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万安》 第一章 浸猪笼惨死!她腹中胎儿竟成原罪 “来人!把这个玷污门风的贱人给我捆起来,扔进莲池浸猪笼!” 傅窈被两个粗使婆子反扣着手臂,脸被狠狠按在污浊的泥地里,狼狈不堪。 她拼命挣扎了几下,颤声喊道:“我腹中已有了世子的骨肉!你们不能杀我,要杀,也要等世子回来定夺!” 王语柔闻言,美眸骤然一冷,几步上前,扬手就狠狠扇了傅窈两个耳光。 “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个低贱的外姓野种,比脚下的泥还不如,竟也敢仗着有几分姿色狐媚勾引,爬上了自己兄长的床!” “侯府百年清誉,若这丑事传出去,世子和全府上下都要被戳脊梁骨!” 她说完,抽出一把匕首,冰凉的刀尖抵在傅窈脸上,眼底翻涌着嫉恨:“你真以为世子喜欢你?若真在意,怎会让你没名没分地缩在后院,又怎会娶我进门?” 傅窈心口一刺,无力地垂下了眼。 十二年前,母亲为了治她的心疾,在永州街边挑担卖豆腐。 恰逢永安侯凯旋归京,对母亲一见钟情,表明愿带她回府。 母亲早年丧夫,家徒四壁,为了给她续命,咬牙答应做了侍妾,她也成了侯府名义上的小姐。 高门大院的人,个个眼高于顶,根本没谁正眼瞧她。 幸得侯爷真心疼爱母亲,让她们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可命运弄人,母亲早年劳累过度,进府的第五年就病逝了。 永安侯还来不及悲痛,就被调离京城,远戍北疆。 她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依靠,成了府中最碍眼的存在。 主母处处苛待,各房的少爷小姐都拿她当玩意儿,终日讥讽欺辱。 为了活下去,她豁出一切,用尽手段攀上了侯府最尊贵的男人—— 世子沈修竹。 他是侯夫人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官拜兵部侍郎,容貌更似谪仙,风华无双。 人人都道他是光风霁月的沈世子,只有她知道,帐幔之中,他是何等凶狠,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原以为得了他的庇护,至少能谋个余生安稳,不必再受人作践。 却没想,他最终还是听从母亲安排,娶了成荣郡主王语柔。 傅窈想笑自己痴傻,更笑天道不公。 她这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连死都要受尽羞辱。 “罢了,跟你多说也是浪费唇舌。” 王语柔见她不再挣扎,失了兴致,冷冷吩咐,“来人,把她塞进猪笼,扔进池子,动作利索点!” “是。” 下人抬来窄小的猪笼,傅窈浑身瘫软地被塞进去,娇小身子蜷作一团,只有微隆的小腹格外刺目。 王语柔越看越恨,索性亲自上前,一脚将猪笼踹进莲池! 冰凉的池水瞬间裹挟全身,刺骨的冷意钻入四肢百骸。 傅窈没有挣扎,只努力抬起头,望向水面上那缕恍惚的天光。 阿娘。 如果能有来生。 我绝不要再这样活。 …… “窈窈,娘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偏院厢房内,柳绾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满眼愁绪地望着年纪尚小的女儿。 “这后院里个个都是豺狼虎豹,你定要早些为自己寻个依靠,如此娘才能放心啊。” 傅窈怔怔地望着母亲的脸,恍惚间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走马灯。 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母亲的面颊—— 是温的。 “傻丫头,怎么突然哭了?”柳绾见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慌忙抬手去擦。 傅窈却猛地攥紧了母亲的手,声音发哽:“娘,现在是什么年月?” 柳绾只当她是哭糊涂了,柔声答:“瑜朝三十六年呀,怎的连这都忘了?” 傅窈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回了母亲尚未病逝之时,自己也还没用尽手段爬上沈修竹的床榻之前。 柳绾见她又哭又笑,不由忧心:“窈窈,是不是后院又有人欺负你了?” 傅窈连忙摇头,一把抹去脸上泪痕,扯出了一抹笑容:“没有,女儿只是舍不得娘。”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坚定道:“娘,我一定会治好您的病。” 柳绾只苦笑叹息:“娘这是沉疴旧疾,连侯爷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又如何能医治的了。” 傅窈闻言,暗暗攥紧了手心。 前世她也以为母亲是久病难医才早早病逝。 直到后来才偶然知晓,母亲这些年的饮食中,一直被人暗中下了慢性毒药。 而下毒之人,正是那位对谁都以温柔宽厚著称的主母,沈修竹的生母,赵淑兰。 既然苍天让她重活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母亲的命,她一定要救。 她们的命,她要亲手改写! “娘,这些女儿心里有数,您先好生歇着。” 安抚好母亲,傅窈才从院里出来,后背就突然被什么硬物砸中。 她回过头,只见二公子沈耀年正扬着下巴,一脸挑衅地看她。 脚边滚落的那颗石子,明明白白道出了罪魁祸首。 这样的事,这些年她早已习惯。 “喂,你那个病歪歪的的娘到底什么时候死?” 傅窈抬眼冷冷看他:“二哥慎言。” 沈耀年被她的眼神一刺,顿时火冒三丈。 这死丫头平日连挨打都没胆子吭声,今天居然敢顶嘴? 简直活腻歪了! 他蹲下身捡起块更尖利的石头,狠狠朝她砸去。 这石头既尖锐又笨重,按理说只要稍微侧身就能躲开。 傅窈余光瞥过不远处的长廊,忽然停住了躲避的动作,故意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用额头迎上了那块石头。 只瞬间,她额角就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血水不停从伤口里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染红了大半张脸,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耀年直接呆住了。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傅窈,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蠢,这都能被砸到。 他刚要开口骂几句,就见两道修长的身影走到了面前。 看清来人是谁,他瞬间像只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弱弱喊了一声:“大哥。” 第二章 谢池看穿她设局,会揭穿吗? 沈修竹今日穿了一件浅白色长衫,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仙鹤图案,衬得他的脸清冷出尘,仿若谪仙。 他淡淡扫了眼弟弟,目光落向满脸是血的傅窈时,微微蹙起了眉。 “来人,去寻个大夫来。” “是。”侍从立即领命而去。 他走上前,朝傅窈伸出手:“可还站得起来?” 傅窈看着面前宽厚的手掌,第一反应竟然是畏缩。 前世,这只手曾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熟悉她的每一处敏感位置。 可如今,她不敢再有任何贪恋。 这个男人不会属于她,也不是她的救赎。 “多谢兄长关怀,我可以自己起来。” 她艰难地支撑住身体站了起来,刻意避开了他的触碰。 沈修竹感觉到了她的疏离,却也没过多在意,只当她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二弟性子顽劣,行事不懂分寸,我代他为你赔罪。” 傅窈抬起泪眼,贝齿轻咬下唇,扮出副怯弱却倔强的模样:“兄长应当知道,容貌对女儿家多重要。” “二哥伤了我的脸,若留了疤,将来我说亲都难。” “若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赔罪,我不认。” 沈修竹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有些意外。 她这个继妹,从来都像只胆小的兔子,见谁都低眉顺眼,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话,可见是真生了气。 “你这妹妹说的也挺在理。” 一道带笑的嗓音忽然落下。 傅窈循声望去,瞳孔猛地一颤。 是他?!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笑意愈发张扬夺目。 “女儿家的脸确实极为重要,这次是耀年过分了,该好好惩戒一番才行。” 沈耀年赶紧跳出来为自己辩解,“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块石头傻子都能躲开,谁知道她会这么笨。” “够了!”沈修竹呵斥了一声,淡淡道,“既然谢大人说你该罚,那就是该罚。” “稍后你去祠堂跪一夜,就当是给小妹赔罪。” 沈耀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泄了气,“我知道了。” “那便别在这杵着了,去吧。” “哦。”沈耀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打发完罪魁祸首,沈修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递给傅窈。 “将脸擦一擦,大夫稍后就来了,我会送些祛瘀促进愈合的药来,不会让你留疤。” 傅窈心脏猛的一跳,面前的那方帕子仿佛变成了剧毒的蛇。 前世他也是这样,哪怕对她并不接纳,依旧做足了一个好哥哥的姿态,温和有礼,关怀备至。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误将他的兄妹体面当成了宠溺和纵容,不知死活的勾引爬床,最后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兄长的帕子太过贵重,我用自己这条便好。”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洗得发旧的棉帕,胡乱在脸上擦拭了几下。 半干的血迹黏在肌肤上,糊成一片,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沈修竹接连两次被拒了好意,神色间难免染上几分冷意。 “也罢。”他淡淡收回手,“我还有事要忙,你好生照顾自己,若有需要,可派人来告知我。” “是,多谢兄长。” 沈修竹转身离去,与他同行的那位男子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这可不像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傅窈抬起带着血痕的小脸,露出一副茫然无辜的神情:“谢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啧,听不懂便罢了。”男人轻嗤一声,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瓷瓶,随手抛给了她,“从太医院顺来的好东西,便宜你了。”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一撩衣袍,转身大步离去。 傅窈下意识接住那只瓷瓶,指尖触及温润的玉质瓶身。 她低头细看,瓶身上镌刻着三个清隽的小字。 玉髓膏。 这是宫廷御用的外伤圣药,价值千金,即便在侯府中也难得一见。 这般珍贵的东西,沈修竹是断不会舍得给她的。 傅窈抬眸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他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鲜红似火,比从她伤口渗出的血色还要夺目。 谢池。 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近臣,为人狂妄不羁,从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中,活得潇洒恣意。 前世她去寺庙祈福上香,回来途中突然遭遇匪徒,险些失了清白。 是谢池恰巧路过出手相救,又一路护送她返回京都。 从那之后,沈修竹便再也不许她擅自出府。 直至沉塘惨死,她都未能向谢池当面道一声谢。 傅窈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只尚带着余温的瓷瓶紧紧攥入掌心,小心地纳入怀中。 …… 暮色渐沉。 傅窈独坐妆台前,对镜细细描摹。 她特地将脸敷得苍白如纸,连唇上也薄薄压了一层白粉,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刚放下胭脂,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 “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果然来了。 傅窈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冷笑,声音轻柔似水:“好,我换身衣裳便去。” 往日侯府用膳从不叫她,除非永安侯回府,许梦月不得不做做样子,才会让她上桌。 今日突然传唤,十有八九是为了沈耀年受罚的事。 傅窈踏入前厅时,只见许梦月独自端坐桌旁。 这架势,不像用膳,倒像问罪。 她低眉顺眼上前,行了一礼,“拜见夫人。” “嗯,坐吧。” 许梦月出身高门,向来眼高于顶,从未正眼瞧过她一次,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珠子。 “是。” 傅窈入了座,额头那道伤口格外显目。 她皮肤随了母亲,长得白嫩,像剥了皮的荔枝似的,五官更是无可挑剔。 许梦月虽然憎恶她,但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就算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世家贵女能比得过。 果然是那狐媚子生的,一脸风尘下贱样,天生伺候男人的贱骨头。 她掩去眸底的不屑,故作温和地询问道:“伤口还疼不疼,可让大夫仔细瞧过了?” 第三章 踹翻沈耀年!她不再忍气吞声 傅窈点点头,“大夫已经上过药了,说没什么大碍。” 许梦月叹了口气,语气慈爱:“都怪我平日太纵着耀年了,才让他这般无法无天。”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兄妹间的玩闹罢了,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她话锋一转。 “耀年毕竟是侯府二公子,身份尊贵,今年还要议亲,若这事传出去,怕是要损了他的名声。” 说着,她轻轻握住傅窈的手,苦口婆心道:“窈窈,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就原谅你二哥这一回,他日后定不敢再这般混账了。” 傅窈面露难色:“罚跪是大哥的意思,我虽心疼二哥,却也无可奈何。” 许梦月立刻道:“你大哥此刻不在府中,你若愿意去祠堂将你二哥带出来,就算修竹回来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傅窈尚未答话,许梦月忽然笑了笑,状似无意道:“对了,我前日又采买了一批上好的老参,最是补气益血,给你母亲送去些,她的病定能早日好转。” 傅窈心下一沉。 这是拿母亲的性命在威胁她。 如今她羽翼未丰,还不能撕破脸面。 她清晰记得,前世的今日,侯爷突然从军营回府,得知她受伤后大发雷霆。 可那时的她一心想息事宁人,所以主动为沈耀年求情,免去了他的责罚。 既然许梦月敢威胁她,那她不妨将计就计。 把这事闹得更大些,大到彻底无法收场。 “母亲说得是,二哥跪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我这就去唤他一同来用膳。” “好孩子,我就知道没白疼你,快些去吧。” “是。” 傅窈温顺地起身离去,许梦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面上浮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一个没依没靠的黄毛丫头,终究翻不出她的掌心。 侯府祠堂内香烟缭绕,数十位先祖牌位肃穆排列。 傅窈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沉厚的香火气息。 中央的软垫上,沈耀年正歪歪斜斜地跪着打盹,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与清冷矜贵的沈修竹不同,这位二公子虽同为嫡出,却是个四肢发达,横行霸道的纨绔。 他痴恋荣成郡主多年,最后心上人竟成了自己的嫂子。 为讨王语柔欢心,他想尽法子折辱她,就连她与沈修竹的私情,也是他一手揭发。 回想起前世种种,傅窈心底恨意不停翻涌。 她悄步走到沈耀年身后,忽然抬脚狠狠踹向他后心! “呃啊——!” 沈耀年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扑倒,门牙重重磕在青砖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捂着不断渗血的嘴,怒不可遏地瞪向傅窈,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贱人!你敢踹我?!” “二哥哥哪只眼睛看见是我踹的?分明是你自己睡得太沉,不小心摔了下去。” “还敢狡辩!我看你是活腻了!” “嗤,二哥果真如旁人所说,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草包罢了。””傅窈冷眼睨他,“除了说这些狠话吓唬人,还有什么用?” “贱人,你找死!” 沈耀年哪被人这么骂过,当即从地上爬起,扬手就朝她脸上扇来,“今日非打烂你的嘴不可!” 见他果然中计,傅窈迅速扯乱自己的发丝,指尖用力划过额角伤口,随即哭着向外奔去:“二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打我……” 她边哭边跑,血迹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衣襟。 沈耀年被愤怒冲昏头脑,一路怒骂追赶:“站住!我看你往哪儿跑!” 傅窈伤口不断渗血,右眼几乎被血色模糊。 她拼命奔跑,裙摆被风狠狠向后拉扯,恍若要将她拖回那个无尽的噩梦。 她一刻不敢停歇,直到视线中出现那道熟悉的劲装身影,才仿佛脱力般扑跌过去。 “侯爷!” 永安侯沈重山错愕地看着跌在脚边的少女,急忙俯身搀扶:“窈窈?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下贱东西,你给我……”沈耀年刚从拐角冲出,剩下的污言秽语还未出口,便僵在原地,“爹?您,您怎么回来了?” 沈重山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怒火中烧,上前猛地一脚踹在儿子腹部:“混账东西!连自家人都下如此狠手,简直歹毒!” 他身为武将,常年在边境征战,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道,直接将沈耀年踹飞出去! “啊——!!”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二公子如同破布般蜷缩在墙角,捂着肚子不断哀嚎翻滚。 傅窈咬唇啜泣,眼泪混着血水滑落,看得沈重山心口揪痛。 这孩子像极了绾绾,一向柔顺乖巧,竟被欺辱至此,若不是他今日恰巧回府,还不知会是何等后果。 “窈窈别怕。”他沉声道,“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辱你分毫。”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很快便惊动了许梦月。 她带着一群下人急匆匆赶来,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蜷在地上痛苦哀嚎。 “年儿!”她惊呼一声,快步扑上前去,“你这是怎么了?!” “娘,好疼……我五脏六腑都要碎了。”沈耀年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疼得抽气。 许梦月心疼得眼眶发红,抬头看向自己夫君时已带了责备:“侯爷!年儿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我们侯府向来门风清正,从没出过这般狠毒的孽障!”沈重山怒不可遏,“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窈窈的脸被伤成什么样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啊!” 许梦月还在争辩:“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方才我是让窈窈去祠堂与年儿和解的,怎会闹成这样?” “误会?这伤就是铁证!难不成她还能自己把脸划破不成?” 沈重山看向发妻的目光满是失望,“我知道你们一向看绾绾和窈窈不顺眼,但她们既已入了侯府,就是一家人!” “今日之事恶劣至极,必须严惩!等这孽障伤养好了,再领三十大板,好好长长记性!” “什么?这怎么行啊!”许梦月彻底慌了神,“年儿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责罚?三十板子下去,半条命都要没了!侯爷开恩啊!” 第四章 沈修竹示好? “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沈重山不再看那对母子,转身搀扶起傅窈,语气心疼,“走,我带你回偏院找大夫好好医治。” 傅窈轻轻抽了抽鼻子,低声道:“多谢侯爷。” 傅窈原本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受伤的模样,但转念一想,还是顺从地跟着永安侯去了偏院。 柳绾一见女儿满脸是血,吓得魂飞魄散,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窈窈!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娘,我没事,您别着急。”傅窈赶忙上前搀住她,“是女儿自己不小心摔的。” “你还骗娘。”柳绾忍不住落下泪来,“都是娘没用,我这就带你走,离开侯府,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婠婠,你别这样。”沈重山见心上人哭得梨花带雨,顿时心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抚,“都是我的错,没能护好你们母女。” “我向你发誓,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动窈窈一根头发,我绝不轻饶!” 柳绾孤身飘零半生,如今唯一的依靠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呜咽着伏在他怀中,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傅窈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间,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平心而论,沈重山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当年他也不过是个乡野出身,全凭自己在军中一刀一枪拼杀,才得帝王青眼,封侯拜将。 除了战功赫赫,他相貌更是英武不凡,这才被许梦月一眼相中。 只是那时的沈重山一心扑在军务上,根本无心成家,许梦月便在一次宴席上,在他茶盏中下了药。 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为全女儿家声誉,他不得不担起责任,娶她过门。 成亲后,他大多时间驻守边境,许梦月那一次便有了身孕,诞下一对双生子。 这些年来,他对这位发妻并无男女之情,却始终给予应有的尊重和体面。 直至遇见她母亲,才第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前世她母亲不争不抢,只求一方安宁,却依旧逃不过被人毒害的命运。 既然如此,这一世倒不如手一搏,与那许梦月斗上一场。 看看最终,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傅窈回到自己房中,仔细洗净完脸上血污,坐在了镜前。 那道伤口原本已经结痂,却被她刻意重新划开,此刻皮肉外翻,看着颇为骇人。 她不在意是否会留疤。 从前她需要凭借这张脸去引诱沈修竹,可现在,她只想依靠自己的谋算,一步步踩着侯府这些人为自己踏出一条生路。 伤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从怀中取出那只谢池所赠的白玉小瓷瓶。 拔开瓶塞,一股清幽药香缓缓散出,只轻轻一嗅便觉神清气爽。 她用指尖小心翼翼蘸取些许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口上。 一丝清凉迅速蔓延开来,有效缓解了方才的火辣痛楚。 谢池。 想起那双噙着几分戏谑的狭长眼眸,傅窈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接连两世,她都受了那男人的恩情。 今后若有机会,一定偿还。 …… 夜色渐浓。 傅窈洗漱妥当,正要歇息,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窈窈,可睡下了?” 傅窈呼吸一颤。 是沈修竹的声音。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正要歇息,兄长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就是得了几瓶上好的愈伤药给你送来。” 外面夜深露重,他特地来一趟,傅窈没有理由闭门不见。 “兄长稍候,我披件外衣就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修竹抬眼望去,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此时的傅窈与平日明艳娇俏的模样截然不同。 青丝半绾,一身素白衣衫,衬得她愈发纤弱楚楚,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只可惜额上那道伤痕实在刺目,生生破坏了这份完美。 他将手中药瓶递去,语气温和:“早晚各擦一次,伤口莫要沾水,也避着些风。” 傅窈伸手接过。 这药虽也算珍贵,但有了谢池所赠的玉髓膏珠玉在前,相比之下难免逊色。 “多谢兄长。” “你我兄妹,何必见外。”沈修竹眸光渐深,“耀年这次确实过分了些,不过窈窈,他虽鲁莽,却也不是全无分寸之人。” 傅窈心知那点算计瞒不过他,索性抬眸望去,眼中蓄起一汪泪水:“二哥向来不喜欢我,从入府至今,羞辱践踏早已是家常便饭。” “可我自问从未做错过什么,凭什么就该被人踩在脚下?” 沈修竹原本确实恼她算计沈耀年,可对上这双含泪的杏眸,那点不悦竟莫名消散了。 他很少见傅窈哭。 刚入府时,她总是谨小慎微,见谁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后来熟悉了些,又总是摆出恭敬讨好的模样。 那时的她像一尊精美瓷器,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 如今这般泪眼朦胧的模样,竟然无端让他生出一丝怜惜。 沉吟片刻,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软了下来:“是兄长不好,从前没能好好护着你。” “往后若再受了委屈,大可直接告诉我,不必自己忍着。” 傅窈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 上辈子她就是信了这话,将满腹委屈尽数告诉了他,连同一颗真心和性命都毫无保留地托付了出去。 可结果呢? 不还是被被他的世子妃塞进猪笼,沉入冰池,最终一尸两命。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兄长公务繁忙,不必为后宅这些琐事费心,再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会学着保护好自己的。” 沈修竹的手悬在半空,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窈窈今日待我,似乎生分了许多。” “怎么会,”傅窈眨了眨眼,“兄长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大哥,只是我今日失血多了些,实在有些疲惫。” “既然累,那就先回房歇着吧。”他像是信了这话,神色温和了些,“明天我带你最爱的桂花糕来。” 傅窈乖巧行礼:“好,多谢兄长。” 房门再次被合上。 沈修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小院子里,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悬着的那枚香囊。 第五章 王嬷嬷想对她下毒! 那是上个月傅窈亲手绣了送他的,上面的翠竹图案栩栩如生,针脚细密,足见用心。 记得她拿着香囊来书房时,羞的双颊绯红,头都不敢抬,那份情意浓烈的几乎快要溢出来。 可这份心思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他是侯府世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绝不能和父亲妾室带来的女儿纠缠不清,自毁清誉。 次日清晨,傅窈去了母亲房间请安。 昨夜沈重山这留宿,前脚刚走,后脚就差人送来了一大堆赏赐。 各种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足足堆满两了大箱,晃的人眼睛疼。 “窈窈,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挑几样,余下的便收入库房吧。” 柳绾素来节俭,平日最多簪支玉簪,连脂粉都极少涂抹。 傅窈从箱中拣出一对坠着南珠的耳珰,坐到母亲床边,举至她眼前轻声问:“娘,您瞧这副耳坠好不好看?” “娘哪里懂这些……既是侯爷送的,自然都是好的。” “侯爷如今对您这般体贴,处处体贴细致,都是因为心里有您。” 柳绾到这个年纪,哪听得了这般直白的话,面上微热:“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以沈重山的身份,京城什么样的贵女寻不着? 将她这乡野出身的妇人带回府,大抵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娘,侯爷待您是真心实意的。”傅窈将耳坠轻轻放入母亲掌心,声音压得更低,“这份心意来之不易,您定要牢牢握住,绝不能放手。” 柳绾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冷肃的模样,不由怔然:“窈窈,娘怎么觉得你有些怪怪的?” “娘,女儿昨日做了一个梦。” “梦?” 傅窈点头,眼中浮起一层薄雾:“我梦见您病入膏肓,最后离我而去,而我为了活命,我不得不攀附沈修竹,像个卑贱的玩物,日夜承欢。” 她声音颤抖着,字字泣血:“后来我有了身孕,却被他明媒正娶的郡主打断双腿,塞进猪笼,沉在了冰冷的莲池里。” 那叙述太过真切,根本不似梦境,倒像亲身历经了一遭劫难。 柳绾听得心口揪痛,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傻孩子,那都是梦,当不得真的。” 傅窈回抱住母亲,声音坚定:“或许这是上天给女儿的警示,我不想如梦中那般毫无尊严地死去,娘,我想争一次。” 她抬起泪眼,目光灼灼:“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嫁个如意郎君,彻底离开这座的侯府。” “娘何尝不想帮你,只是我这身子骨,恐怕撑不了这么久。” “您不必担心这个。”傅窈握住母亲的手,“我一定会尽快调理好您的身子。” 许梦月下的毒就藏在日常饮食中。 只要她能设法更换这些膳食,再辅以汤药为母亲清除体内积毒,最多一两年便能痊愈。 “好,娘都听你的。” 柳绾活到今日,唯一的念想便是这个女儿。 只要是为了窈窈好,就算要她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傅窈在房中陪了母亲半个时辰,随后便赶往前院给许梦月请安。 她虽然算不上是侯府正经小姐,但该守的规矩却不能少,免得落人话柄。 到前院时,许梦月尚未起身。 昨夜沈耀年腹痛,哀嚎了整整一晚上,她寸步不离地照料,也彻夜没能合眼。 傅窈等候了许久,才见到面色青白的许梦月现身。 她被嬷嬷搀扶着坐在檀木椅上,看向傅窈的光冷得像淬了毒。 “听说昨夜修竹去看你了,还送了伤药?” “是。” “他一向心善。”许梦月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莫说是自家人,就是路边的腌臜乞丐,也会施以援手。” 傅窈察觉出这话里的讽刺,故意装作没听懂:“夫人说的是,兄长确实仁善。” “我只怕他这份好意,会让某些不知高低的东西生出妄念。”许梦月拈起一块桂花糕,指尖缓缓用力,糕体顷刻化为齑粉,“他是侯府世子,年纪轻轻官拜兵部侍郎,这般尊贵的身份,唯有郡主或者公主才堪相配。” 她抬眸冷冷瞥了过去:“窈窈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傅窈垂首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将来的婚事,自然该由夫人挑选合意的人选。” “你明白就好。” 许梦月冷哼一声:“我稍后还要去照看耀年,你先回吧,这几日不必再来请安了。” “是,女儿告退。” 傅窈临走前瞥了眼地上那摊桂花糕碎屑,眼神冷了冷。 看来她之前对沈修竹的心思确实太明显了,连许梦月都看了出来。 好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以后沈修竹爱娶谁娶谁,跟她再没关系。 等傅窈走远了,伺候在许梦月身边的王嬷嬷赶紧倒了杯茶递过来。 “夫人,您一夜没合眼,喝口茶提提神吧。” “这府里被那对祸害搅得鸡犬不宁,我哪安得下心!”许梦月接过茶杯,气得手都在抖,“耀年伤成这样,养好了还得挨三十板子!侯爷为了那个贱人,居然连亲儿子都不管不顾了!” “老奴多句嘴,侯爷这是被那柳氏迷了心窍,夫人,您得早点想法子除掉这个狐媚子才是。” “她饭菜里的毒都下了这么久了,按理说早该没命了,谁知道居然还能吊着一口气!” 许梦月恨不得把柳绾千刀万剐,扒皮抽筋。 但侯爷现在把她当心肝肉疼着,要是做得太明显,只怕会适得其反,闹得夫妻反目。 王嬷嬷压低声音:“那毒的量一直下得轻,反正她现在也病得下不了床了,不如老奴悄悄把剂量加大,早点送她上路?” 许梦月被她这么一怂恿,顿时有些心动了。 “可她要是突然死了,真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王嬷嬷谄媚地给她捏着肩:“老奴办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想到自己儿子受的罪,再想到侯爷看柳氏那痴迷的眼神,许梦月不再犹豫。 “好,那就交给你去办,早点送她上路!” 第六章 暗窥抓现行 侯府的小厨房里热气蒸腾。 要送去各院的饭菜都已经备好,分门别类装在食盒里,正等丫鬟们来取。 王嬷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她慢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在几个食盒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那个红漆描金的食盒上。 那是给柳绾偏院的。 厨娘翠兰和帮厨的丫鬟秋香正凑在一块儿,聊着新来的布料花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就是现在。 王嬷嬷趁着两人背对自己,迅速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她飞快拔开瓶塞,将里头的粉末尽数倒入其中一道汤菜里,动作利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药粉入汤即化,无色无味。 她收好瓶子,神色如常,走到翠兰身边,脸上堆起和善的笑。 “近日的饭菜真是越发可口呢,夫人都夸了好几回。” 翠兰受宠若惊,连忙躬身:“都是奴婢的份内事,夫人喜欢就好。”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王嬷嬷才心满意足地提起自己院里的食盒,转身慢悠悠地离开。 这一切,都被一双冰冷的眼睛尽收眼底。 小厨房侧面的窗台下,傅窈的身影躲在暗处里。 她拉着自己院里的小丫鬟春喜,往墙角又缩了缩。 直到王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她才缓缓走了出来。 许梦月竟是这般迫不及待,连一日都等不了,就想取了母亲的性命。 既然你先不仁,就别怪我后不义。 只是,又要委屈母亲了。 傅窈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她侧过头,对身边的春喜低声吩咐。 “去,立刻去前院请侯爷过来,就说母亲想邀他一同用午膳。” 春喜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应声去了:“是,小姐。” 傅窈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厨房。 因为侯爷在府,今日各院的菜量都比往日丰盛了几分。 真是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她走进厨房,厨娘见是她,连忙迎上来。 傅窈没有多言,只指了指那个红漆食盒。 她很想直接将这食盒里的东西倒掉,换上安全的饭菜。 可转念一想,这岂非白白浪费了王嬷嬷的一番苦心。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安宁,而是彻底将敌人连根拔起。 傅窈提起食盒,转身就准备离开。 翠兰见她要走,连忙擦了擦手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小姐,饭菜都备好了,您慢走。” 傅窈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看着那张殷勤讨好的脸。 对了,人证。 只将饭菜换掉,最多保母亲一时平安。 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许梦月母子不除,她们母女永无宁日。 要扳倒她们,就必须有足够的人证物证,将罪名钉死。 眼前这个厨娘,不就是现成的人证吗。 傅窈将食盒缓缓放回桌上。 她忽地蹙起眉,在空中轻轻嗅了嗅。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闻着怪怪的?” 她说着,又假意凑近那食盒,仔细闻了闻。 随即像是被什么惊到,脸色蓦地一白,后退了半步。 “这汤里……该不会是下了毒吧?!” 此言一出,翠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吓得腿软,差点没站稳,连声保证:“小姐可千万别说笑!” “给主子下毒,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傅窈却是不信,神色凝重地取下发间一支银钗。 许梦月这次为了速战速决,定然加大了药量。 寻常的银针或许试不出来,但这毒性猛了,银钗也该有反应了。 翠兰和一旁的秋香看着她的动作,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那支光洁的银钗缓缓探入汤中。 片刻后,再拿出来时,没入汤汁的那一截,已然变成了骇人的乌黑色。 翠兰大脑一片空白。 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这菜里怎么会有毒啊!” “奴婢冤枉!求小姐明察!” 傅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冷着脸,沉声问道:“你先起来,仔细想想,方才都有谁来过这厨房?” 翠兰和秋香对视一眼,努力回想着。 半晌,翠兰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回小姐……方才,只有夫人院里的王嬷嬷来过……” 厨娘也猛地想了起来,连连点头:“是!是王嬷嬷!她方才来取夫人的吃食,还夸奴婢菜做得好……” 听到她们承认是王嬷嬷。 傅窈眸光一寒,将那支变黑的银钗收好。 “你们记住,今日之事,是王嬷嬷趁你们不备,在娘亲的汤菜中下了毒。” “待会儿侯爷来了,你们要一五一十,把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 卷入主子们的争斗,是她们这些下人最怕的事。 可如今毒物出自她们之手,若不把王嬷嬷攀咬出来,死的就是自己。 翠兰和秋香哪敢不从,为了保命,只能拼命点头。 “是,奴婢记下了!” “奴婢一定为小姐作证!” 傅窈看着她们惊惧的脸,知道此事已成。 她重新提起那个红漆食盒,神色冷然地朝外走去。 另一边,柳绾的偏院里。 丫鬟红杏正伺候着她梳妆。 镜中的妇人肤色依旧苍白,却因着唇上那抹新添的胭脂,平添了几分气色。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精心打扮过了。 侯爷要来一同用膳,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病恹恹的模样。 女儿说得对,这份垂怜来之不易,她要为自己,也为女儿,牢牢握在手里。 柳绾从首饰盒中,取出那对坠着南珠的耳珰戴上。 饱满圆润的珍珠垂在耳畔,衬得她本就温婉的眉眼愈发柔和。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鬓边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几缕银丝。 柳绾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老了。” “夫人说笑了。”红杏嘴甜,连忙道,“您瞧着还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似的,哪里老了。” “若不是这身子骨拖累,单论这容貌,京城里怕是没几个贵女比得过您呢。” 这话哄得柳绾心中熨帖,面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她从箱子的头饰堆里,挑了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子。 “赏你的。” 红杏吓得连连摆手,不敢去接。 “夫人,这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让你拿着便拿着。”柳绾却是不管,执意将簪子插在她发间,“往后好好伺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七章 欢宴突生血色劫 红杏摸着发间的玉簪,满心欢喜地应下。 柳绾正要再说什么,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傅窈与沈重山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抵达了偏院。 她手中还提着那个红漆描金的食盒。 沈重山看见她,先开了口:“来得这般巧。” 傅窈屈膝行礼:“见过侯爷。” 沈重山的目光落在她额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额上的伤可还好?还疼不疼?” 那道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覆着一层薄薄的药膏,瞧着没那么骇人了。 可一想到这是自己儿子动的手,沈重山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和对眼前女孩的愧疚。 傅窈并没有说出沈修竹送药的事,只是说清洗时,沾水会有些疼。 她不能再与沈修竹有任何牵扯,更不能让侯爷觉得,她与世子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个混账东西!”沈重山又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心疼,“回头我再让府医给你送些上好的祛疤膏来,女儿家身上,可不能留了疤。” 傅窈乖巧应下:“多谢侯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厅。 厅里坐着的妇人闻声抬眸,看到来人时,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侯爷?” 沈重山脚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 今天的柳绾气色看着好多了,唇上那点胭脂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久病的人。 他心里有些意外,这和他印象里那个病恹恹的柳绾,几乎是两个人。 沈重山朝她走近几步,声音也放缓了些:“昨晚睡得不错?” 柳绾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是含了片参片提神,让侯爷见笑了。” 一听是靠参片撑着,沈重山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额头。 “还有哪里不舒服?” 柳绾身子轻轻一侧,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柔声道:“都好着呢,侯爷快坐吧,午膳已经备好了。” 男人眼里的关心不是假的,她看得出来。 只是这份关心,就像是裹着蜜的毒药。侯爷对她越好,许梦月那边就越容不下她们母女。 为了女儿,她得把这份宠爱牢牢抓在手里,让它变成女儿的靠山。 那边,傅窈已经不出声地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好,桌上很快就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柳绾站起来,拿起酒壶,先给沈重山满上,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端起酒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有些发颤。 “要不是侯爷心善,我和窈窈……可能早就没命了。” “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侯爷,我敬您一杯。” 她这番剖白心肠,是沈重山从未见过的。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被这番话融化了。 他征战沙场半生,见惯了生死权谋,却在此刻,被一个弱女子几句真心话搅得心潮澎湃。 沈重山心中大悦,面上却按住她的手腕。 “你身子不好,不能饮酒。” “只这一杯,无碍的。”柳绾坚持道。 见她坚持,沈重山便不再阻拦,只道:“那便浅尝辄止。”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柳绾也随之饮下,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她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坐下后,柳绾又主动为他布菜。 沈重山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今日能与你们母女一同用膳,本侯心中甚是欢喜。” 傅窈安静地坐在一旁,只默默吃饭,并不插话。 柳绾柔柔一笑:“那侯爷往后可要常来。” “求之不得!哈哈!”沈重山朗声笑起来。 气氛温馨融洽,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笑声还未落, 柳绾忽然蹙紧了眉,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咳嗽声又急又重,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沈重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连忙起身扶住她。 “怎么了?可是呛着了?” 柳绾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咳得愈发厉害。 下一瞬,一抹刺目的鲜红从她指缝间溢出。 噗—— 一口鲜血顿时喷洒而出,溅落在雪白的桌布上,触目惊心。 柳绾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双目紧闭,气息奄奄。 沈重山彻底慌了神,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声音都在发颤。 “绾绾!绾绾!” 傅窈也吓得变了脸色,扑过去,哭喊道:“娘!娘您怎么了!”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沈重山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人,只觉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他戎马半生,泰山崩于前都未曾变色,此刻却慌得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变了调。 “快!快去请大夫!” 他冲着门外呆若木鸡的丫鬟歇斯底里地咆哮。 “快去啊!” 怀中的身子越来越冷,那张刚刚才有了几分血色的脸,此刻白得像纸,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红杏和春喜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傅窈跪倒在床边,泪水涟涟,哭得将要昏厥过去。 “娘,您醒醒啊娘!” 府医很快就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先是朝沈重山行了一礼,随即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搭上了柳绾的脉搏。 沈重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大夫的脸,不敢错过他任何表情变化。 半晌,大夫才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站起身。 “侯爷,夫人这是旧疾复发,郁结于心,所以才会吐血昏迷。” 这大夫是府里的老人,早就被许梦月用重金收买。 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沈重山闻言,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又是旧疾。 这个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病,当真就无药可医了吗? “胡说!” 傅窈忽地站起身,通红的双眼瞪着大夫。 “我娘的病近日已大有好转,早晨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发作得如此严重!” 她抬手指向桌上那片狼藉,声音发颤。 “定是这饭菜有问题!” “我怀疑,是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大夫的脸色也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向来柔弱可欺的傅小姐,竟会当众质疑他的诊断。 傅窈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 “大夫,你再仔细看看,我娘当真不是因为中毒吗?” 被她这样盯着,大夫后心窜起一股凉意,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与她对视,只心虚地别开眼,强撑着语气道:“傅小姐,老夫行医十几年,绝不会看错。” “夫人确实是旧疾复发,并非中毒。” 第八章 今天的毒更狠 府医收了许梦月的银子,更怕得罪那位手段狠辣的主母,只能咬死了这个说法。 “我不信!” 傅窈态度坚决,“我要换个大夫来给我娘看诊!” “你!” 大夫被她这番话气得脸色涨红,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简直是胡闹!” 沈重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头昏脑胀。 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眉头紧锁。 “窈窈,不可对大夫无礼。” “那桌上的饭菜,我也用过,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若真是饭菜有毒,为何只有柳绾一人出事? 他征战沙场,对毒物理应比常人更敏感,可他此刻除了心慌意乱,身体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比起下毒这种阴私之事,他更愿意相信大夫的诊断。 见沈重山竟也不信自己,傅窈心头一凉。 她知道,光凭猜测和质问,根本无法动摇这个男人,眼中的锐利瞬间褪去,化作了无尽的悲伤。 噗通。 傅窈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行几步,抓住了沈重山的衣摆。 “侯爷!” 她仰起那张泪痕交错的小脸,哭得喘不过气。 “女儿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在这世上,我就只剩下娘这一个亲人了。”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我求求您,求您一定要彻查此事!若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女儿也不想活了!” 女儿家哭起来,最是让人心碎。 尤其是这样一张肖似其母,又带着几分倔强的脸。 沈重山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孩,心中那点疑虑,瞬间被巨大的怜惜所淹没。 他戎马半生,最重情义。 柳绾是他亲自接入府的,傅窈也算是他半个女儿。 如今她们母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此大难,他难辞其咎。 他俯身,亲自将傅窈扶了起来。 “好孩子,你先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侯答应你,一定彻查此事。” 沈重山转过身,对着门外自己的亲卫沉声下令:“去军营,把张军医给本侯请来!要快!” 亲卫领命,不敢有片刻耽搁,转身飞奔而去。 一旁的府医听到张军医三个字,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脸色煞白如纸。 张军医是跟着侯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医术高明,只听命于侯爷一人,任何人都收买不了。 这下……怕是要糟。 傅窈垂着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轻声道:“多谢侯爷。” 她知道,只要张军医来了,这盘棋,她就赢了一半。 偏院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许梦月的耳朵。 一道黑影从院墙外忽闪而过,匆匆朝着主院的方向奔去。 彼时,许梦月正端坐在铺着锦绣软垫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进的贡茶。 一个丫鬟跑了进来。 “夫……夫人,不好了!” 许梦月抬眸,眉头微蹙,不悦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是……是偏院那边……”珍珠喘着粗气,“柳夫人她……她吐血昏过去了!” 许梦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成了。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诧:“怎么会这样?” “侯爷也在那儿,已经……已经派人去请张军医了!” 啪! 一声脆响。 名贵的白瓷茶盏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她华贵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侯爷怎么会去偏院? 还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更让她心惊的是,沈重山竟然要去请张军医! 一旁的王嬷嬷也是脸色大变,心跳如擂鼓。 许梦月挥退了那个吓破胆的丫鬟,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她忽地站起身,死死盯着王嬷嬷,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那个小贱人怎么会突然让侯爷换大夫?” 她从未将傅窈放在眼里,那不过是个和她母亲一样柔弱无能的丫头片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可今天,这丫头竟敢当众质疑大夫,还说动了侯爷。 是真小瞧她了。 王嬷嬷跪倒在地,额上冷汗涔涔。 “夫人饶命!奴婢……奴婢做事的时候,真的没人看见啊!” 她当时特意支开了旁人,动作又快,厨房里那两个蠢货根本不可能发现。 许梦月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只要没人看见,就没有证据。 对,没有直接的证据,傅窈那小贱人就只是在胡闹。 她慢慢冷静下来,眼中的慌乱被一贯的阴狠所取代。 “起来吧。” “只要没人看见你放药,他们就查不到我们头上。” 就算张军医查出是中毒又如何? 这府里想柳绾死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另一边,张军医提着药箱,步履如风地赶到了偏院。 他年过半百,面容刚毅,身上带着一股军中之人特有的肃杀气。 “侯爷。”他只简单行了一礼,便直奔主题。 沈重山指着床榻上的柳绾,声音沙哑:“快,给她看看。” 张军医也不多言,在床边坐下,手指搭上柳绾的脉搏。 他闭上眼,神情专注。 片刻后,他又翻开柳绾的眼皮看了看,最后,俯身在她唇边轻轻嗅了嗅。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傅窈跪在床边,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张军医站起身,又走到桌边。 他拿起柳绾用过的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用银针探入那碗早已凉透的汤中。 银针瞬间变黑。 一切检查完毕,他才转身,面向沈重山,神情无比凝重。 “侯爷。” 沈重山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急切地问:“到底如何?” “夫人确实是中毒。” 此言一出,满室死寂。 那个府医更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张军医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在沈重山心上。 “夫人体内被人长年累月下了慢性毒药,此毒不易察觉,却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致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 “而今日午膳的汤中,又被人下了另一种急毒。” “这种毒对常人来说,剂量不大,顶多只会腹中不适。但对本就中了慢性剧毒,身子早已亏空了的夫人而言,却是催命的符。” “两种毒素在体内相冲,这才导致夫人气血逆行,吐血昏迷。” 第九章 侯爷不让她冒险 张军医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沈重山身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夫人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要解此毒,必须找到一味极其罕见的药草。” 沈重山一颗心高高悬起,急声追问:“什么药草?” “崖蛇草。”张军医道,“此草能解百毒,是天下奇药。” “但也正因如此,早已在市面上绝迹,千金难求。” 他叹了口气,说出了最让沈重山绝望的一句话。 “而且,即便找到了药草,老夫也无法保证能让夫人痊愈。” “她体内的慢性毒药时日已久,早已伤及根本,就算解了毒,恐怕……也会落下病根。” 情况复杂? 两种毒素在体内相冲? 傅窈的心猛地一沉。 去取饭菜前,她和母亲分明已经说好了一切,母亲答应配合她演这出戏,引许梦月入局。方才吐出的那口血,也是她事先备好的血浆。桌上的菜肴,母亲只是浅浅动了几筷子,根本不可能有事。 可张军医的诊断如此笃定,母亲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像装的。 也就是说,除了长年累月的慢性剧毒,王嬷嬷今日下的毒,母亲体内,还中了另一种她完全不知道的毒。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人在暗中对母亲下毒手。 想到这里她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她设下的局,这是真的。 母亲是真的中毒昏迷,命悬一线。 她踉跄着扑向床边:“娘……” 傅窈死死抓住张军医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夫,哪里可以找到那味药草?求求您告诉我!” 张军医看着她煞白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老夫也只是听闻,城外的狼牙山上,或许会有。” “但那处山崖陡峭,最近又闹蛇灾,许多上山砍柴的樵夫都被咬了,十分凶险。” 傅窈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我去。” “胡闹!”沈重山厉声喝止。 他大步上前,挡在傅窈身前。 “本侯已经派人去了,用不着你一个姑娘家去冒这个险。” 他已经亏欠了她们母女,绝不能再让傅窈出任何意外。 傅窈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能低下头,将满心的焦灼死死压住。 “是,女儿听侯爷的。” 沈重山见她顺从,神色才缓和了些。 他转身对张军医道:“那现在,可有法子先让她醒过来?” “老夫开几副药,先为夫人吊着命,或许能暂时缓解今日的毒素散发,让她醒过来。” 张军医立刻提笔写下药方,府里的下人拿着方子,飞也似的跑去药房抓药。 药很快便熬好了。 丫鬟红杏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汁进来。 傅窈正要接过,张军医却先一步拦住了她。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探入那黑漆漆的药汁中。 片刻后,银针取出,依旧光亮如新。 他这才放心,亲自端起药碗,递给傅窈。 “给夫人服下吧。” 傅窈接过药碗,在床边坐下。 她将母亲轻轻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红杏则在一旁,用小银勺撬开柳绾的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一碗药汁见底,傅窈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些。 她将母亲缓缓放平,仔细为她掖好被角。 沈重山站在一旁,看着床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妾室,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长年累月地投毒,而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后宅竟还有人藏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此时,那位被张军医戳穿了谎言的府医,此刻正缩在角落里,抖如筛糠。 他见事情已经败露。 他想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柳绾身上时,悄悄地弓起身子,一点点地往门口的方向挪动。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一双冰冷的眼睛,早已将他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 傅窈正跪坐在床边,看似在为母亲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渍,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那个心虚的府医身上。 想走? 玷污了“医者”二字,害得她母亲险些丧命,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府医的脚已经挪到了门槛边,心中一喜,正要抬脚跨出去。 就在此时,傅窈像是跪得久了,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伸出脚,绊在了他的脚踝上。 府医一心只想着逃跑,哪里料到会有此变故。 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地朝前扑了过去。 噗通! 一声闷响,府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沈重山忽地回过头,看到那府医狼狈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抓住他!” 