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觉醒后》 第1章 穿书 永平36年,先帝崩于含章殿,皇六子时郁,戕兄戮姊,血洗宫闱,遂登大宝,次年改元景和。 史载:“帝升御座时,冕旒激荡,玉面破珠帘而出—— 眉裁昆仑雪,唇噙赤霄霞,回眸处寒星溅血。 百官俯地屏息,太史令沈墨私志:‘天颜近妖,恐祸九鼎’。” …… 燕国皇宫。 “陛……陛下,”负责传话的老太监额头发汗,也不敢抬手去擦,“太妃娘娘说,先帝十有五纳妃妾,您今年十有六,也、也该充盈后宫了。” 这位燕国如今的皇帝陛下自登基而来虽然沉迷男色,准确来说是摄政王楚昭,荒废朝政,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但,他也不会忘记,这位年轻的陛下是怎样登上帝位的,毕竟弑兄杀姐,属实罕见。 他壮着胆子,悄悄抬眼去看坐在案桌前的人。 墨发雪衣,那张曾被讥讽“如果生做女子,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妃。”的脸,此刻在烛光下更显昳丽妖冶,精致得近乎虚幻。 “嗯。”宁时郁支着下巴,姿态慵懒的的应了声,随意的用朱笔在奏折上批注,语气轻佻,“那就让她亲自来跟朕说。” 老太监声音发颤:“是、是。” 宁时郁疑惑的抬头看他,烟青色的眸子天真又无辜,“你很怕朕吗?” “怎么、怎么会呢,陛下。”老太监都快跪了。 传闻中阴晴不定,嗜杀成性的皇帝陛下这次竟意外的十分好心的放过了他。 “没关系的黄公公,你怕朕,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谢……谢陛下恩典。” “行了,你可以滚了,”宁时郁打了个哈欠,搁下笔,“楚昭呢?”后半句明显不是对老太监说的。 候在一旁,一个稍年轻些的太监恭恭敬敬的答,“摄政王他……”迟疑了一瞬,继续道:“他亲自去青州治理水患了,没有两月,怕是回不来了。” “他还说,让陛下您不必记挂了。” 宁时郁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抚平衣袖上微不可察的褶皱,“楚昭真是越发不听话了,没有朕的命令竟敢私自出京。” 烟青色的眸底瞬间覆上一层阴鸷,唇边噙着的笑意更深,“告诉楚昭,给他三天时间,滚回来。” “是。” 出去前,他的视线恰好略过案上,那本由青州刺史亲自呈递,经过一道道程序,最终到达御前的奏折,只用朱笔回了个“哦”。 …… 看着桌子上那张精美繁复的宫宴请帖,谢时安终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穿书了!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穿越,没想到居然是穿书,还是那本被他疯狂吐槽的,简直可以说是写的莫名其妙的虐受文! 他真的不理解啊,为什么主角受宁时郁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死恋爱脑,非要将江山拱手相让,被囚禁,当个名义上的“皇后”。 楚昭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简直有病啊!主角受宁时郁有病,主角攻楚昭也有病,写下这篇恶毒文的作者更有病,点开这篇文的他最有病!看文案的时候就觉得难评,非要点进来尝尝咸淡。他也是见,秉着“来都来了”,高低要看看是什么逆天结局,然后被创了,连夜怒骂无良作者五百字小作文,再然后就是,一觉睡醒发现穿过来了。 最开始听到摄政王楚昭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巧合,去查找了一些史料。 大燕国,摄政王楚昭,六皇子宁时郁继位,好的,他好像的确是穿书了。 直到那张请帖的到来之前,他都十分平静,平静的接受了他穿书了的事实—— 个鬼啊!平静不了一点啊! 或许是他的到来产生了一点偏差,他穿成了原书里没有的角色——从小养在江南,前几年外出,四处游历求学的长公主之子谢时安。身为先帝唯一的妹妹唯一的孩子,听说先帝曾许诺给他封郡王,长公主只待他及冠就亲自去找小皇帝请旨。——而原书中这位长公主并没有子嗣。 过两天中秋宴就真的要见到那两个癫公神金病了!滚啊! 一顿发疯后,谢时安平静下来,等他参加完宴会就回江南去,眼不见为净,反正他从小生活在江南,他们也不认识他。 但穿书这件事真的很让人郁闷啊。 在现代时的谢时安,十八年人生顺风顺水,出生于优渥的家庭,父母恩爱,对他约束也不大,连学习的苦都没吃上。他天生脑子好,读书没用多大功就拿到了全国top2的录取通知书。 估计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穿进了讨厌的小说。 可就这样,他穿的角色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没有意外的话,他依旧可以富贵的过完一生。 所以要说他这辈子唯一吃的苦,或许就是穿书让他失去了玩手机的机会。但好在他对手机的兴趣也没有很大,否则他要在古代世界抑郁死。 …… “陛下,先帝十五纳妃妾,十六已有长子,您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啊。” 宁时郁笑了下,乖巧道:“可以啊,你让楚昭从了朕。” 柳太妃面露难色,“这……” “办不到就别操心朕的事。”宁时郁神色冷了下来,“太妃,好好待在寿康宫颐养天年。” 眼见选秀办不成,柳太妃换个方式,说:“那中秋佳节将至,也该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 宁时郁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好啊。” 第2章 中秋宴 中秋夜宴,揽月台。 月色清冷无霜,将整个高台都浸没在冰冷的银辉里,檐角风铃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席间,盛装的各色贵女如受惊的鸟雀,惶惶不安的望着上方那张空置的龙椅。 关于这位年轻的陛下如何踏着至亲骨血登上帝位的传闻,哪怕处于深闺也略有耳闻。 