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宠!邪王的掌心娇竟是魔域大佬》 第1章请你免费看激情戏 倾月很苦闷,但她连眉头都皱不起来。 三日前,她遭人暗害,三魂七魄被散去大半。 勉强保下的一缕残魂,逃出魔域后在星魂大陆漂泊游荡,孤魂野鬼都敢在她面前横着飘,她甚至都没有成形的身体让她皱下眉头表达内心的愤怒。 混沌中,倾月隐约感觉有东西在冲撞她,下意识开口啐道:“都给我滚!” 真切的音色让她猛然睁开眼,入眼就是一大群攒动的人头,人们像参观珍稀物种一样对她指指点点的,话语间难掩嘲讽与鄙夷。 “人长的丑,说话还没教养,真是给温府蒙羞!” “哎,要我说这温家五小姐也挺可怜,从小父母兄弟都死了,寄居在叔父家里,没人疼没人爱的,脑子肯定有问题。” “你说的太对了,正常人谁大白天上街来躺尸。” “……” 衣衫不整?这个她无所谓。 躺尸?她不太懂什么意思。 关键是长得还丑?!这让她怎么接受? 倾月低下头,入眼是一具陌生的身体,皮肤挺白,就是身上布料有点少,只遮住了重点部位,其他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人群的议论声很聒噪,她扬手想把围观群众掀飞,但没收到以往的震撼效果,手臂反而被震得一阵酸痛。 居然是个筋脉不通的废柴! 眼下这尴尬万分的情况,让倾月恨不得咬舌自尽,但她舍不得。 不管她如何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这具身体,这都是她眼下逃脱魔域敌人追杀,休养生息的最佳办法。 干脆重新躺下去,闭上了眼,等这些人觉得无趣散开后,她再走好了。 “啧,哪里来的野丫头?”耳畔突然拂过一阵清风,男人慵懒又戏谑的声音让倾月微微蹙眉。 她没睁眼,而是以残魂的神识进入了这具身体的识海深处。 男人一袭红袍斜倚在王座上,手撑着额角,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倾月满是戒备停了下来,这个男人……身上有魔域的气息。 “你是谁?”她在魔域生活了近两百年,从未见过这号骚包的人物。 “这话该我问你吧?”凌渊环视了下周遭的黑暗虚无,无声宣告自己的主权,“这个魂器是我花了很多年调教成的,你想挤进来必须要自报家门,这是礼貌。” 倾月没立刻回答,她不喜欢这种被动局面。 残魂隐约泛起红光,这是她散魂后表达不爽情绪的唯一方式。 凌渊也不着急,撑着额角的手轻轻敲着,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看起来不怀好意。 一股强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让倾月毫无还手之力,残魂弱得近乎透明。 这个男人在用灵力强迫她消散。 可恶!她还没受过这等侮辱!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必须要借用这副躯体养魂。 “倾、月。”她几乎是咬着牙报出了名字。 男人挑了挑眉,手指未停,灵力未消,她只能又沉沉地报了遍家门姓名:“魔域九幽沈家,倾月。” “九幽沈家……倾月?” 凌渊眯起眼睛,脑海中划过一抹倨傲又单薄的瘦小身影,又看看眼前狼狈的残魂,实难相信是同一人。 这些年未见,她发生了什么?何以落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 但有一点凌渊很满意,她的性子不比幼时那样冷淡了。 他收了灵力,手指一勾,轻巧地将倾月拉到近前,“你可认得我?”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我叫凌渊。” “凌渊?!” 倾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双眸骤然绽出灿烂的神采,勾得凌渊都有点激动,难不成她终于有一次能记起自己的姓名? 但随即,那双澄澈的眼眸又恢复了冷清的神色,依稀带了分他熟悉的傲慢,她淡淡地摇摇头,“不认识,你谁?” “你敢捉弄我?” 凌渊的语气沉了下来,但并未生气,他在魔域的痕迹早已被抹杀,她不记得很正常。 他抬手,指尖按在她的眉心,一股淡红色的光缓缓滑进她体内,让本来缠裹着她的不适顿时消散大半。 倾月闭上眼,坦然接受男人输送给她的灵力。 她觉得凌渊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她认识的人里,没有这么一号浑身散发着野性与慵懒气质的骚包男人。 “这次算我以德报怨,你欠我的。” 凌渊收了手,没等倾月问他出身何处、为何会利用凡人身体修器铸魂,他袖袍一挥,就把人赶出了他的虚空之境。 一阵眩晕过后,倾月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黑了。 不知何时,她被人抬到了街角,整个人隐匿在阴影之中,大概是没有人想看到她这个并不美丽的笑话横尸街头的丑样。 她没再去试着进入凌渊的领地,这世上能利用凡人身体修器铸魂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曾经几乎问鼎九幽城的她都尚不能办到,此人身份、来历肯定不简单,绝不是一两个问题就能说明白。 来日方长,她总会弄清楚的。 倾月坐起身来,左右看了看,都没找到能蔽体的东西。 她拍了下额头,低声道:“喂,你这么大本事,连件衣服都不给吗?我好歹是个姑娘。” “懒得管,自己想办法。”男人低沉的声音拂过,惹得倾月后背一阵激灵。 她暗骂一声,最终用块板砖敲晕了一位过路的行人,这才有衣服穿。 大概是她魂魄太弱,又是具陌生的身体,回温府的路上,倾月走路都是顺拐的。 幸好是晚上,街道行人不多,否则第二天城里又该多一条关于她走路的笑谈。 一路上,她趁着脑子还清醒,大致了解了这具身体本尊的悲惨身世。 自幼父母双亡,比她大两岁的长兄离奇失踪,她寄居在叔父温朗家中,备受兄弟姐妹的排挤。但好在祖父温谷雄对她极为宠爱,所以有他的保护,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直到最近温谷雄闭关修炼,她的境况一落千丈,混得惨兮兮的,实在是不争气。 “喂,你把人家的识海掏空据为己有也就罢了,为什么筋脉都废了?”倾月顺着墙根溜进温府,她不想被人看到又惹来麻烦。 没人回答,她想或许凌渊没有听到,于是拍了下额头,又低低唤了一声,“喂,说话。” “本座有名。” “……凌渊大人,”倾月忍住拿头撞墙的冲动,“筋脉不通是因为您吧?” “嗯,”他笑得很轻,对她那声称呼很是满意,“当年附身时太鲁莽,没注意弄废了,你脸上的红斑也是一样原因。 “红斑?!”倾月本还想找面镜子看下她现在的脸究竟有多天怒人怨,但一听凌渊这话,她已经放弃希望了。 凌渊的笑声低低飘过,像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放心,再有两三个月也就结束了。” “麻烦您尽快,我不想束手就死。”倾月不再理他,只低头走路,她决心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等到筋脉疏通,修炼有成再抛头露面。 不知道魔域那些人还有没有再继续搜寻她这一点残魂的下落,她必须要尽快适应这具身体,找到修补魂魄的方法,不然她会死得连渣渣都不剩。 因为分心想事,她再抬头时发现不知何时走错了路,此刻正身处一座精致安谧的别苑中。 她转身刚欲离开,突然间传进耳中的一声呻吟让她顿住了脚步。 那喘息带着勾人的情欲与魅惑,婉转中透着浪荡的勾引,让人脸红心跳。 倾月深吸口气,抬脚要走,却发现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不会吧?!这时候出问题。 她咬牙又使了使劲,还是纹丝未动。 凌渊戏谑的笑声传进她耳中,带着恶作剧般的调笑:“这次,算你捉弄我的代价。” “你什么意思?” 倾月有种不好的预感,脑海中闪过凌渊那张带着邪气的脸,没等来答案,脚步已自顾自地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可恶!你给我停下,快停停停停停!” 倾月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更没兴趣看现场版,但凌渊就像专门跟她作对似的,她一连串的“停”让她脚步如飞,直直跑到了门口才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惯性让她的脸差点摔门上,倾月狠狠咬了下嘴唇,这才忍住开口大骂的冲动。 “怎么?请你免费看激情戏,你还这么不情愿。” 凌渊能看到此刻倾月气急败坏的表情,尽管还是顶着那张他向来不愿多看的脸皮,但这次他却觉得她这个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他低低笑着,很享受捉弄倾月的过程,谁让她始终记不住他这个人呢? “给我闭嘴!”倾月怒喝一声,一掌拍在面前的门上,“啪”的一声,门开了,屋里的喘息也停了。 凌渊这个人实在是令人讨厌,非常讨厌! 吼完后,她顿觉通体舒畅。 但下一刻,出现在门后的人就让她没那么舒服了。 这人叫莫婉,是叔父温朗的小妾,她又惊又怒地瞪着出现在门口的倾月,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房间,生怕倾月看到里面的人。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她心里有鬼。 倾月也没想揭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化解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微笑,于是,她冲着变脸一样换表情的莫婉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然后转身就走。 莫婉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死死盯着她,没好气地问:“你来这做什么?” “呃……”倾月眼珠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又咧大了些,“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让你闭嘴。” 说完,她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章小心眼儿的男人 方才莫婉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一直萦绕不去,凌渊不停地在识海里啰嗦男女情事的种种,让倾月这段路走得神思不宁。 “男女欢好呢,姿势有很多,比如燕同心、鸳鸯合、空翻蝶……” “喂!”倾月抬手捂住耳朵,但依旧挡不住脑海深处男人的声音,她停在花园水池边,有一种要跳下去的冲动。 凌渊暂停对她的知识灌输,轻咳两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明白,要我具体解释吗?” “我是觉得你很可怜。”倾月深吸口气,低头望向水中,本想借着月色看一眼她的脸,但月光太暗,看不真切。 凌渊不明所以:“我哪里可怜?” “你噼里啪啦说了一路,字字句句都离不开风月之事,可见你这些年憋得不轻。”倾月继续向所居住的听雨阁走,脚步轻快许多,“可惜你被困在一具女人的身体里,火没处发泄,只能过过嘴瘾,你说可怜不可怜?” “你还不是一样?”凌渊反讥,“顶着一张丑皮囊,肯定嫁不出去。” “那你应该庆幸,”倾月也不退让,“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被男人压在床上的感觉。” “啧,你这张嘴倒是比当年伶俐不少。” “别总说得我好像和你很熟。”倾月语气严厉了些,这个男人有意无意透露出对她过往很熟悉,但她却记不得他们的交集,她不喜欢这种模糊与神秘。 凌渊也算识趣,没再继续接话。 “喂,”倾月拍拍额头,像个自言自语的傻瓜,“你知道城中哪有丹药黑市吗?卖禁药的那种。” 她散魂后,若只借助凡人躯壳养魂,需得用上百年的时间。客观现实不允许,她也没那个耐心,她必须要找到聚魂丹。 识海中一片沉默,她以为凌渊没听到,又拍下脑袋追问。 可凌渊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小心眼儿。” 倾月小声咒骂,没看前路,一不留神与拐角处冒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她踉跄地退后一步,抬头看向站在墙影里的男人,话还没出口,扑鼻而来的一股香气让她顿时联想到了莫婉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没想到,她竟然撞到莫婉的情人。 更没想到,那个人眉眼冷清,正是温家四公子——温卿言。 两人直直对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与微妙。不过令倾月更为警惕的是,她在温卿言的眼里看到了凉凉的杀意。 那种淡漠与肃杀,她在魔域里见多了。 “你好,四哥。”倾月冲温卿言点点头,敷衍地打过招呼后抬脚就走,“再见,四哥。” 她决定快速离开现场,她不想再附身第一天,就惹上麻烦。 两人错身而过时,温卿言眸光微冷,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五妹去哪里了?穿成这样。” 倾月不着痕迹地甩开他,拉开与他的距离,“没去哪。” “月黑风高,早点回听雨阁去吧。”温卿言淡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那股熟悉的香气。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倾月心里隐隐涌起一股不安。 脑海里那些记忆都在提醒她,从前这位四公子对她都是视而不见的,难不成今晚是因为心虚才对她关心有加?但他眼里的那股杀意…… 不行,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容身之处,要是被几个凡人害得又要流离失所,她只怕再无活路。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丹药黑市在哪儿?听雨阁今晚是不能回了,你也不想这个魂器受刀剑之苦吧?” “不知道。”凌渊语气不太友善,任凭倾月如何追问,他也不发一言。 “拽个什么劲?我自己去找。” 倾月出了温府,此时城里的大街小巷已陷入安眠,只依稀亮着几盏街灯,四下望去空无一人,疾掠而过的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讨厌这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花了大半夜时间穿街走巷,除了一座名叫霁月阁的青楼前人头攒动之外,倾月在别处竟没看到半个人影。 再也撑不住,倾月索性找个避风的角落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凌渊就开口了:“笨女人,大晚上不回去睡觉,窝这里跟流浪汉抢什么地盘?” “你没觉得温卿言那话暗藏杀机吗?我回去送死才是真笨。” 风很凉,倾月裹紧衣衫,想起白天里睁开眼那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她又问,“白天是怎么回事?这姑娘得罪了谁,被扔到大街上示众?” “温家嚣张跋扈的三小姐。”凌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友情提示,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日后跟她交手,不用手下留情。” “听你的语气,似乎早就看不惯她,为何你不早点解决了她?” “懒得管。” 倾月闭上眼,潜心运气想进入识海深处,却被凌渊挡在外面。 他的语气里透着不快:“你干嘛?” “我觉得你不太对劲,看一眼。”倾月再一次尝试,又被拒之门外。 识海深处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本尊正在修魂的关键期,你乖乖回去,不要惹事,也不要来打扰我,否则玉石俱焚。” “哦。”倾月知道这事的严肃性,也就没再跟他搭话,但静下来一想,有点怀疑自己刚刚的反应是不是表现得过于顺从了。 靠在墙上闭着眼胡思乱想了很久,倾月再睁开眼时,惊觉天色已经亮了,她决定回温府休息。 走到半路,面前突然出现两位锦衣公子,一人手摇折扇笑得风流无比,一人丰神俊朗却面无表情。 拿扇子的男人很亲切地笑道:“你不是昨天躺在街上晒太阳的温姑娘吗?姑娘今天一身男装,又要去哪?” “你是谁?管我去哪儿?”倾月警惕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番,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察觉到她的防备,季兰舟收起折扇,笑得更为温和,“姑娘别误会,我和我朋友也算与温老爷子有些交情,他老人家闭关期间,姑娘若是遇到难处,我们可以帮忙。” 他说的温老爷子就是温家现任家主——温谷雄,如今是她名义上的祖父,在苍星国乃至整个星魂大陆都享有极高的声誉与威望。 倾月冷淡的“哦”了一声,只当他们两个是想借她之名巴结温谷雄,没再继续交谈的意思,径直走过两人,朝温府走去。 没想到这两人挺不识趣,一直跟在身后没有离去的意思。 来到温府大门口,她本想回身让两人打道回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倾月就被几个从门后冲出的家仆按住了,不由分说地被带进了大门内。 被扭送的路上,倾月留意到莫婉的别苑内挂起了白幡,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果然,她一踏进中堂,就见叔父温朗一脸肃穆高坐堂前,两旁站着他的妻妾和子女,见她进来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倾月注意到,站在最边上的温卿言一直沉默不言,清秀的脸上一片平静,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倾月,你可算回来了。”温朗一开口,堂内的人都闭了嘴,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 他挥下衣袖,一把带血的尖刀被扔到倾月的脚边,“这个东西是从听雨阁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让我想想,”倾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那把凶器,而后望向温卿言,似笑非笑地说:“有人突然暴毙,凶手故意把刀子藏在听雨阁,栽赃陷害,对吧?”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纷纷将目光投向温卿言,但他仍然如一尊雕像,不为所动。 “你是怀疑言儿?”温朗面色阴沉,目光中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敌意。 府上向来最受宠也最招摇的小妾死了,出于或厌恶或嫉妒的目的,凶手可能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从未怀疑这个素来冷漠沉静的儿子。 他有意将一部分家族事务交给温卿言处理,他不想对方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倾月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只是挺直了脊背,傲气凛然地说道:“我昨天没在府上,莫婉的死与我无关,她的那些破事我也不感兴趣。”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温卿言说的。 “有谁能证明呢?”温朗质问,府上死了人,凶器出现在听雨阁,总要有人来顶罪,他得走个过场。 倾月还没开口回答,门外一个身着黄衫裙的丫头哭天抢地跑了进来,“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老爷,我家小姐昨晚真的没在听雨阁,奴婢在门口守了一夜,真的没见小姐回来啊!” “父亲,”一位白衣女子打断了小丫头的辩白,辞色俱厉,“采薇是倾月的贴身侍女,必然懂得主子有错她也难逃罪责的道理,她的话不能信。” 这人便是温家三小姐温轻羽,性子高傲,目下无尘,向来看倾月不顺眼。 莫婉的死,给了她一个教训倾月的绝佳机会。 “那你说该当如何?”温朗的神色缓和了些,看向温轻羽的时候眉眼间都散发着圣父的慈爱光辉,可见这位小姐在温府的地位之高。 温轻羽扬起下巴,鄙视地看向倾月,一根银鞭从她的袖口滑出,“要她招供还不简单,我几鞭子下去就解决问题了。” 说着,她手腕翻转,扬手狠狠打向倾月的后背。 只听“啪”的一声,倾月后背裂开了一道血口,浓重的血腥味氤氲了整个屋子。 温轻羽勾起嘴角,扬手又要一鞭。 突然,倾月抬头直直看了过来,一双秋水剪瞳泛起血光,腾腾杀意竟让她后背生凉。 第3章马屁精的真实身份 就在温轻羽迟疑的瞬间,倾月跨前一步,一把扯住对方如瀑般的长发,抬腿狠踹了她的胸腹一脚。 纵然温轻羽天资卓越,年纪轻轻已修炼至玄阶中品,没人能轻易伤她,但她却还是被倾月这一脚踹得吐了血。 “先不说我没有杀人,就算我杀了,没有拿出有力证据,谁也没资格对我动刑。” 倾月扯着她的头发,目光灼灼地环视在场的所有人,她深深觉得温府就是个火坑,这些人都想借着莫婉的死,一把火将她焚烧干净。 温轻羽咬紧牙关,拧身反扑,一掌凝聚灵力狠狠拍在倾月的肩头,方得脱身。 孱弱的身体被拍飞,撞到厅中雕花大柱后重重摔到地上,激得尘土飞扬。 倾月觉得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头发散乱开来,有几缕发丝跑到嘴里,和满嘴血腥混在一起,让人十分不快。 “贱人,竟然敢还手!看我不打死你!” 温轻羽手中的银鞭因灌注了充沛灵力而变得笔直,此刻如执剑在手,眼见着就要劈向倾月的心口,温朗赶快出手制止。 “羽儿,不能胡闹!” 温朗给旁边的家丁使了个眼神,几名壮汉立刻拧了倾月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一副待宰小鸡的模样。 温朗怒不可遏,交代手下的人:“把这混账押下去!让她把昨晚的行踪交代清楚,否则就给我打,狠狠地打!” “这算什么?挟私报复还是严刑逼供?!” 倾月挣扎几下未果,可恨她眼下被这具筋脉俱废的躯壳所限,不然依她的脾气,早已把温朗父女挫骨扬灰。 众目睽睽之下,温朗还是要维持公平正义的形象,他必须以德服人,才能让温谷雄放心地交出权力。 他当即喝止家仆,肃然道:“好,那你就当场说清楚昨晚你究竟去了哪?有没有人给你作证?” “父亲何须多此一问?她一身男装,分明是知道东窗事发,想要乔装逃命,却被咱们抓个现行!” 温轻羽绕过他,扬手一鞭打中了倾月的膝盖。 这一下,她用了八成的力气,饶是倾月钢筋铁骨也挨不住,更何况如今她羸弱不堪。 倾月咬牙避过锋芒,但还是被打得冷汗涔涔,膝盖崩裂的剧痛有如浪潮将她淹没,她重重跪倒在地,却没有出声喊痛。 又是一鞭,见倾月伏地不起,温轻羽居高临下越发得意,出言教训:“温家世代忠良,没想到却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今日我就替爹爹清理门户。” 说完,她运足灵力,注于手中银鞭,一袭白裙也无风自鼓,她这一招显然动了杀机。 这间隙中,倾月抬眼快速扫视了周遭一番,堂中竟无一人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眼见着银鞭以灭顶之势而来,倾月感觉心脏骤然停跳了片刻,下一秒,翦水秋瞳中泛起妖冶红光,她听到凌渊的声音:“这死丫头真是不自量力。” 身体已不受她所控,但她能感受到暴怒中的凌渊毫不收敛,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击波自她体内迸发,还没等银鞭接近,温轻羽以及距她五步之内的人就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 年月已久的温家老宅,也被震得掉了几块琉璃瓦。 倾月也好不到哪去,这具躯壳本就虚弱,刚刚又挨了几鞭,哪里还受得住凌渊的一轮爆发?她当下只觉得四肢酸痛无力,就像是一夜纵酒之后的虚脱状态。 “羽儿,你怎么样?”大夫人快步跑到温轻羽身边,将女儿搀扶起身,一边关切地检查她是否受伤,一边又惊又怒地瞪着倾月。 温朗面露疑色,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倾月的手腕,眉头拧了起来。 她的脉象虚浮无力,如滑珠在盘,根本不可能释放出方才强大的灵力。 更何况,这丫头自打出生就筋脉俱废,她怎么能与轻羽抗衡呢? 但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会有错。 “妖女!你在哪里搞得歪门邪道!”温轻羽怒吼,不管身上的伤,双眼通红瞪着倾月,当着众人的面,她居然被这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废物掀飞在地,这种屈辱让她如何能够忍受! 倾月不愿和她多费口舌,眼下她身体虚弱得紧,只不过靠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厥过去。 手腕还被捏在温朗掌中,她颇为不悦,想用力甩开,却被抓得更紧。 他的力道之大,不似在探察脉象,更像是欲将她生生折断,扒皮拆骨。 “倾月,我向来待你如亲生女儿,可你却杀我爱妾,伤我爱女,甚至……” 温朗缓缓起身,手上力道未松,硬生生地将倾月从地上拎了起来。 他无视倾月越来越白的脸色,质问道:“你甚至还私下修炼歪门邪术,你知不知罪?” 倾月嗤笑一声:“歪门邪术也是术法,想修炼也需筋脉支撑,你想泼脏水,麻烦动动脑子。” 她眼波流转,目光定格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温卿言脸上,冷笑起来。 “说到底,你无非是想保护他罢了,和自己的姨娘做出有悖伦理之事,你再如何替他分辨都是徒劳……” 温朗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他倏然松开倾月的手腕,转而捏住了她的脖颈,他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断送她的性命。 只是,若倾月死了,将来温老爷子出关,他怕不好交代。 看出他的犹豫,温轻羽捂着胸口走过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似欲喷出火来将倾月吞噬。 “爹!她行凶逃遁不成反而陷害四弟,还不知从哪里搞来邪术伤了我,随便哪一条都能治她死罪,爹爹不要优柔寡断,将来就算爷爷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 她的一席话,让温朗动摇了,手上力道收紧,陡然间,倾月觉得呼吸困难。 越发稀薄的空气,让倾月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但温朗却看得分明,她那双眼眸中有一抹幽幽红光正在慢慢变亮。 心“咯噔”一下,难不成她真的中邪着魔了? 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一道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进堂中:“住手。” 倾月心底微颤,趁着温朗松手的间隙,她艰难转头望了过去,清晨的阳光托着两道身影走来,是她在街上刚刚遇到的那两个“马屁精”。 眼中红芒快速消退,近乎沸腾的血液也退却了滚烫,倾月深吸了口气,逐渐恢复平静。 她想对那两人说这不是他们攀关系的好时机,但人家摆明是来帮忙的,倾月自然不会开口多说废话。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萧星寒和季兰舟进屋后还没开口,反倒是温朗满脸惊愕,随即扯着满屋的妻妾儿女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他们一个个伏地埋首,恭敬卑微,齐声高呼:“星殿千岁千千岁!” 倾月一时间停了揉着脖颈的手,上下打量一身锦服的萧星寒,先前她并未注意,眼下才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透着贵气,不愧是王家出身。 只笑她之前还当他是想借机攀附温家,果然休养不足的后果就是洞察力直线下降。 面对跪了一屋的男女老少,萧星寒置若罔闻,只信步来到倾月面前,淡淡道:“此事有我,安心。” 倾月收回打量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多谢解围。” “英雄救美,哦不,救丑,”凌渊在虚空中翻了个白眼,无聊把弄指尖迸出的火焰,“无聊的套路。” 倾月微咬着唇,假装脑海里不曾出现那个惹人厌烦的骚包身影。 萧星寒没有让温府人起身的意思,季兰舟轻摇折扇慢悠悠走到温朗面前,眼皮也不眨一下开始扯谎:“昨晚星殿和倾月,当然还有我,一直在一起品茗赏月,畅谈天地人生,温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找人查证。” 温朗连连摇头,不敢怠慢,“季大人既已澄清,下官自然不再怀疑月儿。” 他万万没想到,此事会惊动最受皇上宠爱的二皇子萧星寒,他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孩子,得罪这位将来最有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皇子。 “那我再多说一句,”季兰舟俯下身,手握着温朗肩膀,低声道:“大人要分清利害,别为了区区一个妾室,伤了你家温老爷子心头的宝贝疙瘩,星殿也关心着呢。” 最后一句颇有些意味深长,温朗抬眉看了一眼二皇子,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倾月,目光说不出的深邃复杂。 他连忙收回目光,对着季兰舟一阵低声感谢。 季兰舟起身走回萧星寒身边,冲倾月露出招牌式的温暖笑容,“事情解决,没人找你麻烦了。” 不见得。 倾月注意到温轻羽扫射过来的犀利目光,她深刻认为眼前这两位好心人对她的维护,日后会为她招来更多的麻烦。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们的确为她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她笑着对两人抱拳行礼,“多谢二位,改天请你们吃茶。” “不必客气。” 一直沉默的萧星寒伸手去扶,当碰到她胳膊时,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竟震得他虎口发麻。 漆黑瞳孔骤然缩紧,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侧头望了季兰舟一眼。 季兰舟笑嘻嘻地拉着倾月往外走,边走边说:“倾月,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就算我帮不上忙,星殿他也肯定会尽心竭力。” 倾月淡笑,回眸望了一眼,萧星寒身形挺拔,踱步走到温朗身前,应该在交代些什么。 季兰舟侧身一步,挡住了她的目光,笑道:“我这人最热心了,看你脸色苍白,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无事献殷勤。”倾月把双手别在腰后,审视着一脸笑容的季兰舟。 虽然季兰舟方才出面解了她的困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让她可以放下戒备的地步。 “得,”季兰舟看出她的警惕,耸耸肩膀笑道:“算我自作多情。” “不,是我得去买面镜子,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变漂亮了。”倾月打趣,等在门外准备再和萧星寒说声谢谢。 但头脑没来由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季兰舟一下变成了三个。 紧接着,她头一歪,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倒在地,晕了。 第4章撩人还是被撩 黑暗如潮水簇拥着倾城浮浮沉沉,直到她抵达那片广袤虚浮的识海。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倾月以残魂的状态漂浮在虚空中,居高临下,瞪着倚坐在王椅上的红衣男人。 “啧,不过一夜的功夫,你就招惹了两个看起来了不得的人物,本事挺大的嘛。” “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发神经非要去别苑,撞破莫婉和温卿言的奸情,温卿言也不会杀死莫婉来对付我。” “这不是你和那小子勾搭的理由吧?” 凌渊抬眉,随即一撇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状态,都快变成透明人了,还有心思撩汉。” “谁撩……”倾月低头去看,话还没说完,调子拐着弯上了天,“我去?!” 悬浮在半空中的残魂已淡得快要消失,她晃一晃,魂魄星星点点的慢速移动,已构不成整体。 “这不可能!” 她若是这种状态,早就连悬浮移动的力气都没了,怎么会待在这具沉重的凡人躯壳里一整夜而毫无察觉? …… 难不成是凌渊一直在支撑着她? 凌渊慵懒地坐直身体,似笑非笑地弹指一挥,几近透明的残魂中逐渐透出一抹淡淡的红。 “丫头,你又欠我了一份人情。” 倾月在意念中蹙起眉头,这个男人在动用自己的灵力修复她支离破碎的残魂,让她免遭再一次魂飞魄散的厄运,这的确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别以为仗着有我调教多年的魂器滋补,就能为所欲为。我这次救你,也不是多喜欢有人跟我共享身体,只是不想你死在这儿,污了我的地盘。” 凌渊勾勾手指,倾月已不受控制地飘到他近前,她看到自己倒映在他那双眸子里,变成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细长手指微动,倾月在空中翻了个圈,继续听他啰嗦:“你这小丫头,长得丑就安分点,少招惹那些男人。” 她沉默不语,静心聆听凌渊的教训,毕竟人家在救她,这时候识相的就不该顶嘴。 一股精纯又不失柔和的灵力自男人的指尖流入,她仿若置于云端,慵懒舒服,不想动弹。 这是凌渊故意敛去几分力道,为她养伤创造的较为舒服的氛围,倾月心里清楚,却没对他说声感谢,她缓缓闭上了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望着眼前那团安静沉浮的残影,凌渊微微敛眉,良久轻吐出两个字:“傻瓜。” 倾月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完全不知道温府上下因为她潇洒的一晕,已经忙得鸡飞狗跳。 她缓缓睁开双眼时,就听耳边传来响彻云霄的一吼:“醒了!小姐醒了!季大人,小姐她醒啦!” 顿时,倾月完全清醒了。 歪头看去,那个叫采薇的丫头已经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急着把她醒来的消息传达出去。 下一刻,季兰舟就窜进了屋,像是看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样,冲床边扑了过来。 倾月快速向床里翻了个身,才躲过了季兰舟的一扑。 但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热情拉住,季兰舟半跪着为她号脉,片刻后,才长长舒了口气,“有了,有了!” “啊?有喜了?!”倾月不明所以,第一反应是凌渊可能耐不住长年寂寞,干脆拖着这具身体找男人寻欢作乐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季兰舟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察觉异常后,他才解释,“你这两天人事不省,气息、脉搏全无,太吓人了。” “夸张,”倾月轻笑,不信他说的话,“我现在难不成是诈尸了?温家若是知道的话,早就把我扔乱葬岗了。” “星寒不准他们探望,没有人知道你‘死’了两天的事。”季兰舟回头确认了下屋内没有人,这才放低声音继续问,“你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见他如此认真,倾月有点郁闷,她该如何解释呢? 她皱着眉头闭上眼,抬手拍了下额头,咬牙低声说:“这……我该从何说起呢?” “哦,给你修魂太专心,本尊忘了让这副皮囊呼吸。”凌渊的声音拂过耳畔,倾月眼前浮现出他漫不经心的表情。 季兰舟把她的反应理解成了难言之隐,恰好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来人是萧星寒,身后跟着一大堆侍从,还有温府上下。 萧星寒侧目,所有人都垂首停下脚步,他独自跨入屋内。 “你怎么来了?”季兰舟站起身来,想搬张凳子到床边,被萧星寒一个眼神阻止了。 “下朝后无事,便来看看。”萧星寒走上前,与倾月对视了一眼,他微微一笑,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谢谢。”倾月坐起身来,觉得他的目光就像自带热度一样,烧得她脸颊有些发烫,她抓紧被角,心里竟然有点紧张。 “嗯,”男人淡淡应了一句,弯腰将她脚边的被角掖好,“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没人会来打扰你静养。” 他的动作十分温柔,倾月莫名想到凌渊控诉她撩汉的事,她觉得很冤枉,眼下这情况应该是萧星寒在撩她才对。 她默默看着,没有放过他动作的任何一个小细节,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毕竟,她在魔域的时候即便受伤了,也从未有人出于关心的目的,真正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过。 想到过去,她有些失神,目光定定的留在萧星寒俊朗的面上,更像是花痴的样子。 萧星寒留意到她的神情,并没有点破,只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季兰舟,对方立刻会意,道:“从脉相上看,倾月已经无恙了。” “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萧星寒重新看向倾月,顿了顿,又说道:“下月初七,皇家围猎,我希望你能出席。” 一旁的季兰舟,瞬间把嘴巴张得比夜明珠还圆。 倾月不明所以,只是犹豫着点了下头。 两人目送萧星寒出门,季兰舟又扑到床边,半跪着问:“你知不知道星寒邀你去皇家围猎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倾月靠着墙,眼皮未动,垂眸看他,“围猎就是围猎,还能有什么意思?” “你……我……”季兰舟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似乎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说起。指指点点了半天,他最终放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倾月知道季兰舟个性随和,跟他说话也就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真诚,“萧星寒贵为皇子,你跟他却形影不离,还亲昵的叫他名字,你跟他……是断袖?” 季兰舟先是一愣,随即站起来又笑弯了腰,“我去找星寒,告诉他这个笑话。” “悉听尊便。”倾月闭上眼,习惯性地引气运力,发现这具躯体原本废掉的筋脉竟通了一二。 虽不甚通畅,但凝神聚力,也能将气运至一两处关窍,这已经算是突飞猛进了。 季兰舟见她闭上眼不再说话,心想她大概是刚刚苏醒还有些疲累,也就不再打扰,轻悄悄得出了门,吩咐温府的人不准随意打扰,便离开了。 拐过街角,他驾轻就熟地上了一顶鎏金轿辇,张口就问:“说吧,你盯上倾月那姑娘,是不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有魔域气息的灵力?” 端坐其中的萧星寒缓缓睁开了眼,眸光说不出的复杂。 不需言语,季兰舟已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果然,你还是没有放弃无双。” “兰舟,你懂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萧星寒这话说得无比坚定,想到那个终年躺在冰棺中的女人,向来无波无澜的眸光里终于有了丝波动。 “既然如此,我帮你就是。”季兰舟叹息一声,又问,“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既然决定要对倾月下手,何必刻意亲近,动她心神?你难道不知诛心之痛甚于身死?” 萧星寒的眸色暗沉几分,诛心之痛,他比谁都要清楚。 当无双在他怀里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萧星寒的心就跟着一同去了,若不是那个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的传言禁方,他情愿随她一起与世界诀别。 可既然有一丝希望,能让无双重回他身边,他又怎么能够放过? 季兰舟看着他的眼神变了又变,摆摆手叹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只是倾月终究是个可怜的姑娘,我不想你给了她关怀最后又亲手摧毁,那样太残忍。” “我并非有意亲近,只是……”萧星寒难得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难以开口,良久,他才轻声说道:“她那双眼睛和无双很像。” 一听这话,季兰舟瞬间明白了。 再多指责或是劝说,都没有意义了,此刻坐在身边的,不再是那个杀伐决断、冷心寡情的二皇子,他只不过是个痴心人罢了。 “星寒,你的心结只有你自己来解,我能帮的太有限。” 季兰舟拍拍他的肩膀,再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了轿辇。 第5章新收的小伙伴 季兰舟三天两头地往温府里跑,每次都带来许多罕见丹药,倾月进补了几天,身体迅速好转,但她心头有隐隐的不安。 这些丹药不仅能强身健体,更重要的作用,是疏通经络、充盈气血。 虽然对她废掉的筋脉起不到治根的效果,但总归有所助益。 难不成,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倾月,这几日我要开始忙皇家围猎的事,不能来看望你了,你自己注意休息,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季兰舟把丹药放下,淡然地看过来,表情没什么破绽。 “其实你也不必每天送药过来,我从小筋脉俱废,吃这个也是浪费。” 倾月摆出一副可惜又委屈的神情,悄悄打量季兰舟的反应。 他笑笑,试探性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你无法修炼?” 星魂大陆各国崇尚修身练武,不分男女,各国王孙贵族更是注重后辈的修炼天赋。但无论个人资质如何参差不齐,但像倾月这样筋脉俱废、完全不能修炼的,是独一份儿。 她的名气很大,大部分是因为她的相貌,另一部分则是她的无能。 “天生的,应该是出生的时候撞了邪。”倾月说的随意,季兰舟当成了她是在自嘲。 话已至此,他也不想再揭人伤疤,也不敢再探问她体内魔灵的事,于是草草说了几句,就出了门。 目送他离开后,倾月泄了口气,走到桌旁查看丹药,连连摇头:“都是好药,真是可惜了。” “这几味丹药太冲,你筋脉还未全通,不宜吃这个。” 凌渊轻弹一指,倾月就跟着他的动作,把那些药一股脑地扔到了屋外。 紧接着,一声女人的叫骂传进来,倾月翻了个白眼。 “凌大人!”她咬着牙,恨恨地警告:“下次你要再不打招呼就支配这身子,我就把它大卸八块!” “无所谓,”凌渊笑得很嚣张,“再有几天我就能脱离这个丑八怪了,想怎么样,你请便。” 倾月拿他没辙,坐在梳妆台前,鼓足勇气拿起铜镜照了照,仔细审视了几遍这张红纹遍布的脸,有些迟疑地问:“喂,你确定等你脱离的那天,这些东西会消失吗?” “你不是不在乎外貌吗?” “我是更在乎筋脉而已。” 又凑近些,倾月发现这几日她脸上的红色纹路要淡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哼,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凌渊嘴上不饶人,唇角却不自觉地弯出了弧度。 还想跟他交流下修炼的事,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丑八怪!这些药是你丢的?!”温轻羽运气,把手里那一串药包使劲向倾月丢了过去。 倾月偏头,手中的铜镜被打中,应声而碎。 手背一阵凉意,她垂眸,铜镜碎片割破了皮肤。 脑海中传来凌渊慵懒的笑,“虽然这具身体筋脉还未全部接通,但对付这个黄毛丫头应该还不成问题,还不快感谢本座。” 还没交手呢,这男人就嚣张起来了。 倾月站起身来,不慌不忙,把桌上的铜镜碎片尽数扫落在地,好像没看到温轻羽一样。 温轻羽心里憋着一股火,今天终于找到理由来宣泄一下,她怎么肯善罢甘休? 她倚着门框,双手环在胸前,嗤笑道:“季兰舟天天送药如此殷勤,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这些舒筋通络的丹药,真是叫人笑话。” “笑完了,就请滚出去,我真不想为了你浪费大好时光。”倾月信步走向门外,经过她身边时,甚至不愿多看这个高傲的丫头一眼。 今日阳光明媚,和风煦煦,吹动听雨阁中的一汪池水波光粼粼,她舒服得张开双臂,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在屋里闷了几天,她真想出去逛逛。说起来,她还没认真体会下苍星国的风土人情。 完全被忽视的温轻羽怒火更盛,她大步绕到倾月面前,迅速点了她的穴道。 “你做什么?!”倾月恼怒得皱起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的样子,让温轻羽心情舒畅了许多。 “你说我做什么?自然是教训你!” 温轻羽抬手拍拍倾月的脸颊,一脸嫌恶地说道:“别以为二皇子他派人给你送来一两次药,你就能飞上高枝变凤凰了。你也不看看这张脸,让人多看一眼都想吐。” “哦,原来你是在嫉妒。” 倾月了然,她对自己的敌意果然又因为萧星寒的态度加深了。 “你有什么好嫉妒的?长得丑?筋废了?”温轻羽极尽嘲讽之态,目光锐利如箭,“下月皇家围猎,实际是适龄王孙选妃择婿假借的名目,几乎所有才俊子弟都会到场,你觉得到那时星殿他还会留意你吗?” “说完了?” 倾月挑眉,随即往前侧身迈了一步,向温府大花园走去,那边有个更大的池塘。 “你?!你是怎么……?!”温轻羽惊愕不已,她分明点了她的穴道! “陪你这种人演戏,真的很累。” 倾月大步走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花园里没人,方便她动手。 她来到花园里的一座小拱桥上,转过身,对紧跟在后边的温轻羽说道:“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还敢来招惹我,丫头你太天真了。” “你竟敢戏弄我!” 温轻羽气极,暗运灵力,扬手冲着倾月的胸口袭去。 倾月迅速侧身躲过,并没有还击。 她不想在身体筋脉全部恢复之前,暴露太多。 温轻羽一击不成,运起灵力再次袭向已躲至几步开外的倾月,这次她瞄准的是她的天灵盖。 只要打中,倾月非死即残。 倾月已料到她会出这招,她只等着温轻羽来到近前,依靠这两天修炼的成果爆发一下,把人扔进池塘里应该没有问题。 到时候闹起来,她只推脱是温轻羽妒火攻心没注意脚下,踩到石头脚滑,自己摔进了水里。 正暗自运力之际,小桥头那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飞一般的速度撞向温轻羽。 紧接着,温轻羽就似一只断翅的蝴蝶,以不甚优雅的姿势落进了水中。 砸出的水花跳到半空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彩虹的光。 桥中央站着个清瘦的少年,看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他面容苍白,骨骼分明的手里拿着根竹竿。 他死死盯着落水挣扎的温轻羽,等她冒出头来,他就用手中的竹竿一通乱打,直到把人重新逼回水里。 这不是恶作剧,更像是满怀仇怨的报复。 倾月单手托腮,倚在桥头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腿有点酸时,她上前夺过了少年手里的竹竿。 “行了,你这样也弄不死她,她出来只会像疯狗一样咬人。” 少年抬头望向她,清澈的眼睛里竟然饱含泪水,但他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唇,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 “啧,你这家伙是欺负人的,怎么还想哭?” 倾月用手指按住了少年的眼,轻轻揉了揉,将眼角的泪水尽数擦去。 眼看着这功夫温轻羽就要爬出池塘,她抬脚一踢,竹竿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最后准确砸在了落汤鸡的头上。 “赶紧走,躲清静去。” 倾月趁着温轻羽又喝了口水的功夫,连拖带拽把人拉走了。 等出了花园,她才松了手,走了几步路发现少年仍垂着头乖乖跟在她身后,她忽然来了兴趣。 她定住脚步,用指尖按住少年的脑门,问道:“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应该是位公子哥,你叫什么名字?” 这副身体的记忆并没有这个少年的身影,故有此一问。 少年摇摇头,习惯性地咬嘴唇,等倾月又开口问了一遍,他才呢喃答道:“他们都叫我杂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杂……?” 倾月住了口,脑海里的凌渊开始给她普及八卦知识。 “明显是温朗的私生子,这还用问吗?生父都懒得给他起名,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可怜虫。”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清瘦的身体在温暖阳光中瑟瑟发抖,他在哭。 那一刻,倾月的心猛然抽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某个模糊的幼小身影,也似这般缩在角落里抽泣,她记不清晰,甚至分不清这记忆究竟属于这具身体还是她本人。 她伸出手,揉了揉他耷拉的脑袋,笑道:“不就是个名字嘛,至于难过成这样?那名字不好,我给你起一个。” “真的?”少年突然抬起头,眼睛因为刚刚哭过,亮晶晶的,饱含希望的样子很好看。 倾月点头,思索了片刻,又道:“你这年纪虽然当我玄孙都可以了,但表面上也就跟我是个姐弟关系,不如你跟我姓,叫沈倾……尘,对,沈倾尘怎么样?” “切,小丫头装什么老太婆?”凌渊嗤笑,旋即提醒道:“这里不是你沈家的地盘,你大喇喇地给人家改姓,这样好吗?” “哦,多谢提醒。”倾月说得不甚真诚,低头看向少年时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柔声问:“就唤你倾尘,怎么样?” “喂,这态度差得太多了。”凌渊抗议,倾月当没听见。 到底是个孩子,有了新名字,倾尘一蹦三尺高,再没了之前阴郁的模样。 趁他高兴,倾月搂住他的肩,低声问:“一般不受宠的孩子,要么经常闷在房里不开心,要么经常溜出家门寻开心,你属于哪种?” 倾尘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都有吧。” “那你很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咯?”倾月两眼放光,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你知不知道这里倒卖丹药的在哪里?” “知道。” 倾尘这次没犹豫,他偶尔会偷祖父温谷雄的丹药拿去卖掉,倾月问的地方他是常客。 “正好,今天阳光这么好,咱们出去逛一圈吧。” 倾月拉着她新收的小伙伴,就要往门外走,但倾尘却扯住她的胳膊,慢慢摇了摇头。 第6章两个笨蛋凑一块儿 “去那种地方都要乔装打扮一下,不然有人报官或得罪了谁,被认出来会倒霉的。” 倾尘站远些,上下打量了一下倾月,又绕着她转了几圈,随后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 倾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男装,扯下自己蒙面的黑色巾帕,道:“装扮成这样,一上街就会被抓吧。” “额,的确有点像抢劫的。”倾尘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该怎么调整下呢?” “两个笨蛋凑一起真是令人心碎。”凌渊的声音响起,让倾月直想翻白眼,“等到了地方,再戴上面巾不就好了?” “你闭嘴,赶紧炼好魂魄滚蛋!”倾月自然不肯承认,她的确没想到这点。 倾尘有点疑惑,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刚刚是在跟谁说话?” “一个蠢货,不用管他。”倾月揉了揉他的脑袋,拉着他出了门,“没事,等到了地方,我再戴上面巾就好。” 因为倾月的脸已成为全城标记性印记,倾尘特意为她抹了很厚的脂粉,虽然遮去了大部分的红纹,但脸色却惨白得吓人,走在路上反而引起更多人的侧目。 倾月早有心理准备,在倾尘的带领下,他们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巷子,最终来到一条偏僻无人的死胡同。 胡同很窄,阳光也照不进来,阴暗的角落里已长了许多青苔。 倾尘熟稔地钻进胡同,朝站在巷口的倾月招招手,说道:“入口就在这里,待我施个法。” “小屁孩,还懂施法?” 她笑着走过去,看倾尘颇为得意地运起灵力,一股淡蓝色的光焰自他掌心绽放,潮湿的空气如水纹荡漾开来,片刻过后,一道传送门凭空出现。 “快走,我的力量只够撑一小会儿!” 倾尘半个身子探进去,拽了一把倾月,两人都刚跨进门内,那道淡蓝色的光就消失了。 比起方才的得意,倾尘此刻有点窘迫,他挠挠头,低头道:“没人教我修炼,我自己琢磨了很多次,也没办法再撑得久一些。” “无师自通,你已经很不错了。”倾月拍拍他的肩膀,激励道:“改天我给你找个厉害师父,你绝对能称霸全大陆。” “真的假的?”少年满身热血,开始畅想他今后风光无两的大侠生活。 “带对路就是真的。” 倾月话还没说完,小伙子已经边跑边跳地蹿了出去,就差没哼小曲儿了。 “你自身都泥菩萨过江,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小拖油瓶。”凌渊消停了大半日,又忍不住开了口,“这个小玄孙哪里有半分骨骼清奇、练武天才的样子?” “所以我才把他托付给你啊,凌渊大人。”倾月捂着嘴,小声对他说。 “我才不要,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收一个徒弟。”凌渊态度很坚决,颇有种对天立誓的意思,倾月没多想。 这是条曲折幽暗的通道,黑暗的环境让倾月想起了那片虚无的识海,凌渊常年待在那一片黑暗之中,还能保持话痨的本性,真是难得。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一扇极为宏伟的雕花木门前,有两名衣着黑色纱裙的女子正守在门口,见到有客到此,微笑着打开了门。 倾月把面巾戴上,迎着喧嚷声走了进去。 她本以为这身土匪打扮会太扎眼,哪曾想大门内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像她这样用巾帕或面具遮脸的再寻常不过,更有打扮成树精或猫妖的。 她留意到角落里还有三个人顶着一模一样的猪头面具,你推我搡的,应该是在争论撞衫的事。 “全城的蠢货奇葩都来了,这场面真是壮观。”凌渊忍不住吐槽,倾月难得没有让他闭嘴,原因是这次她深有同感。 拎住倾尘的后衣领,她微微俯身,低声说:“你确定是这里?怎么看他们的脑子都不太正常。”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话音未落,周遭不少人纷纷投来锐利的目光。 倾尘有点着急,跺了下脚,拉她躲到一旁附耳说道:“这些人修炼品阶很高,说话小点声,不然惹来麻烦,我可保护不了你!” 听他说要保护自己,倾月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温暖,她笑得眉眼弯弯,敲了下他的额头,“知道啦,小不点。” 收起开玩笑的心思,倾月在偌大的场地里走了一圈,她发现这里进行的丹药生意很广泛,小到炼丹所需的器具材料,大到各类禁制丹药,只要价钱合理,基本都能成交。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人贩卖妖丹。 妖丹是魔域内妖魔鬼怪多年心血炼化出的精华,丢了它,虽不至于魂飞魄散那么惨,但妖丹主人会被打回原形,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不如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她曾经也有一颗,但那天为了守住她微弱的魂魄壮烈牺牲了。 一切都要回到从前,想想就很心塞。 倾月叹口气,继续搜寻聚魂丹,但转了两圈,都没看到这味丹药的影子。 不得不找个小贩询问,结果人家一听她报出的名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兄弟,你要的这种也忒高级了,别说我这里弄不到,你就是找到这里的老板,也没指望。” “那你知道有谁可能会知道一些线索吗?”倾尘仰起头追问,他希望能帮姐姐问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要不去问问老板?她今天来了,”小贩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朝西北角的方向指了下,“那不,穿白裙子的美女就是。” 美女?这么大的一个地下黑市,竟然是个女人在经营? 倾月顺着小贩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人的身影竟有些熟悉,她走近细看,白衣女子已拐进了一间小屋,她只看清了对方的侧脸。 “姐姐,你认识她吗?”倾尘边问边走过去,准备趴门缝。 “一边玩儿去,”倾月把他拽回来,“走的时候我叫你。” “可是她……” “小孩子听墙角会长针眼,赶紧玩儿去。” 倾月打发他离开,自己则在小屋附近徘徊,为了不惹人怀疑,她还买了一粒据说是五百年树妖的妖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白衣女子推门而出,倾月看过去,那张如出水芙蓉的俊脸一下勾起了她的记忆,这人叫澜溪,是苍星国第一青楼霁月阁的琴师。 她顶着风头如此大的名号,还敢经营地下黑市交易,倾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倾月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询问关于聚魂丹的事,但很快屋内又走出一人让她停住了脚步。 那人一身锦服,身形峻拔,一把折扇挡住了脸,大步朝门口走去。 鬼使神差的,倾月跟了上去。 过程中,她看清了那把折扇,季兰舟经常拿着它在自己面前招摇,想不记住都难。 