他一声怒喝,如同洪钟,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守在门外的两个亲卫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似的将那府医从地上拎了起来,死死按住。 这庸医,方才信誓旦旦地说绾绾是旧疾复发。 若非窈窈坚持,若非他请来了张军医,绾绾的命,岂不是就要断送在这个庸医的谎言之下! 如今还想逃跑,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沈重山怒不可遏,几步上前,一双虎目死死瞪着被按在地上的府医。 “说!是谁指使你的!” 府医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连连磕头。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是老奴医术不精,一时糊涂,才误诊了夫人……” “老奴罪该万死,但老奴真的没有受人指使啊!” 他宁可毁了自己行医一生的名声,也绝不敢供出许梦月。 那位主母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早在合作之前,她就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 若是敢透露半个字,他们全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梦月还说过,就算事情败露,侯爷念及夫妻情分和她背后的娘家势力,最多也只是将她禁足。 可他不一样。 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才,一旦被定罪,必死无疑。 第十章 王嬷嬷急了狡辩 见他咬死不说,沈重山气得脸色铁青。 但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必须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动柳绾母女的下场。 傅窈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片冷然。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许梦月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又怎会轻易留下把柄。 不过,这已经够了。 目的已经达到,侯爷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彻底偏向了她们母女。 这足以震慑许梦月很长一段时间。 沈重山看着地上抖若筛糠的府医,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焚为灰烬。 他一脚踹开那府医,声音冷得像冰。 “拖下去,严加看管!” “是!” 亲卫立刻将人架起,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沈重山转身,目光扫过院中每一个瑟瑟发抖的下人,声音里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传我命令,封锁侯府,今日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彻查所有院落,务必将那毒药的来源给本侯查出来!” 只要找到与绾绾体内相同的毒药,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亲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整个侯府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 沈修竹揉着宿醉后发痛的额角醒来。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呵斥声。 沈修竹一脸恼火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 他大步走到门口,问守在那里的侍卫。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躬身,将侯爷下令封府,彻查毒药来源的事情快速解释了一遍。 沈修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下毒。 这两个字让他心里忽地一慌。 除了母亲,还会有谁? 父亲这次动了真怒,若是查到母亲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侧过身,让开了路。 “进来搜。” 侍卫领命,立刻带人进入房内仔细搜查。 他们翻看了床铺,检查了桌案,连香炉里的灰烬都没有放过。 片刻后,侍卫一无所获地退了出来。 “多有得罪,世子。” 侍卫们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匆匆赶往下一处院落。 沈修竹独自站在原地,满心都是对母亲安危的忧虑。 另一批侍卫很快便查到了主母许梦月的院落。 此时,许梦月的贴身丫鬟珍珠正奉了王嬷嬷的命令,鬼鬼祟祟地揣着一包药粉,要去后院的花丛里销毁。 她刚刨开一个土坑,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东西埋进去,冰冷的刀鞘就抵在了她的后颈上。 “你在做什么!” 珍珠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纸包应声落地,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侍卫立刻将人扣下,连同那包还没来得及完全销毁的药粉,一并带到了正院。 许梦月和王嬷嬷跟着侍卫们一同往柳绾的偏院走去,两人脸上竟是异常的镇定。 仿佛被抓的不是她们的人,眼前这场风波也与她们毫无干系。 路过沈修竹的院子时,恰好被他看见。 沈修竹看着被侍卫押着的丫鬟,知道是母亲院里的珍珠,随后又看到母亲和王嬷嬷,两人脸上那平静无波的神色,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糟了! 出事了。 父亲的雷霆之怒,终究还是烧到了母亲的院子里。 他来不及多想,快速整理好衣衫,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 偏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重山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如水,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傅窈跪坐在床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珍珠被侍卫重重地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侯爷,属下在这丫鬟身上搜出了东西,与张军医所说的毒药粉末,一般无二。” 侍卫将那半包药粉呈了上去。 沈重山的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地上的珍珠。 “说,为什么要销毁罪证?” 珍珠抖如筛糠,却还是按照事先教好的话术,哭着磕头。 “侯爷饶命!是奴婢……是奴婢一人所为!” “奴婢受过夫人的恩惠,实在看不惯侯爷您宠妾灭妻,冷落夫人,所以才一时糊涂,对柳夫人下了手。” “此事与夫人无关,全是奴婢自作主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像是个忠心护主的义仆。 沈修竹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母亲早有准备,找了替罪羊。 只要不是母亲亲自动的手,没有直接的证据,父亲就算再愤怒,也动不了她。 许梦月站在一旁,眼底甚至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 “你……你这糊涂东西!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怎能做出此等恶毒之事!” 她这番表演,堪称滴水不漏。 若非早就知道她的真面目,恐怕连傅窈都要被她骗过去。 傅窈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她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了几步,声音嘶哑地逼问珍珠。 “当真是你做的?” 傅窈的目光越过珍珠,直直地落在了王嬷嬷身上,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而不是你身后的王嬷嬷?” “至于王嬷嬷又是为谁办事,府里的人,想必都一清二楚。”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许梦月。 王嬷嬷心里一咯噔,脸色瞬间变了。 “你休要胡言!血口喷人!” 她急了,这个小贱人,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傅窈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嚣,只是转向沈重山,盈盈一拜,声音里带着泣音。 “父亲,女儿不信是她一个人做的。” “请父亲传唤厨房的厨娘翠兰,和今日负责备菜的丫鬟秋香前来问话。” 她早就用重金买通了那两个下人,许诺事成之后,送她们出府,给她们一大笔钱安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面对足以改变一生的财富,没有人会不动心。 看到傅窈十分笃定的样子,王嬷嬷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被人瞧见了? 不可能,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 许梦月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她面上依旧强撑着镇定,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重山一声令下,侍卫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便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人,重新回到了院中。 第十一章 厨娘反口陷僵局 翠兰和秋香一被带进屋,便腿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侯爷饶命!” 沈重山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年长的厨娘翠兰。 “本侯问你,今日午膳,可有人在菜中动过手脚?” 翠兰早已被秋香叮嘱过,但此刻她还是被吓得连连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侯爷,奴婢……奴婢不知啊。” “今日厨房事忙,奴婢实在没留意旁的事……” 来之前,秋香已将一切都对她全盘托出。 另一种毒是她下的。 秋香求她什么都不要说,只说她当时忙,什么都没看见。 反正她也并未亲眼瞧见王嬷嬷动了手,如此也不算说谎。 只要她一口咬定,就能保全自己。 至于其他的,秋香愿意一人担下。 秋香爱慕二少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比起傅窈许诺的重金,她更怕死。 那秋香背后是二少爷,是主母,她一个老婆子,哪里敢掺和进去。 傅窈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 她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竟能变得如此之快。 她没有想到厨娘竟然会反口。 沈重山见从翠兰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将目光转向了抖得更厉害的秋香。 秋香低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 沈重山眸色一厉,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你呢?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秋香被他这么一喝,吓得浑身哆嗦,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一般。 她忽地抬起头,一脸的愤恨。 “是奴婢!是奴婢下的毒!和主子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许梦月和王嬷嬷眼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放松。 沈修竹刚提起来的心,又缓缓放了下去。 可秋香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忽然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向傅窈。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二少爷怎么会被侯爷责罚!” “奴婢气不过,就在柳夫人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凭什么受苦的不是你!” “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不是你啊!” 那癫狂的指控,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傅窈的心上。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做好了和许梦月当堂对质的准备。 却唯独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走向。 厨娘翠兰的临时倒戈,她尚能理解是趋利避害。 可这个秋香…… 万万没想到,第二种毒,竟然是她下的。 而下毒的理由,竟是如此的荒谬可笑。 只因为沈耀年调戏自己不成,反被父亲责罚,所以她就要毒死自己的母亲来报复? 这都是什么道理! 沈耀年那是活该!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妾室所生的女儿,就活该被他轻贱,活该被他欺辱,连反抗都是一种罪过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 原来,在这些人的眼里,她们母女的命,竟是如此的卑贱。 可以任人践踏,可以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就随意被剥夺。 秋香癫狂的指控,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捅进傅窈的心口。 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就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将王嬷嬷拖下水。 只要攀咬住王嬷嬷,就离扳倒许梦月不远了。 可如今,一切都功亏一篑。 这股不甘,像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吞噬。 跪在地上的珍珠见秋香也招了,心中大定,朝着许梦月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夫人,奴婢来世再报您的恩情。” 说罢,她竟是头一歪,咬舌自尽。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许梦月看着地上的尸体,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反而转向傅窈,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见了又如何?终究还是有人替我挡下一切。 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与绾妹妹虽不常来往,但她始终是侯爷的女人,怎么能由你一个奴婢来谋害呢。” 她叹了口气,满是失望。 “枉我这些年待你这般好,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重山不善处理后宅这些弯弯绕绕,眼见一个认罪,一个自尽,便信了这说辞。 这府里乌烟瘴气,他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他摆了摆手,对亲卫下令。 “将她们都带下去。” “且慢!” 傅窈忽地出声,阻止了正要上前的亲卫。 她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那几个各怀鬼胎的奴婢。 “一个是为了许夫人,看不惯侯爷您宠妾灭妻。” “一个是为了二少爷,看不惯他受伤,为爱报复。” 她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诮。 “真是忠心的奴婢啊!侯爷您就这般轻易的相信了吗?是否太草率了些!” 话音未落,她忽地跨步上前,一把拽起瘫软在地的厨娘翠兰。 她力气极大,指甲几乎要嵌进翠兰的皮肉里。 傅窈厉声怒斥,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 “你以为包庇王嬷嬷,就能不卷入这场争斗吗?” “平日里是谁指使厨房偷工减料,克扣我母亲的吃穿用度,欺负我们母女!府里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许梦月脸上得意的神情瞬间凝固,眼底深处,终于透出几分慌乱。 这个小贱人,竟敢当众翻旧账! “你休要胡说!” “没有证据就开始威胁厨娘了吗,你这是血口喷人!” 傅窈倏地甩开翠兰,任由她像一滩烂泥般跌回地上。 她不再看那个没用的东西。 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许梦月。 她的步子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怯意的杏眸,此刻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的,她疯了。 在母亲生死未卜,仇人却近在咫尺,得意洋洋的这一刻,她很想,很想让许梦月死。 傅窈在许梦月面前站定,死死地瞪着她。 “夫人,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慌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难不成,是你指使的?” 许梦月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王嬷嬷见状,立刻挺身而出,挡在了主子身前。 第十二章 沈重山重判下人罪 王嬷嬷厉声呵斥:“小姐,请您清醒点!” “此事与夫人无关,你莫要在这里疯言疯语,诬陷好人!” 傅窈一肚子滔天的恨意与怒火正愁没处发泄。 眼前这张护主的嘴脸,与前世那个将她拖去浸猪笼的婆子,何其相似。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她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王嬷嬷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院落。 “滚开!” 傅窈的声音嘶哑,淬着冰渣。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王嬷嬷被打得头一偏,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她捂着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许梦月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浑身一软,赶紧躲到沈重山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侯爷……您看她……她这是疯了……” 傅窈的理智早已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就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谁靠近就咬谁。 许梦月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中竟是真的生出了几分惧意。 沈重山看着眼前几乎失控的傅窈,眉头紧紧蹙起,却并未立刻出声斥责。 他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柳绾生死未卜,他何尝不是心急如焚。这孩子会如此激动,他完全能够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这后宅终究不是战场,不能凭一时意气用事。 凡事,都得讲究证据。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许梦月抓着他胳膊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随即,他才看向傅窈,声音沉稳却带着些许疲惫。 “窈窈,你的心情我明白。” “但此事,没有证据,不可随意攀咬主母。” 许梦月听到这话,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她就知道,只要侯爷还顾念着夫妻情分,还看重侯府的颜面,就不会真的为了一个妾室的女儿,来动摇她这个主母的地位。 傅窈眼中的火焰,在听到这句话后,一点点熄灭了。 是啊,证据。 她精心布下的局,被秋香那个蠢货临阵倒戈,搅得一败涂地。 如今人证自尽,另一个又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她拿什么去指证许梦月?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沈重山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转过身,不再看这院中的一片狼藉,沉声道:“来人。” “是。” “将她们都带下去,珍珠已经畏罪自尽,尸身扔去乱葬岗。”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瘫软在地,抖个不停的秋香身上,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至于这个,既是为主报仇,想来也不怕死。” “拖下去,打死勿论。” “杖责三十,发卖出去。” 亲卫领命,立刻上前。 秋香听到自己的下场,吓得屁滚尿流,拼命磕头求饶。 “侯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了奴婢这条狗命吧!” 然而,无论她如何哭喊,都无人理会。 两个高大的亲卫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像拖一条死狗般,朝外拖去。 秋香的哭喊求饶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院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重山疲惫地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下,不敢在此多留片刻。 屋内只剩下沈重山与傅窈,还有昏迷不醒的柳绾。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沈重山忽地回头。 傅窈也惊喜地扑了过去。 “娘!” 只见柳绾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张军医立刻上前,重新为她诊脉。 沈重山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浓重歉疚。 “绾绾,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他疏忽大意,才让柳绾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柳绾跟了他这么多年,受了很多委屈,如今竟还险些在侯府丧命。 这滔天的后怕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傅窈也红着眼圈,凑上前轻声问。 “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柳绾苍白的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虚弱地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派出去的亲卫带着药草疾步而归。 “侯爷,崖蛇草找到了!” 张军医接过药草,神色一松,立刻让红杏拿去熬药。 “快,加急熬制,一刻都不能耽误。” 药汁很快便熬好端了进来。 柳绾在傅窈的搀扶下,将那碗漆黑的汤药尽数喝下。 张军医再次为她把脉,半晌,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侯爷放心,急毒已解,剩下的慢性毒素,只要再连服几日汤药,便可尽数排清。” 沈重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他郑重地向张军医道谢,又命人赏了许多金银。 张军医连称不敢当,收拾好药箱便告辞离去。 为了柳绾能好好休息,沈重山命所有人都先回各自的院子。 他又柔声叮嘱了柳绾几句,让她安心静养,这才转身离开。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傅窈和红杏、春喜陪在床边。 柳绾虚弱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窈窈为何要布下今日这一局。 原来自己这缠绵病榻的身子,根本不是什么旧疾,而是许梦月长年累月的歹毒算计。 那个女人,平日里端庄贤淑,一副主母风范,背地里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她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为了女儿,为了她们母女的将来,她必须陪着窈窈,和这侯府里的豺狼虎豹斗到底。 傅窈反握住母亲的手,眼底满是自责。 “娘,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我明知饭菜有毒,还让您以身犯险,女儿不孝,让您受罪了。” 她以为凭着重生的先知,凭着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定能将许梦月拉下马。 没想到,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柳绾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傻孩子,娘没事。” “只要你好好的,娘就什么都不怕。” 第十三章 她撒谎瞒照顾人,傅娇没怀疑? 傅窈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一定要扳倒许梦月。 一定要让那个恶毒的女人,血债血偿! 柳绾轻抚着女儿的背,眼中也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坚毅。 说了会儿话,药效上来,柳绾有些疲惫,很快便沉沉睡去。 傅窈为她掖好被角,才让红杏在旁边仔细守着。 她带着春喜,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 春喜端着新沏的茶走进来,她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张烫金请柬。 “小姐,这是荣成郡主府上送来的,邀您今晚过府赴宴。” 傅窈伸手去接,指尖触到那描金的封帖时,动作顿了一下。 她想起上一世,就是这场宴会,荣成郡主对沈修竹一见钟情,恰好那时,沈修竹腰间挂着她亲手绣的香囊。 香囊便成了荣成郡主嫉恨她的开端,也为她招来了无数祸端。 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那个香囊,必须拿回来。 她捏紧了手里的请柬,抬头问春喜:“世子在府里吗?” “回小姐,世子爷在书房。” 傅窈点了点头,起身就朝外走去。 …… 沈修竹的书房里燃着清雅的檀香。 他正临窗而坐,处理着兵部的公务。 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并未抬头。 直到傅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兄长。” 沈修竹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去。 “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算不上热络,但也并不疏离。 傅窈屈膝行了一礼,径直走到他书案前。 她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兄长,我今日来,是想向您讨回一样东西。” 沈修竹看着她,眼中闪过不解。 傅窈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 “从前是窈窈不懂事,不知这香囊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意义非凡。” “还请兄长,将它还给我。” 沈修竹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又是这样。 他永远都是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嘴里说着兄妹情深,实则从未真正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傅窈心中冷笑,面色却更显卑微。 “那香囊针脚粗劣,不过是妹妹随意做的,实在配不上兄长如今的身份。” 沈修竹却不以为然。 “我觉得很好,已经佩戴习惯。” 他看着傅窈有些失落的模样,缓了缓语气。 “放心,没人会误会。这只是妹妹送给兄长的礼物,我看谁敢多嘴。” 傅窈听后默默在心底叹气。 沈修竹何其虚伪啊。 一句谁敢多嘴,便将她所有的顾虑都轻飘飘地堵了回去。 这份兄妹情谊,于她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枷锁。 今日,香囊她非要回来不可。 傅窈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眸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执拗。 “若兄长真心为妹妹着想,便该将香囊还给我。” “免得夫人又要训诫我。” “她几次在我面前说,兄妹长大了也要有分寸,况且我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更该注意距离,不能惹人闲话。” 这话一出,沈修竹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可以不在乎傅窈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及母亲的颜面,还有侯府的规矩。 沈修竹心里觉得,傅窈应该知道了母亲要为自己议亲的事,所以才心生不快,故意借题发挥。 真是小女儿家的性子,竟也学会了闹腾。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从腰间解下了那个精致的香囊。 那香囊样式简单,只绣着几竿翠竹,却因被他常年佩戴,边角已有些微微起毛。 他将它放在桌上,朝她推了过去。 傅窈接过香囊,紧紧攥在手心,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俯了俯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多谢兄长。” “往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说罢,她再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沈修竹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口莫名地有些发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涌了上来,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他其实并无成亲的心思。 罢了,就当是让她闹闹脾气。 等过了郡主的宴席,风头过去,再把那东西要回来便是。 从沈修竹的书房出来,傅窈一路无言。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那粗糙的布料硌得她掌心生疼。 这曾是她少女怀春的见证,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嘲讽与冰冷。 前世的自己是何其愚蠢,才会将一颗真心错付在这种伪君子身上。 兄妹之情? 不过是他用来束缚她,利用她的借口。 今日若非搬出许梦月,他怕是根本不会归还。 什么担心旁人多嘴,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和侯府的颜面。 也好,看得越清,断得越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将香囊塞进袖中,快步朝柳绾的院子走去。 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与前几日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不同,今日的药味里,似乎多了一丝清甜。 傅窈推门而入。 柳绾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气色比前几日好了太多。 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守在一旁的红杏见到她,连忙起身行礼。 “小姐。” 傅窈看着母亲安然的模样,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几分。 母亲好起来了。 只要母亲能好好的,她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许梦月加诸在她们母女身上的痛苦,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走上前,自然地接过红杏递来的温水,递到柳绾唇边。 “娘,感觉怎么样?” 柳绾放下书,喝了口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红杏在一旁喜滋滋地开口。 “小姐,您是不知道,张军医的药方真是神了!” “夫人这两日胃口都好了不少,方才还多用了一碗燕窝粥呢。” 傅窈点了点头,眼中也染上笑意。 “张军医的确医术高明。” 若是能早些年遇上他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在心底一闪而过,便被她压了下去。 前世已矣,追悔无用。 这一世,她定要护母亲周全。 第十四章 素衣扮清雅,竟惊住沈修竹 柳绾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待会儿不是要去荣成郡主的宴席吗?快去准备准备吧。” “我这里有红杏陪着,你不用担心。” 傅窈摇了摇头,替她掖好被角。 “娘,不急的,宴席在傍晚才开始。” 柳绾这次中毒,虽然凶险,却也并非全是坏事。 沈重山心中有愧,这几日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别说是赴宴,就连下床走动,都生怕她累着。 也正因此,柳绾才得以免了这场应酬。 若是可以,傅窈自己也不想去。 那种地方,从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尤其是今晚的荣成郡主府,于她而言,更是龙潭虎穴。 前世的噩梦,就是从那场宴会开始。 不过,这一世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香囊拿回,最大的一个隐患已经解除。 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敛去眼底的思绪,重新换上温顺的笑容。 “我再陪您说会儿话。” 柳绾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母女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傅窈眼角余光瞥见院中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个面容和善的年长大娘,看着有些眼生,正在院角的水井边忙碌着。 “娘,她是谁?” 柳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温声解释道:“是侯爷今早刚请来的,专门给咱们院做饭的大娘。” 侯爷真是说到做到。 因着担心下毒之事再次发生,他竟真的下令在她们这偏僻的院落里,单独设了个小厨房。 从动工到完工,不过短短几日,如今连人手都备好了。 这份细致与周全,让傅窈心中微暖。 若是没有许梦月那些人的处处针对,母亲的日子,该有多安稳幸福啊。 傅窈心里正感慨着,那位叫秀云的大娘便擦了擦手,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奴婢秀云,拜见夫人,拜见小姐。” 她俯了俯身,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 “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菜,告诉奴婢即可。不说全京城的菜奴婢都会,但十个菜里有八个都是奴婢可以拿手的。”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还有夫人,小姐请放心,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奴婢是不会做的。奴婢只听命于侯爷。” 这番话,无疑是给了她们母女一颗定心丸。 秀云面容看着极为舒服,说话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眼神清正。 傅窈很满意。 她温声道:“大娘不必多礼,往后平日里忙完了的话,可以去做自己的事。若无聊就找红杏和春喜她们说说话。” 柳绾也跟着点头,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秀云从未见过这般和善好说话的主子,一时有些感动,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在别家大户做事,主子们哪个不是颐指气使,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奴婢一定好好给侯爷和夫人干活。” 说完,她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回了那间新辟出来的小厨房。 傅窈陪着母亲在院中静坐了片刻,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动身。 她叮嘱了红杏几句,让她仔细照看好母亲。 刚要转身回房,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王嬷嬷正站在院门口,双手笼在袖中,半边脸颊的红肿虽已消退,但那双三角眼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傅窈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真是阴魂不散。 她抄起墙角的扫帚,毫不客气地指着门口。 “你来做什么?” “滚出去。” 王嬷嬷被她这副模样气得倒仰,却碍于侯爷的命令,不敢在此处发作。 她冷哼一声,尖着嗓子道:“傅小姐,夫人让老奴来提醒您,去郡主府赴宴的马车就快出发了,可别误了时辰。” 傅窈嗤笑:“一个宴席而已,有什么好打扮的。” “夫人说了,您好歹也是代表着侯府的脸面,若是穿得太寒酸,岂不是惹人笑话我们侯府连个姑娘都养不起了。” 柳绾听着这话,轻轻拉了拉女儿的衣袖。 “窈窈,去吧,换身衣裳。” 傅窈回头看了眼母亲,这才不情不愿地扔下扫帚,转身回了房。 她从箱笼里挑了件水蓝色的素面纱裙。 这件衣裳料子轻薄,样式也简单,除了袖口几处用银线绣的暗纹,再无多余的装饰。 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只随意簪了几朵素净的绢花。 耳上则戴了一对同色系的蓝色玛瑙耳坠,小巧而精致。 她本就生得极美,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弯弯的柳叶眉,鼻梁小巧挺翘,唇不点而朱,肤色更是莹白如玉。 这样清雅的装扮,反倒褪去了平日的明艳,更突显出她秀雅脱俗的气质,仿佛周身都弥漫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灵之气。 春喜看到自己小姐的打扮,眼睛都看直了。 “小姐,您今天真好看。” 傅窈淡淡一笑。 她拿起桌上的口脂,用指尖蘸了些许,轻轻点在唇上。 打扮好后,她带着春喜,一言不发地走出偏院,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沈重山与许梦月等人,早已等候在了马车旁。 刚跨出偏院的门槛,一阵午后微风拂过,吹起傅窈水蓝色纱裙的衣摆。 裙角飞扬间,她整个人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子,清丽脱俗。 沈修竹正要抬步上车,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动作蓦地一顿。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傅窈不过是随意打扮几下,竟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那种不施粉黛的清雅,比京中任何一位盛装打扮的名门贵女,都要来得夺目。 他迅速敛去眼底的惊艳,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只是个不懂事的妹妹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沈重山看着女儿,脸上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吾家有女初长成。从前那个跟在身后怯生生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第十五章 郡主竟看上沈修竹?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男眷一辆,女眷一辆。 傅窈和许梦月,就这样被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车帘落下,立即便陷入一片死寂。 经过上次傅窈的发疯,许梦月明显对她存了忌惮,一上车便缩在角落,连眼皮都不敢抬。 傅窈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缓缓转过头,一双清冷的杏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许梦月,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许梦月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夫人,这就怕了?” 傅窈的声音很轻,却像鬼魅的低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害我母亲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被这般直白地戳穿,许梦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懒得再装。 “你和柳绾都是贱人!” 许梦月倏地抬起头,往日里温婉贤淑的面容此刻变得狰狞可怖。 “这次没能毒死她,算她命大!” 话音未落,一只纤细的手已经闪电般扼住了她的喉咙。 傅窈的眼中燃着滔天的怒火,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留情。 “许梦月,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窒息感瞬间袭来,许梦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拼命去掰傅窈的手。 “你敢!王嬷嬷……咳……王嬷嬷!” “再喊。” 傅窈手上力道一重,许梦月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连气都喘不过来。 车外的王嬷嬷听到动静,急忙掀开车帘。 “夫人!” 当她看到车内的景象时,吓得魂飞魄散。 傅窈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敢乱喊,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声音里的决绝,让王嬷嬷瞬间僵在原地。 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这位平日里看着温顺的小姐,真的会当场扭断主母的脖子。 王嬷嬷不敢再喊,也不敢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疼得直掉眼泪。 马车内,只剩下许梦月痛苦的呜咽声。 直到马车缓缓在荣成郡主府门口停下,傅窈才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她暂时放过了许梦月。 许梦月瘫软在座位上,吓得浑身哆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嬷嬷连忙爬上车,将她搀扶下来。 刚一落地,许梦月的双腿便软得站不住。 沈重山见她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许梦月下意识地看向傅窈,正对上她那双冰冷含着警告的眼睛,顿时一个激灵。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没……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晕。” 说罢,便在王嬷嬷的搀扶下,逃也似的朝郡主府内走去。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一踏进荣成郡主府,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傅窈没理会那些黏上来的应酬,领着春喜绕开人群,径直找了个清净位置坐下。 春喜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 傅窈懒得看人,目光在席上那些做得花里胡哨的点心上扫了一圈。 她最后随手拿起几只橘子,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春喜手里。 “吃吧,没人瞧见。” 春喜攥着手里圆滚滚的橘子,心里头一热。 她学着小姐的样子,低着头,偷偷在袖子里剥开一个,浓郁的橘子香气一下子窜进鼻尖,她赶紧塞进了嘴里。 傅窈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并不吃,只是任由那点清冽的橘香,将自己和周围的热闹隔开。 她正垂眸品着一杯清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傅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 傅窈抬眸。 荣成郡主正站在她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一身华服,雍容华贵。 “不去和那些世家小姐们聊聊天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也是在这样一场宴会上,荣成郡主一眼相中了沈修竹,然后刻意寻了由头来亲近她,旁敲侧击地打探他的喜好。 那时的自己,还傻傻地将她引为知己,掏心掏肺。 傅窈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还不如自己静静待会儿。” 她抬起眼,直视着对方。 “荣成郡主您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荣成郡主被她这过于直白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 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她在傅窈身边施施然坐下,抬手微微朝着不远处的男宾席指了指。 “傅小姐,那位可是你的兄长?” “本郡主对他一见倾心,甚是喜欢。” 荣成郡主语气里的热切,毫不掩饰,还是这般直接。 傅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沈修竹正被一群世家子弟簇拥在中央,举杯饮酒,谈笑风生。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的确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在这满堂的王孙公子之中,他无疑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也难怪荣成郡主会对这个男人一眼相中。 像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沈修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了过来,正对上傅窈那双清凌凌的眼。 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便勾起一抹自得的浅笑。 到底是个小姑娘,嘴上再如何倔强,见了自己这般风采,还不是一样看呆了眼。这么一想,他心里头那点因她先前顶撞而生的不快,也散了些。 那抹笑落进荣成郡主眼里,让她心口忽地一撞,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她慌忙垂下头,觉得他一定是在对自己笑。 傅窈将这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冷。她收回目光,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 “是的,那位是我兄长,沈修竹。” 荣成郡主得了准话,胆子大了些,身子都往傅窈这边凑了凑。“那你可知,他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傅窈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声音也轻柔。 “我大哥呀,喜静。平日里就爱在书房里待着,看看书,写写字。” “哦,他还爱收些前朝的名家字画,宝贝得很。” “旁的倒也没什么,偶尔被朋友们拉出去,也就小酌几杯。” 第十六章 郡主竟查傅窈身世! 这些话,傅窈说得轻飘飘的。 可上辈子,这每一个字都是她从下人嘴里挖出来,想讨他欢心的宝贝。 她学着临摹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字画,也学着去尝那些辛辣的酒。可他呢?他只觉得她碍眼又烦人。 那个男人,永远高高在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仰望,却吝啬得连一点回应都不肯给,最后更是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深渊,连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这一世,她便将这些悉数奉上,助荣成郡主一臂之力。 沈修竹的不作为,是她前世悲剧的根源之一。 那么这一生,就让他为自己的凉薄,付出应有的代价。 傅窈压下眼底的恨意,抬起头时,已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妹妹模样。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郡主您能看上我大哥,作为妹妹,我心中真是太欢喜了。” “您不知道,我大哥他眼光高得很,平日里那些世家小姐,他是一个也瞧不上。我娘还总担心他以后娶不着媳妇呢。” 她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惹得荣成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矜持也散了不少。 傅窈趁热打铁,握住荣成郡主的手,一脸诚恳。 “郡主,您和我大哥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绝配啊。” “您放心,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必定极力撮合你们!” 荣成郡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亲热地覆在傅窈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有你这句话,本郡主就放心了。” 她说着,话锋却倏地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眸,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傅窈。 “不过……本郡主倒是听说了一桩传闻。” “说你,并非沈侯爷的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傅窈心中冷笑。 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这番试探,意料之中。 毕竟她与沈修竹并无血缘,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荣成郡主这般心高气傲的人,自然要将一切潜在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 傅窈抬起眼,迎上荣成郡主的目光,那双杏眸里,适时地流露出几分黯然无措。 “郡主明鉴。” “我与兄长,只是兄妹。” “母亲时常教导我,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万不可有丝毫逾越之想。” 荣成郡主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破绽。 可傅窈的神情太过坦然,坦然得近乎冷漠。 荣成郡主仍是不信。 她抬起下巴,朝着男宾席的方向轻点了点,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也带着几分不屑。 “你看那边。” “满京城的世家贵女,哪个不对你的好兄长趋之若鹜?” “你当真……就一点心思都没有?”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好几位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正借着各种由头往沈修竹身边凑,一双双含情脉脉的眼,几乎要黏在他身上。 真是可笑。 前世的自己,也是这群可怜人中的一个。 将他视作神明,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卑微,就能换来他片刻的垂怜。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傅窈收回视线,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厌恶,几乎要冲破伪装。 她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眼前的荣成郡主,和那些女子,又有什么分别。 都是被那男人光鲜的外表所迷惑。 傅窈放下茶盏,抬起头,唇角那抹温顺的笑意淡了下去。 “郡主,一个东西并不是越多人喜欢,就代表他越好。” “总之,若是我,便看不上兄长那一款的。” 她的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无礼,让荣成郡主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傅窈却像是没瞧见,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况且,夫人早就警告过我了。” “她说,让我安分守己,不要对世子爷,存任何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许梦月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荣成郡主心中最后的疑虑。 她当然知道许梦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手段狠辣,最是看重嫡庶尊卑。 有她在侯府里镇着,傅窈这个无权无势的假小姐,怎么敢对沈修竹生出旁的心思? 除非她不要命了。 这么一想,荣成郡主对傅窈的戒心,立时便消散了大半。 这个傅窈,不仅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反而还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荣成郡主脸上的笑容,这次是真心实意了许多。 她重新握住傅窈的手,语气也变得愈发亲昵。 “是本郡主多心了,你别往心里去。”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荣成郡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理了理自己华贵的裙摆,朝着另一处贵女聚集的地方走去。 总算是走了。 傅窈看着荣成郡主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与这种人周旋,比在马车里掐着许梦月的脖子还累。 她正想再歇会儿,胃里却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咕噜叫了一声,说不出的难受。 应付荣成郡主时精神紧绷,还不觉得,此刻一放松下来,那股恶心劲儿便再也压不住了。 春喜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凑过来,小声问:“小姐,您怎么了?” 傅窈摆摆手,撑着桌子站起身。 “许是吃了什么不克化的东西,我去趟茅厕。” 说罢,便领着春喜,匆匆绕过席间的人群,离开了这片喧闹。 许梦月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这边,见傅窈主仆二人离席,眼睛亮了起来。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正愁找不到由头下手,这贱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朝着不远处的王嬷嬷,极轻微地递过去一个眼色。 王嬷嬷心领神会,微微颔首,垂下了眼帘。 趁着席上众人觥筹交错,注意力都在台上的歌舞时,王嬷嬷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一道影子般,不着痕迹地凑近了傅窈方才坐过的位置。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极小的纸包,动作利落地抖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倒进了傅窈那只未来得及喝的酒杯里。 粉末入酒,瞬间消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悄然退回了许梦月的身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十七章 窗外竟撞见熟人? 过了会儿,傅窈带着春喜回来了。 她坐回原位,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便顺手拿起桌上的几瓣蜜橘,慢慢吃了。 清甜的果肉滑入喉中,总算将那股恶心感压下去了些。 她抬眼,看见旁边那杯斟满了的琼花酿,晶莹剔透,在灯火下泛着浅浅的光。 她刚才走的急,此刻有些口干,便端起酒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几口。 酒液甘醇,带着淡淡的花香,倒也不算难喝。 她放下酒杯,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台上舞女们旋转的裙摆。 乐声靡靡,熏得人昏昏欲睡。 不到片刻,傅窈就感觉不对劲了。 一股燥热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了上来,像是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烧。 她白皙的脸颊,浮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 春喜很快也看出了她的异样,担忧地扶住她的胳膊。 “小姐,您怎么了?脸好红。” “兴许是这酒太烈,”傅窈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抬手按了按发烫的额角,“我就喝了几口,便身子不适。” 这感觉来得太快太猛,根本不像是普通的醉酒。 她心里警铃大作,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怕是着了道了。 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反倒危险。 傅窈当机立断,扶着春喜的手站了起来。 “扶我去后院歇歇。” 傅窈来到郡主府专为女眷准备的厢房,发现里面很黑,春喜见状去找其他地方找火烛给她点灯。 春喜刚离开,一个带着酒气的身影就从屏风后猛地窜了出来,张开双臂,直直朝傅窈扑了过来。 那是个身形肥硕的男人,满脸油光,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猥琐又贪婪的光。 “小美人儿,可让爷好等啊!”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男人身上劣质的熏香。 傅窈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那股燥热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重重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男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淫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肥腻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黄牙。 “乖乖,你从了我呗?” 那声音黏腻得让人作呕。 傅窈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她咬紧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耻下流!” 许梦月,好一招借刀杀人。 先是用药毁了她的神智,再寻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来毁了她的清白。 届时,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要么羞愤自尽,要么被沉塘,无论哪种结局,都正合了那毒妇的心意。 男人见她不从,反而被激起了兴致,肥硕的身躯忽地压了过来,一双咸猪手粗暴地拉扯着她的衣襟。 刺啦,外衫的系带被扯断了。 凉意袭上肌肤,也激起了傅窈心底最深的恐惧。 男人的力气太大,她被死死地禁锢在墙壁与他滚烫的身躯之间,根本挣扎不过。 “爷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那肮脏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臭。 不行,绝不可以。 她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母亲还在等她,大仇还未得报,她怎么能死在这种腌臢无耻之徒的手里! 傅窈心急如焚,身体里那股邪火却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将她的力气都抽干。 混乱中,她的手胡乱地向上摸索,触到了一点冰凉坚硬。 是发间的簪花。 她想也没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支尖锐的簪花从发髻中拔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对着眼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狠狠刺了下去。 