人群中,谢时安安静的坐在长公主身侧,目光也跟随众人望向上方。 他的心情非常复杂,即将见到书中的主角他是期待的,但是神经病的事实也是真的。 “陛下还未起身吗?”柳太妃侧首,压低声音询问身边的心腹嬷嬷,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 嬷嬷微低着身,声音更低,“回娘娘,催了三回,那头只回‘知道了’……” 柳太妃吸了口气,笑容不变:“再去,就说满堂宾客,皆候圣驾共赏明月。” “陛下驾到——”太监尖锐的嗓音骤然响起,打破焦灼的等待。 所有人齐刷刷起身,垂首恭迎。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时安忍不住,借着低头的姿势,飞快地抬眼向上瞥去。 烛火与月光交织的光影里,那人缓步而来。 墨发如瀑,仅以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随意披散在雪色的云锦常服上,黑白分明,惊心动魄。他身姿颀长,步伐间带着一种近乎颓靡的优雅。 那张脸……谢时安脑中瞬间空白,原书里轻描淡写的一句“容色昳丽”,此刻却有了具象冲击。 不是,兄弟?这顶着这样一张脸当恋爱脑?!不是,楚昭凭什么啊? 那张脸夺目到谢时安竟然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只能说漂亮。 原书里那些被他一目十行略过的虐心描写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看着那张在光影中完美得不真实的脸,一股强烈的“暴殄天物”的痛惜感和莫名其妙的“护犊子”心态油然而生。 嗯,大概是颜狗的天性,他这样安慰自己。 宁时郁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向龙椅落座,烟青色的眸子懒懒地扫过下方黑压压跪伏的人群,最终在那些精心装扮、花团锦簇的贵女身上一掠而过。 “平身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兴致缺缺,“都坐。今日佳节,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落座。 柳太妃见他目光扫过贵女们时毫无波澜,心中微沉,面上却不显,依旧笑着道:“陛下,今日月色正好,各家千金皆备了才艺,欲为陛下助兴。您看……” “嗯,开始吧。”宁时郁支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温润的玉杯盏壁。 丝竹声起,环佩轻摇。 贵女们按照安排,依次上前献艺。琴棋书画,歌舞笙箫,无不竭尽全力,力求在这位年轻帝王心中留下哪怕一丝涟漪。 然而,御座之上的人,始终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偶尔会执起玉杯浅啜一口,更多的时候只是望着月亮出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席间的气氛更加微妙了。 那些原本就畏惧的贵女,此刻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而那些被宁时郁容貌短暂迷惑、心怀憧憬的,在皇帝那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周身无形的低气压下,爱慕也如同被浇了冰水,迅速冷却,只剩下惶恐不安。其中一位胆子稍小的,在献舞时甚至因为过度紧张踩错了拍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要晕厥过去。 月光落在宁时郁烟青眸底,映出无机质般的银辉。他微微侧首,一个无声的哈欠悄然消散。指尖再次轻叩杯壁——“叮”。 柳太妃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太明显了,这些小女儿家的才情,根本入不了这位心思莫测的小皇帝的眼。她频频给负责安排的嬷嬷递眼色。 终于,轮到了压轴出场的柳轻妍。 柳太妃捏紧帕子,这可是她精心策划这场宫宴的原因。 柳轻妍抱着一把焦尾琴,莲步轻移,走至中场。 她是少数几个还残留对宁时郁爱慕的贵女之一,强压下对帝王的畏惧,将全部心神注入到琴弦上。 她弹奏的是名曲《凤求凰》,琴声清越,技巧娴熟,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缠绵期盼。她一边弹奏,一边忍不住抬眼,痴痴地望向御座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希冀能得到一丝回应。 可惜妾有意,郎却未有情。 柳轻妍的心慢慢下沉,连琴音都乱了几分。 谢时安在下面听着,眉头微皱。平心而论,这琴技……确实就一般啊。技巧尚可,但情感表达流于表面,离打动人心还差得远。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柳茹云忐忑又期待地起身行礼,娇声道:“臣女柳轻妍献丑了,请陛下指教。” 宁时郁仿佛现在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忽然轻笑一声,“柳?” 他微微偏头,笑意加深,“这是,太妃的侄女?” 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柳轻妍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那点爱慕和期待瞬间消失的无隐无踪。 她想起那个可怕的传闻,脸色惨白。 她听到上首传来,帝王毫无温度的声音,轻飘飘的扔下几个字,“确实献丑,弹得一般。” 这几个字如同审判般,彻底击碎了她们不切实际的妄想。 席间传来窃窃私语。 柳轻妍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惊慌的侍女扶住。席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谢时安看着这喜剧性的一幕,蹙眉。 