块是甜的,烤巴饵是咸的。 而男人爱吃烤巴饵。 此刻,方暖也想试一下烤巴饵。 “小姑娘,要哪个?”摆摊的阿姨说着一口“云普”,用亲切的语调问她。 “烤巴饵吧。” 话音刚落,方暖脑子里又立刻蹦出声音:“不,我爱吃的是烤奶块,不是烤巴饵。” 她立马改口:“不好意思阿姨,我还是要烤奶块吧,不好意思。” “没问题,没问题。”阿姨笑着回,接着把提前串好的奶块放在炉子上。 方暖盯着它看,看着它随着温度升高而变形,然后收缩。 眼睛有点酸,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 再等等吧,就算偶尔出现反噬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 两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吧。 …… 总有一天,就不会再想起来的。 …… 奶块烤好了,方暖接过,咬了一口。 嗯,放了玫瑰酱,真好吃。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古城中心。 新年已过去月余,风海古城拥挤的人潮也终于散了些,只剩下商铺没拆的装饰仍旧彰显着过年的气氛。门前必贴的“福倒”,房檐悬挂着的各式灯笼,热情邀约路人试吃的店家……热闹嘈杂的氛围,渐渐驱散了萦绕在方暖心头的不安。 不远处,一家店门前站了好些人,人群时不时地发出惊呼和笑声。方暖瞄了一眼,也跻身钻进了人墙。 她看见一个戴黑色面具的高大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根木棍,向着身旁带头盔的男生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人群里又是一顿惊呼和笑声。 这个,方暖上次来也见过。 那时她跟男人在旁边买奶茶,也是被人群的声音吸引的。 站着戴面具的是调酒师,坐着戴头盔的是客人。调酒师会直接把不同的酒倒在客人嘴里,客人则要一直抬着头张开嘴,等调酒师倒完。下一步,调酒师会合上客人的嘴,再用木棍在头顶一敲,酒便顺势咽下,整个过程也不过半分钟左右。 在方暖回忆的短短几秒里,又有一个女孩子上去挑战了。 “咚”一声落下,女孩咽下酒,笑开了花,然后碎步小跑着离开了座位,回到朋友身边。 没有第三个人上去挑战。 等了一会,人群便开始分散。 方暖有一股冲动,她想去试试。 因为她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试。 因为以前的她没有试。 所以现在的她,要试! 第29章 歌-第2章-初遇 3 她一个箭步跑到面具男的身后,脸上带着兴奋和明显的紧张,然后怯生生地开了口:“你好。” 前者原本已经收起头盔,准备进店。 此时听到方暖的声音,他又转过了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遮去方暖身前的光,她估计面前的人不止一米八。 她抬头,看着男人的面具抿了下唇,问到:“你好,我可以试试刚刚那个吗?” 面具男没有反应。 方暖以为自己没表达清楚,便又说:“就是刚刚那个,你调酒给他们喝的那个。” 话落,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用木棍指了指椅子:“好的,坐那吧。” 面具男的声音淡淡的,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头盔戴一下。” 方暖接过。这头盔对她来说有点偏大,戴了几次一动就滑下来,她只好把带子也系上。 面具男耐心地等她戴好,又问:“想喝什么?” 方暖一顿,顺着问:“有什么?” “盛秋之樱、热情沙漠、寒冬、甜蜜蜜……” 面具男还在说,方暖却有些犯难。 她打断他:“要不,你帮我定可以吗?” 面具男保持着低头看她的姿势,没回答。 方暖以为是要拒绝她,正打算随口说一个,却听见面具男很淡地应了声“好”。 “等我一下,我去拿酒。”说完人就转身进了店里。 看见有人准备“受刑”,周围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面具男拿着酒重新回到方暖身边。 高大的男人蹲下,把酒一一放在小桌子上,倒出第一小杯拿在手里。 他转过身,抬头看着方暖,又问到:“你是一个人吗?” 方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慢一拍地点了点头。 “需要叫人帮你拍照录像吗?” 她瞬间明了,摇了下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不用。” 面具男随即站直身子,语气依旧很淡:“那我开始了。” 方暖怔怔地点头,面具男却又没了动作。 他盯着方暖看了两秒,突然俯下身,左手撑在方暖的椅子把手上,右手伸向她的脸。 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调酒用的漏斗型小杯,剩下的三指并拢,慢慢地、轻轻地,托着方暖的下巴向上抬起。 温热的指尖和冰冷的酒杯同时触到了她。 方暖一愣,却没反抗,顺着张开了嘴。 