不,不是脸。 是脖颈。 她瞄准了那处最脆弱的地方,用上了同归于尽的狠劲。 簪花没入皮肉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紧随其后的,是温热的液体忽地喷溅而出。 顿时,鲜血喷射而出,两人脸上皆染满鲜血。 男人压在她身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 嘴里模糊念着:“你…...你…...”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身体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彻底断了气。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傅窈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里的燥热与杀人后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杀了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她晃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不能慌。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许梦月既然设下了这个局,就一定还有后手。 外面的宾客随时可能寻过来。 她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将这里处理干净。 傅窈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把这个男人处理干净,免得被人给瞧见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扇虚掩着的后窗上。 窗外夜色深沉,隐约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傅窈看房间内的后窗有一条水池,便把男人搬进房间。 关好门。 她才走到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伸手解下男人腰间的革带,又在屋里寻了个沉重的青瓷缠枝花瓶。 傅窈将花瓶用革带死死地捆在男人的身上,然后拖着那具沉重的尸体,一步一步挪到了窗边,把男人扔进水池。 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因为重量足够,很快便沉入了水底。 水面只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傅窈大口喘着气,手一直在发抖,她取出帕子擦去脸上的血。 那点点猩红,就像是烙印一般,擦得她肌肤生疼。 处理完男人的尸体,傅窈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懈下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 可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却时刻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刚迈出一步,一个极轻微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隔壁响起。 谁! 傅窈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声音很近,仿佛只隔着一堵墙。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许梦月的后手来了吗?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那扇虚掩的后窗边,透过缝隙朝隔壁望去。 隔壁厢房的窗户同样开着,昏黄的烛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临窗而坐。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姿态闲适地端着茶盏,正对着窗外的夜色,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窥探,那人缓缓侧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窈的呼吸都停滞了。 是他! 第十八章 厢房空了?王嬷嬷慌了 谢池?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傅窈想明白,谢池那双深邃的眼眸便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薄唇微微勾起,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一向柔弱的永安侯之女,竟然敢杀人。” 他的声音清越,像玉石相击,却带着凉薄的玩味。 傅窈的心重重一沉。 他竟然什么都看见了。 这个男人,比许梦月还要危险百倍。 他若想让她死,只需扬声喊一句,她便会立刻万劫不复。 傅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谢大人怎么会在这?” 谢池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当然也是和你一样,来参加荣成郡主的宴席。”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傅窈的心一点点往下坠。 时间不多了。 王嬷嬷迟迟不见她回去,许梦月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捉奸。 到时候,就算没有那个浪荡子的尸体,光是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这,也足够让她身败名裂。 她必须立刻离开。 “傅小姐是在想着怎么离开吧?” 谢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朝窗外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后院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你这一身血迹,要是被人瞧见,又该如何解释。” 傅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又凉了半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上面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可怖。 这副样子走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更不能让母亲因她蒙羞。 傅窈咬紧了后槽牙,眼中闪过决绝。 “这就不需要谢大人的关心了,我有办法。” 说罢,她转身便朝着窗外的水池走去。 她想着跳下去,游到对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呵。” 她的身后传来极轻的嗤笑。 “你会游泳吗,可知水有多深?” 谢池的声音凉飕飕地飘了过来。 “这池子瞧着不大,底下却连着活水,水性不好的人下去,只有一个死字。” “若没游过去,就给刚才被你刺死的男子陪葬了。” 傅窈的脚步顿住。 她回头,狠狠地瞪着气定神闲的男人。 “谢大人的嘴是淬了毒?” 谢池对她的怒视毫不在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支起下颌,桃花眼里笑意更深。 “本官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傅窈胸口一阵起伏,却无力反驳。 她确实不会游泳。 这具身子自幼体弱,根本没机会碰水。 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 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谢池的声音再度响起,没了方才的戏谑。 “过来,我这。” 傅窈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帮她? 可为什么? 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可以落井下石。 无数念头在傅窈脑中飞速闪过,她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意图。 但眼下的情形,已经由不得她多做选择。 许梦月的脚步声,似乎已经隐隐从远处传来。 去谢池那里,是饮鸩止渴。 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傅窈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翻进了谢池的窗户。 傅窈裙摆上还沾着血,但她翻窗的动作干脆利落,落地时悄无声息。 谢池就那么坐着,抬眼打量她。 他的视线在她裙子上的血点停了停,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这个女人,比他想的还有意思。 傅窈站稳后,下意识地和他拉开了距离,浑身戒备。 这屋子比隔壁那间大,也干净雅致,飘着一股清冷的檀香味,正好把血腥味隔绝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才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眼前这个男人,可比许梦月难对付多了。 谢池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紧张,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棋盘上轻轻敲了敲。 “会吗?” 傅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一副玉石棋盘,上面黑白子交错,是盘没下完的棋。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眼下,能拖延点时间总是好的。 傅窈压下心里的念头,缓步走到他对面,提起裙摆坐了下来。 “会一点。” 谢池便将手边的白子棋盒推到她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一边,宴席之上,王嬷嬷见傅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心中已是笃定。 她悄然回到许梦月身后,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成了。 许梦月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意。 好戏,该开场了。 她算着时辰,侯爷沈重山不胜酒力,已经被人先扶着送回府了。 此刻,正是她表演的最好时机。 许梦月忽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手一抖,酒杯啪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清脆的声响,立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哎呀,王嬷嬷,你说什么!” 她一脸惊惶地站起身,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贵妇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这简直就是对荣成郡主,大大的不敬啊!” 此言一出,果然有好事的女眷凑了上来。 “侯夫人,这是在聊什么呢?” “是啊,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的。” 许梦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地看了王嬷嬷一眼,叹了口气。 “我家这老婆子,眼神不好,说是看到外面有人在……在做苟且之事,不知是谁如此伤风败俗。” “什么?” “竟有此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女眷们顿时都来了兴致,脸上是掩不住的八卦神色。 “咱们去瞧瞧呗。” “就是,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没羞没臊的。” 王嬷嬷得了许梦月的示意,立刻惶恐地跪了下来,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各位夫人、小姐莫要去,污了眼睛可怎么好!”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便越是好奇。 在许梦月的半推半就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后院厢房的方向走去。 王嬷嬷在前面引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沈修竹原本正在与几位同僚说话,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当他听清人群中议论的女子隐约是傅窈时,眉头瞬间便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可能。 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股无名火在烧。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恼怒,鬼使神差地也跟了上去。 很快,众人便到了那间预先计划好的厢房门口。 王嬷嬷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众人,一脸悲痛地开口。 “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怕各位夫人笑话了,里面……里面正是我家傅小姐。” 她说着,还挤出两滴眼泪。 “她胆敢在今日做出此等丑事,夫人回去后,一定会好生管教的!”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给傅窈定了罪。 众人看向许梦月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王嬷嬷抬起脚,用力踹向了房门。 砰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然而,里面空空荡荡,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不可能! 王嬷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信邪地冲进屋里,床底下,柜子里,都找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许梦月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王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她指着紧闭的隔壁房门,像是抓住了什么新的发现。 “定是!定是那奸夫淫妇听到动静,藏到这个房间了!” 她说着,便疯了一样冲过去,又是一脚踹开隔壁的门。 第十九章 踹门捉奸反懵圈!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 然而,预想中不堪入目的画面并未出现。 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雅致的厢房内,燃着一炉清雅的檀香。 窗边,一男一女正对坐弈棋。 男子一身玄色暗纹锦袍,俊美无俦,神情闲适。 女子水蓝色的纱裙铺陈在地,侧脸清丽,眉眼专注。 正是傅窈和锦衣卫指挥使,谢池。 两人中间,是一副玉石棋盘,黑白子落得正酣。 冲在最前面的王嬷嬷,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呆立在门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怎么也合不拢。 许梦月也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谢池?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怎么会和这个小贱人在一起? 沈修竹跟在人群后方,看到这一幕,脚步也蓦地一顿。 傅窈像是才被这巨大的动静惊扰,慢悠悠地落下手中一枚白子。 她抬起眼,看向门口黑压压的人群,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 她缓缓站起身:“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声轻飘飘的问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许梦月的脸上。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贵妇们探究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这一次不仅没能毁了这小贱人的清白,反而还将自己陷入了这般尴尬难堪的境地。 满京城谁人不知,锦衣卫指挥使谢池从不按常理出牌,是皇帝跟前最锋利的一把刀。 得罪了他,别说她一个侯府主母,就是她背后的娘家也未必能讨到好。 许梦月脑子飞速运转,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傅窈,你怎能这般不知羞!” “大家都在前院赏舞听曲,偏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勾搭谢大人!” 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苦口婆心的劝诫。 “谢大人乃天之骄子,未来的夫人不是公主便是郡主,岂是你能配得上的?一味的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时候怎么摔的都不知道,我好歹也是侯府主母,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 在场之中,偷偷爱慕谢池的贵女不知凡几。 许梦月这番话无疑是在暗示她们,傅窈这个身份低微的妾生女,竟妄图染指她们心中光风霁月的谢大人。 一道道淬了毒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傅窈。 敌意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 定是她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勾得谢大人与她在此处私会。 众人心中愤恨,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开口的人,只是窃窃私语。 锦衣卫那些手段她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也从父兄口中听说过不少。 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谢池面前放肆。 沈修竹听着母亲的话,又看着周围人鄙夷的神色,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他几步上前,站到许梦月身边,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母亲问你话,你怎么不回?” 那居高临下的质问,仿佛他才是那个占尽了道理的人。 沈修竹的怒火早已摆到脸上,但他确浑然不知,只当自己还是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他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当真如母亲所说,这般不安分,在此勾搭男人?” 沈修竹看向谢池,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他落入谢池身上。 然而,从始至终,这位风暴中心的指挥使大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悠哉悠哉地捻着一枚黑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温润的玉石上轻轻摩挲,仿佛这满室的闹剧,都比不上眼前这盘残局有趣。 傅窈本来还存着微末的希望,盼着他能开口说句话,拿威严压一压这些人。 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她还真没有想到,许梦月竟有胆子将火烧到谢池身上。 既然她主动找死,她也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傅窈迎上沈修竹那满是怒火的视线,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嗤笑了一声。 “兄长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看见一男一女在屋里,就说他们有奸情的人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许梦月,又落回沈修竹脸上,眼神冰冷。 “你怎么想我,我无所谓,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但谢大人岂是我们侯府得罪得起的?” “兄长开口之前,怎就不想一想侯府的安危?还是说,为了给我定罪,你连整个侯府的颜面和前程都可以不顾?” “你……” 沈修竹被她这番话堵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傅窈换上了那副他最熟悉的、温顺又委屈的神情。 “兄长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侯府着想才这么说,并非故意针对你。” 她将他平日里那套冠冕堂皇的言辞学了个彻底。 从前,她只会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 现在,这种滋味也该让他自己尝尝了。 “傅窈,你少转移话题!” 眼看儿子一脸自我怀疑,许梦月心中愈发来气。 她指着傅窈,厉声质问。 “你为何会出现在谢大人的房间里?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 “今日若不说清楚,丢了侯府的脸,我定饶不了你!” 傅窈眉眼弯了弯。 “夫人张口闭口都是我勾搭谢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多盼着我这么做,盼着我丢人现眼呢!” 她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让许梦月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沈夫人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是,扯这些做什么?”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贵女终于按捺不住,急红了眼,催促她赶紧解释。 这位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平日里最是爱慕谢池,此刻见傅窈与谢池独处,早就嫉妒得快要发疯。 傅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当然是在跟谢大人下棋啊。” 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语气无辜又坦然。 “这位小姐看着倒是聪明,就是眼神不太好。” 贵女被她噎得满脸通红。 偏偏傅窈还夸了句聪明伶俐,她心中虽又气又恼,却怎么也发作不起来,只能羞愤地跺了跺脚,退回了人群里。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更是不敢再轻易出头了。 见她迟迟不肯正面回答,许梦月更加认定她是心中有鬼,不单纯。 “侯爷将你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你却这般不知羞,处处丢他的脸!”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今天,我就要替他好好管教你!” 许梦月下令。 “王嬷嬷,将这个恬不知耻的小妮子给我绑回家中!” “关进柴房里,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王嬷嬷得了令,立刻撸起袖子,几步上前,那双粗糙的手就要朝傅窈的胳膊抓去。 就在这时,一道雍容又冰冷的声音悠悠传来…… “沈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第二十章 禁足三月罚立威!许梦月狼狈离场 众人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正俏立于门前,神情冷漠,气度不凡。 长公主! 竟然是昭华长公主! 众人脑中嗡地一声,动作比思绪更快,齐齐跪了下去。 满屋的环佩叮当,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叩拜。 “参见长公主殿下。” 傅窈也跟着跪下,垂下的眼眸里,是掩不住的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来? 谢池终于有了动作。 他施施然站起身,脸上挂着一贯的慵懒笑意,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抱怨。 “母亲总算是来了,否则明日京里就要传我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了。” 昭华长公主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眼底的寒冰融化了些许。 她没有理会他,视线缓缓扫过屋内跪了一地的人。 当她的目光落在许梦月身上时,许梦月的身体伏得更低了,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地里。 “傅小姐是本宫叫过来的。” 长公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方才本宫不慎打翻了茶水,只能离开换身干净的衣裳。” “来回不过三刻的功夫,竟被你传成了这样。” 她越说,声音越是冰冷。 “我儿洁身自好,从不乱沾女色,京里人人都夸他。” “怎么到了你嘴里,他就成了什么女人都能挨得的沽名钓誉之辈?” 满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谁不知道长公主爱子如命,许梦月这番兴师动众,无疑是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她的尾巴上。 许梦月吓得魂飞魄散,着急忙慌地解释。 “长公主明鉴,民妇不敢诋毁谢大人,只是傅窈她……” “不敢?” 长公主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倏地打断了她。 “也就是说,你心里是这么认为了?” “今日本宫若不做点什么,人家倒要以为,我儿真与人勾搭成奸了!” 她凤眸一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来人!” “给本宫掌她的嘴,不到三十下不许停!”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所有人都清楚,许梦月这一回是彻底完了。 两个高大的侍卫上前,将许梦月死死按住,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他们心中只剩下庆幸,庆幸方才没有胡乱开口,惹祸上身。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侍卫下手很重,一巴掌就把许梦月的头打偏了,发髻立刻散开,几缕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 没几下,她那张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脸就肿了起来,嘴角也见了血。 沈修竹站在旁边,拳头捏得死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生母被人羞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屈辱又无力。 傅窈静静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许梦月满嘴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心里也没觉得痛快,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比起她和母亲在侯府这些年所受的折磨与羞辱,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三十下掌掴很快结束。 侍卫松开手,许梦月便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王嬷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扶起她,口中不住地喊着:“夫人,夫人!” “去请个御医来,瞧瞧沈夫人的伤。” 长公主淡淡地开口。 这份恩威并施的手段让在场之人心中更是寒气大盛。 侍卫领命前去。 长公主看着奄奄一息的许梦月,声音冰冷依旧。 “本宫罚你禁足三月,在府中闭门思过。” “许氏,你可有异议?” 许梦月被王嬷嬷搀扶着,浑身都在发抖,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民妇……不敢。” 她的眼中,只剩下全然的恐惧与顺从。 长公主挥手赶人。 沈修竹这才如梦初醒,快步上前与王嬷嬷一起,半拖半扶地将许梦月带离了这个让他倍感羞辱的地方。 其余的贵女更是大气不敢出,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转瞬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三个人。 傅窈转过身,对着长公主跪了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长公主救命之恩。” 长公主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声音和蔼了许多。 “你这孩子,这般客气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她看着傅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欣赏。 方才那种境地下,她还能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驳,实在难得。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谢池脸上的笑意又挂了上来。 “怎不见你给我磕头,母亲可是我叫来的。” 傅窈闻言一怔,随即没有半分迟疑,提裙便要再次跪下。 “多谢大人。” “哎!” 长公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嗔怪地瞪了谢池一眼。 “少听他胡说。” “他就是面皮薄,心里为了人好,嘴上死活不认。” 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只有长公主能让这位无法无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吃瘪了。 傅窈听着这话,看着谢池那难得一见的无奈表情,一时没忍住,唇角弯了一下。 她很快察觉不妥,立刻收敛了神情,重新垂下了眼眸。 长公主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拉着她的手,关切地开口。 “许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如此刁难你,私下里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在侯府的日子,肯定很难过吧。” 她的语气温和,像一个真心疼爱晚辈的长者。 “如今我罚她禁足三月,想来府中也能消停一些。” “日后她若是再敢欺负你,你便差人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长公主的话,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子感激涕零。 傅窈却只是垂下眼帘,恭敬地回道: “民女不敢叨扰长公主殿下。” 这对母子显然有话要说,她再待下去便是不识趣了。 “民女家中还要回家照顾母亲,就先告退了。” 长公主见她态度疏离,却也不强求,只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通透,也懂分寸,是个好的。 傅窈行了个万福礼,便转身退了出去,步履平稳,没有半分失措。 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屋内的气氛,随着她的离开也松弛了下来。 谢池踱步到长公主身边,桃花眼里含着一丝探究。 “母亲觉得她如何?” 第二十一章 沈修竹强拽她问罪 长公主闻言,嗔怪地斜了他一眼。 “你派人来传话,让我将人请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知子莫若母。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 冷心冷情,杀伐果断,何时肯为了一个无缘无故的女人这般操心费力? 如许梦月所说,放眼整个京城,配得上谢池的,唯有公主与郡主。 但她并非那种食古不化之人。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看中就是谁了。 “自然是清新脱俗,魄力非凡了。” 长公主收回目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 “你看中的人,岂能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她看你的眼神里可没有半分爱慕之情,似乎压根就不知道你的心思。” 长公主的观察何其敏锐,一眼就看穿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局面。 这分明是她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 “要不要我将她请到府里来,多走动走动,也好为你们制造些见面的机会?” “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只是这瓜若强扭下来,终究是不甜的。” 谢池这话明着是拒绝,暗里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若是借了长公主的势,傅窈必然不敢拒绝。 到那时,她每一次的顺从都不过是畏于权势的虚与委蛇。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两厢情愿。 长公主瞧着儿子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却含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你啊,主意大得很。”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她了解儿子的性子,提醒了句,“只是感情是需要主动,你要是一直端着,她迟早是别人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 谢池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散漫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在必得的深邃。 他抬步,跟了上去。 另一边。 傅窈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绕去了柳绾的住处。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母亲清瘦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她没有进去,只在窗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认母亲已经安睡,这才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拐过抄手游廊,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攥住,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拉着她便往前走。 傅窈心头一惊,脚下踉跄,几乎要被拽倒在地。 不用看,她就知道是沈修竹。 她挣扎了几下,那只铁钳般的手却收得更紧。 骨头被捏得生疼,让她不敢再动。 沈修竹一言不发,拽着她穿过花园,径直将她拖进自己的院子,推进了房间里。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从身后关上。 他终于松开了手。 傅窈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腕,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圈刺目的红痕。 沈修竹的视线落在上面,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疚。 “没事吧?” 傅窈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甩开他伸过来想要查看的手。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兄长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疏离防备的姿态瞬间就将沈修竹心头刚升起的那点愧疚冲得烟消云散。 他原本就因白日里受的屈辱而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被她这副样子彻底点燃。 “娘说你攀上了谢池就涨了脾气,果然不假。” “我还没开口,你便先给我摆上脸色了。” 沈修竹的声线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讥讽。 “傅窈,你可真有本事。” “谢池不过来府里几次,就让你勾搭得他这般护着你。” “什么陪长公主下棋,我看你根本就是借着由头,与他私会吧!” 他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傅窈听着这些污蔑之词,非但不气,反而觉得可笑。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兄长既然这般笃定,方才在宴会上,为何一言不发?” “你若是早些将你的猜测说出来,当着长公主的面揭穿我的诡计,说不定夫人就不必挨那三十个巴掌了。” 她的每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又重重地砸在沈修竹的心上。 这番话彻底揭开了他今日最难堪的伤疤。 在长公主的威压下,他连为自己母亲辩解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你还敢说!” 沈修竹彻底被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她是我母亲!你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如今还拿此事来讥讽我?”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侯府养你这么多年,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这才是他今夜将她强行抓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求证,而是为了问罪。 “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和谢池有任何来往!” 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地宣布。 “今天的事,我就当你年轻不懂事,不与你计较了。” 他习惯了傅窈从前的温顺与仰望。 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太过殷勤,甚至有些烦。 可如今,当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甚至可能因为另一个男人而对自己冷眼相待时,一种陌生的烦躁与失控感便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傅窈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别啊!” 她煞有介事地开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夫人若真的受了冤屈,兄长怎能作罢呢!明日一大早你便去击鼓鸣冤,就说长公主以势欺人,害你母亲,你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沈修竹预想过她的种种反应,或是哭泣,或是辩解,或是恐惧。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般模样。 她竟然在煽风点火,在讥讽他!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再没有了从前的仰慕与小心翼翼,只剩下冰冷的嘲弄。 “傅窈!” 沈修竹咬牙切齿地喊出她的名字。 以往,只要他稍稍沉下脸,她就会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然而这一次,傅窈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兄长难道是不敢?” “我猜也是这样,否则在夫人挨打时你早就站出来阻止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才心疼!” 第二十二章 被威胁送田庄 “兄长既然害怕长公主和谢池,那就少提他们,不定哪天就被他们知道了!” 活了两世,她终于敢将这些憋在心里的话,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 沈修竹就是个懦弱又自私的人。 前世她被这份虚假的光环蒙蔽,飞蛾扑火,最终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这一世,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修竹的脑子嗡嗡作响,傅窈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他伪装得完美无缺的表皮,将他内里最不堪的懦弱与无能,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他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 是啊,他不敢。 在长公主面前,他连头都不敢抬,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 现在却在这里,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发泄自己的无能狂怒。 他头痛欲裂,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傅窈满眼绝望的画面,她做着妇人的打扮,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你……” 沈修竹头疼得跌坐椅子里。 傅窈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再无波澜。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你站住!” 就在傅窈的手即将碰到门板的那一刻,沈修竹恢复正常,拽住了她的胳膊。 傅窈皱起眉,用力挣了挣:“你放开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你又在装什么?” 他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当初不是你天天围着我转,非要给你送香囊吗?” “我说你怎么突然把香囊拿回去了,原来是找到了下家,怕新人误会!” “你胡说!” 傅窈厉声打断他。 她用力想把手抽回来,沈修竹却攥得更紧,手腕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边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院外的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盏灯笼的光亮晃晃悠悠地照了过来。 “修竹,你们在做什么?” 许梦月的声音又尖又含糊,她被王嬷嬷扶着,顶着一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两人还抓着的手上。 沈修竹刚才那句关于香囊的话,显然也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耳朵里。 “好啊你个小贱蹄子!” 许梦月什么都顾不上了,白天受的屈辱和现在的怒火混在一起,让她彻底疯了。 “你竟敢勾引我儿子!” 她不仅指着傅窈的鼻子破口大骂,连带着不远处闻声赶来、满脸担忧的柳绾也一起骂了进去。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跟你那个只会勾引男人的娘一个德性!” 她状若癫狂,嘶吼着就要扑上来撕打傅窈,被身后的家丁拦住。 柳绾站在廊下,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眼泪无声地滑落,一双眼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住嘴!” 一声沉沉的怒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永安侯沈重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中,脸色铁青。 他看着妻子那副泼妇般的模样,眼中满是不耐:“张口闭口都是勾引,你这侯府夫人是怎么当的?” “我让你住嘴?!” 许梦月被丈夫当众训斥,更是难受,声音凄厉。 “她们母女做得,我为何说不得?侯爷你还护着她们不成!” 沈重山懒得再与她废话,目光如刀,转向了风暴中心的傅窈。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傅窈迎着他的视线,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声音清冷而平静。 “回父亲的话,夫人今日被长公主责罚,兄长心中不忿,以为是我在背后作梗,因此才寻我理论。” “女儿气不过,与兄长争吵了几句,不知怎的就传成了勾引之说。” 她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误会引发的争吵,绝口不提香囊之事。 她早已在心里盘算好了。 沈修竹若是继续巴着不放,她便一口咬定是年少不懂事,如今早已改过,再不会做那等糊涂事。 父亲沈重山为人还算宽厚,最重侯府颜面,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重重责罚自己。 沈重山听完她的陈述,面色稍缓,又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 “修竹,你说。”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修竹身上。 他被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心头一跳。 方才他确实是急怒攻心,口不择言。 可现在当着父亲的面,他早已冷静下来。 父亲一向看重他这个世子的名声,若知道他与庶妹纠缠不清,还因此在府中大闹,定会对他大失所望。 更何况方才脑中闪过的那个画面已经让他无法继续狠下心难为傅窈。 沈修竹眼中的怒火与不甘尽数敛去,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公子的模样。 他对着沈重山躬身一揖:“父亲,事情确实如窈窈所说,是儿子一时糊涂,迁怒于她。” “你……” 许梦月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儿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像是看什么仇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 她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的心是被这小贱蹄子勾走了吗?娘白日里受的那些罪,你都忘了吗?” 一手养大的儿子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作对,这比长公主那三十个巴掌还要让她屈辱。 沈重山看着她这副撒泼打滚的模样,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我看你就是脑子不清楚,刚被长公主责罚,转头就又在府里生事。” “若是不想在这府里待了,我就送你到田庄上去,好好清净清净。” 田庄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许梦月所有的疯狂和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 被送到田庄,就意味着彻底失了势,与被休弃有何区别? 许梦月死死咬着唇,满腔的怨毒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她恶狠狠地瞪了傅窈一眼,这才由着王嬷嬷和家丁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修竹心里正是烦闷到了极点的时候,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多留。 他朝着沈重山潦草地躬了躬身,便也转身大步离去,从始至终没再看傅窈一眼。 混乱不堪的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重山直叹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好好的一个家,天天闹个没完。” 第二十三章 高门陷阱?她早看透 柳绾一直安静地站在廊下,直到此时才敢上前几步,柔声安抚。 “侯爷莫要生气,不过是一点小摩擦罢了。” 她声音轻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能抚平人心头的燥火。 沈重山转头看她,见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在夜风中身形更显羸弱,脸色也有些苍白。 “也就是你心宽,这哪里是什么小摩擦。” 他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外边风大,仔细着凉。” 沈重山搂住她虚弱的身子,带着她往屋里走。 傅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知骗得了其他人,却骗不过柳绾。 方才被带走时,她那担忧的目光总是一遍遍地落到她身上。 果不其然,沈重山一走,柳绾就把傅窈叫到房里去了。 昏黄的灯火下,柳绾没有开口责骂,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无声的眼泪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让傅窈心慌。 “娘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但你……娘就是怕你受伤。” 柳绾不忍心责骂女儿,只是一个劲的流泪。 傅窈也急了。 “我知道骗不过你,所以没打算否认。”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看清了他们母子的真面目,断然不可能继续犯傻。” “真的吗?” 柳绾抬起泪眼。 同为女人,她自然清楚女人的爱意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执念,是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失落堆积而成,怎可能因为一两件事就烟消云散。 她怕女儿只是在说好话哄骗自己,怕她嘴上说着放下了,心里却还在那条死路上走到黑。 “千真万确!” 傅窈见母亲不信,心中一急,举起手发誓。 “若我说的假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永坠十八层地狱!” “别说了!” 柳绾吓得脸色一白,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 泪水还是没有止住,她自顾自道:“这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待,大不了我们到时候一走了之,天高地阔,总有容身之处。” 傅窈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还认定自己余情未了。 母亲这是怕她想不开,连离开侯府的后路都想好了。 心里那点关于沈修竹的残存念想,早已在今夜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可要让母亲彻底安心,只靠撇清关系是不够的,她需要一个更有力的证明。 电光石火间,谢池那张风流俊逸的俊脸浮现在她脑海。 傅窈心一横,拉下母亲的手,脸上竟带上了一丝扭捏的羞涩。 “娘多虑了,如今有了谢大人,我眼里怎可能还有其他人。” 谢池? 柳绾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她想起女儿从宴会上回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解道:“不是一场误会吗?” “对外是这么说的。” 傅窈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蚋,脸颊也适时地染上一抹绯红。 “事实上谢大人年轻持重,比沈修竹好上千百倍,我早喜欢他了。” 她豁出去了。 反正这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些私密话,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只要能让母亲安心,就算让她现在说自己喜欢的是个七老八十的头,她也认了。 “而且、而且他也对我有情。” 如果不是为了打消母亲的疑虑,傅窈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柳绾震惊万分,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事。 她呆呆地看着女儿,脑子里乱成一团。 谢池,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跟前最锋利的刀。 女儿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况且谢家比沈家还要复杂,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抓着傅窈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你老实说,是不是担心我被欺负,才去结识谢池那样的人。” 傅窈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母亲,女儿与谢大人相识,纯属偶然。” “您想想,以他的身份,若非他主动,女儿哪里有半分机会能与他扯上关系。” 这倒是实话。 谢池是何等人物,若非他自己乐意,寻常女子莫说近身,便是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柳绾心中的自责稍减,但忧虑未散。 “可谢家门楣太高,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你身处险境。” 傅窈垂下眼,声音里带着历经世事后的疲惫与清醒。 “女儿已经在沈修竹那里摔过一次,疼得很,又怎会糊涂到再走一次老路。” “只是谢大人……他与旁人不同。” 傅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女儿看得出来,他有几分真心,因此才没有全然回绝。” “如今这侯府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她的话半真半假,却也合情合理。 柳绾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女儿似乎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门心思扑在沈修竹身上,看不清旁人、看不清局势的痴傻姑娘了。 她懂得权衡利弊,也懂得为自己留后路了。 这本是好事,可柳绾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若非被伤得太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怎会过早地通晓这些。 见母亲神色稍缓,傅窈立刻趁热打铁,将话题引开。 “娘,不说这个了。” “许梦月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往后的日子,您可千万要当心,别再着了她的道。” 提起许梦月,柳绾脸上的柔弱便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坚韧。 自从知道许梦月对自己下毒之后,她便再也不盼着那人能有什么好心肠了。 自己不争不抢,不代表可以任人宰割。 “你放心,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拿捏的柳绾了。” 柳绾拍了拍女儿的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侯爷那边……也担心我被她欺负,特意嘱咐过,让我平日里不必理会她,若真遇上事,只管与他说。” 沈重山的心在她身上,她们母女的处境暂时不会太差。 可柳绾心里比谁都清楚,男人的宠爱就像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吹向别处了。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 第二十四章 宠妾灭妻?许梦月疯了 柳绾看着傅窈,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只靠侯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窈窈,咱们得靠自己。” 傅窈闻言心中剧震。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眶瞬间就红了。 “母亲所说的,正是女儿心中所想。” 上一世她就是全然靠着沈修竹才会惨死,这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以为这条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却不想,母亲早已有了同样的觉悟。 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娘……”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 柳绾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自己却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好孩子,别哭。” “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母女二人相拥,在昏黄的灯火下,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热源。 她们都清楚,身为深宅女子,既无权势傍身,又无安身立命的本事,想要真正靠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眼下,她们只是确认了彼此共同的目标。 至于如何迈出这第一步,还需要从长计议。 第二天,侯府的气氛还是那么沉闷。 沈重山破天荒地把所有人都叫到一块儿用早饭。 饭厅里,一桌子人谁也不说话,只有勺子碰到碗边的声音,听着格外清楚。 许梦月那张脸还没消肿,她低着头坐在那儿,眼底压着一股子怨气。 昨日受的羞辱让她心里窝着火,可侯爷已经训过,这会儿她也只能先收敛起来。 沈重山搁下了筷子,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看向许梦月,开口问:“脸上的伤,大夫怎么说?” 许梦月身子僵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就这么一句话,她心里的那点恨和不安竟然散了些。 他终究还是顾念着他们夫妻的情分,没有因为长公主就彻底厌弃她。 “回侯爷,大夫来看过了,说是皮外伤,好生将养十日便能恢复。” 沈重山点了点头。 “女子最看重的便是容貌。” “回头你去库房支些银子,买些贵重的补品好生养着,省得日后落个疤。” 许梦月闻言,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浮起一丝喜色。 “多谢侯爷。” 她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主母不是白当的。 沈重山再宠爱那个狐媚子,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妾,就真的不顾她这个正妻的颜面。 长公主的惩罚是皇权,他无法反抗,但回到府里,他还是向着自己的。 沈重山端起茶盏,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喝粥的柳绾,意有所指。 “都是一家人,往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才好。” 柳绾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帘,声音柔顺:“侯爷说得是。” 傅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冷然。 沈重山到现在还指望着他们一家和睦相处,殊不知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饭厅里安静了一瞬。 沈重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开口。 “对了,我麾下有个部将前几日受了重伤,需要派人前去慰问一番。” “往常这种事都是夫人操持,但你如今有伤在身,不便出门。” “我近来公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让管家去一趟。”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柳绾身上。 “绾绾,你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准备一下,随管家一同去吧。”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在平静的湖面砸出滔天巨浪。 许梦月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让她一个妾室,跟着管家去慰问侯爷的部将? 这是主母才有的体面和权力!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受了罚,便要将她手中的权柄分给这个贱人?是打算扶持她上位吗?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许梦月再也坐不住了。 “侯爷!” 她惊叫出声,声音是尖锐的。 