明明宁时郁什么也没做,只说了句实话,可以说简直是最无辜的那个。这位漂亮表弟,好像也没原书里写的那么……嗯,神经病?至少目前看来,除了恋爱脑和态度冷淡了点,还挺讲道理。 第3章 放风 宫宴还未结束,宁时郁却不想待下去了,正欲离开,却在长公主身侧停住。 望着那双与他如出一撤的烟青色眸子,微微眯起眼,“你是谁?” “回陛下,这是我儿子谢时安。”长公主语气温和从容,替谢时安答了,“您没见过他,他从小养在江南,最近几日才刚回京。” 宁时郁歪头,天真无辜,“哦,原来是表兄。” 没见过的角色吗? “那正好留下陪我吧。” 谢时安:? 不等他和长公主拒绝,宁时郁一个人愉快的决定了。 他拉着他,在宫宴上抛下一众群臣家眷。 回到含章殿,见到这位疯癫的陛下带着一位漂亮的少年回来,侍候的太监以为他终于移情别恋了。 以至于看清人的面貌的时候,愣了一下。 烟青色的眼睛,这是哪位小殿下? 谢时安:“陛下?”看着宁时郁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虽然美人干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但总感觉怪怪的。 “嗯,我在。”宁时郁支着下巴看他,烟青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明晃晃的好奇。 看样子美人并不打算对他做什么,于是他干脆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任由他打量。 宁时郁盯了他几秒,突然轻笑一声,“你好像不怕我?他们都很怕我呢。” 谢时安诚实道:“因为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谁知道宁时郁却莫名其妙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笑话。 他这一笑,满殿的太监宫女脸色都白了几分。 上次宁时郁这么笑,还是太子大骂他不忠不孝,枉为人子的时候。哦,应该是故太子,说完就被宁时郁捅了个对穿,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谢时安疑惑不解。 等笑够了,宁时郁道:“可是他们都觉得我不正常呢。” 末了,慢悠悠的又补上一句,“包括你母亲,端淑长公主。” “别人怎么说我不知道,至少今晚我觉得你没错。”谢时安想了想,道。 宁时郁弯了下唇,“那你想不想了解我一下?比如留下来陪我,这样你可以随时观察我。” 谢时安心道,除了你的作者“亲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非要说,”宁时郁想了下,“因为我没有朋友。” 拜托原文里你那个破操作你愿意和你做朋友啊!不得被气死?不过,这是想和他交朋友? 谢时安歪头,“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向我发送交朋友的邀请吗?” 宁时郁也歪头,语气雀跃,“你可以这么理解,怎么样,答应吗?” 谢时安想逗逗他,半真半假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宁时郁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烟青色的眸子划过一道暗芒,语气冰冷,“朕的话,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瞬间,寒意布满全身,谢时安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一直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的,是个皇帝。哪怕再不作为,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这是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不是开玩笑的。 看谢时安好像被吓着,这位年轻的小皇帝却又突然笑起来,他生的好看,这一笑眉眼就显得格外生动艳丽。 “我开玩笑的。” 谢时安不敢苟同,“这并不好笑陛下。” “但是让你留下来陪我,没有在开玩笑哦。” 风穿过殿内,烛火明明灭灭。 谢时安觉得有些冷,“哦。” …… 和小皇帝同居两天,谢时安发现宁时郁跟原文里一样根本不理政务。 不对,他批了奏折。 嗯,大概就是,画个圈,要么敷衍的回个“哦”。他怀疑小皇帝根本没看奏折内容。 谢时安站在桌案前看着他,幽幽道:“陛下,你告诉我,你真的看了吗?” “你猜?”宁时郁懒懒的拖着调子,唇角勾起一个很淡的笑,“你好像很闲?要不帮我批奏折吧,怎么样?” 谢时安瞪圆眼,“不要把你的工作推给我啊。” 这不合适啊!收起你危险的想法! 推脱失败,宁时郁也不恼,笑问:“你想出宫吗?” 闻言,谢时安眼睛瞬间亮了下,虽然皇宫有吃有喝,有美景,美食和美人,但是小皇帝根本不允许他出含章殿,除非和他一起出去。 “好啊。”但马上想到他的身份,担心道:“可你是皇帝,不能随便出宫的吧。” 宁时郁慢吞吞的放下笔,“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的吗?” 谢时安:“天颜近妖,恐伤九鼎。若生做女子,定是祸国妖妃!还给你取了个称号,叫‘昳祸天光’。” “看来我的传闻你知道不少啊。”宁时郁掀起眼皮,凉凉道。 谢时安讪讪道:“就,也就听了一点点。” 宁时郁自己回答了那个问题,“他们说我是昏君啊,昏君溜出宫玩一趟很正常吧?” 少年支着下巴,乌锻般的黑发顺着下颚散落在颈间,言笑晏晏,顾盼生辉,漂亮的惊人。 “去吗?” 谢时安被蛊惑,“走!” 费劲老大劲绕开守卫,扒拉开掩盖着的干草,看着眼前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狗”洞,谢时安心情有些复杂。 难道就没有体面一点的方式吗?! 宁时郁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然道:“没有。” 