面具男的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不是那种复杂的香水味,倒像是浅浅的沐浴乳或者是肥皂的清香。 方暖闻着,有点像是小苍兰的味道。 第一杯酒进入口腔,有点甜; 第二杯酒也倒进来,触感冰冰凉凉的; 第三杯酒紧随其后,带着极其浓重的酒精味。 第30章 歌-第2章-初遇 4 好冲。 两颗冰块在须臾间依次落下。 面具男轻柔但迅速地合上了她的下巴。 “咚”地一声,方暖果不其然地呛到了。 浓重的酒精味让她猛烈地咳嗽着。 但她居然咳着咳着就笑了,就像是觉得自己被鸡尾酒呛到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你没事吗?”面具男问。 方暖轻笑着,抬头边摆摆手边回他的话:“没事,没事。” 方暖今天没化妆。 她的脸和眼尾都因为咳呛有点涨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嘴唇沾了酒,看起来水润润的。 抬头看面具男时脸上的笑意不减。 面具男很轻地歪了歪头:“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方暖一愣,笑意停在了脸上,而后慢慢收敛。 类似搭讪的问题让她瞬间兴致全无,对恋爱极致的疲惫和绝望瞬间将她占据。 恰好店里有人喊了一声面具男的名字,方暖没注意听喊的是什么。 男人应声回头,她则趁机起身,两步并做三步地冲出人群。 人群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大的惊呼。 方暖小跑起来,依旧没注意听,边跑边觉得呼吸有点不顺。 等她打车回到家,拿好衣服进入浴室,立刻明白了人群惊呼的原因。 镜子里的她,脑袋上戴着一个,看上去不太合适的迷彩头盔。 方暖真的很喜欢这个沙发工作区,它比什么大靠背电脑椅要好太多了。 她在沙发上窝了三天,看装修资料,找装修公司。 看饿了就冲杯麦片,泡好坐回来继续看,实在看累了就干脆在沙发上盖着毛毯睡觉。 真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她被冷醒了。 方暖睁开眼,眼前的落地窗大开着,白色的透光纱帘在落日的暖黄里飞舞。 海风肆意,把海边自行车的铃铛声,以及游人的轻声笑语一起送进她的房间。 感觉真好。 她起身走到衣架前,抽出一条白色针织抹胸裙,接着又套上一件宽大的米白色兔绒高领毛衣,再搭配一双黑色粗跟短靴。 穿戴完毕,她看向旁边的化妆镜。 纵是方暖偏爱白色,但此时不施粉黛的脸衬起来还是有点憔悴。 拉开抽屉,她拿起一只肉桂色的唇泥涂上。 嘛,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刚下一级楼梯,方暖突然反应过来忘拿了什么,马上又转身回去。 第31章 歌-第2章-初遇 5 还不到六点,风海古城人还不算多。 方暖拿着头盔,在十米开外的小巷口注视着那家小清吧。 清吧的名字叫“雾里”。 从方暖的角度,能看见木门和木制吧台,是类似居酒屋的装潢,小小一个很古朴。 可能是太早了,门也只开了半扇,门口的“受刑”位都还没摆。 唔,也可能是没法摆。 因为某个缺心眼还缺德的家伙。 方暖不是故意拖到第四天才来的。 那天洗完澡她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不得已才在家里窝了三天。 今天状态好了很多,她打算出来看看别人的店铺装修,找些参考,顺便把头盔还了。 趁现在人少,方暖决定赶紧还完再好好道个歉。 这事不仅丢脸还不太礼貌,都怪自己这阵子太神经质,问个名字就跑,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轻轻敲了下门,方暖侧身进去。 店里光线很暗,吧台没开灯,只有尽头处像是厨房还是仓库的地方亮着。 “你好,有人在吗?”方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一个叔辈的男人从里面应声探出头:“你好,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哦,可能要等到7点。” 见不是面具男,方暖稍微松了一口气,赔着笑脸继续说:“抱歉叔叔,我是来还头盔的。” 听到这话,男人擦擦手,面带微笑地走出来,边走边用亲切的语气跟方暖说话:“原来是你呀小姑娘!” 他来到方暖面前,伸手接过方暖手里的头盔放在吧台上,看起来并不生气。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拖了这么多天才来还。”方暖不喜欢撒谎,但又觉得说自己因为大姨妈来不了不太合适,于是只能不停地给人家道歉。 男人又笑道:“没关系。我还以为你是游客呢!我还想着就当送你一个纪念品了,反正我们……” “黎叔,头盔还回来了吗?” 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方暖身后的光突然被遮去,高大的男人倚靠在打开的半扇门上,悠悠地开口。 