对上沈重山骤然沉下的目光,她又想起昨日的教训,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气势弱了下来。 “侯爷,我……我的伤不碍事的,就是一点小伤。” “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去吧,我戴个帷帽遮住脸就是,误不了事。” 沈重山却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你的伤要紧,安心在府里养着。” “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似乎怕柳绾推辞,又特意安抚了一句。 “你也不用紧张,只管跟在管家身后看着便可,无需你做什么。” 若是以前,柳绾肯定拒绝,但如今不同了。 “不知那位部下有没有妻女,我院里还有不少布料,留着也没用,可以一并拿过去。” “你有心了。”沈重山道,“不过他至今孤身一人,用不着这些。到了你院里就是给你的,用不着再给别人。” 两人一来一回,眼里没有旁人,沈重山见柳绾吃得少,亲手给她夹菜。 许梦月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这比当众掌掴她还要让她难堪! 她死死地瞪着柳绾那张柔弱无辜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将它撕碎。 最终,她只是站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许梦月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屋,便再也压抑不住,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挥落在地。 哗啦一声巨响,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 王嬷嬷跟在后面,吓得心惊肉跳,连忙关上了房门。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 许梦月哪里听得进去。 她像是疯了一样,抓起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一件件狠狠地摔在地上。 花瓶、摆件、妆匣…… 满室狼藉。 “我嫁入沈家这么多年,还为沈家添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他居然为了一个野女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王嬷嬷看着她披头散发的疯癫模样,心里又怕又疼。 她徒劳地解释着:“夫人息怒,也许、也许侯爷根本没有这么想,他只是顾及夫人受伤,所以才让那贱人代劳。” “你骗谁呢?” 许梦月一双眼赤红瞪着她。 她又抓起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狠狠砸在地上。 “若是心疼我,只让管家去就行,让她跟着干嘛?” 他就是想宠妾灭妻,慢慢的让她交出管家之权! 第二十五章 梁王府递帖邀捶丸 “我说他怎么突然好心,原来是有更大的算计等着我!” 许梦月现在不止恨柳绾母女,连同沈重山也一并恨上了。 这个男人,为了一个妾,竟然如此羞辱她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结发妻子。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她了。 王嬷嬷被她眼中的狠厉吓得一哆嗦,担忧地开口。 “那……那现在如何是好?难道真让柳绾母女骑在咱们头上?” “要不我去把沈家族老请来!” “你进府这么多年,难道不知他沈重山就是个不怕长辈压力的主?这事行不通!” 许梦月当场反驳。 让她去找族老,无异于将家丑外扬,将沈重山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沈重山再怎么说都是她丈夫,他名声毁了,她这个侯夫人脸上也无光,连带着两个儿子的前程都会受影响。 她还没蠢到对他动手。 想当初,沈重山不爱女色,不像京中其他府邸的男人,还没成亲就收了一堆通房妾室。 她嫁过来后,多年独得恩宠,是侯府唯一的女人,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如果没有柳绾那个贱人,她根本不可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该算在那对狐媚子母女身上。 许梦月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思量一番之后吩咐道: “你去把我弟弟找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许梦月这些年没少接济娘家,她弟弟许天宝向来是随叫随到。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锦缎袍子,眉眼间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年轻男人便快步走了进来。 “姐姐,你找我来还有什么事?” 许天宝最近刚从一笔生意里赚了些油水,心情正好,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笑。 许梦月一见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更是压不住。 “你还笑得出来!” 她没好气地呵斥道:“侯府主母的位置都要被人抢走了!” 事关自己的荣华富贵,许天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家能有今日,全靠着姐姐在侯府的地位,若是姐姐倒了,他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姐姐,发生了什么?” 许梦月三言两语将早饭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怨毒。 “侯爷嘴上说着让她跟在后边看,实际上就是让她学着管事!” “她要是因为这件事得了侯爷的夸赞,我以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许天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姐姐的意思是,让我去搅黄了她的事?” 许天宝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他压低声音,凑到许梦月耳边。 “姐姐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最近正好认识了几个在道上混的弟兄,手脚不太干净,但胜在胆子大,给钱就办事。 让他们去把柳绾掳走,也不伤她,就关上一夜再放回来。 一个妾室,在外头不明不白地过了一夜,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到时候别说管家,侯爷不把她沉塘都算是开恩了。 许梦月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快意,随即又有些犹豫。 这法子是好,可万一…… 许天宝见她动心,又加了一把火。 “姐姐你怕什么,那些人都是外地的,拿了钱就走,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到时柳绾百口莫辩,还不是任由您拿捏?” 许梦月心中的最后顾虑被打消。 她被逼到这个份上,再不出手,就真的要被那对母女踩在脚底下了。 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许天宝得了准信,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转身便去安排了。 柳绾收拾好就出门,傅窈和沈重山亲自将她送到了府门口。 马车早已备好,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傅窈细细为母亲整理好衣襟,低声嘱咐。 “娘,凡事小心,跟紧管家。” 沈重山站在一旁,看着柳绾略带紧张的模样,难得地放柔了声音。 “别怕,有管家在,你只当是出门散散心。” 柳绾心中微暖,朝他福了福身子,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傅窈看着马车缓缓驶离,心却始终悬着。 许梦月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得了这份体面。 这天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她们。 不远处的街角,许天宝藏在阴影里,见柳绾离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冲身后的两个地痞流氓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柳绾前脚刚走,梁王府的请帖后脚就送到了侯府。 沈重山展开帖子,看清里面的内容后,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邀请你们兄妹三人去王府打锤丸?” 他与梁王素无往来,对方怎么会突然下帖。 这实在不合常理。 家丁提醒道:“侯爷,多半是因为大公子……” 那日宫宴之上,荣成郡主对世子爷一见倾心,席间频频示好,这事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 不少人私下都在传,永安侯府怕是要攀上郡主结亲了。 “梁王和荣成郡主一向亲厚,这帖子是郡主托了梁王府下的,为的是创造机会与大公子见面。” 沈重山了然,让人去通知两位公子。 他转头看向傅窈,直接说道:“你不会捶丸,这种场合去了也是无趣,若不想去,我替你回绝了。” 去,怎么能不去? 母亲在前面冲锋陷阵,她若去了梁王府的捶丸会,府中下人就会知道她也是得了势的,不会盲目站在主母许梦月那边。 “我要去。”傅窈迎上沈重山探究的目光,平静地说,“出去走动走动,认识些人也好。” 沈重山全都随她的意。 傅窈回到院里,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绿衣,只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出了门。 府外只有沈修竹一人立在马车旁,身形挺拔如松。 至于沈耀年,他一向看不惯傅窈,听说是要与她同行,早就自个儿骑马先走了。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沉闷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眼看着别院在即,沈修竹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车厢内响起。 “你并不会捶丸。” ”那又如何,谁规定参加捶丸大会的人就一定得是个捶丸高手?“ 傅窈掀起眼帘,一句话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第二十六章 他突然现身!傅窈惊得书都掉了 沈修竹冷哼一声,将头转向窗外。 他本想着,她若是肯服个软,求他一句,他也不是不能看在父亲的面上,提点她几句,省得她到时丢了侯府的脸。 既然她自己不识好歹,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马车在梁王府的别院外停稳。 一道靓丽的粉色身影早已等候在门口,一见侯府的马车,眼睛瞬间就亮了。 荣成郡主快步迎了上来。 她一双眼只敢怯怯地往沈修竹身上瞟,脚下却径直冲着刚下马车的傅窈而去。 她不敢贸然亲近沈修竹,只能先拿他这个妹妹下手。 “傅窈!” 荣成郡主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不由分说便拉住了傅窈的手,姿态亲昵。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傅窈微微一怔。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郡主。” 好一招曲线救国。 想来是为了接近沈修竹,才刻意来与自己交好。 这心思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不过,与一位郡主交好,对眼下的她而言并无坏处。 “哎呀,你叫我柔儿就行,别这么生分。” 荣成郡主丝毫不在意她的疏离,又亲热地挽上了她的胳膊。 荣成郡主根本懒得跟傅窈多说,寒暄两句后,立刻就把目标转向了她真正想接近的人。 她跑到沈修竹面前,脸颊微红,声音都软了下来,直接又大胆地喊道:“沈大哥。” 沈修竹皱了皱眉。 自从宫宴后,他身边总有人拿他和这位郡主开玩笑,说他马上就要当郡马了。 他很不喜欢荣成郡主这种黏上来的热情,但当他看到旁边傅窈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时,一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 这女人是不是又在装? 他心里憋着气,干脆就不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甚至对着荣成郡主时,神色都缓和了不少。 反正和郡主打好关系,对侯府也没坏处。 荣成郡主见他没有直接甩脸子走人,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最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其实不会玩捶丸,沈大哥,你和傅窈能不能教教我?” “郡主想学,我们当然愿意教。” 傅窈想也不想,直接抢在沈修竹前面开了口,脸上挂着完美的假笑。 “不过,我自己也是个门外汉。”她说着,故意皱起眉,一只手直接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而且我今天身子不方便。” 同为女人,荣成郡主立刻就看懂了她的毛病,心里一阵狂喜。 这真是天助我也! “身子不舒服可不能在太阳底下晒着,我马上叫人带你去水榭里歇着,再喝点热茶。若还是不舒服,我再让大夫为你诊脉,开点药好好调理调理。” 荣成郡主有心在沈修竹面前刷好感,眼里的紧张不是装的。 “那就多谢郡主了。” 傅窈的笑容也真实了几分。 她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沈修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兄长,你可得好好教郡主,千万别让她扫兴啊。” 这话在沈修竹听来,简直就是在挑衅。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他胸口堵着一口气,冷着脸,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傅窈。 荣成郡主看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不愿意,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谁知沈修竹却转向她,主动开口:“郡主,我们去那边学。” 荣成郡主瞬间由地狱升到了天堂,巨大的惊喜让她喜形于色,差点当场跳起来。 傅窈由着荣成郡主身边的丫鬟一路引到了别院深处的水榭。 这里早已被人细心布置过。 四面挂起了轻纱帐幔,既能遮挡日头,又不妨碍赏景。 帐内摆好了桌椅,上头备着各色精致的糕点瓜果,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傅窈拣了个临水的位置坐下,丫鬟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能借着身子不适的名头在此处清净地待着,远比去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贵女要好。 只不过,清净是她想要的,却不是旁人愿意给的。 很快便有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贵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贵女显然是看见了方才她与荣成郡主亲近的模样,态度亲昵中带着谦卑。 “傅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如与我们一同去玩几局?” 傅窈抬起眼,脸上露出几分歉然的浅笑。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今日身子不爽利,实在没甚力气,只能辜负姐姐的美意了。” 贵女闻言,面上闪过遗憾,却也不好再多劝,寒暄两句便转身走了。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贵女们抱着与荣成郡主拉近关系的心思,一个个都想从她这里寻个突破口。 傅窈面上应付着,心里却已生出几分不耐。 她懒得再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干脆从袖中取出一本随身带着的话本子,翻开盖在了脸上。 她对着丫鬟轻声吩咐:“我乏了,若再有人来,就说我睡着了。” 如此一来,耳边总算清净了。 傅窈靠在椅背上,隔着书页,听着不远处捶丸场上传来的阵阵欢笑与喝彩,心神却飘向了别处。 也不知母亲那边,事情办得是否顺利。 正思索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又来了个不知趣的。 傅窈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便要去拿开脸上的书。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正欲开口,却在看清来人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书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窈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谢……谢大人?” “您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谢池。 他今日并未穿那身令人望而生畏的飞鱼服,只着了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 可即便如此,身上那股常年浸染在刀光血影中的凛冽杀气,也并未消散分毫。 他一出现,这水榭周围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 不远处几个正在说笑的贵女,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捶丸大会上的气氛就紧张,暗戳戳怀疑他这是打算抄谁家来了? 傅窈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他三番两次的出手相助,但并不足以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心。 第二十七章 柳绾被掳要三十万赎金 谢池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目光径直落在她写满惊愕的脸上。 他薄唇微启,语气闲散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参加捶丸大会。” 他施施然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姿态从容。 “你怎么躲在这里?害我好找!” “找我?” 傅窈不解地投去视线,正好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多情眼。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疯狂地加速起来。 她吓得立马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绣鞋上的珍珠,不敢再看他。 谢池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心情颇好。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不想玩?”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闲散的笑意,在这安静的水榭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窈对旁人可以随意寻了借口应付,但对着这个男人,却不知为何只想说实话。 “我不会捶丸,去了也是白费力气。” 她重新抬起头,再次对上他的视线,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谢大人……也是来打捶丸的?”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傻。 像他这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 谢池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还有别的可能吗?” 傅窈被他一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是了,这里是捶丸大会,不是诏狱。 可他往那儿一坐,这满园的轻松写意,都仿佛凝上了一层无形的霜。 谢池却像是没看见她窘迫,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球棒,在手里掂了掂。 他站起身,清俊的侧脸在水光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来都来了,怎好空坐着。我教你。” 傅窈本能地想拒绝。 她不想在人前出风头,更不想与他扯上太多关系。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最终,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水榭旁一处还算空旷的草地上。 周遭的贵女们远远看着,目光里满是惊疑与探究,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来。 谢池先是示范了一遍如何握杆,如何站位。 “手握在这里,不用太紧。”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动作却截然相反。 他从她身后贴了上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属于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霸道地钻入鼻息。 傅窈浑身一僵,整个人都绷住了。 他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热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一只手覆上她握着球杆的手,另一只手则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调整着她的姿势。 “腰挺直,放松些。”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傅窈的脑子一片空白,头晕目眩,哪里还记得什么捶丸。 她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摆布着自己的身体。 “你现在试着打一下球。” “记住了,别看球,看远处。” 他慢条斯理地弯腰,在草地上放下颗小球,又退开几步。 傅窈这才回过神。 她看看手里的球棒,又看看脚下的白球,目光最后不受控制地飘向身前的男人。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他贴着后背的温度,还有吹在耳朵上的热气,烧得她浑身都不对劲。 谢池看着她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不过是靠近些就慌成这样,倒是有趣。 他像是没办法似的,轻叹一声,又迈步走了过去。 “看来是没学会,我继续教你。” 话音刚落,那股熟悉的冷香混着血腥味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 他再一次从她身后贴上来,伸手,牢牢握住了她抓着球杆的手。 这次的力道不容抗拒。 他攥着她的手,带动她的身体,干净利落地一挥杆。 砰的一声,白色的球丸被远远地击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滚进了远处的草地里。 “这下懂了?” 谢池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热气扫过她的脖子。 傅窈其实什么都没学到。 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强硬的姿态和霸道的气息。 可她哪敢说不懂。 她生怕自己一摇头,他又用刚才那种姿势再教一次。 “懂、懂了。”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话一说完就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很不自然地退开。 谢池看着她那避之不及的样子,眼里反而闪过玩味。 她不喜欢。 他没有再碰她,由着她退到安全的距离。 就在这片刻的僵持中,一道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别院的宁静。 “小姐!” 春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好不容易找到傅窈。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傅窈面前,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轰的一声,傅窈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方才因谢池而起的种种绮思与慌乱,瞬间被彻骨的寒意取代。 她一把抓住春喜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说什么?母亲怎么了?” “夫人……夫人跟着管家出门,去慰问侯爷旧部,可才走到半路,就被一群流氓地痞给拦住了!” 春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管家和家丁都被打晕了,夫人……夫人被他们抓走了!” “他们还留下三十万钱赎人的字条!” 三十万钱。 不是小数目。 这不是寻常地痞的临时起意,这是蓄谋已久。 是许梦月。 一定是她。 傅窈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护住母亲。 可到头来,还是让她落入了旁人的算计之中。 一股尖锐的恐慌与悔恨,像是毒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松开春喜,转身就要往外冲。 “春喜,我们回去!” 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让她动弹不得。 是谢池。 他脸上那份闲散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你去了也无用。” 傅窈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劝,她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回头冲着他嘶吼。 “放开我!那是我娘!” 她只想快点回去,她要去救她的母亲! 谢池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绝望,心脏莫名一紧。 那副张牙舞爪却又脆弱不堪的模样,让他生出一股烦躁。 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迫使她冷静下来,面对自己。 “我让锦衣卫去查。” 第二十八章 设局套许梦月,谢池暗赞好手段 锦衣卫去查。 这五个字,宛如冰块砸入傅窈还没冷静的思绪中。 傅窈挣扎的动作一顿,通红的眼略带希望地盯着他。 理智告诉她,谢池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可从心底翻涌上来的巨大恐慌,却让她无法冷静。 她怕。 怕晚了一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谢池看着傅窈这副样子,眉头拧得更紧。 手上力道也就加重了几分。 “你现在冲回去,是想给你娘收尸,还是想自己也栽进去?” 这话残忍又直接,像一把刀子,扎得傅窈浑身一颤。 傅窈终于不再挣扎,可眼里的泪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直至衣襟。 周围的贵女和男子们早就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边窃窃私语,边时不时的看向傅窈两人。 突然一道高傲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谢大人,傅小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向人群外,只见一位穿着华贵,头戴珠翠的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徐馨,素来爱慕谢池,在京中贵女圈里不是秘密。 她一双眼睛黏在谢池握着傅窈的手腕上,像是要将傅窈给吞掉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一脸讥讽的说着。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人群外不远处,许梦月站在几个夫人后面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许梦月身后的王嬷嬷低声道:“夫人,真是天助我也。” 许梦月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着团扇,但眼中却透露着算计得逞。 小贱人,敢在捶丸会上勾引谢池,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她倒要看看,傅窈要怎么收场。 然傅窈根本没心思理会徐馨的挑衅。 现下满心都是母亲柳绾的安危,可许梦月那副看好戏的神情,却如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她的眼里。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肯定是许梦月做的。 想到这里,傅窈甩开谢池的手,踉跄一步,直直地朝着许梦月的方向过去。 谢池本想拦着,但顺着方向看过去后就停住手。 他知道,小狐狸这是心中有了谋算。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傅窈过去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许梦月面前。 “夫人!” 傅窈这一声哭喊,凄厉又绝望。 “您可要为窈窈做主啊!” 话落,许梦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傅窈这一出完全出乎她的所料。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小贱人想干什么? “窈窈,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许梦月强撑着主母的端庄,忍住不去左右看围观人的眼睛,伸手想去扶傅窈。 傅窈却像是没听见,闪过了她伸出的手,转去死死抓着她的裙摆,哭得肝肠寸断。 “夫人,窈窈母亲……被人……被人绑走了!” 她边说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悠然一副许梦月是救世主的样子。 “他们说……他们说要三十万钱才肯放人!” “夫人,您是侯府的主母,是窈窈的天。您救救我娘,求您救救我娘!” 三十万钱! 这几个字一出口,许梦月脑子里“嗡”的一声,后边的话也就没注意听。 傅窈怎么会知道这个数目? 不可能! 这件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连王嬷嬷都只知道是绑人,却不知后边赎金多少的事。 许梦月的心,顿时一下子乱了。 终是没忍住抬眼看周围,那些贵妇们投来的探究目光,如芒在背的一直注目着她。 不,她不能在这里失态。 “你胡说什么!” 许梦月厉声呵斥,想用气势压下心虚。 “被绑这种事如此惊险,岂可在此胡言!还不快随我回府商议!” “回府?” 傅窈凄然一笑,硬是压着恨意露出急切。 “回府就来得及吗?绑匪只给了两个时辰!夫人,这三十万钱,对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我娘来说,那就是一条命啊!” 傅窈将导火线引到许梦月身上,就是要让别人看到许梦月并不是传的端庄。 “您若是不肯,窈窈……窈窈就只能去报官了!” 报官! 许梦月的心脏狠狠一缩。 若是报了官,让官府查下去,万一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不敢想那个后果。 这个小贱人,她是在威胁自己! 许梦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傅窈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 承认了,这三十万钱她得出。 否认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个主母的刻薄名声就坐实了,以后自己的路就变窄了。 傅窈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你……你……” 许梦月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捂着胸口,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由着王嬷嬷扶住。 “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说罢,许梦月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在王嬷嬷的搀扶下,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傅窈跪在地上,缓缓垂下了头,将隐藏的恨意给露了出来。 许梦月,这一世,你就等着我把你一步步拉下来吧。 不远处的沈修竹,将刚才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傅窈先是与谢池拉扯不清,转头又跪在母亲面前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最后成功将母亲气走。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与烦躁,在他胸中横冲直撞。 傅窈就这么会演戏? 先是把他推给荣成郡主,转头就跟谢池勾搭上,现在又为了她那个卑贱的娘,在众人面前逼迫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些,沈修竹心口发闷,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傅窈此刻却感觉不到旁人的目光。 许梦月一走,她撑起的那股劲儿瞬间就泄了。 无边的恐惧与冰冷再次将她淹没。 她浑身发软,撑在地上的手抖得厉害。 一双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了谢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虽是居高临下,傅窈却有种背后有人的感觉。 方才傅窈那一番做派,他都看在眼里。 够狠,够聪明。 懂得利用人心,也懂得利用舆论。 比起那些只会在后宅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像一株带刺的蔷薇,美丽,却也扎手。 小狐狸伸爪子的样子真有意思。 谢池正欣赏着,一名穿着短褐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耳语了几句,又迅速退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傅窈脸上。 “找到了。” 第二十九章 许梦月倒打一耙,匪徒招供破局 听到他的话,傅窈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在哪?” “城西,破庙。” 傅窈想也不想,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我要去!” 她必须去。 她要亲眼看到母亲平安无事。 “我带你去。” 谢池明白傅窈心思,没有多言,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傅窈几乎是被他提着往前走。 两人无视了身后一片惊诧的目光,快步离开了水榭。 徐馨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冲过去把傅窈给拉走扔到井里去。 傅窈被谢池半拽半提着,几乎是一路跑出了荣成郡主的别院。 他的步子极大,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上了马车,傅窈便蜷缩在角落,浑身都在发抖。 恐惧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她牢牢地罩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不敢去想母亲会遭遇什么。 那些地痞流氓,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万一…… 傅窈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 傅窈没有伸手接。 谢池也不收回,就那么举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咬破了。” 傅窈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不知为何,方才那股极具的恐慌,竟被压下去了一丝。 接过帕子后,胡乱地在唇上按了按,声音沙哑。 “谢谢。”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西破庙外。 “到了。” 傅窈掀开车帘,一股腐朽的霉味瞬间扑面而来将其心给揪住。 眼前是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蛛网遍布,院中杂草丛生。 几个锦衣卫守在门口,见谢池下车,齐齐行礼。 为首的一人上前,低声回禀。 “大人,人都在里面制住了。” 傅窈一听没有跟谢池说就提着裙摆冲了进去。 大殿里光线昏暗,几个地痞无赖被反剪着双手,捆在柱子上,看见来人也没敢挣扎半下。 而在另一边的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草堆上,外衣已经脱下一半,发髻也散开。 “娘!” 傅窈的眼泪瞬间决堤,扑了过去,放轻力道去解母亲身上的绳子。 柳绾听到女儿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到是她,一脸自责的说道。 “窈窈……是娘没用,是娘给你添麻烦了……” “娘不该出门的,娘不该……” 见母亲这般难过,傅窈手上的动作一顿,心如刀绞。 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起来,替她理好散乱的鬓发与衣服,声音哽咽。 “娘,您说什么傻话。您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傅窈紧紧抱住母亲,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体,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谢池站在殿门口,没有进来。 他看着那对相拥而泣的母女,看着傅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侧脸,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那副样子,看得他心疼的直发紧,暗自下誓不会再让傅窈受如此的伤痛。 他对着身后的锦衣卫冷声下令。 “带走,好好审。” “是。” 锦衣卫的动作极快,不过片刻,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谢池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柳绾看到谢池想起外界传言,下意识地往傅窈身后缩了缩,眼中满是畏惧。 “我送你们回府。” 谢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带商量的余地。 傅窈扶着母亲站起身,对着他福了福身子。 “多谢大人。”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许梦月,这次不会就这么算了。 谢池的出现,是她最大的底气。 虽有利用,但傅窈要借着他这股东风,让许梦月今后对她做任何事都要思索再三。 没过多久,就到了永安侯府 而早已得到消息的永安侯沈重山,正黑着一张脸等在门前。 看到傅窈扶着脆弱狼狈的柳绾从车上下来,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紧接着,谢池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沈重山一愣,连忙上前拱手。 “谢大人?您怎么……” 谢池淡淡瞥了他一眼,虽无言,可意思却很明显。 沈重山瞬间明白了,脸色更加难看。 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却被锦衣卫指挥使看了个正着,他这侯府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尽了。 沈重山压着火气,沉声道。 “都进去说!” 正厅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许梦月端坐在主位之下,脸色煞白,但依旧强撑着不露一丝马脚。 沈修竹和沈耀年兄弟二人,分立在她身侧。 傅窈扶着柳绾一进正厅,再次“噗通”一声跪在了沈重山面前。 “求侯爷为我母亲做主!” 她声音凄切,字字泣血,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只是,傅窈聪明地隐去了在别院与许梦月对峙的那一出,只着重强调了那三十万钱的赎金。 “……窈窈不知母亲得罪了何人,竟招来此等横祸。那伙人还说,若是拿不到钱,便要……便要撕票……” 谢池没有多言,静静看着。 而沈重山听得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许梦月。 “三十万钱!这个数目,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梦月心头一跳,面上却不见异常,反而露出一丝委屈。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妾身吗?” 她站起身,眼中含泪。 “妾身虽不喜柳姨娘,却也断断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窈窈在别院时便当众拿此事质问于妾身,如今又在侯爷面前告状,她分明就是想将这盆脏水泼在妾身身上!”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着实厉害。 若非有谢池在,沈重山或许真要被她迷惑了。 可现在…… 傅窈有条有理的想着,眼神看向谢池 随即沈重山犹豫之际,一道闲散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侯爷。” 谢池不知何时已经寻了个位置坐下,正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我的人抓到了几个匪徒,他们已经招了。” 他没说招了什么,也没说招了谁。 傅窈内心谢谢池一锤子落地的话。 这话虽听着没什么问题,却像是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许梦月的心头。 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完了。 沈重山不是傻子。 在看着许梦月瞬间惨白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毒妇!” 他怒吼一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我沈家世代忠良,竟出了你这等心思歹毒的当家主母!从今日起,这侯府的管家之权,你便不必再碰了!” 第三十章 借力打力!沈耀年受罚 许梦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夺了她的管家权?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父亲!” 一旁的沈耀年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母亲也是为了侯府的颜面!是那个贱……是柳姨娘不知检点,才让您蒙羞!母亲何错之有!”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傅窈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缓缓抬起眼。 就是现在。 她脸上带着泪,声音却异常清晰。 “二公子说的是。只是……我记得二公子还欠着三十大板未曾领受。” 她的目光转向沈重山,带着一丝哀求。 “今日母亲受此惊吓,窈窈心神不宁,怕是日后也没精力再盯着二公子了。不如……今日就一并了结了吧?” 沈重山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怒火更盛。 逆子!慈母多败儿! “来人!拖下去,打!” “给本侯狠狠地打!” 家丁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架住了沈耀年。 沈耀年还在叫嚷。 “父亲!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我才是你儿子!” “反了!都反了!” 沈重山气得眼前发黑,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起来。 许梦月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下去,听着院外传来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儿子的惨叫,心如刀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沈修竹从头到尾,都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不敢违逆盛怒的父亲。 可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看着被拖出去的弟弟,再看看跪在地上,看似柔弱无辜的傅窈,一股冰冷的怨恨,从心底深处滋生出来。 都是傅窈。 若不是她,侯府怎会变成这样。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会演戏,也更狠毒。 厅内恢复了平静。 傅窈扶着柳绾,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谢池再次行了一礼。 “今日之恩,窈窈没齿难忘。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她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迟早要还。 谢池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这只小狐狸,爪子比他想的还要锋利。 他喜欢。 “不必。” 谢池放下茶杯,站起身,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回到偏院,遣退了下人,柳绾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拉着傅窈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眼眶又红了。 “窈窈,今日多亏了那位谢大人。” 傅窈点点头。“是。” 柳绾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窈窈,那位谢大人……他对你……是真心的。” 一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动用锦衣卫,还为了她亲自跑一趟侯府撑腰,若说没有真心,是不可能的。 “以后,多与他走动走动吧。” 柳绾握紧了女儿的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娘不想再看到你被人欺负了。有他护着你,娘才能放心。” 另边,许梦月被夺了管家权,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屋内的珍玩玉器被她砸了个粉碎,满地狼藉。 王嬷嬷在一旁低声劝着,却不敢上前。 许梦月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状若疯癫。 她的耀儿,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竟被当众打了三十大板,且沈修竹竟然没敢说半个字。 而她,被剥夺了执掌侯府十几年的权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傅窈那个贱人。 恨意像毒藤,在她心里疯狂滋长,将许梦月给吞噬。 就在这时,穿着锦袍的许天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一进来就嚷嚷开了。 “姐姐,姐夫没为难你吧?那小娘们的事,我办得还算利索?” 许梦月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许天宝,像是要吃人。 许天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姐……姐姐,你怎么了?” 许梦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 她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去。 “办得利索?” 她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许天宝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许天宝被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许梦月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尖利到变了调。 “谁让你自作主张要三十万钱的?谁让你留下字条的?” “如今人被谢池救了回去,匪徒也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才甘心!” 许天宝一听事情不但失败还跟谢池扯上关系,顿时腿软的差点跪下。 “姐,我……我不是想多弄点钱给你用嘛……” “我哪知道那小娘们跟锦衣卫还有关系!” 许梦月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货弟弟。 王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又递了个眼色给许天宝。 “夫人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她压低了声音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气也无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想法子翻身。” 许梦月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王嬷嬷又道:“再过几日,就是侯府的祭祖大典了。” 许梦月眼神一动。 王嬷嬷凑得更近了些,声音阴冷。 “祭祖乃是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差池。那柳氏母女,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室,一个更是父不详的野种,八字轻贱,命格带煞。” “若是让她们沾染了祭祖这等庄重场合,万一冲撞了沈家列祖列宗……” 许梦月眼底的光,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带着淬毒的寒意。 对。 绑人不成,那就诛心。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绾母女就是灾星,是会给侯府带来灾祸的霉神! 她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许天宝,冷笑一声。 “这次,你给我盯紧了,若是再出差错……” 许天宝忙不迭地点头。“姐姐放心!这次绝不会了!” 许梦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眼底的疯狂被她强行压下,重新化为胜券在握。 晚膳时,侯府的气氛依旧低下 沈重山沉着脸,一言不发。 沈修竹默默地夹菜吃饭,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侯府任何没关系。 沈耀年还在床上哼哼唧唧,自然是没来。 许梦月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亲自给沈重山布菜,姿态放得极低。 “侯爷,耀儿的伤……妾身瞧着心疼。他虽有错,可毕竟是您的亲骨肉。” 第三十一章 主动入局破局 沈重山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许梦月也不恼,话锋一转,幽幽叹了口气。 “再过几日便是祭祖大典了,往年都是妾身操持。只是今年……妾身身子不适,又被侯爷禁了足,怕是德行有亏,会冲撞了先祖。” 她说着,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如……还是将此事交给族中其他人打理吧,妾身也好安心养病。” 这话听着是在退让,实则是在将沈重山的军。 沈重山果然被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给激怒了。 他重重放下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目光扫过桌上安静的傅窈和柳绾。 他就是要抬举柳绾,让许梦月不敢在随便欺辱。 “既然夫人身子不适,那祭祖之事,就交由柳姨娘全权操持吧。”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柳绾没想到沈重山会点她,立马放下筷子拒绝道。 “侯爷!不可啊!妾身……妾身身份低微,怎敢操持祭祖这等大事!” 那可是侯府的列祖列宗,她一个妾室,轻易出席肯定会被沈家的其他人指摘。 到时,自己的傅窈也会白白受了牵连。 傅窈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许梦月会这么好心?主动交出祭祖的权力? 这绝不是什么恩典,这是一道催命符,她是想要一石二鸟, 傅窈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许梦月这是借沈重山的手挖坑,等着她们母女往下跳。 沈重山却以为柳绾是谦卑,安抚道。 “无妨,本侯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窈窈,你从旁协助你母亲。” 傅窈收起心中的猜测,起身福了一礼。 “是,侯爷。”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晚膳后,沈重山马不停蹄的去了偏院。 沈重山屏退下人,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绾娘,今日之事,委屈你了。”沈重山的语气难得的温和。 柳绾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沈重山看着她柔弱的样子,心中更是怜惜。 “祭祖之事,你莫要怕。这是本侯给你的体面,以后这府里,便再没人敢小瞧了你。” 沈重山以为这是在补偿她,却不知这是将柳绾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柳绾还想再推辞,却被傅窈暗中拉住了手。 傅窈对着沈重山,盈盈一笑。 “多谢侯爷抬爱,母亲定不会辜负侯爷的期望。” 沈重山满意地点点头,又安抚了几句,这才离开。 他一走,柳绾的担心才全都露在表面。 她抓住傅窈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窈窈,这可怎么办啊!那可是祭祖大典,我……我怎么会这个……” 傅窈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娘,您别怕。”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镇定。 “侯爷既然交给了我们,我们接着就是。” 许梦月既然设下了局,那无论她们接不接,这个局都会发动。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入局。 她倒要看看,许梦月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隔日 一大早,清秋苑就忙碌了起来。 柳绾让人将采买回来的祭祀用品一一摆到了院子里。 她手里拿着管家拟好的单子,一个个的仔细核对着,神情专注又紧张。 金银纸钱,各色果点贡品,挂的布匹,堆得小山似的。 管家恭敬地立在一旁,不时出声提醒几句。 这泼天的抬举,压得柳绾有些头昏脑胀。 这哪里是体面,分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柳绾现在只求不出差错,稳稳当当地将这件大事办完,不要再给窈窈添任何麻烦。 正到了核对尾声,一道充满讥讽和不甘心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柳姨娘这阵仗,可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许梦月扶着王嬷嬷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色的锦缎长裙,妆容虽然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不满与怨毒。 她目光扫过院中堆积如山的祭祀用品,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侯府虽然家大业大,却也经不住柳姨娘这般的铺张浪费。” 柳绾身子一僵,她知道许梦月这是又来不消停了。 她连忙低下头,福了福身子,声音故意放的低敛。 “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妾身下次一定注意。” 只要能相安无事,让她现在给许梦月下跪都行,千万不能再给窈窈惹事了。 许梦月见眼前人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也舒坦了些。 就该这样。 一个上不得厅堂的外室,就该如此在地上,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她心头的恶气出了六七分,便更想将柳绾往死里踩。 许梦月踱步上前,拿起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在手里掂了掂,眼神轻蔑。 “柳姨娘,既然你现在做的是是侯府主子做的事,总得知晓当家不易。” 许梦月故作停顿,眼睛看向柳绾。 “不如今日这些东西,就由你用体己钱出了吧,也好为侯府,为侯爷分忧。” 此话一出,周围的下人们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哪是分忧,这分明是当众打脸,要将柳姨娘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践踏。 柳绾的脸一听这话也是唰的一下白了。 她哪里有什么体己钱。 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自柳绾身后响起。 “母亲。” 傅窈缓步带轻微笑容走了过来,并自然地扶住了柳绾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看也未看许梦月,只柔声对柳绾宽慰道:“娘,您身子不好,进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她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这才转向许梦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纯真。 “夫人刚才说什么,让母亲出体己钱?” 傅窈边说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微微睁大了眼。 “母亲怕是还不知道吧,从进了府后,我们母女几乎就没见过月银长什么样子。” “下面的人还告诉我们,说是夫人的意思,是您对我们母女俩的管教。” 这话一出,许梦月脸上刚才还在的得意笑容,直接被吓回去,还差点没站稳。 这小贱人! 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把这种事说出来! 月银的事是她授意的没错,可这种事,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摆在台面上! 许梦月心头顿时大乱,恨不得过去给柳绾一个巴掌,而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端庄淑雅。 随即许梦月嗔怪地看了傅窈一眼,语气亲昵得仿佛她们才是亲母女。 “说什么呢傻孩子,肯定是下面的人见你们初入侯府,欺上瞒下,胡乱将其克扣了去。” “回头我一定好好查查,绝不轻饶了那些徇私舞弊的刁奴。”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摘清了自己,又显出了主母的威严。 真是好演技。 可惜,她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能“好好查查”的管家主母了。 第三十二章 偶遇谢池,被追问还人情 傅窈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感激模样。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傅窈抚着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终于有人做主的样子。 “我还当以后都过不上好日子了呢。不过想来也是,如今府里的大小事宜都由母亲和管家做主,自然不会再有那等捧高踩低,克扣月银的腌臜事了。” “多谢夫人提醒,那我待会就去账房将以往没有领到的月银拿回来,往后也定会按时去账房领月银的。” 许梦月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傅窈这话,每一个字都在戳她的心窝子。 她这是在提醒所有人,她许梦月,已经失了管家之权,手已经伸不了那么长了! 她许梦月,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狠狠地将脸面放地上摩擦! 周围的下人一个个低眉顺眼,虽都没言语,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却像一根根针,扎在许梦月的身上。 “你……” 许梦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傅窈,一口气堵在嘴边出不来。 她想骂,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承认克扣月银,是她刻薄。 不承认,傅窈正好借机去领钱,之前的压制全部都白费。 这个局,她已经反转不过来了。 王嬷嬷见势不妙,赶紧扶住她,低声道:“夫人,咱们走吧,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许梦月死死地瞪着傅窈那张不停叫嚣着的脸,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说罢,她猛地一甩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由着王嬷嬷将自己搀扶离开 许梦月离去后,院子里也恢复了寂静。 方才还堆满了人的院子,也瞬间变的大了,只剩下满地的祭祀用品和几个战战兢兢的下人。 柳绾看着傅窈,嘴唇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和后怕。 “窈窈,你……你怎能如此顶撞夫人?” 