这里是丹药交易黑市,季兰舟是朝廷命官,更是萧星寒最信任的人,他怎么会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此? 难不成来暗访? 不对,他若是代表朝廷来此,这里早就应该被一窝端了。 雕花大门打开,倾月跟着他走了出去,她发现对方的脚步顿了一下,应该是注意到有人在跟着。 她也没想遮掩,走进那条曲折的通道后,快走两步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季大人你不是去忙围猎的事了吗……” 话还没说完,对方身上的灵力陡然暴涨。 倾月警觉撤退,却没来得及,肩膀被对方狠拍一掌,那股强大的灵力卷挟着她狠狠撞到了墙壁。 风,呼啸而至,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左臂无力地垂下,动弹一下都扯得神经痛,倾月低低咒骂一声,右手运起灵力,红色的微光自指尖绽出。 又一股凶狠的灵力压顶而至,倾月迎头反击,可下一秒,她猛然收了手,怔愣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的面孔。 萧星寒!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萧星寒在微弱的光中看到了那双澄澈的眼,他心下一惊,手上的灵力已无法收回,他猛地侧身堪堪避过,手狠狠击中了倾月身旁的石壁。 轰隆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倾尘闻声跑来,发现倾月受了伤,急得直跺脚:“姐姐,你伤得重不重?” 没等她回答,他就狠狠推了萧星寒一把,大吼道:“你这个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我姐姐她哪里招惹你了?!” “别吵了,耳朵被你震聋了。”倾月把心急如焚的少年往身边一扯,压低嗓子对萧星寒道:“对不起公子,刚刚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她拉着倾尘要走,但萧星寒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一把扯下她覆面的黑巾,露出纱巾后那张惨白的脸,虽然白得有些诡异,但脂粉遮去了她脸上的红纹,显出了她绝美的骨相。 “倾月?”萧星寒低低唤了她一声,有惊讶,也有惊艳。 倾月不太想在这种地方与他见面,本欲摇头否认,但倾尘心直口快,跨步上前将倾月护在身后,满是敌意地瞪着萧星寒,“你别乱来啊,我们是温家子弟,我们爷爷很厉害的!” 萧星寒径直绕过他,不由分说打横抱起倾月,向外面快步走去,边走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倾月在他怀里很不自在,她挣扎着要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别动。”萧星寒收紧手臂,话语间习惯性带着威势,震得跟在一旁的倾尘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喂,都说了让你放开,听不见?” 倾月猛然直视进萧星寒的眼底,秋水剪瞳中闪烁着点点红芒,她的语气变得很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又来了,先前他触碰到她的胳膊时,也是这种慑人的压迫感。 浑然好像在瞬间变了个人。 萧星寒顿住脚步,与怀里的人对视片刻,他终究还是放了手。 第7章你不是我父亲 虚空中,倾月坐在那尊华丽的王椅上,奋力高呼:“凌渊,你在搞什么鬼?!” “锻炼身体,”凌渊的声音飘飘荡荡,带着回声打着旋儿从头顶传来,“这么多年没活动,筋骨都松了。” “你就是个孤魂野鬼,连身体都是借来的,谈什么活动筋骨?” 倾月忍不住翻白眼,但想想自己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嘲笑他。 凌渊不理,只是说:“你有手有脚的,不想自己走路,那我来。” 这个男人在作什么妖? 倾月感觉他莫名其妙,但她此刻实力不如他,除非他自己交出对这副躯壳的控制权,否则她只能老实待在这片虚无里。 “唉,月姐姐你干嘛?!” 幽长的通道里,倾尘一声惊呼,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倾月揪着后领拎了起来,随即天地翻了个儿,他被扛在了肩头。 血液狂涌向脑袋,倾尘脸涨得通红,想挣扎却又不敢动。 他只能恳求道:“姐姐,你肩膀受伤了,快点放我下来!” “小鬼,老实点。” 冒名顶替的凌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肩上少年的屁股,倾尘再也不敢动了。 他单肩扛着人,满怀敌意地瞪着萧星寒,没好气得说道:“看到没?我身体好着呢!别再让那个姓季的白斩鸡送药献殷勤,也别因为今天这事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没给萧星寒说话的机会,他扛着一动也不敢动的倾尘,大喇喇地离开了,左臂还无力地垂在身侧,背影有点壮烈。 凌渊健步如飞,来到洞口后,不客气地把倾尘扔到了地上,“小鬼还挺沉。” “姐姐……”倾尘既担心又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不是你的白痴姐姐,快点施法开门。”凌渊不耐烦的催促,他常年来都是魂魄的状态,几乎已经忘了身为一个正常人是什么感觉。 他想起自己被封印多年的肉身,更烦躁了。 倾尘从地上爬起来,运起灵力的时候偷偷往旁边瞄,心里猜测着姐姐可能是被那人一掌震傻了。 传送门乍现,凌渊率先一步跨了出去,就是这一步的距离,他已经回到了虚空中,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只是他一反常态,整个过程他都很沉默,没有对刚刚倾月与萧星寒的亲密举动出言相讥。 倾月觉得他们俩有必要好好谈谈心,但眼下不是恰当时机。 眨眼间,周遭的黑暗变成了狭窄阴湿的胡同,倾尘紧张兮兮地站在她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别担心,小伤不碍事。”倾月冲他笑笑,头也没回,率先走出了胡同。 倾尘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出一条街后,他才开口:“月姐姐,你……刚刚很奇怪,整个人都变得凶巴巴的。” “这个不好解释,”倾月捂着受伤的左肩,步伐放慢了些,“今天的事你不许对别人说,知道吗?” “嗯,”倾尘点点头,目光里满是担忧,“那你的伤怎么办?” “我自己处理。” 倾月突然站住脚步,往旁边一看,霁月阁的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皱起了眉头。 澜溪是霁月阁里有名的琴师,她公然在地下交易市场里露面,显然并不在乎有人认出她的身份。 萧星寒也知道这个黑市的存在,但他却没有采取任何剿灭措施,甚至还和澜溪私会,难道说霁月阁只是个掩护,澜溪背后真正的主宰者是二皇子? “姐姐,你是女儿家,不能进这里的。” 倾尘见她长时间望着霁月阁的招牌出神,以为她想进去玩,赶紧揪着她的衣角小声提醒。 倾月想去抬手捶他脑门一下,一时忘了左肩的伤,撕扯的剧痛让她脸都快变形了。 她以前很少受伤,但每一次伤势都比这严重得多,不过那时她根本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如今凡身肉胎,她还是重视些比较好。 没打听到聚魂丹的事,还被萧星寒打伤了肩膀,倾月觉得今天的阳光也没那么可爱了。 回到温府时,大门内传来温轻羽的哭声,倾尘自告奋勇要去探听一下情况,可人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被抓了。 “这孩子,笨成这样是怎么长大的?” 倾月揉揉太阳穴,垂头看下左肩渗出的血迹,已经有些干涸,她挑挑眉,冲着哭闹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中堂里,倾尘腰背挺得笔直,不肯下跪。 少年单薄的身影透着一股孤独的坚毅,先前他拿着竹竿痛打落水的温轻羽时,也给人这种感觉。 温朗背着双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嘴里一直教训着他应该认清身份,尊重兄姐。 温轻羽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中,时不时地抽泣两声,让向来珍爱她的父亲对倾尘更加恼怒。 “你到底知错了没?”温朗爆喝一声,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见倾尘仍不低头认错,他走到侧面,抬脚狠踹了一下倾尘的腿弯处,少年轰然倒地,脸狠狠砸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 一旁的温轻羽这才出了口气,挑衅似的笑了。 倾月跨步走进中堂,上前拦住了又要踹人的温朗,将倾尘护在身后。 她看了看温轻羽,又直视进温朗的眼里,道:“叔父也该搞清楚情况再决定惩罚谁,他是眼见温轻羽重伤了我,这才把人推进水里的。” 抬手指了下左肩的血迹,“这是证据。” 鉴于萧星寒对她的关心,温朗对她有些忌惮,也不能全然不顾她的说辞。 他看了下她的伤口,的确是新伤,因而也有些拿不准,回头看向温轻羽,柔声问:“羽儿,究竟怎么回事?” “她污蔑我!”温轻羽拍案而起,双眼通红,既愤怒又委屈,“我根本就没动过手,她是在和这小兔崽子一起陷害我!” “你没动手?听雨阁里的镜子碎片还在,你如果忘了,可以去看看回忆一下。” “你这是狡辩!”温轻羽气极,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倾月不理她,回身看了一眼倾尘,他已经站了起来,擦去唇角的血,阴狠狠地盯着温朗,目光中满是怨恨。 这时倾月出面维护,温朗不好再动手,他没好气地一甩袖子,道:“不管怎样,轻羽是姐姐,她再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推她下水。” “她不是我姐。”倾尘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神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倔强,“你也不是我父亲。” 倾月紧挨着他,感受到他在说这句话时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肩,给他无声的支持。 他的那句话,如一道惊雷炸在温朗的头顶。 温朗身体紧绷,表情猛然怔愣,不敢相信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儿子竟敢公然顶撞他。 “好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倾月适时出声,不想让事态演变得不可控制,她瞥了一眼温轻羽,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表情,“这次我不想计较,也请二位适可而止。” 她拉着倾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轻羽想追出去,被温朗拉住了。 “羽儿啊,你追去又能做什么呢?星殿最近可很是关心她呢。” 一听他提起萧星寒,温轻羽更是怒火中烧:“那又如何?!难道皇上最器重的王爷,会纳一个丑女为妃吗?” “那你也得收敛点。”温朗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她是你祖父的心头宝,现在温家还是你祖父说了算,爹希望你能忍忍。” “爹!” 温轻羽满心不愿,挽住他的胳膊,杏眸微寒:“她就是个筋脉不通的废柴,要不声不响地除掉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祖父那里随便找个借口糊弄糊弄就行了。” “那也要找个好机会,”温朗也动了这个心思,这两天倾月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下去迟早会威胁到他,“最近季兰舟天天往府上跑,星殿看顾得紧,这事急不得。”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想在皇家围猎时还看见她,晦气!” 温轻羽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她的修炼天赋更是在世家子弟中极为出众的,所以这次皇家围猎她一定要出尽风头,让萧星寒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如果有倾月在场,她保不准会控制不住火爆脾气,到时候要是出了差错,只怕会坏了她的大事。 温朗知道女儿一直钟情萧星寒,萧星寒也极受当今皇帝宠爱,保不准将来会继承九五之尊,他也想借助成全女儿的心愿来巩固温家的地位与势力,温轻羽想要除掉的人,他不会心慈手软。 “这事交给爹来办,你好好准备围猎的事,爹看好你。” 有了他的保证,温轻羽这才算喜笑颜开,但心里却还是对早上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她可以暂时放倾月一马,但是如今那个连名字都没有小杂种都敢骑到她的头上,让她受尽屈辱,她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之中,温轻羽冷哼一声,攥紧了拳头。 敢得罪她?她要他生不如死。 第8章那你去死好了 从中堂出来,倾尘就一直闷闷不乐,任凭倾月如何逗弄,少年脸上始终阴云密布,不肯再笑一下。 知道这小子伤心,倾月也不再扰他,留他一人在所居的偏院冷静过夜。 翌日,她端着早就吩咐采薇做好的山楂糕去找人,心想着他到底是个孩子,看见心心念念的食物,忧愁烦恼就能去个大半。 途径花园,一阵争吵声传来,倾月循声望去,是温卿言和温轻羽。 “别以为父亲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你能有今日地位,无非是二哥他醉心江湖,不愿插手府中事务。” 温轻羽仰着头,神情倨傲,不掩嘲讽继续道,“你无端端为那小杂种出头,无非就是你同他一样身份卑微低贱,我说的对也不对,四哥?” 刻意的称呼,调笑的语气,都像是打在温卿言脸上的耳光,但他听了之后,清秀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他整个人透着疏离的冷漠,只横亘在温轻羽面前不肯离去,“解药。” “哼,我就是不给,你能奈我何?”温轻羽双手环胸,也不肯让步。 倾月听了寥寥数句,心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顾不上细究,直奔偏院而去。 急唤了倾尘两声,却没有回应,她一脚踢开房门,手中的山楂糕骤然掉落在地。 “倾尘!” 她跑到床边,抱起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的少年,一手向他腕间探去,赫然发现他脉息时急时缓,冲撞不正,是中毒之症。 心思急转,想到方才在花园中听到的话,倾月断定这是温轻羽下的毒手。 她起身欲要冲出门去向凶手索要解药,手却被倾尘拉住。 少年惨白着一张小脸,眼睛无力地眯成一条缝,毫无血色的唇缓缓吐出一句话:“月姐姐……我疼……” “姐姐知道,”倾月忙回身安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坚持下,我去为你寻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姐姐还得靠你罩着呢。” “呵……”倾尘懂事的想点点头,但身子猛地一震,他痛苦的侧转过身,蜷成一团,不停地痉挛。 衣袖卷起,露出了他紫黑色的左臂,肘弯处有两个针眼,很刺目。 倾月知道不能再耽搁,她顾不上安抚倾尘情绪,拔腿就往外冲,结果直直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解药在这。”温卿言凉凉看了她一眼,绕过她走到倾尘身边,不由分说将一颗绿色药丸给他喂下,并点了他几处穴道防止毒素蔓延。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温卿言没作停留,转身离开了。 经过倾月身边时,他略有停顿,轻声说了一句:“这次,你我两不相欠了。” 来不及追究温卿言的意思,倾月走到床边去看倾尘的伤情,这药不久便起了效用,少年不再痛苦的痉挛,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嘴里咕哝着说些什么。 在床边守了半日,倾月发现他发烧了,左臂的颜色依旧没有褪去,触目惊心的黑色让她不安。 “凌渊,你可识得此毒?怎么他仍不见好转?”倾月拍拍额头,她心想凌渊应该会有办法。 可半晌,也没等来男人的回应,识海中一片安静,他似乎不在。 想起凌渊曾交代过她,这段时间是他修魂的关键时期,不能轻易打扰,倾月也就没再追问,而是唤来采薇,让她去城东季府找季兰舟。 没多一会儿,季兰舟就到了,身边还跟着萧星寒。 “倾月,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季兰舟笑吟吟的走过来,“我和星寒正想来看看你,结果半路上就遇见了你的贴身小丫鬟。” “别废话了,你快点来看看倾尘的伤。”倾月一把拽住他的袖口,蛮横地将人拉至床边,她则起身站在一旁,满脸担忧。 这一刻,倾月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在魔域时就该好好学习医药之术。当时若用些心思,今日也不必如此神慌。 季兰舟也不敢怠慢,细细探脉后又仔细查看了他的左臂,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何时中的毒?又是何时服下的解药?” “中毒时间不清楚,两个时辰前服下的解药。” “此毒名为噬心,毒性猛烈,看他左臂上的乌黑之色,想来中毒时间超过了四个时辰,就算服下解药,只怕也为时已晚。” 季兰舟将倾尘的左袖撕掉,露出他依然紫黑的左臂,倾月定下心神去看,她注意到腋窝附近的乌黑色犹如新生枝桠一般向着倾尘的肩膀、锁骨缓慢延伸。 “你说的为时已晚,是什么意思?”倾月攥紧双手,声音很稳,没泄露半分情绪。 一直在旁沉默的萧星寒,从袖口中掏出一柄精致的匕首,走到床边,沉声道:“削去左臂,或许还来得及。” 闻言,倾月的目光倏然一紧,翦水秋瞳中漾满痛心与怀疑。 季兰舟也站起身来,郑重说道:“解药已服下两个时辰,但他的情况仍未好转,星寒所说的是眼下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法子。” 床上的倾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神智清醒了些,他强睁开眼,嘴巴翕动几下,有话要说。 倾月忙过去握住他的手,察觉他在微微发颤,应该是在强忍痛苦。 “你乖乖的,再忍耐一下。” “姐姐……”倾尘强打起精神,咬着嘴唇用力抬起头,瞥了一眼自己无力的左臂,意识到情况不妙,眼睛登时通红,“我的手……我的手!” “小子,你安静些,”季兰舟按住他乱蹬的腿,大声警告:“情绪失控只会让你的情况更糟!” 可倾尘哪里听得进去? 一股未知的恐惧瞬间将他包裹,犹如水草裹缠着他的双脚,越挣扎,越会将他拽进更深的湖底。 痛苦再也无法压抑,他放肆地嘶吼出声,像只濒死的小兽。 倾月想起昨天他还笑得一脸灿烂,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不过一天光景,少年就被折磨得如坠地狱,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能再犹豫,他快不行了。” 季兰舟在旁催促,倾尘左臂上的乌黑此刻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延展,向着心脏的位置侵蚀。 怀里的倾尘疯狂摇头,右手死命攥着倾月的衣角,声音里满是恐惧与抗拒:“不要!……我疼,姐姐我疼……” 肩膀被人握住,她偏头,正对上萧星寒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 “你先出去吧,”萧星寒微微侧身,挡住手中那柄刺眼的匕首,沉声道:“我来。” “不!我不要!”倾尘挣扎得越发厉害,活像是疯了一般,死都不肯让萧星寒接近。 眼见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倾月心头一狠,夺过萧星寒手上的匕首,一手蒙住怀中少年的双眼,低声道:“很快就好了。” 萧星寒与季兰舟上前配合按住了倾尘不断挣动的身体,少年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残酷事实,发出尖利到沙哑的嘶吼,令闻者心碎。 “不要!不要!姐姐我求你了!……姐姐我疼……我疼啊!我求你求求你不要碰我!姐姐我好疼……” “嘘……”倾月的声音里也沾染了几分颤抖,她深深望了怀里的人一眼,深吸口气,不再犹豫,举起匕首利落地刺向倾尘的左臂。 匕首是当今皇帝钦赐给萧星寒的防身之物,精锐无比,削铁如泥。 手起刀落的瞬间,热血喷洒了一脸,少年惨烈的尖叫犹如一柄尖刀直戳倾月的心脏,紧接着,世界安静了,倾尘痛得晕死过去。 “快!赶紧为他运功驱毒!”季兰舟扯了一截干净的里衣,动作熟练地为倾尘包扎伤口,鲜血很快将布料浸透,触目惊心。 萧星寒双手抵住少年的后背,运功为他祛除体内的余毒。 而倾月则像是丢了魂一样,怔怔地握住男孩仅剩的那只手,一片冰冷。 看她红了双眼,萧星寒心里蓦地一紧,目光望过来,不掩关切,“倾月,你在旁休息下,他会没事的。” 倾月像是没听见,依旧紧握着手,希望能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 可是,脑海里满是她蒙住倾尘双眼前,他那闪动的泪光下复杂的眼神,有恐惧,有痛苦,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恨意。 “倾月……” 萧星寒又唤了她一声,见她昨日被自己重伤的左肩似乎又有血渗出来,不免担忧又愧疚。 循着他的目光,季兰舟注意到倾月的伤口,叹了口气,快速完成包扎后,走到倾月跟前,道:“你也伤得不轻,我给你看看吧。” 说着,他去扯倾月的手,却被猛地甩开。 没等他反应过来,倾月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间,木门被撞得来来回回,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快跟去看看!” 萧星寒的吩咐还未落地,季兰舟已经消失在房内。 季兰舟实力已至天阶下品,以他的功力,追上倾月应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路上,他竟要施展全力,方能不至跟丢。 他暗暗心惊,难道倾月竟真的暗自修习魔域功法?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筋脉具断的人身上,又让他如何相信? 倾月,真的是个谜。 一阵哀嚎猛然间将他云游的心思拉回现实,季兰舟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温轻羽痛苦蜷曲成一团,身下一片血泊,散发出浓烈的咸腥味。她瑟瑟地向后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上去更像是刚从地府受刑后挣扎着逃出来的鬼魂。 倾月冷冷站在她身前,手中持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殷红鲜血顺着三尺剑锋滴下,最终融入她脚下的那片血泊。 “机会我给了,但你不思悔改,那你去死好了。” 她的声线格外平静,却如冬日寒霜,凉透心扉。 长剑因灌注了灵力而嗡鸣作响,手腕一转,这次,剑尖指向了温轻羽的脖颈。 第9章老子信了你的邪 季兰舟不过离倾月两步之遥,但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就连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倾月的头微垂,冷眼睇着在垂死挣扎的温轻羽,他看不到她的眼神,但从温轻羽的反应里,也不难想象她的愤怒与杀意。 就在倾月挥剑的瞬间,他扬臂一挥,袖中折扇飞出。 只听“铿”的一声,长剑与折扇在空中相击,倾月那致命一剑,被化解了。 “季兰舟……季大人!救我救我!这丫头疯了,她疯了!”温轻羽如看到救星一般,顾不上伤情,爬到季兰舟身边,一手拽住他的腿,不肯松手。 季兰舟垂眼一瞥,看到了温轻羽左手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应该是被挑断了手筋。 他抬眼,正对上倾月直射过来的目光,心又是微微一颤。 这目光,太犀利,太寒冷,像是要活生生地将他扒皮拆骨一样。 “倾月,”他挺直脊背,正对上她的视线,“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事已至此,你就算要了她的命,也于事无补。” “所以我就该饶她一命,让她好继续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倾月五指一抓,竟隔空将季兰舟掉落在地上的折扇吸到手中。 她把玩了一下扇子,再看过来时目光变得有些玩味,“你这扇子,杀人甚好。” 季兰舟有些无奈,他叹口气,踹开脚边的温轻羽,错步让到一旁,“你要杀她,我不拦你,我只是觉得像她这种人,生不如死更痛苦。” 他不想让倾月杀人的另一条原因,是温轻羽的死会让她在温家处境更为艰难,但他知道这条的说服力不强,所以他只字未提。 果然,倾月收了凌厉的杀意,神情也变得更为阴鸷,她在思考季兰舟的提议。 温轻羽没想到季兰舟竟会说得如此直白,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在这两人眼里是再轻贱不过的东西,她绝望的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没想到,过了片刻,她听到了长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她睁开眼,正对上倾月那张红纹遍布的脸,忍不住露出了一贯嫌恶的表情。 倾月呵呵一笑,俯下身,强硬捏住她的下巴,道:“今日我便留你这条贱命,但是你记住,你害倾尘没了一条胳膊,我就废你一臂;你瞧不上我这张脸,我就让你也变成这样……” 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温轻羽浑身抗拒着向后退,但她失血太多,早已没了力气,只能惊恐的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倾月扬起手,指尖泛起红光在自己眼前晃了几下。 痛感如潮水袭来,温热的血流了满脸,温轻羽哀嚎几声,晕了过去。 “哼,我还当你是多有傲骨的一个人……” 倾月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季兰舟身前,将折扇扔回到他怀里,毫不真诚地说道:“对不起,把你的扇子弄脏了。” “我这扇子很贵的。” 季兰舟将折扇收起,哭笑不得,跟在她身边往回走,略带试探性地问道:“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 “私修禁术,”倾月回答得倒很痛快,见季兰舟一脸神情肃穆,她笑笑,挑了挑眉,“这种不着边际的事,你难道也信?” “啧,”季兰舟扁扁嘴,神情尽量放自然,“你变坏了,这种事也敢乱开玩笑。” 倾月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季兰舟的脸,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扯谎:“其实前不久,我得遇一位高人指点,筋脉才能奇迹修复,偷偷练些保命的功法,我希望这件事能成为你我之间的秘密。” 她表情肃穆,目光真挚,丝毫不见方才的半分戾气。 要不是亲眼所见,季兰舟都无法将眼前的人和温轻羽的惨状联系到一起。 季兰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关于她灵力中有魔域气息的事,倾月能够向他坦白筋脉恢复的事,就让他很是欣慰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两人回到倾尘所居的偏院时,房门正好打开,萧星寒一个箭步冲出来,见到院子里站着的两人后,猛然停下,轻轻地舒了口气。 但下一刻,目光定格在满是鲜血的倾月身上,他又拧起了好看的眉。 “你的伤,”他走上前,拉起倾月的手,带着她在院中石凳坐下,“是我不好。” 说着,他与倾月双掌相对,将一股股精纯又不失温和的灵力输入到倾月掌心。 察觉到他在为自己疗伤,倾月想抽回手,却被萧星寒握得更紧,手指甚至与她的十指相扣,不容人推拒。 “砰砰——砰砰——”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倾月像是怀揣了不能被人窥探的小秘密,有些心虚地抬眼瞄了萧星寒几下,血液里翻涌的情愫又沸腾了些。 都怪这个男人生得太俊朗,眼神又太深邃,让人多看一眼都要沦陷在他眼里。 嗯,一定是这样。 又开始胡思乱想,倾月索性闭上双眼,平静接受萧星寒的医治。 萧星寒以为她不舒服,微微收紧手指,关切问道:“是伤口疼吗?昨日我以为是有人偷袭,用了十足的力道,真是……” “别再道歉了。” 倾月睁眼打断他的话,咧出个笑容,打趣道:“殿下从见了我开始就一直在道歉,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发生了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呢。” 话还在说着,她的眼神就往季兰舟身上飘。 季兰舟十分委屈,耸耸肩膀道:“这里就我一个旁人,倾月以为我会编排些什么流言蜚语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 倾月笑得灿烂,似乎将早上的一切不愉快都抛在身后,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这不过是在转移注意力而已。 季兰舟也陪她胡说,“若真要编排些什么,也应该是倾月你追着星寒身后道歉,我好去和别人说是你强行非礼了他,可信度更高些。” “无聊。”倾月嗤笑一声,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正对上萧星寒若有所思的眼神,她不由得挺直脊背,正色道:“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你们两个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如此熟络,有些羡慕。” 萧星寒的语气再寻常不过,但从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倾月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几分落寞。 心脏微抽似的疼了下,她有点无奈,明明她最不信一见钟情这套的,怎么附身之后偏转了性子? 萧星寒还有要事在身,没有久留,只说明日再来为她姐弟二人运功疗伤。 送走他们二人,倾月只身回到房间,望着依旧昏睡中的倾尘,眉头越拧越紧,心想今日去找温轻羽的麻烦实在有些冲动,但再看倾尘空荡荡的袖管,她将心头的那丝后悔彻底捻灭。 不过毁去一条筋脉和样貌,简直太便宜了温轻羽。 倾月只是觉得这样过早暴露自己,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后怕是没什么太平日子可过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温府就炸开了锅。 温朗不知发了什么神通,找来四五十个江湖大夫,在温府进进出出的,引来不少人的好奇围观。 依温轻羽的性子,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将伤她的元凶告诉给了温朗,但直到日落西山,温朗也没有来兴师问罪。 倾月猜想,他大概是忙着和大夫诊治宝贝女儿的伤情,还顾不得来找她算账。 月上柳梢时,倾尘迷蒙醒来,只喝了点汤水,又重新闭上眼,任凭倾月如何找他说话,他都不理。 “我知你气我、恨我,但你还年轻,只要保住了性命,丢一条臂膀还是一样可以肆意江湖、称霸大陆的。” 倾月耐着性子哄他,但话却戳中了少年的痛点,他歪头睡向靠墙的那面,眼泪浸湿了枕头也不肯哼一声。 当她又要劝慰时,房门被推开,闪身进来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温卿言。 他一身黑衣,轻巧利落的装扮,显然不是为了探望伤者。 “你做的好事,温府乱成一锅粥了。” 温卿言直奔床边而来,倾月摸不准他的来意,悄悄运起灵力,警惕地将倾尘护在身后。 察觉出她的防备,温卿言也不戳破,只是从带来的包袱中掏出一件黑色的斗篷,递到她面前,“你们先离开一段时间,等父亲气消了,再回来。” “哼,我害他宝贝女儿差点丢了性命,他会轻易放过我?” “你知道就好,别耽搁了。” 温卿言直接绕过她,将斗篷罩在倾尘身上,打横将他抱起时微微一愣,瞥见他空了的袖管,不免疑惑:“解药不是给你了吗?他这是怎么回事?” “迟了。”倾月压低声音,不想让倾尘再次受到伤害,她转而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去我的私宅,温府没人知道那里。” 温卿言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不再多言,带着倾月一起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温府。 几人一路无话,穿过大半个城,最终来到一处并不显眼的清净宅院。 “你们这几日就在这里好生休养,父亲那里我会帮忙解释,事出有因,你们也罪不至死。”温卿言安顿好倾尘,转而将身上的包袱交到倾月手中。 倾月掂了下,应该是银两,看样子还不少。 她挑眉道:“不敢相信,前几日你还迫切的想要我死,这次却肯如此帮我。” 这话听起来平常,但温卿言知道她是在讽刺,在试探。 他垂下眼,毫无表情的说道:“莫婉死了,你对我构不成威胁。我这次帮你,不过是瞧那孩子可怜,你不必多心。” 说完,他推开房门走进了茫茫夜色,几个纵身之后,消失在了倾月的视线之中。 倾月眸色暗沉,冷面冷情的温卿言真的只是突然大发善心吗? 老子信了你的邪哦! 第10章想要蹂躏你 倾月打开桌上的包袱,看到里面塞了几锭金子,还有几张大金额的银票,足够他们姐弟两个一年的开销。 无论温卿言动机如何,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还挺感人。 她把包袱重新系好,走到床边拍拍装睡的倾尘,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需得离开这儿,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倾尘睁开眼,目光清澈地望过来,她将他眼底的疏离看得分明。 他到底还是怨恨自己亲手削去了他的手臂。 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个木偶,任凭倾月如何劝慰,他都不肯理会。 突然,一只黑猫蹿到面前,扬起爪子,冲着倾尘的半张脸挠了过去。 可惜它高估了腿的长度,一爪子用了十足的气势也只挠到了少年垂在肩侧的一缕头发丝,紧接着,它就被倾月拎了起来。 “哪里来的蠢货,竟欺负到我家小弟头上来了。” 倾月抓着它的颈子,在半空中晃了晃,那只浑身黑透、唯独四只爪子带了点白毛的猫胡乱蹬着短腿,“喵呜”叫了两声,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本想把猫扔出房间,但她注意到倾尘似乎对这只猫很感兴趣,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一直在它身上打转。 “你喜欢?” 倾尘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眼睛却亮亮的,不肯从它身上移开目光。 难得有东西可以在这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倾月微笑着将猫放在他怀中,拍拍他苍白的脸颊,道:“你平白遭祸,说到底还是因我之故,你想不理我多久就多久,月姐姐等你。” 倾尘只管低着头,用仅剩的手轻抚黑猫,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但那只猫却不安分,非常不满被人像只宠物似的抱在怀里,它“喵呜”一声,尾巴啪叽一扫,拍在了倾尘的脸上。 黑猫打中了目标,又一甩尾巴,正中倾尘的脑门。 这次它领悟到了尾巴的力量,对忧郁的少年展开全面攻势,鼻梁、下巴、耳朵、眼睛通通没放过。 “嘿,你这只猫是故意的吧?!”倾月察觉到不对劲,又一下把它拎起,黑猫这次吸取了教训,甩尾朝着倾月的脸打了过来。 “蠢货!” “蠢货!” 倾月的声音与另一道男声同时响起,在场的两人都不禁为之一愣。她发愣是因为这道声音和语气都很熟悉,而倾尘楞的是,这只黑猫竟然口吐人言! “还不快把本座放下来!”黑猫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瞪着倾月,那神态倒是和虚空中的红袍男人极其相似,一样的讨人厌。 电光火石间,倾月已经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她莞尔一笑,故意拎着黑猫使劲晃了几下,挑眉道:“你说放我就放,那我多没面子啊,凌渊大人。” “看来本座前些日子对你太好了,让你如此……喵呜喵呜……”黑猫在半空中胡乱蹬着腿,嘴巴里突然蹦出杂乱的叫声,听起来很暴躁。 倾月松开手,黑猫重重摔到地上,它没有即刻起身,而是在地上不断打着滚,喉咙里还不时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 “哼,我还当你有多大本领,就连附身一只小野猫都搞不定,说出去真是丢脸。”倾月从容地坐到桌边,一手托着腮,看着它只觉得好笑。 黑猫在进行激烈的内部斗争,顾不得反驳她的话。 片刻过后,黑猫陡然间四肢一挺,停止了动弹,随即翻身而起,轻盈跃上桌,抖了抖身上的毛,道:“这只小灵兽虽然只修行了近两百年,但性子野得很,你不懂。” “驾驭不了就换个别的,何必自找罪受?” “哼,这世上还没有本座驾驭不了的。”黑猫扬起高傲的头,前爪抬起挠了挠脖颈,目光犀利地瞥了眼木床,倾尘略有些吃力地起身,倚着墙望了过来。 “不过一日的光景,这小玄孙怎么变独臂大侠了?” “你别刺激他了,”倾月扬手拍了黑猫一巴掌,压低声音道:“温轻羽害我不成,便加害于他,为了保命不得不削去左臂,终是我对他不住。” “哦,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黑猫一跃而下,踱步来到床边,它微微眯起眼睛,红光乍现,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俯身逼近倾尘,见少年只是瞪大了双眼惊异地望着自己,并没有害怕退缩的神情,凌渊满意地勾起嘴角。 “想当年本座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落到只能栖身于一只野猫的地步,岂不是比你这小子还惨?但你见到本座自怨自艾了吗?” 倾尘神情怔忪,微微摇了摇头。 实际上,他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但对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必须得顺着人家的意思表示表示。 凌渊对他的反应更为满意,他一挥袖袍,自有风流之姿,“这就对了。男人,缺胳膊缺腿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本心。心强则为尊,懦弱的人,不值得同情和怜悯。” 说完,红光一闪,虚浮在空中的身影便消失了。 若不是男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让倾尘见了一面就难以忘怀,否则他会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回到黑猫身体里的凌渊倏然跳到倾尘的怀里,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肩膀,头伸着往耳朵边凑。 倾尘忙垂下头,侧耳听着,眼神还不时往桌子这边飘。 一人一猫居然在说悄悄话,倾月觉得这画面有些逗趣,她也有点好奇,向来眼高于顶的凌渊究竟会和倾尘说些什么。 嘀咕了几句,黑猫用尾巴扫了扫少年的下巴,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神情很认真,让倾月想起了昨天两人去丹药交易市场时,他仰头说要保护自己的画面。 “月姐姐……” 神思怅惘间,这声轻如羽毛的呼唤让倾月瞬间回神,她起身走到床边,看到少年眼含泪光,嘴巴翕动几下,欲言又止。 倾月心弦抽动,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随即张开了双手。 少年鼻头一酸,顾不得怀里的黑猫一直在用尾巴打他的下巴,一头扎进倾月怀中,单手搂住她的腰,放声哭了出来。 “月姐姐!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救我的命,我不该怪你的……是我太小气了……” “嘘——”倾月轻柔地拍拍他的背,少年懂事的话反而让她更加心疼,“什么都不要说了,月姐姐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一直都在这儿。” 话音未落,怀里的少年浑身颤抖,哭得更加厉害。 被晾在旁边的黑猫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摇着尾巴跳下床,踱步走到门外。 夜风微凉,寂寂夏夜中,身后宅院里少年响亮的哭声显得分外清晰。 “白痴,哭成这样吵死了。” 黑猫不耐烦地抖抖身子,竖瞳微眯,一道夺目红光自瞳孔绽出,刹那后化作红色薄雾瞬间将院落笼罩起来。 薄雾之外,黑夜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黑猫正百无聊赖地窝在墙角打瞌睡,突然觉得身上传来一阵轻柔的抚摸,它不爽地睁开眼,正对上倾月含笑的目光。 “把你的脏手拿开。”凌渊舒展下身体,竖起耳朵听了下身后,懒洋洋地说道:“小鬼不哭了?” “哭累了,刚刚入睡。”倾月挨着他席地而坐,托腮望向无月的星夜,道:“今夜只能暂时寄住在此了,也不知明天是什么光景。” “心情不好?” “换做是你,你心情会好?”倾月长叹一声,心头涌动的万千情绪都堵在喉咙里,想要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从魔域逃出来也不过才半个多月,但昔日种种,此刻于她而言,仿佛漫无边际的星空一样遥远。 多思无益,倾月自认也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她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 垂头看见黑猫形态的凌渊正趴在地上,歪着头看她,倾月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难得见凌渊大人如此乖巧,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一番。” 她不由分说把猫抓进怀里,双手胡乱揉着那格外柔软的毛发,但不出片刻,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把猫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星光,倾月看清了黑猫困倦不堪的样子。 “你很虚弱,是刚刚封印院子耗了太多精力吗?”她重新把黑猫放在腿上,手上抚摸的动作倒是轻柔了许多。 凌渊冷哼一声,反驳道:“本座没那么弱,只是一时间还不适应这具身体。拿开你的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只猫以后就是你新的栖身之所了吗?”倾月猛然顿住动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又问:“但我的脸没变化呀,筋脉也似乎还是老样子。” “你就这么想撵我走?”凌渊抬了下眼皮,下巴不满地在她腿上蹭了蹭,“恩将仇报的女人。” 倾月莞尔一笑,对他的话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沉默了片刻,她又摸了摸黑猫的脊背,轻声问道:“你来自魔域,还口口声声说认识我,那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那些事……与我有关吗? 黑猫在她腿上翻过身来,一爪子拍开她的手,凉凉瞥了一眼,道:“某人可是提过,希望本座不要假装和她很熟的样子。” “喂,哪有人像你这样记仇啊?”倾月用手指勾了下黑猫的下巴,心想这个男人的脾气实在别扭得很,当初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却记到现在。 凌渊下定了决心不再理她,闭上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看到趴伏在腿上的猫像是睡死了一样,明显是灵力过耗的模样,倾月眸光如水,手指隔着稀薄的空气在黑猫额头点了几下,无声道了句“谢谢”。 第11章我会娶你为妃 因担心温府的人会半夜找来,倾月一夜未眠。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她才唤醒了熟睡中的倾尘,要他收拾下准备离开,另寻别处暂居。 黑猫还在沉沉睡着,倾尘将它翻过来调过去,它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月姐姐,它生病了吗?是昨天那个俊哥哥的缘故吗?”倾尘轻抚着怀里的猫,眉头紧皱,很是担心。 倾月放下手头的事,凑过来查看了下,也不免担忧起来。 这家伙……不是一向盛气凌人的吗?昨日也不过是和只道行不深的小灵兽打了一架,外加布了道封印,也不至于虚弱到昏迷。 “啧,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担心本座。”男人调笑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倾月后背一凛,随即又翻了个白眼。 她背过身去,低声道:“你做事说话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 “凶巴巴的,没点女人样,谁能看得上你?” 凌渊笑得无比放肆,若不是当着倾尘的面,倾月真得想钻进识海里,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讨人厌的男人。 “行了,别咬牙切齿的,更丑了。”凌渊收起开玩笑的心思,正经道:“这段时间是本座脱离魂器的过渡期,你和旁边的小鬼要好好照看本座寻来的小野猫,别让它溜了。” “你放心,为了让你尽快滚蛋,我必定尽心竭力。” 倾月弯起嘴角,回身对一脸迷茫看过来的倾尘眨了眨眼。 正打算问他脱离魂器后的下一步打算,院子的大门传来“吱呀”一声。 倾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跳到倾月的身边,浑身戒备,仍然苍白的小脸上全然一副坚毅的神情。 即便受了伤,失去了一条胳膊,他也没忘记要保护月姐姐的话。 这个举动,让倾月格外暖心。 她轻柔拍了拍少年的头,示意他跟在自己身边,而后放轻脚步走到房门之后,五指微抓运起灵力,只等来人推门而入。 可那人来到门口后便停住了脚步,踟蹰片刻后,伸手敲了敲门。 “倾月,你起床了吗?” 倾月一愣,指尖的红光瞬间消散,她认得这声音,是萧星寒。 温卿言对她提过,没人知道这处私宅的存在,但萧星寒怎么会找上门来?难道他们之间私交不错? 又是一阵短促的敲门声,这次萧星寒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倾月,你在吗?” 倾尘扯了下她的衣角,抬头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倾月揉揉他的头,跺了几下脚假装走过来,而后打开门,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星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昨日离开温府后,我派了几人暗中保护。”萧星寒上下打量了一下倾月,见她无碍,这才舒展了眉头,道:“你没事就好。” 本是暖心的一句话,但却让倾月心弦紧绷。 萧星寒派人暗中保护她?那凌渊化成黑猫布下封印的事,岂不是也会被传到萧星寒的耳中?若他问起,那她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是她魅力太大,单凭一张惨绝人寰的脸吸引了这只审美观无比奇葩的小灵兽对她不离不弃? 这种说法,只怕是傻子才能相信。 “吵死了,你再碎碎念下去,本座耳朵就长茧了。”凌渊十分不耐烦,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昨晚我一路寻来,直接把那几个跟屁虫解决了。” 原来如此。 一夜过后,萧星寒只等来喽啰死去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亲自来寻了。 她错身让步,请人进屋,笑道:“事从权宜,来不及跟你们讲,害你浪费人力心力,真是太抱歉了。” “倾月,你这话是见外了。” 萧星寒站在她面前,个子高出她半头,身形俊挺,但不给人压迫感。 “昨天的事,我大概知道了原委。这件事是温轻羽咎由自取,至于温朗那里,我会去跟他谈,绝不让他为难于你。” “你说服温朗这件事,倒更像是在为难他。”倾月打趣,把昏沉睡梦中的黑猫塞到倾尘怀里,让他到院门口去望风。 她已经将报复温轻羽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倾尘。至于复仇过后引来的祸事,她不想让倾尘知道太多,以免他有心理负担。 等倾尘乖巧地走出门外,萧星寒才继续说道:“温朗虽然对他这个女儿格外珍爱,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前途。” “他要官途顺畅,不想大权旁落,就必须应承下我的要求。至少,在皇家围猎前,他不会在明面上与我作对,加害于你。” 只要维持住表面的和平,私下里他再多派人手加以保护,倾月必定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 萧星寒说得很笃定,应该是他手里掌握着一些温朗的把柄,会决定温朗个人甚至温氏一族的前途。 倾月没有追问具体缘由,只是挑了下眉头,开玩笑道:“皇家围猎前我安枕无忧,那围猎后呢?星殿打算如何保护我?” 说着,她转过身去给萧星寒斟茶,人家大老远跑来一趟说了一大堆要保护自己的话,还因为凌渊死了几个小跟班,怎么着也得让人喝点茶水。 身后一片沉默,萧星寒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倾月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个男人难道听不懂这是玩笑话? 她回过身来,将茶杯递到萧星寒面前。 对方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深渊似的眼眸看着自己,即便有几分出神,但俊朗的眉眼间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倾月有点窘迫,笑道:“别想啦,我只是开玩笑的……” “围猎过后,我会娶你为妃。” 两人同时出声,随即,房间陷入一片微妙的沉默气氛之中。 娶你?为妃?没听错吧? 倾月眨眨眼,心又开始脱离控制乱跳一通,更要命的是,萧星寒仍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视线灼热,让她的脸开始发烫。 她忙垂下头,避开与他四目相对,略有些尴尬的笑笑:“你开什么玩笑呢,这种事可不能胡口乱说。” “我认真的。”萧星寒微微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中有股细微的电流划过手背,酥麻感沿着胳膊迅速四散开来,倾月一时心乱,茶杯脱手而出,茶水洒了满手。 “嘶——”倾月皱眉,手被烫到了。 她想抽回手来,却被萧星寒握得更紧。 男人用素色巾帕给她擦掉手上的茶水,又垂下头凑近,轻轻给她被烫红的指尖吹气。 从她的视角看去,男人形状好看的剑眉下那双星眸微垂,浓密的眼睫微动,在细碎的阳光中扫过她的心扉。 再往下看,是他俊挺的鼻梁,然后……是温柔的唇,薄薄的,很迷人。 “吹什么吹,即使他吹断气,你这爪子上的烫伤也好不了。”凌渊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带着十分的不爽,打断了倾月的遐想。 她本不打算理会,但身子骤然一轻,这是又要被夺去身体控制权的前奏。 “别闹别闹!”倾尘连忙用心念喝止凌渊,防止他再做出格的事,“不用你动手,我来、我来。”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凌渊踩在脚下,让这个脾气古怪又别扭的男人跪地求饶! 恨恨地想着,倾月用力抽回手,对萧星寒笑道:“真没事的,你……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说实话,她抽回手时,心里有一丝丝的不舍和惋惜。 萧星寒将帕子递给她,淡笑着点点头,道:“是我唐突了,倾月没事就好。娶你为妃的事,我是认真的,你不用即刻答复,我会等你想清楚。” 这下,倾月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她方才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倒很像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丰神俊朗的萧星寒就站在坑底,泪眼迷蒙地冲她挥手帕,对她不停地呼唤“来呀来呀”。 似乎就这么跳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意识到她在认真思考萧星寒的提议,识海中的凌渊无比阴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妖冶红光下尽显杀意。 这丫头多年未见,昔日冷冰冰的性子不见了,就连那股聪明伶俐劲儿也跟着一块烟消云散了。 他想不明白萧星寒究竟哪一点打动了倾月,两人相识不过短短几天,远到不了推心置腹的地步,若说看外貌,他凌渊又岂会输给那小子?! 可恶! “白痴,他萧星寒好歹也是声名显赫的单身王爷,长得也还算说得过去,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他却非你不娶,你不动脑子想想原因?” 凌渊按捺住心中那股翻涌的怒意,用以往冷嘲热讽的口吻,对倾月加以提醒。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倾月头上,的确起了作用。 “你身边美女如云,为何要选我——” 话还没问完,倾尘一路小跑进了屋,脸色苍白地说道:“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 “你们留在屋内,我去看看。”萧星寒像没听到倾月的那句疑问,没给她任何回应,转身出了门。 倾月心神不宁,但脚下未停,也跟了出去。 刚来到院门口,就听见刀剑相击之音,夹杂着几声惊慌失措的呼救,划破了清晨静谧的天空。 她闪身出门,一柄锐利的长剑就直刺而来,倾月堪堪避过,拧身回踢,将那人的武器踢落在地。 欺身而上,五指直取来者喉咙,随即在倾尘惊诧的注视中,倾月没带任何犹豫,干脆利落拧断了偷袭者的脖子。 第12章保护智障人人有责 “月姐姐?!你何时有灵力的?”倾尘抱紧了怀中昏睡的黑猫,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倾月顾不上给他解释,背后又袭来一阵凌厉剑气,她忙侧身避过,五指隔空抓过方才被她拧断脖子那人手中的剑,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这人来势汹汹,每招都直奔倾月要害,更严峻的是,此人实力在她之上。 只过了五六招,倾月就显出了败势。 “月姐姐小心!”倾尘大喝一声,扔了黑猫就加入了战局,可他刚失一臂,又从未正经修炼过,很快就被当胸一脚,踢出了几丈远。 倾月匆匆瞥了他一眼,喝止他不要轻举妄动,但这一分神,给了来人可趁之机。 剑气直逼心门,她已避无可避,忽的眼底绽出一道妖冶红光,耳畔响起凌渊低低的声音:“我来。” 锋利的剑尖在距离胸口不过二三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住攻势,像是前方凭空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再不能前进一分。 凌渊轻巧挑眉,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从容不迫地打量对面握剑的人,“看来你也知道偷袭是臭不要脸的行为,才把脸蒙上。” 他抬手,手指轻轻隔空一挥,刺客的覆面黑巾就被锐利的灵力撕碎,露出了一张丑陋又扭曲的脸。 对峙的两人都拧起了眉头。 “果然是你,这么多年你竟藏在一个凡人女子的体内,真是叫人笑话。”刺客收回长剑,狰狞的面上扯出抹鄙夷的笑。 凌渊冷哼一声,目光寒如玄冰,“我当你有多出息,这么多年还不是要被人当狗一样驱使?” “你!”来人语塞,一双死鱼眼中尽是怨恨。 “元承,今日本座饶你不死,滚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替本座好好养护苑内的凤夕蝶鸢,待本座杀回魔域之后,还得凭风赏花呢。” 元承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有自知之明,当下他不是凌渊的对手,又因为主人的命令是探寻凌渊的魂魄所在,如今也算完成任务,他还是先回魔域为好。 “撤!”他用心念传送号令所有手下撤退,顿时间,院子外面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如水纹荡开,一齐消散在空中。 之前萧星寒一直在十丈开外被五六个魔域子弟纠缠不休,无法抽身来救。等黑衣人瞬间消失后,他纵身来到倾月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样?有没有伤到?” 他离得远,只看到有两人前来偷袭,并未看见倾月施展灵力应敌的画面。 “无妨。” 凌渊凉凉抽回手,朝院子走去,但他脚步虚浮,就算扶着墙,身形也有点不稳。 萧星寒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带回去运气疗伤。 奇怪的是,凌渊在整个过程中都异常安静,没等倾月开口,他就飘飘荡荡回了识海,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倾月没有即刻回去,而是飘到凌渊面前,看他闭眼倚在榻上休息,虽然他的姿势依旧慵懒中透着一股邪性,但怎么看都与往常不同。 “那些人是来找你的?难道魔域的人知道你还没有魂飞湮灭?”她以残魂的状态立在凌渊的头顶,往下看能将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 凌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淡淡地哼了一声。 “元承……这个名字很熟悉啊,让我想想。”倾月飞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有点惊诧地在凌渊头上跳了跳,“他是魔君坐下大将东蘅君的贴身影卫,你居然跟东蘅君有过节!” “咦?不对不对,东蘅君他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如果你和他曾有渊源,让他这么多年仍不放过你,那你也应该很有名才对,可是……” 可是,她却从未听说过凌渊的名号。 忽得,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痛苦,残魂核心处竟泛起隐隐一道蓝光,光线很微弱,但它闪烁之处却有股要将她撕裂的力量。 没法再继续思考凌渊的事,紧接着,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消失了。 来得突兀,去得突兀。 她从凌渊的上空跌下,看他仍闭眼倚着,没有开口的意思,倾月心想这会儿恐怕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心里还记挂着外面世界,她没再多说,离了识海。 残影消失的那刻,倚在王座上的男人剑眉倏然一紧,而后剧烈地咳嗽几下,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好看的唇。 倾月睁开眼时,萧星寒正在把她唇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见她迷蒙醒来,他的神情松懈下来,“你左肩旧伤未愈,今日又受剑气冲撞,伤口裂开了。” “是吗?我没感觉到疼,呵呵……”倾月想坐起身来,却被萧星寒按了回去。 “你还是静养为好,不然就要落下病根了。” 萧星寒在床边坐下,想起方才被一大群人围攻的画面,眉头不由得缩紧,“这些人煞气颇重,来历不明,此地怕是不安全了。” 倾月眨眨眼,明知这些人是冲着凌渊而来,却依旧装傻,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些人都是在围攻你,应该是冲着你来的,你加强自身防范就好。” 萧星寒最近锋芒太过,皇家争权夺势,少不了刺杀这种手段,所以他觉得倾月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你们姐弟二人都重伤未愈,独居此处,我心不安。”他隔着薄被握住倾月的手,继续道:“不如你们两个搬到王府去,我也好就近照顾。” “不,不行。” 倾月立即拒绝了他的提议。 若是搬到王府去,就住在萧星寒的眼皮子底下,那凌渊存于她体内的事肯定会暴露,到时候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拒绝的话一出口,她看到萧星寒的表情有些失落,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态度似乎有点伤人。 她摆摆手,笑道:“我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搬到王府去会惹人非议,对你的名声也影响不好。” 萧星寒表情依旧淡淡的,也没再强求,只点点头,起身道:“那我这几日会多派人手保护你们,我先去趟温府,你好生休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倾尘才关上门,跑到床边看着倾月,松了口气似的小声道:“月姐姐,幸好你没答应他去王府住。” “为什么这么说?”倾月坐起身来,让他也坐到床上。 倾尘靠在她身边,怀里还抱着那只昏睡中的黑猫,嘀咕道:“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那天打我一掌的事?”倾月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那都是个误会,我都不计较了,你也别小心眼儿。” “我才不小心眼儿!”倾尘歪着身子躲过倾月的手,撅起嘴巴不满地抗议:“他为我疗伤,我也知道感激,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喜欢他。” “行行行,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你不用嫁给他。”倾月戳了戳他的脸颊,目光落到他怀里的黑猫,它仍睡得昏天黑地,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样。 想起方才凌渊的模样,她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男人肯定有事瞒她,可他的脾气别扭古怪,若他不想说,只怕撬开他的嘴,也得不到半句消息。 “月姐姐,这只猫怎么睡成这样?是不是那个俊哥哥……”倾尘有点犹豫,跪直身子趴在倾月耳边,小声地继续说完:“是不是他把猫给弄死啦?” “他才舍不得呢,这只猫本是灵兽,怎么会轻易死掉呢?” “那它睡了一天还不醒!是不是俊哥哥他出事了?!” “看你这担心的表情,”倾月打趣道:“看来相比起萧星寒,你更喜欢这个奇怪的俊哥哥。” “嗯,俊哥哥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倾尘一脸坚定,说话口吻也颇为沉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倾月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俩只不过昨天见了一面,怎么他就升级成你的人生导师了?” 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一人一猫说悄悄话的情景,她用肩膀轻轻碰了倾尘一下,继续问:“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了?也说给我听听。” “如果告诉你,就算不上悄悄话了。”倾尘偏过头不看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黑猫,打定主意不会说漏嘴。 他越是不说,倾月越是好奇。 “你如果告诉我的话,我可以跟你交换一个秘密。”倾月继续诱惑,“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突然间有了灵力吗?” 倾尘垂下头,用牙轻咬着下唇,仍是不为所动。 “你难道不想跟我一样,灵力突飞猛进,修习更加高深的功法吗?” “当然想!” “那你告诉我答案,我可以让那位俊哥哥教你修习灵法。”倾月双手环在身前,胸有成竹,她笃定这个诱人的条件能够让倾尘动心。 果不其然,倾尘面露犹豫之色,小声嘀咕道:“俊哥哥要是知道我违背约定的话,肯定会生气的,又怎么肯教我修习?”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那……那好吧。”倾尘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挑重点向她复述:“你月姐姐脑子不灵光,又没有防身之术,小鬼你要多多包容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保护智障、人人有责’。” 他越说越心虚,看到月姐姐的脸逐渐黑成锅底,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好像一不小心说多了啊—— 第13章物归原主 那日萧星寒离开之后,倾月就发现院外明里暗处多了十数位高手,他们乔装打扮成最普通的百姓,但眼睛都盯着这方不大的宅院。 好在那天的魔域蒙面人没再出现,倾月心想,萧星寒应该不会怀疑她与魔域有所牵扯。 搬入私宅第三天的时候,温卿言来过一趟,只简单的说了句“温府的麻烦事暂时平息了”,然后把买来的山楂糕递给倾尘,就转身离开了。 没让她回温府,也没撵她离开,倾月挑挑眉,不回去也好,躲开温府的人,她也落得清静自在。 只是,温卿言这个人,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说他冷血无情,但这次他是真心出手相助;说他温柔体贴,但上次不惜杀死莫婉陷害于她的手段又令人寒心。 “整个温府,也就是他还算对我不错。”倾尘一手将山楂糕举过头顶,防止扒在他身上的黑猫偷吃。 这只黑猫足足睡了两天才醒来,现在跟普通的猫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倾月走过来将它拎起,好让倾尘安心享受美食。 “你说温卿言吗?”她坐在桌旁,一手托腮,一手逗弄着要舔她手指的猫咪,心不在焉地问:“他算不上好人,但就你中毒这件事而言,的确对你还不错。” “嗯,他对我好可能也是因为我们俩身世差不多吧,只不过他比我幸运,他有名字……” 倾尘的声音弱了下去,觉得平日里最爱吃的山楂糕都不那么可口了。 头顶传来一阵温柔的力量,他抬眼,正对上倾月清澈的眸子。 “你名字是我给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别总放不下以前的事,听懂没?” 倾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眶湿润了。 “哭什么?山楂糕太好吃了?”倾月用手指为他抹去眼角的泪,起身躺倒一旁的软榻上,闭眼小憩,“你好好享受美食,我眯一会儿。” 只不过她并未真正入睡,而是放松精神,进入了识海之中。 这两天,凌渊都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反常。 “凌渊?”识海中一片黑暗,倾月唤了一声,没人应,“凌渊大人?” 又不放弃地连喊了五六下,虚空中才响起男人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叫鬼呢?鬼都嫌你烦。” 一点殷红光斑在她眼前浮现,随即向四周扩散,在红色光影中逐渐显露出倾月熟悉的轮廓。 还是那张浮夸的王座,还是那种慵懒又勾人的姿势。 先前涌动的不安情绪,快速平息下去。 “原来你还在呢,那怎么这两天吭都没吭一声?”倾月问,尽量保持自然,不动声色打量着凌渊。 凌渊依旧眯着他那双销魂的桃花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座一直很深沉。” 他对自己的定位偏差,真是与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倾月注意到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精神看起来也似乎没有从前好,她也就没吭声,放弃这次和他打嘴仗的机会。 “你来就是为了纯粹看我一眼?”凌渊撩起眼皮,看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那目光就像是自带透视功能一样,让倾月觉得那一刻被他看穿了。 她不喜欢那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就算是被他说中,这会儿也不能承认。 “当然是找你有要紧事,”倾月在他眼前飘了飘,继续道:“你收倾尘为徒,教他修习功法吧。” “不收。”凌渊拒绝得斩钉截铁。 倾月不解,耐着性子劝说道:“他天资不差,又有热情,你一大把年纪了也该给自己收个徒弟传承衣钵不是吗?” “哼,待本座寻回肉身,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翩翩少年佳公子。那什么狗屁王爷根本没可比性。”凌渊闭着眼,嘴角漾起的笑意透露出他超凡的自信。 倾月一愣,随即嗤笑一声,道:“你真幽默!你都超凡脱俗多少年了?哪里还有肉身?即便是有,也应该是一堆白骨了吧。” “你会不会抓重点?”凌渊有点无语,他的重点在后面那句。 倾月不听,她以为凌渊同自己一样,只剩一缕残魂得以苟活于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有肉身存活于世?!若是真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还没来得及细问,耳边传来倾尘急躁的呼喊:“不好了,月姐姐!黑豆它逃跑了!” 黑豆是倾尘自作主张给那只黑猫起的名字,倾月觉得一点都不好听,但倾尘很固执,不肯改口,她也就随他去了。 凌渊也听到了那声中气十足的呼喊,眉头稍挑,不满道:“什么破名字?” “没空跟你扯这些,我去帮你把小野猫找回来,不然你得跟我急。”倾月不做停留,收了神识,睁开眼就往门外冲。 “朝哪边跑了?”她紧追着倾尘出了门,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应该是出城的路。 因为有萧星寒的人盯着,她不太想暴露自己已能修炼的事,就只能硬着头皮纯靠跑的,没多久就气喘吁吁的。 有个暗卫看不下去了,闪身出现在倾月的面前,禀明身份,问清现实,随即几个纵身消失在视线里。 倾月有点无奈,心想若是萧星寒知道了他派来保护自己的暗卫被她遣去抓猫,他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那张俊脸依旧无波无澜,只是在看过来的时候会浮现出一抹笑意,如阳光春草,似风拂轻柳。 淡淡的,却有点温暖。 一个暗卫出动了,剩下的也不好意思不帮忙,只留下三四人暗中保护,其他的都挺自觉向四面八方散开,帮倾月找猫。 黑豆虽然是只灵兽,但被凌渊收拾得很服帖,至少在逃跑前没有发现灵兽本魂苏醒的迹象,所以倾月也放心让这些暗卫帮忙寻找。 “小野猫如果就这么跑掉了,会不会坏了你的大事?”倾月拍拍额头,低声询问凌渊。 “本座倒是无碍。”凌渊的声线慵懒,依稀带着丝笑意,“不过那个小玄孙倒对小野猫喜欢得紧,你不为了本座,也得为了你的好弟弟把它寻回来。” “辈分上占我便宜,幼稚。” 倾月发现她已追至城门附近,路旁就是护城河,绿水绕城,拱桥飞架其上,杨柳依依,花红两岸,景色倒是清新雅致,吸引了不少人到此游玩徘徊。 黑豆早已跑出她的视野,又有人帮忙寻找,寻猫的心情不再迫切,她干脆放慢脚步,踱至河边,打算歇会儿再继续寻猫大业。 有人在吹箫。 箫声如鸣环佩,和缓清幽,但曲子里透着一股苍凉凄清之感,倾月听到之后不由长叹一声,想起了她曾在魔域的种种过往。 还没来得及感慨,箫声就停了。 “看来是我这曲子吹得不好,害人徒添怅惘,坏了姑娘赏景的好心情。”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愣。 来人一袭白衣,手上一把碧绿玉箫,自是风度翩翩。 让她惊讶的事,若不是这人身材颀长瘦弱,脸色略显苍白,她差点将对方认成萧星寒。 对,此时已经站在她身边的人,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版的萧星寒。 看她神色惊诧又迷茫,来人手腕一翻,轻巧地将玉箫别到腰间,随即微微弯腰行礼,笑道:“是我唐突了,在下燕归尘,见过倾月姑娘。” “你……”倾月没问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她顶着一张富有标志性的脸,应该没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想问的是,他和萧星寒的关系。 此时近前细看,她更觉得两人的脸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脸色的差异,似乎没什么不同。 被她这么盯着,燕归尘也没任何不自在,他就这么坦然站着任她打量,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季兰舟也经常露出这种亲切的笑容,只不过,燕归尘笑得更加文雅。 过了片刻,倾月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太过探究了,她忙收回视线,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有点像。” “无妨。”燕归尘笑着偏过头,朝一旁勾了勾手,倾月看到有人从树后闪出,怀里竟抱着只猫。 那人将猫毕恭毕敬地送到燕归尘的怀中,而后又闪身不见了踪影。 倾月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姑娘应该是在找它吧。”燕归尘轻抚怀里的猫咪,一阵清风吹来,撩起他几缕墨发及束发的白色锦带,他微微眯起了眼,恍若谪仙,给人一种他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倾月闭闭眼睛,心想即便他和萧星寒长着同一张脸,但两人气质实在太不相同,亏得她刚才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东西恰巧撞到我脚边,我瞧它生得漂亮,就捉了来。”燕归尘用细长的手指勾下飞到唇边的发丝,随即将猫递到倾月面前,“现在,物归原主了。” 倾月接过黑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燕归尘便向她拘礼告辞。 望着那抹颀长又瘦弱的背影,倾月不禁疑惑丛生,燕归尘和萧星寒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文雅,一个冷峻,明明是两种天南地北的性格,却有着同一张面孔。 他们之间的关系,困扰了倾月一路。 回到暂居地后,焦急等在那里的季兰舟给了她答案。 第14章你考虑好了吗 “燕归尘?你怎么会遇到他的?他和星寒是双生子,长得自然很像,不过兄弟两个的性格一个像父皇,一个像母妃。” 季兰舟见她安然归来,也就松了心。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转而将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黑猫身上,“这只猫看起来就不老实,难怪会偷跑出去。” 倾月没接他的话,继续追问燕归尘的事,“既然是同胞兄弟,怎么不同姓?” “这件事说来挺曲折。”季兰舟咂吧下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看起来漫不经心。 “那就挑重点说。”倾月坐在他面前,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 “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的母妃在兄弟二人出生后不久神秘离宫了,并带走了一个孩子,皇帝派人去寻,用了十五年才将孩子寻回。” 季兰舟放下茶杯,伸手要去逗弄倾月怀里的黑猫,但被躲开了。 他叹口气,继续道:“听说他被找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过得很不好,皇帝觉得亏欠他许多,对他百依百顺,所以燕归尘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爷,随母妃姓燕。” “那他们的母妃呢?” “死了,听说是离宫不久后就死了。” 季兰舟倾身一把抢过黑猫,放在自己怀里不停逗弄,瞥了一眼还在拧眉沉思的倾月,笑道:“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具体情况也只有当事人清楚,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你听过就忘了吧。” 倾月点点头,眼前划过燕归尘温润如玉的笑容,她不禁怀疑,他经历过儿时的孤苦漂泊,如今身上文雅暖人的气息,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他自我保护的伪装。 “月姐姐!我听说黑豆找回来啦!”门外传来倾尘急切的询问声,她抬眼,就看到独臂少年急冲冲地从院里跑来,左臂袖管空荡荡的,在他身后上下翻飞。 她笑笑,招手让他慢点:“机缘巧合,被别人找到了,省了不少力气。” “小弟,这猫机灵着呢,你得看管好了。”季兰舟把黑猫交给眼睛在闪闪发光的倾尘,笑着拍拍他的头。 “嗯嗯,一定会的!”少年连连点头答应着。 失而复得,倾尘对黑猫又抱又亲,完全不顾人家一脸嫌弃的表情。 “行了,你们没事就好,我也该回去向星寒交差去了。” 季兰舟站起来,冲倾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 倾月顺势送他出门,和他一起出了院子。 “这两天别乱跑了,外面不太平。”季兰舟低低说着,神色肃然,倾月很少见他如此一本正经。 “是不是温朗在找麻烦?”倾月心想,温朗爱女心切,不可能这么多天没有动作。 季兰舟点点头,道:“就他那点斤两,不敢明面闹翻,只能暗地里动手,有星寒的人在,他们成不了事。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提防些。” “好。”倾月点点头,认真记下了。 “再过两天就到皇家围猎了,倾月你……”话到嘴边,季兰舟又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 他一向爽快,今日吞吞吐吐的,倾月不禁发笑,“我怎么了?你又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季兰舟凝神看她的笑容,片刻后像是泄了口气:“……算了,当我没开口。” “你有事瞒我。”倾月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审视的神情,让季兰舟想起了私塾先生。 他摆摆手,笑道:“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变美了,说出来,又怕你不高兴。” “哪有人被夸奖还会生气的?”倾月眯了眯眼,她觉得季兰舟刚才肯定不是想说这件事,但他不肯再说,她追问下去也没意思。 季兰舟绕着她走了两圈,最后凑到她面前,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十分诚恳:“我说真的,你很美。” “好吧,被你发现了。”倾月用手指按在他的额间,轻轻推离他的头,笑道:“那这个秘密,你得替我保守。” “没问题。”季兰舟向她告辞,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她说道:“这两天别乱跑,围猎时见。” “好。” 倾月冲他挥挥手,看着他拐过街角后,才转身回了住所。 她总觉得季兰舟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并不太想让她参加皇家围猎,但原因呢?她猜不透。 回到居所,倾月找了面镜子左照右照,发现脸上的红斑颜色已褪成粉红,虽然盘踞在面上依旧碍眼,但比起之前,已经够不上“狰狞”二字了。 “本座这两天就能把这副臭皮囊修好,你该如何表示谢意?”识海中飘来凌渊颇为得意的笑声。 倾月放下铜镜,回到床上打坐,低声道:“待你功成之后,你随便提条件就是。” 她专心运气修炼,筋脉已通畅不少,修炼起来虽比不得过去的随心所欲,但到底能提升修为,暂时能勉强自保。 凌渊也不打扰她运功,只暗自记下了她的话,盘算着到时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两天后,萧星寒派来的马车载着她一路晃晃悠悠驶向城外,最终在一座山脚下停住。 倾月掀开轿帘跳下马车,入眼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上立精美营帐,大大小小有数十顶之多,是为所有前来参加狩猎的王孙贵族子弟准备的。 抬头,就见不远处高山耸立入云,腰间云雾缭绕,依稀可见苍翠郁郁,似有灵气笼罩。 “倾月!你终于来啦!”季兰舟跑到她面前,见她正在打量周围环境,便热心介绍起来:“此山名唤巨灵,山中常有灵兽出没,听说自打高祖皇帝时起,就喜欢到这里狩猎寻宝。” 他瞄了一圈周边,又小声道:“你如今有灵力傍身,若想借此机会小试身手,也别掉以轻心,这里的精怪厉害着呢。” “我自会小心,你只管替我保守秘密。” 倾月心知他是好意,她自己也打定了低调行事的主意,当然如果在此基础上能于狩猎中有所收获,也不枉她来此一趟。 她从怀中扯出一抹纱巾,遮住半张面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季兰舟不禁愣神,心想怪不得萧星寒会如此大动干戈,她这双眼还当真像极了无双。 “喂,想什么呢?”倾月抬眼看他,一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后打趣道:“别人若瞧了你方才的模样,估计都要说我欺负你了。” 季兰舟笑笑,打消了方才在心里冒尖的念头。 不,她就是倾月,那种眸子里带着丝狡黠兴味的眼神,和无双才没有一丁点的相似,倾月是独一无二的,不该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倾月——” 倾月回头,萧星寒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向她招了招手。 他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春雷炸开,引来许多人的目光,还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倾月不禁偏头看了一眼季兰舟,两人眼神交错,都知道她想低调的计划只怕是落空了。 清风四起,吹扬起萧星寒的一身玄衣,见她站住不动,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四散在有花香气的风中,倾月听得有些不真切。 可那双乌黑瞳眸中的深邃,她却看得分明。 只怕再不过去,男人会来拉她,那样只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倾月轻叹口气,在众多目光中走到他面前,纱巾下扬起一张笑脸,道:“怎么了?” “你的营帐已搭好,我带你去。”萧星寒牵过她的手,不容拒绝,带她熟悉环境。 皇家狩猎要持续三天,所有参加的人都要夜宿此地,因为都出自皇族世家,营帐的排列位置也有严格的讲究。 今年皇帝因故缺席,狩猎事宜交由萧星寒全权处置,因而他的营帐自是处于最安全的中心地带,四周更是有侍卫不间断巡逻保护。 为了保护倾月安全,萧星寒力排众议,将她的营帐设在紧邻之地。 倾月对这些自然不知,但看到营帐中陈列摆设都极尽典雅清丽,十分迎合她的喜好,她便知道萧星寒花了不少心思。 “听说这次狩猎是你主事,你却还为我费心劳神,真是多谢了。”倾月发现帐中还有一方软榻,上面放着一条白裘,她弯腰摸了下,触手温暖柔软,是上好的料子。 萧星寒跟在她身后,低声道:“虽已入夏,但山中夜里微凉,倾月旧伤初愈,不能病了。” “嗯,多谢提醒。”倾月回身谢他,却发现他已贴到近前,她下意识撤步,却被软榻绊了一脚。 一只强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肢,扶稳她的同时,萧星寒欺身而上,将倾月禁锢在了他与软榻之间。 心,漏跳了两拍。 倾月听到帐外传来侍卫巡逻时发出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前来参加狩猎的世家子弟假情假意的寒暄声,甚至自远处涧谷卷着花香而来的山风声。 她眨眨眼,忽的又全都听不到了。 唯独胸腔里突然猛烈跳动的怦怦声,沿着筋脉一路向上,直冲她的耳膜。 “嫁入王府的事,你考虑好了吗?”萧星寒的声音低沉沙哑,深邃眼瞳中尽是她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将她轻轻按在榻上,一手将她遮面的纱巾拂去,指腹在她的脸颊来回摩挲。 倾月心里一紧,顾不上许多,一掌拍在萧星寒肩头,用力把人推开,然后迅速起身,捞起掉落在软榻上的纱巾,重新戴好遮住半张面孔。 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她瞄了身边一眼,见萧星寒就那么静静立在一旁,剑眉星目,无波无澜。 第15章皇家狩猎 倾月轻咳两声,试图化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有很多事我还没想明白——” 话还没说完,帐外传来一声嘹亮的传令:“燕王驾到——” 帐幔被掀起,燕归尘走了进来,他白衣翩翩,明眸善睐,细碎阳光洒在他身上,一如画中人。只是他面色似乎比上次见时更苍白,近乎病态。 他先是对倾月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缓步走到萧星寒面前,作揖行礼:“王弟拜见哥哥。” 尾音轻微上挑,让“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萧星寒面沉如水,眉宇间透着不悦,“燕王平日最不喜欢命人通传,今日却好大的阵仗。” “还是哥哥最知我的喜恶,”燕归尘浅笑,“新来的小厮,还不知这些,哥哥莫要同他计较。” 不过一两句话,倾月就明白了这兄弟俩的关系并不和谐。 她的目光在他们之前徘徊,默默打量着,发现两人的脸并无二致,只是性格气质的缘故,萧星寒更显俊朗,燕归尘则文弱清秀。 “祭祀礼要开始了,燕王随行吧。”萧星寒不想与他口舌相争,毕竟当着倾月的面。 “哥哥先行,我还有事要同倾月讲。”燕归尘转身望过来,眼角弯弯的,漆黑眼眸中似含着水光一样。 倾月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回以微笑。 上次找到黑豆的事,她没来得及对燕归尘说声谢谢,此刻不该驳人颜面。 萧星寒眼底飞速划过一道寒光,他没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营帐。 “没想到倾月和兄长也是相识,方才是我冒昧打扰,姑娘见谅。”燕归尘微微欠身,说话慢条斯理。 倾月摆摆手,笑道:“无妨,上次的事我还没谢你呢,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这是缘分呢。”燕归尘笑笑,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绣工绝佳的锦囊,递给倾月,“送给你。” 倾月伸手接过,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她打开锦囊,是一串精致的红铃。 “猫咪顽皮,配个铃铛就不会让它轻易逃掉了。” 燕归尘面色如玉,声音含笑,给人以亲近之感。 倾月将红铃摇晃几下,幻想了一下将它挂在凌渊脖子里时对方嫌弃又无奈的表情,不禁莞尔:“还是你细心,想到这么个妙招儿,回去我就给它戴上,看它还如何嚣张。” 燕归尘勾起嘴角,但下一秒突然眉头紧锁,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声,嘶哑干裂,似病入膏肓之状。 倾月赶忙过去帮他拍背,见他额头竟渗出几滴冷汗,不由心惊,也不知燕归尘究竟生了什么病,发作起来竟如此突兀厉害。 咳了一会儿,燕归尘才缓过劲来,得空说话。 “我没事,”他一手捂着胸口,平顺急促的气息,顿了顿,扯出抹勉强的笑容,“吓着你了吧?真是抱歉。” 倾月扶他在软榻躺下歇息,又打算出门唤随行太医来,为燕归尘诊治开药。 燕归尘拉住她的胳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道:“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了,我歇会儿就好。” 他松开手,摸了摸身上柔软的白裘,笑道:“王兄玲珑心思,为你置办妥帖,只是这好东西却用在了我身上。若他知道,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病症减轻了。 心里这样想,倾月嘴上却答:“你是他亲兄弟,自不会如此小气。” 燕归尘却只是嘴角噙笑,摇摇头闭上了眼,俊脸上一派倦容。 看他眉宇间再无痛楚之色,倾月也就不再打扰,轻步走出帐外。面前人影一闪,她抬头,认出了这侍卫装扮的人是那日在河边把黑豆抱给燕归尘的高手。 这人身形高大,束发垂肩,样貌普通,右脸自眼角向下有一道长至下颌的伤疤,瞧上去狰狞扭曲。 他瞪着眼睛,紧锁眉头,挡在倾月身前,扬扬下巴指了指她身后,喉咙里发出几声混沌音色,似在询问他家主人的情况。 是个哑巴。 “他刚刚发病了,现下正歇着,你进去吧。”倾月侧身让步,待他闪进帐中,又叫来两名侍卫,吩咐不许人打扰燕王休息。 东方鼓声震天,一个个换好猎装的青年才俊纷纷循声而去,既肃穆又雀跃。 皇家祭祀开始,意味着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来了! “倾月,怎么还在愣着?”季兰舟也是一身劲装,跳着脚冲她招招手,“祭祀典礼要开始了,你随我一同去。” 倾月对这种典礼没兴趣,但想到是萧星寒主事,也就跟了过去。 祭坛以青砖砌成,离地三尺,八根白玉石柱立于八个方位,石柱雕有远古神兽,气势威严,灵动逼真,八只神兽皆向着祭坛中心一尊半人高的青铜鹿鼎。 观礼的人围着祭坛四周站定,只留出一条路来,等萧星寒出现。 季兰舟拉着倾月挤进人群,别人见是他,都毕恭毕敬让出一条路来,两人轻而易举地来到距离祭坛最近、观礼角度最好的地方。 鼓声依旧,倾月觉得耳朵都快聋了。 她转头要问究竟何时开始,目光扫过人群,就瞧见了站在她对面的温轻羽。 对方也在盯着她,眼神阴狠,恨不得此刻就能将她杀之后快。 倾月不在意她带刺的目光,只是,她那张脸却完好如初,不似毁过容的模样。 “为平温朗怒气,星寒不得不寻来蚀腐生新的冰肌露,给那小丫头治好了脸。”震天鼓声中,季兰舟不得不凑到她耳边大声解释。 “哦。”倾月微哂,从温轻羽身上挪开了目光。 季兰舟又凑过来,拿折扇挡着,到她耳边喊:“此次来了不少骄矜大小姐,她们肯定会针对你,你留神!” 她们为何要针对我? 倾月想问,却听鼓声骤然停了,周边人群也都肃然噤声,她知道祭典要开始了。 “来了来了,看那边。”季兰舟轻撞了她一下,折扇指向一边。 倾月看过去,就见萧星寒一身玄色长袍而来,头上巨大的兜帽罩住了他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左手持一纹龙权杖,右手端在身前,细细看去,一条赤色灵蛇竟盘曲在他的右臂,不时吐出红信子。 他身形笔直、步伐有力,玄色加身,帝王之威势震慑全场。 许多人下意识屏住呼吸,饱含崇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看他一步一步迈向祭坛,就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这样的萧星寒,不用任何言语、表情或是眼神,只消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王者之气就能让人跪地臣服。 倾月有一瞬间的错愕,这样的萧星寒很陌生。 祭祀典礼很简单,萧星寒登上祭坛,先将盘在他右臂的灵蛇取下,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权杖,灌以灵气重击灵蛇七寸,剥皮取其妖丹,供祭于青铜鹿鼎之上。 整个过程很血腥,倾月注意到灵蛇的鲜血大部分溅到了萧星寒身上,只是他一袭黑衣,掩去了血色。 完成了最后步骤,萧星寒转过身来,山涧吹来的风拂掉兜帽,露出了他俊美无俦的脸。 他将权杖交给司礼监,而后不疾不徐地宣读皇帝口谕:“狩猎乃我苍星国俗,朕甚重之。惜不能往,特命二皇子主事。众卿定当倾心竭力,各展所长。朕祝各位——” 萧星寒顿了顿,侧身一步面向倾月,他面色依旧,只是目光更加深邃。 倾月与他四目相对时,她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祝各位得偿所愿,尽兴而归!” 话音一落,祭坛下的人纷纷伏地叩首,高呼万岁。 倾月还陷在萧星寒望过来的目光中,迟了两秒,被季兰舟强扯着跪了下去。 参加狩猎的贵族子弟各个年龄相仿,都怀着崭露锋芒的野心,所以对狩猎的热情十分高涨。待谢旨起身后,人群就四散开来,或组队,或独行,向着设在巨灵山上的猎场出发。 季兰舟喜欢凑热闹,随便加了一个队伍,跟着人家有说有笑上了山。 倾月却不着急。 狩猎会持续三天,她没兴趣跟别人抢猎物,更何况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筋脉恢复的事,所以打定主意留在营地,只待她突破天阶,再去山上逛逛。 她慢悠悠往回走,想着回去先运气三个大周天,如若不出差错,只需半日,她就能突破地阶。再需两日,便能突破天阶。 在魔域时,她就是修炼天才,年纪轻轻就已问鼎九幽一州。如今就算屈身凡人躯壳,她也有这个自信。 正凝神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她回头,就见一名青衫女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似乎很痛苦。 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青衫女子抬眼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交,她倒不想走了。 该来的总会来,早解决早轻松。 第16章凌渊的小短腿 “姐姐你人真好,他们都只顾着猎灵兽邀功,没人肯帮我。” 青衫女子名叫姜水笙,自称肚子疼,请求帮忙搀她回营帐,一路上夸了她不下二十遍,倾月都懒懒应着,不作多言。 待周边环境越来越偏,就连营帐都见不到一顶,倾月松了手,冷声道:“手都酸了,你戏还没演完?” 姜水笙先是一怔,随即直起身来退后几步,一张俏脸又羞又怒,咬牙道:“你竟然看出来了!” 倾月哂笑,不急不慢地挽起袖口,“把人都叫出来吧,速战速决。” 她不愿大动干戈引人注目,所以才耐着性子跟对方走了这么远。 这里人迹罕至,是动手的好地方。 正好她也很久没尝过与人对战的滋味了,很是想念呢。 身后草木微动,倾月迅速侧身,避过直击后心的银鞭。她拧身飞腿,脚尖扫过来人的脸颊。 来人轻巧落在姜水笙身边,一张脸傲气十足,正是温轻羽。 见她现身,姜水笙沉着张脸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温轻羽虽已恢复容貌,但被挑断的手筋却无力回天,她自知眼下单凭一人之力难有胜算,所以赶忙拦下作势离开的姜水笙,小声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这事你已然搅进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 “你!”姜水笙涨红了脸,眼里皆是愤愤之色,但脚步却停下了。 倾月寒眸微眯,面露杀机,“行了,要上的赶紧上,要跑的赶紧跑,反正结果都一样。” 她五指成爪,指尖闪烁微微红光,出手如电,率先直取温轻羽腋下。 这次,倾月没有手下留情,招招直逼对方命门,不过数个回合,温轻羽持鞭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落了下风。 姜水笙一直站着没动,这会儿见了温轻羽左臂一直垂在身侧,毫无招式,她的眼里绽开一抹讥笑,“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堂堂温家三小姐被一个丑八怪废了条手臂。” “你有空在那闲言碎语,长他人威风,不如先吃我一鞭!”说着,温轻羽竟然挥鞭朝着姜水笙攻去。 这个戏剧性的变故让倾月不禁微楞,随即鄙夷地摇摇头,吐出两个字:“蠢货。” 她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先前的盟友打成一团,姜水笙的功夫很差劲,就算温轻羽被废了一臂,也能轻松将她压制。 倾月不禁挑眉,心想温轻羽也太小看自己了,难道她以为加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姜水笙,就能联手除掉自己? 姜水笙吃了两鞭,精心梳的发髻已经散乱,看起来颇为狼狈。 再看下去也没意思,倾月拍了下手掌,叹道:“喂,要不要我一会儿再来应战?” 温轻羽已打红了眼,此刻见她在旁挑衅,不由分说挥鞭直上。姜水笙顺势而上,手中软剑舞得如游龙在天,可惜剑招漂亮,却软绵无力,不足以构成威胁。 倾月隔空一掌,一股霸道灵气直打在姜水笙肩膀,软剑应声而落,她飞踢一脚,就将人踢飞到了树丛之中。 灵力在全身游走叫嚣,丹田发胀微热,血液在沸腾!久违的畅快感在复苏! 就是这一招了! 她勾起嘴角,径直迎上温轻羽的银鞭,狭长凤眸虚眯起,眼底充斥着弑杀寒意。 只一眼,竟看得温轻羽后背生凉。 倾月左手运着灵力,如游蛇缠上银鞭,钳制住温轻羽的臂膀,右手迅疾如风,直拍对方的面门。 就在她挥掌的那瞬间,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倾月住手!” 倾月浑身一震,急急收势,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露馅了。 温轻羽逃过一劫,狼狈起身,收了银鞭,这才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先前摔进草丛的姜水笙也好不到哪儿去,倾月给她的当胸一脚,让她都快吐血了。 她踉跄地爬出来,看清出声阻止的人后,立即背过身去整理头发、衣衫,又擦了擦脸,再转过身来时候,眼眶已然红了,眉头微蹙,楚楚可怜的样子。 温轻羽性子虽然骄矜,却也看不上对方这种白莲花,当即不屑地嗤笑一声,心想若不是姜水笙也爱慕星殿,同意与她联手除掉倾月,否则她才不会找这种人合作。 只要除掉倾月,她与萧星寒之间就再无阻碍,她根本不把姜水笙这种战五渣放在眼里。 可恨! 倾月这个废物的功力似乎比上次更为精进了不少!温轻羽想不通她为何会咸鱼翻身,只是她明白了一点,若想除去倾月,只能暗地里耍些手段了。 在萧星寒走近的时候,倾月一直背对着没有转身,大脑在飞速运转,一直在想他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若是他质问起来,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萧星寒可能会认为她在欺骗他,心就有点莫名发慌。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姜水笙,倾月就知道这人要恶人先告状,电光火石间心思百转千回,下一刻,她抢先一步,转身迎着萧星寒走了过去。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倾月抢了姜水笙开口的机会,气得对方差点咬到舌头。 萧星寒面色依旧,看不出情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倾月,见她无伤,才道:“寻你不到,就来这边看看。” 他的目光在温轻羽与姜水笙之间逡巡,虽然一字未发,但两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刚刚这位姜姑娘肚子疼,说让我送她回营帐,谁知道带了我来找温轻羽。”倾月的目光淡淡扫向姜水笙,见对方眼神十分闪躲,明显心虚了。 温轻羽知道姜水笙素来胆小懦弱,忙开口解释:“星殿,刚刚我——” “刚刚情形如何,本王看得分明。”萧星寒打断她的话,似乎耗光了耐心,他长臂一伸,揽住倾月的肩,带她转身往回走。 “殿下——”姜水笙开口挽留,声音颤抖着,已带了点哭腔。 萧星寒闻声停住脚步,侧过头凉凉开口:“今后你们离倾月远些,她是本王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着倾月大步离开了。 一路上,倾月都在琢磨该如何开口解释,她自然不信萧星寒会如此轻易地接受她刚才的解释,他一定将自己的杀招看得分明。 直到走回到营帐,她也没想好是该坦诚一切,还是一口咬定方才是萧星寒看错了。 此时,燕归尘已经离开,营帐中又剩下她与萧星寒二人,先前被打断的暧昧气氛似乎又在慢慢氤氲。 “那个——”倾月摸摸鼻尖,似乎有点痒,“我刚才其实是……” 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在萧星寒的灼灼目光下,一切谎言都会让她心神不安、难以启齿。 萧星寒听出她的犹豫,他也不再逼她,只是上前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让两人目光相对。 “你不必解释,每个人出于自我保护都会藏有秘密,”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这种秘密,你有,我也有,你没有任何义务要同他人分享。”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柔软的羽毛扫过她的耳膜,直飘进她的心底。 倾月抬眼直看进他的眼底,眼睫甚至划过了他紧致的皮肤,这次,她没再犹豫,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萧星寒捧住她的脸,目光陡然间变得有些空洞遥远,像是在看她,却又不是在看她。 他的手指覆了上来,倾月顺势闭上眼,感受着他柔软的指腹在她的眼角眉梢细细摩挲,随即她感觉到两片温热的唇印在额头,她听到男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因为我想沉溺在你的眼睛里。” 我想沉溺在你的眼睛里。 倾月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地回想萧星寒的这句话。 她有点懵懂,又有点欢喜,心在胸膛里鼓噪得厉害,似乎只有放声大喊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啧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让人瞧见还以为你魔怔了。”肚子上一沉,她低头,见黑豆正窝在她肚子上,后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脖颈,一脸不屑的神情。 倾月起身,拎着它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笑道:“你怎么来了?倾尘找不见你,还不得疯?” “本座让他乖乖的,他自然听话。”黑猫一尾巴甩在她的脑门上,道:“本座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一声,不出两个时辰,你的容貌、筋脉就全部恢复了。” “啊?”倾月一愣,随即笑道:“凌渊大人用这小短腿追了一路,就是为了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真是有心了。” 黑猫一撇头,不耐烦地说道:“松开我。” “不要。”倾月目光一闪,一手抓着它后颈,一手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掏出燕归尘送她的那串红铃,笑道:“鉴于黑豆的过往表现,我得给你戴上这个。” 说着,她就要把红铃给凌渊戴上。 果不其然,凌渊一爪子拍开她,嘴里嗷嗷乱叫着逃离了她的魔掌。 玩闹过程中,那串红铃被打到了床下。 毕竟是燕归尘所赠的礼物,被胡乱丢掉不太好,倾月正打算弯身去拿,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嚣声,还有人发出了尖叫。 她心中一凛,顾不得跟凌渊说话,就冲出了营帐。 夜晚的山风趁着帘幕掀起钻进了帐中,吹熄了烛火,软榻下那串红铃,正在黑暗中静静闪着幽幽红光。 而帐外,夏夜繁星并无不妥,只是在一片漆黑中,不远处半山腰间的一片冲天火光格外醒目,倾月本以为只是夏夜干燥引起的山火,正准备回营,却听到有人惶惶说道:“晚饭后星殿他去了巨灵山里还迟迟未归……” 第17章自寻死路 虽然那句话声音不大,但如一道闷雷炸开,倾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听什么都不真切。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跟着人群朝着火光进发。 萧星寒是最尊贵的皇子,也是本次皇家狩猎的主事,没人会对他的安危袖手旁观。 有些白日里就上过山的人自告奋勇,充当进山的向导,倾月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加快脚步奔向目标。 季兰舟紧跟着她,一路上格外的安静,没说一句话。 他知道萧星寒一定在那里,也知道对方一定出了事,季兰舟在担心他安危的同时,也在心里把人骂了不下数百遍。 这个男人真是个疯子,为了一个没人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说,可以豁出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命。 甩开大队伍之后,倾月运起灵力,脚下生风,就连季兰舟也要使出全力才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抵达了半山腰。 此时离得近了,倾月才发现,那将天空映成诡异红色的并非山火,而是隐匿在茂密森林中某样物事散发出的灵光。 那大盛的红色灵光如水纹一样在空气中弥漫荡漾,走进其中,能感到一股股锋锐的力量在冲击着身体。 倾月与季兰舟运功抵挡,朝着红光最盛的森林深处走去,离得越近,就越为心惊。 这等充沛强大的灵力,别说在星魂大陆,就是放眼整个魔域九州,都很难找出与之匹敌的力量! 而拥有这等可怕力量的,只有千年灵兽才有可能! 就算萧星寒天赋非凡,但区区凡人,遇上千年灵兽这种等级的角色,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想到这,倾月焦急万分,脚步又快了些,只是刚走几步,她就被季兰舟拽住了胳膊。 “这里是禁地,不能再往前走了!”季兰舟指了一下前方,一株枯败大树下立着块石碑,上刻“禁地”两个血红大字,周围还有些奇怪的咒文。 倾月甩开他,隔空一掌,直接将那块石碑击得粉碎。 她侧目,声音凛冽:“以前是禁地,以后就不是了。” 季兰舟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两人再向森林深处前进了不过数十丈,就看到了萧星寒。 只见他单腿跪地,一手还撑着插入地面的长剑,这才保持住身形。他受了伤,鲜血渗透被灵力划破的衣衫,束发玉冠也被击碎,一头黑发在夜风中四散飞舞。 “星寒!” 季兰舟和倾月跑到他身边,用力将他搀扶起身,倾月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似乎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 很明显,敌人想用这种羞辱的方式,展示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让你到禁地里来,不让你到禁地里来,你偏不听!”季兰舟完全没了以往的风度,他双手握住萧星寒的肩,用力地摇晃了几下,似乎想让对方清醒过来。 可萧星寒却没吭一声,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坚毅地盯着对面,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杀气。 倾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耀眼红光中,有一条通身玄黑的大蛇,正慵懒地盘踞在一株需四五人才能合抱的古树上,不时地吐一下蛇信子。 优哉游哉,根本不把他们几人放在眼里。 “你是故意来这里找它?”倾月回身看向萧星寒,他依旧直直看着那条大蛇,眼睛血红,像是着了魔。 她不由心惊,又大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萧星寒你醒醒!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别说此刻他们三人联手,就算把凌渊也找来,他们也难有胜算。 更别提,方才她一路上山来,根本没注意黑猫状态的凌渊跑哪里去了。 萧星寒被她一嗓子吼回了神,他眨眨眼,偏头看向季兰舟,声音沙哑地说道:“兰舟,带倾月离开这儿。” “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倾月握住他的手腕,态度很坚决。 季兰舟也开口想劝,却见萧星寒摇摇头,他神色同样很坚定,“兰舟,你知道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可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啊……”季兰舟说得很无力,他知道依萧星寒的性情,根本不会为之动摇。 忽的,对面大树上的巨蛇收了灵光,冲天红芒瞬间消散,只余它那两只如铜铃一般大的眼睛还散发着刺目的红光,穿透黑夜中的森林,直直逼视着他们。 萧星寒挣开倾月的手腕,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沉声道:“倾月你快离开。” 没等倾月表达要跟他同进退的决心,巨蛇就吐了下信子,呵呵笑了起来:“今晚你们几个小辈,都别想活着离开,老子很久没开荤了。” 阴森凛冽的声音回荡在空谷幽林之中,夜风疾卷枯枝落叶扑面而来,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气锋利得足以将皮肤割破。 三人迅速运气抵挡,但疾驰的风让他们睁不开眼,无形之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顶而来,他们脚下松软的土地开始深陷。 巨蛇还盘踞在树上纹丝未动,就已钳制住他们三人,若是真正交手,他们必败无疑! 倾月侧头望了一眼身旁的萧星寒,他目光依旧毫不动摇,不畏生死,不惧威胁,他到底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前来禁地? “丫头,生死关头还盯着小情。人看,未免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吧?!” 两道红芒自巨蛇眼中盛放,它趁着所有人下意识闭眼的瞬间,长尾一卷,轻松裹住倾月的腰身,带着人快速游向山林更深处。 巨蛇游动时,尾巴左甩又摇,倾月觉得一身骨头架子都快被晃散架了。 耳边风声疾呼,可见它速度之快。 不能指望萧星寒他们追来救人,眼下这种状况,她只能拼拼运气。 强忍着眩晕,倾月眨眨眼,认真寻找巨蛇的七寸所在,她五指成爪,运足灵力,随时准备出手。 “别把老子当成那种低等的蠢货,就你这点花拳绣腿,给老子挠痒痒还差不多。”巨蛇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于黑夜中幽幽回过头,吐出蛇信子在她的脸颊上舌忝了下。 粘腻又冰冷的触感,让倾月后背生凉,但她强忍着不适,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那条红红的蛇信子。 “欸欸欸?”巨蛇没料到她会出手来这招,立即松了下尾巴,含糊不清地说道:“给老子松手!” “你要杀我,现在就动手!我这人不讲究风水宝地这一套!”倾月手上用力,趁大蛇吃痛挣开了缠在腰间的长尾,随即旋身一拧,顺势落到巨蛇两眼之间。 她用尽全力一掌拍下,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抵,迸发出强劲的冲击光波。 三千青丝在她身后凌飞乱舞,一股股细碎的灵力割破了她的外衫,划破了她的脸颊,但她不能松懈。 只要她一懈怠,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她的残魂也无法逃脱! 殷红血滴顺颊而下,滑至下颌,最终滴落在巨蛇的眉间。 那巨蛇微微一愣,收了凌厉的气势,又伸出蛇信子舌忝了下她的脸,这次它学聪明了,只轻轻一舌忝就快速收了回来。 倾月趁势从它额间跃下,疾退两步,用袖口擦了下脸颊的伤,厉声道:“好歹也是个修炼有成的妖兽,怎么是个见人就舌忝的变。态?” “丫头,你是何来历?”巨蛇把头凑了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倾月不答,只是快速察看了一下周边环境,耳边有水声阵阵,似乎是到了一条山涧旁。 也许,跳入水中还有机会脱身。 “倾月!”身后传来两声急切的呼喊,她一凛,暗道他们未免追得也太快了些,这下三人若想一起脱身,只怕难于上青天。 见她身形未动,季兰舟以为她着了道,又蹦着脚大喊了一声。 倾月无语,侧身看他一眼,但见季兰舟和萧星寒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她差点把下巴惊掉。 这下好了,苍星国不知第几次皇家狩猎估计要以全员曝尸山林告终了,这应该会载入史册的。 她摇摇头,示意大家不要靠近,但季兰舟和萧星寒顾不上许多,两人直接冲到她面前,像左右护法一样,把她护在身后。 “保护好她!”萧星寒低呵一声,手持长剑就冲着巨蛇额间攻去。 他已苦战多时,又一路猛追,体力已近极限,眼下只是在硬撑而已。 季兰舟也顾不上遵循他的命令,袖口中滑出折扇,飞身加入战局,与萧星寒一人攻头一人袭尾,配合默契。 围观人群中也有几个自恃功夫不错的跳了出来,与他们一同御敌。 一时间,密林中刀光剑影,各色灵力光波将黑夜映成七彩幻影。 “哼,看着殿下为你拼命,你很享受是吗?”战局外,倾月正凝神观战寻找巨蛇命门,温轻羽却走到她身边,阴测测地说了一句。 倾月方死里逃生,不想与人争口舌之快,所以没搭理她。 但于温轻羽而言,这次是铲除倾月的绝佳机会。 她稍稍退后一步,瞥了一眼前方纷乱的战局,随即抬起手,用了十足十的力,将倾月精准地推向了巨蛇张开的血盆大口。 第18章咸鱼翻身 倾月不受控制地飞向巨蛇时,旁观的吃瓜群众纷纷发出了赞叹,直呼佩服她舍身取义、不惜一己之身为战友争取攻击机会的精神。 只有鬼知道,她在飞出去一瞬,骂了温轻羽祖宗多少辈。 那巨蛇见她飞来,“嘿哟”一声合上嘴,差点咬掉自己的蛇信子。 它长尾迅疾一甩,赶在众人之前卷住她的腰身,再次朝密林中游去。 “你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刚才那一下,差点扭断老子的腰。”巨蛇轻轻晃了她一下,话语里颇有点邀功请赏的意思。 倾月嗤笑一声,“就你这体型,别说腰了,脸呢?脸在哪,给我瞅瞅。” “欸,他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嘴巴毒的丫头?”巨蛇咕哝一声,倾月没听真切。 它卷着倾月一溜烟钻进灌木丛中,再出来时,已到了山涧旁。 稀疏月光下,一丛溪水犹如一条白练自高处垂直飞下,落于一方深潭之中,淙淙水声在夜里如环佩玎珰,格外悦耳。 水潭边有片空地,叠叠兰草生长在大大小小的石块间,清风一袭,香气阵阵,倒是个雅致所在。 倾月正琢磨着该如何拖延时间,找机会跳入水中脱身,就感觉身子一轻,她被巨蛇用尾巴抛向那片河滩。 巨蛇随即迎身而上,盘曲着的身体将倾月整个人包裹起来,悬在河滩上空。 原本玄黑的蛇身此刻散发出盈盈红光,上古繁复的咒文随之浮现,于蛇皮上来回游走,最终涌入倾月的眉心。 一股冰凉却精纯的力量缓缓注入身体,倾月不由心惊,这只变|态蛇竟然在认她为主! “丫头,别分心!”巨蛇又将身体收紧几分,蛇尾在高空中垂下,尾尖所在之处凭空浮现一道红色光圈,上古咒文在其中缓缓流动。 倾月闭上眼,全身心放松接纳那股外来的陌生力量,暂时不去考究这戏剧性转折的原因。 当萧星寒一群人追至此地时,便见河滩上空一片迷蒙的红芒中,大蛇将少女层层缠裹,周身流动着神秘古老的符咒,少女紧闭双眸,一头墨发四散飞舞,如神祇降世。 “倾月!”季兰舟心急如焚,只当是大蛇兽|性发作要加害倾月,足底一点,就冲着河滩飞去。 然而,前行不过数尺,他就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整个人被弹了回来。 待他又要往前冲,萧星寒握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有结界。” “那就破了他娘的结界!”这是平生第一次,季兰舟口出脏话。 雷霆之声自天际滚滚而来,轰隆隆的闷响最终在那渊潭水上空炸裂,一道血红色闪电自云端劈下,直击倾月眉心。 结界内似乎起了疾风,将倾月的衣衫、长发吹得更加狂乱,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脸上浅淡的红痕在悄悄向眉心汇聚。 “那只灵兽不会是在认主吧?!” 人群中发出惊呼,他们之中不乏有与灵兽认过契的,但只需双方共同催动契符便可,没人知道与千年灵兽缔结契约会是何等场面。眼下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不肯错过任何画面。 又一阵阵天雷滚过,当第十道闪电击中倾月眉心之时,缠裹着她的大蛇骤然化作一道红光消失不见,结界也随之消散。 围观人群迅速冲了过去,谁都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刚跑到河滩边,人们就纷纷停了脚步,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之色,不约而同望着一个方向发呆。 只见倾月衣袂翻飞,翩然落地。琉璃似的月光打在她白皙光洁的脸上,映得她肌肤胜雪。朱唇皓齿,明眸乌瞳,眉心一抹殷红敛尽天下芳华,妖冶无双,明媚动人。 原本丑陋不堪的一张脸,如今已艳绝天下! 一弯红月下,她赤着双足,踏过碎石兰草,缓步而来。 倾月抬起右手,萧星寒的灵剑碧痕脱鞘而出,轻飘飘落于她手中。她脚步未停,手腕一翻,将碧痕剑横在面前,左手握住剑刃,轻巧一划,精血迅速染红剑身。 她嘴角噙笑,挽了个剑花,直指人群。 剑光映在她的乌黑眼瞳中,一抹似有若无的血光划过,眸光潋滟,喋血嗜杀! 碧痕已被完全染红,此刻似乎感受到她的杀意,不住地抖动,发出嗡鸣之音。 被她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又被她这样用剑指着,不少人开始在心惊之余后退保身。萧星寒与季兰舟纹丝未动,望着蜕变后的女子,心情不约而同变得复杂起来。 当倾月走到萧星寒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目光凉凉定格在他身后的温轻羽身上。 “这出戏,你看的可还过瘾?” 话音未落,灵剑已动,染着她精血的剑刃割破皮肤,划破血管,嗡鸣之音越发惊心! 温轻羽惨叫不已,剑身折射出的冷光刺得她无法睁开双眼,一片漆黑中,多日前的那场噩梦再次上演。她浑身颤栗不止,却只能在冰冷血腥的绝望中越陷越深! 划了大概二三十下,倾月才罢手。 她用手轻轻抹去剑上的血渍,轻蔑地睨了一眼已痛晕在地的温轻羽,道:“这下,有再多的冰肌露也救不了你。” 转身,碧痕已入鞘。 倾月歪头冲萧星寒笑笑,“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佩剑。” “不碍事。”萧星寒摇摇头,声音有点沙哑。 “倾月,你跟那只灵兽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兰舟眨巴眨巴酸涩的眼,“方才看那情形,我以为那个变|态要吃了你呢!” “嘘——”倾月指了指眉心的那抹殷红,“变|态就在这,你说它坏话,小心它今晚去吃你。” 季兰舟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谁知一下秒,倾月眉心的朱砂大放异彩,那条蛇竟真的于灵光中探出身来,威胁性地吐了吐信子。 “哎呦我的娘亲——”季兰舟拍着胸口跳到萧星寒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抗议道:“倾月你赶紧收了神通!你也好歹注意点形象,额间动不动就冒出一条蛇来,多瘆人!” “你胆子竟这样小,经不得一点玩笑。”倾月收了灵蛇,目光转向萧星寒,正色道:“你半夜只身来找这头灵兽,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已经没事了。”萧星寒摇头,面色平静地直视她的双眼,一脸云淡风轻。 得到这样的回答是意料之中,可倾月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气氛有点微妙,季兰舟忙岔开话题:“天色不早了,明后天还要狩猎,大家都回去吧。” 人群纷纷应承着,却没人挪动地方,大家都像围观珍惜灵兽一样定定打量着倾月,不时地还交头接耳一番。 废柴丑女咸鱼翻身,收服千年灵兽,亲毁堂姐容貌,哪一桩不是惊天秘闻! 倾月不悦,寒眸微缩,凉凉扫了人群一眼。 只消她一个眼神,方才目睹她亲手毁掉温轻羽容貌的群众都不禁后背生凉,自觉地退后转身,走为上计。 萧星寒看了一眼倾月还赤着脚,便走到她身前,矮下|身,道:“我背你。” “嗯?”倾月先是一愣,随即摇摇头,笑道:“不用,我没事,而且你刚刚也受了伤。” “不行。”萧星寒很执着,将灵剑交给季兰舟拿着,坚决要背她下山。 倾月拗不过,也就遂了他的意思。 一行三人走在最后,季兰舟想起密林中的凶险境遇,仍心有余悸,因而回程路上有点兴奋。 “倾月,你问问那只灵兽叫什么名字?” “……棘游。” “那你再问问它多少岁啦?” “……老得足够做你祖宗了。” “那你问问它是公的还是……” “它说现在很想吃人肉。” 一句话,成功让季兰舟闭了嘴。 但他的眼神总忍不住往倾月身上飘,她的脸自是倾国倾城,不过更让他移不开目光的,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从容。 那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气度风范,是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做她裙下之臣的魅力。 萧星寒背着倾月一言不发,脑海里不断浮现月下女子赤足而来的画面,她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眸似乎与从前不同了,不再与他记忆中那抹烙印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有点失落,又隐约有些悸动。 为了复活无双,他需要千年灵兽的妖丹,也需要具有魔域气息的精血,如今这两样关键之物都集中在了倾月一人身上。 他该怎么办? 倾月伏在他的背上,耳鬓厮磨间乱了心思:萧星寒到底对她隐瞒了些什么?为何要只身犯险到禁地挑衅一只实力悬殊的千年灵兽? 她又想起先前在丹药黑市的事,萧星寒又与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有何关系? 丹药黑市、禁地、千年灵兽…… 莫非? 莫非他是为了寻求棘游身上的某样东西来炼制丹药?!蛇皮还是蛇胆?若是蛇皮的话,她可以和棘游商量一下;若是蛇胆……她又该如何? 三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因此当那只破空而来的羽箭朝倾月后心飞射而来时,没人能及时察觉做出防御。 锥心之痛迅速将倾月吞没,后心处一股酥麻噬咬的感觉随之钻入骨髓,让倾月痛得张开了嘴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声咕哝的动静。 萧星寒将她揽入怀中,扶着她慢慢坐在地上,灵剑出鞘散发出淡淡蓝光,映出她后背的伤口。 一大片血迹,却没有看到任何武器。 伤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丝一缕的黑色雾气,正往她身体里钻。 “有毒。”季兰舟拧眉,扬手布下一道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而后迅速点了倾月的周身大穴。 他与萧星寒对视一眼,神情不约而同凝重起来,这种杀人伎俩是魔域的做派。 第19章死要面子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山下。”萧星寒将已晕死过去的倾月打横抱起,疾步奔向山下营帐,季兰舟殿后,也是一脸沉重。 吃瓜群众见倾月似是受了伤,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一路上编排出十数种版本剧情。 用最快的速度下山,萧星寒将倾月抱进帐中时,早已接到消息的随行御医快速围了过来,挨个替倾月诊治,但一个个都是脸色沉重地摇摇头,不敢多言。 季兰舟也颇通医术,待他与几名御医小声商量过后,他示意众人退下,而后对萧星寒说道:“你跟我出来下。” “她状况如何?”萧星寒不为所动,声音有点沙哑。 “出去说。”季兰舟也很坚决,他知道倾月此刻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可他不想当着倾月的面说那些破事,他说不出口。 萧星寒深深望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倾月,转身离开了。 待营帐中只剩下倾月一人,她眉心间红光一闪,床边已斜斜坐了一位玄衣男子。 他披头散发,衣衫大敞,露出胸前风光,看起来狂野不羁。一张线条硬朗的脸,挂着邪痞的笑,只是他青灰色的眼瞳还保留着蛇的竖瞳模样,远远看去极细极窄的一条缝,闪着狡黠又阴险的光。 “啧啧,真是不争气不争气,老子不过打了个瞌睡,你就中招了。” 玄衣男子爬上|床,一手托着头,侧躺在倾月身边,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左扭右扭,将她仔细看了个遍。 “不过这副皮囊还真是绝色,看得我都有点受不了。” 他轻笑,张开薄唇,像蛇信子一样分叉的舌|头吐了出来,朝着倾月的唇伸去。 只是还没碰到那片柔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老不死的,把她给本座松开!” 棘游挑下眉,竖瞳划过一抹笑意,他收回舌|头,翻身下床,单膝跪地行礼:“少主,人家可算找到你了。” “好好说话。”黑猫状态的凌渊扬着下巴踱步到他跟前,只瞄了一眼,就轻巧跳到床上,“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少主倒是变了不少,”棘游起身站到床边,笑意盈盈,“你以前最不喜欢猫的。” 凌渊瞪了他一眼,随即走到倾月头边,用爪子轻柔地扒了下她的眼皮和嘴唇,神色肃穆:“失魂钉。” “是呢,这丫头没两天活头了,少主你大可以宽心。待她魂飞魄散,你就有栖身之处了。”棘游懒懒地打个哈欠,继续道:“你瞪我干嘛?你不是肖想这具身体很久了吗?我可是尝到她精血中有你的气息,这才跟她认契,进而找到少主你的。” “……蠢货。”凌渊冷冷吐出两个字,魂魄从黑猫中抽身而出。 他命棘游将倾月托身坐起,自己则虚坐在她身后,双掌按在她后心伤处传灵度气。 “愣着干嘛?给本座布道结界,别让人来打扰!” “啊?”棘游眨眨眼,在凌渊的目光逼视下,有点僵硬地挥了下袖袍,布下一道结界。 他脑子有点乱,一屁|股坐在床边,目光在凌渊和倾月的身上来回打转,半晌,他一拍大|腿,挺直脊背吼道:“原来老子他娘的搞错了!” 凌渊冷哼一声,闭上眼专心为倾月祛毒。 红光一闪,棘游化作蛇状,盘在床上绕过凌渊与倾月,口吐人言:“少主,瞧你这驾轻就熟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给她度气传灵了吧?怪不得她精血中染着你的气息,害老子卖错了身。” “闭嘴,吵死了。”凌渊撩起眼皮,冷冷瞪他一眼。 这一眼虽威慑力十足,但棘游仗着自己辈分大,坦然忽略了。 “少主,我奉劝你一句,别再如此做了,否则后果是什么你很清楚。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境遇,不能有任何软肋。” 棘游缠上凌渊的手臂,蛇头正对着他那张虚幻的俊脸,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凌渊却不搭话,只专心为倾月祛毒。 过了片刻,棘游察觉出了不对劲。 虽然凌渊并无肉身,只凭空出现一抹虚影为倾月运功祛毒,但此刻他那抹幻影越来越浅,近乎透明,仿佛要消失一般。 他眉头紧皱,一张俊脸苍白无色,嘴唇却殷红得似滴血一般,而更奇特的是,本来如瀑布一般垂散在他背后的墨发,此刻变成了火红色。 棘游蓦地想起二十年前,那人魂飞魄散前也是这般诡异绝美的样子,心中一惊。 他立刻化作人形,两指捏诀抵住凌渊的眉心,急切唤他:“凌渊,你速速收手!” “不行,”男人神情痛苦却坚毅,没有丝毫动摇,“这蠢货若在本座的魂器里死翘翘,传出去岂非奇耻大辱!” “……魂器?!”棘游一愣,随即急得露出了尾巴,使劲拍打了几下地面,“他娘的这躯壳是你的魂器?!那这个丫头的魂魄又是谁?!你大爷的是不是疯了?!” 魂器认主,唯有魂器主人愿以自身精血养他人之魂七七四十九日,使两人血气相通、命魂不分,才能使它易主。 否则,主人一旦脱离,魂器必当挫骨扬灰,不能再为他人所用。 魂器易主这种事,棘游向来也只是听说而已,他不信有人会傻得去用自身精血养别人魂魄,他更不信向来精明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少主会去做这种大损修为的蠢事。 所以,这会儿他急得只想骂娘。 “你这熊孩子性格怎么跟你蠢爹一个德性!有这种事不会早说吗?!若是知道你连一个失魂钉都搞不定,老子就上了!” 棘游嘴上骂骂咧咧的,指尖的灵光更盛,可奇怪的是,他输送给凌渊的力量就像扔进了无底洞,软绵绵的,没有任何起效。 “这怎么回事?”他凝神,再用力,还是一样的感觉。 他输出的灵力,并没有真正为凌渊所用。 凌渊也早就察觉了这点,他想要渡给倾月用来祛毒的灵力似乎被某股神秘力量夺去了大半,奈何他又不能半途撤手,只能硬扛着。 “没用的,这样下去咱们三个都得精尽人亡!”不多一会儿,棘游的额头已渗出虚汗,他暗暗心惊,凌渊竟独自苦苦支撑许久,这小子还真是犟! 凌渊咬了下嘴唇,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哼了一声道:“你这乱七八糟的词都跟谁学的?老不正经。” “还能有谁?你老爹。”棘游挑挑眉,瞳孔有点黯淡,“老子答应他要护你一世周全,你可得争点气啊,少主。” “哼,本座不需谁的保护。” 凌渊甩开他的手,旋身翻到倾月身前,他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而后扳着倾月的头,整个人覆了上去。 唇瓣相贴的瞬间,男人红发飞舞,似水草一般与倾月的墨发缠|绵错乱,那像是一个吻,却又远比一个吻来得意义沉重。 他在把自身精血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法渡给她,简单粗暴,却很有效。 片刻过后,凌渊猛地撤身,身子一歪吐出一口黑血,同时倾月后心伤口处掉出一根两寸长的黑色枯枝。 凌渊心里蓦地轻松许多,那个蠢女人……应该无碍了。 棘游快速扶他,手却一空,从凌渊的虚影中穿了过去。 “无碍,本座休养段时间会好。”凌渊低低交代一句,而后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黑猫的额间。 黑猫无精打采地抖抖身子,趴在倾月的肩头,懒懒地说道:“今夜之事,你需要保密。” “英雄救美,多浪漫的戏码,为何不让这丫头知道?”棘游不解,他诊了下倾月的脉,似乎失魂钉的毒已解,可脉象依稀还是有点不对劲。 凌渊对此自是不知,他闭上眼皮,沉声道:“区区一颗失魂钉,却让本座耗神至此,是耻辱。” “啧,”棘游耸耸肩,嘀咕道:“死要面子。” 棘游将两个病号安顿好,正想细细探查下倾月的情况,忽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收了结界,化成蛇样钻到床下。 就是这一骨碌,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是串做工精致的红铃,在床下黑暗的角落闪着幽幽红光。 他游过去围着那串红铃转了两圈,青灰色的眼瞳微眯,两道红光自瞳孔中盛放,只听“啪”的一声,铃铛已化作齑粉。 棘游发现,那堆红色粉末中,有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符咒。 它眯着眼仔细观察了符咒上的文字,眼都快看瞎了,才看到上面用远古文字写了个“撷”字。 而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让他大惊失色。 他活了一千三百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符咒,也知道符咒上写有各式各样的字,但唯有这个“撷”字,是独一无二的。 世间千万灵术,唯有一样带有此字,即为“撷芳术”。 此术法听起来文雅,却是有悖天伦的禁术,使用此法者可于无形中轻松吸取他人精血、灵力甚至魂魄,最后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若他戴着被施过撷芳术的红铃,不出百日,他就不再是他了,可没有人会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 当然,施此术法者也有代价,功成之前要日夜遭受噬心锥魂之痛,据说那种感觉还不如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棘游不禁后背生凉,这世上竟还真有敢用撷芳术的疯子。 方才凌渊为倾月拔除失魂钉时,大半灵力应该都被这串红铃吸了去,这才会让一件本来挺简单的事进展艰难,以至凌渊不得不用精血喂养倾月拔毒。 可见撷芳术之恶毒。 忽的,头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他快速从床下钻出,就见倾月半坐着,神情痛苦地捂着胸口,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血。 她手里攥着方才凌渊为她逼出的失魂钉,棘游看到,那根黑色枯枝此刻正散发着诡异的流光。 帐外,燕归尘一身白衣,月色下,身形更显消瘦。 他一手掩唇剧烈咳嗽了几下,随即勾起唇角,抬头望向天际,轻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第20章始作俑者 棘游化作人形,夺过倾月手中的失魂钉,他以指催动灵力细细探查,发现那截黑色枯枝竟与他方才在床下发现的撷芳术符咒嗡嗡共鸣起来。 竖瞳微紧,渗出危险的目光。 “有何不妥?”倾月气若游丝,勉强盘起双腿运气,试图理清脉络,祛除余毒。 棘游却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你别妄动,这毒凶险的紧。” “区区失魂钉,我还不放在眼里。”倾月拂开他,闭眼运了一下气,结果丹田内一阵翻搅,又逼得她吐出一口黑血。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话?”棘游呵斥,将符咒与失魂钉一同摊到她面前,道:“这都是圈套。” “嗯?”倾月不解,她从未见过这样小巧的灵符。 棘游叹道:“这是从床下一串小铃铛里发现的,是撷芳术。” 撷芳术! 倾月身子一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在魔域时曾听父亲讲过此术,极为凶险,有悖天伦之道。 “这颗失魂钉应该淬了另外一种阴毒,只要那串红铃被毁,就会催动此毒发作。布此术者心思缜密,简直可怕。”棘游抓起她的手腕,细细为她探脉,眉头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跟唱戏一样。 倾月盯着掌心的两样物件,心思百转千回,原来燕归尘今早送她铃铛时就已有所预谋,只是红铃上的撷芳术,也是针对她的吗? 不,不对。 这串红铃是要戴在黑猫脖子上的,燕归尘要撷取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她,可世间灵兽千万,他应该不会独独看上了这只百年修为的小兽。 难道他……竟知道凌渊的存在? 若他知道凌渊,那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了。 红铃若是一直完好,凌渊极有可能会中招;若红铃毁了,暴露了燕归尘是敌非友的身份,也不关紧要,只要自己中了失魂钉,那红铃被毁所激发的毒一定是能要她性命的。 倾月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已一派淡然,她弯弯嘴角,叹道:“变|态蛇,人间好可怕,我想回家。” 棘游抽抽嘴角,收回手,道:“你这丫头不知礼数,一口一个变|态的叫谁呢?老子这年纪可是能做你祖宗的。” “切,你再老,我也是你认过契的主人。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向西。”倾月重新躺回床上,眨巴眨巴眼,道:“突然想吃烤蛇肉。” “你……”棘游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咽了下口水,才将话题拉回正轨,“这毒我认得,名为醉魇,挺麻烦。” “我还有多少时间?”倾月闭上眼,心情挺平静。 她本就是逃出生天的残魂,严格意义上说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再次面对死亡,她没多少情绪起伏。 或许,她能赶在这具身体死亡前,修养好魂魄,重新杀回魔域去一雪前耻。 然而她却不知,就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她的命魂早已与这具魂器、与另外一个男人的魂魄交缠错乱,再也无分彼此。 棘游对此很清楚,若这具魂器因毒发而亡,倾月的魂魄会就此消散,与之相连的凌渊也在劫难逃。 “半年。”棘游用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头,交代道:“解毒需要一味名叫妃子笑的古丹,找到它,老子保你平安无虞。” 说完,他化作一道红光,钻进她的眉心,休息去了。 倾月微微睁开双眸,嗤笑一声,嘀咕道:“妃子笑……什么破名。” 大帐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偏头,萧星寒走了进来。 他神情凝重,似有心事,向床榻上看过来时,没料到倾月正在看他,先是一愣,随即将右手按在背后,似乎在藏东西。 倾月没有戳破,只是静等着他走过来,才开口道:“狩猎的第一|夜就不太顺利,真不是个好兆头。” “倾月向来不是颓靡之人,兰舟说你中的应该是失魂钉,取出虽有些棘手,但不是毫无办法。”萧星寒弯身为她掖好被角,倾月向他身后瞄了一眼,看到了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她认得,她曾用它削去了倾尘的左臂。 萧星寒在她身边坐下,注意到地上的黑色血迹,目光一紧,道:“我去唤兰舟来!” 说完,他就要起身,手却被倾月拉住。 “没事,失魂钉已经取出来了。”倾月将那半截黑色枯枝递到萧星寒面前,牵起嘴角,“喏,你看。” 萧星寒面色凝重,拿不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怎么会将它取出?莫非,是……那只灵兽?” “嗯。”倾月点头,想让他不要担心,却眉头一紧,面色苍白得开始浑身发颤。 萧星寒反手去探她的脉象,察觉其脉颇沉,主寒的细脉和主热的滑脉竟交替出现。又见她仿若置身冰火两重天,缩在被子里打颤,发根却已被汗水浸湿,面颊也是滚烫的红。 “季兰舟!”他镇定心思唤了一声,本就站在门口的季兰舟闻声快速闪进帐中,一见这场面,飞一样地扑了过来。 “怎么回事?”季兰舟伸手去摸倾月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惊疑不定,又去探脉,“不应该啊,失魂钉不会有此症状……” 下一刻,他神情紧绷,面色惨白,竟说不出话来。 “又是他,对不对?”萧星寒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语气决然,早已有了结论。 季兰舟摇摇头,尤自否认事实,“不可能的,当年我亲手焚毁了那些炼毒的材料,他不可能再……” 此时,倾月闷哼一声,歪头又吐出一口黑血。 一双眸子迷离不已,双颊飞起两朵红晕,神情虽痛苦,却别有一番风情。此等迷醉模样,正是醉魇之状。 他僵硬地转过头,见萧星寒双眼猩红,双拳紧握,气息也越发不稳。 “星寒……”他低低唤了一声,“虽然这毒和、和醉魇很相似,可不一定就是醉魇,我再去唤太医来。”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却如同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季兰舟知道,他在自欺欺人。 良久,他咽了下口水,上前点了倾月的昏穴,待确定她晕厥过后,才轻声道:“这是最佳时机,你要动手就快些,倾月……她也不会有太多痛苦。” 说完,季兰舟背过身去,不肯再多看倾月一眼。 可等了片刻,萧星寒却低吼一声,擦着他如一阵疾风似的冲出了营帐。 季兰舟心一沉,快步跟了出去。 待帐中又只剩下倾月一人时,窝在她眉心之中的棘游不由得轻叹口气,“真是造孽哟造孽。” 帐帘被掀开,山脚下的夜风钻进来,一股凉意直刺进骨子里,燕归尘拉了下毯子,继续在软榻上小憩。 “燕!归!尘!”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他牵起嘴角微笑,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星寒顶着那张与他一样的面庞,怒不可遏地看着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若不是他向来忠心的奴才拦着,只怕萧星寒早已将他打得灵魂出窍。 “忘言,退下。” 燕归尘语气淡淡,但对面目狰狞的侍卫而言却比圣旨还要神圣。 忘言点头,撤手退出营帐,行到门口时,还不忘将跟进来的季兰舟叉了出去。 没了阻碍,萧星寒不由分说打了燕归尘一拳,虽未用灵力,却用了十成的力道,燕归尘苍白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他趴在榻边,抬起头时唇角流下一道血痕。 饶是如此狼狈,燕归尘依旧嘴角含笑。 萧星寒拎着他的衣襟,将人拉至近前,怒道:“解药!把解药拿来!” “什么解药?”燕归尘不急不慌,抬手擦去唇边的血。 “醉魇的解药!”萧星寒瞪他。 燕归尘笑的眉眼弯弯,“看来哥哥记性不好,五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了,醉魇的解药需得你自己找。” “燕归尘!”萧星寒低吼一声,颤抖的声音里饱含着五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恨意与痛苦,他双手用力将人扔了出去,不等燕归尘起身,整个人又压了上去。 他将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一手掐着对方的颈子,一手狠握成拳重重砸在地上,“五年前我就该把你挫骨扬灰!” “哦?那为何我还好好地躺在这里呢?”燕归尘的气息不顺,一张脸涨得通红,可他暗自握紧手,让指甲嵌进肉里,强行咽下喉咙里的血腥。 萧星寒不答,只恨恨地盯着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 燕归尘痴痴笑了起来,修长如玉的手覆上那只钳住他脖颈的铁腕,轻巧地挪开,淬着凉意的空气重新钻进他的胸腔,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他躺在地上,黑发铺散开来,恍若水草,衬得他苍白的肤色如美玉,剔透又易碎。 “哥哥今夜失了风度,是为了倾月,还是为了……当年的无双呢?” 一句话,轻巧地刺痛了萧星寒,五年前那个夜晚像潮水一般漫上胸口,让他呼吸困难,额头青筋凸|起。 就是在那天晚上,无双的醉魇之毒已浸入骨髓,她就歪倒在他怀里闭上了眼,再无没有睁开过。 萧星寒恨得欲咬碎一口银牙,“你还有脸提起她,就是因为你,她人不人鬼不鬼地躺了五年!” “可哥哥运气好,才花了五年就遇到了倾月,不是吗?她有多特别,想来不用我解释了吧?只是我听闻今夜她因缘际会成了绝代美人,我怕哥哥为美色所惑,不忍下手,这才擅自动了点手脚。”燕归尘用手戳了戳萧星寒的胸口,笑意盈盈,“哥哥应该谢我才对。” 第21章到底该救哪个 燕归尘的一句话,戳中了萧星寒的痛处。 方才,他是有机会动手的。 倾月身上有来自魔域的气息,她的精血自然可用;她眉心中还有一头千年灵兽,只要能在瞬息之间将匕首刺进那抹殷红之中,那么妖丹也是手到擒来。 可明明两样解毒之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却犹豫了。 或许,他还不够卑鄙。 “哥哥,倾月的醉魇也不是无药可医,她不就是只差一颗妃子笑吗?”燕归尘低声,笑吟吟的,“虽然当年季兰舟一把火焚了我的香阁,毁了所有古丹奇毒,妃子笑也未能幸免,可这世上还是有一粒的。” 萧星寒闻言一震,眼里划过一抹痛苦之色。 燕归尘继续道:“哥哥比我更清楚它的所在。反正倾月毒发还有半年的光景,哥哥大可以用这时间想清楚,到底该救哪个。” “你!”萧星寒气绝,一手狠钳住他的下巴,关节发白,恨恨道:“你对我不满,大可以冲我来,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身边的人!” “哥哥位高权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又岂敢对你不满?更何况你本就怀着害人的心思接近倾月姑娘,我今天不过是略施小计,帮哥哥尽快做决定而已。”燕归尘蹙起眉头,叹道:“你弄疼我了。” 萧星寒心中愤愤不平,却还是缓缓松了手。 他起身,又恢复了往常冷峻的模样,居高临下,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好,”燕归尘笑应,似在与他结下美好的约定,“我等着。” 帘幕掀起又放下,忘言已飞速来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起放到软榻上,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尽是担忧之色。 燕归尘褪去笑意,脸色苍白地倚在他胸前,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忘言,醉魇要完全毒发还需要半年之久,我似乎撑不到那时候了呢。” 他其实可以在失魂钉上淬别的剧毒,可他偏不,他要看萧星寒痛苦,要看他如何在情义之间挣扎。 “唔——”胸膛传来几声震动,他知道这是忘言在对他说“你不会死”。 燕归尘仰起头,望着他的下巴,淡淡道:“我本就不寄希望于撷芳术,只盼倾月早点身死,这样那人也会虚弱不堪,我才能有成功的机会。到那时咳咳——” 那串红铃不仅藏着撷芳术的符咒,更施了一道传音法,他已将倾月帐中发生的事听得真真切切。 似乎想到了开心事,燕归尘虽剧烈咳嗽起来,俊秀的脸上却又漾起笑意。 忘言忙一掌抵住他的后心,运功为他平息痛楚。 待缓过来,燕归尘精神好了些,又道:“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将死之人,这件事……好讽刺啊,可我又有何办法呢?天要亡我,我偏不肯从命。” 忘言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喉咙里又咕哝几声,随即拉过燕归尘的手,在他掌心划下“抉择”二字。 燕归尘勾起嘴角,笑得笃定:“他是不会放弃无双的,即便……他不爱她了。” 那个男人同他一样,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心意。复活无双是支撑他走过五年光阴的唯一动力,如今功成指日可待,此时叫他放弃,他怎么肯呢? 萧星寒走到帐外时,也下定了决心。 “怎么样?燕归尘那里有没有妃子笑做解毒|药引?!”季兰舟见到萧星寒出来,赶紧拉着他袖口询问,满脸期冀。 但见那张俊脸上的凝重,他便知晓答案。 松了手,季兰舟走路都觉得抬不起步子。 “醉魇完全毒发需要半年光景。”他停下脚步,不明就里地看着萧星寒,然后他听到萧星寒笃定的声音,“这半年,我会全心全意待她。” 待季兰舟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人已经走远了。他呆立在原地,心里被一股酸涩愤懑又不甘的情绪包裹着,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萧星寒的命令,几名给倾月诊治过的御医都严守秘密,没人知道倾月中的是失魂钉,更没人知道后续关于醉魇的种种,人人只道那夜是倾月道行太浅,突然收服一只千年灵兽,身体吃不消所以才会突然晕倒。 翌日,倾月转醒,人尚精神,除了身体有些酸痛,似乎没有其他中毒的症状。 她盘腿打坐,运气练功,直到身上微微发热,这才停下。 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她走出帐中,就倒吸一口凉气。 不少世家公子就围在帐外,见她出来,一个个都像见了仙女,面露痴笑,更有几个大着胆子凑过来,送上不知从何处采摘来的灵草鲜花。 倾月抽身回帐,眉心中传来棘游不屑的嗤笑:“这些家伙眼界太浅,你这姿色顶多不过中上等,瞅瞅他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哟,你这嘴皮子也够损的,和凌渊有一拼。”倾月尚不知他二人的关系,随口一说,也没别的意思。 棘游却接得顺嘴:“他?!他还不是学的老子,从小就是只跟屁虫。” “嗯?”倾月挑眉,“你们认识?” “啊……”棘游恍然,也没隐瞒的心思,“我和他爹关系很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小子光屁|股的时候……” “看来本座对你太宽容了。”窝在软榻白裘中的黑猫突然开了口,让棘游闭了嘴。 其实他知道凌渊在担心什么,他没打算插手小辈的事,当然也打定主意不让棘游知道倾月中了醉魇的事。 不过区区一颗失魂钉,凌渊就能发了疯喂她精血驱毒;若是让他知道醉魇的事,只怕凌渊会忍不住血染整个星魂大陆。 凌渊如今境遇不比当年,一定不能让他知晓此事。虽然他知道定瞒不了多久,但能瞒一天便赚一天。 他要赶在凌渊察觉之前,想个办法减缓醉魇的毒性,延长倾月的寿命,这样才有更多时间去寻解毒之法,也不会连累凌渊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去为倾月驱毒。 倾月抱起黑猫,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后脊,道:“原来是托凌渊大人的福,我才在这条变|态蛇的口下死里逃生。” “肉麻,没诚意。”凌渊舌忝了下前爪,继续眯着睡觉。 帐幔被掀起,萧星寒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倾月坐正身子,笑着向外张望了一下,门口的人已经散了。 “我已命他们不得靠近此帐。”萧星寒来到倾月面前,手握汤匙撩拨几下深红色的汤药,一下下,拨动着倾月的心。 他弯腰,舀了一勺汤水,送到倾月唇畔,“喝吧,我尝过,温度正好。” “额,我自己来吧。”倾月垂眸瞥了眼怀里的黑猫,怕它突然发神经蹦起来把药碗打翻。 但萧星寒却没动,倾过身,柔声道:“我来。” 倾月抬眼望着他,在他深邃的目光里,缓缓凑过去,饮下那口苦淡的药水,却甘之如饴。 一勺一勺,药碗逐渐见了底,怀里的黑猫一直很安静,倾月的心也暖如春阳。 “在想什么?一直这样看我。”萧星寒放下药碗,伸手轻抹去她唇角的药汁,随即放进自己的嘴中,若有似无地吮吸了一下。 这动作太暧|昧,倾月眸色微缩,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没什么,药太苦。” “明日我加些蜜,苦味会淡些。”萧星寒从香案边拿起一件水蓝色披风,罩在倾月身上,“我想带你去一处地方,好吗?” “好。”倾月点点头,将黑猫放在软榻上,同他一起出了营帐。 两人沿着一条颇为僻静的小道缓步而行,约一炷香后,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横亘在眼前,没了去路。 倾月不明所以:“星寒想带我去何处?” 萧星寒没回答,随手拈了片树叶置于唇间,几声清浅小曲逸出,眼前葱郁之景如水纹般荡开,一片五颜六色的芳草仙花随即显露。 结界。 “随我来。”萧星寒率先踏进那片华彩之中,见她没有跟上,他回身向她勾勾手,“倾月。” 他今日唤她,似乎又比先前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倾月定定心思,走进那片结界之中。 遍地是紫色、红色、白色、蓝色的小花,随风翩然,掀起一阵香气,虽然美妙,却着实没什么特别。 但她凝神细看,发现自己每踏出一步,裙边脚下那些花似有灵性一般消失不见,待她抬脚离开,又会恢复原貌。 “很特别。”她抬眸看向萧星寒,弯眉一笑。 萧星寒不言,默默带她前行数丈,这才停下脚步,在倾月的目光中扬起手,修长有力的指间还带着那片树叶。 又是浅浅几声,隐隐声响自背后飘扬而来,倾月看到萧星寒眼中的温浅笑意,她的喉咙竟有点发紧。 嗡鸣声有些近了,倾月缓缓回头,翦水秋瞳中映出漫天翩飞的灵蝶,她欣喜不已,纤纤素手伸出,便有几只灵蝶落在她的指尖。 再望来时路,仍有灵花化蝶而来,上下翻飞,汇成她眼底的绚丽景色。 “好美。”倾月凝视指尖灵蝶片刻,扬手一挥,灵蝶振翅飞入空中,绕着她盘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似踏在她的心头。 几不可闻的两声叹息,却被他听了去。 “倾月为何叹气?” 第22章和我在一起 “没什么,景色太美太短暂,总会让人觉得惋惜。”倾月抬眸,漫天翻飞的灵蝶已开始涣散,重新落回地上,变成那些随风而动的花草。 她转身,抬头对上萧星寒的视线,“但还是谢谢你,带我来见如此别致的美景,我一生难忘。” “倾月,你……”萧星寒在掂量用词,千言万语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垂下眼皮,轻道:“总有办法解毒的。” 他知道,倾月有颗玲珑心,毒又在她身上,眉间还有一头千年灵兽,她肯定已知醉魇之事。 倾月没答,只是见他一副愧疚之情,不免失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不知道,第一次在长街那里见你,我还以为你是个面瘫呢。” 一张脸无波无澜,却还被季兰舟拉着前来攀温家的关系,肯定是个面瘫。 萧星寒眼波微动,牵住了倾月的手,觉得她指尖发凉,不禁又握紧了些。 “对不起。”他面色凝重,声音低沉,一句抱歉似乎远远不够纾解他的阴郁。 对不起,我最初骗了你,接近你只为那抹魔灵气息。 对不起,我害你中毒,有了醉魇这场无妄之灾。 对不起,我昨夜本想趁你昏睡,将那柄匕首刺入你的心口取你精血。 对不起,我今日竟生了一丝真心…… 这句意味不明的对不起,让倾月却是莞尔一笑。 她反手拍拍他的手背,“你用不着对我说这句话,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去那片禁地,却知你不想牵累于我。至于那颗失魂钉,更不是你的错,错的是燕归尘。” “他恨我入骨,若非是我,你也不会受伤。”萧星寒想起无双,眸色更是黯淡。 顺着他的话,倾月便问:“说起来,你们两兄弟关系为何如此恶劣?他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却想不到……”有如此歹毒心肠。 萧星寒手指微蜷,沉声道:“我们自小分开,直到十五岁那年他被寻回才得以相见。那时他最爱每日到我府中作客,一呆就是一整天……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悔不当初。”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恨自己,若非因他之故,无双也不可能对燕归尘毫无戒心。 而如今,五年前的事似乎重演了,依旧是他的罪过。 倾月没吭声,看萧星寒愤恨的目光,应该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往,那是他的痛处,他不想说,她也不能逼迫。 “说到底是我大意,当初知道燕归尘私下接近你,就该提醒你的。”萧星寒又握了握她的手,深感无力。 对于她,除了一句抱歉,他什么也给不了。 倾月摇摇头,苦笑道:“你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不会就是为了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吧?我不喜欢这种道歉,也煞了好景致。” “那就不说了。”萧星寒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是一派清明,他慢慢抚上倾月的脸庞,极其认真道:“倾月,嫁给我,让我照顾你。” 这是她第三遍听到这样的请求,每一遍,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她都会心泛悸动。 只是这次,那份悸动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她还有半年光景,不知能否顺利找到妃子笑做解毒|药引,若是不能,她又该如何?择选另一具合适的身体来找萧星寒,继续恋爱生活? 这对萧星寒并不公平。 她拂开那只温柔摩挲她眼角的手,叹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愧疚亦或者责任照顾,我也不想拖累你。醉魇的毒,你应该知道轻重。” 即便他不知,常常自诩苍星神医的季兰舟也该知道。 萧星寒似乎早已预料到她这番推脱,眼神无比诚挚,“我想要你,想要你那颗真心,想待你好,想和你日夜相对。倾月,和我在一起。” 倾月觉得今天的萧星寒有点陌生,他向来沉稳平静,今日却很情急,就像自己下一秒要消失了一样。 她有点莫名,但更多的是温暖。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给过她这样的关切与心动。似乎只要多靠近他一点,胸腔里的跳动都活泼了起来。 她没答话,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萧星寒像是得了赦免一般,心底涌起一阵欢喜,他双手捧着倾月的脸,见她闭上眼睛,他倾身,在她的眼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藏在倾月眉心朱砂后的棘游则警惕地盯着外面的那张脸,打算他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出去甩他一大尾巴。 万幸的是,萧星寒还算守规矩,没有触碰到棘游那根紧绷的神经。 “回去吧,我有点累。”倾月轻咳一声,掩盖住嘴角的笑意,她总听别人说女孩子应该矜持点,所以她不能表现得太留恋。 萧星寒点点头,牵手与她沿路返程,两人都没留意到一片绵延的灵花之中,那只一闪而过的黑猫影子。 “对了,你是如何发现这处蝶花美景的?居然还在外面布了一层结界,直接将这里据为己有。”倾月打趣,如此霸道又有点幼稚的做法,倒更像是凌渊的做派。 一道微妙的波澜自眼底闪过,萧星寒闭了闭眼,才道:“无意中发现的,便想着有朝一日带喜欢的人来此一览美景,所以封了结界。” “嗯,挺美,我很喜欢。”倾月点点头,“若我能闯过这劫,来年再与你来一趟,可好?” 萧星寒偏过头,望进那一汪春水中,苦涩在喉间滑开。 他点头,许了这不曾想过兑现的一诺:“好。” 两人携手回营,来往的世家子弟都看到了,很快这个消息就传播开来,人人都道倾月凭着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动了星殿那颗冷情寡欲的心。 在经过萧星寒营帐时,他们碰到了一身白衣的燕归尘。 燕归尘浅笑的目光如翩飞的灵蝶轻巧地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随即又飞起,落在萧星寒冷若寒霜的面上,“看来哥哥已经做出选择了呢。” 倾月偏头看他,不知燕归尘口中所说的“选择”为何意。 手上传来一道沉稳的力量,她感觉到萧星寒略有些发抖,似乎在强行压制心底滔天的怒意。 她在他手背上轻刮两下,无声安慰,而后转头对上燕归尘的目光,道:“奉劝燕王还是直率些比较讨人喜欢,说话让人猜来猜去,做事也要让人防这防那,难免某天棋差一招,反害了自己。” “倾月说得有理,”燕归尘缓步而来,走到萧星寒面前,与他近乎贴面,轻语笑问:“只是我有话直说,哥哥愿还是不愿呢?” 萧星寒的面色已经铁青,他敛声道:“燕王,你休要放肆,即便父皇对你有愧多加放纵,但一切都是有度的。倾月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手。” “啧啧,哥哥拿父皇来压我,我真得很怕。”燕归尘退后两步,拧着眉头咳嗽起来,忘言不知从何处闪出,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为他拍背顺气。 待咳意压下,燕归尘面色竟有些潮红,平添一股清丽之色。 他倚在忘言的胸前,笑意盈盈地道:“我静候王兄与父皇的发落。” 萧星寒冷哼一身,不再与他答话,牵着倾月的手送她回营。 在与燕归尘擦肩而过时,倾月听到他低笑着说了句“绝色无双”。 她不明所以,回眸看进他那双眸子里的狡黠笑意,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你们去哪里了?!不知道她还是个病号吗?!” 一进帐,季兰舟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怔了怔,随即又道:“行行行,还有花前月下的心思,说明没啥大不了的是吧?我走我走,不在这给你们添乱。” 说完,他背着一个大药箱就要往外冲。 萧星寒握住他的胳膊,颇有不悦:“不要闹。” “谁闹了?这到底是谁在闹?”季兰舟一把打开他的手,眼底竟爬了一层血丝,“我是为谁一|夜没睡费尽心思找压制毒性的法子,你们倒好,什么都不顾躲出去风花雪月!来来来,你说说究竟是谁闹啦?” 眼见两人就要起争执,倾月上前按住季兰舟的肩膀,软笑道:“你消消气,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该……” “你少嬉皮笑脸的!” 季兰舟吼了她一句,心里那股无名火似乎消减了许多,这才铁青着脸拉着她到床边坐下,不发一言地从药箱里拿出梅花针,默默盯着她。 倾月自觉理亏,颇为配合地闭上眼,倚在软榻上让季兰舟在她的头上刺了几针。 “这里没什么合适的药材,这两晚我就先给你用针压着毒性,回城后我会亲自给你配药,虽不能完全解毒,但乖乖服药至少不会让你太难过。” 季兰舟低声交代,声音有些沙哑,难掩疲惫。 倾月抬眸看了一下他双眸下的乌青,轻声地说了句:“季兰舟,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季兰舟行针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没再吭声。 这天,季兰舟施针完毕之后也没走,就像看孩子一样待在倾月身边,只要她想出去散步,就会招来这人一通乱骂。 倾月只是笑,也并未生气。能得人关心,她怎么会生气? 只是她心里一直不停想起燕归尘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绝色无双”,他说的又是何意思? 第23章林子有古怪 在季兰舟的严格监控下,倾月度过了非常平静又枯燥的一天,她早早熄灯入眠,这才把这尊向来嬉皮笑脸今天却一反常态神情肃穆的大佛请出营帐。 好在季兰舟并未吹嘘他的医术,醉魇没有发作,倾月一|夜安眠好梦,直到翌日被帐外一阵喧嚣声吵醒。 她起身出帐,便见一群世家子弟聚集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望着巨灵山的方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正不解,人群又发出一阵惊呼,她抬眸,但见万千飞鸦惊鸟忽从山中齐齐掠出,淋漓飒沓,似一片厚重黑云压顶而来,山谷中还回荡着落叶萧萧之声,诡异又惊心。 “千山鸟飞绝……这场景我还是头一次见,究竟怎么回事啊?” “谁不是第一次见?这次狩猎不仅有幸看到一只千年灵兽认了主,还能碰到这等奇观,不虚此行啦!” “甭高兴太早,听说巨灵山是高祖皇帝发迹的福地,很有灵性的,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大灾之兆,这其中怕是生了变故。” “……” 人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倾月回眸,正巧萧星寒与季兰舟也走了过来,便道:“巨灵山出现异象,你们肯定要去一探究竟,算我一个吧。” “不可。” “不行!” 两人同时很坚定地否决她的提议,但半个时辰后,倾月还是一身劲装跟在他们身后,随着大部队一起进了巨灵山。 山里很静,落针可闻。 萧星寒临时召集的队伍大概有二三十人,虽然各个面色镇定,但有不少人在心里犯嘀咕,只不过短短两日光景,这座山的气息就似乎变了许多,阴沉死寂,毫无生气可言。 突然,一人“诶呦”叫了下,蹦脚抽|出腰间佩剑,警惕地冲头顶一刺,同时呵道:“谁在那!” 走在他前后所有的人立刻拔刀,朝他所指方向看去,却只见密林下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淡淡雾气,再无他物。 “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见是虚惊一场,一黄衣少年收回兵器,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那人有些心虚,也有些后怕,尴尬地摸摸头顶,摘下飘到发间的一片黄叶,小声解释道:“我警醒些还有错?谁知道就是片落叶啊。” “行了行了,继续走,大家都小心些。”季兰舟手握折扇,多看了身后的倾月一眼,继续在前带路。 倾月将长发扎成马尾,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她完美的腰身,她双手在脑后交叉,走得随意慵懒,目光却放在前方的满地落叶上有点出神。 正值盛夏,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枯枝落叶? 很快,走在她前面的两位护法也注意到了。 “这林子有古怪,小心些。”萧星寒侧身,不放心地嘱咐,但见她逍遥从容之态,不禁一愣,随即回过头去,定了定心神。 这般肆意风|流的倾月,他是第一次见。 倾月瞧出他的心思,忙放下手,心想大敌当前状况未明,她还是收敛些,别在这时扰人心神。 忽的,身后大队伍里又传来一声惊呼,倾月挑眉,这声音她虽只听过一次,但却记得很清楚。 回身去看,果不其然,处在人群包围中心的那人虽一身男装,但脸蛋娇俏情丽,正是姜水笙。 她此刻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双手捂着左脚脚踝,但仍有汩汩鲜血自白皙的指间渗出,染红了她身下的落叶。 “这……怎么回事?” 围在姜水笙周边的人各个举着刀剑,不敢轻易靠近,但谁都看得分明,她的左脚没在地上堆积的落叶之中,看上去像是被叶子下的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一般。 静下细听,还隐约有“咯咯”的声响传来。 “星、星殿,救我!”姜水笙浑身都在哆嗦,向人群之外投来求助的可怜目光。 萧星寒走过来,腰间碧痕出窍,拨开盖在她脚上的落叶,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 只见染血枯叶下,有一手掌大小的妖兽,浑身覆盖坚硬甲壳,指甲盖大小的眼珠猩红无比,它正趴在地上,呲着一排锯齿状的阴森白牙在姜水笙的脚踝上来回嘶咬,牙齿与骨骼摩擦时,会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那小兽似乎注意到很多人在围观,很不高兴地加重了力道,痛得姜水笙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 她靠在萧星寒的肩头,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星殿救救我!好痛啊!” 萧星寒没应,只是召季兰舟过来,随即对周围的人说道:“都不要乱动,此兽喜欢隐藏于地下攻击。” 一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乖乖地装木头人。 季兰舟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皱眉道:“咬的太紧,我手头没工具。若是强来,怕这只脚保不住。” 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成为瘸子,姜水笙疯了似的摇头,死命抓着萧星寒的衣角,“不不不,星殿我不能没有脚,我还没嫁人呢!” 倾月拨开两个挡路的少年走过来,看了一眼还在顽强啃噬脚踝的小兽,挑眉道:“原来是只小甲虫。” “你别小瞧这种小甲虫,它全身被坚硬无比的壳包裹,即便星寒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也无法刺破半分。而且如果要将它惹怒,它牙齿的咬合力会加重,想摆脱它更困难了。” 季兰舟边给她解释,边环视一周,打量每个人所带的兵器,最终目光落在了萧星寒手中的碧痕上。 碧痕是名剑,比那柄匕首还要锋利几分,只能拿它试试。 萧星寒点点头,推开几乎瘫软在他身上的姜水笙,手持碧痕就要冲那妖兽的甲壳刺去,吓得姜水笙闭上双眼,尖叫出来。 “慢!”倾月握住萧星寒的手腕,又冲着姜水笙不耐烦地吼了句:“你闭嘴!” 姜水笙哪里肯听,叫得越发凄惨,周围那些装木头的少年都忍不住捂住了双耳。 季兰舟也受不了她的魔音入耳,近身点了她的哑穴,这才重归安宁。 倾月吐出口气,拿过萧星寒手中的碧痕,两指在剑刃上一抹,笑道:“对付它,得这么办。” 话音未落,染着血的剑尖直指姜水笙的眉心,吓得对方立刻魂飞九霄之外。 倾月嘴角勾笑,手腕轻巧翻转,碧痕剑尖就在姜水笙的眼前龙飞凤舞画了多下,待姜水笙被吓得快要晕厥过去时,一道血红符咒在她眼前显形。 “破!” 碧痕剑转势,指向妖兽甲壳,那道血红符咒也随之飞冲过去,隐入那坚硬无比的方寸之间。 不出片刻,那妖兽就似被戳中命门一样,松开锯齿发出一声呜咽,紧接着甲壳开裂,瞬息间如尘埃一般消散了。 “这是破魂咒!是吧是吧?!”有人认出此咒,激动地小声说道。 另有人低声附和:“应、应该是,只是这咒虽不难画,但需要施咒者至纯精血,温倾月她怎么可能会啊?”明明萧星寒这等修炼奇才都无法施展。 “那有什么不可能?人家前夜还收了只千年灵兽呢!” “……” 倾月无视那些闲言碎语,只将碧痕剑擦拭干净,还给萧星寒,道:“我这两天总是借剑来用,还好你慷慨,不像季兰舟小气。” 正给姜水笙包扎伤口,季兰舟听到这话手一抖,把姜水笙疼的差点背过气去。 “喂,我哪里小气了?不带这么中伤人的,还当着我的面。” “那次在温家,不过借你扇子教训了下温轻羽,你还不是心疼的要死。” “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而且我也不是那意思好不好?!”季兰舟手上力气一重,姜水笙疼得直接倒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倾月见她得了教训,也就不再与季兰舟插科打诨,她在姜水笙面前提起温轻羽,也不过是想侧面给这个姑娘敲个警钟,希望她别步其后尘。 “好了,”萧星寒看了一眼身旁的两名少年,道:“你们两个带她下山,其余的人随本王同行。” “星、星殿,我觉得我们还是跟着大部队比较好。”其中一人咽了下口水,大着胆子继续道:“已经走出很远了,我们两个带着一个伤重的姑娘,若是再有这种妖兽出现,只怕应付不过来。” 另一人赶紧点头附和,方才见了倾月施展破魂咒的样子,他深切觉得还是留下比较靠谱。 季兰舟起身,瞥了一眼别人架起来的姜水笙,道:“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还能走动,这时候不要落单。” “那好。”萧星寒见他也提议如此,便点了头,拉起倾月的手继续前行。 这时,倾月才发现人群里竟有温卿言,他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依旧冷冷的一张脸,没什么存在感。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卿言抬头看来,两人视线交错时,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倾月也点头示意,跟上萧星寒的步子,心想着人与人的关系还真的挺微妙。 有些出神时,眉心传来棘游略有些不悦的声音:“啧,老子就知道这帮孙子不安分,果然不出两天就闹腾起来了。” “嗯?” 倾月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棘游又道:“来了。” 脚下大地突然一阵颤动,周边树林唰唰地向下掉落,空幽的山林深处传来一阵击石般铿锵之声,声声如雷贯耳,震人心肺。 同时,前方幽林的白色妖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滚来,迅速将他们吞没。 第24章山大王威武 瞬息间,浓郁白雾已逼至近前,即便两人肩并肩,也只能依稀看清身形轮廓,根本无法分辨雾中远方究竟来者何物。 一股未知的恐慌迅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万幸萧星寒上山前对随行者进行了简单筛选,除了偷混进来的姜水笙,其他人还算镇定,没有大喊大叫扰乱人心,反而快速摆出应敌阵型,不放过来自四面八方的任何一丝疑点。 姜水笙还被点着哑穴,无措地站在人群的包围中心,眼看着白雾就要侵吞她的视线,她赶忙窜到萧星寒身边,双手拦腰抱住。 “哟,瞧姜姑娘这身手,脚伤好的挺快。”季兰舟还有心思打趣,引来了倾月的视线,萧星寒面无表情地把腰身上的胳膊拨开,专心应敌。 铿锵击石声越发近了,但即便如此,仍没人能确定声音传来的具体方向。 倾月闭上眼侧耳细听,眉心朱砂隐泛红光,棘游已探出半个身子,蛇信子一吐,品尝到雾气中氤氲的血腥气。 雾,越发浓了。 季兰舟侧步想断定一下倾月的方位,谁知眯缝着眼找人时正对上棘游那青灰色的竖瞳,吓得他倒吸口凉气,心也漏跳了两拍。 “来了,”棘游飞身而出,直冲队伍上方而去,“孙子在这!” 循着他的声音,人群纷纷调转矛头朝向头顶,兵器灌注灵力发出的各色光芒驱散了眼前的薄雾,勾勒出一个如狼似豹的轮廓。 “先破迷障!”倾月下令,棘游浑身一抖,长尾在空中横扫一气,带起凌厉割面的风,雾气很快就被驱散,山林中恢复了清明景色。 “呼——”躲在人群保护中心的姜水笙松了口气,但抬头一看,登时又吓得腿软,一手拽住萧星寒的衣袍,哆嗦道:“星、星殿,那、那是什么东西?!” 萧星寒冷眼,碧痕剑出鞘割掉了那截衣袍,随即纵身飞上,一剑劈向那个身形怪异的灵兽。 “哼,不自量力的小鬼。”那灵兽调转身子,萧星寒这才发现它的面目两眼中间居然还生着一根弯翘的犄角。 碧痕击上那根犄角,发出刺耳的铮鸣之音,棘游被那噪音惹得心烦,长尾卷住萧星寒的腰身,往下一甩,“你吵死了,别来添乱。” 萧星寒落在树杈上,借力拧身才稳稳落地,碧痕随之落回他手。 “星寒!你没事吧?”倾月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见他神色平静地摇摇头,这才放心。 季兰舟也神情戒备地蹭过来,目光紧盯着上空缠斗在一起的灵兽,道:“这货什么来历啊?倾月你的那只变|态蛇竟也不能拿他如何。” “是狰。”萧星寒擦着他肩走过,吩咐随行的人重摆阵法,用以镇住此兽。 倾月见季兰舟有点发楞,她拍拍他的肩膀,补充道:“还是只畸形的。” 那只狰正与棘游打得火热,一听这话,不禁恼怒,“你才畸形!你全家都畸形!” 趁它分神,棘游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道红光,正中它的前腿,狰一时不察,从云端跌落。 萧星寒一声令下,地面上的人迅速向后撤退,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等到灵兽重重摔落在地之际,所有人使出全力齐齐向它刺去。 疾风骤起,被困的狰忽地生出两条粗壮长尾,横扫四方。 所有人始料未及,被它的长尾扫飞,困兽阵法瞬间溃散。 倾月避在季兰舟身后,待狂风过去,她又闪出身来,向不远处发怒的妖兽笑道:“都瞧瞧,人家正经的狰都是五条尾巴,眼前这只呢只有两条,是不是畸形?” “倾月!你火上浇油做什么?!”季兰舟嘴角抽|搐,希望她刚才那句话被风吹散。 偏偏那只狰耳力极好,眨眼间就蹦到倾月面前,低下头,硕大鼻孔喷出的怒气呛得季兰舟一个趔趄,赶忙屏气敛息,扯着倾月往旁边躲。 倾月甩开他,信步走到妖兽前,道:“你应该是修炼时犯了禁忌遭雷罚,才会丢了那几根尾巴,也没法再有所精进,只能在这一方不知名的小山里称王称霸了,对吧?” “你这丫头好个伶牙俐齿,看我撕烂你那张嘴!”