谢时安语气悲愤,“堂堂陛下要钻狗洞,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都有。”宁时郁不耐烦的拉着他,催促,“快点。” 谢时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说:“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在小皇帝的威(武)摄力逼迫下,谢时安“含泪”钻了狗洞。 一出皇宫,谢时安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倒是小皇帝跟在皇宫里没什么区别,看着他欢快的样子,宁时郁轻笑一声,“看来你不怎么喜欢皇宫啊。” 谢时安一愣,“还好。” “可是我很喜欢皇宫呢。”宁时郁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的道。 皇宫的主人,象征着万人之上的权力,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不等他回答,又道:“正好,今天带你出来放风。” 谢时安:? 谢时安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说犯人。” “嗯,怎么不算呢。”宁时郁笑了笑。 谢时安:…… “去哪?” “不知道。” “?你说要出来结果说不知道?”谢时安简直难以置信。 宁时郁眼神无辜真诚,道:“真的不知道,还没想好。” 谢时安简直是无力吐槽,有点无语。 他们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不深,谢时安倚墙站着能听到巷子外人来人往的嘈杂声。 下一秒,他的手被牵起。宁时郁回头朝他眨了下眼,轻声说。 “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那一瞬间,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宁时郁的脸是清晰的,他听到了风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低声喃喃,“靠!该死的美颜暴击……” “?什么暴击?”宁时郁没听清往后侧了一点。 “没什么。”谢时安心中流泪,原本以为近距离接触了两天已经免疫了,没想到还是被惊艳到了。 嗯,大概是,颜狗这沉痛的一生。 第4章 不要喜欢他 “你真的认识路吗,郁少爷?” 在第三次绕回这个死胡同时,谢时安终于忍不住提出质疑。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墙角处几丛野草轻轻摇曳。 “还有,到底是为什么要一直牵着我的手?”谢时安晃了晃被紧紧握住的手腕。 “外面人太多了,避免走散。”宁时郁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目光却轻轻掠过空无一人的巷子。 然后他才懒洋洋地回答前一个问题:“不太认识。” 谢时安:“……” “相信我,这次不会走错了。”宁时郁唇角微扬。 能走错才有鬼,总共就四条道。谢时安在心里默默吐槽。 宁时郁一边确认墙角的标记,一边跟他解释,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上次来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他顿了顿,“大概我六岁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就是我们刚才钻的那个狗洞。” 他仿佛陷入回忆里,轻声说:“她被诬陷偷了贵妃的镯子,被打了一百板子扔出宫。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她?应该是曾经照顾宁时郁的宫女或嬷嬷吧。谢时安心想。 就在这时,宁时郁忽然停下脚步。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出现在视野尽头,屋檐低垂,门板虚掩。 “要进去吗?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唉。”谢时安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虽然简陋,却并不显得破败,只有薄薄一层灰尘覆盖着桌椅,仿佛不久前还有人打扫过。 谢时安找了个木凳,用袖子擦了擦便坐了下来。 “你真是能坐着就不站着。”宁时郁挑眉看他,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走那么久,我坐一下怎么了?”谢时安抬头,似笑非笑,“为什么走那么久,有些人心里没数吗?” 宁时郁无辜地眨了下眼,唇角弯起:“不知道呢。” 谢时安一噎,没好气地问:“所以你带我来这干嘛?” “让你多了解一点我啊。”宁时郁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缱绻,仿佛情人低语,一步步走近。 谢时安低头,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陛下,了解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猜?” “你知道吗?其实后来我偷溜出来过一次,她已经不见了,听说被扔到了乱葬岗。”宁时郁语气平淡听不出来什么,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却突然轻笑出声,“谢时安,我骗你的,这从来不是我的什么秘密基地。” 下一秒,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寂静:“陛下,摄政王回京,请您马上回宫!” 回宫的路上,谢时安一直很安静,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是宁时郁。