她拉住傅窈的手,那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许梦月在府里积威甚重,柳绾光是想到她方才那仿佛要吃掉傅窈的眼神,就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傅窈像是定海神针般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看着母亲苍白惊惧的脸,傅窈的心瞬间被揪住。 是自己没用,才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 可她更明白,如果刚才只是一味的退让,定是换不来片刻的安宁,日后许梦月还有她的两个儿子都只会变本加厉。 许梦月就是一条毒蛇,你越是怕她,她就会一次比一次的去咬要害处。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比她更狠,拔了她的毒牙,让她再也无法伤人。 “娘,您别怕。” 傅窈扶着柳绾,将她带回屋里,避开外面那些探究的视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有我在。” 她给柳绾倒了杯热茶,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下,惨白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我们越是退让,她就越是得寸进尺。如今侯爷把祭祖的事交给我们,就是我们的护身符,她不敢明着对你我做什么。” 柳绾捧着茶杯,可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可是这采买之事……这么多的东西,万一出了差错……” “娘。” 傅窈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柔却坚定。 “您这几日受了惊吓,就在府里好好养着精神。剩下的东西,我出去一趟,都买回来。” 柳绾一听,立刻急了。 “不用的,窈窈,娘可以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去抛头露面……” 这要是传出去,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傅窈没有再与她争辩。 她只是伸手,替柳绾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然后不容拒绝地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娘,您信我。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她又叫来红杏,仔细叮嘱了几句,让她好生照看柳绾,这才转身出了门。 傅窈带着春喜,很快便出了侯府。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在一家专卖香烛纸钱的铺子前停下。 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祀用品。 傅窈拿着单子,正低头仔细的看着,忽然感觉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不远处的货架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正倚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是谢池又是谁。 他今日没穿那身飞鱼服,少了几分官威的压迫感,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慵懒随性,却依旧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池见她看过来,也不避讳。 他慢悠悠地推开货架,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店里的伙计一看到他,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缩到柜台后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这尊煞神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傅窈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头警铃大作。 这个人,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走到哪里,似乎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谢池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眼前这只小狐狸,真是时时刻刻都能让他惊喜。 在荣成郡主的别院,她能当机立断,借力打力,反将了许梦月一军。 在侯府,她又能借着自己的势,一举夺了许梦月的管家权,还顺带把沈耀年那个蠢货送去领了板子。 方才在清秋苑的那一出,想必也精彩得很。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傅小姐,可想好怎么还我那份人情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激起一阵战栗。 傅窈身子一僵,猛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那些等着猎物上钩的纨绔子弟。 傅窈不信谢池费那么大力气救了母亲,又亲自去侯府给她撑腰,会是要那些小恩小惠。 他想要什么? 钱财?自己能给他的,他谢池未必看得上。 那他图的,还能是什么? 一个可怕又简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第三十三章 以身相许? 傅窈的脸色白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与冷意。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抬起下巴,故意用一种尖锐的语气回敬他。 “难不成谢大人还要我以身相许吗?”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 可她必须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些任人采撷的柔弱花朵。 谢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沉沉的,带着磁性,在小小的铺子里回荡,听得人耳朵发麻。 以身相许? 这个念头,倒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他更喜欢看她这副竖起满身的刺,张牙舞爪的模样。 有趣,实在有趣。 “傅小姐似乎想多了。” 谢池收了笑,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宰相府后日设宴,办了个品茶会。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一趟而已。” 品茶会? 傅窈怔住了。 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轻飘飘的要求。 巨大的松懈,让她方才那番故作强硬的姿态,显得格外可笑。 一股被戏耍的恼怒,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用那种暧昧的语气,引着她往歪处想,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她的笑话。 这个男人,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傅窈不再理会他,转身从货架上拿起一捆香烛,像是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我不去。”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说罢,她也不看价钱,直接将东西和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冷冷道:“结账。” 然后,她头也不回,绕过谢池,径直离开了铺子。 谢池没有拦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跑得倒快。 只是那气鼓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只被踩了尾巴还没养熟的小狐狸。 非但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可爱的紧,忍不住让人想去摸摸头。 一股莫名的,从未有过的雀跃与欢喜,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许梦月回到院中,胸口的气血依旧翻涌不休。 傅窈那张看似无害,实则字字诛心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竟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到了落荒而逃的地步! “夫人。” 王嬷嬷端着一盏安神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她脸色铁青,便知方才的事许梦月还在胸口堵着没下去。 她将茶盏放下,凑到许梦月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丝喜色。 “夫人,老奴打听到一件事。” 王嬷嬷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是关于荣成郡主和咱们大公子的。” 许梦月烦躁地抬眼,没什么兴致。 王嬷嬷连忙道:“老奴听说,荣成郡主对咱们大公子,早就芳心暗许了!” 许梦月动作一顿,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了几分。 她慢慢直起身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我儿修竹,文武双全,样样都会,容貌也出头,荣成郡主那般眼高于顶的人能看上他,再正常不过。” “若是能结成这门亲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在京中贵妇圈里的地位,将比现在还要高。” 到时,傅窈那两个小贱人,又算得了什么? 许梦月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比刚才多了一半还要多。 王嬷嬷见她面露喜色,赶紧在一旁添柴加火。 “可不是嘛!大公子人中龙凤,郡主慧眼识珠,这定是天赐的良缘啊!” 许梦月听着这些奉承话,心里的得意与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眼底的笑意却渐渐变得冰冷,淬上了毒。 一个念头,在她心头疯狂滋生。 荣成郡主骄纵善妒,最是容不得旁人觊觎她的东西。 若是让她知道,傅窈也对沈修竹不仅“心怀不轨”,还想要在府中欲自荐枕席。 那根本不必自己动手,郡主那双尊贵的手,自然会替她拔掉这根眼中钉。 借刀杀人,总好过自己脏了手。 许梦月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端庄温和。 “王嬷嬷。” 她声音轻柔。 “去,备上帖子。咱们也该去探望探望郡主为前些日子让她受的惊赔罪。” 荣成郡主的别院。 一听是永安侯夫人许梦月前来拜访,王语柔虽有些意外,却还是立刻让人请了进来。 毕竟是沈修竹的母亲,提前打好交道总没错。 “侯夫人大驾光临,怎么还递了帖子,直接让下人通传一声便是了。” 王语柔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姿态亲热,却又带着一丝上位者不经意的华贵。 许梦月听着这番话,心中熨帖无比。 这才是她该有的待遇。 被一个郡主如此礼遇,方才在清秋苑受的那些腌臜气,似乎都消散了。 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微微欠身。 “郡主言重了。妾身今日冒昧前来,一是为了赔罪,二是有一桩关于小女傅窈的私事,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想让郡主在听后为妾身出些主意,故而才下了帖子,以示郑重。” 听到“傅窈”两个字,王语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不动声色地引着许梦月坐下,心里却在犯嘀咕。 许梦月也不兜圈子,屏退左右后,便露出一副慈母的忧心忡忡之态,幽幽叹了口气。 “郡主有所不知,我们家窈窈,其实……其实一直心慕着修竹。” 王语柔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 许梦月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往下说。 “只是这孩子命苦,身份尴尬,这份心思也只能藏在心里,就连前段日子……独自去了修竹房中……亏我身边的王嬷嬷刚好过去,不然的话后面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许梦月将话说的隐晦,却也保证能让王语柔听明白。 “前些日子在别院,她之所以与郡主亲近,恐怕也是存了些旁的心思……唉,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妄念,还险些因此误导了郡主。”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点明了傅窈不安好心,不顾名节,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语柔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傅窈那个贱人! 她竟然敢骗自己! 她对自己示好,讨好自己,原来都是为了变相的接近修竹哥哥! 怪不得,对修竹哥哥那么的了解! 自己还真当她是个可怜人,在那些人面前对她百般维护,甚至为了她去向谢池低头。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自己竟被一个人皆能动的女婢给这么轻易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被欺骗、被耍弄的怒火,在她胸中轰然炸开,烧得她差点失去理智,在许梦月面前失了礼仪。 许梦月见她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优雅地站起身,福了一礼。 “今日叨扰郡主了。该说的话妾身已经说完,就不多留了。” 说罢,她带着充满侯府夫人地端庄和王嬷嬷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腔即将喷薄的怒火的王语柔。 许梦月一走,王语柔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啪!” 她扬手将桌上的茶具悉数扫落在地,上好的青瓷碎了一地。 “傅窈!”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一双美目里满是杀意。 “你这个贱人,竟敢利用我!” “你给我等着!” 晚上,许梦月的院子里只亮着一盏孤灯。 她坐在窗前,任由晚风吹拂着她微凉的脸颊。 白日里在清秋苑受的屈辱,此刻依旧在心头灼烧。 “王嬷嬷。”她幽幽地开口。 “老奴在。”王嬷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躬身侍立。 “明日之事,都安排妥当了?” “回夫人的话,都妥了。” 王嬷嬷的回答沉稳而恭敬。 “老奴已经买通了宰相府的下人,也安排了人在郡主身边煽风点火。” “只要那小贱人一脚踏进宰相府,就别想囫囵着出来。” 许梦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上面蔻丹的颜色红得滴血。 她要的,不止是傅窈出丑。 她要的是傅窈身败名裂,被王语柔那个蠢货折磨至死。 一个奴婢,也配跟她的修竹扯上关系?也配在侯府里耀武扬威? 简直是痴心妄想。 “记住,要做得干净些。” 许梦月终于再次开口,语调平平,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别让人抓到把柄,脏了郡主的手,也脏了我的。” “夫人放心。” 王嬷嬷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 “老奴省得。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许梦月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艳的容颜。 傅窈,柳绾。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翌日,宰相府的品茶会,宾客云集。 京中稍有头脸的贵妇小姐,几乎都到了。 傅窈随着几位旁支的夫人小姐一同前来,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既不张扬,也不至于失了侯府的体面。 只是腰间那个精致的香囊,让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今早春喜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迟迟没有过来伺候。 一个陌生的二等丫鬟便主动上前,手脚麻利地为她更衣梳妆。 临出门前,那丫鬟又从妆匣里拿出这个香囊,笑吟吟地替她佩戴上,说是与今日的衣裳最是相配。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傅窈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她能感觉到,从她一进门开始,就有一道不善的视线粘在在自己身上。 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 荣成郡主,王语柔。 果然,没等她喝下那口茶,王语柔便扶着丫鬟的手,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火红的骑射装,张扬又明艳,与这满园的清雅格格不入。 “傅小姐。” 王语柔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周围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傅窈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她福了一礼。 “郡主。” 王语柔根本没理会她的行礼,抬高了下巴,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厉声质问。 “傅小姐,你难道不知道宰相夫人体弱,闻不得半点香料吗?” “你佩着这么个香气四溢的囊袋来参加品茶会,是何居心?” “是瞧不起宰相府,还是根本没将宰相夫人放在眼里!”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傅窈腰间的香囊上。 那香囊做工精致,里面鼓鼓囊囊,确实隐隐有香气透出。 在场的贵妇们都知道,宰相夫人年轻时伤了身子,对各种花香都过敏,是以宰相府内从不摆放鲜花,赴宴的宾客也都会自觉地避开香料。 傅窈此举,无异于当众冒犯。 一瞬间,她成了众矢之的。 傅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许梦月这一招,当真是又毒又狠。 借着宰相夫人的名头,由王语柔这个金尊玉贵的郡主发难,坐实她一个“不知礼数,冒犯长辈”的罪名。 今天她若不能自证清白,往后在京城的贵女圈里,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见她沉默不语,王语柔愈发得意,认定了她是心虚。 “怎么不说话了?” 王语柔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一个小小的外室女,刚得了几天脸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以为有侯爷护着你,你就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了吗!” 这话已经说得极其难听,完全撕破了脸皮。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态。 傅窈终于抬起了头。 她没有去看王语柔那张要吃人的脸,而是环视四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然后,她不紧不慢地解下了腰间的香囊。 “郡主息怒。” 她的举止从容,没有半分慌乱。 “郡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宰相夫人确实对花香过敏,但并非所有香气都闻不得。” 她将香囊托在掌心,对着众人,声音清亮而平静。 “我听闻夫人近来偶感风寒,精神不济。这香囊里所装的,并非什么名贵香料,而是几味再寻常不过的,能提神醒脑,疏风清热的药材。” “此举,是晚辈的一片心意,绝无半点冒犯之意。” “若郡主不信,大可请府医前来查验。”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原本那些看好戏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惊异。 第三十五章 要被杖责时,他突然出现了 王语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傅窈竟能如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三言两语就将一盆脏水,变成了一碗表彰孝心的鸡汤。 药材?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准备的是香料还是药材! “你……你胡说!”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说不定里面是害人的东西!” 旁人的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剑,将傅窈直接推到了一个更加危险的深渊。 王语柔听着这话更是将心中的怒火倾泻出来,冷言回过去。 “傅小姐真是好口才。” “你说这里面是药材,它就是药材了?难不成,你还精通医理?” 傅窈本想着将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王语柔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这盆脏水,今日是泼定了。 傅窈心中在想着怎么将王语柔给压过去,,面上冷静自如,似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傅窈知道,王语柔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她往下跳。 那她与其挣扎,不如将计就计,看看王语柔到底还准备了什么后手等着她。 “郡主怕是真的误会了。” 傅窈迎上王语柔的视线,语气不紧不慢。 “自是不敢妄言精通医理,只是略知其中一二,既然郡主不信,不如直接请宰相府的府医前来一验,真真假假,一验便知。” 王语柔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好啊!” 王语柔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当即扬声道:“来人,去请宰相府的府医过来!” 不过片刻,一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还有些仙风道骨半百模样的老者便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他先是对着王语柔和在场的贵妇们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接过傅窈递上的香囊。 府医随即将香囊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又倒出些许粉末在指尖捻了捻。 他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他的一举一动变得紧张了起来。 终于,府医抬起头,一脸沉痛地看向傅窈。 “这位小姐,你这香囊里的东西,虽有几味是寻常的提神药材,却也掺杂了一味‘断肠草’的粉末。” “此物毒性极烈,寻常人闻久了都会头晕目眩,更何况是身子本就虚弱的宰相夫人!” “你……你安的究竟是何居心!” 府医的话,像一道旱天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断肠草! 那可是剧毒之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审视变成了惊恐与愤怒,死死地钉在傅窈身上。 这个女人,好歹毒的心思! 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在宰相府宴会上谋害宰相夫人! 王语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痛快。 她就知道,傅窈这个贱人,绝不可能知道香囊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王语柔没给傅窈任何狡辩的机会,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呵斥。 “傅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来人!给我把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拿下!竟敢在宰相府行凶,简直是胆大包天!” “给我就在这里支个凳子,重责五十杖!我看以后谁还敢当众伤人!” 五十杖! 这要是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周围的贵妇小姐们非但没有一个出言阻止,反而个个露出了理当如此的神情。 在她们看来,一个身份卑贱的外室女,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就该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傅窈的胳膊。 傅窈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想过许梦月会下套,却没想过这套子如此狠毒,竟是要直接置她于死地。 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杖责,这无疑于被人当街拖着游行。 傅窈想反抗,可那两个婆子的力气极大,恨不得将她的胳膊掰断,她根本挣脱不开。 眼看那粗壮的婆子扬起了手,就要将她往刑凳上按。 傅窈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慵懒中透着三分凉意的声音,从人群外悠悠传来。 “本官竟不知,什么时候宰相府的品茶会,也能私设公堂,随意杖责侯府小姐了?” 这声音不大,却像冬日里突来的鹅毛雪,瞬间浇熄了满园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人,正缓步而来。 他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串熟悉的佛珠,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偏偏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气。 是锦衣卫指挥使,谢池。 他怎么会来? 而且还怎么凑巧。 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浮现出同一个疑问。 谢池没有理会众人惊疑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去到了傅窈的身旁。 他先是看了一眼被两个婆子架住,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背脊的傅窈,随即才将带着寒气与威压的视线转向了满脸错愕的王语柔。 “我竟不知郡主什么时候竟然有了私自动用杖责的权利了。”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语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想到谢池会突然出现,还当众如此下她的脸面。 可对上谢池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心头一颤,气焰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谢大人说笑了。” 王语柔强撑着镇定,指着傅窈,试图占住道理。 “是傅窈她居心叵测,欲在宴上用淬了毒的香囊去谋害宰相夫人!我不过是替宰相府清理门户,杀鸡儆猴罢了!” “哦?谋害?” 谢池挑了挑眉,那玩味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架着傅窈的婆子也不敢不放,立刻松了手,连滚带爬地退到了王语柔的身后。 猛然的释放,傅窈身子一软,险些跌倒。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稳稳地带入一个带着淡淡冷香的怀抱。 傅窈抬起头,正对上谢池那双含笑的眼。 这是第一次,她将他当成了救星。 可这短暂的安心过后,更深的疑虑涌上心头。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次次都是巧合吗? 他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让她无处可逃。 第三十六章 栽赃被戳穿,他邀下棋 傅窈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谢大人,来的可真够凑巧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讥诮。 谢池知道傅窈内心在疑惑,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抬手掩唇,状似虚弱地轻咳了两声,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 “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谁想竟赶上这么一出早就搭好台的戏。” 谢池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王语柔的脸色蓦然变的难看起来。 这分明是在说她荣成郡主仗势欺人,早有预谋的小题大做。 “谢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语柔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得体了。 “人证物证俱在!宰相府府医也查验过了,就是她傅窈心肠歹毒!你护着她,难不成是想包庇一个杀人未遂的凶手吗!” 谢池扶着傅窈站稳,给了一个温和且具有安全感的眼神后,才慢条斯理地转向那个战战兢兢的山羊胡府医。 “你查的?” 府医被他看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下官查的,那香囊里,确实……确实有断肠草的粉末……” “是吗?” 谢池嘴角的笑意加深,却冷得像冰。 “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同样提着药箱,面容严谨的中年大夫便从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走了出来。 “劳烦张院判,再替本官,好好查一查那能让人要挨五十仗的香囊。” 张院判? 太医院的院判!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讶。 谁能想到,谢池竟然会带着太医院的院判来参加一个品茶会。 只怕不是自己有恙,而是早就知道其中各种。 那山羊胡府医一听就知道自己今日能保住命就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张院判躬身行了一礼,接过傅窈手中的香囊。 他没有像之前的府医那样只是闻了闻,而是将香囊整个倒了过来,把里面的药材粉末尽数倒在一张干净的白绢上。 他仔细地捻开,又凑近了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回大人的话。” 张院判的声音沉稳有力,响彻整个院子。 “这香囊里所装的,皆是些疏风清热,提神醒脑的寻常药材,并无任何毒物。” 他顿了顿,又从那堆粉末里捻起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放在指尖。 “至于方才那位大夫所说的断肠草,倒也确实有。” “只不过,这毒粉并非掺在药材里,而是被人从外面洒在了香囊的缝线处,分量极少,手法也粗糙得很。” “若非存心嫁祸,谁会用此等手段?”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真相,竟是如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从傅窈身上,转移到了脸色煞白的王语柔和那个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山羊胡府医身上。 这哪里是傅窈心肠歹毒,分明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栽赃陷害! 王语柔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许梦月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为什么谢池会带着太医院的院判出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那些窃窃私语,都变成了对她的嘲讽。 “郡主。” 谢池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你觉得该当如何?” 王语柔浑身一颤,抬头对上谢池那双阴冷的眼,心底的恐惧再也压制不住。 她知道,今天自己若是不能给傅窈一个交代,谢池就算现在不做什么,以后也不会让她好过。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逼着向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外室女道歉。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她别无选择。 王语柔手在衣袖里死死地攥着拳头。 她挪动着仿佛有千斤重的步子,走到傅窈面前,没有完全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住,是我……是我误会你了。” 傅窈静静地看着王语柔,看着她满脸的不甘。 她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就此罢休。 傅窈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郡主言重了。” “晚辈不敢当,本来是罚是赏都是晚辈应当受着的。” “只是下次,还请郡主查明真相再发落人,毕竟郡主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若是传出去因误会而冤枉了人,丢的,可是郡主和皇家的体面。” 这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语柔的脸上。 王语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却没法子回怼过去。 傅窈不再看王语柔,转身对着谢池,微微颔首。 “多谢谢大人解围。” 说罢,她便绕过呆立在原地的王语柔,径直朝着人群外走去。 谢池看着她纤细却决绝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再多停留,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宰相府后园的凉亭里,石桌上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一副五子棋棋局。 傅窈与谢池相对而立,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就像是她和谢池这段时间的纠缠。 而此刻园中。 傅窈敛衽起身,对着他福了一礼。 “今日之事,多谢谢大人出手相助。”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刻意疏离的客气。 这只小狐狸,自己刚把她从陷阱里被捞出来,转头就对他露出了口中满嘴的尖牙。 真是有趣极了。 谢池靠在亭柱上,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她紧绷无表情的侧脸上。 他把玩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傅小姐客气了。” “本官不过是路过,恰好瞧见一场好戏罢了。” 他轻笑一声,伸手捻起一枚黑子。 “说起来,咱们上次在别院的那盘棋,似乎还未下完。”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这儿,把它下完如何?” 这人,总能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最不容人拒绝的话。 他分明是算准了自己肯定会落入圈套,连太医院的院判都带在身边。 如今却又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拿一盘棋来搪塞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傅窈压下心头不断翻涌的疑惑,终是坐了下来。 她伸出纤纤玉指,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 “既然谢大人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 第三十七章 查账抓把柄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凉亭内,一时间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哒哒声。 傅窈全神贯注,试图从棋局中窥探出对方的一丝真实意图。 可谢池的棋路,就如他的人一般,看似随意慵懒,实则处处透着诡异,根本无迹可寻。 下了五六子后,傅窈心头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 她执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直视着对面那个含笑的男人。 “谢大人费尽心机将我从侯府带到这品茶会,难不成,真的只为与我下完这盘棋?” 终于忍不住了。 谢池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桃花眼里漾开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只被逗弄得失了耐心的小狐狸 他慢条斯理地落下手中的黑子,截断了她的一处活路。 “不然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音。 “傅小姐以为,本官还有何图谋?” 傅窈被他这副无赖模样气得心口一滞。 她“啪”地一声将白子拍在棋盘上,霍然起身。 “既然如此,这棋不下了。” “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傅窈转身便要离开,再也不想与这个一时疯子一时救世主的人多待一刻。 “别只盯着祭祀上的东西。” 身后,谢池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传来。 傅窈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豁然转身,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祭祀? 许梦月今日设局不成,难道还将后招放在了侯府的祭祀大典上? 谢池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男人就像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她所有的计划与想法,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种感觉,让她心生寒意。 “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池却没有再看她,视线重新落回了棋盘上。 “这盘棋,看来是傅小姐赢了。” 傅窈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棋盘上,自己的白子不知不觉间,竟已将他的黑子围杀得片甲不留。 而她方才心神不宁,竟丝毫没有察觉,只看到自己必要输的现象。 等她再抬起头时,亭中已然不见了谢池的身影,只留下满盘的棋子,和一个让她迫不及待却找不到答案的谜团。 傅窈站在原地,任由凉风吹拂着她微乱的发丝。 谢池的警告,如同一块巨石,在她心湖里投下惊涛骇浪。 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许梦月既然敢在宰相府动手,祭祀大典上,只会用更毒辣的手段。 她必须抢占先机。 傅窈深吸一口气,她快步走出凉亭,找到了正焦急等在外面的春喜。 “去,立刻派人去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查夫人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特别是和府里祭祀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侯府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傅窈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 这是母亲柳绾接管采买后,第一个月的账目。 谢池那句“别只盯着祭祀上的东西”的警告,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她翻动着书页,指尖在一行字上停了下来。 祭祀采买,预支银,三百两。 三百两。 一笔不大不小,却足以在祭祀大典上捅出天大篓子的银子。 傅窈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拿着账本,起身走向柳绾的房间。 柳绾正坐在窗边做着针线活,见到女儿进来,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傅窈将账本递到她面前,指着那笔支出。 “母亲,这笔账,似乎不太对劲。” 柳绾接过来看了看,。看完后,她将账本放到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下面的人看我们母女没有实权,又初管这些事,便动了手脚,中饱私囊去了。” “这些事,在府里是常有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忍? 若是寻常的刁难,忍一忍也就罢了。 可这分明是许梦月设下的陷阱,一个不慎,便会让她们母女坠入深渊。 母亲在侯府这几年,早已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只求能够安稳度日。 可她求的安稳,在别人眼里,却是碍眼的存在。 傅窈心中一片涩然,却没有将这层算计说破,以免母亲担忧。 她只是拿回账本,声音依旧平静。 “母亲安心休息,这事,女儿来处理。” 从柳绾房里出来,傅窈的脸便彻底沉了下去。 她唤来春喜。 “查一下。” “查清楚这笔银子的去向,还有,夫人最近都跟府外的什么人有过接触。” 春喜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第二天近午时,春喜便带回了消息。 那三百两银子,根本没有用于采买。 而是被管事提走后,转手就送到了城南一家当铺,换成了许梦月头上的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步摇。 同时,春喜还查到,许梦月的胞弟许天宝,最近在京中暗地里做的印子钱生意,似乎亏空了一大笔。 许梦月,这是拿侯府的公中银两,去填她娘家的窟窿。 还想借此,在祭祀大典上,给她和母亲安一个监守自盗,贪墨公款的罪名。 一石二鸟,许梦月当真是会玩的很啊。 傅窈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拿着那本被做了手脚的账册,径直走向了许梦月的正院。 许梦月正斜倚在软榻上,由王嬷嬷给她揉捏着肩膀,听着小丫鬟说着外头的趣闻,好不惬意。 见傅窈进来,她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傅小姐。” “怎么,这才管了几日账,就出了纰漏,要来我这求救了?” 她语气里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的露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在她看来柳绾母女不过是她掌心里翻不出风浪的蝼蚁,给她们管家之权,不过是想换个法子折辱她们罢了。 傅窈也不恼,只将账本轻轻放在了她手边的案几上。 “夫人说笑了。” “晚辈今日前来,是想请教夫人一件事。” “这账上记着,为祭祀采买预支了三百两银子,可库房那边却说,祭祀的物件早已备齐,并无短缺。” “晚辈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这三百两银子,究竟是去了谁的口中?” 第三十八章 她拿把柄逼退许氏 许梦月终于舍得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嗤笑出声。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许是管事们记错了账,又或是你们自己看走了眼。” “你们母女,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当初又何必在侯爷面前逞能?” 她这番话,摆明了是吃定了傅窈不敢声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傅窈静静地听着,脸上不见半分怒意。 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提起。 “原来如此,是晚辈见识短浅了。” “只是这三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如今府里的开销大,处处都要用钱,若是账目上出了这么大个窟窿,怕是不好跟父亲交代。” “更何况……” 傅窈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听说,夫人的胞弟许公子,最近在府外的生意,似乎也不太顺心。” “这做生意嘛,赚赔各占,只是千万别走了歪路,沾上那起子放印子钱的腌臜事,毕竟侯爷为官清廉,最看不得这种会脏了眼睛的事。” “若是让侯爷知道了,就算是夫人说自己没有插手,恐怕侯爷心里也会有些许的猜测。” 许梦月刚才还充满拿捏的笑容,直接被傅窈的话给弄的收了回去。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傅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印子钱? 许天宝? 这事怎么她会知道? 除了她和王嬷嬷,绝无第三人知晓! 这个小贱人,她到底是怎么查到的! 一股寒意与不满,从许梦月的内心深处升起。 她第一次发现,傅窈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的哄着她,现在更多的是想要弄死她的感觉。 难道,她之前的隐忍,退让,都只是蒙住她眼睛的伪装。 在这副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比谁都能看透所有的心,也比谁都狠的心。 “你……你胡说什么!” 许梦月的声音,因为惊怒而变得有些尖利。 傅窈却仿佛没看见她眼中的惊涛骇浪,依旧不紧不慢地开口。 “夫人息怒,晚辈也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只是这账目,终究是要平的。” “否则,闹到父亲面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 小贱人竟然赤裸裸的威胁她! 许梦月恨不得立刻就叫人把傅窈拖出去乱棍打死。 可她不能。 她不敢赌。 若是傅窈真的将此事捅到侯爷那里,以侯爷对她娘家人的厌恶,定会彻查到底。 到那时,不仅许天宝要完,就连她这个侯夫人的脸面,更严重还可能直接写休书请她下堂。 这个小贱人,她抓住了自己的死穴。 许梦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死死瞪着傅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想要揭开那张脸下面的得意。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嬷嬷。” “去,取三百两银票来,给傅小姐。” 王嬷嬷也是一脸震惊,却不敢违逆,连忙转身进了内室。 很快,王嬷嬷便拿着一个装着银票的信封出来,递给了傅窈。 傅窈接过来,看也未看,便对着许梦月福了一礼。 “多谢夫人指点。” “如此,晚辈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说罢,她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 “砰!” 傅窈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口,许梦月便再也忍不住,直接将桌上茶碗挥甩到地上。 “傅窈!” 她咬牙切齿地嘶吼着,恨不得直接将傅窈抓回来关起来整日折磨到死。 “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翌日清晨,天光才微亮。 傅窈将那本被许梦月填平的账册重新誊写了一遍,抹去了所有三百两银子的痕迹,做得天衣无缝。 她刚放下笔,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沈修竹一身素衣,面带薄怒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为难的大娘秀云。 他一进门,便用一种审视和失望的目光看着傅窈。 “傅窈,你怎能如此对母亲不敬!” “她好歹是侯府主母,是你的长辈!” 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仿佛傅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傅窈连眼皮都未抬,只慢条斯理地将账册收好。 昨日她被王语柔和许梦月联手构陷,险些丧命之时,不见他这个“兄长”的身影。 今日倒是一大早就来为他的好母亲兴师问罪了。 真是可笑。 傅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兄长此话何意?” “昨日分明是夫人行事有差,欲将一桩贪墨的罪名扣在晚辈头上,晚辈不过是据理力争,让自己有罪变无罪而已,何来的错?” “若兄长不信,大可将此事闹到父亲面前,你我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谁的不是。” 她这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话,让沈修竹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他没想到,不过几日不见,傅窈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浑身是刺。 记忆里那个柔顺温婉,凡事都依赖着他,会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仰望他的女孩,似乎已经不见了。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傅窈!我不是来与你辩论这些的!” “我只告诉你,我不准你再用那种态度对我母亲说话!” 傅窈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盛气凌人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 “兄长与其有时间在这里与我讨论如何孝敬母亲,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去陪陪荣成郡主。” “毕竟,那可是兄长未来的良配。” 提及王语柔,沈修竹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 他只当傅窈是在说气话,是在耍小性子,心中那股烦闷非但没消,反而更盛。 这个小女孩脾气,总是这样。 傅窈却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不悦,反而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开口。 “晚辈在此,便预祝兄长与郡主情投意合,鸳鸯一世,早日结为连理。” 这声祝福,听在沈修竹耳中,却比任何尖刻的言语都更刺耳。 一股无名火直冲他的头顶。 他大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抓傅窈的手腕。 “傅窈,你……” 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傅窈的衣袖,一道慵懒中夹着冰碴的声音,便从门口幽幽传来。 “大清早的,沈侍郎好大的火气。” “本官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进了什么审案的公堂。” 第三十九章 偶遇谢池,沈修竹狼狈离去 谢池斜倚在门框上,玄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他手里捻着的那串佛珠似乎亮了些,那双桃花眼和之前一样得似笑非笑地落在沈修竹伸出的手上,目光里的威严毫不掩饰。 沈修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那道目光冻住,背脊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谢池?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修竹讪讪地收回手,在谢池那如芒在背的注视下,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是夹着尾巴,狼狈地快步离去。 院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傅窈看着谢池,昨日心头的疑惑又一次翻涌上来。 这个人,简直像是无处不在的鬼魅。 谢池却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审视,缓步走了进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册,递到她面前。 “本官可是来给傅小姐指明前路的。” 傅窈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历年来永安侯府祭祀大典的规制与样式图,上面甚至有朱笔批注的细节。 只是傅窈不知的是,上面的批注是谢池昨日一整夜的功劳。 这东西,比傅窈能从府里档案房找到的任何资料都详尽,更别说府中的一些重要资料还被许梦月叫人藏去了。 她暂时放下了戒备,抬眸看向谢池,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揶揄。 “看来,谢大人有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只小狐狸,终于肯对他放下一点戒心了。 谢池嘴角的笑意加深,心情颇为愉悦。 他很喜欢听她用这种带刺的语气同他打趣,这证明,他们的关系,近了一些。 傅窈的目光落在图册上,某一页的朱笔批注,让她瞳孔微微一缩。 祭祀所用绸缎,皆用正红色,以示对先祖敬重。 她猛地想起,那日去祭祀的祠堂查看,分明看到管事挂上去的红绸,颜色有些不对劲,偏暗沉,倒像是……办丧事用的赭红色。 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如今看来,这才是许梦月真正的后招。 在祭祀大典上用错绸缎,这可是对祖宗的大不敬,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轻则斥责,重则夺爵。 到那时,掌管采买的母亲,便是头一个要被问罪的。 好狠毒的心思。 傅窈心中一凛,拿着图册便要往外走。 “我出去一趟。” 她必须立刻去把那些红绸换掉。 谢池却拦住了她。 “本官闲来无事,正好陪傅小姐一同前去。” 傅窈脚步一顿,不解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自己。 “不必劳烦谢大人,晚辈自己去便可。” 她下意识地婉拒。 这只小狐狸,总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谢池也不恼,只是忽然俯身,凑近了她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傅窈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的笑意。 “那日,傅小姐可是在令堂面前亲口承认,心悦于我。” “怎么,这么快就想赖账了?” 轰的一声。 傅窈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变成了粉色。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又羞又恼地瞪着谢池。 “我……我那是权宜之计!谢大人切莫当真!” 谢池看着她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窘态,没有再让她得逞的退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恰好被寻过来的柳绾看了个正着。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光天化日之下,谢大人竟对窈窈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这要是被旁人瞧见了,窈窈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柳绾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对方身份尊贵,快步上前。 “谢大人,窈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傅窈还未从那阵滚烫的羞恼中回过神来。 谢池却已然直起了身子,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瞬间敛去,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 他对着柳绾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急切。 “柳夫人,事出从权,是我唐突了。” “只是方才与傅小姐说起祭祀场红绸之事,情况紧急,还望夫人见谅。” 他这番话,成功将柳绾的注意力从方才那暧昧的一幕上,彻底转移开来。 柳绾一听事关祭祀,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前几日才刚出了账目的事,怎么这红绸又出问题了? “红绸?” “红绸又出什么事了?” 傅窈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顺着谢池的话往下说。 “母亲安心,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有些细节需得再去确认一番,女儿去去就回。” 说罢,她便向柳绾投去了一抹安心的眼神后,便跟着谢池快步朝院外走去。 柳绾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 女儿似乎从未与哪个男子这般亲近过。 可不知为何,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护在女儿身侧,她那颗终日悬着的心,竟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稳。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内一片静谧。 傅窈靠着车窗,刻意不去看身旁的男人。 她怕一开口,谢池又会提起方才那句让她面红耳赤的话。 可,那只是权宜之计,一句用来搪塞母亲的谎言,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谢池他不会当真了吧。 可他方才的眼神,那凑近时温热的呼吸,都真实得让她心慌。 谢池察觉到她刻意的疏远,知道是女儿家的害羞无措,也不点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那依旧泛着粉色的耳垂。 这只小狐狸,还是用完了他就想跑。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其实,我心悦于你。” “这句话,不是假的。” 傅窈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霍然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 那双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玩味与戏谑,只剩下满满的,让她心惊的认真。 他……他在说什么? 心悦于她? 这怎么可能。 他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昭华长公主之子,是天之骄子。 而她,只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侯府外室女。 这一定是又一个玩笑,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恶劣的玩笑。 第四十章 谢池受伤 傅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谢大人……你……别……”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成句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理智告诉她要立刻否认,要与他划清界限。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因为他这句话而疯狂地跳动着。 谢池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嘴角的弧度终于忍不住上扬。 他将这句话藏在心里许久。 从别院初见时她那双倔强的眼,到品茶会上她身陷囹圄却依旧挺直的背脊,再到方才她又羞又恼的鲜活模样。 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栽了。 将心底的话说出口的感觉,远比他想象中要好。 殊不知,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告白,已让傅窈的世界,彻底乱了套。 …… 马车在祠堂外停稳。 傅窈几乎是逃一般地先一步下了马车。 她需要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下。 他心悦于她。 这四个字,如空中突然刮来的一阵风,在她平静了十六年的人生里,吹起了万丈波澜。 谢池跟在她身后下来,看着她站在廊下,一手扶着朱红色的柱子,微微垂着头,任由微风吹拂着她泛红的耳廓。 那副明明慌乱无措,却偏要强作镇定的模样,让他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将她所有的反应,都一一收入眼底。 过了好一会儿,傅窈才终于将心头那阵惊涛骇浪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祠堂。 当务之急,是许梦月的阴谋。 她的目光,直直落向那些已经挂起来的红绸上。 走近了细看,那绸缎的颜色,果然不对。 不是喜庆庄重的正红色,而是一种偏暗沉的赭红。 这种颜色,傅窈在谢池给的图册批注里见过,是宫中贵人办丧仪时才会用到的颜色。 在祭祀先祖的大典上用这种东西,简直是歹毒到了极点。 谢池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就明白傅窈内心已经生气,随即发出一声轻嗤。 他伸出手,仿佛要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别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 话落,傅窈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 她知道谢池的意思,许梦月越是想看她气急败坏,她就越不能如了她的愿。 