狰眸已泛红,双尾横扫而来,倾月足尖轻点跃向上空,快速咬破左手手腕,右手则两指抹血凌空画符。 脑后马尾飞舞凌乱,眉间朱砂越发殷红,她双眸微眯,掩住瞳孔中的那抹妖异红色,朱唇薄启,唤了一声“棘游”。 盘旋在空中的巨蛇得令,即刻飞来,将她顶在额间,巨口又吐出一道红色灵波,先冲破凌空血符,又冲着地上咆哮的妖兽攻去。 狰见势不妙,犄角尖射出一道灵力抵挡,然而它修为不敌棘游,没能避过这一击,血符贴上额间,它哀嚎两声,便跌得四脚朝天,僵硬不动了。 倾月盘腿坐在棘游额间,双手抱在胸前,睥睨一笑,道:“第一次配合还算默契,这只狰还真是脾气暴躁,只随便说了两句,它就沉不住气了。” “老子这就去剐了它,”棘游眼冒杀气,“早就瞧它不顺眼了。” “不急。”倾月按住他的眼皮,环视一周,厉声道:“还有想作死的,都出来看看不自量力的下场。” 风声飒飒,将她灌以魔域秘法的号令瞬间传至巨灵山中的每一个角落。 不出片刻,棘游吐了下蛇信子,幽幽道:“来了不少,都在暗处。” 灵兽有办法可以感知同类的存在,倾月相信棘游的判断,她从容起身,自巨蛇额间一跃而下,信步来到被她封印倒地的狰前,道:“今日遇见我,是你命数不好。”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便,就是别让我看见那条臭虫。”狰四脚朝天,但仍扬着下巴,一副骄狂的模样。 “说谁臭虫呢?!”棘游将身形变小些,游到狰的眼前,竖瞳中折射出危险慑人的绿光。 “说的就是你!”狰不肯退让,与棘游互瞪。 “哟,这畸形兽还挺傲气。”见这情景,季兰舟凑过去想用折扇戳戳狰,萧星寒眼疾手快,赶在他手臂被咬断之前把他拎到身边了。 转瞬之间,狰已翻身而起,大嘴一张竟将猝不及防的将棘游咬住,同时它的两条尾巴甩向一旁的倾月,欲将她拦腰卷起。 倾月凛然,她看到狰的犄角竟裂成两半深深扎入旁边的眼窝之中,鲜血从眼眶中汩汩而出,浑身棕色的毛发竟隐隐泛起血光! 魔化! 它怎么会突然魔化?!魔化通常发生在高级灵兽进阶修炼过程中,以这只狰的修为,断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更何况自己那道封印符咒,还从未有过失效的情况! 眼见那两条长尾逼至近前,倾月欲借机跃上它身,接近还在它口中挣扎扭动的棘游,却没想到眼前身影一晃,萧星寒飞身而出,挡在她面前。 电光火石间,萧星寒已被狰尾卷起。 变化发生的太快,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人又匆匆运起兵器,从各个角度攻击暴走状态中的狰,想就此转移它的注意力,以便萧星寒找机会脱身。 一阵狂乱的摇晃中,萧星寒手握碧痕,屏气敛息,运足灵力挥剑斩下,狰尾处灼热的鲜血喷涌而出,那股想要将他勒成两段的可怕力量也消失了。 见他脱困,倾月松了口气,凝神去找时机接近棘游,它认主后需要她的精血才能展现真正实力。 可那只魔化了的狰就像疯了一样,胡乱攻击毫无章法,竟一时间令人无法近身。 “这段时间你突然失踪,就是去学了这种低等的暴走之法增强力量?”棘游被它咬得死死的,但神情依旧优哉游哉,没有困窘之色。 那只狰不答,只是断尾之痛令它越发狂躁,扎进眼窝里的犄角似乎又深了几分,汩汩鲜血淌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 见状,棘游扒在它耳边,不掩嘲讽地道:“喂,你再这样下去,血就要流光了哟。” 狰似乎有所触动,有一时的失神,就趁这功夫,棘游毒牙咬上它的一耳,倾月等人也快速袭上。 暴走的灵兽腹背受敌,棘游也趁它吃痛松口的瞬间快速抽身。 倾月两指染血在它额间一抹,瞬间棘游灵力暴涨,被狰撕咬过的伤口迅速愈合,青灰色竖瞳已变成血红色。 “老子这就结果了你!” 棘游震怒,玄黑蛇身爬过一道道银色闪电,吓得所有人都退后两步,藏在灌木丛中的各方灵兽更是抖了三抖,心道:山大王果真威武,即便认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类为主,也不能像狰一样张狂得罪于它! 狰还未意识到大难临头,暴躁的一爪拍下去,地面都震了几下,仅剩的一条尾巴也胡乱甩向人群,一位正在看棘游变身发呆的少年猝不及防被卷了起来。 地面上因这头魔化的灵兽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专心应敌,唯独伤了脚的姜水笙躲在战斗圈外,眸光复杂地盯着远处的那抹身影,手缓慢摸上了腰间软剑。 季兰舟与萧星寒一扇一剑,左右策应飞身上前将那少年从狰尾中救出。 三人落地瞬间,棘游再也耐不住性子,血红瞳孔中精光盛放,尾尖直指天际,只听雷声轰隆不已,天色即刻转暗,浓重墨云迅速在巨灵山顶积聚。 忽地,一道紫红色闪电劈落,正中那只妖兽的眉心,只听它哀嚎一声,随即轰然倒地,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棘游狠咬住狰的脖颈,在又一道雷电落下炸响之际,狰已身首异处。 “剖出它的妖丹。”倾月下令,她要查明这只狰为何会突然魔化。 棘游得令,这种事它做得挺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将灵兽体内还在流转的金丹剖出,递给倾月。 “小心!” 倾月在去接丹之时,身后忽然传来萧星寒的低吼,她回眸,鲜血溅到了她白皙的脸颊,同时一道黑影从身侧掠过,她又听到棘游的怒吼:“卧槽,敢抢老子的金丹!” 第25章恭送女神大人 不等倾月下令,棘游立刻化了人形向那道鬼魅的身影追去。 活了这么久,还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抢东西! 倾月定神,用传音秘法嘱咐棘游定要追查清楚夺丹人的身份,她想狰兽魔化或许是背后有人作祟。 暂且按下此事,她错身走到一旁,目光森然望向那柄刺中萧星寒肩头的剑,又看了一眼握住剑刃的温卿言,最后把阴沉的目光定格在了剑柄之后的姜水笙。 姜水笙见她刺中的竟是萧星寒,怔愣片刻,随即脸色苍白地撒了手,不住地摇头:“星、星殿,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因为……” 萧星寒面沉如水,没有任何动作,其他人也不敢出声,现场一片寂静。 姜水笙绯唇颤抖:“我、我是刚刚看到那个黑影冲出来,怕、怕对殿下不利,这才情急之下出剑的,我真的没想到会伤到殿下!” 没多少人真正相信她的解释,毕竟那道黑影来去匆匆,就连萧星寒与季兰舟都没能做出反应,一直躲在战斗圈外的姜水笙又怎会及时出剑拦截? 只是萧星寒不开口,没人敢多言。 倾月收回凛然目光,问道:“伤得深吗?” “没伤到你就好。”萧星寒对她摇摇头,又转头看向仍握着剑刃的温卿言,道:“多谢。” “微臣未能保护殿下,望请恕罪。”温卿言没有撒手,这柄剑虽然看起来轻巧秀气,但他若撤了手,可能会因此剑自身重量对萧星寒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无妨,伤口不深,拔剑。”萧星寒敛气,季兰舟忙握稳剑柄,待温卿言撤手,才动作利落地抽|出软剑。 确如萧星寒所言,伤口不深,但鲜血依旧染红了外衣。 比起他的伤,试图半路徒手拦下此剑的温卿言伤势更严重些,整只手被季兰舟包成了熊掌一样,没个一两月的光景怕是不能恢复。 姜水笙满脸泪痕跪倒在地,不停哭求萧星寒的原谅,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但从始至终,萧星寒都没有将目光移到过她的身上,等季兰舟给所有伤员简单处理好伤口,清点完人数,便下令返程。 见倾月要走,之前被她召唤来的各路灵兽忽地都撤掉隐身结界,从灌木丛中蹦出来,天上、地上黑压压聚集了一大片,拦住了这群人的去路。 “呵——吓、吓死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灵兽?!” “这两天在猎场也没怎么见过灵兽的影子啊,怎么突然蹦出来这么多!怕不是今天难以活着下山吧?” “……” 人们纷纷祭出武器,做足了血战到底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下一秒,那些灵兽有腿的突然齐齐下跪,没腿的干脆直接趴在地上,表达五体投地之敬意,口中齐声高呼:“女神万岁!叩见女神!” 啊?女神? 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倾月。 突然收获这么多人的关注,倾月竟觉得有点害羞,她环视了一圈来自四面八方的灵兽,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才道:“方才尔等也看到了,今后你们若不想落得同样下场就安分守己些,那些修为差些、运气也不济的,就迁居别处吧,免得被这些人猎杀。” “咦?它们走了,我们还狩什么猎啊?!”季兰舟黑线,小声提醒倾月,却被人家无视了。 “吾等誓死追随女神!”不知是否商量过口号,这些灵兽喊得挺整齐,气势直冲云霄。 倾月扶额,她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了一帮教众而感到骄傲,毕竟躲在这种山里居住的灵兽大多修为一般,跟棘游相比,这些虾兵蟹将实在没可驱使的价值。 但无奈的是,人家修为不高,热情却极其高涨。 倾月搀扶着萧星寒往前走一步,那帮灵兽就顺着她方向挪动一步,大有“女神到哪我们就到哪”的架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不想收,也不能伤了这帮喽啰的心,不然再蹦出一个魔化的狰兽就不好办了。 对了,狰此前就生活在此,这里的灵兽或许知道些关于它突然魔化暴走的线索。 倾月让萧星寒他们暂且原地休息,她须得安抚下这帮突然出现的灵兽。 身后那群十六七的少年立刻排排坐,各个托着腮等着看戏,季兰舟一脸神奇地盯着倾月,萧星寒则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棘游,平时谁是你们这个山头圈子里最有话语权的?性子要稳重。”倾月特别强调了最后一点,话语刚落,所有灵兽举起各自的爪子、翅膀或者尾巴,齐齐指向一边。 吃瓜群众跟着伸长脖子看过去,目光落在了一头金睛白虎上,所有人都了然点点头:对嘛,虎是百兽之王,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倾月冲那只白虎勾勾手指,道:“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金睛白虎不敢置信地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倾月是在问它,这才向前一步,道:“女、女神,我、我叫小白。” 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倾月总觉得这只金睛白虎眼神飘忽,看起来一点百兽之王的威风都没有。 她正欲再问,金睛白虎尾巴一卷,扔出一柄红伞。 伞自行打开,在空中旋转,六十四骨伞架流转出点点荧光,随即一个身量纤纤的少女赤足落地,她一身红裙,眼尾生有妖异红纹,发顶还插着一支微型的红色扇形簪子。 她轻步上前,单手跪地,向倾月行礼道:“女神,他们指的是我,我叫花素,小白是我的坐骑。” 咦?这女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岁而已,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厉害的角色嘛。 吃瓜群众不禁都露出怀疑的目光。 “花素——” 倾月记下了她的名字,她倒不会以貌取人,更何况灵兽向来傲气,很少有愿意与人认契的,愿意成为同类坐骑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个伞妖居然能让白虎甘心伏身,定有她的本事。 “今日狰兽作乱惊动各位,实属意外。大家如此认可倾月,我自然荣幸,但各位实不必以我为尊,巨灵山各位依旧来去自由。只是若选择在此生活,还请安分守己,不要再发生类似今日之事。” 倾月转而看向花素,笑道:“今后,巨灵山周边的动静还请花素多加费心,若是再有异动,也欢迎随时找我。” 所有灵兽都听出了她的意思,愿意听她话的就留下,不愿听话的就赶紧滚,女神果然好有魄力,怪不得连棘游那种千年灵兽都愿意认她为主,跟着她肯定有好日子过! 花素点头,起身走到倾月面前,张开细弱的手臂抱了她一下,随即绕过她和一干吃瓜群众,来到依然跪在地上流泪的姜水笙面前。 雪白小手指间夹着两根银针,她眸光如冰,眼尾红纹闪着诡异的光,“敢害女神大人,你该死。” 刚得了倾月的钦点,花素的地位简直堪比棘游,她的话一出,立刻得到众灵兽的呼应:“对,这妖女方才想趁乱刺杀女神大人,我们都看见了!花素大人赶紧杀了她!” 姜水笙没想到她的小动作被这群来路不明的灵兽都看了去,心下慌张不已,蓦地想起温轻羽的惨状,差点晕厥过去。 花素扬起手腕就要甩出银针,倾月上前按住了她的头,道:“此事我来处理,你们不要插手。” 花素仰起头,看到倾月在温柔地对她笑,但话语却不容反抗。 她收回银针,又张开手臂抱了倾月一下,随即撤手,飞身回到金睛白虎旁,与众灵兽一同拜别倾月。 “恭送女神大人!” 气势凌云的一声道别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倾月一头黑线,暗窘忘记交代这些人不要给她安一个如此尴尬的称呼。 待那周遭黑压压的一片都消失了,山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姜水笙还没缓过神来,颤抖着不敢抬头看倾月一眼,倾月也没理她,待狩猎结束,她自然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哟,你很厉害嘛,女神大人~”季兰舟蹦到她身边,一拍她的肩膀,拖长了尾音,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倾月拂开他的手,讪讪道:“你少来开我玩笑。” 季兰舟手摇折扇,笑道:“我说真的,今天倾月你可是出尽了风头,虏获了不少人的心呢。” “无聊。”倾月白他一眼,去找萧星寒了。 她本意只是想借狰兽之事杀鸡儆猴,没想到这巨灵山里居住的灵兽是一群画风清奇的货色,受到它们如此拥护,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论这份拥护里是真情居多还是假意更多。 一群人回到山下营地,萧星寒进帐疗伤完毕,就接到侍卫来报,燕王身体不适,提前回城了。 倾月也在场,待侍卫退下后,她才开口,轻声道:“星寒,狰兽突然魔化,妖丹被人夺走,你觉得这些事……是否和燕归尘有关?” “不确定。”萧星寒眸色幽暗,若有所思。 燕归尘向来喜欢用抹了蜜的刀杀人,脸上笑得一派温柔,手上挥刀却绝不留情。即便做了歹毒之事被戳破,他也会笑着承认,绝不抵赖,只因他知道他会依仗着皇帝对他多年的愧疚化解掉一切责难。 今天狰兽魔化作乱,不像他的行事风格,萧星寒也想不通此事对燕归尘会有什么意义。 可说到底,他萧星寒又何时真正了解过燕归尘呢?他从不清楚这个同胞兄弟的真正想法。 倾月深望着他,将哽在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她看得出来,萧星寒不想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 “你伤势虽然不重,但还是要好好调养,我先出去看下棘游有没有回来。” 不等萧星寒回应,倾月就起身出了大帐,长长吁出一口气,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一道人影在她面前停下,淡问:“何故叹息?” 她抬头,正是温卿言那张表情淡漠无波的脸。 第26章他能去哪里 倾月按下心头思绪,摇摇头,目光瞥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能护星殿无碍,这只手废掉也无妨。” 温卿言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一双眸古井无波,似乎没什么能真正激荡他的心思。 顿了下,他又道:“明日回城,你还是先别回温府。” “我也没想过要回去。”倾月轻笑,那个大宅子从来就不曾真正容下过她。 “嗯。”温卿言淡淡应道,向大帐里望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倾月看出了他的心思,冲他的背影说道:“星寒无事,已经包扎过了。” 温卿言的身影顿了顿,侧过脸点点头,随即大步离开了。 倾月不禁深思,温卿言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挡下那剑,毕竟他父亲温朗与萧星寒的关系很是微妙,虽到不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但因为她与温轻羽的事,只怕怒火压抑久了,不免日后会成大祸。 发丝微动,她抬眸,便见风吹来的方向,一抹黑影站在树荫下。 她走过去,对上那双青灰色的竖瞳,道:“追查的如何?” 棘游双手环在胸前,脸上依旧愤愤不已,没有吭声。 瞧他这幅模样,倾月就知道没戏。 她诧异之余,也不禁心生戏谑:“没想到,当今世上还有人能从你手上逃脱,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呢。” “哼,要不是老子脚滑,也不会让人跑了。”棘游面上闪过一丝微妙,从怀里抛出一个物件,倾月接过来,是一块从衣服上扯下的布料。 没有任何印记,料子虽然名贵,却也没什么线索价值。 “这是我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那人肩头中了我一掌,就算用蚀腐生新的丹药也没法抹去那伤痕。”棘游咳嗽一声,又加了句:“是个女人。” “女人?”倾月瞥到棘游的神色似有尴尬,她起了兴趣,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人的?莫非……” “你这小丫头,说、说什么呢?!老子累了,睡觉去。”棘游一挥袖袍,化作红光回到她的眉心之中,不再说话了。 倾月挑眉,垂眸看向掌心的布料,身形鬼魅的夺丹人竟是一位女子,她夺走狰兽的金丹又是为何呢?此事难道真的与燕归尘无关? 很快,巨灵山出现异象的事就传进了皇宫,皇上下旨为保世家子弟安全,即日拔营回城,二皇子萧星寒翌日进宫述职,不得有误。 萧星寒也有提前结束狩猎的意思,一下山就吩咐下去,命人收拾行装。 只是大家都颇有些遗憾,意犹未尽,毕竟明天狩猎结束后的那场仪式才是重点。 “什么仪式?”倾月不明所以,揪住季兰舟的袖口发问。 季兰舟眼神有点飘忽,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 正犹豫间,萧星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会儿倾月就知道了。” “嗯?”倾月被勾起了兴趣,他们俩遮遮掩掩的,让她更加好奇,“难不成又是一场祭祀典礼?” 午后,待阳光不再灼热难耐,世家公子姑娘们早早地就围坐在空地上,各个都是一脸雀跃。 倾月被季兰舟拉到前排席地而坐,她看这场合不似先前庄严郑重,想来应该是庆祝狩猎结束之类的传统娱乐节目。 可看了几对相继走到人群中交换信物的男女之后,她发现这似乎变成了相亲节目。 “这是……在交换定情信物吗?”倾月在看到一对儿大着胆子当面亲|吻的男女后,终于开了口。 季兰舟神色幽幽,没有挂着往常的笑容,点点头道:“对,这就是星寒邀你来狩猎的真实目的。” 他解释道:“咱们苍星国民风开放,嫁娶之事更尊重个人意愿。当然,能参加狩猎的人是提前定好的,这个不用我多说,倾月你那么聪明也肯定懂的。” 倾月了然,原来狩猎只是这些世家交往的一个娱乐项目而已,有结亲意愿的两家可以让年轻一辈有个相处机会,既能考量人品修为,也能相互增进感情,这样的姻亲才会更为牢固。 既然狩猎名单是提前订好的,那交换定情信物的两人大概也早就定了,不管是真心还是被迫,只要能达成共识那就够了。 惊觉这个念头,她发现,自己对于爱情的想法似乎一直都很悲观。 明明,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 “哇!星殿终于来了!快看快看!” 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倾月的心猛然一跳,她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缓缓扭转过头,就见萧星寒佩剑而来,目光灼灼,正望着她。 季兰舟拿肩膀轻撞了一下,轻声道:“倾月,希望你幸福。” 倾月握紧了拳头,不知该如何应对,是该站起来,还是该等萧星寒走过来。 思索间,萧星寒就已经来到她面前,冲她伸出了手。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就已经与萧星寒面对面地站在人群中间,接受一干人等热烈的目光注视。 人人都想看到星殿动心的模样,也想看看星殿想送给她什么样的定情信物。 “倾月,我想说的话,那日已在蝶谷全部说与你听了。” 萧星寒牵过她的手,俊朗如玉的面容上自是一派深情:“和我在一起吧。” 想起那日光景,倾月心中悸动,她掌心一重,垂眸看去,是碧痕剑。 “碧痕你拿好,若我不在你身边,它来保护你。”萧星寒拍拍她的手,不容她拒绝。 见到这副情景,旁边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啥?星殿竟然将他随身佩剑给了倾月!” “碧痕可是名剑,星殿从小就剑不离身,能把它送人,那必须得是心尖上的人呐!” “那不知倾月姑娘会送给星殿什么东西?好期待!” “……” 耳边传来的闲言碎语击中倾月的耳膜,她如遭雷劈,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都怪季兰舟事先瞒她,害她根本没有准备任何东西。 萧星寒看出她的困窘,勾起嘴角,倾过身子附在她耳边,道:“亲一下便是。” 倾月脸颊微烫,侧过头在他的颊边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心想着过后一定得把信物补上才是。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萧星寒将倾月打横抱起,带她远离这些“闲杂人等”。 “喂,你肩膀上有伤,快放我下来!”倾月不放心地去看他的肩膀,却不敢挣扎,怕扯到他的伤口。 萧星寒笑笑:“你很轻,不妨事。” 刚刚远离人群,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有点颤抖,低头去看,倾月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倾月!可是毒症发作了?” 萧星寒加快步子,带她进帐,吩咐人去把季兰舟找来,而后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运功压制毒性。 可醉魇的毒性十分猛烈,他也知道个中厉害,输送到倾月体内的这点真气简直杯水车薪。 季兰舟疯了一样冲进帐中,看到倾月痛的蜷缩在床上不停发抖,狠狠咬了下嘴唇,踉跄着扑过去,从药箱里翻来翻去找梅花针。 可是他的手指不停颤抖,根本无法施针。 “兰舟,”萧星寒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点,倾月需要你。” 季兰舟咽了下口水,点头道:“对,对,她需要我,我得冷静。”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待手指不再紧张后,他让萧星寒按住倾月,然后在她头上几处重要的穴道施针压制毒性。 不过,醉魇发作来势汹汹,即便有季兰舟竭力相助,但倾月依旧沉溺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面色惨白如纸,呼吸都似溺水之人难过。 痛到极致,她的手胡乱抓着,萧星寒忙把手递过去。 倾月用力将他拉至近前,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不,我在这陪你。” 萧星寒很坚定,反握住她的手,心想不能分担她的痛楚,至少能陪在她身边也好。 可倾月却更为坚定,她挣脱开他,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出去!” 季兰舟被她这低吼一声震得心情复杂,他能做的已经做了,眼下还是顺着她的心意比较好。 他连拉带拽地把萧星寒拖出营帐,萧星寒痛苦地一掌锤在帐上,差点把大帐给打垮。 倾月受苦的一幕幕,将萧星寒拉回到五年前的光景,一遍一遍,凌迟他的心。 “你别添乱,醉魇的厉害你最清楚,别节外生枝!” 季兰舟这会儿冷静下来,忙把人拖到一边安慰劝解,并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倾月的大帐。 待他们出去后,棘游化身出现,一手咬破手腕将精血喂倾月喝下。 它来自魔域,又有千年的修行,虽不能完全解醉魇之毒,但最起码有点压制效果。 满口的血腥味让倾月蹙起眉头,她歪过头推开棘游,拔掉头上乱七八糟的梅花针,勉强起身盘好腿打坐,打算魂魄暂时脱离这具身体,逃避这一波波无止尽的痛楚。 可是,她在尝试了八、九次之后,悲催的发现,她的魂魄似乎和这具魂器融为一体了。 “这是怎么回事?!”倾月睁开眼眸,眼刀飞射向一旁的棘游,冷声道:“凌渊人呢?我要他一个解释。” 她直觉这件事肯定是凌渊捣的鬼。 棘游一手缠着散在胸前的发丝,一手枕在脑后,挑眉道:“现在想起他来了?他走了。” “什么叫他走了?他能去哪里?”倾月攥紧衣角,急急追问,胸口又是一阵疼痛涌来。 “意思就是离开了,不回来了。”棘游把手腕递到她唇边,道:“再喝口,管够。” “啪”的一声,倾月打开他的胳膊,心头恼怒不已,那个可恶的家伙要走竟然都不跟她不打一声招呼,可恶! 可恶!! 第27章一醉解千愁 棘游慵懒靠在床边,看倾月一脸恼怒,他扁扁嘴,扬手布下一道结界,以防外人偷听他们的谈话,这才开口道:“丫头,你本尊来自九幽沈家,对吧?” “凌渊告诉你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口气很笃定。 棘游点头,继续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毕竟保护你就是保护那小子。” 倾月瞧他一本正经,不禁蹙眉:“什么意思?凌渊已经脱离这具魂器了。” “自古以来,虽有养魂炼魂之术,但炼制魂器需要极高修为,付出巨大牺牲,鲜少有人能够到此境界,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棘游偏头看她,青灰色眼瞳里闪过一抹复杂神色,他点到为止:“魂器是认主的。” 一字一句,让倾月挺直了脊背,体内翻涌的痛楚都不那么重要了。 魂器认主,那凌渊彻底脱离后,她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呢? 倾月开口欲问,棘游却冲她摇摇手指,抢答道:“你别问,我不能说,少主那脾气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他……”倾月攥紧拳头,关节因用力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棘游见她眉间愁绪,咳嗽一声,拉回倾月的心思。 “你魂魄不全,若是没有这具魂器,须得百年时间才能结丹修成人形,这其中变数太多,搞不好就死得透心凉。若你没那份耐心,就只能夺舍他人苟活于世,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我想你也不是那种想不开的蠢蛋。” 他顿了顿,见她在认真听,继续道:“少主为你打算,你待在这具身体里和那些精怪仙魔无甚区别,既可以养你残魂,又能常驻青春,享万年寿数,只不过纵然是天上神仙,也并非五毒不侵、刀枪不入,所以……” “所以还是需要快速找到解毒之法。”倾月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忍受四肢百骸的苦楚。 “聪明。”棘游凑到她近前,道:“醉魇之毒必须要解,我的精血也只能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但长时间拖下去,你九死一生,到那时……” 到那时,只怕与你命魂相连的凌渊也在劫难逃。 倾月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双眸里一片清明,她了然:“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不明白。” 棘游把手腕凑到她唇边,示意让她再喝两口,倾月撇嘴,那味道太重口了,她下不去嘴。 棘游干脆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强硬地抹了她一嘴血,叹道:“你别只顾风花雪月,有时间赶紧去找妃子笑,不然受罪后悔的人是你。” 倾月忍着不适抿了两下,随即重重地把人推到一边,她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拿起一旁的碧痕,下床跑了出去。 帐外人们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城,乱哄哄的,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倾月跑出营帐。 棘游知她心绪烦忧,也就远远跟在她身后确保安全,没有再去打扰。 已近黄昏,倾月知道一会儿萧星寒就会带她回到那座城池,她会回到那座小院里,倾尘会张开手臂迎接她,但然后呢? 她该去哪里找妃子笑?若是找不到,她又当如何? 其实,此刻她更想问一下凌渊,为何要让魂器转认她为主。 方才棘游不言,但从他的表情里,倾月能猜得到此事能成,凌渊应该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那个嘴巴狠毒、性子别扭的男人,怎么就不打声招呼离开了呢?她还有许多疑问,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心里越发烦躁,倾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额头,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冷不丁在脑海里蹦出的声音。 心绪纷乱,脚下方向也未多在意。 待倾月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不知如何走的,竟来到了一条断崖边。 崖边巨石缝隙中生出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似能遮天蔽月。 倾月缓步上前,抬眼望向曲折生长的枝丫,天际升起一钩银月散发出皎洁光华,星星点点于枝叶缝隙中洒下,为她的双眼笼上一层轻纱,所见尽皆空濛之色。 她纵身跃到树上,倚着树干半躺半坐,碧痕抱在胸前,呢喃道:“这个时候,来点酒才好。” 耳边枝丫窸窣抖动几下,一道声音毕恭毕敬地答道:“女、女神大人,小的这里有酒,您要喝吗?” “嗯?”倾月眯起眼,探了下气息,才道:“原来是只树妖。” “小的在这断崖站了百余年了,还、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么美的人。” 树妖又欢快地抖动了几下,但怕倾月生气,赶紧把埋在树下的陈酿献上,道:“女神,这坛酒您尝尝。” 倾月拍开封泥,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胸中郁结似乎消减大半。 果然,人们常言“一醉解千愁”不是没有道理。 她仰头灌了一口,甘冽香醇的液体滑入嗓眼,腹内已是暖意阵阵,又喝一口,辛辣感才冲进五脏六腑,灼得她不禁咳嗽两声。 “女、女神,你不开心啊?” 树妖问得小心翼翼,不知她为何眉目间笼了一层忧郁之色。 倾月没答,只是不停地灌酒,待她神智有些迷蒙时,便扔了见底的酒坛,翻身下树。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树妖一抖,生怕她掉下断崖去,那明日自己就该被山里的精怪群殴了。 树妖见她无恙,便松了口气,化了人形想护送女神回去,却没想到月光下,冷冽剑光一闪。 它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便见到脖颈前顶着一柄长剑,剑后倾月眼神微醺,在冲着它浅浅地笑。 银色月光洒了她一身,如画中人,似月中仙。 “小树妖,再给你女神拿坛酒来,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哦。” 倾月手腕晃了一下,吓得树妖赶紧把它珍藏多年的宝贝献上,然后机灵地躲到一旁,生怕女神再拿剑指向自己。 倾月一手持剑,一手拎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随即将酒泼洒在碧痕剑上。 手腕灵活翻舞,剑影万千,碧痕周身银辉,如寒霜冰雪,被她舞得气贯长虹。 一个拧身,束发玉带松散开来,三千青丝肆意飞舞。配上那一身玄色劲装,剑舞更添飒爽风|流之意。 树妖远远地蹲在一旁,托腮看着月下舞剑的身影,不由得入了迷。 “啧啧啧,你说是谁能惹得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满怀愁绪,非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醉酒舞剑呢?” 有叹息声在耳旁响起,正戳中树妖的心思。 树妖也就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可话刚说完,它觉得不对,蹿起身子往旁边躲,又被那人捞了回来,还捂住了嘴巴。 “嘘,别吵到你家女神发|泄情绪。” 树妖斜着眼看向那人,蓦地睁大眼睛,身子都僵硬了,一动不敢动。 要知道,此刻捂着它嘴巴的可是棘游大人,人家随便招来两个天雷就把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狰兽扒皮拆骨了,它不过一只小树妖,自然不敢随便乱动。 棘游瞧它乖巧,便松了手,打趣道:“老子有那么可怕吗?见了我变成木头人了。” 树妖打量着他似乎心情不错,便小声地开了口:“大、大人,小的本来就是木头人。” “……” 棘游觉得这小妖挺有趣,便跟它开起玩笑来,没想到聊得起劲,突然听到一声闷哼,他察觉不对,转头看去,发现倾月已躺倒在地。 “女神大人!”树妖惊呼,就要跑过去查看情况,却被倾月喝止。 “别过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听她声音还算平静,棘游就搂着小树妖退得更远一些,给她腾出足够的个人空间。 倾月也不知她究竟为何情绪不高,只当自己在生凌渊的气,气他一言不发就离开,气他隐瞒关于魂器的真相。 她抚上碧痕,不禁想起白日里萧星寒赠剑时的深情目光,想起他为自己挡剑时的一脸坚忍,他对自己的真心不会有假。 可她又想起萧星寒在有些问题上对她的闭口不言,说到底,她与萧星寒之间还是不够了解彼此。 两个相互隐瞒秘密的人,真能长久吗? 思及此,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哟,我家妹子怎么不高兴了?叹什么气?” 眼前有道黑影压下,她抬眼,手中碧痕已出鞘。 来人飞身避过,双手举起表示并无恶意,道:“妹子,一别三月,你不认识二哥啦?” 倾月起身,借着月光打量对面那个风度翩翩的青衣男子,脑海里的记忆告诉她,来人正是温朗嫡子,温府二公子——温清风。 她收回碧痕,不作多言,只欠身行礼,唤了一声“二哥”,同时打了手势,让暗处的棘游不要现身。 温清风笑声爽朗,大步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传言果然不虚,我家小妹真是变得美若天仙,功夫也精进不少。” 倾月摸不准他的意图,只拂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问道:“这么晚了,二哥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游历江湖数月,想家了呗。”温清风伸伸懒腰,站在断崖边,对她笑道:“回来见小妹安好,二哥放心了。” 第28章爱好跳崖 断崖边,温清风身形清俊朗逸,似月皎皎。 但他脸上的笑容只维持不过三秒,表情就突然变成像活见鬼了一般。 “那个,小妹,咱们回家见哈,二哥先走一步。” 他本就站在崖边,敷衍地挥挥手后身子一歪,摔进了那万丈深渊。 倾月心中一凛,怕这温府二公子失足坠崖,她几步冲过去,就听到崖下回声飘荡:“呀呼——好刺激!” “刺激……” “激……” 呃,看来他摔不死。 倾月收回目光,体内激荡的痛楚似乎已经平息,也不知道是棘游的精血起了效力,还是那坛酒的后劲麻痹了她的感觉。 突然身后掌风强劲,她偏头躲过,又是一掌袭肩,倾月勉强提气,出手迎击。 虽未能用出全力,但已足够将偷袭者掀出数丈。 碧痕出鞘,指向来人。 “你是何人?”倾月冷声质问。 那人却是不答,只扬头询问:“喂,我问你,你可见过一个青衫男子?个子高高的,长得很俊。” 一身男装打扮,声音却娇俏傲气,分明是位姑娘。 见倾月只是冷眼打量自己,并不作答,那人跺了下脚,抬高音量:“喂,问你话呢!” “他跳崖了。”倾月如实相告。 “什么?!”那人又惊又急,又见碧痕冷光闪烁,心头划过不好的联想,不由分说就朝倾月攻去。 倾月毒发方平,还不能强力运功,只能以碧痕相抵,自保为上。 早就搂着小树妖躲到远处谈笑的棘游一时间也没察觉异况,并未现身。 那姑娘近身相逼,让倾月无法挥剑。 而那距离,也足以让倾月看清对方顺颊而下的两行清泪。 竟然哭了。 想来她是误会了什么,倾月正待解释温清风并非遭遇不测,那姑娘却红着眼眶,咬牙拍在她肩头一掌,旋即也向崖下纵身而去。 倾月受了一掌,力道虽小,却也震得她退后两步,喉间腥涩。 “这一个两个的,都爱好跳崖?” 她环顾四周未见棘游踪影,也不愿它随旁跟上,便悄然踱步到崖边,跳到一块巨石下面,抓住藤蔓向崖下移动。 头有点眩晕,山间飘荡的风都似乎沾染了酒香气。 她面朝深渊,竟也生出一股向下跳的冲动。 许是酒意作祟,倾月想着想着就松开了手,也没运起灵力,任凭身子自由坠落。 风变得呼啸起来,周边风景快速上升,绝美的面上漾起微笑。 转息间,身下传来一股不失柔和的力量,她眉目间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而后身子一轻,她停止了坠落。 “女、女神大人,小、小白怕您受伤,这、这才出手的。” 金睛白虎摇摇尾巴,讨好的语气更像只哈巴狗。 倾月躺在它后背上,眼眸微醺,哼了一声没说话。 小白不敢乱动,就那么四脚腾空浮在云端,闻着空中氤氲的酒气,心里直打鼓。 据说那只树精酿的醉生梦死,神仙喝上一坛就能睡上三年五载。 女神大人满身酒气,究竟喝了多少啊? 红伞流转,带起细微的气流,花素轻盈落在白虎身旁,望着虎背上蹙眉小憩的女子,眼里浮现一层迷茫。 半晌,她伸出细白小手,在倾月眉间轻点两下。 “大人?” 声线纤细软糯,和她粉雕玉琢的孩子模样倒十足相配。 倾月“嗯”了一声,这声称呼让她想起在魔域时的光景,心中怅然。 花素踮起脚尖,手指隔着一层稀薄空气在她额前画了几下,随即又道:“醉魇。” “嗯?”倾月这才睁开眼,歪过头,正对上花素那双澄澈又妖冶的红瞳,“你探得出我身上的毒?” 花素点头,纵身跃到白虎头上,在倾月头顶前趴下来,两人眼中映出彼此上下颠倒的脸。 她双手捧住倾月的脸颊,垂首吻在她眉间,一股细微却精纯的灵力自她口中吐出,沁入倾月体内。 倾月突然想起凌渊,那个坏脾气的男人也曾为她渡力。 片刻,花素抬起头,眨眨眼,竟已泪湿眼眶。 “大人,醉魇已入骨髓,花素修为太浅,无能为力。” “你无需自责,”倾月抬手按了下她的双眼,“解此毒需得古丹妃子笑为引,谁都帮不上忙。” 花素似有迷茫之意,顿了顿,才道,“大人所说乃另一种解毒之法,其实还可以…” 话还没说完,一道银色闪电凭空劈下,小白卷起花素跃到一旁堪堪避过,倾月却已落到棘游怀中。 男人脸色堪比炉炭,喝道:“老子还没死呢,这巨灵山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伞妖来嚼舌根?” 见他神色阴狠,花素垂下眼眸,浮空跪下,不敢多言。 倾月窝在棘游怀中,静默看着这一切,她玲珑心思,自知棘游肯定对她有所隐瞒。 她呵呵笑了一声,忽而扬手在棘游心口轻点两下,男人身体一震,随即面上露出懊悔之色。 早知道这丫头不安分,他当初脑子进水了才会与她认了血契! 倾月推开一动不动的棘游,面上虽然挂着笑,眼神却冷若冰霜。 “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才是主宰的那个。”她回身冲花素勾了勾手指,笑道:“丫头,把你未尽的话说完。” 花素抬眸,目光游移不定,欲言又止。 棘游的眉头已皱成“川”字,心头鼓噪不已,狠狠瞪着花素。 “你瞪她做什么?”倾月侧身一步挡住他狠厉的视线,身子却因酒意上涌不稳晃荡,吓得小白赶紧踏空而来,充当她的坐骑。 倾月满意地拍拍金睛白虎的额头,又对花素道:“你别怕他,他敢动你,我就将他扒皮拆骨。” 有了她的这句保证,花素悬心便定,道:“换血洗髓可解醉魇之毒。” 一听此话,倾月的脸色沉了下来,身后被定住的棘游更是重重叹了口气。 换血洗髓,这四个字意味沉重,这也是棘游不想将醉魇之事告诉凌渊的缘故,若是按照那人的性子,只怕…… “你也听到了,这法子太邪太毒,还必须辅以镇魂之法,根本就不可能办到。”棘游颇为不悦,道:“老子不告诉你此法,是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 倾月沉默半晌,最终深深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懂。” 换血洗髓是穷途末路才会做的选择,更遑论镇魂法高深莫测,世间难觅驭阵之人,此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酒意再次上涌,她觉得头晕目眩,四肢百骸流窜的酥麻感却带给她一股无法言说的愉悦与兴奋,她微醺双眸望向棘游,笑道:“委屈你在这待一|夜,我去逍遥了。” 说完,她拍拍小白的额头,带着花素一起乘风归去。 只留下棘游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半空中,白眼翻出了天际。 那夜,巨灵山万兽沸腾,山顶的狼群对月嚎了一晚,嗓子都哑了,愣是过了半月才缓过劲儿来。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倾月记得并不太清,待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时,人已躺在那间私宅的床上了,倾尘正趴在她的枕边睡得口水直流。 宿醉过后浑身酸痛,让她不禁闷哼一声。 倾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弹起,眨眨眼恢复清明,他便对上了倾月笑意氤氲的双眸。 “月姐姐!你终于醒了!”少年红了眼眶,激动地扑进她怀里,使劲蹭了两下眼睛,这才直起身来,道:“你睡了三天三夜,把我吓坏了!” “啊……”倾月揉揉他的额发,伸伸懒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听她问起这个,倾尘双眸亮如星辰,扯着她的手满脸羡慕:“姐姐你脸上的红斑怎么没了?月姐姐变得好美!那晚有好多我没见过的灵兽簇拥着月姐姐从天而降,就像仙女下凡一样!差不多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呢,好威风!……” 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倾月却觉得头越发疼了。 她喝酒时只记得一醉解千愁,却忘了还有醉酒误终身这种说法。 “幸好那个星殿命人不得靠近此宅,不然咱们这里就要成观光景点啦……” 倾尘还在吧啦吧啦地说话,倾月用手指按住他的唇,又冲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倾尘会意,赶忙下床去帮她倒水。 饮下一杯温水,喉间干涩缓解不少,倾月正欲再问那夜从巨灵山回来的细节,就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似乎有人要擅闯此宅。 她下床打算去查看情况,就听“轰隆”一声,两名把守大门的侍卫连同那扇红木大门被一同掀飞,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随之传来:“老夫来看宝贝孙女,你们还要阻拦,真是不成体统!” 倾尘闻声,像耗子见了猫,忙躲在一扇屏风后不敢露面。 倾月不明所以,眨眼间,一道黑影就闪至近前,紧接着自己就被一双铁臂箍进怀中,大掌捶在她后背差点没把她捶吐血。 爽朗笑声在耳边炸开:“哈哈哈,好啊好啊,女大十八变,老夫的倾月果然是天下第一宝贝啊!哈哈哈!” 不用想,来人正是她那个闭关三月的祖父——温谷雄。 倾月被按在他怀里,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与屏风后的倾尘相对,她皱了皱眉,表达了此刻的酸爽。 温谷雄抱着她笑了好一阵,这才松开手,退后一步将她仔细打量了个遍,这是他这十八年来第一次看清这张脸的真正模样。 半晌,他重重叹道:“像啊,真是像啊!” 第29章记忆出错 “像?像什么?”倾月下意识摸了下脸庞,满脸疑惑。 温谷雄手捋了下花白胡须,撩起衣摆自桌旁坐下,叹道:“自然是像你的母亲,不过你的高鼻梁更像你父亲,润儿他当年可是丰神俊朗美少年呢。” 提到这个英年早逝的儿子,温谷雄怅惘不已,随手倒了杯茶,一股脑灌下去,似欲将压抑多年的丧子之痛全部淹没。 倾月在老人面前坐下,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垂眸不语,为他斟满茶杯。 温谷雄用手摩挲杯沿,目光放空,道:“若是润儿他能看到你如今的蜕变,一定十分欣慰。终究是我这个做祖父的不够负责,没能照顾好他的一双儿女,也不知如今你哥哥他是生是死。” 倾月凝眉,她从脑海中搜索,从未想起过这具身体还有个哥哥。 见她不语,温谷雄又道:“你不记得你哥哥也正常,他长你五岁,你刚出生他就被魔人掳了去,这件事是我护他不周,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从未告诉过你。” “被魔域之人掳走?”倾月捉住重点,她之前从未听说过魔域有人跑到星魂大陆来抢孩子这种事。 温谷雄点头,想起当年往事,不禁一掌拍在桌上,道:“当时你刚刚出生,那群贼人来势汹汹,直取你兄妹二人。可恨我当时不在,你父母拼尽全力仅护得你安然无恙,倾玉他却被掳走,再难觅踪迹。” 刚出生,那应该是十八年前,也正是凌渊魂魄附身之时,那些魔域之人难道是冲凌渊而来? 倾月按下疑惑,又问:“那您后来没去找过他……找过哥哥吗?” “如何去找?”温谷雄摇头叹息:“你父母重伤先后撒手人寰,府内已然乱成一团,你尚在襁褓,我不能断了润儿这唯一血脉。”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我派出过很多心腹高手去找,都石沉大海。” “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倾月追问。 “关于那批人,我也只是听你父亲临死前说过,他拼命护你时将那贼首断了一指。” 温谷雄的一番话,让倾月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断指! 她的亲生父亲,九幽沈家家主沈明堂,十八年前……断了一指。 这……难道是巧合? 温谷雄不知她的心思,探身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一出关便知道了你的事,听闻你收了头千年灵兽,是也不是?” 听他有此一问,倾月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灵兽大多来自魔域,像棘游这种千年道行的,更是见多识广,问他事情比派人出去打探得到的答案要可靠的多。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棘游盘在倾月头顶,优哉游哉,懒洋洋的。 它如此漫不经心,让温谷雄颇为不悦,但眼下有求于人,还是要按捺性子,拘礼道:“灵尊可否帮忙再想想或是找人询问?那时新任魔尊上位清肃势力,进出魔域都需要严格盘查,那群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慢着,新任魔尊?”倾月听出了疑点,她在魔域生活近两百年,魔尊的位子可一直没换过人。 她打量着温谷雄饱经沧桑的面容,想来他年纪已近古稀,会不会是记忆有误? “嗯,厉绝作乱自立为尊,迫害上任魔尊凌千霜魂飞魄散,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星魂大陆人人自危,生怕那新魔尊会杀出魔域,为害人间。” 温谷雄简单陈述,发现他说完话后,不仅宝贝孙女将眉头拧成了麻绳,就连她头上那条玄蛇也眯缝着眼,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他不由捋捋胡须,回顾方才说的话,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呀。 棘游倏然伸长脖子晃到他面前,吐出分叉的信子,耀武扬威地晃了晃,沉声道:“老头儿,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件事,老子绝对拿你这把老骨头开荤。” “灵尊莫恼,老夫若说错话,还请示下。”温谷雄措辞示弱,但语气不卑不亢,风骨铮铮。 青灰色竖瞳折射出危险的光,“千霜之名,尔等不配提起;厉绝之名,老子不想听!” 看它如此咬牙切齿,温谷雄沉默良久,才道:“是老夫冒昧。” “哼。”棘游并不买账,晃回倾月眉前,见她面色复杂,不禁一怔,但碍于温谷雄在场,它不便发问。 倾月心烦意乱,脑子里像是一锅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的,蒸腾热气占据她的全部感官,隔绝了外面世界。 “月儿?月儿?”温谷雄唤了她两声,见她没反应,不由得有些担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 脉象蓬勃有力,并无异常。 他又晃了两下,这才唤回倾月的注意。 “月儿,你哪里不舒服?还是有心事?告诉爷爷,我替你做主。”温谷雄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老茧摩挲,一如那只断指手掌曾带给她的粗糙触感。 倾月闭闭眼,再看向温谷雄时已按下翻涌思绪,道:“我就是有点累,关于哥哥当年被掳之事,我过后再问棘游,它脾气臭,您别生气。” “你真没事?”温谷雄仍不放心,却见倾月眼中有送客之意,他也就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道:“月儿,过几日,你就随爷爷回家,轻羽那边的事我来解决。” 经他一提醒,倾月才记起还有温轻羽这回事。 依着那位的小姐脾气,从巨灵山狼狈回府后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这大概也是温谷雄不立刻接她回家的缘故。 此刻心系更重要的事,倾月也就没再多言,只点点头,将温轻羽这根钉子扔给温谷雄去处理。 待送走温谷雄后,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倾尘这才敢跑进院子里,用仅有的右臂比划练功,这是他每日的功课,从未落下。 倾月只身回屋,催出棘游,沉声问:“你何时来的星魂大陆?” 她眸光清冷,不复平日闲散调侃模样,棘游也不禁正色起来:“大概二十载了。” “方才温老所言魔尊夺位之事……可是真的?” 倾月紧握双拳,发问的语气不甚笃定,她记忆中魔尊一直都是厉绝,从来都是,怎会杀出一个名叫凌千霜的前任魔尊? 那位凌千霜,难道与凌渊是血亲?凌渊被迫附身于肉体凡胎,是否也与之有关? 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场涉及最高权力的血雨腥风,她又怎会全无印象? 棘游见她面色瞬息万变,眉头紧锁,便知她心中所惑。 他化成人形坐于一旁,正色道:“二十年前,那场劫难千真万确,少主也是那时遭人暗害,历尽千难万险方逃出生天,在人间如孤魂野鬼游荡了两年,才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休养生息。” “那凌渊他的父亲……” “千霜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棘游说到最后一字,忍不住心中愤恨,一拳重重捶在墙上,墙体出现了一条弯曲裂痕,犹如心底旧伤,连绵不断。 “那我问你,”倾月深吸了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九幽沈家可曾卷入此战?” 棘游偏头,似有不解地道:“你是九幽沈家的人,难道不知族中态度?就你爹那个脾气,强摁着他的头也不见得愿意为谁而战,怎么可能会参与这些破事?” 倾月向后仰倒在床上,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爹当年应该是抢错了孩子,他的目标是凌渊。” 她爹十八年前断了一指,她又丢失了关于凌家所有的记忆,这绝不会是巧合。 倾月很笃定,当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那个前来温家抢走孩子的人,就是她父亲沈明堂。 “沈明堂?抢孩子干嘛?是为了保护少主,还是为厉绝效命赶尽杀绝?”棘游也有点懵,九幽沈家世代不牵涉权位斗争,怎么到沈明堂这里要破戒了? “我不知道,”倾月现在脑子很乱,只沉声道出她笃定的事实,“我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嗯?” 棘游又是一怔,随即又想到她的出身,突然一拍脑门,明白了凌渊为何不顾一切以自身精血为她解毒养魂,原来千霜口中常常提到的那个来自九幽的准儿媳竟是她! 以她当时的身份,新任魔尊厉绝肯定不会手下留情,而她能安然无恙度过那段时光,想来是从不低头的沈明堂为了宝贝女儿而与厉绝达成了某种交易。 当然,若想活下去,就要抛却某些事,也不知当时她是不是心甘情愿选择忘却。 电光火石间,凌渊已构想出种种版本的故事,但见倾月满心苦闷的模样,他心中也是不快。 上手推了她一下,道:“你在这胡思乱想没用,以后有机会回去当面问清楚不就好了?” “凌渊去哪了?”倾月移开胳膊,与棘游对视。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凌渊会表现得与她十分熟稔,之前在魔域,他们肯定有不浅的交集。 她想,当面问问他。 棘游面色一沉,抱着双臂不肯回答,青灰色眼瞳中却掩不住担忧。 倾月坐起身来,一指放在他额间,又问了遍:“他究竟去哪了?” 再不回答,她会动用血契进入棘游的识海寻找真相。 棘游知道再也瞒不过,便道:“他去乾坤境了。” “什么?!”倾月差点没跳起来,扯着嗓子怒道:“他找死吗?!去那里做什么!” 第30章去救他自己 乾坤镜,乃魔域放逐重犯之地。 境内群魔乱舞,厮杀不休,少有人能从中全身而退。境外更有重兵把守,若有人妄图逃离,即刻诛杀,绝不手软。 凌渊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魂体,去那种地方,与送死无异。 倾月跳下床,就要往外冲,被棘游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去?找他?”棘游铁腕一翻,把倾月拉回屋内,道:“他走了多日,就算你赶过去也晚了。” “那你就放任他不管?你不口口声声叫他少主吗?他的安危……” “这是他的劫数,你帮不了他,老子也帮不了。”棘游耐心已到极点,眉眼间隐有暴躁之色,“这倔脾气,跟他那个爹一样,认定的事八百头牛都拽不回来,他娘的!” 他“唰”地一声,化作蛇形,悬在空中冲倾月吐吐信子,道:“你顾好自己,别给他添麻烦,那小子虽然执拗,但做事有分寸,他会没事的。” “那他去乾坤镜做什么?解救他的亲朋故友?” “……去救他自己。”棘游扔下这么一句,就闪进她的眉心独自郁闷去了。 倾月没想到温谷雄的出现,竟然会牵扯出这样一个扭曲她现有认知的可怕真相,她有些恍惚,不知在魔域的那些日子,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月姐姐,你们是在说凌渊哥哥吗?他那日说去找你,后来就没露面了,他去哪儿了?”倾尘从门口探出头来,亮晶晶的眼里充满担忧。 倾月摇头,安抚道:“他没事,你好好练功。” “哦。” 倾尘乖乖回到院子里,不多一会儿,又忽然跑进来,青涩脸庞飞起一抹红晕。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道:“月姐姐,外面有个、有个漂亮的妹妹来找你,说是给你送东西的。” “嗯?”倾月随他走到门口,便见花素正立在院中,手中把弄着一根竹笛。 “大人。”花素轻步来到她面前,伸出双臂抱了抱她,才将竹笛呈上,“这是树精连夜赶制的笛子,它说今日大人必醒,便给您送来。” “给我的?”倾月诧异,接过笛子打量一番,没什么机关,就是一支精致的竹笛。 她不善音律,这支竹笛在她这儿实在是明珠蒙尘。 花素见她茫然,便从她手中拿过笛子,横在唇边吹出一段精妙的旋律,即便倾月从不爱吟风弄月,也觉此曲激扬悦耳。 曲罢,花素将笛子再次呈上,扬头提醒道:“那夜,大人一直在吹奏此曲。” “我?”倾月不可置信,用手反复戳着自己的下巴,问道:“你说这曲子我吹过?” “嗯,漫山精怪都赞大人妙音。”花素知道她肯定是因为那两坛醉生梦死而酒后失忆了,也就开始描述起那晚倾月的一言一行。 自始至终,倾尘都像听天书一样,张大嘴巴愣愣盯着花素娇俏的脸蛋儿,不知在想什么。 倾月则越听越头疼,不敢构想那副她坐在虎背上吹曲,脚下万兽欢腾嚎叫的画面。 “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花素去找树精来为您解酒。”花素转身欲走,被倾月唤住。 “不碍事。” 倾月拿过竹笛,在手中把弄一番,才缓缓放在唇边,运气吹了一声,却尖锐刺耳,完全和好听沾不上边。 花素一愣,倾尘则毫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倾月不恼,认真回想了下方才花素吹得那段旋律,又运气吹笛,这次更难听了。 她侧目,对一脸懵的花素问道:“你真确定那曲子我吹过?” “花素不敢戏弄大人。”小伞妖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大人还嫌那支竹笛音色不佳,命树精必须三日内将新制竹笛送到,今天是最后期限。” 倾月彻底黑线,没想到喝醉酒后,她还多了项吹笛子的技能。 “这支竹笛还请大人收下,不然那只树精忐忑不安,怕会惹出麻烦。”花素劝道。 “那好,你回去替我谢谢它的美意,就说我很喜欢。”倾月怎么看这支笛子怎么别扭,随手将它别到后腰间,眼不见为净。 花素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打量院子环境,最终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倾尘身上。 目光被她击中,倾尘动也不动,脸颊似乎更红了些。 伞妖旋身一跃,轻飘飘落在少年面前,她双手背在身后,倾过上身贴近少年,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眼见着倾尘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脸被憋得通红,倾月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介绍道:“这位姑娘叫花素,你可以自我介绍下。” 倾尘深吸了口气,似在为自己加油打气,而后伸出了手,道:“我、我叫倾尘,是月姐姐的弟弟,很高兴认识你。” 大人的弟弟? 花素扬头看了倾月一眼,见她微笑点头,便将眼前脸红少年划进了自家人的范围。 她跨前一步,伸出手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这是她表达亲昵之意的惯常举动,却让倾尘又猛地屏住呼吸,一只手僵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眼看着花素再不松手,倾尘就要被憋死,倾月忍笑将二人分开,还没等倾尘松口气,门口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属下叩见主上。” 