他挑眉微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觉得自己被骗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他凑近些许,压低声音,“京中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我可以告诉你,大部分都是真的。” 生气吗?谢时安这样问自己。是有一点的,但其实更多的是难过。那又在难过些什么呢?不知道,好像得不到答案,至少现在得不到。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含章殿,谢时安才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跟着回宫? “你乖乖待在这,我去去就回。”宁时郁转身欲走。 “!” 楚昭!楚昭回来了!小皇帝的天命男主! 谢时安立刻抛开那点不愉快,急忙扯住宁时郁的衣袖,赔着笑道:“陛下能带我一起去吗?” 宁时郁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晦暗不明:“好啊。” 客观来讲,楚昭作为主角攻长得自然是好看的。剑眉星目,面容刚毅,一身墨色蟒袍更衬得他气势逼人——是与宁时郁那种精致妖冶的美完全不同的俊朗。 但谢时安不喜欢他。 书里楚昭的所作所为太根深蒂固了:一边享受着宁时郁对他的好,一边又做出一副“都是小皇帝非要这样的,其实我也不喜欢他”的姿态,把什么都推到宁时郁身上。最重要的是,出身世代忠臣楚家的楚昭,对皇位一直都有野心。 “听说陛下刚才出宫了?”男人冷静疏离的声音瞬间唤回谢时安的思绪。 楚昭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又落到谢时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还带着谢世子去的?” 宁时郁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衣袖,随意答道:“哦,所以呢?” 一回神,谢时安就对上宁时郁似笑非笑的眸子。 谢时安:? 好奇怪。 “陛下,宫外危险,臣这是为陛下安危着想。”楚昭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训诫的意味,“还请陛下自己多多上心。” 宁时郁轻嗤一声,懒得搭理。 谢时安忍不住开口:“这就是你对陛下说话的态度?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楚昭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望着那双和小皇帝如出一辙的烟青色眸子,危险的暗色一闪而过,忽然笑了下:“谢世子,听说你最近几日都住在含章殿?” “是又怎么样?”谢时安挑衅地回望,他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不怎么样。” “行了。”宁时郁打断他,神色恹恹地揉了揉眉心,“你还有什么事?” 好烦。 什么时候能滚。 楚昭顿了下,沉声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是错觉吗?小皇帝对楚昭的态度也太冷淡了点,完全不是书里描写的那样痴迷纠缠。 下一秒,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微凉,停在眼尾处细细碾过。宁时郁不知何时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近在咫尺的少年帝王美得惊人,语气轻柔缱绻,平生一丝暧昧:“谢时安,你为什么非要跟过来呢?乖乖待在含章殿不好吗?” 为什么不能听话呢? 这还是几天来第二次听到宁时郁喊他的全名。谢时安拿开他的手,向后撤了一步,严肃道:“陛下,美色误国,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虽然你不需要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昭不是好人!不要喜欢他!”谢时安说得诚恳,眼中闪着急切的光,“喜欢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宁时郁挑眉,眼底泛起兴味:“怎么说?” 谢时安及时刹住车,差点说漏嘴。 “反正就是不要喜欢楚昭。” 宁时郁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像蒙上一层薄雾的深潭,叫人看不清底下的暗流。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的龙纹上摩挲了一下。 “不喜欢他?”他轻轻重复,像是真的在困惑,“那谢世子觉得,我该喜欢谁?” 谢时安深吸一口气,拿出这几日重复了无数遍的论调,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陛下!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是穿肠毒药!您如今身登九五,手握天下权柄,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男人,自然该以事业……不,以江山社稷为重!怎能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而昏聩,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拱手让人?” 他说得义正辞严,紧紧盯着宁时郁,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宁时郁静静地听着,烛火的光影在他精致的眉眼间跳跃。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觉得极其有趣。 