傅窈不再看那些碍眼的红绸,转而开始检查祠堂内的其他布置。 香炉,供果,牌位,每一处细节,她都看得仔仔细细。 谢池便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祠堂里有些昏暗,角落里堆着一些备用的木料和杂物。 傅窈正俯身查看一个供桌的桌腿是否稳固时,并未察觉到,她头顶上方,一块搭在横梁上的长木板,因为常年失修,已经微微滑动。 谢池的眼神蓦地一凝。 就在木板向下滑落的瞬间,他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猛地将傅窈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带着她旋身躲开。 “砰”的一声闷响。 那块厚重的木板,重重地砸在了傅窈方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尘土。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傅窈只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便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鼻息间,全是属于他的一股清冽的冷香。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傅窈猛地抬头,只见谢池的眉头紧紧蹙着,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方才用来护着她的那只手臂,衣袖被木板的边缘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从里面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染红了玄色的锦袍。 “你受伤了?” 傅窈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扶他的胳膊,想要查看伤势。 “别动。” 谢池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漾着一层让她看不懂的深邃。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傅窈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眼底自己的倒影。 那颗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脸颊一热,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个男人,总是有办法让她方寸大乱。 谢池看着她退开,也不阻拦,只是顺势靠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看来这伤,比本官想的要重一些。”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对着傅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的赖皮。 “傅小姐,本官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你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吧?” 傅窈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前一刻还深情告白,后一刻就能用这副无赖嘴脸来讹人。 可偏偏,他说的又是事实。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道德绑架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无奈地看着他。 “那谢大人想如何?” 谢池的目的达到了。 他就是要她这份无奈,这份不得不接受的牵扯。 “简单。”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本官伤好之前,傅小姐每日来我府上,亲自为我换药。” 傅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可看着他手臂上那抹刺目的红,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 另一边,许梦月的正院里。 王嬷嬷刚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地向许梦月禀报着。 “夫人,老奴打听到了。” “那日品茶会上,沈家的族长也在场,似乎……似乎还对傅窈颇为赞赏。” “什么?” 许梦月正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她霍然起身,眼中满是惊怒与慌张。 沈家族长? 虽然平时侯爷不会被沈家族长掣肘,但侯爷对沈家族长也是带着敬重的。 他怎么会看上傅窈那个贱人! 若是让傅窈得了族长的青眼,那她们母子三人在侯府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的岌岌可危! 不行,绝对不行! 第四十一章 遭堵,许梦月要动家法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攥住了许梦月的心。 她不能坐以待毙。 许梦月在房中来回踱步。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飞快地形成。 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王嬷嬷。” “去,把那件最素净的湖蓝色褙子找出来。” “再替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首饰一件都不要戴。” 王嬷嬷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夫人这是要……” 许梦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势在必得的阴狠。 “去沈家族长府上。” “我倒要让他老人家看看,他眼中的好姑娘,是怎么欺辱我这个侯府主母的。” 马车在沈家族长府邸外停下。 许梦月在车内坐了片刻,抬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 剧痛让她眼眶瞬间泛红,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副受尽了天大委屈,却只能强忍着的模样,她不信一个老辈会舍得看一个当家主母如此模样。 扶着王嬷嬷的手下车时,她已然是那个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侯府主母。 一进门,见到端坐在上位的沈家族长,许梦月便再也“撑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屈膝便要行大礼。 “妾身,求族长为我做主!” 沈家族长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将她扶起。 “侯夫人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许梦月用帕子拭着眼角,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族长有所不知,如今妾身在侯府,已是举步维艰。” “那柳氏母女,仗着侯爷的一时怜惜,如今竟是连我这个主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她们……她们这是要夺了我的权,踩着我的脸面往上爬啊!” “妾身想着,好歹是一家人,处处忍让,可她们却变本加厉。族长,您是沈家的主心骨,您可要为妾身,为修竹和耀年,守住这侯府的体面啊!” 她一番话,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家族体面忍辱负重的贤妻,而将柳绾母女,说成了野心勃勃,意图上位的祸害。 沈家族长眉头紧锁。 前几日品茶会上,他对那个叫傅窈的女孩,印象确实不错。 沉稳,聪慧,不卑不亢。 可如今听许梦月这么一哭诉,他心里的好感降低了几分。 许梦月毕竟是沈家明媒正娶的主母,是修竹的生母。而那柳绾,说到底只是个妾,傅窈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 为了一个外室女,让主母受了委屈,动摇了嫡子的地位,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永安侯府家风不正? 那点刚刚升起的好感,瞬间便被家族颜面和嫡庶尊卑的传统观念给冲散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侯夫人放心。” “此事,老夫记下了。断不会让那起子小人乱了侯府的规矩,抢了本该属于你侯府主母的体面。” 许梦月闻言,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得计的精光,又抽泣了两声,才千恩万谢地被王嬷嬷扶着离去。 …… 另一边,侯府门口。 马车刚刚停稳,傅窈便一刻也不想多待,掀开车帘,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了下去。 她生怕自己再慢一步,谢池那张嘴里,又会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要求来。 谢池并未拦她。 他只是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单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对着那道仓皇的背影,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明日早朝后,傅小姐可要准时赴约啊。” 话落,傅窈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泼皮! 傅窈心里将他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能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府门。 她这副模样,恰好落在了刚从族长府回来的许梦月眼中。 许梦月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锦衣卫指挥使谢池的马车。 傅窈,她竟然跟谢池搅和在了一起! 一股怒火混杂着嫉妒,瞬间冲上了许梦月的头顶。 她凭什么? 一个卑贱的外室女,凭什么能搭上沈修竹还不够,如今竟连谢池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对她另眼相看! 谢池的马车刚一走远,许梦月便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正院里,拦住了傅窈的去路。 她指着傅窈的鼻子,厉声呵斥。 “傅窈!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一面勾着修竹不放,一面又去外面勾搭谢大人!你将我永安侯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傅窈本就因谢池而心烦意乱,此刻见许梦月又来寻衅,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许梦月,径直绕开她就要走。 “夫人若是闲得无事,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宝贝儿子。而不是像个疯妇一样,在此处狂吠。” 许梦月何曾受过这等顶撞,气得浑身发抖。 她眼见着在口舌上占不到半分便宜,周围的下人又都探头探脑地看着,只觉得颜面尽失。 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她也顾不得什么主母仪态了,尖声叫了起来。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来人啊!给我请家法!” “我今日,便要好好教教你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什么是规矩!” 家法? 傅窈听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 许梦月身边的下人得令,立刻便要去取那沾了水的牛皮鞭子。 傅窈却连眼皮都未动一下,清冷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夫人这就要动用家法?” “不知窈窈犯了何等家规,竟要受此重罚?”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这副不紧不慢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许梦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你……” “你不知廉耻,与外男私相授受,败坏侯府门风!这还不够吗!” 傅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夫人说的是谢大人?” “敢问夫人,谢大人是何等身份?他是昭华长公主的独子,是天子亲信,锦衣卫指挥使。” “我与谢大人不过是在府门口说了几句话而已,怎的就跟不知廉耻,败坏门风扯上关系了?” “还是说,在夫人眼中,与谢大人有所牵扯,便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第四十二章 侯爷怒罚许梦月跪祠堂 傅窈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最后一句话,更是将一顶天大的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了许梦月的头上。 诽谤皇亲国戚,藐视长公主。 这罪名,借许梦月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认。 许梦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万万没想到,傅窈竟敢拿长公主来压她! 这个贱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懂得借势压人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方才那股冲天的怒火,瞬间被浇熄了大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许梦月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穿过月洞门,朝这边走来。 是侯爷! 他回来了! 许梦月心中一喜,她眼眶一红,那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便要立刻摆出来。 然而,她快,傅窈比她更快。 在许梦月酝酿情绪的瞬间,傅窈已经抢先一步,对着她盈盈一拜。 “夫人息怒。” “此事确是我的不是,不该在府门口与外人多言,惹夫人不快。” “只是谢大人今日救了我一命,我心怀感激,才多说了两句。若因此连累了侯府声誉,我愿一力承担,领受家法,绝无怨言。” 她这番话,听着是在认错,实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被冤枉的。 她不仅没有做错,反而是在维护侯府,不想因家事牵连到谢池这位贵人。 与之相比,许梦月那副急着要兴师问罪的模样,便显得格外小家子气,刻薄而不近人情,一看就是在虐待傅窈。 沈重山刚走进院子,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妻子指着傅窈,满脸怒容,而傅窈低着头,身形单薄,一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样子。 他本就因朝堂之事心烦,此刻见到这后院又起纷争,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 又是她。 这个许梦月,一天不惹是生非就不痛快吗! 前几日账册的事才刚过去,如今又闹得下人围观,成何体统! 沈重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够了!” 他一声怒喝,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许梦月刚要开口哭诉狡辩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重山,不明白他为何一来便对自己发火。 “侯爷……” 傅窈抬起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 “侯爷,您别怪夫人。” “夫人也是为了侯府的颜面着想,是窈窈不好,让夫人误会了。” 她越是这么说,沈重山便越觉得许梦月是在无理取闹。 好一个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 沈重山看着许梦月,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误会?她能有什么误会!” “你身为侯府主母,不想着如何操持家业,整日里便只会盯着一个晚辈喊打喊杀!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许梦月彻底懵了。 她明明才是占理的一方,怎么到了侯爷眼中,就成了她无理取闹? “不是的,侯爷,你听我解释!是她……” “够了!”沈重山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厉声打断,“我不想听你那些狡辩之词!” 他只觉得颜面尽失。 “你闹得还不够难看吗?来人!” 他指着许梦月,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把夫人带去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让她给我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许梦月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跪……跪祠堂? 为了傅窈这个贱人,侯爷竟然要罚她去跪祠堂? “侯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才是你的妻子!” 她尖叫着,挣扎着,却被两个上前的婆子死死架住,半点主母的体面都不剩,被狼狈地拖了下去。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重山胸口依旧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转过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傅窈,神色复杂。 傅窈对着他,缓缓屈膝一福,声音轻柔。 “多谢侯爷,为窈窈做主。” 天色微亮,傅窈便再无睡意。 她撑着微带酸软的身子坐起,昨日种种还没完全反过劲来,感觉耗尽了她所有心神。 先是谢池突来石破天惊的告白,后又是祠堂的惊魂一刻,最后是在院中与许梦月那场无声的交锋。 这一件件下来让她没法不疲惫。 春喜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已经醒了,连忙上前伺候。 “小姐昨夜没睡好吗?眼下都有些青了。” 傅窈由着春喜为自己梳妆,对着铜镜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春喜一边为她挽发,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姐今日,真的要去谢大人府上吗?” 傅窈的手指微微一顿。 “嗯。” 春喜从镜中看着自家小姐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忍不住小声打趣。 “奴婢瞧着,谢大人待小姐与旁人是不同的。” “昨日在祠堂那般危险,谢大人想都没想就护住了您,可见心里是有您的。” 傅窈听着这话,只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烫。 她板起脸,斥了一句。 “胡说什么。” “我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他救我,不过是顺手为之。” “今日去,也只是还了这份人情,往后便两不相欠了。” 春喜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小姐嘴上说得决绝,可那泛红的耳廓,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马车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前停下。 这里没有侯府的雕梁画栋,处处透着一股森然的威严。 傅窈下了车,门口谢池侍卫天羽一眼就认出,很快便将她给引了进去。 穿过前厅,绕过回廊,便到了后院。 谢池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一身闲适的家常墨色长袍,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他见她走近,放下茶盏,唇边噙起一抹压着内心雀跃的笑。 “傅小姐当真是准时。” 傅窈对着他福了一礼,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敢让谢大人久等。” 她只想快些结束这桩差事。 谢池站起身,引着她往一旁的暖阁走去。 刚一坐下,他便忽然蹙起了眉,抬手按住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 “嘶……”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那张俊美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痛楚。 第四十三章 强制留人!谢池的小心思藏不住了 “傅小姐,这伤口一日不仅没好,似乎更严重了。” 门口刚才引进来傅窈的侍卫闻声,立刻从门外闪身进来,神色紧张。 “大人,伤口又裂开了吗?属下替您处理!” 这人正是天羽。 谢池却看也不看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下去。” “没看到傅小姐在此吗?这里不用你。” 天羽一愣,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傅窈,瞬间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傅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谢池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上。 绷带雪白,除了最中心隐约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外,干净得过分。 而且他方才起身引路时,动作流畅,半点没有伤患该有的凝滞。 傅窈心中已然了然。 这个男人,又在演戏。 她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谢大人的伤,看来确实不轻。” “既如此,更不该由我这等女儿家来处理,万一笨手笨脚,加重了伤势可如何是好?” “不如,我还是去将方才那位侍卫请回来?” 谢池听着她这番话,脸上的痛楚之色瞬间僵住。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一种理直气壮的无赖所取代。 “傅小姐这是反悔了?” “本官这伤,可是因你而起。你昨日也亲口答应了的。” 他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音。 “还是说,傅窈小姐,当真是那种用过便丢,面冷心更冷的人?”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拂过傅窈的耳畔。 傅窈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明明是他自己设下的圈套,如今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她被他气得,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罢。 她倒要看看,他这戏能演到何时。 傅窈不再与他争辩,认命般地提起一旁的药箱,打开,取出干净的纱布和伤药。 “那便请谢大人,将衣袖解开吧。” 谢池见她终于妥协,唇边的弧度加深,满意地靠回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袖的系带。 就在傅窈拿起剪子,准备剪开他手臂上那层层叠叠的绷带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响,骤然划破了暖阁内的静谧。 一支淬了剧毒的黑羽箭,携着凌厉的杀气,穿透窗纸,直直射向谢池的后心!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傅窈甚至来不及惊呼。 前一刻还懒散靠在椅背上,装作虚弱不堪的男人,在箭矢破窗的瞬间,整个人都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傅窈只觉得腰间一紧,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椅子上带起,整个人被他死死地护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他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红木方桌。 “砰!” 桌子横飞出去,精准地撞上了那支致命的箭矢。 箭矢被撞得偏离了方向,深深地钉入了对面的廊柱之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有刺客!保护大人!” 院外,天羽的爆喝声与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同时响起。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与府中的护卫战作一团。 暖阁内,也已有两名黑衣人破窗而入,手中长刀泛着寒光,直取谢池。 谢池将傅窈护在身后,脸上再不见半分慵懒戏谑。 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的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 一名刺客挥刀砍来,刀风凌厉。 谢池侧身避开,右手成掌,快如闪电般地切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刺客发出一声惨叫,长刀脱手。 谢池动作不停,那只方才还被他按着说“伤势加重”的左臂,猛地探出,一把掐住了另一个刺客的脖子,用力一拧。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那只所谓的“重伤”的手臂,使出的力道,比常人还要强上数倍。 傅窈站在他身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因突发变故而提起的一颗心,在看清他那毫不受影响的动作后,瞬间沉了下去。 原来他受伤是假的。 很快,院外的打斗声也渐渐平息。 天羽带着人进来,将阁内两具尸体拖了出去,迅速清理了现场。 这时,谢池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傅窈,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 “傅小姐没吓到吧?” 傅窈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指了指他那只活动自如,甚至还沾着一丝刺客的血的左臂。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谢大人的伤,好得真快。” 谢池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试图狡辩。 “这个……事急从权……” 傅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双清凌凌的杏眼,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继续编”。 谢池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 “这不是……看傅小姐昨日那般担心,本官便顺水推舟了嘛。” 那句“顺水推舟”,说得轻巧又无辜。 傅窈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到了头顶。 他装模作样,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看她担忧,看她方寸大乱的模样。 他把她的真心,当成一场戏。 傅窈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里的剪子和纱布,重重地放回了药箱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谢池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知道这回是真把人惹恼了。 他应付刺客都游刃有余,此刻对着她,却生出几分不知所措。 他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根通体洁白的玉簪,簪头雕作一朵盛开的玉兰,莹润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祭祀大典那日,戴上这个,愿为傅小姐锦上添花。” 他试图缓和气氛。 傅窈看也未看那玉簪一眼。 “无功不受禄,谢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谢池举着簪子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 他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态,整个人沉了下来。 “傅小姐若是不收,那今日,便不必回侯府了。” 第四十四章 敢让她娘跪?尊卑不是这么用的!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傅窈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 她真是疯了,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这个男人心软,才会因为他一句虚情假意的告白而心神不宁。 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僵持了许久,傅窈终是伸出手,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根玉簪。 她没有再多停留片刻,转身便走。 那决绝的背影,没有半分留恋。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谢池才缓缓垂下手。 他摊开方才一直举着簪子的右手。 只见手背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着血,早已将玄色的衣袖内衬染得深了。 方才混乱中,一个刺客的匕首划过了这里。 天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他手上的伤,神色一紧。 “大人!” 谢池将那根玉簪的空盒子收回袖中,另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包扎一下。” …… 回到侯府,傅窈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满腔的怒火,在看到那空荡荡的屋子时,化作了一丝不安。 “母亲呢?” 春喜从外面端着茶点进来,见她回来,脸上却带着几分焦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老夫人回来了,方才派人来,将柳姨娘叫去安和堂了。” 老夫人? 沈重山的母亲,那个一向不喜她们母女,觉得母亲出身低贱,连带着也看她不顺眼的老夫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傅窈的心。 许梦月被罚跪祠堂,老夫人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府。 再加上许梦月一直在背后吹的那些风,老夫人此番叫母亲过去,绝不会有好事。 傅窈将那根玉簪随手丢在妆台上,提步便往外走。 “去安和堂。” 还未走近,傅窈便听见了里面传出的呵斥。 是老夫人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你还有脸跪在这里!” “我不过离家月余,你便将这侯府搅得天翻地覆!一个妾室,竟敢撺掇侯爷,将当家主母罚去跪祠堂!你好大的能耐!” “柳绾,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允了重山将你这种狐媚东西领进门!” 尖锐刻薄的话语,一句句砸过来。 傅窈的脚步,顿在了门外。 她听见母亲那熟悉又柔弱的辩解。 “老夫人息怒……此事,此事与妾身无关,都是侯爷他……” “住口!” 老夫人厉声打断她。 “与你无关?若不是你在侯爷耳边吹枕边风,他怎会为了一个外室女,如此苛待自己的发妻!” “许氏再有不是,她也是侯府明媒正娶的主母,是修竹的生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与她争?” “我告诉你,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日,这侯府,就轮不到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作祟!” 柳绾低低地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却半个字都没有提傅窈,没有说沈重山是为了傅窈才罚的许梦月。 她宁愿自己担下所有莫须有的罪名,也要将女儿摘得干干净净。 傅窈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一身深褐色寿字纹锦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扁方,神态威严,满脸怒气。 柳绾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形单薄得可怜。 傅窈目不斜视,走到厅堂中央,对着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孙女傅窈,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冷哼一声,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显然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傅窈直起身,这才转向跪在地上的母亲。 “娘,地上凉,起来说话。” 柳绾闻言,惊慌地抬起头,对她连连摇头,示意她不要冲撞老夫人。 傅窈却不理会,上前一步,便要将她扶起。 “放肆!” 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 “我让她起来了吗?傅窈,几月不见,你倒是越发没规矩了!” 傅窈停住动作,转过身,重新面向老夫人。 这一次,她没有再垂首。 “回祖母的话,孙女不敢。” “只是母亲身子一向孱弱,跪久了,怕是会落下病根。” “再者,母亲究竟犯了何错,要在此受祖母这般斥责?” 老夫人被她这番不卑不亢的质问气笑了。 她终于正眼看向这个许久未见的孙女,这一看,却是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女孩,身形纤细,面容沉静,那双杏眼里,没有丝毫胆怯,只有一片清澈的冷光。 这还是那个从前见到她,只会躲在柳绾身后,怯懦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傅窈吗? 这通身的气度,这份坦然,竟让老夫人一时语塞。 短暂的沉默后,傅窈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迎上老夫人的审视。 那些过往的隐忍,那些为了所谓安宁而咽下的委屈,换来的不是片刻的安生,而是母亲一次比一次更深的苦楚。 她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母亲受半分无妄之灾。 “回祖母,我和我娘自入府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 “平日里,我们在自己的院中,鲜少出门,更不敢去打扰夫人的清净。” 老夫人听着她这番话,怒气不减反增,只觉得是在狡辩。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倒是小瞧她了。 “安分守己?”老夫人冷笑一声。 “你既进了我侯府的门,就该知道尊卑有别!许氏是主母,是你的嫡母!见了她,你们就该矮着一头,这是规矩!” “以下犯上,便是最大的不安分!” 柳绾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傅窈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她拼命拉着傅窈的衣角,做出哭状转向老夫人。 “老夫人,都是妾身的错,与窈窈无关!您要罚,就罚妾身一人!” 老夫人见傅窈油盐不进,便将满腔的怒火又对准了柳绾。 “你当然有错!养不教,母之过!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如今都敢顶撞我了!” 第四十五章 沈重山想阻拦!老夫人扣大帽子! 傅窈眸光一寒。 她最恨的,便是旁人拿母亲来要挟她。 “祖母息怒。”她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 “孙女只是不明白,我娘究竟错在何处?” “是主母派人来请,我娘才带着我前去请安。是主母无故发难,冤枉我娘行巫蛊之术,我们才不得不辩解。” “难道在主母面前,我们连一句实话都不能说,只能任由她将脏水泼在身上吗?” “难道父亲明察秋毫,罚了真正犯错的主母,也要算在我娘头上,说是她撺掇的吗?” “这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 傅窈不疾不徐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精准地刺向老夫人那套冠冕堂皇的“规矩”。 老夫人被傅窈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许梦月做下的那些事,她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为了侯府的颜面,为了许家的势力,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被傅窈这个上不得台面妾室所生的孙女当面揭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被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强撑着最后的威严。 “即使如此,她也是主母!你们身为妾室庶女,是奴婢,就不该对主母不敬!” “哦?是吗?”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沈重山一袭藏色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本是来给母亲请安,却不想在门外听见了这么一出。 他看着厅中对峙的几人,目光在傅窈那张清冷倔强的小脸上停顿了一瞬。 方才她那番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他忙于公务,对后宅之事疏于管束,竟不知这对母女受了这许多委屈。 一股莫名的愧疚与怒意涌上心头。 沈重山走到厅堂中央,先对老夫人行了一礼。 “母亲。” 然后,他转向傅窈,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 “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沉下脸,对着老夫人道:“母亲,此事确实是许氏的不是。她心胸狭隘,手段毒辣,险些害了窈窈。我罚她跪祠堂,已是看在修竹的面上从轻发落。” “此事与柳绾母女无关,您不该如此苛责她们。” 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当着她的面,公然维护一个妾室和庶女。 她气得嘴唇哆嗦,指着沈重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 沈重山见状,知道母亲一时气难平,也不再多言。 他只道:“母亲好生歇着,儿子先告退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柳绾,眉头微蹙,但终究没说什么。 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边,眼不见为净。 傅窈知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了。 她恭恭敬敬地再次对老夫人行了一礼。 “祖母息怒,孙女告退。” 说完,便不再迟疑,上前将早已吓得瘫软的柳绾扶了起来。 “母亲,我们回去。” 柳绾被她搀着,脚步虚浮,直到走出了正院,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才恍惚回过神来。 她看着女儿清瘦却挺直的背影,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抓着女儿的手,冰凉的指尖都在发颤,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方才在堂上,她吓得魂都快没了。 尤其是女儿站出来,不卑不亢地与老夫人对峙时,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是老夫人啊,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天。 “窈窈,以后……以后不可再如此冲撞老夫人了。”柳绾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后怕与哭腔。“母亲宁愿自己跪着,也不想你为了我,得罪了她。” 闻言,傅窈脚步未停,语气坚定。 “母亲,我们没有错。” “错的,不是我们。” 她不会再让母亲跪任何人。 …… 傍晚时分。 安和堂那边却传来话,说是老夫人将许梦月从祠堂放了出来,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用晚膳。 傅窈接到消息时,正在临摹一幅兰草图。 她笔尖一顿,一滴墨,便污了整张宣纸。 果然如此。 老夫人的偏心,从来不加掩饰。 晚膳设在正厅,长长的紫檀木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气氛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凝。 许梦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跪了一天,脸色苍白,瞧着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只是那双看向柳绾母女的眼睛里,淬着不加掩饰的怨毒。 老夫人端坐上首,面色不豫。 沈重山沉着脸,一言不发。 一顿饭,吃得食不下咽。 就在这时,许梦月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柔柔地开了口。 “柳姨娘,既然是家宴,也该守守规矩。”她看向柳绾,唇边勾起一抹虚伪的笑。“这桌上菜式多,侯爷与老夫人跟前,也该有个人伺候布菜才是。” 这是要让柳绾像个下人一样,站着伺候他们用饭。 柳绾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老夫人听了,浑浊的眼皮一抬,慢悠悠地附和。 “梦月说的是,这本就是侯府的规矩。一个妾室,本就该伺候主母与长辈。” 沈重山眉头一皱,刚要发作。 “够了。” 他不想让柳绾受此羞辱。 “这规矩早就没了,柳姨娘也就不用遵守了。” 老夫人立刻沉下脸,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重山!这关乎我沈家的门面!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妾,败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成!”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沈重山脸色铁青,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满屋子的下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柳绾为了不让沈重山为难,就要准备站起身认命。 傅窈却在这时,轻轻放下了筷子。 清脆的一声,在寂静的厅中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看向老夫人,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慌乱。 “祖母。” “孙女愚钝,只知在宫中也未曾听说有哪位份位低的嫔妃,要像奴仆一样在旁布菜伺候高位分娘娘的。” 第四十六章 你何必把事做那么绝! “那样的活计,向来都是宫女内监来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许梦月,声音清淡。 “我母亲虽是妾室,却也是父亲的女人,是入了玉碟的,并非下人。” “若让她行奴仆之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永安侯府,竟连个布菜的下人都使不起了吗?” 一番话像是傅窈伸手去打在了老夫人和许梦月的脸上。 拿宫里的规矩来堵侯府的规矩,拿侯府的颜面来压个人的作践。 老夫人被傅窈将路堵的严严实实,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 许梦月更是气上心头,却又因为沈重山在没法说话。 沈重山没有表态,只是看着傅窈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这个女儿,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眼看一计不成,许梦月眼珠一转,竟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愧疚自责的神情。 “瞧我,是我糊涂了,险些坏了侯府的体面。” 她转向傅窈,笑得温婉和煦:“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窈窈,这些时日让你受了委屈,不如乞巧节那日的新衣,便由我这做主母的为你准备,就当是我给你赔个不是。” 同桌而食的沈修竹闻言,当即蹙起了眉。 “母亲,不必如此麻烦。妹妹的衣物……” “修竹。”许梦月柔声打断他,摆出一副慈母的姿态。 “这是我做嫡母的一片心意。难道窈窈连这点心意,都不肯给我这个嫡母吗?”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心实意地想要弥补。 若傅窈拒绝,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不识抬举了。 傅窈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意。 可她偏偏不能拒绝。 她抬起眼,迎上许梦月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便多谢夫人了。” 夜色沉沉,傅窈送走了柳绾,独自坐在窗前。 刚才许梦月的话带着警告。 她肯定有下一步的阴谋! 乞巧节恐怕不会安宁了。 就在这时,春喜从外面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 “小姐。” 她快步走到傅窈跟前,压低了声音,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塞进她手里。 “谢大人那边的人,方才送来的。” 傅窈的指尖微微一顿。 又是他。 她展开纸条,借着烛光看去。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不羁的张扬。 许梦月,豢养道士。 短短几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傅窈心中炸开。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落入香炉之中。 原来如此。 之前的放印子钱,是为了敛财,支撑她在侯府的奢靡开销,更是为了豢养心腹,巩固势力。 而那道士……祭祀大典在即,一个主母豢养道士,还能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作法,是诅咒,是构陷。 许梦月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折辱她们母女,她想要的,是她们的命。 傅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她必须更快一步。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傅窈便起了身,亲自挑了一件素雅的衣裙,往安和堂去。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侯府里的人,还能演出多少精彩的戏码。 刚走到安和堂的院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傅窈驻足回身。 只见沈耀年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正一瘸一拐地走来,旁边还跟着一脸关切的沈修竹。 不过几日不见,沈耀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那三十大板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他一抬眼看见傅窈,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傅窈!”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挣开小厮的搀扶,指着她。 “你这个贱人!今日,我定要将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羞辱,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尖锐的恨意,毫不掩饰。 傅窈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这点伤,就让他记恨至此。 可前世她所受的那些苦楚,又该向谁去讨还? 她没有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叫嚣,转身便进了安和堂。 被无视的沈耀年气得浑身发抖,在沈修竹的安抚下,也跟着冲了进去。 “祖母!” 他一进门,便扑到老夫人跟前,声泪俱下地告状。 “祖母,您要为孙儿做主啊!这个傅窈,她仗着父亲的宠爱,目无尊长,得理不饶人!孙儿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她便让父亲将我打成这样!” 他故意颠倒黑白,将自己的过错摘得一干二净。 老夫人正愁抓不到傅窈的错处,听了这番话,更是怒火中烧。 她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厉声质问。 “傅窈!你可知错!” 傅窈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孙女不知错在何处。”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老夫人的怒视,不卑不亢。 “二哥之过,人尽皆知,父亲的决断,亦是公允。孙女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老夫人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沈修竹见状,忍不住皱起了眉,开了口。 “窈窈,耀年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二哥,你当时何必将事情做得那么绝,让他下不来台。” 这话听似规劝,实则是在偏帮。 傅窈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好一个光风霁月的侯府世子,好一个明辨是非的兄长。 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和母亲,永远都是外人。 傅窈缓缓转头,看向沈修竹,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兄长这是在质疑侯爷的决断吗?” “侯爷明察秋毫,才做了惩处。难道在兄长看来,侯爷的决断,竟是有误的?” 第四十七章 再出狠招,要钱脱身 沈修竹的脸色,瞬间僵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犀利,一句话就将他逼到了父亲的对立面。 他若是承认,便是不孝。 若是否认,那他方才指责她的话,便成了一个笑话。 他最终只能咽下这口闷气,转头对还在喋喋不休的沈耀年低斥了一句。 “够了,别再提了!” 这个丫头,句句不提忤逆,却字字都在打沈家的脸! 老夫人指着傅窈,干枯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你……你这个……” 老夫人正想再骂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 “呦,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就惹母亲生这么大的气。” 许梦月一袭石榴红的遍地金褙子,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托盘的丫鬟。 与昨日的样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她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一扫,最后落在傅窈身上时,眼底带着冷意。 真是没用的东西,两个大男人,竟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到这个份上。 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出手。 “母亲息怒。”许梦月收回目光。 她走到老夫人身边,亲昵地为她抚着背顺气,姿态做得十足。 “孩子们不懂事,您何苦跟他们置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她嘴上劝着,心里却在冷笑。 傅窈这个小贱人,越来越会拿捏人心了。 不过没关系,她今日,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许梦月转过身,对着傅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瞧,孩子们都在呢,正好。” 她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一个丫鬟立刻上前,将手中盖着红绸的托盘呈了上来。 许梦月亲手掀开红绸。 一瞬间,满室仿佛都被那衣料的光华照亮了。 那是一件用金丝银线织就的孔雀羽纹锦缎长裙,裙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流光溢彩,奢华至极,甚至比她自己身上穿的还要张扬几分。 许梦月将那件衣裳拎起来,在傅窈身前比了比,笑意盈盈。 “窈窈,这件衣裳你可喜欢?” “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挑的,这料子,这绣工,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件来。” 另一个丫鬟也适时打开了手里的首饰盒。 里面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花样繁复,华贵逼人。 许梦月拿起一支凤穿牡丹的步摇,语带深意。 “窈窈啊,这衣裳首饰,有几件还是我当年的嫁妆。今日给了你,你可要好生穿着,千万别失了侯府的体面,也别让人觉得,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举止粗鄙。” 话里话外的讥讽,毫不掩饰。 老夫人抚着胸口,冷眼看着,也跟着帮腔。 “梦月有心了。” “傅窈,这可是主母赏你的体面,还不快谢恩?” 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女,穿戴得比主母还奢华,在注重规矩的乞巧节宫宴上,这无疑是把“不知尊卑”、“心比天高”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届时,只需旁人稍加点拨,她傅窈便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落下一个品行不端的名声。 好毒的心思。 傅窈心中一片雪亮。 这哪里是赔不是,这分明是递过来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她看着眼前那张笑意温柔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傅窈福了福身,没有去接那件衣服,反而垂下了眼睫。 “夫人厚爱,窃窃受宠若惊。” “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只是这身衣裳太过华贵,女儿身份低微,怕是……无福消受。” 许梦月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说的什么话?我给你,你便受着。难道你还想驳了我这个嫡母的面子不成?” “窃窃不敢。” 傅窈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她。 “窃窃只是听闻,当今皇后娘娘一向崇尚节俭,宫中用度都一再缩减,更是不喜奢靡之风。” “乞巧节宫宴,各家女眷皆会出席。窃窃若是穿着这身衣裳前去,怕是会与皇后娘娘的懿旨相悖,不仅会丢了我们侯府自己的脸面,若是叫有心人看去,恐怕还会连累侯府,落下一个骄奢淫逸,不知节俭的名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夫人和许梦月骤然难看的脸色,继续道。 “夫人是侯府主母,掌管中馈,一向最是知礼懂礼。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让侯府陷入非议之中,更不会让父亲和兄长在朝中难做,对吗?” 一番话,将个人恩怨又再上升到了侯府颜面,甚至牵扯上了宫里的皇后和朝堂上的男人。 许梦月被她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傅窈竟会拿皇后娘娘来压她! 沈耀年在一旁听得不耐烦,见傅窈又占了上风,当即跳了出来。 “你这贱人,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母亲赏你东西,你还挑三拣四,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傅窈连眼风都未给他一个,只是看向许梦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夫人的心意,窃窃自然是感激的。” “既然这件衣裳不合时宜,不如夫人将这衣裳折算成银两,赏给窃窃。窃窃也好拿着这笔钱,去做一身合乎规矩,不给侯府丢脸的衣裳。” “如此一来,既全了夫人的心意,也保全了侯府的体面,岂不两全其美?”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沈耀年气得倒仰,指着她骂道:“你竟敢直接跟母亲要钱!你好大的胆子!” 傅窈终于将目光转向他,眼神冷得像冰。 “二哥这话说的奇怪。母亲主动提出要为我准备新衣,这是嫡母的慈爱。我感念母亲心意,又不想坏了侯府名声,才提出这个两全的法子。怎么到了二哥嘴里,就成了我要钱?” “还是说,在二哥看来,母亲的慈爱,兄长的名声,父亲的官声,整个侯府的体面,都比不过区区一件衣裳的银子?” “你!” 沈修竹一把拉住了还想再吵的沈耀年,低声喝止了他。 他看着傅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这个妹妹,心思之缜密,言辞之锋利,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许梦月气的恨不得用眼神将傅窈撕碎。 可傅窈句句在理,将她捧在“贤惠主母”的位置上,让她下不来台。 若是拒绝,便坐实了她先前只是假意,根本不是真心弥补。 僵持了许久,许梦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第四十八章 借车赶路查真相 许梦月对着身边的管事妈妈道:“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大小姐送去。” 傅窈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她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 “多谢夫人。” 说完,她没有再多停留片刻,转身便走出了安和堂。 那背影,依旧纤细,却带着一种无人能撼动的决绝与从容。 回到自己院子后,正打算喝水解渴。 傅窈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正坐在镜前的母亲。 她换下了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裳,穿了件半旧的湖蓝色褙子,正有些笨拙地将一支银簪插入发髻。 柳绾不想让女儿看出自己的惶恐,听见动静,连忙回头,脸上挤出一个尽量轻快的笑。 “窈窈回来啦。” 她站起身,替女儿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大夫人方才派人来说,是老夫人有串佛珠,今日在寺中开光完了,叫我去取一趟。” 闻言,傅窈的心,却猛地一沉。 去寺中取东西?还是为老夫人取?这种事,怎么会轮到一个妾室的头上。 这分明是想将母亲单独支开。 “母亲,”傅窈握住她的手,“今日天色不好,寺庙路远,不如明日再去,或者,我去吧。” “不用。” 柳绾立刻摇头,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窈窈,娘不能总躲在你身后。” 她不能再让女儿为自己担惊受怕,事事冲在前面了。这侯府是龙潭虎穴,可她总要学着自己走出去。 “不过是去取个东西,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通传。 王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子落了灰的陈年账册。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傅窈福了福身。 “大小姐,夫人体谅柳姨娘身子不好,特意让她出门走动走动。” “只是府中的账也不能耽搁,这些是往年的旧账,有些对不上,劳烦大小姐在府中捋一捋,理清了叫人送到账房去。” 话音一落,那高高一摞账册便被“哐当”一声,重重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这是明晃晃地要将她困在这里。 傅窈眸光一寒,正要开口。 “王嬷嬷辛苦了,我们知道了。” 柳绾却抢先一步,拦在了傅窈身前,温顺地应下了。 她将王嬷嬷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院门,这才回过身,满眼都是哀求。 “窈窈,听话,别再跟她们犟了。” “娘真的没事,你安心在家里等我回来。” 说完,她像是怕傅窈再说什么,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便带着丫鬟走了。 看着母亲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傅窈只觉得那五十两银子换来的片刻安宁,是如此的脆弱和可笑。 她们根本不屑于用更长的时间来布局。 羞辱不成,便直接亮出了獠牙。 她不能等。 傅窈猛地转身,快步走进屋内。 “春喜。” “小姐?” 春喜连忙跟了进来。 “你换上我的衣服,坐在窗边,就装作在看账册,无论谁来,都不要出声。” 