萧星寒来了。 倾月向旁递了个眼色,花素会意,转瞬消失在院中,让倾尘好生怅惘,因而当萧星寒进院后,少年只潦草地行了一下礼,就跑走了。 萧星寒也不在意,见倾月衣衫单薄立于院内,不禁皱眉:“起风了,院里凉。” 他上前牵过她的手,带她回到房间,又道:“听人来报有人擅闯此宅,我还以为是有歹人,原来是温老出关,闹出此误会,改日我会登门致歉。” “你是好心,他不会怪你。”倾月于桌旁坐下,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想起那夜的恣意妄为,便道:“那晚我跑出大帐,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安然无恙便好。”萧星寒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兰舟已调配好药方,可压制毒发时的痛苦,待会儿他会送来。” “嗯。”倾月垂眸望着他的手,顿了顿,又问:“你不问问我,那天晚上我究竟去哪了吗?”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会尊重你。” 萧星寒拍拍她的手背,而后转头对门口说道:“进来。” 倾月看过去,见一人影缩在门后踌躇不前,又听萧星寒沉声再唤,那人终究是横下心思,大步一迈,走进她的视野。 “竟然是你!” 虽然来人一袭留仙裙,不复那夜男人装扮,但倾月还是一眼认出,她是追着温清风跳崖的那位姑娘。 “这是我妹妹萧宁,行事鲁莽肆意,从不让人省心。”萧星寒回身,冷眼瞪向萧宁,对方虽极不情愿,但还是咬了下嘴唇,一撩裙摆扑腾跪了下来。 倾月凝眉,不知这兄妹俩在做什么。 萧宁虽是跪着,背却挺得笔直,一张俏脸尽是坦然,“那晚我听闻风哥哥跳崖,心慌意乱,这才不小心伤了你,是我对你不住。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这姑娘,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主儿。 倾月拂袖,道:“罢了,那一掌并未伤我,公主请起。” 萧宁却是不敢,只将目光投向萧星寒,乖乖听候发落。 看来,是怕她哥哥惩罚。 倾月掩笑,对萧星寒道:“真不碍事,也怪我当时并未说清楚,害公主一时心急如焚,这才惹出误会。” “对对对。”萧宁连忙点头附和,见到兄长面上冰痕似有开裂,她又冲倾月递去眼神,无声求她帮忙说情。 倾月挑眉,却收住话头,坐在一旁不再出声。 萧宁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片刻后,萧星寒才哼了一声,道:“倾月仁厚,不愿多加怪罪,但萧宁你太任意妄为,不得不罚,否则日后你定会更加放肆,闯下大祸。” “那就罚她给我打扫庭院好了,我自从住进这院子里还没仔细收拾过,不知公主愿不愿意纡尊降贵……” 倾月接过话,本想戏弄一下她,却没想到萧宁点头如捣蒜,还冲她送来万分感激的眼神。 “愿意愿意!我愿意!” 萧宁当然愿意,若是被萧星寒惩罚,只怕要被关一个月的禁闭,那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既然倾月已经开口,萧星寒也不想再驳她颜面,只给萧宁射出两道眼刀,极具威慑力:“你要安分,好自为之。” 萧宁如获大赦,连忙点头,退到门外不再打扰他们。 倾月失笑:“她还挺怕你的。” “嗯,”萧星寒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也没宣读,直接递给倾月,“三日后,父皇设宫宴,特命我来告诉你。” “要我参加?”倾月打开圣旨,粗略看了一眼,只写了时间地点,并未写设宴原因。 萧星寒揉揉她的额发,笑道:“你是主角,怎能缺席?” “主角?此宴为何而设?”倾月必须要问明白原因,她不想像上次交换定情信物一样毫无准备。 萧星寒起身,拥她入怀,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声音低柔:“自然是为你我订婚设宴。” 倾月浑身一震,心底漾起的一丝喜悦却不似往常那般越荡越大,反而轻飘飘的,似没有着落,不知去向。 第31章绝色无双 “倾月,你带我去温府找风哥哥,好不好?”待萧星寒走后,萧宁就扑过来,一把拽住倾月的胳膊,央求不已。 倾月深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早知道这姑娘如此黏人,她就不该接萧星寒那句话。 这下可好,似乎甩脱不掉她了。 “你如此想见他,干脆直接杀去温府,大不了守在他房门口堵他。”倾月开始出馊主意。 萧宁嘟嘴,叹道:“已经做过了,他愣是躲在房间里绝食,我、我担心他饿坏身体,只能作罢。” “……” 倾月闷声打量了萧宁一番,这位安乐公主性情虽然鲁莽了些,但为人坦率,不失可爱,模样也是人中龙凤,也不知她究竟做过什么,让温清风唯恐避之不及。 “你不是答应星寒,要给我收拾庭院吗?他走了,你就不做了?”倾月岔开话题,不然她得被这姑娘给烦死。 萧宁想起王兄的犀利眼神,赶忙拿起扫帚,乖乖干活去了。 她做事勤谨利落,也没叫苦喊累,没有一点公主架子,这让倾月颇感意外,也对她改观不少。 只是,待到午后用完餐,萧宁将扫帚一扔,又揽住她的胳膊,央求她去找温清风。 倾月无奈,只能答应待她过两日随温谷雄回府时,一定带上她。 萧宁欢喜不已,非要扯着她出去游玩,说是大好年华,不要总窝在一方小院里,应该多出去走走,方不负世间美景。 当倾月被她半拖半拽地架出院子时,她突然有点同情温清风。 为免招摇过市,倾月以纱巾遮面,随萧宁逛遍京城的繁华街市,听她讲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倒也有趣,削弱了心头烦闷之感。 “瞧你对这里大街小巷都轻车熟路,一点都不像个公主。”倾月笑道。 “我性子野,父皇也管不住,干脆就将教养我的任务交给二哥,”萧宁翻了个白眼,凑到倾月耳边,轻声道:“从小到大,我最怕他了。” “他很温柔,你不必怕他。” “那是他只对你一个人温柔。” 倾月笑笑不语,随她来到护城河边,岸边人头攒动,不约而同望向河中心的一条画舫。 萧宁是最爱凑热闹的那个,见状不由分说,拉着倾月就挤进人群,欲探个究竟。 “诶诶诶,挤什么挤?你这个姑娘看着个子小小的,力气倒挺大!” “别挤别挤,姑娘家家的,没点端庄的样子,看看人家澜溪姑娘,学学吧。” “澜溪可是霁月阁第一琴师,有才有貌,哪是谁都能学来的?” “……” 被萧宁挤开的人都不满地发出抗议,连带倾月也一同遭到了挤兑。 但两人都充耳不闻,没用一会儿,就成功站到了第一排最佳观景位置。 画舫随水流而动,安静悠闲,似与世隔绝。 站在岸边,只能看清画舫四角挂着的琉璃灯盏,还有摆在船头的琴桌,以及立于船舱外两名轻罗衫裙的侍女,再不见任何特别。 “什么嘛,根本没见人啊,你确定这是霁月阁的画舫?”萧宁随意问向身边的路人,踮起脚尖又使劲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路人白她一眼,道:“你这小姑娘见过什么世面?像澜溪那样的美人,自然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你再瞪我一下,我就把你揍出屎来。” 萧宁没好气地冲他比划下拳头,那人见她如此嚣张,又衣着华贵,想着该是个跑出来看热闹的富家小姐,自己惹不起,只能不情愿地躲她远远的。 倾月黑线,瞥了眼萧宁,心叹:连一个路人都要躲你,你真不会自我反省吗? 两人眼巴巴站在岸边又等了许久,腿都有些酸麻,除了那艘画舫离这边近了些,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她们被人群簇拥着,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忽然,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来了来了!” 倾月抬头望去,便见高大船舱中走出四名青衫女子,她们展臂而起,齐齐朝岸边飞来。 她们身量纤纤,面容俱是清丽之姿,飞身而来,犹如天降谪仙,引得人群惊呼不已,倾月却皱起眉头,因为这几个人是冲她来的。 眼见这几名女子越来越近,岸边围观的人群都朝这边挤来,倾月暗运灵力,却担心会施展不开。 萧宁还没心没肺地在起哄欢呼,直到倾月随那几名女子飞身去了画舫,才回过神来,似乎有点不对劲。 但倾月吩咐过她,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通知萧星寒,她也就乖乖等在岸边,准备随时前去支援。 倾月撩起纱帘,走进船舱,那四名青衫女子就欠身退了出去,琴声响起,她们随曲在船头起舞,供岸边之人欣赏玩乐。 她看向倚在软榻上的人,眸中泛起清冷之色,“这次,燕王又打算如何害人?” 燕归尘面色苍白,勾起抹笑意,道:“误会,本王日日在此泛舟,方才听人回报姑娘在此,这才想邀姑娘来此一聚。” 对于他的话,倾月半信半疑。 但既来之,则安之。 她在燕归尘对面落座,沉声道:“正好,我们之间也该清算清算。” “不急,”燕归尘坐直一些,动作幅度虽不大,但又牵起一阵咳嗽,待平息之后,他面色才泛起一丝红晕,笑道:“两个命不久矣的人,时间会清算一切。” “燕王体弱乃天灾,我体内之毒乃人祸,两者怎可混为一谈?”倾月反讥,杀意四起。 燕归尘以手掩唇,两声轻咳自指缝中逸出,说话时有气无力:“倾月姑娘聪明伶俐,怪不得王兄愿为你付出。” 倾月不语,等他下文。 燕归尘又道:“你可知从狩猎回来这短短三天,他折了我多少在朝廷的耳目?” “官场中事,与我无关。”倾月凝眉,语气也冷冷的。 燕归尘继续自说自话:“他为了你,不惜与皇帝顶撞,几乎动用了全部关系,扳倒我在朝的四员大将。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不是一代明君该有的做派,他却不顾皇帝的看法。你说,你这毒中的是值也不值?” 倾月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若是损失惨重,燕王还能笑得出来?” “我自然痛心,但我更好奇,王兄对你如此倾心厚爱,究竟是为了你那颗玲珑剔透的心,还是你这双像极了的眼睛。” 燕归尘意有所指,语焉不详,让倾月想起那日在营帐外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对自己说的“绝色无双”四个字。 但她知道,燕归尘此刻对她说这些话,定然有所企图,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因而没有搭腔。 燕归尘也不再多言,重新倚在软榻上,半闭着眼,气若游丝。 倾月瞬间起身,翻身越过桌案,欺到近前,轻而易举擒住了他的喉咙。 只见男人那双眼似笑非笑,漾起水光,和那人素来深邃无波的眸子毫无相似之处。倾月不懂,为何这对双生兄弟会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燕归尘任她收紧手指,面色平静,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反倒是倾月起了疑心,她另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搭在脉间,竟无任何灵力波动。 要么,是他修为太过高深莫测,高到她无法察觉;要么,就是他毫无功法,是以探测不出。 鉴于他要死不活的病弱模样,倾月判断他应该是后者。 瞬息之间,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倾月撤手后退,堪堪避过来者一掌,燕归尘已落入他怀中,再不容人近身。 “倾月,我害你中毒,自然该死。但你方才也探了我的脉象,本王也不过只剩数月时光,到时不劳你动手,我自会为你偿命。” 燕归尘倚着忘言宽厚的胸膛,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 倾月冷笑,道:“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她打量忘言,虽说对方身材高大,功法高深,但眼下她实力已突飞猛进,眉间又有棘游助阵,想要拿下这主仆二人性命,也不是难事。 “那你不为王兄想想?他的准王妃杀了当朝燕王,你让他如何在朝廷立足?” “为求活路,搬出这种理由,燕王不觉得丢脸吗?” “没办法,只要能活下去,我愿意付出所有,可惜天命难违。” 燕归尘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之色,旋即,又被一层笑意填满。 舱外琴声停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倾月侧身一瞥,发现正是霁月阁的第一琴师——澜溪。 澜溪一袭白衣翩然,淡定经过倾月身边,行到燕归尘面前欠了欠身,低声唤了句“主人”。 燕归尘没应,面容凉薄。 随之,忘言一记耳光落在澜溪白皙的脸上,澜溪被打得歪过头,倾月看到她嘴角见了血。 “倾月姑娘,本王还有这等不知礼数的下人要调|教,就不送了。”燕归尘委婉送客,眸底尽是寒霜。 眉心中,棘游嗤道:“这小子变脸比放屁还容易,要老子收拾他吗?” 倾月传音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淡然从澜溪身上收回目光,退出了船舱。 走了几步,燕归尘的声音再度传来:“倾月姑娘,你不妨回去问一下王兄,可还记得绝色无双。” 绝色无双,又是这四个字。 倾月未作停留,飞身而去。 华丽画舫之内,澜溪擦去嘴角血痕,清丽面上无波无澜,一举一动,如同木偶。 燕归尘依偎在忘言胸前,笑颜浅浅:“这巴掌,是给你一个机会,澜溪你可要把握住哦。” 闻言,一丝希冀之色爬上澜溪的眼眸,她躬身跪谢:“多谢主人。” 第32章定亲宴 回到岸上之后,倾月搬出温清风这尊大佛,成功将萧宁赶回皇宫。 她只身回程的路上,棘游按捺不住,问道:“为何放着大仇不报?依你的修为,宰他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老子。” “时机不当。” “切,我看你八成是为了萧星寒那小子,你是不是真稀罕那个王妃位子?” 棘游愤愤不已,他认定了倾月就是凌千霜曾提起过的准儿媳,因此这会儿对她的感情问题十分关注。 可恨当年他不爱八卦,不知道更多具体事情,否则此刻就一股脑地将真相全部抖落给她。 倾月沉声:“燕归尘当众邀请我上船,若他死了,我难脱干系,也会连累星寒。他真心对我,我不能害他。” “啧,真心?要说真心,谁又能比得上少主?你可长点心吧。”棘游为凌渊打抱不平。 “嗯。”倾月顿了顿,眸色闪过复杂情绪,又道:“他将魂器赠我,这份人情我无以为报。” “算了算了,老子也搞不清楚你们的心思。”棘游将话题拉回正轨,道:“那个病秧子跟你说的绝色无双,你不打算找姓萧的问清楚?他肯定有事瞒你,还配提真心?” 倾月默然,她想起早上萧星寒曾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会尊重你。” 关于绝色无双的背后含义,萧星寒大概是不想说的吧,那她也不会去问。 眼下她更关心的,反而是那位霁月阁的琴师。 倾月曾在丹药黑市见过她,也见过萧星寒曾与对方有所来往,可澜溪方才又唤燕归尘为主人,那么究竟是谁真正主宰黑市?萧星寒又是否知道澜溪与燕归尘的关系? 本想找机会见萧星寒一面,将澜溪之事告诉他,结果萧星寒政务繁忙抽不开身,直到宫宴当天,两人才在设宴的隆庆殿见上面。 而且,澜溪也在。 据燕王府家臣来禀,燕归尘晨起身体不适,无法下床,故而遗憾缺席。为表达歉意,特重金请来霁月阁第一琴师,为宫宴抚琴助兴。 澜溪盛名,皇帝萧北峰也有所耳闻,便赐她在殿中落座抚琴。 席间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好生热闹。 倾月与萧星寒并肩而坐,不时应对前来敬酒祝贺的人,越发觉得无聊。 撩起眼皮向角落抚琴那人看去,刹那间,两人目光交错,倾月发现了她眼底的落寞与感伤。 明明指尖的曲子悠扬愉悦,抚琴人却如同失魂一般,倾月不禁蹙眉。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萧星寒偏头看她,许是喝了酒,眼眸微醺,嘴角泛着几分笑意,使整个人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柔和与魅惑。 “在想为何我吹笛子会那么难听。”倾月斟茶,递给他:“你少喝些酒,容易伤身误事。” “是,我都听你的。”萧星寒接过茶杯,手顺势在她鼻尖轻刮了下,无比的温柔宠溺。 这动作落在了皇帝与皇后的眼中,两个都是一惊,他们可从未见过萧星寒如此柔情的一面。 在皇帝的默许下,皇后起身,由侍女搀着缓步走下九阶白玉梯,笑意盈盈来到桌案前。 “倾月,今日是本宫与你第一次见面,这支凤头钗便赠予你。”皇后抬手将发钗取下,亲自为倾月插于发间,“这支钗乃当年太后所赐,你要妥善保管。” 萧星寒看向皇后,道:“这钗太过贵重……” “星寒,这是你父皇的意思,你好生体会,不要负他所托。”皇后眼底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回了座位。 倾月摸了下发间沉甸甸的凤头钗,心想这难道是皇帝有意让萧星寒接手江山的意思吗? 她抬眼去看萧星寒,正对上他的目光。 “既然是皇后所赠,你就戴着吧。” 萧星寒冲她淡淡一笑,让她重新落座,又道:“这场午宴外臣很多,我需得去应酬一下,宴后我让安乐带你去她寝殿休息,不然晚宴时间太长,你会撑不住。” “我哪有那么娇弱?你去就是,不必管我。” 倾月其实有点失落,他们两人从始至终并没有认真说上几句话。 待萧星寒离开这桌后,身旁人影一闪,温谷雄和温清风就分别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俨然左右护法的模样。 她两日前被温谷雄接回府,本以为又是鸡飞狗跳的生活,没想到温谷雄和温清风这一老一少倒是对她格外维护亲近。 今日宫宴,温家本就只需温谷雄与倾月出席,但温清风拍着胸脯说要保护自家小妹,即便顾忌宫中有个萧宁,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来了。 倾月瞧他如坐针毡,不禁打趣:“安乐公主大概没想到二哥会来,不然她若在这,一定满心欢喜。” “老夫哄那小丫头说他去了御膳房,估计她还在那里找人呢。”温谷雄捋捋胡须,眉间尽是调侃之意。 “看看你们爷俩,看看,整天拿我当笑柄,真是不成体统。”温清风不满,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殿门口飘,只等萧宁一出现,他就闪人。 倾月摇头叹道:“二哥整日被一个小姑娘家追得满街跑,才是不成体统。” 温清风呵呵笑了一声,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小妹越发大胆了,竟敢拿你二哥开涮。” 那边的温谷雄掌风一震,将一粒花生豆弹在温清风的鼻尖,打得对方瞬间鼻子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老人斟满酒杯,哼道,“别欺负我宝贝孙女。” “就她是你孙女?我不是你孙子吗?” “你一个糙老爷们,用得着老夫怜香惜玉吗?” “我还糙?那您能不能给我一张保养秘方,让我也能像您这样精神焕发啊?” “……” 夹在中间的倾月捂住双耳,心想这一老一少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吵起来,可是面对萧宁,却又能快速统一战线,真是好神奇的关系。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后就扶皇上退席休息,殿内推杯换盏的人也就少了诸多束缚,开始轮桌敬酒谈笑。 眼看身边的祖孙俩嘴炮不停,倾月悄悄撤身,两人也没发现。 她贴墙边溜出隆庆殿,逃出那无聊枯燥的宴席,让她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 眉心中,棘游蠢蠢欲动:“老子很多年没喝过酒了,这会儿快被那酒气熏醉了。” “准你半个时辰去喝酒,不过不许惹麻烦。”倾月伸伸懒腰,难得大发慈悲,不打算用血契束缚玄蛇。 棘游却有犹豫:“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我能自保,你快滚吧。”倾月打量了一下环境,准备抓个太监问问御膳房在哪,她想找萧宁给她充当向导,来个皇宫一日游。 “那老子走了。”红光一闪,倾月便听得他呀呼一声,十分愉悦地闪身走了。 待它走后,倾月将发间凤钗取下,仔细端详,似乎没有不妥之处,她便将发钗收入袖中,转身去找御膳房。 可没走出多远,她发现有人跟着。 倾月装作不知,待走到一处僻静之处,她才顿住脚步,冷声道:“出来吧,澜溪姑娘。” 一阵花香拂过,白衣琴师已翩然现身,清丽面上依旧无波无澜,一如那日在画舫上,她经过身边时一样。 澜溪欠身行礼,声音空灵婉转,十分悦耳:“姑娘耳力极佳,佩服。” “不,是你身上的花香很特别,在隆庆殿里格外沁人心脾。”倾月不再与她兜圈子,直言道:“只是不知澜溪姑娘跟着我,是有话想说吗?” “自然。”澜溪直直看向她,开门见山,“离开星殿。” “你喜欢他?那为何你还要和燕归尘有牵扯?”倾月不动声色,心里却计较起她的身份。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澜溪垂眸,掩去失落神色,又道:“我也配不上他。” “那你说说,谁又能配得上他?”倾月顺势追问,她自我感觉条件还算不错,怎么就配不上萧星寒了? 澜溪神情微楞,随即道:“你随我来。” 不待倾月多问,她转身带路,背影看上去清冷孤单,不似当日在丹药黑市里见过的那样精练。 倾月沉默跟上,警惕防范。 一路上,澜溪带她熟稔地穿过宫道,绕开巡逻值守的禁军,仿佛她已在这皇宫里生活了很多年。 “你对这儿很熟悉,是燕归尘告诉你的吗?”倾月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澜溪却答非所问:“走过这条长廊就到了。” 这是一条僻静幽深的拱廊,廊外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人打理了。倾月这才发现,她们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很远,这应该是皇宫的偏远角落。 正想着,澜溪纵身跃过一道宫墙,隔墙对她说道:“进来,到了。” 倾月足尖轻点,也旋身而入,她发现这是一座小宫苑,苑内收拾得颇为干净,布景也十分精致,可见主人用心。 “这附近都是冷宫,是被皇家遗弃的角落,可星殿每次入宫,都会来这里探望,甚至会在此留宿。” 澜溪立于一株花树下,阳光透过枝桠星星点点洒落在她身上,点缀着她的落寞。 倾月心想,该不会是萧星寒在此金屋藏娇吧? 可,他不是那种人。 她顺着澜溪的指引走近那扇紧闭的红木门,她听到澜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座别宫,星殿以她命名,称作无双宫。” 闻言,准备推门而入的手,竟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第33章催情酒 倾月深吸口气,准备推门而入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在听到“无双”二字的瞬间,她瞬间清醒过来,她认为这是燕归尘为她设下的圈套,从在画舫上看到澜溪的那刻起,这个计划或许就已经开始了。 见她转身重新走回到院内,澜溪面上划过不解之色:“你难道不好奇?” “当然。”倾月点头,“我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也很好奇燕归尘屡次害我的目的,更好奇你们反复提到的无双。” “那你为何不去开门?怕里面有机关?” “不,我更想从星寒口中得到答案。”倾月负手而立,翦水秋瞳中一派坚定,“我信他敬他,自然值得他真心相待。若他欺我瞒我,就只当我倾月遇人不淑而已。” 澜溪不由心惊。 这样神采飞扬的人,这样自信坚定的人,是不是才配站到他的身边?可这样的人若是得知真相,又会真的只是简单一句“遇人不淑”就能揭过伤害吗? “你们在这做什么?” 突然,一道严厉的斥责从门口传来,澜溪浑身一震,竟不敢朝那边看去。 萧星寒负手而来,面容阴沉,浑身散发出惊人的威慑气场。 朝他看去的那一瞬间,倾月在他眼中看到了腾腾杀意。 “星寒,这只是个意外,我……”她话还没说完,萧星寒袖袍一挥,一道凌厉袖风已急急向澜溪飞去。 琴师被掀飞在地,后背重重撞到院内的一方石桌上,她闷哼一声,吐了口血。 倾月从未见他如此震怒,不由心凛。 下一秒,萧星寒又是一掌,直击澜溪肩头,随即他一把捏住女子的喉咙,硬生生将她拖离地面。 澜溪涨红了一张脸,两行清泪混着血水,弄脏了她清丽的脸。 她薄唇翕动,无声重复着唤他“星殿”。 看他竟是动了杀意,倾月上前劝道:“星寒,你放开她,即便真做错了事,也罪不至死。” 萧星寒纹丝未动,只冷冷地盯着澜溪,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毫无感情可言,“我说过,不准你再踏进这里半步,否则本王要你死。” 此时,澜溪已无法说话,眼瞳也在放大,只是看向萧星寒时还有挥之不去的爱意与不舍。 倾月见萧星寒仍没有松手的意思,只能以掌相逼,让他不得不撤手。 澜溪重重摔到地上,灌入胸腔的新鲜空气呛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白衣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萧星寒并不打算放过她,又再欺身而上,倾月旋身抵挡,厉声道:“星寒,你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她犯了你的忌讳,只给她点教训也就罢了。” 她如此维护澜溪,不是因为善心大发,而是心底逐渐涌动起的不安。 不过一个普通的别宫,怎么会让萧星寒如此大为光火?这说明住在这里的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可究竟又是什么人,萧星寒不愿告诉她呢? “倾月,你让开。”萧星寒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语气也降到冰点。 “不让。”倾月态度也很强硬,梗着脖颈,毫不退让。 两人沉默对峙,仿佛宴席间的关心与说笑都在这一刻离他们远去了,他们面对面站着,更像是陌生人,谁也走不进谁的心扉。 良久,萧星寒才选择了退让,他敛起杀意,凉声道:“澜溪。” 澜溪闻言一震,吃力地爬起来,跪在他面前,垂眸应道:“是。” 一个字,尽是颤抖的痛楚。 “今日起,本王不想再见到你,有事禀报便找兰舟好了。”萧星寒背过身去,竟是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倾月凝眉,看来澜溪一直在帮助萧星寒留意燕归尘的举动,对于这对双生兄弟而言,她不过只是一枚博弈的棋子而已。 澜溪泪流满面,紧咬双唇才没能泄露心底滔天的哭声。 她伏地叩谢萧星寒不杀之恩,起身离开时,清明的眼眸已如死灰一样空洞。 “我们也走吧。” 萧星寒去牵倾月的手,却被她侧身躲开。 倾月回身望了一眼紧闭的木门,里面很安静,就像没人居住一样。 但她知道,那里有萧星寒的秘密,是牵涉到这段感情存亡的天大秘密。 她已隐约猜出了几分,可她却远不知真相的残忍。 “关于这座无双宫,你没什么可说的吗?” 倾月开口,希望萧星寒能给她一个解释。 哪怕他承认这里居住着那么一个人,她也可以坦然接受。 至少,他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可萧星寒却沉默半晌,良久吐出两个字:“没有。” 倾月站在他面前,就那样深深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可眼前的萧星寒就像是冰刀刻出来的,毫无动容,一脸寒霜。 谁也没有再动弹,谁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在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仿佛谁先动了,谁就会输的一败涂地。 可一段感情中,又何尝有真正的赢家? “星寒,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温老爷子他们说倾月不……见了!” 季兰舟的声音从大门口方向传来,话说到最后,完全变成了想哭的语气。 他愣神,咽了下口水,才敢开口:“倾月,你怎么在这儿啊?” 季兰舟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较量,倾月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欸?倾月你去哪?”季兰舟看她脸色不佳,又看萧星寒脸黑得不行,他跺了跺脚,急道:“你们这是为什么吵架了?她发现了?” 萧星寒不答,只冷冷地道:“你追过去,别让她出事。” 看他转身走进那间毫无生气的屋子,季兰舟重重叹了口气,运功朝倾月消失的方向追去。 可待他追去,哪里还能找得到倾月的身影? 倾月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乱逛,遇到巡逻的守卫,就快速躲起来,此时此刻,她不想见到任何人。 纵然她曾对澜溪说过那般自信的话,可知道萧星寒刻意隐瞒另一人的存在,还是让她心里溢满苦涩。 既然有那人的存在,为何萧星寒还要招惹她呢? 一直以来,倾月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与疏离,虽然她属意于他,却从来不曾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 可是转头一想,她对萧星寒也从未坦诚过。 哎,好纠结! 她就这样躲躲藏藏地在皇宫里转了大半日,竟于黄昏时分,来到了御膳房。 此刻萧宁肯定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本想离开,却听到棘游的声音从殿内幽幽传来:“今天老子高兴,就不拿你们几个当下酒菜了。” 这条不省心的变|态蛇,早知道就不该放他出来觅食。 倾月张望一下,趁门口没人,闪身而入。 一进门,她就看到几名御厨被捆成一摞,东倒西歪缩在角落里,各个眼泪汪汪的,好生可怜。 罪魁祸首则抱着酒坛仰卧在横梁上,一手托着脑袋,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咦?小丫头你来啦,快来尝尝这桂花酿,真香!” 棘游扬手将酒坛扔下,倾月纵身接过,扬手灌了一口,的确美味,口感却不如那晚的醉生梦死。 “我记得只给了你半个时辰。” “今天老子高兴嘛,说给你,你肯定也高兴。” 对他的卖关子,倾月充耳不闻,又灌了一口,酒水顺颊而下,打湿了衣衫。 袖口中的凤钗滑落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瞥了一眼,没有去捡。 “哟,”棘游截住话头,一个拧身,双腿倒勾在房梁上,垂下|身与倾月眼对眼,脸上挂着坏笑,“和那姓萧的吵架啦?” “关你屁事。”倾月白他一眼,纵身飞到梁上,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棘游摔了个结实,诶呦一声,不满道:“你这什么毛病?不过今儿老子大度,不跟你这个丫头计较。” “你赶紧把这几个御厨放了,待会儿全皇宫的人都要饿肚子了。”倾月晃荡着双腿,仰头灌酒,将体内蠢蠢欲动的痛苦强行压下。 酒坛很快见底,她又冲棘游扬扬下巴,道:“酒。” “哟呵,你开始蹬鼻子上脸是吧?” 棘游嘴巴上嘟囔着,又开始满屋转悠找酒,他一下午都泡在御膳房,早就把这里的存货都喝光了。 他绕到后院,从一间库房的架子顶上扒拉出来几个精致的小瓶。 一开封,沁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不过这香气太甜,不合他的口味。 也不知倾月那丫头喜不喜欢。 棘游没做多想,就掂着这几个小瓶重新回到了御膳房。 一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被捆成麻花的御厨眼都绿了,各个抻脖子瞪眼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看看你们,不过就是喝几瓶酒,瞧把你们急的。” 棘游拿瓶子在他们眼前像逗狗一样晃了晃,随即抛给倾月。 “就剩这些存货了,都便宜你了。” 倾月闻了下,眉头微簇:“什么酒?香气这么冲。” “就这几瓶了,你若不满意,老子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他比酒管用。”棘游意有所指,还使劲儿冲她眨巴眼,希望她能点头答应。 体内醉魇似乎又要发作,倾月内心烦躁,没理他,仰头就灌了一口。 角落里,一个御厨用尽全身力气嚎了一嗓子,声音虽然大半被嘴里的毛巾堵住,但却无法再继续忽视了。 棘游瞧他都快背过气去了,上前一把扯掉他嘴里的东西,道:“你悠着点,再闪了舌|头,怪得不偿失的。” “那、那是,”御厨喘了几口气,又急又无奈地叫喊:“那是宫中催情的酒啊姑娘!” “什么?!”棘游与倾月齐声反问,脸都绿了。 第34章第一次不要紧张 御厨望向怔住的倾月,咽了下口水,才颤巍巍地道:“那是高度提纯的欢好酒,因怕有人滥用损害龙体,所以才藏在御膳房的库房里。用的话,只需要在膳食里加上一两滴便可……”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 这姑娘一口闷了一瓶,只怕今晚很难挨。 棘游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御厨衣襟,将他连带着其他几个一同举离地面,呵斥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点说!” “我、我被你堵住嘴了啊……” “那你不会让老子松开嘛!” “嘴被堵着怎么……” “你不服气还是怎么?!” 御厨都快被吓尿了,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主儿可在御膳房祸害他们半天了,他与几位同僚饱受荼毒,生怕对方一不开心,真将他们当下酒菜。 “老子问你,这什么破酒有解药没?”棘游瞪他一眼,目光锐利得可以杀人。 御厨哆嗦个不停,脸吓得惨白:“这是为房事助兴的,都巴不得越多越好,谁、谁会想着……” “棘游,”倾月按按额头,哑声道,“给他们松绑,带我出宫。” “……好。” 棘游从命行事,白日里的那点好心情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只是刚松开那几名御厨,隆庆殿传膳的小太监就到了,他只扫了一眼御膳房的狼藉之景,就吱呀乱叫跑走呼叫侍卫。 他这一嚷嚷,不仅引来了几队侍卫,也引来了正在附近寻人的温家老少以及季兰舟。 这下可好,御膳房前乌泱泱站了一片人,若想悄悄消失,是不可能了。 众目睽睽下,倾月悬坐在房梁上,面容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教人看不出异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四肢百骸流窜的酥麻感让她不得不咬着嘴唇才能保持清明。 棘游闪身到她身边,眯缝着眼查看她的情况:“喂,丫头,你……你还能坚持吧?” 他有点心虚,毕竟这酒是他找来的。 “嗯。” 倾月点头,尾音却不受控制地逸出一丝娇媚的喘|息,听得棘游心里一紧。 他把倾月揽入怀中,凭空弄出一张黑色斗篷罩住她,翻身而下,准备离开。 季兰舟一脸不明所以,不知倾月出了何事,而温家老爷子和温清风没见过棘游的人身模样,见这架势,直接撸起袖子上去缠斗起来。 “你俩倒霉玩意儿,添什么乱?!” 棘游颇为不耐,随手一挥就甩脱温清风的长剑,只是温谷雄实力高深莫测,眼下为了抢回宝贝孙女,没有手下留情,一时间棘游无法脱身。 高手对决,没人敢插手。 季兰舟忙道:“快快住手!温老,这是倾月的灵兽,认过契的,不会伤害她!” 温谷雄没停手,不管情况如何,他得亲自看看孙女的情况,不能让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带走。 温清风再次飞身加入战斗,哼道:“纵然认过契,也不是没有主人被反噬的情况发生过!妖兽还我小妹!” “啧,麻烦!” 棘游面露狠色,玄衣鼓荡,杀气四放。 窝在他怀中浑身酥软的倾月勉强扒下斗篷,提力喝道:“都住手。” “月儿!”“小妹!” 温家这两个左右护法赶紧收手,急切凑过去,借着微弱光线看见她面色绯红,清澈眸中漾着水光,自是风情万种。 温清风一愣,忙别过头去,不自在地挠挠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么回事。” 棘游不客气地将斗篷重新盖好,怒道:“这下可以让开了吧!” “你不能带她走。”温谷雄一见这状况,更不可能让棘游把人带走,厉声道:“把她交给老夫照顾。” “老头儿,这酒劲儿上来了,你怎么照顾?交给姓萧的还是让她欲|火焚身啊?”棘游话越说越轻,但却臊得温家老少一脸红。 温谷雄被他堵得嘴唇发颤,只能“你你你”了半天,吐出了句“口无遮拦”。 季兰舟在旁也听明白了大概,他忙喝退一干侍卫,嘱咐他们不准走漏风声,而后才道:“先带倾月到寝殿休息吧,我去命人准备冷水沐浴,应该也不会耽搁晚宴。” “谁稀罕这破宴席!你回去告诉那个姓萧的,他配不上倾月丫头。”棘游不屑,抬脚要走,他满眼瞧不上的那个姓萧的就出现了。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萧星寒的声音从不远处冷冷传来,一字一顿,像钉子一样扎着倾月的心。 她紧咬下唇,守着最后一丝清明,听萧星寒一步步走近,她想起在那方小院里他望过来的眼神,平静、固执还透着冷漠。 “倾月。” 她听到他唤了一声,一如往常沉静温柔,倾月闭了闭眼。 见她不应,萧星寒眸色倏然按下去,旋即又冒出一丝不甘,他冷漠地朝棘游伸出手,命令道:“把她给我。” 四个字,掷地有声,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可棘游是被载入魔域史册的主儿,他根本不将这小子放在眼里,只是他明知倾月的答案,却还要萧星寒当众出糗,遂挑眉戏谑道:“你看她答不答应。” 萧星寒抿着唇,锐利的目光如钉子一样扎透了那张黑色斗篷,直射入倾月鼓噪不安的心。 斗篷下,倾月脸颊滚烫,体内一波波空虚与欲|望轮番冲击。 她拿额头撞了撞棘游的胸膛,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做了决定:“带我走。” 棘游面上闪过得意神色,挑衅地朝萧星寒笑笑,旋即身形一晃,消失在众人眼前。 温家老爷子岂肯罢休,循着棘游的气息就追出去了。温清风也前去支援,跑出两步又退后来,略有些尴尬地冲萧星寒抱抱拳,像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萧星寒负手而立,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没想到这场本该甜蜜的宴席竟会演变成一场人去楼空的闹剧。 他召来御厨询问事情经过,当知道倾月喝了什么酒后,终于压抑不住胸腔爆出的怒吼:“把她给本王抢回来!” 季兰舟早就率人去追了,他身边就几个御厨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如临大敌似的抖成了筛糠,没人见过向来冷静自持的二皇子失智怒吼的样子。 萧星寒拂袖欲走,躺在门槛边的那支凤头钗蓦地刺痛了他的眼,手狠狠攥紧,指甲扎进了掌心,尤不自知。 胸腔里翻涌起的滔天醋意与担忧,让他有些惶惶不安。 原来,他竟动了假戏真做的心思,他……似乎动摇了当初的那份决心。 棘游咬破了倾月的一根手指,沾了她的精血后,灵力不再受束缚,他几个起落,就轻轻松松将那帮粘人精甩开了十万八千里。 耳边风声戾戾,倾月冒出头来,冷风割面,倒让她好受许多。 “你带我去哪儿?”她声音沙哑,带着股挠人心肝儿的魅惑。 棘游面不改色:“去解酒。” 倾月没做多想,在棘游怀里晕乎了许久,发现耳边风声依旧,她不禁又疑惑起来,再睁开眼睛,心里不禁一惊。 周遭幻光流转,彩雾缭绕,一片迷胧中淡淡香气萦绕鼻尖,这……这是魔域! 一股冷意顺着后脊窜进脑袋,倾月身子僵了下。 棘游察觉到她的异动,脚下没停,低声道:“放心,老子敛了气息,不会惊动旁人。” 倾月欲再开口,可四肢百骸里流窜的酥麻开始侵蚀她的骨髓,那种恨不得掏空灵魂的寂寞与极度希望填补空虚的渴求,在此刻狠狠对撞爆炸,碎屑散落在她身体各处,叫嚣着更多更多。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嘿,到了。” 棘游翩然落地,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痞笑,三步并作两步,抱人闪进一个隐秘的山洞。 他野蛮地一脚踹飞了洞内作为掩饰的两块巨石,默念了一段术语后,山洞内陡然生出一阵清风。 随即,眼前豁然开朗,他已带倾月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清风徐徐,花香阵阵,一人于汩汩溪边空旷草地上安然打坐,听到结界被打开,眼皮都没撩一下。 “啧,一直守着你的小雪狼呢?怎么不见它在外边放风?”棘游四下张望,没见雪狼的踪迹。 “你不是刚走么?怎么又来了?烦人。”那人没答,语气里带着股分明的嫌弃。 棘游瞄了眼怀里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倾月,嘴角勾起抹坏笑,就远远地站住不动,道:“给你送礼来了,还不赶快迎接?” “哼。”那人没动,专心运功调息。 “哟?真不过来看看?那我走了啊。” 棘游作势要走,倾月却再也坚持不住,唇角逸出了一丝撩拨人的呻|吟。 忽的,眼前人影一闪,怀里已经空了。 黑色斗篷轻飘飘落地,却像一块千斤炸弹,缠裹着倾月销魂的表情,齐齐撞进那双妖冶的红瞳中,一路擦光带火钻到心底,引爆万丈火光。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好这个蠢女人的吗!” 天上地下,能这么不解风情地称呼倾月的,也只有凌渊一个了。 棘游大喇喇无视他的愤怒,轻描淡写掩盖住自己的“罪行”,堂而皇之地粉饰太平:“哦,她听说你大功告成,解除肉身封印非常高兴,多喝了点。” 实际上,他下午偷溜出来匆匆见了凌渊一面这件事,棘游都没来得及告诉给人家。 “放屁。”凌渊额头凸出一根青筋,怀里的人开始不安分地磨蹭,他忿忿给棘游飞了一记眼刀,“还不快滚出去!” “好好好,老子就是那咬兔子的狗,射大雁的弓。”棘游摆摆手,赶在凌渊发功前,脚下抹油冲结界外飞奔,末了,又紧急刹住脚,不怀好意地冲他眨眨眼:“第一次不要太紧张哦,小少主。” 倾月神智已迷蒙不清,此刻如一叶扁舟置身大海,被体内一波波翻涌的热潮推着,起起伏伏的。 眼下,靠着一个温热有力的胸膛,于她而言,简直就像遇见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紧抓他的前襟不放,额头不时蹭动两下,像只撒娇的猫。 凌渊见她这副媚|人模样,忍不住喉头发紧,一把将人抵到树干上,整个人覆了上去。 倾月身子软得像水,背直往下滑,站不住。 凌渊一腿挤进她双腿之间,紧紧压住她阻止她的下滑,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最私密的部位不可避免地隔着薄薄的布料接触,一股无名火在小腹烧了起来。 “嗯……” 倾月挨着他蹭了几下,又不甚满足地一手攀住他的脖颈,一手探进他的衣服,茫然摸索着,寻找更多皮肤相亲带来的慰藉。 “喂,这可是你招惹我的,我不客气了。” 凌渊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揽着她腰的手开始顺着那柔美的线条向下抚去。 嗯,这是个傲娇追妻路漫漫的故事。 刀刀在这先给各位小伙伴拉个后文回忆杀预警~~~ 那是段酸酸甜甜的恋爱史,像什么阴谋诡计啊、坏蛋boss啊都不过是彩虹糖里面的小玻璃渣而已。 刀刀喜欢甜甜的故事,也希望大家能甜甜的。 上架是个挺矛盾的事,希望能有小伙伴能陪刀刀一路走下去。 刀刀有一个还算美妙的故事,麻烦大家请刀刀饮一杯小酒吧~鞠躬致谢~ ++++++++++++++++++我是分割线+++++++++++++++++++++++ 第35章少主夫人 倾月感受到他的回应,舒服地哼了一声,这道声音却似给了凌渊当头一棒,让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若是此刻她遇到的人不是他,光是想想,他就要拿刀砍人了。 他放在心底宝贝了那么多年的人,绝不准任何人碰! 他暗啐了一声,开始莫名其妙生闷气,把人放到树下倚坐着。 察觉到他要撤手,倾月一把拉住他的手,绯红的脸颊浮上一层委屈的神色。 “喂。”凌渊拍了下她的脸,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正常的沙哑。 他忙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并将口干舌燥的原因总结成这十天来他没怎么开口说话,方才斥责棘游时喉咙用力过度了。 对,一定是喉咙用力过度。 自我肯定着,他又拍了拍倾月的脸,希望她能清醒些。 可倾月却不满地摇摇头,张开双臂就将他的脖子圈住,顺势起身往他身上贴,整个人开始不安分起来。 自始至终,她连眼都没睁一下,她甚至都不知道被她顺杆爬的人是谁。 这个认知,像个火星子,“噌”的烧着了凌渊心里的那片大草原。 他神色复杂地环住倾月纤瘦的腰肢,拧身将人压在地上,一手将她不安分的双手压过头顶固定住,红色眼瞳里跳动着忽明忽灭的火光。 倾月被他压得有点痛,这才不满地睁开眼睛。 迷蒙视线慢慢聚焦,待看清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眨眨眼,似乎有点清明,但转瞬间又涣散开来。 她仰起头,试图找寻点东西能浇熄她脸颊熊熊燃烧的火。 凌渊垂下眼睫,看她的粉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唇,他微微蹙眉,心底泛起一股激动的喜悦,还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酸。 “倾月,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他哑着声音,小心翼翼错开倾月的唇,却又不舍得隔开太远。 他就像恶意惩罚她一样,两人的唇总是若即若离,似乎就要吻上,却总隔着一层微妙又单薄的纱。 倾月察觉到他的恶作剧,愤愤瞪他一眼,却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撒娇。 凌渊被她这个飘忽的眼神儿看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刚解除封印被寻回的身体某处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咬牙,泄气似的埋首到她白皙的颈项之间,将她整个人抱得紧紧的。 不是他不动心,他想得发疯,可倾月却从不记得他们之间的过往,这让凌渊那颗别扭纯粹又热烈的心无比懊恼与烦躁。 纵然渴望了多年,但他却固执地要倾月的心甘情愿,并且是神志清醒下的心甘情愿。 倾月歪过头,像讨好一样蹭蹭凌渊俊美的侧脸,感受到他皮肤的平滑与温凉,她得到了慰藉,有点不知章法地凑过去,但下一秒却被躲开了。 “今天本座放过你,你老实点,别逼我做小人。” 凌渊用手指狠狠戳了下倾月的额头,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溪边。 这条溪水有疗愈身体的功效,触感沁凉,应该能灭掉倾月身体内的那股邪火。 “哼,本座还没来得及享用一次,便宜你了。” 他擦去倾月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旋即扬手一抛,把人丢水里了。 动作干净利落,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叉腰站在溪边,看倾月在不深的水中沉沉浮浮,根本没去想他俩多年感情依然毫无结果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这别扭性子造成的。 被冰凉的水裹了个严实,倾月打了个激灵,她浮起又沉下,长发如水草一样糊了她一脸,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点窒息感,也让她稍微回了神。 清凉的溪水在她眼前晃动,逐渐清明的视野中,映出了一个火红的身影。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渊。 那样惊心动魄的颜色,也只有那个男人才衬得起。 她的目光沿着身长玉立的人影往上划,想看清那人的脸,会是凌渊吗? 倾月心里怀揣着一丝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期待,如果是凌渊,她倒是得问问他为什么要做不辞而别那样伤人心的蠢事。 如果是他,就好了。 她想。 视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又艰难地突破水波的阻拦,就要对上那人的面容,可那人突然飞身而起,像察觉了她的意图,逃离了她探究的目光。 眨眼间,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那人跳进了水里。 再然后,她脖颈间传来一股力道,直接将她击晕过去。 凌渊怀抱着晕厥过去的倾月,松了口气,但脸上很快又闪过一抹不甘心似的失落,他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张被水打湿的面容,目光有点放空,他想起了当年与她相见的情景。 也是在水里,只不过她当时的反应要比现在激烈千百倍。 娇俏的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扬手一巴掌甩在他犹挂着惊讶的脸上,然后两个恼羞成怒的人就那样互不相让,从水里打到地面,再从地面打到天上,惊动了所有人。 那是场惊天动地的相遇,也是刻骨铭心的开端。 最先的沁凉感此刻变得有些刺骨,再待下去,只怕她要生病了。 凌渊暂停回忆,将人搂得更紧,飞身跃出那条溪水,用内力为她烘干衣服。 只有在独自一个人时,他才肯毫不掩饰地展露对这个人炙热的关爱与渴望,这不仅是他别扭又骄傲的性子使然,更是常年的权力斗争所教会他的道理: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软肋在哪儿,甚至也不能让那根“软肋”意识到这点。 烘干衣服后,凌渊又不放心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用体温给她取暖。 这是个安心的拥抱,昏睡中的倾月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在一个格外美妙的梦里,隔绝了眼皮之外的那道深情。 时光格外静谧,凌渊方才压下去的那点心思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他深吸口气,红瞳越发幽深,他用那只搭在倾月肩上的手,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反复描摹倾月的粉唇线条。 一遍一遍,终于忍不住,垂头轻轻含住那两瓣柔软。 可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棘游惹人烦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我说你们好了没?虽说时间短丢面子,但时间过长也伤身劳力啊!” 话音未落,他就大喇喇走了进来,一看凌渊还没来得及结束他的偷亲行为,他面上露出“我很懂”的表情,笑着问:“少主,你说我是不是给你送了份大礼?你要如何感谢我?” 凌渊咬了口倾月的下唇,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抬起头,直射棘游而去的目光格外锐利。 “不把事情说清楚,你等着被扒皮吧。” 棘游面上的笑,立刻僵硬了。 他讪讪道:“这真是个意外,我第一时间就想着把人送你这来了,有我在她身边护着,旁人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不说实话。” 凌渊面上已显出怒色,那双深邃的红瞳让棘游蓦地想起了凌千霜,当年他也曾露出过同样的愤怒神情,只是相比而言,他儿子的这张俊美脸庞浮现出的表情更加邪性尖锐。 棘游并不怕他,只是想到他执拗的脾气,还是叹了口气,将事情原委道个明白。 整个过程中,凌渊的表情都淡淡的,直到棘游闭了嘴,他才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你说今天是她和哪个的定亲宴?” “姓萧的啊,这还用问?” 棘游白他一眼,心想:当初还不是你亲眼目睹了萧星寒在蝶谷对倾月表白,才受不住刺激,非要跑去乾坤镜强解封印,取回肉身。 怎么还明知故问起来了? 不过,他知道他家少主脸皮薄儿,也就没再戳破这件事。 凌渊面色阴沉,凶相毕现,恨不得马上杀回去宰了那个敢觊觎倾月的男人,可想到这件事能顺利付诸行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又心有不甘地瞪着怀里昏睡的人。 这个女人,非但把他忘了不说,竟还要跟别的男人成亲! 简直岂有此理! “诶诶诶,你生什么闷气?要我说,今天就多亏了老子的这瓶酒,误打误撞,不仅搅了那什么破定亲宴,还成全了你们的美事,这不是一箭双雕吗?” 棘游越说越得意,并且顺着凌渊的性子,重点强调了宴席被搅黄的结果,他家少主脸色才算缓和下来。 凌渊哼了一声:“下不为例。” 棘游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少主夫人的身家清白就交到老子身上了!” “你注意用词,她不是什么少主夫人。”凌渊用手指弹了弹倾月的额头,力道不大,话语里的委屈却不少。 棘游拍了他肩头一下,教育道:“你这臭小子别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啊,千霜他可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你小子别败坏你爹声誉。” “啧,死了的人你别总挂在嘴边行不行?”凌渊起了火气,但很快又消退,他别过头去,叹道:“本座让她泡了泡冷水,把人敲晕了,你赶紧把她抱走。” 话这么说着,他却搂着倾月没松手,只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呃,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道理啊?”棘游差点惊掉了下巴。 “哪那么多废话!”凌渊咬了下唇,狠心将倾月塞到棘游怀里,开始撵人:“赶紧走,别让她知道这事,本座疗完伤自会去找你。” “……哦。” 棘游跟看大傻子似的,一步三回头地打量垂首坐在原地的凌渊,最后一头雾水地抱着倾月离开了。 第36章收拾残局 棘游敛了气息,抱人离开魔域地界,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他知道此刻苍星国肯定因为倾月的离开而乱成一团,也就没想带人回去,遂径直去了巨灵山,将倾月安置在他的老窝休息。 想起凌渊的做法,棘游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家少主会把倾月丢水里,他干嘛要冒风险白白走这一趟啊?干脆在附近山里随便找条小河就解决问题了。 倾月睡得很沉很香,幽幽转醒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 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衫还算完整,她松了口气,但侧头看到棘游在她身边敞着胸膛睡得昏天暗地,她又有点不确定起来。 “喂,”倾月踹了他一脚,语气不善地把人叫醒,“滚起来。” “嗯?”棘游没动,伸了个懒腰,瞥见倾月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笑得一脸暧|昧,“睡得如何啊,小丫头?” “我、我昨天喝酒之后,干嘛了?”倾月难得结巴了一次。 棘游有心逗弄她,双手捂在胸口前作娇羞状:“你那么奔放热情,事后居然在这装失忆,嘤嘤嘤,你要赔老子……呸,赔人家清白,赔人家节操……” “你恶不恶心?” 倾月又踹他一脚,心里那块悬浮的巨石算是落了地,她仔细回忆了下,依稀只记得抹红色身影,大概是梦吧。 可,喝了那样的酒,却梦到那个人,这……这事绝不能让棘游知道,否则依他的德行,肯定会大做文章。 棘游笑够了,这才正色教育起她来:“你这丫头以后喝酒注意着点,别随便抓来一瓶就喝,幸好昨天老子强硬,把你带走了,不然今天要哭的人就是你。” “你还有脸教育我?那酒不是你递给我的么?”倾月从容起身,冲一脸苦笑的棘游勾勾手指,道:“走了,回去。” “回哪?”棘游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大情愿:“你不是吧?还要回去跟那姓萧的风花雪月?” “是回去收拾残局。” 至于风花雪月,她觉得应该先按下,过后再议。 她本是被萧星寒对她的特别关怀与维护所打动,又加上他那格外深情的温柔,还有那张英俊的脸,这才一股脑地扎进去。 可昨天的事,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需要重新审视下这份感情的真实性。 更何况,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因为宫宴上倾月的无故缺席,宫内起了许多议论,流言蜚语自动长出翅膀,轻飘飘飞出宫墙,快速传遍大街小巷。 十万八千种传言,却殊途同归,得出同样一个结果:倾月再一次成了笑柄。 萧星寒跪在御书房外一整夜,才获准面圣,向他父皇解释倾月为何没能现身晚上的宫宴,当然他隐瞒了大部分事实。 皇帝脸黑得像锅底,一脸不快:“纵然她有病在身,无法出席,那温家人呢?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那这江山到底还要不要朕做主!” “父皇息怒,”萧星寒劝慰道,“温谷雄长子早逝,留下遗孤,他自然会视为掌上明珠。倾月抱恙,他这个祖父难免关心则乱。” “哼,好一个关心则乱。” 皇帝依旧不依不饶,昨日本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与温倾月的定亲宴,文武百官俱在,结果主角没有出席最重要的晚宴,这岂不是当众打皇家的脸? 他早就忌惮温谷雄在朝野内外的威名,这次被他揪住痛脚,他岂能轻易放过。 沉吟片刻,皇帝才缓和脸色对萧星寒道:“寒儿,朕知道你性情素来沉稳,你该知道朕对你的打算。位极至尊者,当知国家社稷要放在一切儿女私情之前,你和那丫头就算了吧。” 皇帝没给萧星寒辩驳的机会,又道:“这几年来,你为冷宫西边那间屋子里的人做的事,朕都知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朕年事已高,你也该向前看了。” 简单两句话,直劈萧星寒心头,他紧抿双唇,压下了喉间的话。 皇帝话锋一转,又道:“温家虽没人在朝占据要位,可军中却有不少温谷雄的心腹,本以为你娶了他宝贝孙女,对江山社稷有利无害,可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如此肆意妄为,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根钉子,朕迟早要除。” “父皇……” “你若还想认朕这个父皇,还想保留冷宫的那间屋子,就替朕除了这根眼中钉。至于温家那个丫头,你若真喜欢,留她条性命,朕也不会管。” 皇帝对这个儿子有足够的信心与了解,他相信他会照办。 萧星寒跪了一|夜,此刻膝盖的麻木攀着脊背一路向上,蔓延到心口,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抬眼对上皇帝那双沧桑浑浊的眼,古井无波似的脸上一派桀然之色:“那我也有个条件。” 那一刻,皇帝没有恼怒他的不敬,反而欣慰地笑了起来。 是了,这才是储君该有的表情。 