他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谢时安,“谢时安,你放心。” 他顿了顿,说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最真心的一句话:“我真的,不喜欢他。” 谢时安愣住了。 这一刻的宁时郁,眼神干净,语气笃定,没有半分平日提及楚昭时那种浮于表面的、仿佛刻意表演出的迷恋。有一瞬间,谢时安几乎要被这种“坦诚”打动了。 几乎。 然而,脑海里瞬间翻涌起的原著剧情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动摇。 ——【宁时郁对楚昭痴心一片,即便被利用、被折辱,也依旧飞蛾扑火,最终心甘情愿将万里江山拱手奉上,只换得一个被囚禁深宫的“皇后”虚名。】 这行字如同钢印,深深刻在他的认知里。比起眼前少年一时的话语,他更相信那本详尽描绘了“结局”的书。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那可是让你最终输掉一切,你命中注定的主角攻。你现在说不喜欢?是在自欺欺人吗?或者…是为了安抚我而说的谎? 谢时安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你又在骗我”和“你果然没救了”的混合表情,那眼神里充满了“恋爱脑果然没理智”的痛心疾首。 宁时郁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怀疑和“我没信”的固执都看得清清楚楚。 呵。 果然不信。 宁时郁心底那点探究的兴味愈发浓郁。他甚至能猜到谢时安此刻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无非是那些关于“痴情”、“昏聩”、“拱手江山”的戏码。 一个认定他深爱楚昭至死不渝,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戏布局。 这认知上的鸿沟,让谢时安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焦急劝阻,和他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姿态,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有趣的对比。 有趣到……让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唇角泛起的真实笑意。 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5章 奚国明珠 幼年时的宁时郁是个不受宠在冷宫长大的小可怜,他的母妃是敌国进献而来的美人。 听说这位美人衔玉而生,是奚国倾国之力培养的明珠,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拥有燕国皇室特有的烟青色眼眸。 奚国那边的说法是,她的祖母曾是燕帝的十二女。 几十年前燕国打了败仗,需要公主和亲来换取安稳,他们觉得是耻辱,选择了“遗忘”,抹去了这段历史,抹去了十二的存在。 她的存在无疑是扯开这个伤疤,揭开这段历史,在告诉他们抹去也没用。 奚燕,奚国的弃子,燕国觉得是耻辱,并不认她。于是这位奚国明珠在刚进宫时并不受待见,被养在偏远的宫殿里自生自灭。 她从祖母那继承了烟青色的眼睛,于是也继承了祖母不幸的命运。 不同的是,她爱上了燕帝。 这场一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的孽缘,始于燕帝的一时兴起。 喝了酒的燕帝路过御花园时,见到了在雪中赤足跳舞的月下仙子。 “你是......” 美人回眸,只一眼,他们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奚国郡主,奚燕,他的表妹,他的......奚妃。 燕帝只神色复杂了一瞬,就温柔笑起来,“阿奚,不请我去月清宫坐坐吗?” 帝王的宠爱来的很快,她沉浸在被爱的美梦中,忘了帝王的爱是镜花水月,是易逝的。 奚燕当了真,恩爱的心上人一朝翻脸无情,从前宠爱时是稀世珍宝,不爱时明珠便成了鱼目。一直到宁时郁出生,燕帝都没来看过一眼。 她似乎理所应当的因爱生了恨,可常年见不到燕帝,她的心理开始扭曲,恨意被转移到了无辜的宁时郁身上。疯癫时,打骂是家常便饭,可清醒时,又摸着她掐出来的伤痕哭着说对不起。 奚燕看着宁时郁那双和她一样,和燕帝一样,源于同一个始祖的眼睛,喃喃道:"这是诅咒啊......" 我们都是被权力掌控的牺牲品、可怜人。 在宁时郁四岁的某一天,奚燕开始清醒,非常反常的清醒了好几天。那几天里,她常坐在廊下,望着檐角的铜铃,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幼的宁时郁想,想家吗?或许吧,毕竟她可是被奚国倾国之力培养的明珠,或许也不是,毕竟这颗耀眼的明珠被当作求和礼物,送进了燕国皇宫,摆在了燕国皇帝的寝宫里。 宁时郁睁开眼。 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最后梦里,奚国明珠、那位举世无双的美人站在幼时的廊下,神情不再癫狂,归于平静。 烟青色的双眼像被蒙上了一层雾,似乎朝他笑了一下。下一秒,却落下泪来。 “叮——”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响。 对他说。 “对不起,阿郁。” “奚燕,我不恨你。”他轻声说。 但我也不爱你。 “谢时安。” “啊!”谢时安睡一半被叫醒,迷迷糊糊间有个人影站在他床边喊他,吓一跳。 “宁时郁,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宁时郁太安静了,那双平时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此刻却非常平静的望着他。 直觉告诉他,宁时郁在难过。 他听见他说:“谢时安,我好害怕。” 