春喜一愣,但看着自己小姐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立刻重重点头。 “是,小姐!” 傅窈飞快地脱下外衫,又从箱底翻出一顶能将整个头脸都遮住的纱质帷帽。 趁着院中无人,她压低帽檐,没有走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院后,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角门。 后门,快。 阴天的风灌入小巷,带着一丝凉意。 傅窈不敢有片刻耽搁,沿着墙根,快步朝着主街的方向奔去。 母亲此去,绝不会只是取一串佛珠那么简单。 许梦月,到底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刚一拐上人来人往的主街,头顶的帷帽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掀开。 光线骤然闯入,傅窈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便要抬手反击。 “啧。” 一声轻佻的哂笑,在耳边响起。 傅窈动作一僵,抬眼看去。 谢池正懒洋洋地站在自己马车那里,手里还拎着她的帷幕。 他一身飞鱼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抹像是早就等着她的玩味笑容。 “谢大人。” 傅窈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悦。 “锦衣卫如今,是都闲到无事可做了吗?竟有闲情逸致,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 他这般神出鬼没,让她心惊,更让她恼怒。 谢池将那顶帷帽在指尖转了个圈,唇边的笑意更深,带了些许邪气。 “傅小姐此言差矣。” “谢某只是见小姐行色匆匆,怕你撞到人,这才出手相拦。” 他懒洋洋地将帷帽重新递还给她,目光却紧紧锁着她。 “倒是傅小姐,连帷帽都用上了,这是要去哪儿?” 这般明知故问的姿态,让傅窈心底的火气更甚。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离不开他的帮助,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耐烦。 谢池见她绷着脸不说话,眼底的玩味终于淡去几分。 他收敛了笑意,声音也沉了下来。 “傅小姐再耽搁,怕是就跟不上你母亲了。” 一句话,瞬间浇灭了傅窈所有的怒火。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怎么会知道? 来不及细想,母亲的安危压倒了一切。 傅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去接那顶帷幕,转身便径直上了谢池身后的马车。 那是一辆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与寻常人家的无异。 谢池看着她毫不客气的背影,低笑一声,也跟着弯腰钻了进去。 车厢内空间不大,傅窈坐在角落里,与他隔着最远的距离。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窥探,被人掌控的感觉。 “谢大人派人盯着我?”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质问。 谢池靠在车壁上,姿态闲散,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 “傅小姐怕是感觉错了。” “谢某,并没有跟踪人的癖好。” 傅窈被他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弄得说不上来的无奈。 她知道他在说谎,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反驳。 最终,傅窈选择了沉默。 她扭过头,不再理会身旁那个危险的男人。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驶离了喧闹的街市,停在了一座僻静的寺庙门前。 “到了。” 谢池的声音响起。 傅窈没有回应,径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寺庙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 不等她上前,旁边一辆更为华丽的马车上,却走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窈窈。” 那声音温和而慈爱。 傅窈一怔,回头看去,竟是昭华长公主。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九章 歹人被控制了! 长公主几步走到她跟前,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孩子,别怕。” 傅窈心中满是惊疑,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长公主将她扶起,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放心,这寺中已经都是自己人了。” “跟着你母亲的那几个歹人,已经被池儿的人都控制起来了。” 傅窈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谢池。 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从许梦月设下圈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一股巨大的惊惶,迟来地攫住了她。 如果今日没有他,母亲会遭遇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谢池迎上她的目光,走上前来,很自然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母亲,进去吧。” 而后,他转向傅窈。 “你母亲在后院禅房,我带你去。” 禅房的门虚掩着,风比刚才大了些,吹的门一晃一晃的。 谢池推开门,侧身让傅窈先进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几只圆凳。 柳绾正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她有些不安地回过头。 当看到傅窈的身影时,她眼中的惊惶瞬间化为巨大的惊喜。 “窈窈!”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傅窈拉进怀里,上下打量着,手都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直到确认女儿安然无恙,柳绾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 可当她的目光越过傅窈,看到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的谢池时,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 又是他。 每一次窈窈身陷险境,每一次她以为自己要万劫不复,最后出现的,都是这个人。 柳绾不是傻子,她瞬间就明白了所有。 她被救了。 又是被她的女儿,和这个深不可测的锦衣卫指挥使救了。 柳绾拉着傅窈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窈窈,这次……大夫人她又做了什么?” 傅窈摇了摇头,她只知道是个圈套,却不知这圈套背后藏着怎样恶毒的心思。 她没能推测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大人。”天羽鞠躬行礼。 谢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天羽垂首,语速平稳地禀报:“已经审问过,是侯夫人许氏的手笔。她买通了那几人,打算将柳夫人迷晕后,连夜送出京城,卖去最偏远的窑子。” “砰”的一声。 柳绾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的声音。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卖去……窑子。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许梦月,竟然狠毒至此。 一股巨大的后怕攥住了她。 如果,如果今天没有谢大人,那她的下场…… 柳绾不敢想。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成了女儿最大的软肋。 只要她还在,许梦月就会有无数种法子来拿捏窈窈。 总会有她们防范不住的时候。 傅窈感觉到母亲的恐惧,她用力握紧了母亲冰凉的手。 许梦月的手段足够阴狠阴狠,已经不再满足于栽赃陷害,而是要将她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今日的事,确实是她疏忽了。若非谢池,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让母亲被这份恐惧击垮。 “娘,不用担心。” “许梦月现在的路数,还不至于让我察觉不了。” 谢池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眸色深了深。 她总是这样,习惯了一个人扛起所有,像一只小狐狸炸起全身的毛,不肯向任何人示弱。 他走上前两步,打破了房内的死寂。 “我也会让人注意一些。” 他的话让傅窈的心一沉。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一次又一次地依靠他的庇护,就像是在悬崖边行走,看似安全,实则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托在了别人手中。 她必须反击,必须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不用,谢大人之前已经够麻烦你了。” 傅窈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目光里带着一种决绝。 谢池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傅小姐不用客气,真的可以考虑考虑,让我帮忙?” 话落,傅窈的指尖微微蜷缩。 将他拉进来,意味着更深的纠缠,更多无法偿还的人情。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柳绾却看出了女儿的犹豫,也看出了谢池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担忧。 这位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在看着她女儿时,眼神是不一样的。 窈窈性子太强,防备心也太重。可眼下的境地,她们并没有太多选择。 柳绾轻轻拉了拉傅窈的衣袖。 “谢大人也是好心。” “窈窈,不要那么的防备。” 母亲温和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傅窈紧绷的心弦。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母亲要保护。 为了母亲,她不能再固执己见。 最终,傅窈垂下眼睫,那声拒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多谢谢大人的主动出手。” 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而另一边,永安侯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沈修竹的书房里,一片狼藉。 他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凳子,名贵的瓷器,书籍撒了一地。 俊朗的脸上,此刻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又失败了。 母亲精心布下的局,再一次被那个丫头给破了。 傅窈……傅窈!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她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甚至敢在众人面前公然与他作对。他曾以为她只是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雀儿,只要稍加安抚,便会乖乖听话。可现在,这只雀儿却长出了利爪,随时准备反啄一口。 他不能再容忍她这样下去了。 一个恶毒的念头,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疯狂蔓延。 第五十章 乞巧节要出事! 既然无法用怀柔手段让她顺从,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 只要她成了他的人,她的名声,她的未来,就都将与他牢牢捆绑在一起。到那时,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只能依附于他,再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乞巧节。 一个绝佳的时机。 那晚人多眼杂,最适合做些什么。 沈修竹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与邪念。 他要让她在那个万众瞩目的夜晚,彻底沦为他的所有物。 一个只属于他,再也无法逃离的,漂亮的玩物。 回程的路上,阴云比方才更浓。 昭华长公主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一个面容和善的嬷嬷上前,对着柳绾福了福身。 “柳夫人,长公主请您过去同乘。” 柳绾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傅窈,又看了看站在女儿身边的谢池,最终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有劳嬷嬷了。” 她不能再给窈窈添任何麻烦。 马车内燃着安神香,暖意融融。 昭华长公主正端坐着,见她上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亲自往旁边挪了挪。 “坐吧,不必拘谨。” 柳绾紧张地攥着手心,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公主的身份太过尊贵,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妾室,同处一室已是天大的逾矩。 长公主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主动开了口,声音柔和。 “傅小姐的样貌,还真是随了母亲,是个美人胚子。” 柳绾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不满意窈窈了?是觉得窈窈的出身配不上谢大人,还是觉得窈窈今日的所作所为太过锋芒毕露,失了女子本分? 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座位上欠起了身,急切地解释道。 “长公主明鉴,窈窈……窈窈她本性不坏的。” “她自幼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性子才不得不强硬了些,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才让她在外面如此……”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女儿被这位顶顶尊贵的长公主厌弃。 更怕的是,长公主不满意窈窈和谢池走得太近。 柳绾咬了咬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您放心,回去之后,我……我定会劝说窈窈,让她……让她离谢大人远一些,绝不敢有半分攀附之心。” 这话说得她心如刀绞,可为了女儿的名声和安危,她不得不如此。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恨不得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模样,昭华长公主心中叹了口气。 这侯府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 她伸出手,将柳绾重新按回座位上,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 “你这又是何苦。” “我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问罪,更不是嫌弃窈窈。” 长公主看着她,目光真挚。 “恰恰相反,我非常喜欢窈窈这个孩子。” “她聪慧,坚韧,有情有义,比京中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娇小姐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柳绾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公主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在夸赞窈窈? 昭华长公主见她一脸茫然,索性把话挑得更明了些。 “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说池儿和窈窈的事。” 她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苦恼。 “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窈窈呢,又是个防备心重的。” “这两人,一个不主动,一个不靠近,照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柳绾彻底懵了。 长公主……这是在发愁她儿子的亲事?还想让她帮忙? 巨大的惊喜冲刷着她的心房,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长公主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看着她,“我想请你帮个忙。” “往后,我们一起,多为他们创造些机会,你看如何?” 柳绾只觉得手心发烫,那股暖意一直传到了心底,驱散了长年累月的恐惧。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 “都听长公主的。” …… 另一辆马车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车厢内空间狭小,傅窈一上车便缩在角落里,与身旁的男人隔开最远的距离。 良久后,傅窈还是先开了口。 她侧过头,看向那个姿态闲散的男人,声音清冷。 “多谢谢大人今日出手相助。” 这份恩情,她也记下了。 谢池听了掀了掀眼皮,他懒洋洋地勾起唇角,语带戏谑。 “傅小姐打算如何谢我?” “一句口头感谢,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没有诚意?那他想要什么? 傅窈的心微微一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欠了他人情,还被对方拿捏住的无力感。 谢池见她不语,嘴角的弧度更深。 他忽然朝她的方向倾身过去,高大的身躯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猛地拉近,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尽数钻入她的鼻息。 “不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引诱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傅小姐将这份谢意,化为些实际行动?” 傅窈的脊背瞬间绷紧,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那双深不见底噙着玩味笑意的眸子。 这个浪荡子! 傅窈又气又恼,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抵在了车壁上。 她抬起眼,眸中燃着两簇冷焰,声音也带上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谢大人,请自重!”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看着她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狐狸,竖起了浑身的尖刺,谢池眼底的笑意终于真实了几分。 他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鲜活,灵动,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 他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 压迫感退去,傅窈暗自松了口气,却听他又用那副欠揍的语气开了口。 “傅小姐反应这么大,莫非是……心虚了?” 傅窈被他的话弄的皱眉。 跟这个男人讲道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他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傅窈深吸一口气,索性扭过头,不再看他。 “停车!” 第五十一章 心疼母亲?这波反击太解气 “我要去长公主那辆车上。” 事情谈妥,傅窈便想带着柳绾告辞,再待下去,只会徒增变数。 她扶着柳绾,正要转身,却察觉到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按住了。 傅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谢池。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池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疑问,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车门口的光线完全挡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着那抹熟悉的,玩味的笑。 “我只是想让傅小姐在乞巧节上,为我冠上簪花。” 傅窈心头一跳。 乞巧节上,女子为心仪的男子簪花,是为“乞巧”,寓意缔结良缘,情投意合。 他这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与他绑在一起。 傅窈压下心底的波澜,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谢大人这是想让我不要女儿家的名声了吗?” 这种公开的举动,无异于将她放在火上烤。 她虽然不讨厌他,甚至感激他数次相助,可这不代表她愿意成为他昭告天下的所有物。 谢池听出了她话里的抗拒,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 “傅小姐误会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戏谑。 “谢某只是怕届时无人问津,傅小姐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太过可怜,这才屈尊降贵,给傅小姐一个机会。” 这话说得,好像还是他吃了亏。 傅窈听着他这番没多少真的说辞,只感觉有种想咬人的冲动。 当然,她也清楚这个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性子。 与其跟他在这里耗着,不如先应下,再图后计。 她耐着性子,福了福身,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笑。 “那就多谢谢大人,为我的名声考虑了。” 看着她口不对心的模样,谢池心中欢喜至极。 他就喜欢看她这副明明气得要命,却又不得不暂时妥协的样子,像只炸了毛却不敢伸爪子的小狐狸 他满意地直起身,让开了路。 回到偏院,傅窈先将惊魂未定的柳绾安顿好,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让春喜去前院的角门守着。 “看清楚侯爷的动向,若是他去了夫人那里,立刻回来报我。”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当着沈重山的面,将今日的事捅出来。 春喜领命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春喜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姐,侯爷果然去夫人的院子了!” 许梦月的院子正在熏香,傅窈一走近,就透过窗子看见了父亲沈重山。 他正坐在里面,许梦月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添着茶水。 傅窈捧着那串乌沉沉的佛珠,悄步走了进去,冲着上首的两人福了福身子。 “侯爷,夫人。” 沈重山抬眼看见是她,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许梦月端茶的手轻轻一颤,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傅窈好像没看到两人的神色,只管自己走上前,将手里的佛珠呈了上去。 “夫人,您要的佛珠,女儿取回来了。” 她说完顿了顿,才把目光转向沈重山,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错意味。 “窃窃知道,让我母亲去寺里为您取佛珠,这事儿做得不合规矩,传出去对咱们侯府的名声不好。” “但窃窃也明白,夫人这般安排,总有您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出了事情的荒唐之处,又将自己摆在了全然不知情、只知顺从的位置上。 沈重山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他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 让一个妾室去寺庙为当家主母办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把侯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许梦月捏着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强撑着镇定,正要开口辩解,却被傅窈抢了先。 傅窈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与担忧。 “只是……我娘在寺中似乎受了些惊吓,回来时神思恍惚,嘴里一直念叨着胡话。” “窃窃问了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说,在寺庙外遇到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对她……对她言语轻薄。”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仿佛难以启齿。 许梦月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果然。 果然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沈重山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 “天子脚下,竟有歹人敢在寺庙清净地骚扰我侯府的人!” 傅窈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冷光。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让沈重山亲口承认,柳绾是“侯府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更奇怪的是……” 傅窈抬起头,看向许梦月,眼神里满是纯粹的不解。 “娘说,那些人为难她时,还提到了夫人您。” 话音刚落。 许梦月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翻起浪潮。 她下意识地尖声反驳:“胡说!这怎么可能!” 这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沈重山怀疑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她。 许梦月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暗中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侯爷,您别听这丫头片子胡言乱语。” “我……我怎么会跟那些地痞流氓扯上关系?” “定是那柳氏受了惊吓,神志不清,胡乱攀咬。” 她试图将脏水泼回柳绾身上。 傅窈却像是完全没听懂她的指责,只是苦恼地皱了皱眉。 “夫人不认也没关系。” “毕竟那些人已经跑了,我和我娘也没办法求证。” “只是我娘吓得不轻,我实在担心,这才斗胆来向侯爷和夫人禀报。” 她这副“我只是担心我娘,顺便把事情说出来,完全没有怀疑你”的无辜模样,更是让许梦月气得心口发堵。 她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沈重山已经明白了所有。 让妾室去取佛珠本就蹊跷,又恰好在寺外遇到歹人,歹人还提到了许梦月的名字。 这一切,太过巧合。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一个针对柳绾的圈套。 而设下这个圈套的人,除了他这位看似端庄贤淑的夫人,还能有谁? 第五十二章 捉奸!胭脂铺藏私情 沈重山的胸口起伏也大了起来,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许梦月,声音里满是失望。 “你!你好得很!” “这就是你所谓的当家主母的气度?在佛门净地,行此等龌龊之事!” “你还有没有将我这个侯爷放在眼里!有没有将侯府的颜面放在心上!” 许梦月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 她知道,再狡辩下去,只会让沈重山更加厌恶。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 想通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脸上满是悔恨。 “侯爷,都是妾身的错!” “妾身只是一时糊涂,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才做下这等错事。” 她哭得梨花带雨。 “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掌管侯府中馈,也无颜面对侯爷。” “妾身……自请回娘家闭门思过,还请侯爷恩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认了错,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傅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精湛的演技。 回娘家?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她立刻顺水推舟,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夫人也是一时想不开,您别太生气了。若是夫人真回了娘家,外人不知内情,还不知要如何非议我们侯府。”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解,实则是在提醒沈重山,许梦月此举会给侯府带来负面影响。 果然,沈重山听完,脸色愈发难看。 他挥了挥手,一脸的疲惫。 “罢了!”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话落,许梦月心中一沉。 他竟然,没有拦着。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 片刻之后,许梦月院中的下人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许梦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站在侯府大门口,凉风吹起她的裙角,带着几分萧瑟。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府邸。 沈重山,你好狠的心。 还有傅窈那个小贱人! 她是怎么一次次从自己的算计中逃脱的? 这一次,还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她。 是谁? 许梦月咬着牙,满心不甘地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她刚一坐定,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人。 许梦月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是傅窈。 她怎么会在这里? 许梦月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摆出主母的架子,语气里满是不耐。 “我都已经按我说的回娘家了,你还想怎么样?” 傅窈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缓缓勾起了唇角。 那笑容里,再没有了方才在沈重山面前的无辜,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寒意。 像一只终于亮出了爪牙的小狐狸。 “夫人,别误会。” 傅窈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珠子一样,一字一句地砸在许梦月的心上。 “跟你对我和我娘做的事比起来,让你回娘家冷静几天,这简直就是皮毛,不值一提。” 许梦月的呼吸一滞。 眼前的傅窈,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窈的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脸上带着一股诡异的笑意。 “我不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夫人一句。” “上一次,就在这个马车里,我掐着你脖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许梦月瞳孔骤缩,那日窒息的恐惧瞬间回笼,让她浑身冰冷。 “我当时就在想,人的脖子,原来这么脆弱。” 傅窈伸出手,隔空比划了一下。 “轻轻一用力,就碎了。” “夫人,你说是不是?” 许梦月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着傅窈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浅笑的脸,只觉得比索命的恶鬼还要可怖。 傅窈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慢慢坐直了身子,恢复了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 她推开车门,在跳下去之前,回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夫人,一路顺风。” “希望你在娘家,能真正地……冷静,反省。” 说完,她径直下了车,将满心惊惧的许梦月,独自留在了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夜已经很深了,傅窈房里还亮着灯。 她坐在桌前,手指慢慢捻过一本旧账册的页脚,纸张发出干燥的轻响。 这是从王嬷嬷屋里找出来的,记着侯府这些年的开销。 傅窈一页页地翻过去,指尖最后停在了一家胭脂铺的账目上。 许梦月花在这家铺子的钱,隔三差五就是一笔,数目还不小。 这不对劲。 身为侯府主母,采买东西都有固定的地方,用不着她自个儿这么勤快地往一家小铺子跑。 这里头肯定有事。 第二日,傅窈去了账房。 她没说别的,只随便指了账上两处不起眼的地方问了几句。 管事被她问得额头直冒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傅窈把那本旧账册往桌上一放,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账是旧了点,但小地方出了错,以后就可能捅出大窟窿,管事是明白人,应该懂这个道理。” 她声音淡淡的,听着却叫人心里发毛。 账房哪敢瞒着,晓得这位小姐如今不好惹,赶紧把知道的全说了。 “回小姐的话,那家胭脂铺的账,向来是夫人自个儿去结的,到底买了些什么,小的们实在不清楚。” 又是她亲自去。 傅窈心里更有数了。 傅窈没再多问,打发走了管事,回头就吩咐春喜。 “去查查那家胭脂铺,把它的底细给我摸清楚。” 下午傅窈刚小憩醒来,春喜就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跑得还有点喘。 “小姐!查着了!” “那胭脂铺的掌柜,是夫人的老相好,打小就认识的,并且现在夫人正在胭脂铺里!” 还有这等好事。 春喜又从怀里摸出几封信,宝贝似的递到她跟前。 “奴婢还打听到,夫人一直拿那铺子当幌子,帮人走门路,买卖官职呢!” 傅窈接过信,眼神冷了下来。 买卖官职是灭门的大罪,可这事闹得太大,容易把自己也给烧进去。 倒是捉奸,是眼下最快也最干净的一把刀。 这一下就能把许梦月的名声彻底毁了,让她在沈重山那儿再也抬不起头。 傅窈心里拿定了主意。 她换了身不惹人眼的衣裳,带着春喜才走出偏院,拐进一条巷子,就看见巷口墙边懒懒地靠着个人,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看清来人后,傅窈脚下慢了半步。 第五十三章 账房逼供!老相好现身! 谢池又跟着她。 真是阴魂不散。 她眉头皱了起来,口气也不太好。 “谢大人,有意思吗?老跟着我。” 谢池好像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儿,站直了身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伸出手,想往她头上碰,被傅窈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他的手停在半道上,也不收回去,就那么笑着看她。 “傅小姐这是要去办见不得人的事?我怕你手生,再把自己弄脏了,要不让我来帮你!” 他这人总是这样,嘴里说着不正经的话,却又偏偏说得人心里舒坦。 傅窈听了心里那点不痛快,莫名其妙就散了。 她确实需要人搭把手,一个能把首尾都收拾干净,不留一点麻烦的人。 谢池,再合适不过了。 她没再赶他走。 胭脂铺的后院里,有股说不出的甜香味儿飘在空中。 傅窈才踏进去,就觉得这味儿闻着不对。 她正要分辨,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子。 谢池不知何时已贴近她的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傅小姐当心,这香有催情的效果。”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沙哑。 傅窈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戒备起来。 谢池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绕到她身前,仔仔细细地为她系上。 他靠得极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傅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杉香气,这气味让她莫名的心跳起来。 这距离太危险了。 傅窈被弄的呼吸也乱了节奏。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一次又一次地帮自己,图什么呢? 这暧昧不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变化。 谢池的内心同样雀跃。 他喜欢看她这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 真想把她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看。 系好帕子后,谢池退开一步,那股令她心跳不已的感觉才稍稍散去。 他脸上的笑意敛去,对着角落一抬下巴。 天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内的景象,不堪入目。 许梦月衣衫凌乱地倒在地上,而她身旁的男人,正是那胭脂铺的老板莫肖。 莫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指着许梦月就攀扯起来。 “不关我的事!都是她!是她当初主动勾引我的!” 许梦月被莫肖的话气得嘴角抽搐。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没有担当。 她很快清醒过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试图撇清关系。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民宅!” 她甚至还想倒打一耙,目光怨毒地射向傅窈。 “是你!傅窈!是你给我下了药!” 谢池原本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闲适,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敢当着他的面,威胁他护着的人。 找死。 傅窈却没理会她的叫嚣,更没有提买卖官职的事。 她只是缓缓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失了所有体面的女人,反吓唬起来。 “夫人怕是不知道,我既能抓人,自然也能让人消失。” 听了她的话,许梦月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 她看着傅窈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紧张起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窈说的是真的。 这个小贱人,真的敢杀了她。 谢池将处置权交给了傅窈。 他走到傅窈身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傅窈垂下眼睫,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姿态闲适。 可这副模样,落在许梦月眼里,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煎熬。 多一刻的沉默,就多一分的未知。 而傅窈就是要让她在心里多打一会儿鼓。 要让她明白,她的命,此刻就捏在自己手里。 半晌,傅窈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许梦月僵硬脸上。 “我可以放了你。” 她声音很轻。 许梦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傅窈没理会她的惊愕,继续说下去。 “但是,从今往后,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在外头,你都不能再做任何一件,不利于我们母女的事。” 谢池在一旁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小狐狸,聪明得很。 她根本没提买卖官职的事,只拿捏着今日的丑闻。 这是留了一张最大的底牌在手里,既能随时要了许梦月的命,又不会在此刻就掀起滔天巨浪,把自己卷进去。 杀人不见血,诛心为上。 他越发觉得她有意思了。 “就……就这么简单?” 许梦月有些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抓到能让她永不翻身的机会,傅窈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傅窈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只淡淡地瞥过。 “夫人可以回去了,准备准备,过两日我便会请您回府。” 谢池上前一步,替傅窈挡住了许梦月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警告对着地上狼狈的女人道。 “既然傅小姐都这么说了,我劝侯府夫人还是别把功夫浪费在怀疑上。” 许梦月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是了,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保命要紧。 她心中暗自庆幸,看来傅窈这个小贱人还不知道买卖官职的事,否则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要这件事不败露,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我答应你!” 许梦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后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傅窈转身看向谢池,对他福了福身。 “多谢大人今日配合。”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谢大人,还真是会撒谎呢。” 谢池低笑一声,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为了傅小姐,我还可以更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人的心尖。 傅窈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见他伸出了手。 不是要碰她,只是将手背展现在她眼前。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上,赫然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皮肉翻卷,看着有些狰狞。 第五十四章 冷笑!老夫人帮腔逼婚 傅窈的视线一下就定住了。 那道翻着皮肉的伤口,让她立刻想起了那晚侯府里淡淡的血腥味。 原来那日,他真的受伤了。 “多谢大人那日的保护。” 她的声音轻了不少,自己都没察觉话里带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 说完这句,她就觉得这儿没法再待下去了。 傅窈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她似的。 谢池就这么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这只小狐狸,总算是知道心疼人了。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眼神也跟着冷了下去,像是换了个人。 天羽从廊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主子。” “派人跟着,护好她。” “是。” 天羽应了一声,身影又重新融进了暗处。 安生日子过了两三日。 侯府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傅窈坐在窗前,正帮着柳绾核对她新做的几本账目。 母亲心思细,又肯下功夫,这些账做得清楚明白,比府里账房的流水账看着还舒心。 她正看得入神,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对着傅窈半躬下身子,态度说不上恭敬,却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怠慢。 “小姐,夫人请您去安和堂一趟。” 又是安和堂。 许梦月这才回来几天,就又想作妖了。 傅窈放下手里的账册,理了理衣袖,神色淡淡地站起身。 “母亲,我过去一趟,您别担心。” 见傅窈镇定,柳绾压住了想要拦傅窈的话。 傅窈随着王嬷嬷,一路行至安和堂。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熏香。 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旁边坐着侯府的主母,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脸上都带着笑。 看见傅窈进来,许梦月立刻脸上堆起亲昵得过分的笑意。 “窈窈来了,快到母亲这儿来。” 那一声“窈窈”,叫得傅窈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 “夫人,祖母。” 许梦月拉过她的手,亲热地拍了拍,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触感滑腻,却带着一丝凉意。 “窈窈也长成大姑娘了,一转眼,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我与你祖母商量着,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傅窈的反应,才慢悠悠地继续。 “是苗城新上任的县官,家底殷实,为人也稳重。想着下个月先给你们把亲事定下,等个一两年,等你及笄了,就把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傅窈看着她那副“我为你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只觉得恶心。 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还是嫁去那么个偏远的地方。 怕是自己手里捏着她的把柄,让她日夜难安,这才想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许梦月以为只要自己嫁了人,她就能高枕无忧了。 傅窈脸上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多谢夫人费心了。” “只是,据我所知,那位苗城的县官大人……年纪似乎快要半百了?” 许梦月脸上的笑意一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认为衔接得天衣无缝。 “年纪大些才好,懂得疼人。” “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 一旁没怎么出声的老夫人也开了口,帮着腔。 “是啊,那县官待遇不错,你嫁过去就是官太太,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定然不会受苦的。” 老夫人的话说得漂亮,可眼中的算计全都落入了傅窈眼中。 傅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不解的样子。 她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慢吞吞地开了口。 “老夫人说得是。” “只是……那位县官大人的岁数……” 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却直直地看向许梦月。 “好像跟夫人您的年纪,也差不离。” 这话一出,许梦月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这个小贱人! 她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拿自己的年纪说事! 这是在拐着弯地骂她老! 她气得有些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傅窈的手都在哆嗦,差点就这么晕过去。 老夫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她没想到傅窈竟半点情面都不留。 正想开口训斥几句,门口却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 “你们在吵什么!” 沈重山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刚下朝回来,本想来安和堂看看母亲,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不对劲。 他一进来,就看见许梦月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傅窈那张带着倔强的脸。 沈重山眉头拧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 许梦月一见他来了,便立刻就想告状。 她刚张了张嘴,就对上了沈重山那双满是审视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 她忘了,现在的沈重山,早已不是那个会无条件偏袒她的侯爷了。 自己这次能回来,已是侥幸。 若是再闹出什么事端,惹得他不快…… 许梦月心里的那点算谋,瞬间压了下去。 她知道这次回来有多不容易。 许梦月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没什么。” “侯爷误会了,妾身只是在跟窈窈说笑呢。” 沈重山怎能看不出她在撒谎。 他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扫,心里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定是许梦月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想拿捏傅窈,结果反被那丫头给撅了回来。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才让她回府几日?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说笑?” 沈重山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失望与怒意。 “我看你是安生日子过够了!” “才回来就搅得家宅不宁,这就是你闭门思过的结果?” “我看你这侯府主母的位置,是不想要了!” 他这一通怒斥,毫不留情。 许梦月被吼得浑身一颤,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侯爷息怒!妾身知错了!” 老夫人见势头不对,也早就闭了嘴不敢再掺和。 沈重山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都给我安分点!” 说完,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十五章 祭祀突发意外!祖宗牌位摔碎 许梦月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直到沈重山的背影彻底消失,她才敢慢慢抬起头。 她的眼中淬满了怨毒,死死地盯着傅窈。 都是这个小贱人! 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窈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许梦月和老夫人又福了福身,然后转身,从容地退了出去。 这一次,许梦月终于不甘心地消停了。 傅窈从安和堂出来,沿着游廊慢慢地走。 她走得不快,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傅窈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是谁。 果然,在游廊的尽头,沈重山赶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他侧头看着自己这个许久未曾好好看过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瘦了,也静了,眉眼间那股子倔强却越发清晰。 方才在堂上,她三言两语就将许梦月堵得哑口无言,那份从容镇定,实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 沈重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疼惜,夹杂着一丝愧疚。 “方才的事,也多亏了谢大人派人来提醒,说府中有事,我才能及时赶回来。” 傅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又是谢池。 这个男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她心里记下了这份人情。 “女儿知道了。” 她对着沈重山福了福身,态度依旧疏离,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平和。 沈重山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傅窈回到偏院,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椅子上,懒洋洋地坐着一个人影,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姿态闲适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傅窈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默默地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束,打在了谢池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 傅窈真是服了他了。 “谢大人现在不光喜欢跟踪,还干起了摸别人墙头的事。” 谢池看着她那副故作没好气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欢看她这样,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偏要装出一副带刺的模样。 像是被他踩到尾巴的小狐狸。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朝她走近。 “傅小姐好狠的心。” 他故作出被伤心的样子,语气里满是委屈。 “我才帮你挡了门孽缘,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这样对我。” 傅窈被他这副无赖模样弄得有些没辙。 她收起了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恼意,神色重新变得疏离而客气。 “其实谢大人完全可以不用管的,我自己有解决的办法。” 这话一出,谢池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知道她有办法。 她总是这样,像一株坚韧的野草,不管被踩进泥里多少次,都能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心疼。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头发。 傅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谢池的手停在半空,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你大可多依赖我一些。” 他的声音很低,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惊的认真。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傅窈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还是他又在用另一种方式,戏耍自己? 她不敢深想,更不敢回应。 那颗好不容易被层层冰壳包裹起来的心,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谢池看她那副受惊的样子,心里一顿,暗悔自己太心急,把人给吓着了。 他慢慢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屋里那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劲儿,这才散了点。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谢池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调子,好像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就到了窗边,利落地翻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 院子里。 隔日天色微亮,晨光熹微。 傅窈仔细叮嘱着春喜。“今日祭祀,你什么都不用管,就跟紧了母亲,一步都不要离开。” 春喜用力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晓得的。” 安排好一切,傅窈才回到镜前,由着新来的丫鬟红杏为自己梳妆。 红杏手巧,很快便挽好了发髻,目光落在妆匣里一支素雅的白玉簪子上。 “小姐,这支簪子成色极好,又雅致,正衬今日的场合。” 傅窈的目光落在那簪子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谢池那张带笑的脸,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其实,你大可多依赖我一些。” 心口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傅窈想起谢池让她心跳的话,没有拒绝红杏提议。 她看着镜中人,乌发间一点温润的白,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 沈家祭祀的场面很大,族人来了不少,乌泱泱地站了一院子。 傅窈扶着柳绾,在人群中站定。 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倚着廊柱的谢池。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常服,敛去了平日里那身官服的煞气,却依旧是人群中最扎眼的存在。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隔着人群遥遥地望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傅窈竟觉着莫名的心安。 有他在,仿佛天大的乱子,都能被轻易摆平。 吉时一到,祭祀开始。 穿着八卦袍的道士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绕着祭台跳起了大神。 一切都按着流程走,可就在道士将三炷香插入香炉的瞬间,供奉在祭台最高处的几块祖宗牌位,毫无预兆地,“哗啦”一声,直直地摔了下来,砸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满场哗然。 祭祀中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柳绾吓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地抓紧了傅窈的胳膊。 许梦月第一个跳了出来,她用帕子掩着嘴,一脸惊慌,眼中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她半遮半掩的说,“怎么发生这种事,莫不是……祖宗有些不悦。” 这话意有所指,所有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都落在了柳绾母女身上。 第五十六章 他看穿她心事,默默护她左右! 柳绾顿时有些乱了阵脚。 傅窈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她上前一步,神色镇定地开了口。 “道长都还没说话,夫人这么着急下定论,不好吧。” 许梦月没料到她还敢还嘴,顿时有些恼怒。“我不过是忧心则乱,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说话!” 她转向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族长,您是沈家的主心骨,您看这事……” 那族长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这事透着邪门。 