她转过身,背光,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但看身高,应该是……面具男? 黎叔本来想说的是:“反正我们店里有备用的”。 但现在他只能顺着男人的话接:“哦,还回来了,现在就在还呢。” 闻言,男人的视线才落在那个陌生的身影上。光线很暗,他也看不清。 下一秒,他抬起脚越过门槛,不偏不倚地朝两人走了过去。 第32章 歌-第2章-初遇 6 光又随着高大的身影离开而重现,方暖渐渐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男人黑色的头发做了简单的造型,立挺的眉骨与鼻梁相接,眼眶极为深邃。睫毛后半有明显向下的趋势,给眼尾打上半层阴影。说话的时候,卧蚕随着嘴角的起伏一跃一跃。下唇温厚,自带一抹酒红色。 这是一张优越得同时具备攻击跟温和的脸。 眼角笑意天成,宛如良夜春风,深瞳却幽黑似墨,张扬清高。 两者剑拔弩张,不分上下。 看着走到身侧的男人,方暖接过话茬,也朝他道了个歉:“嗯,对,不好意思。” 后者此时又倚在了吧台上,表情平淡地看着方暖,没接话。 黎叔见男人演哑巴耍帅,只好又安慰到:“没事,不用道歉,店里都有备用的,不影响。” 方暖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 话题结束,是时候退场了。 方暖礼貌开口:“那我就不打扰您做生意了,我先回去了。” “诶,好,有空来玩哈,叔给你打折。” “好咧,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方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笑容的弧度也加深了一些。 黎叔依旧亲切地回应:“再见再见。” 等方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黎叔转身,重重地一手拍在男人的手臂上。 后者抱着手臂吃痛地看着他,表情夸张,跟刚刚的冰山模样判若两人:“大叔你干嘛?” “干嘛?你说我干嘛?好好地对人家小姑娘那么凶干什么?” “我哪有凶?” 黎叔频频摇头:“你说你真的是白长那么好看一张脸,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我那是自己不想找,好吗?我可多人追……” “啪”地一声,又一巴掌落在男人另一个手臂上。 “说吧,你小子今天又来干什么?” 男人瞬间变得温顺起来,他揉了下手臂,堆起笑容:“当然是来学习生意经啦。” 瞧见他这讨好的小模样,黎叔笑着哼了一下,又问他:“你店定好了?” 男人边答,边推着黎叔往店的尽头走去:“定好了定好了,放心,离你的店很远的,绝对不会抢你生意……” 第33章 歌-第3章-他的名字 1 好吵。 方暖睡得迷迷糊糊,一只手伸到枕边摸索着手机,然后拿起来,摁亮。 哦,才七点半。 她半眯着眼睛盯了屏幕三秒,然后又闭上,尝试睡回去。 但外面还是很吵,好几个粗犷的男声,说着听不真切的“云普”。 下一秒,她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光脚来到露台。 睡已经睡不回去了,她倒要看看大清早的是怎么个事儿。 只见独栋楼下停着很大一辆货车,许多健壮的大叔正在从里面卸货,然后顺着独栋的外置楼梯往上搬。 楼梯以及整个独栋外观都是白色的,楼梯口有一扇一米五高的栅栏门。 方暖手里还有栅栏门的钥匙,以及二楼通向天台的木板门钥匙。 她一开始租的是整栋,钥匙她都有,之后房东没问她要,她也没想起来给。 面向独栋的一二楼左上角都是楼梯位,从一楼楼梯上去能直接进入二楼。然后顺着楼梯口左拐,继续往上就是天台。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都没有门,只有二楼到天台设计了一块从下往上推起的木板,像一个地洞的出入口。 看来是天台的清吧要搬进来了,之前房东跟她说的是两周后搬来着。 方暖回头,瞥了一眼每日日历。 2月14号,情人节。 刚好14天。 那天还完头盔,方暖又在古城里逛了一圈,看了好多店的装潢。 她看了别人的天花,别人的射灯,别人的桌椅,甚至溜进去看了下别人的后厨,最后回到家埋头研究了三天。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硬装她是装不起了,她的钱只够买软装。 幸好独栋是新装修的,奶白色系大单间,还有两面整墙的落地玻璃,硬装不装也没啥。 只是她本来想在角落做几块白色岩洞的。 估算完价格,方暖感觉毛坯风也挺好的。 嘛,简单大方最好看了。 天台足足搬了一整天才消停。 晚上七点,方暖随便做了个牛丸面,边吃边刷手机。 有一条来自风海市文旅局的短信,内容大概是,今天情人节,8点会有烟花表演。 跟繁已市的禁止燃放不同,风海是烟花自由的城市。 一年前的除夕夜,方暖也在这里看过。 当时她都分不清哪些是市民自发放的,哪些是官方安排放的。 只记得四面八方一直陆陆续续有烟花升空,大小不一,但都一样璀璨。 除了进来的第一天,之后方暖都没上过天台,特别是第二天房东就让她腾给侄子了。 唔,上一次也没事吧? 反正也还没开始营业。 她又不会偷东西。 就只是借个地方看看烟花嘛。 