宁时郁蹲了下来,他漂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拉住谢时安的衣袖,然后谢时安的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美人落泪啊! 谢时安差点捂住心脏。 够了!到底是谁让美人如此伤心! “哎,你别哭啊。”谢时安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安慰他,“你要告诉我原因,我才好帮你啊。” 宁时郁其实根本没哭,但他依旧顶着一张欲泣似泣的芙蓉面,眼眶微红,半真半假道:"今天摄政王好讨厌啊,我好害怕。" 谢时安有些迟疑:“可是今天你......” 宁时郁握住他的手:“可是明明我才是皇帝啊,他凭什么教训我,我生气了才不想理他的。但是他会不会报复我啊,他位高权重的,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我真的好害怕啊。” “你不相信我吗?” 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望过来时,谢时安那点迟疑瞬间被抛到脑后:“我信!” 宁时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唇笑了下。 再次开口又变回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啊?”谢时安有点懵。 宁时郁又要哭:“不可以吗?” “停!”谢时安深吸一口气,“可以。” 第6章 献宝者 谢时安躺在床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宁时郁身为皇帝,难道还缺暖床的人吗? 一声轻叹落下,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他心中辗转,低低笑了一声,存心要逗他:“怎么,后悔了?” 谢时安又叹:“没有。” “哦,那我问了,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哦。” “嗯。” “啧,没意思。”宁时郁翻过身,“睡了。” “嗯。” 待到身侧呼吸渐匀,谢时安才转过身来。 月光漫过窗棂,映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精致如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他静静望着,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凝成一个无声的疑问。 宁时郁……你今晚,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或许是谢时安的床比他的要软,又或许是谢时安给了他安心的感觉,宁时郁居然真的放松下来。 宁时郁坠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凄厉的诅咒,也没有奚燕那张因怨恨而扭曲的脸。 只有一片朦胧的,带着水汽的江南春色,那是他在现实从未见过的景色。 一个瘦弱的少女在溪流边,赤着双足,起舞。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碧色衣裙,墨发如瀑,侧脸精致美丽。 是奚燕。他从未见过的,十六岁的奚燕。 一舞毕,少女抬起头,望着他的方向,或者说,穿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烟青色的眸子,如同雨后的远山,清澈。这双被奚国皇室视为“异类”,为她招来无数冷眼和灾祸的烟青色眼睛,在此刻的梦境里,却美的惊心动魄。 “他们说,我这双眼睛是异类。”少女忽然开口,声音像溪水敲击卵石,清凌凌的,带着点自嘲,“王兄们说我会给国家带来灾祸,父王将我弃于行宫,自生自灭十六年。”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对风说话:“十六年……他们当我死了,我也当自己死了。” 画面流转,依旧是那个行宫,只是更显破败。几个穿着官服的使者趾高气扬地宣读旨意,少女跪在地上,背影单薄却挺直。 奚国战败,需要向燕国求和。他们终于想起,燕王还有一个长女,有一张美艳的脸,和一双……烟青色的眼睛。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使者离开,她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方小小的水塘边,俯身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梦中的宁时郁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水面的倒影上,涟漪散开,模糊了那双独特的眼眸。 他听见她极轻地、带着一丝冰冷讥诮的声音,仿佛终于认清了某种真相: “原来,‘自生自灭’了十六年,是为了让我在今日,‘物尽其用’。” 不是明珠,只是一件被临时翻找出来,用以抵债的……物品。 梦境在这里开始摇晃,温暖的江南春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红绸高挂、喧闹却冰冷的婚宴,是燕国皇宫森严的宫墙。 那双烟青色的眸子里的清澈逐渐被冰封,寂寥沉淀为死寂,最终,在那座金色的牢笼里,被逼成他记忆中熟悉的、疯狂的绝望。 原来是这样吗?明珠是假,宠爱也是假。 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身边空无一人,谢时安已经起了。 宁时郁心情有些复杂,他真的很少梦见奚燕,除非情绪波动很大,上次明明还是他刚登基的时候。 他的心沉了下来。 一个晚上却梦见两次。 一个自以为是想要拯救别人的蠢货,果然很烦啊。 ...... 摄政王府。 “王爷,小皇帝突然急召您回京,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楚昭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如实说:“不知道。" 