傅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不接她的话茬。 她直接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在原地没说话的道士。 “道长,沈家多年祭祀都是由你出面,今日之事,想来只有你的话,才是最能服众的。” 那道士被傅窈点名,做出才反应过来样子。 他想起昨日收到的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和那张写着几行字的纸条,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随即面色大变。 “贫道方才已问过各位祖宗,牌位倾倒是因祖宗示警,侯府……侯府的当家主母,德行有亏,惹了祖宗不快!” 道士的话把许梦月给彻底架到火上。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指着道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胡说八道!” 沈耀年更是直接冲了出来,将矛头指向傅窈。 “一定是你!肯定是你收买了这妖道,故意陷害我母亲!” “怎么可能是我母亲不对,你肯定是被傅窈给收买了!” 傅窈像是被他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眼圈瞬间就红了,满脸的委屈和无辜。 “二哥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只是个妾室的女儿,在府里的月银都是微薄无比,哪里有银钱去收买道长。” 她这副柔弱可欺的模样,最是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柳绾见女儿如此,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她拉着傅窈,眼泪涟涟地对着众人不住地福身。 “是我们母女的不是,是我们冲撞了祖宗,求侯爷、老夫人和族长责罚。”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倒显得许梦月和沈耀年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沈家族长还想说什么,却被傅窈抢了先。 “族长,二哥不信道长,难道是觉得道长这几十年的修为都是假的?还是说,二哥连祖宗的警示都不信了?” 这话问得极重,直接把不敬祖宗的大帽子扣了上去。 沈耀年顿时噎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沈重山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今日这番闹剧,已让永安侯府的脸面丢尽了。 他冷冷地看着许梦月,眼中满是厌恶。 许梦月被逼得无路可退。丈夫的眼神冷得像冰,周围的族人个个都用怀疑的眼光看她。 她晓得今天不低头,这个“德行有亏”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她把牙都快咬碎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我的错,我……我愿意去祠堂跪着反省,每天跪三个时辰,跪上一个月,只求祖宗能原谅。” 这场闹剧总算是收了场。 看热闹的族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谢池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看着傅窈,眼睛里全是赞赏,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你这招可真够狠的,直接让她在所有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傅窈脸上一点欣喜的神色都没有,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这都是她活该。” 她顿了一下,朝着谢池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大人帮忙。” 谢池听出来了,她这话客气是客气,但把两人的距离也拉得远远的。话音底下,那股子恨意一点都没少。 这只小狐狸,心里的火烧得比他想的还旺。 他笑了笑,放缓了声音:“不碍事,日子还长着呢。” 傅窈让春喜扶着柳绾先回去了。 她自己却没动,转头往另一条小路上看去,显然不准备就这么回去。 谢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就明白了,她还有事没办完。 “我陪你。” 谢池跟了上去,话说得再自然不过。 傅窈的步子停了一下,但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月洞门,往侯府后头一处废弃的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一推开,一股子霉烂潮湿的味儿就扑面而来。 刚才在祭祀上那个道士,这会儿手脚被捆着,狼狈地缩在墙角。他一看见傅窈,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整个人吓得往后一缩。 “傅小姐,你让我做的,我都办到了,你该放过我了吧!” 傅窈低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她脑子里,全是上辈子的事。 就是这个道士,当年收了许梦月的银子,满京城地散播她们母女是“不祥之人”的谣言。 那些话刀子一般剜在母亲心上,也把她自己推进了火坑里。 那股子恨意傅窈永远不会忘。 傅窈慢慢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很轻,却透着渗人的冷气。 “道长,你说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下半辈子真能睡得安稳吗?” 那道士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浑身抖个不停。 “不……不是的,傅小姐,我也是被逼的啊!求求你,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他拼命地把头往地上磕,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窈只是冷冷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池站在旁边,把她眼底藏不住的痛苦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深的伤。 他不想再让她看下去了。 “天羽。”谢池的声音冷了下来,“把人带走吧。” 天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伸手就要去抓那道士。 “等等。”傅窈却拦住了他。 她抬起头,看向谢池,眼里的恨意还未完全散去。 “不能就这么让他一死了之。” 太便宜他了。 谢池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挥了挥手,天羽明白意思的将人带走,然后朝傅窈伸出了手。 “好,都听你的。”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这里又脏又冷,我们先离开。” 傅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起来,带离了这间让她窒息的柴房。 马车缓缓行驶在回程的路上。 傅窈靠着车壁,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谢大人的告白暴击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谢池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侧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喜欢看她把自己关起来的样子。 “我今日正好休息。” 谢池忽然开了口,车厢里的沉闷一下子被打破,“你陪我出去走走。” 傅窈抬眼看向他。 她知道,这人是在用自己的法子,让她不再想方才。 这份体贴,让她那颗冷硬的心,不知不觉又软了一点。 她没拒绝。 “好。” 马车在京城最热闹的清波湖边停了下来。 谢池领着傅窈下了车,径直往一艘画舫走去。 那画舫修得挺漂亮,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唱歌奏乐的声音。 傅窈跟着他上了船,一进去就看见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笑着闹着。 那些姑娘一看见谢池,眼睛都亮了,赶忙站起来行礼。 傅窈的脚下顿住了。 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儿,从心底里冒了上来。 她自己都没发现,话里已经带了刺。 “谢大人,我怕不是打扰到你了。” 谢池刚想说没有,一抬头看清船里的情形,也愣了一下。 他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傅窈就往船下走。 “上错了。” 等换到一艘安安静静的小船上,谢池才咂摸出点味儿来。 他瞧着傅窈那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心里偷偷乐了。 这小狐狸,是吃醋了。 小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船夫在后头摇着橹,小船在湖中心慢悠悠地晃着。 谢池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套茶具,竟然真的挽起袖子,生火煮水。 小炉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他的动作熟练又好看,和他平日里那股吓人的气势,完全是两个人。 傅窈看得有点发愣。 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慢条斯理沏茶的男人,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头子,会是同一个人。 “谢大人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谢池把一杯沏好的茶递到她面前,听了这话,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娘喜欢,看多了,就会了点。” 傅窈接过茶杯,一股清香钻进鼻子里,闻着很舒服。 她低头喝了一小口,心里的那点烦躁,好像真被这茶香给冲淡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风吹过和船桨划水的声音。 气氛安宁得刚刚好。 谢池看着她被热茶的雾气熏得柔和的侧脸,喉结轻轻滚了滚。 “傅小姐。” 他突然出声,声音又低又认真。 “不如等你及笄后,嫁入我府中如何?” “噗——咳咳!” 傅窈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全是震惊。 他……他在说什么? 嫁给他?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被夺舍了? 这人肯定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 傅窈好不容易才不咳了,一张脸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害羞的。 她飞快地转开脸,不敢再看他,只当他刚才是说了句浑话。 “谢大人说笑了。” 谢池看着她慌里慌张躲开的样子,有些失落。 她不信? 也对,自己那名声,加上话说得这么突然,她不信也正常。 他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傅小姐,后天的乞巧节晚宴,可得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 “记得。”傅窈说完转身看向别处。 没过多久,两人结束了游船,谢池把她送回了府, 傅窈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脑子还晕乎乎的。 她推开房门,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窈窈,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绾见她这副模样,连忙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 傅窈看着母亲关切的脸,嘴唇动了动,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她犹豫了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方才在船上发生的事,小声说了一遍。 柳绾听完,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那份惊讶就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欣喜。 她拉着女儿的手,声音温和而肯定。 “窈窈啊,谢大人那样的身份,这样的话,肯定不会是随便说出口的。” 傅窈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是玩笑吗? 那他……那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张脸烫得厉害。 罢了,再看看吧。 傅窈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看一段时日,总能看清的。 乞巧节当日。 柳绾亲自为女儿挑了一身水色的襦裙,又从妆匣里拿出那支白玉簪,仔细地为她簪在发间。 灯火下,女儿眉目如画,清丽中透着一股让人心折的冷艳。 柳绾看着,眼里满是欣慰,又带着几分嫁女般的期待。 “窈窈,去了之后,别总板着一张脸。” 她推着傅窈往外走,嘴里不住地叮嘱。 “谢大人那样的,定是喜欢娇俏些的姑娘。” 傅窈被母亲说得脸上发烫,心里却乱糟糟的。 娇俏?她怕是学不来。 那个人,真的会喜欢吗? 她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思,上了去往宴会所的马车。 车帘刚要放下,一道身影却拦在了车前。 沈修竹一身月白长衫,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我的马车坏在了半路,不知能否与妹妹同乘一程?” 傅窈看着他,眼神冰冷。 “兄长身份尊贵,与我同车,怕是会污了您的名声。” “不若去二哥那里,想来他很乐意。” 沈修竹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嘴角的笑意不变,竟是不等她再开口,径直掀帘上了马车。 “二弟早已走远,就不去叨扰了。” 他一派从容地在对面坐下,不容拒绝。 他喊了一声:“车夫,走吧!” 马车前行着。 傅窈只觉得这人无聊透顶。 从前对他百般示好,他视而不见。 如今自己想离他远些,他反倒贴了上来,也不知是演给谁看。 很快,来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马车刚停稳,沈修竹便率先下了车。 他站在车外,在周围宾客若有似无的注视下,竟是当众朝车里的傅窈伸出了手,摆出一副要亲自搀扶的姿态。 傅窈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一阵反胃。 这是想害死她。 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与他藕断丝连,不清不楚。 “兄长大可不必如此。” 第五十八章 被逼跳失传舞?他的箫声为我撑腰 话落,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马车旁。 未给傅窈反应的机会,谢池就将马车上的傅窈一把横抱而出,稳稳地落在地上。 傅窈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被他结实的手臂圈在怀里,鼻尖全是那股熟悉的冷杉气息,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自己的心也变得快得要命。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不能露出分毫异样。 沈修竹伸出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压着怒火,质问道。 “谢大人!” “此举,恐怕有违礼数吧!” 谢池将傅窈不舍得松开并护在自己身侧,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沈修竹一个。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浸出来的煞气,毫不掩饰地朝着沈修竹压了过去。 “本官行事,何时需要你来置喙?” 沈修竹被那气势压得脸色一白,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傅窈也冷冷地开了口。 “兄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傅窈,再不看他,和谢池并肩走进了宴会庭院。 看着他们走远,沈修竹独自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 而,角落的阴影里,荣成郡主王语柔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进了院子,寻了个僻静处,傅窈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谢大人,以后侯府的事,你还是不要掺合了。” 她怕他惹上麻烦。 谢池低头看出了她眼底的担忧,心里那点被沈修竹勾起的火气,瞬间就散了。 这小没良心的,总算知道关心他了。 “傅小姐大可放心。” 他懒洋洋地开口,语气里带着高傲。 “这京城里,还没人能动得了我。” 说完,他便转身,往男宾所在的席位去了。 傅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总是这样,用最霸道的方式,给她最心安的承诺。 宴会开始,酒过三巡,便到了击鼓传花的助兴环节。 鼓声咚咚,一朵娇艳的宫花在众人手中飞快传递。 鼓声骤停。 那朵花,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傅窈的手中。 傅窈抬头,正对上荣成郡主王语柔那双带着挑衅的眼睛。 果然是她搞的鬼。 “早就听闻傅小姐才情出众,不如就为我们跳一曲失传已久的《惊鸿舞》如何?” 王语柔带头起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满场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惊鸿舞》以高难闻名,乃前朝宫廷舞,早已失传。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傅窈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放下花,神色淡淡。 “郡主谬赞,小女舞技拙劣,怕是会污了各位的眼。” “我自罚三杯,还请郡主另请高明。” 王语柔哪里肯放过她,立刻嗤笑一声,话里带刺。 “妾以色侍人,乃是本分。傅小姐的母亲身为侯府妾室,难道没有从小耳濡目染,教你这些取悦男人的本事吗?” 这话恶毒至极,直接一箭双雕将她们母女踩在脚底。 傅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底一片冰寒。 她缓缓站起身,直视着王语柔,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 “郡主说的是。只是我娘常教我,女儿家当以德行为先,而非如市井泼妇般,当众口出恶言,失了身份。” “看来,郡主家教,也不过如此。” 她说完,不再理会气得发抖的王语柔,转身走向庭院中央的空地。 “既然郡主想看,我便献丑了。”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清跳之时,男席那边,谢池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随手从一旁乐师手中取过一支玉箫,抵在唇边。 “没个像样的伴奏怎么行。” 清越的箫声响起,正是《惊鸿舞》的曲调。 所有人都惊呆了。 傅窈也愣了一下,随即,她和着那箫声,翩然起舞。 水袖翻飞,步步生莲。 她的舞姿,没有半分取悦的媚态,反而像是雪山之巅凌寒而开的莲花,美得惊心动魄。 一曲毕,满场寂静。 随即,是雷鸣般的喝彩。 谢池放下玉箫,看着场中那抹水色的身影,深邃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痴迷。 跳完后,傅窈提着裙摆站在庭院中央,胸口微微起伏,气息还有些不稳。 谢池见状,随手把玉箫还给旁边看傻了的乐师,眼神看向着她,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不远处的席位上,沈修竹看到这一幕,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看着傅窈那动人的身影,他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从没看清过她,她原来,能这么光芒万丈。 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悔意,夹着陌生的心慌,在胸口乱窜。 随即一个捧着托盘的侍女从谢池身边走过。 托盘上是为乞巧节备下的用金银丝线缠成的簪花。 谢池目光扫过,从中拈起一朵。 他拿着那朵花,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径直朝着还在中央的傅窈走过去。 满场的喧嚣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移动。 “他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朵代表情谊的簪花,让一个还没及笄的侯府庶女为他簪上吗?”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人群中有人不可置信的小声言论起来。 谢池在傅窈面前站定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朵精致的簪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傅窈的心跳,瞬间乱了章法。 这个人……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当着这满京城权贵的面,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要是传出去了,那她以后在京城中岂不是到哪都会被别人背后言语。 虽然这么想,可傅窈那颗慌乱的心底下,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甜。 傅窈的脸颊烫得厉害,她垂下眼,不敢去看他,伸手接过了那朵花。 她红着脸,声音细若蚊呐。 “谢大人,其实可以等人不多时候在簪花的。” 第五十九章 药效发作无力反抗!渣哥将我拖进 谢池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低低地笑了一声。 “等不及了。” “傅小姐刚才的舞会将别人给迷住。” 傅窈被他这句直白的话弄得心头一颤,那点子羞恼,反倒被逗笑了。 她抬起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发现其目光落在自己发间那支温润的白玉簪上。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竟是想将自己的簪子取下,递给他。 一只手却从斜刺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发间的白玉簪。 沈修竹不知何时冲出了人群,他死死地攥着那支簪子,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终究没维持住。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示好,更不能容忍她做出回应。 她应该是他的。 也必须是他的。 即便他从前不屑一顾,此刻,他也绝不允许旁人染指。 “谢大人!” 沈修竹的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和嫉妒。 “窃窃年幼,与大人并无多少交集,此举即不合规矩,也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还望大人自重!” 谢池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周身的气压,瞬间冷了下来。 “本官与她如何,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傅窈更是觉得一阵反胃。 这个人,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从前恨不得甩掉她,将自己赶出府。 如今却又因为看不得别人对她好,就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真是可笑又恶心。 “兄长这话,怕是该对自己说。” 傅窈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与谢大人如何,就不劳兄长费心了。” 沈修竹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站在人群后的沈耀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傅窈再不看他一眼。 她从沈修竹僵硬的手中,用力夺回自己的白玉簪,重新簪好。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谢池给的那朵金丝簪花,郑重地,戴在了他的冠上。 两人一温润,一璀璨,相得益彰。 而这个动作,无异于一个巴掌打到了沈修竹的脸上。 也像一个无声的宣告,让两人的关系,在众人面前瞬间明朗起来。 满场宾客神色各异,有震惊,有鄙夷,有艳羡,却没一个人敢大声议论。 毕竟,那可是谢池。 是那个能让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宴会上的喧闹声渐渐淡了下去。 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舞,和那一场更惊世骇俗的赠花,让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傅窈坐在席间,只觉得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 同主位的长公主告了退,傅窈便带着春喜,打算从侧门提前离开。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也让那颗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经过一处僻静的凉亭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刻意维持的温和。 “窃窃,时辰尚早,过来与为兄饮杯茶再走吧。” 傅窈的脚步顿住,连头都懒得回。 她对沈修竹的耐心,早已耗尽。 她正要开口拒绝,沈修竹却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 “柳姨娘一个人在府里,也不知睡得安不安稳。” 话语很轻,却像一条蛇一样瞬间缠住了傅窈的心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傅窈慢慢转过身,看着凉亭里那个依旧端坐着,摆出温润姿态的男人,眼底的厌恶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最恨旁人拿母亲来要挟她。 沈修竹,他竟也学会了许梦月那套下作的手段。 滔天的怒火在胸中翻滚,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可她不能。 母亲还在那个吃人的侯府里,她不能踏错一步。 傅窈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朝着凉亭走了过去,在石凳上坐下。 沈修竹见她顺从,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眼底却划过一丝志在必得的暗光。 他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茶水清亮,香气袅袅。 傅窈端起茶杯,看都没看,便一饮而尽。 沈修竹看着她喝下,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了几分狰狞的快意。 茶水入喉,不过半刻的功夫,傅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陌生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涌起,四肢百骸都开始发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变得模糊不清。 她中计了。 沈修竹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脸上刚才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他弯下腰,一把将浑身无力的傅窈横抱而起,大步朝着凉亭后方的一处厢房走去。 “沈修竹……” 傅窈靠在他怀里,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还真是……人不如其名,行径恶心至极。” 怀里的身子又软又香,沈修竹心头一阵燥热,听到这话,脸色却沉了下来,被她话里的鄙夷刺得有些恼怒。 他抱着她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下人冷声吩咐。 “一炷香之后再叫人过来。” 说完,他便一脚踹开房门,抱着人走了进去,反手将门牢牢锁死。 他将傅窈扔在柔软的床榻上,欺身而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下。 “窈窈,别说这种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痴迷,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你很快,就永远都属于我了。” 他以为她会求饶。 可傅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双迷蒙的眼里,全是淬了冰的恨意。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刺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瞬。 “你觉得,谢池会放过你吗?” 沈修竹的动作一顿。 他俯视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抹讥诮的笑,心底的嫉妒和不甘如野草般疯长。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谢池。 她也一样。 明明她从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一股邪火冲上头顶,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还觉得傅窈对于他现在所做的应该高兴才对。 “他不会知道的。” “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我的人,他又能如何?” 沈修竹不再废话,低下头,便要去撕扯她的衣襟。 第六十章 反击让他彻底成为笑话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碎成了几块。 一道玄色的身影挟着雷霆之怒,出现在门口。 谢池的目光扫过屋内,在看清床上纠缠的两人时,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被血色吞没。 沈修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 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又滚落在地,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谢池眼底猩红,根本没理会地上昏死过去的沈修竹,径直走到床边。 床上的傅窈脸颊烧得不正常,嘴角破了皮,还带着血。 她眼神都有些散了,湿漉漉的,可里头那股倔强的恨意还清清楚楚。 谢池的心像是被攥了一下,胸口闷得发疼。 他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白瓷瓶,极为轻柔地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嘴边。 “窈窈,张嘴。”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带着安抚的调子。 “把这个吃了就好了。” 傅窈混沌的脑子里,只认得这个声音。 是谢池。 她安全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下来,方才强撑着的所有,顷刻间土崩瓦解。 那些被强压下去的恐惧和羞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身体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谢池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发窒。 他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别怕,我在这儿。” 他将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用自己的外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 怀里的人很轻,还在微微发抖,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狐狸。 谢池抱着她,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身上,眼底的温柔瞬间被森然的杀意取代。 沈修竹,他该死。 “天羽。” 谢池的声音冷得像冰。 天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将荣成郡主,放到沈修竹旁边。” 天羽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不过片刻,他便提着不省人事的王语柔回来,将她扔在了沈修竹的身侧,还刻意扯乱了她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谢池再没看那两人一眼,抱着傅窈,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作呕的厢房。 一炷香的时间刚到,沈修竹先前吩咐的下人,便引着一群好奇的世家公子和小姐,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 “世子爷正在里面同傅三小姐品茶呢,让我们别去打扰。” 那下人还在尽职尽责地为自家主子营造风雅的形象。 众人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品茶?怕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行人走到门口,看着那扇被踹得四分五裂的房门,都是一愣。 当看清屋内的情形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永安侯府的世子沈修竹,和荣成郡主王语柔,两人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满场哗然,窃窃私语声瞬间炸开了锅。 “天呐,那不是荣成郡主吗?她怎么会和沈世子躺在一起?” “这衣裳乱的……啧啧,真是没眼看。” “沈世子不是一直对傅家那个庶女有意思吗?怎么又跟郡主搞到一块儿去了?” 嘈杂的议论声吵醒了王语柔。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看到了身旁躺着的沈修竹,随即又看到了门口黑压压的人群。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刻,她看清了自己凌乱的衣衫,尖叫一声,连忙手忙脚乱地整理,脸上血色尽褪。 她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王语柔又惊又怕,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沈修竹也被这动静吵醒,他头痛欲裂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是……不是正要对傅窈…… 怎么会是王语柔? 门口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茫然四顾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如冰凌般穿透人群,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兄长真是好手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傅窈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谢池就站在她身侧,姿态亲密地护着她。 傅窈的药效已经解了,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看着屋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笑。 “没想到兄长竟是这般表面君子,背后龌蹉之人。” “竟然用下作手段和郡主在此共卧一榻,兄长可真是,好本事。” 谢池揽着她的腰,懒洋洋地接了一句,语气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可惜没有个好脑子。”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沈修竹,又落到王语柔身上。 “算错了人,也找错了人。” 沈耀年就在人群里,听得目瞪口呆,他挤上前去,指着傅窈,色厉内荏地吼道。 “傅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说这话时,看着屋里那副景象,自己都觉得心虚,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 沈修竹到此刻,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认为那杯茶,那个下人,王语柔的出现,还有门口这群看客…… 都是一个局。 是谢池和傅窈联合起来反手为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认为他们是算准了他会对傅窈下手,便将计就计,让他当着全京城权贵的面,身败名裂。 一股前所未有的折辱,像岩浆一样在他胸中爆发。 他认为自己是被彻彻底底的耍了。 被那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庶妹,和他最嫉恨的男人,联手耍得团团转。 他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沈修竹死死地盯着傅窈和谢池,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像是要吃人。 他从地上爬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翩翩公子的假象,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出了人群。 “大哥!” 沈耀年见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就追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暗筹应对之策 王语柔的贴身婢女也终于反应过来,哭着冲进屋里,用披风裹住自家主子,半扶半架地带着她从另一个方向狼狈离去。 傅窈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个穿着体面的宫人走到两人跟前,恭敬地福了福身。 “傅小姐,谢大人,长公主请二位去暖阁说说话。” 傅窈跟着那宫人往前走,谢池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暖阁的门一关,外头的吵闹就都听不见了,屋里暖烘烘的,飘着一股安神的檀香味。 长公主一见傅窈进来,就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傅窈一番,见她确实无碍,才松了口气,随即板起脸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也真是的,那么短的时间,要是出了差错你让人家姑娘可怎么办。” 话是责备,语气里却全是欣慰。 傅窈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本来属于她的死局转到了王语柔身上。 若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或是沈修竹没有晕过去,那后果…… 她不敢想。 一股细细密密的内疚,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是的长公主,都是我太不敏捷,差点将谢大人给连累了。” 谢池看着她急于辩解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小狐狸这是学会为他说话了。 他朝母亲投去一个带着谢意的眼神。 长公主接收到儿子的信号,目的达到,便笑着站起身。 “你们年轻人聊,我去看看厨房备下的宵夜。” 说罢,便带着宫人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暖阁里一时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还是傅窈先开了口,她站起身,对着谢池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谢大人,要不然我可能现在就得悬梁自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池伸手扶住了她,不让她拜下去。 他不会让傅窈如此。 他也不后悔自己的出手。 “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傅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从袖中取出一朵方才在席间悄悄藏下的,用彩线编织的乞巧簪花。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发间刚才那朵金丝的簪花取下。 然后,将自己手中这朵更为精致小巧的,簪在了原来的位置。 谢池就那么站着,任由她动作,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那目光滚烫,几乎要将她灼伤。 做完这一切,傅窈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发烫,连忙收回了手。 躲在屏风后的长公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笑得合不拢。 谢池看着她羞红的脸,心情极好地把玩着那朵被替换下来的簪花。 “过几日,是我生辰。” 他忽然开口。 傅窈闻言一愣,抬起头看他。 “你绣个香囊送我。”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理所当然的命令。 傅窈半信半疑,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更红了。 她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片深沉的墨色,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晚。 傅窈刚踏进柳绾的院子,就见春喜焦急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她……她被主母叫去正院了。” 傅窈心中一沉,知道肯定是为了沈修竹的事。 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许梦月的院子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许梦月尖利的声音。 “没教养的东西,跪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傅窈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她母亲柳绾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且衣着单薄。 一看就是许梦月故意不让柳绾穿好衣服在来。 而许梦月则居高临下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盏,慢悠悠地撇着浮沫。 傅窈眼神清冷。 走过去无视了许梦月凝视的目光,将柳绾从地上扶了起来。 “母亲,地上凉。” 她扶着柳绾,眼神冰冷地看向准备发作的许梦月。 “夫人,怕不是忘了那会答应的,不再为难我母亲。” 许梦月被她这副质问的姿态气得发笑,重重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她压下心头的惊慌,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矢口否认起来。 “我何时答应过?不过是个低贱的妾,我想如何处置,难道还要经过你一个妾室之子的同意?” 傅窈看着她这副无赖嘴脸,只觉得如跳梁小丑。 “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既如此,我便也不必再为你留那点面子了。” 柳绾听着女儿话里带刺,生怕她彻底惹怒了许梦月,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怕傅窈被许梦月的权利伤到,慌忙开口。 “都是我的错,夫人莫要责怪到窈窈身上。” 许梦月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由头,立刻拉回刚才的话题,继续为沈修竹出气。 她冷笑着,将矛头直指傅窈,话却是对柳绾说的。 “柳姨娘,既然你不会教育女儿,那我就替你提点提点她。” “让她知道知道尊卑两字如何写!” 她话音一落,一旁的王嬷嬷便立刻心领神会,从角落里拿出了一根扁厚长的木棍。 那是府里用来惩治下人的家法。 王嬷嬷拿着木棍,一步步逼近,脸上是得意的狞笑。 柳绾下意识地将傅窈护在身后。 傅窈却是不紧不慢地将母亲拉回来,迎着王嬷嬷的目光,回怼了许梦月。 “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如今好歹是长公主和谢大人跟前的红人,您动用家法,是想打皇家的脸,还是觉得永安侯府的权势,已经大过了天?” 她一番话,让许梦月和王嬷嬷的动作都僵住了。 许梦月没想到她竟敢拿长公主两人来压自己,想要发怒,却又知道不能。 傅窈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后还在话中隐晦地提醒。 “夫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说对吗?” “胭脂铺也不例外。” 第六十二章 圣旨赐婚 许梦月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泼了出来,湿了她的衣襟。 她以为傅窈知道了自己通过胭脂铺做掩护,私下里和莫肖买卖官职的事。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个贱人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是谢池?锦衣卫已经查到什么了吗?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冒出,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死死盯着傅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那张脸上除了冰冷的嘲讽,什么都没有。 傅窈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故意模糊不清地回应。 “夫人好像很紧张?莫非那胭脂铺,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许梦月在谨慎中,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比起教训一个妾和庶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母族才是最重要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杀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罢了,方才柳姨娘跪了这么久,也算受了罚,滚吧。”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说完便再也不看她们母女一眼。 傅窈扶着柳绾,对许梦月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毫不意外,转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正院。 走后,一回到自己那简陋的院子,柳绾便再也撑不住,拉着傅窈的手,满脸疑惑。 “窈窈,你方才同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胭脂铺?” 傅窈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知道不能将卖官官职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告诉她,免得她日夜难安。 她没说实情,只捡了个不那么致命的说了出来。 “母亲,我无意中发现,夫人在城南那家胭脂铺里,和她年少时的青梅竹马私通。” 柳绾惊讶之余,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最是在意颜面的许梦月,竟会做出这等有夫之妇与人有染的丑事。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永安侯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她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后怕,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叮嘱道。 “我的儿,你可千万要小心。” “她知道了这个把柄在你手上,定然不会放过你,以后要时时防着她的黑手啊。” 傅窈明白并安抚后才回去睡。 翌日一早,刚过了早膳。 一卷明黄的圣旨,便由宫里头的内侍官,浩浩荡荡地送进了永安侯府。 这时,刚下早朝的永安侯沈重山,才踏进家门,便被这阵仗弄得一愣。 许梦月强撑着笑脸,送走了传旨的内侍,回头看着丈夫铁青的脸,心头直打鼓。 沈重山展开那卷还带着天家威严的圣旨,只扫了一眼,眉头便拧成了一个川字。 “赐婚?怎么如此突然?” 这道圣旨,竟是让沈修竹下月迎娶荣成郡主。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许梦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丈夫追问出昨夜的丑事,连忙上前一步,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昨夜之事虽然已经被压下,只要无人再提,便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可她忘了,院子里还站着一个恨不得将他们母子三人扒皮抽筋的傅窈。 傅窈缓步上前,微微福身。 “父亲,昨日长公主府的夜宴上,兄长他……” 她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眼睫微微垂下。 “他和荣成郡主不知怎的到了一块,还……衣衫不整。”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许梦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恨不得当场拽了傅窈的舌头。 这个贱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她还想替沈修竹辩解几句,说他是遭人陷害。 可沈重山已经明白过来。 难怪今日在朝堂上,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都那般古怪,带着说不清的轻蔑。 原来根源竟是在这里。 这个逆子,竟在长公主的宴会上,做出了此等不知廉耻的丑事! 还将整个侯府的脸面,都丢到了全京城权贵的面前!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啪!” 沈重山一掌拍在桌上,那张厚重的花梨木桌案,竟被他生生拍出了一道裂纹。 他猛地转向许梦月,眼神骇人。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许梦月被他吼得一个哆嗦,吓得不敢出声。 沈重山不再理她,厉声喝道。 “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过来!” 不过片刻,沈修竹便被下人带到了正厅。 他一夜未眠,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 那身总是熨帖平整的衣袍也起了褶皱,再不见往日半分翩翩公子的风采。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父亲那张盛怒的脸,和傅窈站在一旁,那冷眼旁观的模样。 沈重山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跪下!” 茶盏擦着沈修竹的额角飞过,撞在后头的柱子上,碎成了几片。 沈修竹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沈重山指着他的鼻子,怒气盛人。 “我沈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你让我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让永安侯府如何在这京城立足!” 沈修竹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是想算计傅窈,结果反被人算计了? 那只会让父亲更加震怒。 他只能将所有的不甘,死死压在心底。 这一切,都是拜傅窈和谢池所赐。 他将这个仇,记下了。 沈重山见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来人!将世子拖去祠堂,给我狠狠地打!” “打完之后,关在院子里禁足,下月成婚之前,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许梦月一听要动家法,顿时慌了神,哭着上前去拉沈重山的手臂。 “侯爷,不可啊!修竹他身子弱,哪里受得住家法!” “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和郡主大婚了,这要是身上带了伤,让皇家知道了,我们侯府可怎么交代啊!” 沈重山虽气在胸口,但终究还是被她这番话劝住了。 打伤了未来的郡马,的确不好交代。 他一把甩开许梦月的手,指着沈修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滚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好好给列祖列宗反省反省,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沈修竹被人从地上架起来,拖着往祠堂的方向走。 经过傅窈身边时,他抬起头,眸子里带着恨意。 傅窈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这只是个开始。 他欠她的,欠她母亲的,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直到沈修竹的身影彻底消失,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沈重山余怒未消,又狠狠瞪了许梦月一眼,一甩袖子,转身去了书房。 第六十三章 郡主得意离去 数日后,郡王府内,气氛凝重如冰。 王语柔的父亲,荣郡王王鸿,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矮几,上头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语柔刚从外头进来,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 “父亲,这是谁惹您生这么大气?” 王鸿看着自己这个还没出嫁就惹出一身腥的女儿,气更不打一处来。 “还不是因为你!外头都传遍了,说永安侯府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这是在打我们郡王府的脸!这是当我死了吗,竟敢如此怠慢!” 市井流言竟传得如此之快,连父亲都知道了。 王语柔心中一紧,倒不是在意聘礼的多少,而是怕父亲这暴脾气一上来,直接去侯府理论,搅黄了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婚事。 她知道父亲的性格,这事若让他去,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两家彻底撕破脸。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语柔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握住王鸿的手臂,柔声安抚。 “父亲您消消气,女儿亲自去侯府问个清楚,定然不会让咱们王家失了颜面。” 王鸿见她主动揽下此事,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但仍是余怒未消地一甩袖子,坐回了主位上。 王语柔不敢再耽搁,带着婢女便匆匆赶往永安侯府。 她刚踏进侯府大门,还没走几步,一道清瘦的身影便从月亮门后转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傅窈对着她微微福身,脸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来她让春喜散播的谣言起了作用。 “郡主来意,民女也听闻了,民女有法子,能让夫人心甘情愿地拿出珍宝做聘礼。” 王语柔闻言,立刻警惕地眯起了眼。 这个女人,可是沈修竹从前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自己就要嫁给沈修竹了。 她跳出来说要帮自己?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戒备。 “你安的什么心?怕不是想以此为由,等我进了府,好让我点头同意你给修竹哥哥做妾?” 傅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嘲弄。 “郡主说笑了,那样的男人,白送我都不要。” 她毫不在意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反而让王语柔有些意外。 傅窈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郡主难道不想在过门之前,就先给那位未来的婆母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这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到底是谁吗?”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王语柔的心思。 她生性骄纵,最是受不得没有掌控权。 虽说嫁给沈修竹是心愿。 但昨夜之事终是让她受了委屈。 而今,侯府又传出这等怠慢的流言,她心中其实也早已憋了一股火。 若能借此机会敲打许梦月,既能挣回脸面,又能立威,何乐而不为? 至于傅窈的目的……管她是什么目的,只要能为自己所用便可。 王语柔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最终还是被那份扬眉吐气的诱惑占了上风。 她抬了抬下巴,摆出郡主的高傲姿态。 “你且说来听听。” 得了王语柔的默许,傅窈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语柔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着许梦月的院子走去。 许梦月一上午接连受惊,刚喝了口安神茶定下心神,就听下人来报,说荣成郡主来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撑着精神迎了出去。 王语柔一见她,便按着傅窈教的话,连礼都懒得行,开门见山地质问起来。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赐婚的圣旨才刚下,全京城就都在传,说侯府拿不出像样的聘礼。你们是觉得本郡主不配,还是觉得我们郡王府好欺负?”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砸得许梦月头晕眼花。 她本就因儿子的事和傅窈的威胁而心力交瘁,此刻被未来儿媳这般当众质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挂不住。 许梦月强行镇定下来,挤出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笑容。 “郡主说笑了,那都是外头的无稽之谈,当不得真。侯府怎会怠慢了郡主。” 王语柔得了傅窈的提点,不依不饶地追问。 “口说无凭,夫人总得拿出些诚意来,也好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不是吗?” 就在许梦月被逼得节节败退,不知该如何收场之时。 傅窈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门口。 她做出体谅长辈的样子走进去,先是对着王语柔福了福身,随即才转向许梦月,语气温婉。 “郡主莫要心急,也别错怪了夫人。夫人早就为兄长和您的婚事备下了厚重的聘礼,女儿前几日还无意中瞧见过那礼单呢。” 许梦月心里恨得滴血,这个小贱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什么时候准备过什么礼单! 不等她开口反驳,傅窈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说起来,夫人准备的那些聘礼,比起当年迎娶三公主时的驸马准备的聘礼还要贵重上好几分呢。 “可见夫人对郡主您,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此话一出,许梦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比皇家公主的聘礼还要贵重?这个贱人是疯了吗?她这是要将整个侯府的家底都掏空啊!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明晃晃地在要她的命! 王语柔听完瞬间心花怒放,脸上所有的不满一扫而空。 她要的就是这个脸面,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荣。 王语柔立刻顺着傅窈的话头,亲热地挽住了许梦月的手臂。 “原来是这样,倒是本郡主错怪夫人了。既然夫人如此有心,本郡主便安心等着过门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着未来儿媳的面,许梦月若是反驳,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承认侯府怠慢皇亲。 她被架在火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确有此事。” 王语柔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