这样一想,方暖迅速起身倒掉了汤渣,又把碗筷丢进洗碗机,然后快步向楼梯走去。 第34章 歌-第3章-他的名字 2 木板自下而上地被推起。 幸好工人没把东西压在这上面,不然她只能绕出去走楼梯了。 轻轻盖上板子,方暖定睛一看,发现天台已经被布置得差不多了。 四周的栏杆都绕上了灯带,近海的一侧放着四套沙发和桌子。 长方形的矮桌打横贴着栏杆,双人沙发面海而放。其中一张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一叠酒单,酒单外面都套上了硬皮。 吧台十分有存在感地放在了整个天台的正中间,是用酒柜围起来的扁长方形,中间看起来至少能同时容纳四个人,前方还放着四张高脚凳。 乍一看,是一个不够十张桌子的小清吧。 确实也做不了什么烧烤之类的东西,方暖甚至都没看到匀给歌手的位置在哪。 方暖选择了坐在面海的双人沙发上。 其实大部分店里所谓靠窗靠海的位置,都还是要大家扭过头,才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但这里就不用。 方暖觉得,这个设计深得她心。 随手拿起一本酒单翻开,要是不错的话,她也想偶尔上来坐坐,说不定还能跟老板交流一下创业心得。 她边看边念:“盛秋之樱、热情沙漠、寒冬、甜蜜蜜……” 好熟,这不是那天面具男报给她的那堆酒名吗? 方暖合上本子,紧接着在封面的右下角,找到了“云里”两个字。 “云里雾里”? 什么鬼?这是分店吗? “这位客人,本店还没正式营业哦。” 突然一道悠悠的男声传来。 方暖回过头,便瞧见男人倚在楼梯口的栏杆上,正直直地看向自己。 悠闲的模样倒也不像是遇见不速之客的反应。 是面具男! 她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马上开口道歉:“抱歉,我……” “你怎么上来的?”男人打断她的话,迈着步子向她走来,语气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方暖心想,这下好了,初面她是偸头盔的小偷,二面她是没有边界感的讨厌邻居。 男人已经来到她面前,她抬头,迎上男人漆黑的眼。 方暖在男人平静的黑眸的注视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侧身指向左上角的角落,认命地说到:“从那块木板上来的,我住楼下。” 男人没忍住挑了下眉。 “大半夜来干什么?” 闻言,方暖又抬头,支支吾吾地回答:“来……看烟花。” 烟花? 下午工人搬得差不多了,他就跟朋友一起来收拾了一下。 好不容易弄完,打算吃个饭就回家睡觉的,结果吃完饭发现自己外套跟钥匙一起忘拿了,只好又从饭店独自返回。 结果他一上来就看见一个黑发飘飘,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吓得他停在了楼梯口。 男人转头看向天空:“什么时候?” “嗯?”方暖正在为自己每次遇到他都如此窘迫而懊恼,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男人回过头,盯着方暖重复了一遍:“烟花,什么时候?” 方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下。 “八点。” 男人抬手,漏出手腕上的暗绿色皮质手表。 时针指向7,分针已经越过59的位置,秒针还在不停地走着。 他又看向她:“为什么会放烟花?” 方暖脱口而出:“情人节,今天是情人节。” 第35章 歌-第3章-他的名字3 一声巨大的“砰”声响起,男人跟方暖的侧脸瞬间被绚烂的光照亮。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漆黑的夜空又接连飞起两束亮光,下一瞬便在无边无际的黑色里绽开。 盛大、夺目,像是要抢夺这片天空般,强势地,炫耀着自己的光芒。 海面瞬间亮起,翻涌的海浪都被染上烟花的颜色,成为它的俘虏。 最后变成不知是海浪还是光的精灵,一起跟海风戏水。 好美,好震撼。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转过头的姿势看了好一阵。 突然,男人回过头。 他看见斑斓的色彩映在方暖的脸上,又映在她明亮的瞳孔。 她在笑。 烟花绽放的瞬间,她的眼睛也在发光。 男人双唇微张,又停了一下,而后再次—— “我叫林牧翼。” 方暖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男人,笑意还挂在她的嘴角。 男人淡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森林的林,牧羊人的牧,比翼双飞的翼。” 这下她听懂了。 盛大的烟花秀让她的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地忘记了被抓包的窘迫,只觉得心情十分地好。 她笑了,弯起的嘴角上挂着两个酒窝,向着男人答到—— “我叫方暖。” “方寸的方,温暖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