李竟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勤勤恳恳为他出谋划策,寻思问问正主或许比打听来的消息要靠谱,结果回个不知道,还不如他自己打听呢。 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换个主公的时候,楚昭又开口了,道:“他最近一直和谢家的世子待在一起,听说同吃同睡,而且昨天出宫也是和他一起的。” 李竟思真是听的一言难尽,表情复杂,说:"王爷,你以为小皇帝真的会喜欢你啊。” 这位昔日的六皇子,上位时的手段放眼整个燕国史,都是闻所未闻。 他还要说些什么,门外却响起小厮的声音。 "王爷,手底下人采到一颗颜色稀罕的珍珠,特来献给王爷。" "让他进来吧。” 只好作罢,只是离开时,李竟思还是提醒了一句:“王爷,别忘了我们这位年幼的小皇帝是怎么登上帝位的。” 怎么登上帝位的,他怎么会忘记呢?那可太印象深刻了。 其实一开始他是打算站队先太子的,先太子那个蠢货一心一意的听信他,等他登基后,他一点一点的把握朝政,一点一点架空。成为权臣只是第一步,他要的是皇位。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明明出身于世代忠臣的楚家,为什么会对皇位生出那么大的渴望呢?以至于被父亲发现,罕见的破口大骂他不忠不孝,说他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祖父更是向先帝请辞告老还乡。 但是没关系,不明白就先得到,得到了总会明白的。 这条最优解的路,如果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发展下去。 可惜,半路冒出了个宁时郁。 那个在已经成为冷宫的月清宫出生的,已经被遗忘了的六皇子,成了最大的变数。 那天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尖叫声,那个蠢货被宁时郁一剑穿心。 鲜血流了满地,尸山火海里,墨发雪衣,漂亮昳丽的少年活像一只妖。 他看见宁时郁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染了血,烟青色的眸底没有任何情绪。 十五岁的年纪,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没有恐惧,没有大笑。 只有平静。 哪怕后面登基后的宁时郁,疯癫,阴晴不定,是人人唾骂的昏君。他想,或许这晚的宁时郁才是真实的他。 所以,他怎么会忘记呢? “王爷,人带来了。”小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暮色渐沉,檐角的风灯在晚风中摇曳,将廊下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回过神来,小厮已经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和那个"献宝者”。 "奚景郡王。”楚昭有些戒备的看着眼前的“献宝者"。或者说,奚国燕王长孙,已经袭爵了的,奚景郡王。烛光在他玄色的锦袍上跳跃,映得腰间玉带泛着冷光。 奚景不在意的笑笑,说:”王爷不如看看我要献上的宝物。" 他将手里精致的匣子打开,内里铺着墨绿的绸缎,一颗非常罕见的,烟青色的珍珠卧在其间。珠体圆润,晶莹透亮,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就像燕国皇室烟青色的眼睛。 烟青色。燕国皇室的象征,只有皇室成员才有资格穿在身上,少量被用作嘉奖赐予臣子,已视恩宠。于是被无数人追捧,所有的贵族都以被赐予烟青色为荣。 但这里的所有人并不包括楚昭。 他整日想要取代燕国皇室,怎么会喜欢呢? “郡王的意思是?” 奚景叹气,装出几分遗憾来,说:"贵国日益强盛,早日成为中原第一大国也未可知,我奚国自认为比不上,自愿退出。故特派小王特来献上贺礼。” 楚昭嗤笑一声,却没拆穿他,“只要郡王要做的事不会妨碍到本王,本王不会阻止。” “那就多谢摄政王了。”奚景微笑,“还请王爷一定要收下这份礼物。” “不用了。” “合作愉快。” 刚从摄政王府出来,奚景唇角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楚昭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搞,但没关系,目的达到了就好。 等回到住处,天已经黑透了。 “哥哥。”见他回来,一个戴着素白帷帽的少女提着裙摆从游廊尽头奔来,浅蓝色的披帛在夜风中飘拂如蝶。她踮脚时,风掀起薄纱的一角,露出半张美艳的脸,和一双烟青色的眼睛。 奚景对于这个一胎双生的妹妹向来是不喜的,当即轻声呵斥:“谁让你出来的,奚燕。” “还待着不动干嘛,将公主带回房间去。” 她的指尖在流苏上缠了又松,轻声说:“我戴了帷帽,不会被发现的。” 奚景根本不理她,只对下人重复:“带公主回去。” 下人们慌忙上前,却不敢真的触碰奚燕,只垂首围着在她身旁。 奚燕不动。 奚景语气沉了点,“奚燕,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来这的目的。”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奚景是个很讨厌重复的人,重复两遍已经是他容忍了。 奚燕微抿了下唇,终是不再言语,任由宫人们簇拥着,转身消失在通往内院的曲折回廊深处。那抹浅蓝色的身影,像一缕被夜风吹散的轻烟。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奚景才缓缓转过身。庭中空无一人,只有石灯里的烛火轻微噼啪作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比这秋夜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