萧星寒走出御书房时已近黄昏,凉风徐徐,让他禁不住蹙眉,不知何时,他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浸湿了亵|衣,被风一吹有点沁肤的凉。 他挥退侍从,靠着宫墙站了一会儿,整个人隐没在黄昏的余晖中,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远远地有顶轿辇朝这边过来,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迎了上去。 按照宫规,除了皇帝,其他人等必须在两道宫墙之外就下轿步行。 此刻轿辇上的人,是特例。 那只瘦弱又苍白的手撩开轿帘,露出了那人温和又虚伪的笑。 与他向来形影不离的影卫迅速闪出,张手把他从轿子里抱出来,燕归尘窝在他怀里,冲一脸寒霜的萧星寒点点头。 “哥哥怎么也在这儿?父皇他……”他顿了顿,笑容明媚又愧疚,“昨晚宫宴的事,我今日才听说,父皇他是不是很生气?” “父皇作何想法,燕王应该最清楚。”萧星寒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燕归尘离开忘言的怀抱,挥退左右,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后,才道:“我不过是想让倾月多了解哥哥一些,没想到她竟会负气出走,实在有些任性,不是吗?” 对于御膳房发生的事,萧星寒命人严格保密,所以燕归尘并不知道倾月喝错酒的事。 他特意命澜溪带倾月去那间屋子的真实目的,是让萧星寒为难与不堪,挑拨他与倾月的关系,他也的确做到了。 萧星寒只需事后冷静下来思索一下,便知道这事与燕归尘脱不开关系。 他直接忽视燕归尘那挑拨性的话,冷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不代表你能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五年前,我给过你机会,但这一次我不会了。” 燕归尘抿起唇,笑笑。 是啊,他憎恨这个血脉相连的兄长,憎恨将他抱出宫去又弃他而去的女人,憎恨将他接回宫来却毫无温情的父皇。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那个女人偏偏选中了他,带他去了外面肮脏又可耻的世界,饱受痛楚与伤病?为什么那个自称是他父皇的男人在接他回来后,却不曾一次关心他的过去与身体状况?而又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和他模样相同的哥哥,却能拥有所有他羡慕的东西? 不公平的命运让他变得面目可憎,将他折磨的体无完肤。 纵然知道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可那又如何呢? 他就是想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面带微笑地在这些人身上划几刀,然后将那些他曾承受的痛苦,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撒在他们的伤口上,最好折磨得他们也能陪他一起万劫不复。 “父皇还在御书房等我,不能陪哥哥说话了。至于哥哥想对我做的事,我都悉数奉陪,只要哥哥留我条贱命就好。” 燕归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很开心的模样,这句并不真诚的讨饶在他笑里藏刀的面具下,成了一句温柔的挑衅。 身为王爷,却自称“贱命”,根本不顾忌颜面,他的自尊早在他破碎的童年时代,就轰轰烈烈的死去了。 “燕王。”萧星寒叫住了他。 燕归尘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来,稀疏月光洒下来,将他的寂寞拉成一条长长的黑影。 萧星寒眸色幽微:“我希望你能悬崖勒马。” 燕归尘没反应,笼着月下的寒气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清晨,皇帝萧北峰当朝宣旨,因燕王行事恣意骄纵,屡教不改,故罚俸一年,燕王在王府思过,非诏不得出。 另外,皇帝自称年事已高,处理政事力不从心,特命二皇子萧星寒辅政,一般政务只需向萧星寒汇报即可。 这两道旨意一出,文武百官便已心领神会,只怕从今日起,苍星国的风向就要变了。 下朝后,燕归尘并不意外,只是朝一脸霜雪的萧星寒淡淡笑笑,便离开了,似乎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萧星寒却心事重重,他想起与皇帝的约定,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刚走出宫门,季兰舟就跑了过来,眼下黑圈很明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倾月她回来了,刚进温府的门。”季兰舟有些雀跃,但见萧星寒无动于衷,他不禁催促道:“你不去看看她吗?毕竟分开时你们……” “罢了,”萧星寒打断他的话,抬手按住眉心,遮住眼眸中的复杂之色,“等她气消了,我再去看她。” “那你打算如何向她解释?欺骗还是据实相告?”季兰舟对他这样的态度有点生气。 萧星寒沉默不答,只道:“兰舟,你替我去温家走一趟吧,就说宫宴的事我已经解决了,皇上不会责难。” 第37章搜罗的宝贝 季兰舟跨进温家大门时,就见丫鬟小厮奔波忙碌乱作一团,他揪住一人发问,听明缘由后也不等管家通禀,径直朝听雨阁飞奔而去。 刚进暖阁,便听温谷雄的声音从内间传来:“月儿?!你可得挺住啊!老夫就你这么一个掌上明珠!” 季兰舟循声闪进内间,便见倾月面色惨白盘腿坐于榻上,温谷雄正在她身后为她运功压毒。 温清风一脸担忧之色,一手抵住倾月掌心,配合祖父一同运功,再顾不上调侃温谷雄对小妹的偏爱。 “她怎么又毒发了?府上可有梅花针?” 季兰舟疾步来到榻边,虽只有寥寥几步,却走得他满头大汗。 温清风一见是他,知他精通医术,便似有了主心骨一样,听季兰舟要梅花针,也不多问,就撤了手,飞奔而去取针。 温谷雄却听出了疑点,犀利目光打在季兰舟身上,沉声问:“小子,你说月儿她又毒发了,是何意思?被何人所害?” 季兰舟一时语塞,被老者威势浩大的目光盯着,如坐针毡。 若一五一十道出详情,只怕温谷雄现在就得去把燕王府轰成平地,搞不好要与皇帝起正面冲突,一场祸事在所难免;若是撒谎,他只怕也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温老爷子,您别着急,这件事很复杂,究竟何人所害还拿不准……” “你既不知,那老夫问你她所中何毒!” 温谷雄没了耐性,一声低吼直击季兰舟耳膜,震得他心砰砰直跳,几欲夺口而出。 季兰舟忙运气调整心神,待气息稍稍平复,便不再遮掩:“是醉魇。” “醉魇……” 温谷雄沉吟片刻,眉间沟壑越来越深,他对此毒只有耳闻,却从未细究。只是此毒来势汹汹,前一秒倾月还在跟他们有说有笑,后一秒却如坠地狱生不如死,想来此毒霸道无比。 “这毒如何能解?” “需要千年灵兽和魔域之人的精血,还有妃子笑做药引。”季兰舟攥紧了拳,又道:“她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什么?!”取回梅花针的温清风恰好听到这句,惊得差点把针袋掉地上,随即他把针袋扔给季兰舟,又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没人顾得上去想温清风为何作此反应,季兰舟熟练地为倾月施针抑制毒性,加上温谷雄辅以雄厚内力镇压,不多时,倾月就睁开了双眼。 一眼就见到季兰舟的哭丧脸,倾月勾起发白的唇,道:“是谁招惹咱们苍星第一风|流医官季大人了?都要哭出来了。” “倾月……”季兰舟想扯出抹笑容,可声音却无比颤抖,他想起前日在那间小院里他们擦肩而过时,那双乌瞳中无波无澜的冷漠让他无端害怕。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终究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已造成的伤害。 喉结上下滚动,他哑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倾月闭闭眼,没有接话。 温谷雄见她似有好转,才收了内力,先前还不曾察觉,此刻松懈下来,他才发现里衣已被打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老爷子顾不上这些,扳着倾月的肩膀转个方向,饱经沧桑的面上尽是担忧:“月儿,你好点了没?” “是孙女不孝,害您担心了。” 倾月注意到老人额头渗出的汗珠,以及被汗打湿的花白鬓发,心里划过一阵暖流,这种不求回报的关怀与爱护,于她而言太珍贵了。 温谷雄用长满老茧的手掌紧握住她的肩膀,郑重道:“月儿你放心,那解药,爷爷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你弄来。” 他言出必行,又是个急脾气,眼下就要往外冲去给她找解药。 结果,在门口与温清风撞了个正着,也把他怀里抱着的一摞东西撞到地上。 那是一堆典籍,有些书简看上去已腐朽发黄,想来时代有点久远了。 “诶呦,爷爷你干嘛?别把我这些宝贝都弄坏了,这可是我这几年跑遍大江南北搜罗来的!”温清风忙蹲下|身捡东西,还往身后看了一眼。 见空荡荡的没人,他喊了一嗓子:“人呢?赶紧进来!” 话音未落,倾尘单手托着一摞书吭哧吭哧走了进来。书籍堆得太高,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他黑乎乎的头顶。 季兰舟赶忙去接,见独臂少年眼圈发红,他揉了揉他的头顶,道:“放心,你月姐姐会好起来的。” 倾月把少年召到身边,不满地瞪了温清风一眼:“二哥,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呢?” “我这是锻炼他。”温清风快速收好地上的典籍,道:“这些都是我闯荡江湖搜罗来的奇书,有些是从盛行炼丹的千竹国那边弄来的,大家都来找找这上面有没有记载妃子笑这种东西。” “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温谷雄折身而返,手上胡乱翻了两卷,发现完全和丹药不搭界,就失了耐心,大步离开另寻他法去了。 “这些书比较杂乱,我顾不上分辨,一股脑抱来了,你们都别愣着,一块来找。” 温清风左右开弓,草草看一眼卷面,要么按在身边,要么随手扔飞,筛选速度很快。倾尘也凑过去,认真地帮忙甄别内容。 季兰舟不愿在这时说丧气话,也加入了看书的行列。 他们这动静吸引了正窝在倾月眉心睡觉的棘游,他瞧着新鲜,也化了人形去凑热闹。 倾月倚在床头,顶着满脑门的梅花针,静静看着桌案旁的这几人,看他们在为了解决自己的痛苦而努力,心里无疑是暖的。 忽地,倾尘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蹦了起来,红着一张脸,把手里的书给扔了,正砸到犯瞌睡的棘游头上,一下把人砸清醒了。 “喂,小鬼头你想死吗?”棘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小尘,你是哪不舒服吗?脸这么红,我给你把把脉。”季兰舟态度很和煦,牵过少年的手要给他问诊。 倾尘眼珠子乱转,颇为窘迫地看了温清风一眼,温清风像是接收到了他目光里的信号,一下子窜起来,去抢那本已被棘游拿起来的书卷。 “没没没什么好看的,把书给我!”温清风急得有点结巴,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棘游本来兴致缺缺,却见他这幅心虚模样,自然不肯给了。 他一个跃身回到榻上,躲到倾月身后,让温清风没法扑过来。 倾月也挺好奇,扭头去看,两具胴|体以极具难度的姿势交缠着撞进她的眼中,让她腾地一下耳鸣了,脸颊也开始滚烫起来。 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将她瞬间拉回到那个意识迷蒙的夜晚,又莫名想起凌渊曾操着低沉魅惑的嗓音在识海里给她讲解各种男女欢好的姿势。 越想,脸颊越烫。 “哟,原来温二哥喜欢这种书啊,啧啧这两人真激烈啊,什么姿势都有。”棘游快速翻书,靠着倾月的肩膀,向站在床边扑棱胳膊无法靠近的温清风示威。 温清风探过身子去抢书,却被棘游轻松躲过,听他还在一本正经地对书内的人品头论足,饶是他脸皮再厚,也都快撑不住了。 倾月咳嗽一声,及时制止这场闹剧:“还有小孩子在,棘游你收敛点。” “哦。”棘游白了温清风一眼,作势要将春|宫|图还他,却故意把书扔得角度刁钻。 只见那书直接越过温清风头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的一声落进了倾尘的怀里。 倾尘一看脑袋就炸成了万花筒,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一样,哆嗦着把书扔了出去。 紧接着,一声“哎呦”从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让温清风直接跑到窗边纵身跃了出去,那动作一气呵成,令人惊叹不已。 温清风的衣角刚消失在窗口,萧宁就揉着脑袋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卷春|宫|图。 “月姐姐你怎么乱丢东西呢?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纵然萧宁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一样对待,但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家,她把书一扔,双手捂着眼睛,像是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杵在门口也不知该进该退。 季兰舟在她的尖叫声中给倾月拔了针,然后才走过去拍拍萧宁的肩膀,道:“宁儿别吵了,再吵耳朵要聋了。” “咦?兰舟哥你怎么在这?”萧宁先从指缝里往外瞅了两眼,随即撒开手,发现屋内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羞得她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我来这看看倾月,她没事我就该回去了。” 季兰舟回身望向榻上的人,简单地转达了萧星寒的意思,可倾月只是静静听着,略显苍白却不损颜色的脸上也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哑声问:“你不问星寒他去哪了吗?” 不问他为何不来看你。 倾月莞尔:“他想来,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他不想来,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季兰舟被她眼中的笑意刺得心头滴血,却不知该如何再往下接话。 萧宁也对当日宫宴的事有所耳闻,只道是王兄在和他的准王妃闹别扭,就随手拍拍季兰舟的肩膀,道:“好啦,兰舟哥你就别操心他们小两口的事了,你回去吧,我找月姐姐有事。” 三两句话打发走季兰舟,萧宁扑到榻边,急切问道:“月姐姐,风哥哥他去哪了?刚才丫鬟说他在听雨阁,可是他人呢?” “被你吓跑了呗。”棘游大喇喇地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不羁地翘着二郎腿,丝毫没给萧宁面子。 萧宁这才发现他的存在,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倾月,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和月姐姐在同一张床上!” “他是我的灵兽,棘游。”倾月催动血契,使棘游化作红光回到她眉间,而后冲惊掉下巴的萧宁笑笑,提高音量对窗口说道:“二哥,进来吧,别躲了。” 第38章这是个误会 本来躲在窗棱下面的温清风泄气似的翻身进来,见萧宁那饿虎扑食的姿势,闪身一躲,跳到倾尘身后,让他当挡箭牌。 “风哥哥!你干嘛总躲着我!”萧宁叉腰怒瞪向他,眼神有怨怼,也有撒娇。 倾尘被她那记眼神瞪得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还是花素更可爱,那种个子小小的,眼神迷蒙又无辜的姑娘,才招人喜欢。 温清风伸出一只手,搭在倾尘肩上,竖在萧宁面前,以此警示要保持距离。 他探出头来,正色道:“安乐公主,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没空与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萧宁有丝受伤,但她的心可是百炼成钢。 她十分诚恳地问:“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没等温清风回答,倾尘就已经歪过身子,从桌案上拿起两本丹药方面的书籍递给萧宁,道:“我们要找这种书。” 说完,他就重返书海中,不理会大人的爱恨纠葛。 “你看看,小孩子多懂事,安乐公主你、你得多读书知不知道……”温清风边说边往桌后挪,眼睛却像防狼一样盯着萧宁,只要她有扑上来的迹象,他就要往桌子底下钻。 萧宁翻了翻手里的书,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倾月的脸色,她难得没有再纠缠温清风,而是坐到倾尘身边,乖乖地和他们一起筛选书籍。 至少,这样他才不会像躲瘟神一样逃避自己吧。 一连几日,萧宁都像晨昏定省一样到温府报道,初步筛选出数十本关于仙草炼丹的书,又十分细致地翻阅,寻找关于妃子笑的点点滴滴。 倾月翻了半日书,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她支着下巴,眼神往萧宁那边飘,见她竟目不转睛地阅读典籍,没有分心去看身边的温清风。 这让倾月有点意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身边,萧宁得有多大决心才能如此专心致志。 似乎发现了什么,萧宁将书小心翼翼挪过去,用手指戳了戳温清风,同他一起小声交流,两人头抵头,谁都没有心猿意马。 倾月挑眉,挪开了目光。 他们都在努力,她却分心,这样实在不好。 “月姐姐,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倾尘凑过来,眨巴眨巴眼问她。 自从那日见识了倾月毒发的痛苦,倾尘就一直留在她身边不肯离开,目光也像黏在她身上,只要她一有不对劲,少年就紧张得不行。 瞧他眼里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倾月揉揉他的头顶,笑道:“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闷。” “那我……” “月姐姐你觉得闷?那过两天我带你出去玩吧!只有我们两个!” 萧宁截断倾尘的话,遭到一记埋怨的眼刀,她挑衅似的耸肩微笑,又怕倾月不答应,赶快爬上桌案,去拉倾月的胳膊。 “诶诶诶,我这书可都是宝贝,你趴桌上别给我压坏了。” 温清风对她趴桌子的不雅行为完全不吃惊,在他看来,安乐公主扮乖乖女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耐不住萧宁的软磨硬泡,倾月答应了一同出去游玩的请求。 萧宁雀跃不已,直言要给倾月一个惊喜。 又过了几日,这天晚膳过后,萧宁兴冲冲地把倾月拉出了门。 “你要带我去哪儿?大晚上的还穿成这样,街上都没人了。”倾月瞥了一眼身上的男装,再看旁边萧宁的男装打扮,她想起那夜初遇时的情景。 萧宁却不答,反而换了个话题:“最近这几天怎么不见温爷爷呀?好像风哥哥的父亲也一直没见着,府里都冷清了许多。” 温谷雄自那日后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发动人脉关系帮忙寻找解药,而温朗,早因温轻羽的种种劣行被罚在祠堂面壁思过,他的大小妾室惧怕温老盛威,也都缩在各自别院,轻易不肯露面。 是以,萧宁有此一问。 倾月不愿过多谈论温府的家事,只潦草答了两句。 两人沉默地走过一条街,萧宁又不甘寂寞,攀上倾月的肩,问:“月姐姐,你跟我王兄吵架,还没和好吗?” “我们不是吵架。” 倾月摸上腰间的碧痕剑,心想若她和萧星寒的问题只是一个道歉就能解决的,那该多好。 “既然不是吵架,为什么这几天你们彼此都不肯见面呢?” 萧宁不解,但她注意到倾月每日都佩戴着王兄送她的碧痕剑,王兄也会每天向她询问关于倾月的点滴。 明明都是很想关心对方的,为什么不肯软化态度呢?想来这两人之间也只不过在闹别扭,只要有个人能先低头,和好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她由衷喜欢倾月,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王嫂。 倾月苦笑:“我和你王兄之间有很多事难以用几句话就能说得清,不像你,喜欢一个人喜欢的那样纯粹炙热,让人羡慕。” 萧宁脸上浮起一抹薄红,羞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这几天二哥他都不会躲你了?”倾月趁机转移话题,不想过多谈论萧星寒。 一提起温清风,萧宁眼神放光,立刻来了精神,道:“月姐姐你也发现了对不对?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风哥哥更喜欢我一点?” “做你自己就好,给彼此多留点空间,让二哥他发现你的好。” 倾月回答的一本正经,萧宁也听的一脸认真,她想也许从前真的是自己缠得太紧,才让温清风见了她如避瘟疫。 她沉默思索着这几日来温清风对她的态度转变,脚步未停,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目的地到了。 “到啦到啦,就是这里!” 萧宁格外雀跃,倾月嘴角微抽,她挑眉看了一眼头顶那块镶金牌匾上面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终于明白为何萧宁出门前执意要她换上男装了。 几个轻衫罗裳的姑娘簇拥上来,娇笑着把两人拉进了琼楼之中。 环琅姗姗,香气馥馥,曲折回廊两侧的薄纱青帐勾勒出一个个暧|昧撩人的轮廓。 厅内三尺红台上的舞姬,正随着靡靡之音慵懒地扭动腰肢,身上的衣服已脱得不剩几件,教人看也不得,听也不得。 倾月与萧宁俱是天人之姿,此刻换上男装,一个潇洒风|流,一个清秀俊逸,初初露面就惹得姑娘们看直了眼。 不少人蜂拥而至,想在两人身上摸一把,更有人直言愿无偿献身陪睡。 这些浪笑淫言,倾月就当耳旁风,根本没听进去,反倒是萧宁颇为不自在,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她紧忙拽着倾月的手,拨开燕瘦环肥的姑娘们,快速上楼,直奔一间雅间而去。 倾月觉得好笑,明明是她要带自己来霁月阁的,怎得如此害羞? 她脸上的笑容,在萧宁颇为豪爽的推门声中凝固了,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的碧痕剑,只觉得原本温润光滑的剑柄,此刻有些刺手。 房间内的两人也愣了,门内门外一瞬间卷起万丈狂风,将在场几人的心情吹袭得七零八落。 萧宁兀自惊魂未定,她涨红着脸冲进屋内,道:“王兄,你说这里的姑娘怎么这么不矜持,一个个都要黏到身上来……” 话没说完,她的眼珠却快冲出眼眶了,她一手捂住张大的嘴,后知后觉地被卷进房间内的狂风暴雨。 萧星寒面无表情地推开那个半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坐在桌旁没动,静静地与站在门口的倾月对视。 房间内的四个人,或惊愕或冷静,或疑惑或淡漠,就是没人肯开口解释一句,或者要对方一个解释。 正对峙时,房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季兰舟的声音响起:“星寒,你怎得独自来了这儿?刚刚我还遇见了澜溪,她求……” 看到门口那个纤细的背影,季兰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又探头看进屋子里,发现还有个衣服快脱完的美姬正一脸困惑跪在地上,心情更为复杂。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过就出去一小会儿,”季兰舟赶忙打圆场,连拖带拽把那姑娘赶出屋子,又拉住倾月的手往屋里带,生怕她负气离开,“这是个误会,倾月你进来坐。” 倾月没戳破他拙劣的谎言,任凭他牵着,在桌旁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热茶。 指腹在杯沿摩挲,她在等萧星寒开口。 季兰舟坐在两人中间,趁倾月斟茶时背过身对萧星寒挤眉弄眼,无声催他快点给个解释,不要让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萧星寒的目光在倾月平静绝美的面上流连许久后,他垂下眼睫,道:“我在此等你,并未叫人来陪。” 本来愣在一旁的萧宁,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忙握住倾月的肩膀,解释道:“月姐姐你相信王兄,今天是我叫他来这里等你的,我想让你俩有个见面说话的机会,没想到会闹出这等误会。” “嗯。”倾月抿了口茶,冲一脸担忧的萧宁笑笑,“我信。” 她垂眸掩去自嘲之色,心想她和萧星寒竟需要旁人来给他们制造这样的巧遇才能说上一句话,实在可笑。 “你的身体如何?”萧星寒涩然开口,他每日都会从萧宁那里探听倾月的消息,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倾月莞尔未答,而是看向季兰舟,道:“小舟舟,我想喝酒,你去拿两坛好酒。” “好。”季兰舟起身,顺带着把萧宁也一块拖了出去。 待他们两人走后,倾月托腮偏过头看向萧星寒,笑得云淡风轻:“你呢?想好怎么解释无双的事了吗?” 第39章我可以等 红烛幽幽,跳动的烛火跃上倾月的眉心,将那抹殷红描摹得越发绝艳。 翦水秋瞳中,铺陈的笑意澄澈清浅,却似尖刀利刃,无情割破萧星寒心底的陈年旧伤。 他直觉要回避这种痛楚,可他明白,避而不谈只会更伤倾月的心。伤得深了,她就再不肯这样看向自己了。 萧星寒拿过她手中的茶杯,边斟边道:“她已经不再人世间了,五年前被燕归尘所害,那间别宫是她从前的居所。” 倾月心底微颤,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等待下文。 “无双本是我在宫外修习时的师妹,她天资不错,又善良温顺,我和她……”萧星寒顿了顿,抬眸看向倾月,似乎在斟酌用词。 倾月“嗯”了一声,免了他的纠结。 萧星寒也就不再过多解释,继续道:“五年前燕归尘回京,当年他百般示好亲近,我当真以为他兄弟情深,可他就是利用这份信任,让无双服下了毒|药。” 后面的事,他不想再提,也不想让倾月再多追究后续。 倾月了然地点点头,那句“你究竟还爱不爱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和一个已逝之人争高下,实在没有意义。 “燕归尘屡次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她,是想挑拨你我关系。我今日听了你的解释,自然不会教他得逞。” “燕王手段卑鄙,我担心你……” 萧星寒握上她的手,深邃眼眸里一派温柔神色,仿佛先前的淡漠疏离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倾月垂眸看向那只温柔又坚定的手,心下一片宁静:“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无双。” 闻言,萧星寒的手微微一颤,倾月顺势将手抽离他的掌心。 “不管怎么说,那日宫宴我无端离席的确有错,兰舟说此事皇帝没有追究,想来也是你的功劳,这件事我需得谢谢你。” 萧星寒垂下手臂,袖袍掩去他紧握的拳头:“倾月,你是要与我生分吗?” “怎么会?”倾月笑了,正巧季兰舟拿回酒来,她起身相迎,拍开封泥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萧星寒,“我向来爱憎分明,事情一码归一码,为了这件事,我必须敬你一杯。” 那双眸子里已漾满笑意,萧星寒竟看得有几分出神。 倾月将酒杯塞进他手中,就势与他撞了一盅,仰头喝尽,她笑着冲季兰舟举杯,“小舟舟还算厚道,没有吝啬找来了好酒,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她笑得甜美醉人,似乎一切心结都已解了。 季兰舟不作多想,也就在她身旁坐下,陪她喝酒聊天:“这两天我还没去过温府看你,你们几个在温二哥的书海里畅游多日,可有结果了?” “嗯。” 倾月的眸光在萧星寒身上晃了一圈,心里又泛起苦楚,他们近半个月未见,浑然似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可他方才又分明柔情万种,如此矛盾的态度令人费解心寒。 见倾月没有多说,萧宁就在旁接过话题,道:“说起来还是我的功劳,是我发现的,有一典籍记载,此去西南二百里有一山名曰幻净山,山有幻净洞,洞有奇花异草,可炼妃子笑。” “幻净山?”季兰舟瞥了萧星寒一眼,又继续问:“你们的意思是要找来药草自行炼丹?” “当然啦,妃子笑那种丹药极其珍贵,怎么能轻易找到啊?还不如自己来炼,那样更快些。” “……” 季兰舟看她十分笃定的模样,不忍戳穿现实。 这时倾月开口,道:“虽然炼制妃子笑这种丹药难于登天,但总比盲目寻找成品要好。” “可苍星国炼丹师很少,即便找来原材料,又如何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炼成?”季兰舟拧起眉头,摆出最现实的问题。 萧宁捶了他胸口一拳,白眼道:“有风哥哥呀,风哥哥他这几年周游天下,结交了不少千竹国的高阶炼丹师,找他们帮忙还怕事情不成?!” 季兰舟看向倾月,倾月点点头,肯定了萧宁的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星寒闻此,便问:“何时启程?” “明天。” 倾月本还想等温谷雄回府,当面与他辞行,可转念一想,时间不等人,她也不想让老人更加忧心,所以早点启程也好。 季兰舟一听她明日要走,立刻板直身子,义正言辞道:“我要同去!” 他颇通医术,又认得各式仙草,此去有他帮忙自然不错。 倾月下意识地看向萧星寒,却见对方敛起眼神,沉默地饮了盅酒,她便明白了,他不会去。 也对,听闻萧星寒如今辅政监国,需要打理诸多繁杂政务,怎会有时间陪她去找那虚无缥缈的炼丹灵草? 季兰舟注意到她的目光变化,连忙解释:“星寒他有事缠身,应该……” “无妨。”倾月打断他的话,抬手与他碰杯,饮下一杯酒,辣得她喉头发紧。 她擦去唇边滑下的酒滴,笑道:“不过三五日就回,没什么的。” “嗯,”萧星寒淡淡应了,看过来的眼神里不无愧疚,“你一定要多加保重,我等你回来。” 倾月笑弯了眼角,冲他举起酒杯,杯沿擦过唇瓣时,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酒过三巡,季兰舟已有醉意,但他还惦记着明日要陪倾月去找药材的事,吵嚷着要早点回府准备,临行前还不忘嘱咐倾月入秋了,要多带些衣裳御寒。 萧宁虽对霁月阁姑娘们的热情忌惮三分,但架不住好奇心,喝了两杯就跑出去玩了。 阁中琴声袅袅,钻过门缝落进酒杯中,酒水如淬了世上最甜美的毒,令人甘之如饴。 倾月把玩着琉璃酒杯,抿唇浅笑,眼眸微醺,脸颊绯红,让萧星寒想起了那日在御膳房外见到她的模样,心中一紧。 他握住那只皓腕,哑声问:“那天,你被灵兽带去何处了?我遍寻你不到。” “哦,是吗?”倾月将下巴搁在他的手上,眯眼笑道:“可能我们有缘无分吧。” “倾月,你别这样。”萧星寒转为托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抚上她的眼角,怜惜道:“欺瞒你是我的错,以后我对你不再有任何秘密,你不要疏远我,好不好?” 他已近乎哀求,没了丝毫的淡漠疏离。 酒精没有吞噬倾月的感觉和理智,面对这样温柔又卑微的萧星寒,她本是抵抗不住的,可她此刻却只是仰头看他,一味地笑,没有给予对方想要的回应。 因为,她看不懂萧星寒的心。 萧星寒以为她醉了,手指在她眼角微微摩挲许久,他叹口气,将人打横抱起,纵身从窗边跃出,几个起落离开了霁月阁。 入秋后,夜风更凉,倾月因醉魇之毒有些畏冷,缩在萧星寒怀里,突然想起在霁月阁地下那个幽暗曲折的走廊里,他也曾这样抱过她。 不过,因为凌渊那个脾气古怪的男人,突然出现夺取了身体控制权,让萧星寒好生尴尬。 想到此,倾月方真正笑了起来,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醉魇之毒又悄然没了声息。 她拍拍萧星寒的胸口,道:“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 萧星寒放开她,与她在秋夜中并肩而行。 沉吟片刻,他从袖口中拿出一样物事,递到倾月面前,道:“这支凤头钗是你落在御膳房的。” 月光下,皇后曾赠她的凤头钗华丽生辉,璀璨夺目。 “虽然你未出席晚宴,但你我成亲的旨意早已天下皆知,我想娶你,倾月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可以等。” 萧星寒跨前一步,站到倾月面前,牵起她的手,将那支凤头钗郑重地放进她手中。 他的眼神炙热,沉默着,等她的回应。 哪怕是她如蜻蜓点水的一个应允动作,他都会安心、满足。 可他还没等来倾月的任何回应,空荡荡的青石板街上就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疾风,倾月侧身,腰间碧痕剑嗡鸣出鞘,直飞入街头滚滚而来的白雾。 数息间,碧痕剑回鞘,白雾迅速消散,一抹单薄又瘦小的身影踉跄着从街那头跑来。 “女、女神大人!” 一听这称呼,倾月便知此人来自巨灵山。 她绕过萧星寒迎上去,借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那只曾献酒制笛的小树精。 树精扑腾跪在地上,焦急道:“女神大人,巨灵山出事了,您快和棘游大人去看看吧!” “你别慌,山中出什么事了?花素和小白呢?”倾月扶他起身,见他衣衫凌乱,脸上也挂了彩,眼底爬满血丝,看起来甚为狼狈。 树精红了眼圈,道:“山中突然有几个同伴魔化,花素姐姐在率人全力镇压,她让我赶紧来禀报女神大人!” “魔化!?” 倾月意识到事态严重性,顾不上和萧星寒儿女情长,催出棘游,两人不由分说带小树精一同赶赴巨灵山。 见她乘风归去,萧星寒用力叫她两声,却没换回她一个眼神。 月下长街,玄袍男人紧握双拳,似欲抓住什么,可他知道,终究是要失去了。 但转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阴鸷起来,他已失去过一次,这次,他不能再松手,即使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第40章紫冥雾阵 倾月一行人赶至巨灵山时,便见一道道紫红色闪电爬过夜空,墨云于山顶之上积聚,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汇成巨大漩涡,妖雾蒸腾而上,直抵漩涡中心。 原本灵气鼎盛的巨灵山,此刻却如乱葬岗一样死气沉沉。 “这里很邪呢,都给老子小心点。”棘游揉了下树精的头,不再驻足,携倾月瞬间闪至山顶。 山脚下仍是无风无月的清夜,可山顶却起了疾风骤雨,血腥气之浓郁,教人心惊。 倾月抬起一臂搭在额间,锐利目光穿过腥风血雨,借头顶爬过的一道道闪电,辨清了不远处的情形。 一只体型比普通山虎大数倍的金睛白虎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几只模样各异的妖兽则扒在它如小山丘一般的身上疯狂噬咬,似欲将它吸干精血。 而那抹想拼命击退妖兽的娇小身影,正是花素。 “花素!” 话音未落,倾月已瞬间闪至,一把将身形踉跄的伞妖揽入怀中,她五指成爪,周身风雨似在一瞬间凝固,下一刻随她一掌拍出,又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向那些发疯的灵兽。 如今她实力已突破天阶,这掌威力非同小可,白虎连同它身上的几只魔化妖兽一同被震出数丈,白虎也趁机摆脱了攻击。 它翻身而起,抖擞几下|身体,精神振奋不已。前爪刨地两下,抬头对空狂吼一声,怒吼声震耳欲聋。 “白小虎,你去对付那两个,剩下的交给老子。”棘游跃到白虎额间,用脚踢了下它的耳朵,旋即化成原形,游向猎物。 能与魔域蛇尊一同战斗,金睛白虎格外荣幸,也不顾伤口还在流血,纵身飞扑直取妖兽命门。 倾月趁机带一身伤的花素远离战场,掏出两粒随身携带的丹药喂她服下,将她交给树精照顾。 “大人,”花素用雪白小手紧紧抓住倾月衣襟,颤声道:“是花素大意了,本以为狰兽魔化只不过是特例,没料到会有今日之祸,是我……” “这不是自责的时候。”倾月按住她的唇,回身看了一眼棘游与白虎那边,它们已将局面控制住,用不着她出手,复又对花素说道:“今夜之事可有什么征兆?” 花素仔细回想一番,又与树精对视一眼,二人都是迷茫摇头,没寻到任何线索。 倾月凝眉,忽听得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吩咐树精照顾好花素,飞身前去支援,却见那几只妖兽纷纷倒地,已然死了。 棘游正埋首在一只妖兽的尸身中找妖丹,倾月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人拖走。 “你干嘛?老子……嘶……”棘游话没说完,就觉得双手一阵剧痛,垂头一看,双手竟发红发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 “小白!退后。”倾月喝止了白虎要去扒拉尸身的动作,待它乖乖退至身后,这才道:“你们都闻不到腥臭味吗?这些妖兽应该早就被腐蚀了,妖丹自然也找不到。” 经她这一番提醒,棘游才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气味直冲天灵盖,那气味并不同于风雨中的血腥气,而是更加腐臭难闻。 手上又是一阵剧痛,接触过尸身的部位竟然已露出森森白骨,让棘游又气又恼。 他不禁瞪了一眼已恢复成平常体型的白虎,啐道:“你鼻子失灵了吗?怎么不提醒老子!” 白虎被他凶得将尾巴都缩到了屁|股下,大气不敢出一口,配上那满身的伤口,甚为可怜。 倾月捋了下它的胡须,道:“别搭理他,你好生养伤,今晚你特别棒。” 白虎得了她的夸奖,金色眼瞳中尽是欢喜之色,它大着胆子用头拱了拱倾月的腰身,讨好似的蹭蹭,完全没有方才对空怒吼的威势。 此时风雨未歇,空中墨云紫电似有摧山之威,倾月见棘游伤重,本欲带花素白虎等人先回城疗伤,再细究此事,却没想到四面八方又跳出几只灵兽,一个个睚眦欲裂,显然发了狂。 其中一只,张着血盆大口,黏腻涎水顺齿而下,断断续续落在地上,脚边草木即刻腐朽灰败,和方才那只已死的妖兽一样的情形。 棘游虽已受伤,却不把这等喽啰放在眼里。 “嘁,看它这一步三晃的样儿,不用老子出手,它自己就先倒了,你信不信?” 他给白虎递过去一个眼神,小白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垂首用爪子刨坑,暗中蓄力为下一场恶战做准备。 棘游讨了个没趣,又看向倾月,倾月回给他一个直冲云霄的白眼:“你别轻敌,看你那双爪子都什么样了。纵然它实力不如你,可寡不敌众,山里的灵兽一波波魔化下去,那还了得?” 她不再多言,手持碧痕运起灵力,率先出手,一剑将那流口水的妖兽劈成两半。 白虎和棘游先后化成原形本体,一个出爪子,一个甩尾巴,很快就将那几只魔化的妖兽拍成齑粉。 只是还没等他们歇息片刻,又有几只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没有任何神智,疯了似的扑过来。 “丫头你真是乌鸦嘴,这群渣滓当真没完没了了!”棘游没什么耐心,一尾巴甩开一只妖兽,马上又有新的扑过来,让它无比烦躁。 倾月一边以剑格挡,一边快速思考当下情形。 她本以为先前皇家狩猎时遇见的那只狰兽魔化只是个例,可今夜发生的事,就证明这一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么多灵兽同时丧魂失智呢? 眼下除了这场腥风血雨,就只有山顶夜幕中那墨云形成的漩涡非常可疑了。 她抬眸望去,紫红色闪电如细密枝桠在云层间蔓延穿梭,似有物事在那云雾之间,待她要看个仔细,云涡中心的妖雾渐浓,挡住了视线。 她这一分神,被一只妖兽挠破了肩膀,棘游长舌一卷,将她甩到额间,怒道:“你这丫头怎么打架还总分心!你当自己像老子这般皮糙肉厚吗?!” “棘游,你自己先应对一会儿,我去那云雾间看看。”倾月拍拍它的头,旋即冲白虎吹了声口哨,“小白,走!” 她飞身跃起,金睛白虎闻她召唤,四足生风冲云而上,载着少女一头扎进那滚滚云雾之中。 云雾中风雨更急,冰冷雨水浇在脸上,教人很难睁开眼睛。 小白御起结界,将风雨挡下,倾月则将碧痕挡在面前,左手握住剑刃用力一抹,以手染血抹于眼间,再睁眼时,她看到了雾中玄机。 “紫冥雾阵。” 倾月凉凉吐出四字,乌瞳映着碧痕寒光,竟比结界外疾电血风更为慑人。 小白转头看她,却只能瞥到她坚毅的下颌,它不解地抖抖脑袋,问:“大人,什么是紫冥雾阵?” “是一种招邪唤魔的阵法,能够肉白骨、活死人,厉害吧?” 倾月心想,先前狰兽魔化定也是此阵法之故,不过当日不似今夜这般阵仗,未曾出现紫电穿云之景,是以她也忽略了这个可能。 小白却不解:“啊?那岂不是世间人人都能永寿无疆了?” “假象而已,”倾月擦干掌心血痕,淡笑道:“死人纵然复活也不过是驭阵人的手中傀儡,心智全无,而且能坚持多久也要看驭阵人的功法如何。” 小白点点头,又问:“那山里的同伴们也是受了这个阵法的影响吗?” “嗯,它们修为太低,抵不住这阵法。”倾月将碧痕剑放在白虎背上,开始脱衣服。 听闻头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白虎好奇她在做什么,一扭头,惊得差点跌落云端,它忙稳住心神,结巴道:“女、女神大人,你在干嘛?” “画符。”倾月三下五除二地将贴身里衣扯了一块,又动作迅速地重新穿上外衣,以自身精血为墨,在那块雪白的衣料上画破阵之符。 整个过程中,白虎一动也不敢动,脑袋里想得都是方才那匆匆一瞥,心想:女神大人的皮肤好白啊。 倾月手下动作行云流水,数息间,已将破阵血符画好。 她跳下虎背,绕到白虎面前,纵然在体型巨大的灵兽面前,她身形显得分外娇小,可那双乌黑眼瞳中却有令人臣服的力量。 白虎前肢跪地,恭敬地垂下头,眯缝着眼凑近少女。 少女温柔地抚|摸了下它的鼻尖,道:“小白,待会儿破阵时需要你配合我冲进阵眼之中,那些紫色雷电不过是障眼法,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白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布料,上面以鲜血画就的符文对它而言简直如天书一般,它不禁又疑惑又羡慕,道:“大人,这些复杂的阵法符文,小白从未听说过,怎么大人什么都懂?” “嗯?”倾月倒是被它问住了。 她仔细想想,似乎也寻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她根本不记得何时学习过相关的知识,这些技能似乎就像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她也从未想过为何她会懂得。 是不是……又和她记忆错位的事有关呢? 瞧她入了神,白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用头拱了拱倾月,道:“大、大人?” 倾月压下心头思绪,揉了下它的头,握紧手中破阵血符,手腕一挥将碧痕灌注灵力劈开浓郁妖雾,一道繁复符阵显露出来。 那些紫红色闪电正沿着符阵流转,散发出刺眼光辉。 少女翻身跃上兽背,面上展露出一抹艳绝天下的浅笑:“小白,我们走。” 第41章夺丹人重现 倾月扯断一只衣袖用来覆面,后命白虎收了避雨遮风的结界,一人一虎义无反顾冲进紫红色闪电流窜的符阵之中。 意识到有人擅闯破阵,护阵雷电便当头劈下,白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因为它的女神大人告诉它,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然而,一道痛彻骨髓的灼烧感让它痛苦哼了一声,似乎女神大人骗它了。 “撑住!” 倾月拍了它的头一下,旋即翻身立于虎背之上,手中碧痕剑挽了一个剑花,挑起破阵血符指向阵眼,闭目默念灵咒。 任凭紫电劈落,白虎都不敢轻易动弹一下,默默承受了两下雷击之后,它突然发现并不疼了。 金睛一抬,赫然发现周身流转的紫红色雷电尽被倾月引至剑尖,弯曲细密的电流“滋啦滋啦”爬过三尺青峰,剑尖电光越聚越盛,不住颤动着,不知何时就会引爆一般慑人。 立于虎背上的少女纵然衣衫狼狈,遮了半张面容,身姿却于猎猎血风中越发飒爽挺拔。持剑右手微微颤动,她忽而睁眼,乌瞳中精光大盛,纵身跃向近在咫尺的阵眼,同时下令:“小白撤!” 白虎不敢耽搁,即刻撤身出阵,却发现女神留在了紫冥雾阵中没有出来! “大人!” 白虎凌空发出一声哀吼,只是它的吼声瞬间湮没在了巨大的爆炸声中,没人回应它的切切呼唤。 风雨中的血腥气没了,墨黑色的云携着紫红色闪电迅速隐退,视野逐渐恢复清明,可白虎依旧没有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它急得又吼了两声,扑进逐渐消散的妖雾中晕头转向地一通乱找,依然无果。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白虎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四肢酸软,眼睛发酸,它身子一歪,从云端跌落,重重摔落在地,庞大身躯将巨灵山顶砸出了一个大坑。 “呸呸呸……”棘游被它摔落时砸起来的泥水溅了一脸,没好气地跳到白虎脸前,见它四脚朝天要死不活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幸好老子躲得快,要不被你砸死了,你干什么呢?这么弱?!” 金睛白虎没动,喉咙里咕哝着什么,听起来很悲切。 伞妖被树精抱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朝夕相处的小白,便知大事不妙。 她爬上白虎的头,娇小身躯刚好能趴在它的脸上,苍白小手揉了揉白虎硕大的眼皮,才问:“大人呢?” 一听这个称呼,白虎就止不住流了眼泪,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花素的红衣,她顿时也怔住了。 棘游没耐性,抬脚踢了下白虎的肚皮,道:“问你话呢!倾月丫头呢?” “大、大人她……破阵时没出来,她、她……”白虎再说不出话来,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放他娘的罗圈屁!”棘游气得毫无风度可言,扬起手就要拍向白虎的天灵盖,可他一双手白骨森然,无法施力,只能悻悻收手,转而又踹了白虎的肚皮几脚。 这时,树丛后传来怯懦之声:“蛇、蛇尊大人,小的是地鼠精,同伴们说女神大人她好像在山溪那里跟人打架呢。” “打架?!”棘游半信半疑,却不敢放过任何线索,赶忙去山溪那边一探究竟。 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听见一阵兵戈相击之音,看来那只小地鼠提供的线索没错。 只是棘游不解,这丫头怎么上一秒还在天上破阵,下一秒就到山溪里跟人打架了?!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他催动血契,感知了倾月的具体位置,下一刻就瞬间闪至到她身边,发现她正跟一黑衣人打得火热。 只见倾月衣衫褴褛,没了一只衣袖,整只雪臂露在外面,衣摆也碎成了一条一条的,随着她跳转腾挪的动作,简直是春|光大泄。 棘游咳嗽了一声,挪开目光,凭空扯出上次的那顶黑斗篷扔给倾月,道:“丫头你先穿上点衣服,这人交给我来对付。” “哼,废物。”黑衣蒙面人声线清冷,却让棘游和倾月听得很清楚,她是女人。 棘游挥舞着两只没皮没肉的爪子就扑了上去,这场面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袖风强劲,灵力充沛,威力虽减却也不容小觑。 黑衣人侧身避过,不与棘游缠斗,手中长杆红缨枪反去取倾月腋下。 倾月纵身而起,一手握住红缨枪头,就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然落至黑衣人身后。她出手如电,去抓黑衣人的肩膀。 棘游也在此时欺身过来,吐出蛇信子朝黑衣人的面巾袭去。 黑衣人受到他们二人左右夹击,却也从容不迫,她矮身扫腿,长枪向上斜挑,逼棘游退身,又去格挡倾月挥来一掌,灵波相击瞬间,倾月勾唇一笑,腰间碧痕出鞘,直刺那人肩头。 剑光影寒,映出黑衣人眼底的一丝犹疑。 正是这一踟蹰,让她躲闪不及,肩膀上的衣料被碧痕划破,露出了光洁皮肤上那一处略有些狰狞的伤痕。 倾月撤手收剑,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只是定定看着那黑衣人,道:“果然是你。” 棘游也看到了那人肩膀上的伤痕,正是狩猎那日他在夺丹人肩膀上拍下一掌造成的伤口。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心想上次让你在我手中跑掉简直是我此生耻辱,这次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黑衣人站起身来,目光凉凉地从棘游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倾月手上的那柄灵剑,道:“碧痕剑,你和萧星寒什么关系?” 倾月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挑眉,摘下覆面黑巾,露出一张清秀之颜,不过那双眼睛如冰如雪,看起来没什么温度,上挑的眼角不见风情,反而平添几分凌厉之色,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我是天山散人门下弟子,回答我的问题。” 天山散人?倾月没听过,她直接忽视了对方的要求,又道:“把上次夺走的狰兽妖丹交出来。” “毁了。” “为何要毁?” “妖丹邪气四溢,不可留。” 倾月又欲开口,便见那人将红缨长枪扛在肩头,扬起下巴,一副桀骜之容:“该我问你,你为何手握碧痕?” “好友所赠。”倾月避重就轻,见对方凝眉不信,她反问道:“你姓甚名谁?竟认得碧痕。” “季兰婴。” “……”倾月愣了下,细细打量了下她的眉眼,又问:“你和季兰舟是什么关系?” “姐弟。”季兰婴听她竟与自家小|弟相识,态度倒是和缓许多,“今夜紫冥雾阵,是你所破?” “是。”倾月点头,目光犀利,“你识得此阵?” “我知你怀疑此阵为我所布,但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季兰婴甩手将长枪束在背后,抬眼望了下夜空,道:“此事我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棘游拦住去路。 “慢着,你说与你无关,我们就信?老子看你这丫头一身戾气,定非善类,今夜若是想走,就解释清楚,否则……” 棘游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否则怎样?你能奈何得了我?”季兰婴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冷笑,“那夜你使尽全力了吧?追上我了吗?” 一连四句,把棘游呛得怒气冲天。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气焰倒挺嚣张,今夜老子非得给你点教训看看!” 话还没说完,平地起了一阵微风,季兰婴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倾月不由心惊,因为她甚至没看清对方身影消失的方向。 年纪轻轻,修为至少已达武宗上阶之境,她的确有嚣张桀骜的资本。 眼看棘游气愤不已地要追出去,倾月一把拦住,道:“由她去吧,你何必跟她较劲?” “她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老子手里把妖丹夺走了,换你你不生气?”棘游气得翻了个白眼,青灰色竖瞳眯成了危险的缝。 倾月点头,顺着他说:“气,当然气,男人谁不要点面子嘛。” “那你还拦着老子?” “我都问出她姓甚名谁了,你何必急在这一时,若真气不过,改日我带你去季府找她算账不就得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哄小孩?”棘游睇她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刚才和她怎么遇见的?我觉得她很可疑,不该轻易放她走。” “阵破之后,我落进溪水中,正好碰见她在岸边与一魔化妖兽打斗,夜色太黑,她以为我也是其中一员,来不及解释,就打起来了。” 倾月拍拍他的后背,笑道:“由此可见,她应该和我们的立场一样,你先别激动嘛。” 棘游冷哼一声,一脸嫌弃地躲开她,道:“你看看你这样子,衣不蔽体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倾月拢了拢斗篷,率先转身走了。 “干嘛去?”棘游在她身后吼了一嗓子。 “还能去干嘛?看看还有没有丧魂失智的灵兽需要我来给它一剑清醒清醒,总不能将烂摊子丢给小白和花素吧?” 倾月摇头,心想她收的这只灵兽根本没有身为随从的自觉,她心好累啊。 第42章镇魂曲 当倾月和棘游回到山顶时,金睛白虎还维持着四脚朝天的滑稽姿势,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淌,身下都汇成了一滩水渍,看样子已经哭了很久。 倾月摇摇头,调侃道:“小白,你这么能哭,干脆去云间做个雨神好了。” 她的声音一出,白虎立刻回了魂,翻身而起,循声望来,见少女一袭黑色斗篷裹身,绝艳面上有两道血痕,它登时软了腿,趴在地上颤声道:“女、女神大人,小白该死。” “嗯,你再哭下去,真把自己淹死了。” 倾月打趣,张开双手,花素小跑着扑进她怀中,仰头乖巧唤了一声:“大人,你能回来真好。” “你们一个个的,还真当我脆弱得不堪一击么?”倾月勾了下她的鼻尖,笑着看向树精,问道:“山里还有没解决的魔化灵兽吗?” “断崖那边有几只,但他们是我的朋友,性情很温顺的,根本就不会……”树精陡然跪下,连连给倾月叩首,求道:“求女神大人饶他们一命吧!求求您了!” “先过去看看。”倾月让它在前带路,心里想着该如何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解决问题。 本以为很是棘手,结果几人到了断崖边后,便见几只大大小小的树精齐齐站在崖边摇枝晃叶,动作步调一致,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哼着调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倾月黑线,一群神经病。 树精也觉得丢人,可眼下保住它们性命更为要紧,它又扑腾一声跪了下去,道:“女神大人,您想想办法救救它们吧!我和它们一起站在崖边许多年了,要是没了它们,我以后真的生无可恋了。” “你膝盖不疼啊?起来起来。”棘游一把捞起它来,揽住它肩膀,道:“这有何难?谁来吹个镇魂曲不就得了?” “镇魂曲?会有用吗?”树精眨眨眼,水光中浮起一层希冀之色。 “看它们的样子,也就是在发神经,还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镇魂曲就够了。” 棘游说得十分笃定,让树精用万分渴求的目光看着他,他赶忙摆摆没皮没肉的手,道:“你别这么盯着我,我的手都这样了,肯定吹不了,再说了老子吹口哨能把自己吹尿了。” 此话粗鄙难闻,却简单直白。 树精将万分期待的目光转投向一旁的倾月,但见她腰间还别着当日他托花素送去的竹笛,心想女神大人肯定能帮他这个忙。 被那灼热又期待的眼神盯着,倾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侧身拿出那支竹笛,心里悔恨万分,她当时不过是看这竹笛精致,也没多想就一直整日别在腰间,没成想竟惹出这样的事来。 眼下,竹笛似有千斤重,她犹豫着要不要道出自己根本不通音律的真相,一旁的花素就站了出来,从她手中接过竹笛,笑道:“大人,这件事交给花素。” “嗯嗯,你真可爱。” 倾月松了口气,将吹笛子的事交给了花素。 镇魂曲旋律悠扬和缓,耗不了多少灵力,花素吹奏此曲也算是信手拈来,倾月心里却别扭得很,心想那夜醉酒之后她究竟吹了什么精妙的曲子,惹得人人都觉得她精通乐理。 越是回忆,越是无奈。 待一曲奏罢,那几只跳舞的树精都已精疲力尽,安神过后直接趴地上昏了过去,树精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倾月见时间不早了,也就和花素等人辞别,天亮之后她还要启程去幻净山碰碰运气找炼丹灵草。 临行前,花素单独将她拉至一旁,将竹笛双手奉还。 倾月接过竹笛,俯身在她耳旁轻问:“我真得曾吹过小曲?那日怕不是魔音入耳,你为了哄我开心而说的谎话吧?” 花素侧过脸,一双水灵纯净的眸子里尽是真诚之色:“花素没有哄大人,大人当日所奏乃炎莲缚魔曲,是有名的禁曲,花素不会听错。” “……禁曲?”倾月一脸茫然,她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炎莲缚魔曲本来十分盛传,有不少灵兽会以此曲辅助修炼或是御敌,不过二十年前魔尊易主,此曲被禁了。” 花素见倾月脸色复杂,又安慰道:“不过大人不要担忧,这里的灵兽都是再不愿回魔域的,没谁会将大人吹奏此曲的事传出去的。” 她如此贴心宽慰,让倾月不禁莞尔。 揉揉伞妖苍白的笑脸,她柔声道:“今夜之事你和小白尽心竭力,耗了不少元气,不如你们随我回城去好生休养,好吗?” “和大人一起生活吗?”花素张手环住倾月的腰,抬头望过来的样子,像是在仰望世间最尊贵的神明。 “当然。”倾月拍拍她的后背,道:“紫冥雾阵已破,虽然我想驭阵之人短时间内不会再兴风作浪,但把受伤的你们留在山里,我不放心。” “好。”花素笑了,眼尾的两抹红纹也生动起来。 听闻要跟倾月一同回城去,白虎兴奋得摇起了尾巴,浑身伤口似乎都不是很疼了。 棘游却老大不高兴,回城路上一直在说后悔和倾月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认了血契,跟着她还不如跟着他家脾气臭的少主,诸如此类。 白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想蛇尊大人原来竟是个如此小心眼的。 倾月听他提起凌渊,心中一动,问道:“说起凌渊,他怎么样了?一直没他的消息,怎也不见你去打听?” 棘游这才想起来,上次因为催情酒的事,他还未把凌渊去乾坤境后续的消息转达给倾月。 但眼下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跟她继续说下去。 倾月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叹道:“你不就是因为季姑娘一直对我阴阳怪气的吗?我就不明白了,你没听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话吗?难道你一直自诩天下第一的吗?” “哼,老子没那么狂妄自大,不过今夜若不是你拦着,老子绝对能把那丫头逮住,让她好好见识一下老子的厉害。” 棘游一想起季兰婴那双凌厉眼眸里的嘲讽之色,就气不打一处来。 倾月挑眉,没再继续接话,而是又问道:“说正经的,凌渊究竟如何了?他不是你的少主么?你不关心?” “他好得很。”棘游扔下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就钻进倾月眉心去睡觉了,看模样又要独自生几天闷气才肯露面。 白虎略有担忧地看过来,倾月笑着冲它摇摇头,表示无碍。 待他们回到温府时已过子时,温府唯独听雨阁还掌着灯,想来是倾尘还在等她回来。 没想到几人刚从云端落地,萧星寒和萧宁也都从听雨阁里走了出来,两人面上俱是倦意,看来已经等了很久。 一见倾月满身血污,衣衫尽破,手里撑一柄绘花红伞,身边还有一只金睛白虎,萧宁顿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萧星寒在第一时间赶至倾月面前,在倾尘无比幽怨的目光中,将人打横抱进屋内。 天已入秋,暖阁里显得格外温暖,依偎在萧星寒怀中,仿若巨灵山顶的那场血雨腥风是一场飘忽的梦。 她长吁了口气,抬头撞进萧星寒深邃的眸子里,笑道:“把你的锦绣华服弄脏了,该如何是好?” 萧星寒未答,只沉默着将她放在软榻上,又从一旁拿来巾帕,仔细地给她擦脸。 血污被抹去,又露出那张光洁倾城的脸,萧星寒松了口气,好像没有受伤。 “上次狩猎的事,今夜巨灵山又出现了,规模更大,约莫有几十只灵兽一同魔化,是有人在背后布阵作祟。”倾月闭着眼,任他为自己擦拭脸庞。 萧星寒“嗯”了一声,等她继续说。 倾月也再没什么好说,手碰到腰间的碧痕,又想起季兰婴,便又道:“哦,对了,我还遇见了季兰舟的姐姐,你知道她吗?” “她回来了?”萧星寒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倾月睁开眼,点点头:“她好像也在追查这件事,让我不准插手。” 萧星寒瞳孔微缩,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她这样说,倾月你就不要再为此费心了。” 倾月没表态,她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巨灵山里的那群灵兽到底对她是真心尊敬,有人要打那群灵兽的主意,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见她沉默不语,萧星寒又待劝她,这时倾尘跑了进来,手中托着那柄红伞,他红着脸问道:“月姐姐,它是花素妹妹吗?” “是啊,”倾月见他害羞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召他到跟前来,笑道:“这段时间花素和那只白虎都要留在听雨阁里养伤,你要照顾好他们,知道吗?” 她之所以将花素和小白带回来,一是不放心它们留在巨灵山,二来也存了私心,想让它们留在倾尘身边,如果有个万一,也会有人照应。 倾尘点点头,十分欣喜,但转而又耷拉下脑袋,道:“不行,我明天要跟月姐姐去幻净山,照顾不了他们。” “你不能去,花素她也不会去,你要留在府里陪她,我过几日便回。” 倾月的口吻不容商榷,不等倾尘反驳,她就摆摆手,将床跟前的人一块往外撵:“都走吧,我好困,明天还得早起呢。” 倾尘只能悻悻退出去,萧宁也知趣地离开,反正她明天也要跟去的,有什么话可以过后再问。 萧星寒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俯身想去吻倾月的唇,嘱咐她此去幻净山要好生注意安全,然而倾月却偏过头去,避开了那个吻。 两人于幽微烛光中对视良久,内心有些东西轰然崩塌。 第43章久别重逢 翌日,温清风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就跑到听雨阁去,一进门,被院子里正卧在石桌上睡觉的金睛白虎晃瞎了眼。 他揉揉眼,确定这不是做梦,才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打算绕过白虎去找倾月。 小白纵然睡着,但耳力极佳,微微撑开眼皮,就见一男子行色|鬼鬼祟祟,它猛然跃起,弓起后背警惕地盯着温清风,只待他再往前一步,它就扑上去。 温清风看到它眼中的敌意,也不敢再动,一人一虎就这么对峙上了。 半盏茶后,起床练功的倾尘出现,这才解除了二人之间的警报。 早饭时间,倾月简单地将巨灵山的事说给了温清风,温清风不禁连连叹气,心想自己怎么就错过了这等大事。 “爷爷他何时归家?二哥可知道?”倾月饮了杯温水,放下碗筷,去收拾两件换洗衣物,待会儿等季兰舟一到,他们便出发。 温清风翘着二郎腿,用脚不停逗弄卧在桌边的白虎,道:“前两日收到消息,说是过两日便回,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和你说。” 白虎嫌恶地拍开他的脚,起身溜达到倾尘身边去了。 温清风不放弃地挪过去,继续骚扰灵兽,又道:“听传信人的口吻,是很要紧的事,我们要不要等他回来,再去幻净山?” 倾月想了下,还是继续收拾东西:“不等了,反正也不过三五日就回,和爷爷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到家,想来应该耽误不了事。” “我也是如此想。”温清风突然非常郑重地唤了一声“小妹”,倾月循声望来,就见他神情认真地说道:“肯定会有办法的。” 阳光洒进暖阁,映在他的眼中,自是一派明朗之色。 倾月莞尔,也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清风像是对白虎起了浓厚兴趣,一个劲儿地逗弄人家,白虎看在倾月叫他一声“二哥”,不敢对他龇牙咧嘴露出凶相,只能憋屈地往倾尘身后躲。 倾尘一直拿着那柄红伞,将温清风往一边赶,维护白虎不受对方迫害。 正玩得起劲,萧宁负剑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身玄衣的萧星寒。 “风哥哥,我没有来晚吧?”萧宁有种特异功能,不管面前有多少人,她总能一眼看见温清风,并就此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温清风嘴角一抽,勉强地笑了笑,心想你不来才最好呢。 萧星寒一进门,就绕过屋内的人和兽,径直走到倾月身边,仿佛整个屋子里他就看得到她一个。 “不过去三五日,你何必亲自来跑一趟送我?”倾月将包袱收拾好,直起身来时,一缕碎发落在额前,挡住了她的眼睛。 萧星寒抬手为她将那缕碎发别在耳后,才道:“想多看看你。” 他们神态从容亲密,似乎昨晚那个尴尬未成的吻从未发生过一样。 倾月心里很纠结,她觉得不该因为萧星寒对她隐瞒了一个已逝的恋人存在,就否定他对自己的深情,但是她此刻却又真的没时间去和萧星寒风花雪月。 她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 此去幻净山,也正好给两人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她想,待归来后,她便能给这段关系做个痛快了断,是分是合,都不会后悔。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时辰,却仍未见季兰舟的影子,萧宁率先不耐烦了起来。 “兰舟哥怎如此拖沓?平日瞧他做事还算沉稳,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 “该不会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睡过头了吧?”倾月想起昨夜他从霁月阁离开的样子,脚步虽然虚浮,但应该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还未醒来。 萧星寒眉间透出几分不悦,正欲派人去季府走一趟,就听院门传来脚步声。 来人一袭白衣翩然,手中一柄折扇从不离手,正是季兰舟。 不过他面色阴沉,全然没有往日嬉笑欢颜,教人禁不住稀奇。 “兰舟哥,我们正在说起你呢,”萧宁上前捶了下季兰舟的胸口,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疑惑道:“你怎么不高兴啊?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兰舟皮笑肉不笑地抽下嘴角,煞有介事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既然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别耽搁时辰,有什么关子路上再卖也不迟。”温清风拿起他和倾月的包袱,拿剑挑了扛在肩头,迈大步朝外走,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萧宁也不再追问季兰舟的事,唤了声“风哥哥等等我”,就一蹦三跳地追了出去。 季兰舟精神不佳,眼皮都没撩一下转身往外走,甚至没发现院子里多了白虎这只灵兽。 “倾尘,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好生待着,不要惹事,知道吗?”倾月不放心地嘱咐,虽说温轻羽自毁容之后就一直住在自己院中不露面,但她怕等府中人散后,她又蹦出来找倾尘麻烦。 倾尘懂事地点点头,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那柄红伞身上,期待着花素现身,根本没空去招惹闲事。 “那我走了。”倾月挨个揉了揉倾尘和白虎的头,而后在萧星寒的陪伴下出了温府。 走出温府时候,看到等在门口外的多了一人,她不禁一怔,随即向看过来的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打招呼:“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 “嗯,缘分。”那人一身窄袖青衣,衬得眉目越发冷淡凌厉,背后一柄红缨长枪,正是昨夜才见过的季兰婴。 虽然这几人年岁相近,但季兰婴一副桀骜冷峻之姿,教人无端生俱,季兰舟等人都站得离她远远的。 季兰婴倒也不甚在意,她的目光在与倾月短暂相交过后,挪到了萧星寒身上。 “小寒,许久未见了。” 亲昵的称呼,熟稔又略显惆怅的语气,教人不得不展开联想。 萧星寒淡笑点点头,走下台阶来到她跟前,道:“长姐何时回来的?” “两月有余,只是一直游走各山之中,未曾进城。”季兰婴清冷的表情终于有丝开裂,飞挑的眼角也染了生动的风情,“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她的事,我听闻后很遗憾。” 不远处的倾月,心中微动,不动声色看向萧星寒。 秋日艳阳下,萧星寒的笑意浅淡,似乎未被那句遗憾搅动心中波澜,他摇摇头,轻声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对待倾月。” 季兰婴的目光投在倾月身上,眼底还有温浅的笑意尚未褪去,她点头应道:“嗯,挺好的。” 被她这样看着,倾月有几分别扭,再装作若无其事之状也不甚礼貌,她便走上前来,道:“怪不得昨日季姑娘一眼便认出碧痕,原来你们两人竟如此相熟。你们许久未见,便去叙旧吧,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叙旧不急,我随你们一道。”季兰婴说完,冲萧星寒点头示意算作辞别,就背着红缨长枪率先转身走了,正是出城的方向。 倾月倒是有点不解,转头看向季兰舟,他待姐姐走了才凑过来,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姐知道我们要去幻净山,非得同行,我也没办法。” “多年不见,她脾性未改。”萧星寒看了一眼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道:“兰舟你莫沮丧,有长姐在,此行会更稳妥些,我也安心。” “哼,星寒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安心了,受苦的可是我们。” 季兰舟对他这个姐姐颇有怨言,可他更多的是对她的畏惧,因此有再多抱怨,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在背后啰嗦两句,待到长姐跟前,他还得低眉顺目做个乖宝宝。 “好了,我们该走了。”温清风又来催促,但见季兰舟仍然闷闷不乐,他大手一揽,拍拍他的肩膀,讥诮道:“季兄,没想到你竟是个外强中干的怂包,你长姐不过是个冰美人,又不是什么罗刹夜叉,看把你吓得。” “你还好意思说我?每次见了公主就跑的人又是谁?”季兰舟手摇折扇怼了回去,与温清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地走远了,给倾月和萧星寒留出空间来道别。 倾月看了一眼街角,季兰婴的青衫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之中,有点模糊不清。 她昨夜向萧星寒提起她时,倒是没想到萧星寒竟会随兰舟一样唤对方一声“长姐”,更没想到,她会知道无双的事。 想来,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萧星寒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视线从街角拉回到自己身上。 “长姐她自幼随江湖高人修习,年少有成。虽多年不在京城生活,但她为人端正,面冷心热,此行有她在,我放心许多。” “嗯。”倾月心想,不过是去寻几味灵草做材料而已,萧星寒实在没必要如此担忧。 不过,她没做多言,抬起眼,目光流转最终落尽萧星寒的眸中。 两人目光相交,在秋日金色的阳光中撞出一丝柔情,萧星寒张开了双臂,倾月也就顺势轻轻拥住了他。 这个怀抱短促又轻柔,不带任何欲念,也不沾染离别愁绪,只是一个轻到有几分飘渺的相拥。 分别时,萧星寒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第44章自作自受 出城这段路,几个人是步行的。 倾月刚挥别萧星寒加入队伍里,就惹来温清风调侃的眼神,她瞥眼过去,挑眉道:“为何如此看我?” 俊朗面上荡开戏谑之意,他用肩膀作势撞了她一下,侧脸朝身后晃晃,道:“看星殿对你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没成亲呢就这般甜蜜,真是羡煞旁人。” “二哥不用羡慕,安乐在看你呢。”倾月不动声色地回击。 温清风嘴角一抽,笑容僵硬,闪到一旁去和季兰舟插科打诨了。 待身边清净了,倾月才回身望了一眼。 视线尽头,那人修长玉立的身影已化成了一个黑点,纵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起那个短暂的拥抱,她心底还是温暖的。 到底,还是有几分留恋。 她抿起嘴唇,收回目光,没有注意到被她抛在脑后的身影旁突然闪身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星殿。”来人单膝跪地,俯首叩拜,眉眼间尽是恭敬之色。 萧星寒负手而立,遥望那抹已再看不清的身影,面容阴郁如冰,良久,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待温谷雄回府。”跪地之人声线平稳无波,没任何感情。 “待倾月回府前把事情了结。”那抹背影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萧星寒拂袖而去,独留那人缓缓起身,浅淡面上一派冷峻无情之色。 且说倾月一行人出城过后,便打算唤出棘游让它拖二带三地去往幻净山,没成想,棘游一看到季兰婴就炸毛了。 “老子绝不让人骑,而且绝不让她骑!”棘游双手环胸,鼻孔朝天,愤愤不已。 温清风和萧宁不明所以,倾月望天佯装不知,季兰舟则暗自感叹,看吧,自家大姐这性情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不会讨喜。 季兰婴一脸平静,反手将背后红缨长枪抛至空中,随即轻巧一跃,就随长枪平稳地悬浮在空中。 她转过眼,眉梢间染上一抹讥诮:“阿舟,上来。” 被点到名的人极其不情愿,一个劲儿往反方向蹭,温清风瞥了一眼身边莫名脸红的萧宁,眼珠子滴溜一转,长臂一捞将季兰舟揽入怀中。 “季姑娘,让安乐公主跟你一道吧,我和兰舟随小妹一起。”温清风笑眯眯的样子,很难让人拒绝。 季兰婴无所谓地耸耸肩,双手换在胸前,静静等人与她同行。 就这样,萧宁一脸怨念地爬上了御空长枪,左摇右晃,只能紧紧搂住季兰婴的腰身才算稳住身形。 “抓紧。”季兰婴催动灵咒,脚下红缨长枪已如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云端似乎有一句“救命”飘忽传下来,但秋风阵阵,很快将其吹散了。 温清风不由得面皮一抽,用力拍拍季兰舟肩头,道:“你姐她当真是女中豪杰,功夫竟这样俊!” “你这赞美当真不走心。”季兰舟揶揄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倾月见状不由嗤笑:“你未免也太怕你姐了,我看她不过与星寒一般,只是脸冷了点,你怎得如此胆怯?” “你是不知道我姐的脾气,打小她眼里就容不下一粒沙子,我从小到大可没少挨她的打骂。” 想起自己孩提时代的血泪史,季兰舟作势抽了两下肩膀,仿佛这世间最可怜的人莫过他一个了。 棘游化了原形,没耐心地盘游在空中,道:“走不走?老子快被那小丫头落了半日的路程了。” “哪有那么夸张?”倾月瞪他一眼,纵身跃到它宽大的额间。 见她坐稳,棘游再无耐心可言,长尾一甩,胡乱卷了温清风与季兰舟就快速游向云间。 抱着“绝对不能落于季兰婴身后”的念头,棘游可谓使出了全力,身躯左摇右摆几乎达到了它游动的最快速度。 倾月抱剑坐在巨蛇额间,除了觉得冷风有些刺骨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感受,只是苦了被棘游尾巴胡乱卷到一块的两个大男人。 温清风起初还是“呀呼呀呼”的叫着,声音里尽是兴奋,但过了一会儿,那腔调就变了味,怎么听都更像是要吐出来的作呕声。 季兰舟更可怜,不仅要接受魔音荼毒,他的双手更是被蛇尾捆住,毫无着力点可言,他就似强风中的一根墙头草,随巨蛇的游动不住摇摆,随时有被吹落的可能。 他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一口,心里暗想还不如跟长姐一道,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有生命之忧。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棘游追上了季兰婴,本以为总算能消停点,谁成想季兰婴总是故意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出一段不长不短的差距,棘游不能轻易放松,蛇尾摆动的频率更快,最终季兰舟受不了了。 “长姐我错了!求求你别玩了好不好!” 温清风也跟着嚷嚷起来:“季姑娘手下留情,我都快吐了,咱们慢点好不好?” 季兰婴沉默挑眉,脚下长枪的速度稍微慢了下来,但这却让棘游甚为恼怒。 “倾月丫头,把精血给老子抹点,老子束手束脚的憋屈得很。” “不给。”倾月回头看了下尾梢的两人,俱是面如土色,她拍拍身下灵兽,道:“你慢些,我们快到了。” 棘游重重哼了一声,青灰竖瞳中红芒大盛,灵光穿过云层向下射去,将周身云雾都染了一层骇人的红。 缭绕雾气被红光劈开,显露出一片片青翠之色,季兰婴朝下淡淡瞥了几眼,忽而按住萧宁的手,道:“站稳。” 话音未落,她就率先御枪俯身向下飞去,棘游纵然不甚情愿,却也只能跟着她一起俯冲。 季兰婴速度极快,落地却又极其平稳,倾月见了也不禁暗自赞叹她的功夫之俊。 棘游随后便到,待倾月纵身跃下后,它一声未吭,就化作红光窝到倾月眉间去了,可怜的温清风与季兰舟被重重摔到了地上,一时间天旋地转,站不起身来。 萧宁神清气爽地跑过来,负手在他们两个身边转悠两圈,笑道:“哼,刚才是谁非要把我推到一边去的啊?现在你们这叫自作自受。” “是是是,小祖宗你能不能把我搀起来?我腿软。”季兰舟趴在地上,有气无力。 萧宁白他一眼,绕到温清风身边把人扶了起来,直接无视了他。 季兰舟又“嗷”了两声,忽的一柄红缨长枪横在眼前,他顺着那黑色的枪身一路向上看,掉进了长姐冰冷又戏谑的眼睛里。 他尴尬地扁扁嘴,握住枪头,借力坐了起来。 “下次记得教训。”季兰婴反手一转,用长枪拍了下他的后背,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片,轻手一扬,那纸片就晃晃悠悠地随风飘走了。 倾月走上前来,道:“迷寻术?” “嗯。”季兰婴目送纸片飘出视野,才转过眼来,道:“你很懂这些。” 这些术法,倾月自然很懂,只是她记不得究竟师从何人学来的这些知识。她想,待解决了醉魇的事,就必须要回魔域一趟,她有许多事要弄清楚。 另外,迷寻术通常都是需要将灵咒施加在颇具灵性的事物之上,但季兰婴只随便用了一张小纸片,这让倾月不禁好奇起来,对方的功力究竟有多高深,竟能轻易与棘游相抗。 “我这些都是拜师父所传,他老人家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似乎看出了倾月的疑问,季兰婴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句。 倾月顿了顿,问道:“天山散人?” 她记得,季兰婴才说过她是天山散人的门下弟子。 “嗯,他精通驭阵之术。”季兰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倾月却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 两人目光相对,季兰婴淡淡地点点头,道:“紫冥雾阵虽有悖伦常,但他也没顾忌,一股脑地将他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门下弟子。” “那你师父他有没有可能……” “没有。”季兰婴斩钉截铁,眼瞳中划过一抹伤神之色,“他已仙去数年。” 倾月没再说话,静静等季兰婴平复情绪后继续说下文,对方没来由地说起阵法,定然是已掌握了巨灵山之事的线索。 片刻后,季兰婴转眼看向她,道:“世间阵法万千,驭阵之法千差万别,每个人都有其特点。不知你昨夜见到的紫冥雾阵,可有独特之处?” 这一问,倾月却有几分愣住。 昨夜事发突然,她当时只想着该如何尽快破阵,却未仔细留意阵法。如今细细想来,却有些不太真切。 正待她反问时,季兰婴忽然扬起手臂,那张纸片晃悠悠地飘回到了她手中。 “找到了。” 她扬扬手中的纸片,随即指尖一捻,纸片已成灰烬。 “嗯,多谢。”倾月侧身让开,示意让季兰婴带路,但对方脸上却露出罕见的犹疑之色。 见她欲言又止,倾月凝眉,道:“是有何不妥吗?” 季兰婴回头看了一眼正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季兰舟,压低声音道:“你的事,我听阿舟说了,此行你不要抱太多希望。” “那你为何跟来?”倾月浅笑。 “我还在等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季兰婴深深看了她一眼,“答案对我很重要。” 第45章定力强大的男人 季兰婴在前带路,倾月抱剑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挺拔瘦削的背影,有几分出神。 而萧宁则一脸甜蜜地搀扶着温清风,对方刚刚吐得昏天黑地的,此刻根本没力气推开她。 最为可怜的是季兰舟,弯腰塌背的走在最后,一副肾亏的样子,没人疼没人爱。 走出半里地后,他终于忍不住虚虚地唤了倾月一声,倾月回过身看他,不禁莞尔,驻足等他一步步挪到身边来,才道:“你还好吧?” “你的灵兽太猛了,我这小身子骨哪里禁得住他那么折腾?”季兰舟扒住她的手臂,不肯放手。 倾月面色复杂地忽略掉他这句话里的歧义,将他一条胳膊横架在自己的肩上,一手环住他的腰,架着他走。 季兰舟顺势将小半重量摊在她身上,鼻尖飘过她清淡的香味,他有点心猿意马。 他存着私心紧抓住她的肩膀,拖拖拉拉地与她走在最后,轻笑道:“不过我现在还是挺幸福的。” “你本来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季姑娘方才是为你着想。”倾月瞥他一眼,凉凉道。 季兰舟嘴角一抽,道:“我就是怕她嘛,谁让她从小就是个悍妇模样,这几年未见我本以为她回来后会对我这个弟弟热情点,结果还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死人脸。” 倾月不敢苟同,道:“要我说,你姐的表情比星寒要丰富多了。” “嘁,他俩不分伯仲,这又不是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事情。”季兰舟垮了脸,又往倾月那边靠了靠,道:“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我是个定力十分强大的男人。” “嗯?”倾月有点摸不着头脑。 季兰舟一脸严肃,道:“我从小整日面对我姐和星寒这两尊冷面大王,性情还出落得如此风|流倜傥,未受他们半分影响,是不是定力十分强大?” 倾月无语,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两人这一聊,进度就越发慢了,前面季兰婴清冷的声音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传来:“你俩跟上。” “这就来。”倾月仰首应了一声,脚下步子加快,季兰舟却不配合了。 他“哎哟哎哟”蹦跶两下,脑袋一歪,挂在倾月肩膀上装伤残。 这般浮夸的演技,让倾月忍无可忍,她拿手肘横怼他腰间一下,道:“小舟舟,你适可而止啊。” 季兰舟嘿嘿一笑,直起身子迈开步子,却不肯将手撤回去,他想也就只有在这时候他可以任性一下了。 想,更靠近她一些。 见他们两人跟上,季兰婴才继续带路,看她手持长枪不时挑起脚边的灌木丛,将蛰伏在其中的毒蛇害虫一枪毙命,倾月低声道:“你姐姐她看起来很熟悉这里。” “她常年在各种山里转悠,不熟悉才怪。” 季兰舟瞥见她额间冒出了几颗细密的汗珠,心里微酸,却又不舍得松手,只能拿折扇给她扇凉。 倾月张嘴被灌了一口凉风,被呛得咳嗽两声,拍开他的手。 季兰舟忙去给她拍背顺气,道:“你悠着点,我对你好,你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废话。”倾月拉回正题,低声问:“听说你姐姐她师从天山散人,这些年就一直在外面游荡吗?” “嗯,她那个师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姐这几年跟在他身边,连家门都没回过。” 倾月又问了几个关于天山散人的事,季兰舟却一问三不知,只道是那天山散人太过神秘,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不过,走了几步后,季兰舟神神秘秘地趴在她耳边,透露了一个秘密:“燕王五年前回京这事,其实跟我姐脱不了干系。” “嗯?”倾月不解地看过来,两人的面颊轻轻擦过,让季兰舟心里噌的燃起了一股邪火,烧得胸腔怦怦直跳。 他几乎是蹦着脚逃离了倾月的身边,下一刻,后悔得肠子都要穿洞了。 倾月翻他一记白眼,勾勾手把人重新叫到身边,低声问:“你姐和燕归尘是怎么回事儿?”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季兰舟看她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心中情绪有点复杂,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姐不肯透露,谁都甭想问出什么。” “你这种说话吊人胃口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倾月说什么都不肯再搀他走路,扔下他继续赶路,只听后面传来连声的“哎呦”,她也当是季兰舟在故意叫苦,不予理会。 又走出一段路,身后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而季兰舟一直没赶上来,倾月回头想催促他,结果赫然发现不知何时,人不见了。 “兰舟!” 倾月回身找人,循来时路走了几步之后,腰间碧痕出鞘,她厉声道:“有诈,都小心!” 走在前面的三人都纷纷回过头来,却见来时路上根本没有人影,萧宁疑惑道:“月姐姐?你人呢?” “我在你身后。” 倾月高声回应,却听见温清风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妹?!季兄?你们在哪儿?!” “别找了,这里有迷障。”季兰婴的声音甚为平静,只是听起来像是嘴巴被蒙住了一样,越来越听不真切,到最后,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倾月手持碧痕站在原地未动,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入眼依旧是清翠之景,但林中鸟鸣虫叫都一同隐退,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又循来时路走了两步,并用碧痕在手边的树上作了记号,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在原地打转。 无论朝哪个方向,不出二十步,她肯定会回到原点。 “鬼打墙了?”额间,棘游冒了出来。 “嗯。”倾月提剑又走,这次她认真的在所经过的每一棵树上又做了一次标记,但很快,她又回到了原地。 棘游闪身出现,欺过去仔细看了一下树上的记号,神情严肃道:“你打算怎么办?” 倾月不答,仰头看了一下被枝桠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她想既然在地面上转不出去,那就只能往天上走了。 她纵身跃起,碧痕斩断几枝阻挡她去路的树杈,脚尖又在树尖轻点一下,借力飞向更高处。本该能借高处优势看清地面上的情况,却没想到头顶似乎撞到一处透明的墙,直接将她弹回地面。 倾月旋身落地,又不死心地向上纵身而起,这次她有了准备,手挥碧痕向上劈开一道灵力,然而这力道却似打在海绵上一样,被轻柔的化开,头顶的天空依然毫无波澜。 “是结界吗?”棘游也挥出一袖子灵力试探,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他扁扁嘴,束手站在一旁,道:“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这不知道是哪个小王八蛋搞的鬼,折腾来折腾去也是徒劳。” “难道就这么被困下去?”倾月虽心有所惑,却是将碧痕收回剑鞘中,走回到他身边。 “丫头你可以再仔细观察一下,看看这里究竟有何玄机。”棘游将双臂叉在胸前,藏住袖袍下白骨森然的手。 倾月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看出其中玄妙,她也没多问,而是静下心来又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屏气敛息,高度集中注意力,审视的目光缓慢划过每一处细节,终于,她发现了不对劲。 环在周围的树木都会随着微风轻轻抖动枝叶,唯独有一棵,纹丝未动,戳在那儿看起来还挺逼真的。 倾月与棘游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状似无事地走过去,绕着那棵假树转了两圈,然后从腰间抽|出碧痕,比划道:“看这情形是走不出去了,等上几日也无不可,只是没水没肉的,日子实在难捱,要不然咱们拿它开刀吧?” 棘游挑眉,应和道:“不错,老子很久没开荤了。” 碧痕在空中随意划出两道剑光,随即直指树干,作势要将其大卸八块,那棵假树就再也戳不住了。 树根处爆起一阵青烟,原本的青葱树木变成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他胸前的衣衫还是烂的,是倾月在探路时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形状。 那少年似乎很是怕生,显形后缩在一棵树后,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你、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倾月道:“想我们离开,也须得先解了这迷障才行。” 少年一怔,摇摇头道:“不行,一解|开你们肯定就朝山里去了。” 棘游一听乐了,走上前来问道:“你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想我们离开就必须得解|开迷障,但那样你又怕我们跑,你脑子是不是不好?” “啊?”少年眨眨眼,有点惧怕棘游的逼视,又往草丛里缩了缩,道:“你怎么知道我脑子不好?” 倾月:“……” 棘游:“……” 少年以为他们没听懂,咽了下口水,解释道:“我一直在这里打转,山里的精怪都说我脑子坏掉了,可我也不懂为什么我离不开这里,我记忆中一直都是在这儿转圈的。” 倾月挑了下眉头,心想原来这是只可怜兮兮的不净灵。 第46章萧宁何在 不净灵,其实和地缚灵差不多,只不过这种怨灵的思维大多数都停顿在生前的最后一瞬间,所以在其变成孤魂野鬼之后脑袋里想的也不过是他死时闭眼前的画面。 倾月看似在这片山林里打转,其实她是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这只不净灵的灵念之中,没有对方的意识松懈,她无法脱身。 当然,她可以一剑结果了它,给彼此一个痛快。 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这么野蛮。 “小鬼,”倾月故意将碧痕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往深山里走?那里有什么宝贝吗?” 少年摇摇头,很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没去过。” “跟他废话干嘛?”棘游开始挽袖口,铮铮白骨把少年吓得差点趴地上。 倾月抢先来到少年身边,安抚道:“你先别怕,我们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所以你只需撤了迷障,我们各不相干,怎样?” “不行。”少年咬着下唇,颤巍巍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来采灵草的,原先也有很多人来这里采灵草,可他们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棘游嗤了一声:“也许人家是从别的路下山了。” “不是,”少年很认真的反驳,“他们就是死了!跟我一样被杀死的!啊?我是怎么被杀死的?我怎么会死在这?” 他抱着头开始自言自语,苍白小脸上尽是痛苦与迷茫之色,倾月仰头看了棘游一眼,对方直接回给她一个“看吧我说这就是个神经病”的表情。 倾月正犹豫着要不要挥剑给这小鬼一个痛快的时候,少年猛然窜了起来,捧着脸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虚空,喃喃道:“不要杀我!我、我就是迷路了,不是要偷你们的仙丹灵草!啊——妖怪妖怪!” 少年受了极大的刺激,抱头不顾后果就往一边乱蹿,周围景色飞速转换,快到入眼所见尽皆虚影。 倾月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人的后领,把他拖到身边,道:“喂,冷静点。” 话音未落,一道湛蓝灵波当空劈下,四周虚影当即如烟尘飞散,迷障外的几个人影尤自摆着发招的姿势,透过烟尘看去影影绰绰的,又把倾月手里的小鬼吓得半死。 棘游受不了魔音入耳,冲他天灵盖就挥了一掌,倾月带人堪堪避过,道:“棘游你别胡来,我还有事要问,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身后传来弱弱的回答:“我已经死了……” 倾月皱眉回头瞪了一眼,道:“你魂飞魄散之时才是真正的死亡。” “哦。”少年似懂非懂,被这个话题一打岔,方才的疯癫状态倒是消失了,只不过看向走来的季兰婴等人时,还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能从外面找到并劈开他的迷障,在他眼中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这谁?”季兰舟衣服皱巴巴的,头顶上还沾着根草,手持折扇警惕地打量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倾月没答,只是扬起下巴打量了他一番。 季兰舟面露尴尬,道:“我刚才崴了一脚,摔山坡下面的杂草堆去了。” 旁边的季兰婴投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凉凉吐出了一个“笨”字。 少年在幻净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从来都是个旁观者,不敢轻易露面。不过据他观察,这群结伴进山的人似乎都很厉害。 “那个……”他怯怯开口,道:“你们非要进山不可吗?” “是。”倾月态度坚决地回答。 “我刚刚是因为情绪一激动就会容易发疯,”少年用手指缠裹着自己破烂的衣服,垂头继续低声道:“我只知道山里有一群会梦中杀人的妖怪,你们虽然功夫很好,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倾月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按住他的头顶,道:“你是好意,我们心领了。山,我们非进不可,或许你能帮我们的忙。” “什、什么?”少年抬起眼,眼神迷茫又无辜。 “提供一下你说的那些梦中杀人的妖怪线索,比如它们的族类或是特点,我们未雨绸缪,能把危险性降到最低。”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正是这个道理。 少年眼睛左转右转,目光快速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重新落回到倾月的身上。 为了消弭他的恐惧感,倾月勾起嘴角笑了笑,少年看得有些痴了,他羞涩地转开眼,又忍不住重新把视线拉回来,“姐姐你真好看。” 他挠挠头,道:“我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关于山里的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进山的人都会被妖术迷惑,只能五感尽失才能不受影响。”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棘游呛声道:“五感尽失?难不成进山前大家先互相戳眼扎耳朵变成聋子瞎子吗?” 倾月瞪他一眼,又转头对少年笑了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缩缩脖子,声音又低了几分,道:“五感尽失自然不行,只是不要轻易相信你所看到、听到的,甚至是摸到的。”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温清风,听到这话不由得后背生凉,瞥了一眼缠在自己胳膊上的萧宁,他抽抽嘴角,心想这丫头从一进山就黏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是假象。 倾月也从他话中听出了事情的严峻性,尽管对方描述的也只是模棱两可,但足以引起大家的重视,这也起到了作用。 她郑重地谢过,转身欲走,却被少年揪住了袖口。 “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少年将另一只手递到她面前展开,掌心躺着一枚拇指长短的物件,倾月接过来,发现应该是一段人骨。 “这是……”少年的目光钉在那截骨头上,声音有点哽咽,“这是我的骨头,年岁太久,只有这一小段保存下来了。” 倾月缩紧眼瞳,沉声问:“为何送我?” “听说我一直不能转世,是因为我执念太深、心事未了。可是我连我是谁、来自哪里都不记得,只知道死前一直在这林子里打转,我……” 说到此,少年已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 “你想我带你离开这里?” “求姐姐他日离开这座山,找个风水稍好的地方把我葬了,我大概就不用再困在这里了。”少年跪了下去,不停地给倾月磕头。 倾月止了他的动作,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大礼。这件事,我肯定帮你做好。” “真的?”少年泪眼汪汪的,苍白的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倾月点头,萧宁也忍不住开了口,道:“可怜鬼,你放心吧,月姐姐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你算是找对人了。” “太好了!”少年擦干泪痕,紧握倾月的双手,又认真地说了一遍:“姐姐,你记住遇到危险时千万不要相信你的所见所闻,千万千万要活着离开这座山!” “这种事,你这只小鬼就别操心了。”棘游不耐烦地分开两人,催促大家上路。 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但大家都知道这山里并非表面所见这般风平浪静,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季兰舟也不敢再缠着倾月聊天。 走出一段距离后,萧宁忽然转身对倾月说道:“月姐姐,那只可怜的小鬼真的被困在那里好多年了吗?如果今日没遇上我们,他是不是还要被困很久?” 倾月将那枚小骨放进乾坤袋中,道:“改日遂了他这个心愿就是,也算积德行善了。” “行善积德?”萧宁挑了下眉头,讪笑道:“月姐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需要做这种事来给自己心理安慰吗?” 这话尖锐,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倾月也皱起了眉头,看向萧宁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萧宁平日里对她说话从不如此尖酸刻薄。 萧宁见她不语,哼笑一声,又道:“月姐姐不说,当真就以为我们旁人不晓得?枉我王兄一片真心对你,你却欺他瞒他,这可不就是亏心事吗?” “安乐,你怎么回事?”温清风敲了她脑门一下,话语里颇有不悦。 萧宁却猛地推开他,走到倾月面前,气势逼人地道:“你本来就是个筋脉不通的废柴,缘何会突然间功力大增,甚至突破天阶进入武宗境?!你根本就是和你所谓的认契灵兽沆瀣一气,你们都是魔域人!” “嘿,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来劲了!”棘游要上前教训教训她,被倾月当胸一臂拦住了。 倾月不眨眼地看着萧宁,沉默等她的下文。 萧宁眼露精光,厉声道:“怎么不反驳我的话!还是说我根本就是对的,你就是魔域的奸细,接近我王兄就是为了谋取我苍星国的疆土!” 这话太过分,连季兰舟都听不下去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替倾月辩解一句,就见碧痕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最终落在了萧宁的颈边。 倾月的乌黑眼瞳中如落满了霜雪,她的声音比剑锋还要锐利:“你又是谁?萧宁何在?” 第47章丑了没人要 倾月的问题一出口,所有人都想起方才少年殷切的叮嘱,忍不住祭出武器将眼前的萧宁围成一圈,警惕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反倒是温清风拧起眉头,颇有犹疑地说道:“倾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刚刚一直和宁儿在一起,她不可能是别人伪装的。” “哦。”倾月持剑未动,只转过眼来,淡淡道:“那我是搞错了。” 季兰舟不解地看过来,又听倾月说了一句:“原来你也是假的。”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他们一行人才辞别那个少年不久,一路上再没出现意外,温清风和萧宁就在他们身边,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季兰婴抿唇不语,手中红缨长枪蓄势待发。 季兰舟顶着一脑袋问号,站在旁边不知该静该动。 温清风状若无奈,辩解道:“倾月你在开什么玩笑?咱们刚刚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因为那个小鬼的一句话,就开始疑神疑鬼了吧?” “是啊,倾月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季兰舟有点动摇了,被他姐踢了下腿弯,才乖乖闭嘴。 倾月本来对萧宁的异常还有所摇摆不定,但一见温清风的表现,却十分肯定了。 因为和温清风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认真叫过她的名字,他从来都是称呼她“小妹”的。 她不做多解释,只转了剑锋直刺温清风胸腹,对方掠身退后,清隽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额前青筋暴起,隐隐有一股黑色雾气缭绕。 棘游与倾月合力攻打“温清风”,季家姐弟则去收拾“萧宁”,一时间,这条羊肠小道上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缠斗良久,季兰舟终于忍不住嗷了一嗓子,旋身撤出数丈,喘着粗气道:“怎么回事啊?这样下去我们会耗尽体力的!” 季兰婴长枪斜挑,再次被“萧宁”抢先一步挡下,同时对方出剑挥出一道灵力,劈向她右肩,她窄身躲过,又一道剑气划过面颊,这次,她挂了彩。 好似对方已将她的应对招数了然于胸,每次都会先她一步做出抵挡和反击。 几个回合下来,很难说这可以用“巧合”两个字解释。 季兰舟感觉像是在和一个自己对打,这种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的打法,不痛不痒,却极其消耗耐心与灵力。 就在他叫苦不迭的时候,倾月与棘游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棘游你拖住他,我来布阵。” 倾月撤出战斗,打算咬破手指在衣服上画阵,此时季兰婴飞至身旁,按住她的动作,沉声道:“我来,你掩护。” 她一手捏诀,指尖泛起湛蓝光芒,映在她清亮的眼中,有股不可思议的威慑力。 天山散人本就是驭阵高手,季兰婴传承他的衣钵,自然不会差。倾月布阵破阵只能以精血染就,在画符之类的介质上勾勒阵法再发挥效力,可真正的驭阵高手,只需灵念布阵。 就像此刻季兰婴所做的这般。 数息之间,季兰婴额前一个流转着蓝色光芒的符阵凭空出现,她低呵一声,挥掌而出,符阵陡然飞至上空,携卷惊人气势压顶而至。 棘游与季兰舟快速抽身,“萧宁”欺身而上,死死拽住季兰舟的衣角,清丽又氤氲着黑气的脸庞上挂着一副瘆人的狞笑,誓要将他一同拖进阵中才罢休。 偏生季兰舟在这紧要关头心软,他实在对这个顶着萧宁面皮的冒牌货下不了狠心。 千钧一发之际,碧痕飞至近前,无情斩断了“萧宁”的一臂,随即季兰舟的后颈一紧,倾月拖着他飞速撤离。 轰隆一声,缚灵阵闪出耀眼光芒,而后世界安静了。 “呼——好险。”季兰舟拍拍胸口,却觉得手臂一沉,他低头,吓了一跳。 被碧痕拦肘斩断的半截手臂还挂在他的胳膊上,残臂苍白无血,肌肤遍布灰黑色的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季兰舟觉得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季兰婴收了长枪,冷眼看过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吐出两个字送他——“废物”。 一个精致的瓷瓶被递了过来,她挑眉未接,倾月扬扬下巴,道:“脸上有伤,擦点药不会留疤。” “没事。”季兰婴虽然如此说,还是接了过来。 棘游难得没再对这名伤员进行冷嘲热讽,只傲娇地走过她身边,冷冷甩下句话:“赶紧擦,丑了没人要。” 趁季兰舟收拾残局的功夫,倾月走到季兰婴身边,道:“我觉得二哥他们应该是在咱们初次分开时就出事了。” “同意。”季兰婴点头,从瓶子里挖了一小块药胡乱往脸上擦,边擦边说:“当时我只顾阿舟伤势,未曾留意。” “那你觉得方才对战的是什么东西?” “魅灵。” 季兰婴常年在深山里晃荡,见过很多妖魔鬼怪,她此前也见过这种生物,只不过并未真正交手。 倾月若有所思,道:“魅灵一族擅施幻术,能悄无声息潜入识海,倒是和那少年描述的妖怪很像。方才对战他们总能抢先我们一步发招,想来也就能解释了。” “你很了解。”季兰婴淡淡看过来,话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却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倾月与她熟络起来,也就多说了两句:“我曾与它们打过几次交道,但时间太久,遇见那少年时都没能想起它们。” 季兰婴别有深意的看她,道:“你才二九年华,常年深居闺阁,怎会与它们打过交道?” 不等她回答,季兰婴又道:“你当真来自魔域,不过借了温家姑娘的身体?” 倾月哑口无言。 她无比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她说魅灵能潜入识海探听消息,那个假萧宁当众说她来自魔域的话自然不是空口无凭,她该想到像季兰婴如此聪明的人,应该很快就能联想到其中的关系。 “这个回答并不重要,”季兰婴又开了口,只不过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也格外认真,“我只想知道,小寒清楚这件事吗?” 倾月摇头,算作默认了上个问题的答案。 季兰婴向来不喜遮遮掩掩的,所以她的话也问得更直率:“你接近他,是不是利益所驱?” 倾月也干脆坦白,道:“我和星寒之间,不会牵扯任何功利目的,我喜欢他,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好,与身份无关。” “那就好。”季兰婴将瓷瓶盖好重新交回到她手中,道:“小寒的确很好,值得珍惜。”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给了倾月足够的尊重,这让倾月觉得很轻松,也同样对她起了十分的敬重之意。 季兰舟换了件罩衫,把那只残臂糟蹋的衣服扔得远远的,收拾好了才走过来,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敌人是魅灵,你小心。”季兰婴简单明了地传达聊天精神,不给他刨根问底的机会,又对倾月说道:“先找温兄和公主。” “自然。”倾月点头,拍拍季兰舟的肩膀,道:“你带路吧,去你摔跤的地方看看。” “哦,好。” 季兰舟摇着折扇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往身边看一眼,生怕一个不注意,他紧挨着的倾月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倾月没注意到他的担忧,因为她在用意念和眉心里的棘游吵架。 对,吵架。 棘游嚷嚷着要找个机会做掉季兰婴,因为这丫头知道的太多,他坚持认为季兰婴一定会将倾月本尊来自魔域的事抖落的人尽皆知,这是个极大的隐患,必须要将灾祸消弭于萌芽状态。 可倾月并不同意。 她认为棘游坚持要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出于那点莫名其妙的男人颜面,季兰婴对她的事并未追根究底,也没展露出什么兴趣,更何况即便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又如何,她又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难道还会招致世人讨伐不成?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吵了起来。 季兰舟斜眼关注着倾月的表情,主动磨蹭到他姐的身边,轻声说道:“姐,你刚刚是不是招惹倾月了?看她一脸的不高兴。” “我?”季兰婴莫名其妙,但见弟弟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她皱起眉头,轻声道:“你别喜欢她了。” 季兰舟眼睛一眨也不眨,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 季兰婴握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你别陷进去,否则你们三个人都不好受。” 季兰舟的喉头艰难地上下翻动了一次,将堵在胸口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重新压了回去,掩在袖口下的手攥得关节惨白。 几个人各有心事地回到了早先出事的地点,那个布下迷障的少年没再现身,季兰舟高声唤了几声,就听到一面长满杂草的山坡下传来几声呜咽的回应。 “应该就是这里了。” 季兰舟回头对她们两人说了一句,又冲山坡下喊道:“温二哥,你们稍安勿躁,我这就下来救……救救啊|啊|啊!” 眼前人影一晃,倾月和季兰婴同时伸手,却没能抓住季兰舟,眼睁睁地见他再次踉跄一下,摔进了那一堆比人还高的杂草从中,不见了踪影。 第48章幻灭美男子 站在山坡上,季兰婴与倾月面面相觑,不知该对二次失足少男季兰舟作何评价。 草丛太高挡住了视线,不知坡下是何情形。 倾月弯身冲一堆杂草唤了两声季兰舟,只听见咕哝几声含混不清的回应,她摇头道:“下去一趟吧,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好。” 季兰婴率先往下走领路,她先前下去过一次,比较熟悉地形,用长枪拨开杂草,还能看到草丛被压伏的痕迹。 循迹一路向下,这段路比在山坡上看起来要陡峭许多,距离也比预计得要长。 倾月想起那个少年对她说的话,当初听时还觉得有点危言耸听,此刻想来却并非夸张。 “阿舟。”季兰婴环顾四周,不禁邹起眉头,这里应该就是上次他摔落的地方,可并没有看见人影,地上草丛被压的痕迹也消失了。 倾月也注意到了这点,她问:“就是这里?可能又有迷障了。” 季兰婴不置可否,和倾月商量分开找人,但为了防止两人发生意外,她们用一条细长绳索的两头分别绑在各自腰间,互相给彼此打了个结,以免假萧宁的事件再次出现。 绳索虽然不长,但足以让两人覆盖方圆数丈的搜索范围。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倾月与季兰婴重新回到分开的地方,两人身后都是空空如也,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山里鸟鸣悦耳,在此时却显得有点诡异的刺耳。 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结,确认无误后,抬眼时视线相交,竟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季兰婴虽笑得清浅,可眼中却有了温度,不复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严肃,她以枪插地,再次找出几张纸片,施了迷寻术,让它们去帮忙寻找线索。 “山中古怪,要保存体力。” 季兰婴径自坐下,等纸片给她带回消息。 安静了会儿,她又问起之前的问题:“关于紫冥雾阵的异常,你想起来了吗?” 倾月摇头,道:“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个问题?是关于布阵之人的线索吗?” “是,只有得到你的答案我才肯死心。”季兰婴没有过多透露信息,她固执地要倾月给出答案,再来印证紫冥雾阵是否与她所想之人有关。 倾月也明白,恐怕季兰婴心中的怀疑对象,是她很亲近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慎之又慎。 气氛沉闷下来,倾月的胸口也开始隐隐犯痛,这是醉魇发作的前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季兰舟先前给她配的丹药,服下两颗能缓解发作的痛苦,拖延发作的时间。 季兰婴从腰间取下水袋递给她,问道:“你中毒多久了?” “近两个月。”倾月服下丹药,将水袋递还回去,莞尔一笑,“谢谢。” 两个月,她说得轻松简单,但醉魇之毒痛彻心扉,定然十分难熬,季兰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小寒他肯定也很难过,毕竟当年那人也是因了醉魇之故才……” 有感而发的一句感慨,在说到半截时生生止住,季兰婴面上划过一抹罕见的后悔之色,她不该在背后语人痛楚。 倾月心里一震,直直盯着季兰婴,问:“你说无双也是中的醉魇之毒?” 季兰婴打量着她的表情,点点头,道:“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无双的事。” 倾月的确知道无双的事,也知道那毒是燕归尘哄她服下,可却并不知道两人所中的是同一种毒|药。 这对于萧星寒来讲,无异于五年前的噩梦再一次原原本本地上演了。 那是不是每当她醉魇发作时,都会让萧星寒一遍遍撕开心中记忆的伤口,淹没在悔恨与自责中回味往昔的痛楚? 一遍遍,记起无双是如何死去的。 倾月忍不住吃味,也忍不住心疼。 情绪起伏太大,会加剧醉魇的症状,就连服下的那两粒丹药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很快,倾月按住胸口,坐在地上抱着双腿痛得蜷成了一团。 荒郊野外不比暖阁软榻,更何况身处一座哪里看都怪兮兮的山头里,季兰婴见她极为痛苦,忙布下结界,坐在她身后为她渡气镇毒。 这是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而且那倒了的西墙还根本是滩烂泥一样的泥潭,太消耗镇毒者的灵力,也起不到多大的效果。 倾月拒绝了季兰婴的好意,她强忍着体内翻涌的痛苦坐到一旁,痛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咬自己的嘴唇,唇舌间萦绕的血腥气能有效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季兰婴满心愧疚,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那句有感而发造成的,可倾月不让她靠近,她也只能束手在侧干瞪眼。 关于五年前无双身故的事,她只是从季兰舟那里听过只言片语,具体细节从未探听过。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萧星寒,想他究竟体验过多少次这种有心无力的糟糕感觉。 结界外,一道黑影忽然闪过,引起季兰婴的警惕。 她看了眼倾月,人已经痛得侧倒在草地上,闭眼紧咬双唇,才勉强不泄露她的脆弱。 季兰婴忍不住皱眉,若是此刻来了麻烦,只怕她无法兼顾倾月的安危。 那道黑影又是一闪,快到她无法用眼神捕捉到,她打起十二万分的警觉,手持长枪环着倾月缓缓移动,眼睛不停扫视结界外的情况。 “砰——”的一声,结界受到了强大的外力冲击,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季兰婴抿起了嘴唇。 来者不善。 应对敌人时要掌握主动权才会有利,此时敌暗我明,季兰婴不敢大意。 她横枪一挑,厉声道:“来者现身。”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冲撞的力量比第一次强了数倍,结界竟被人生生撞裂,而她竟然还没追踪到敌人的位置! 季兰婴心下微惊,这时山内忽然起了一阵邪风,周围杂草呼啦啦像疯了一样左摇右晃,地上的飞沙走石也被卷了起来,迷住了视线。 她一手搭在眼前,虚眼望去,发现风沙中似走来一人。 一片晦暗不明中,依稀能看清那人挺拔俊朗的身形,衣袍猎猎,未束的长发随风肆意飞扬,一步步走来,有惊人的气势。 季兰婴握紧了红缨长枪,将倾月护在身后,心里不由估算此战顺利脱身的把握。 也就是在她分给倾月眼神的那一瞬间,风沙后的人影忽而一闪,速度快到如鬼如魅,季兰婴甚至还未提枪,倾月就已落入到了那人的怀里。 风沙蓦然止了,和来时一般突兀。 直到这时,季兰婴才看清了那掩在晦暗中的脸,饶是她再冷淡的人,看见那样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也不由得一怔。 但下一刻,她便横枪指向那张脸,冷声道:“把她放下。” 那人似没听到她的话,只垂眼看着怀里已被他打昏的人,紧锁的眉宇透出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季兰婴又呵了一声:“把她放下!” “啧。” 那人终于肯将目光从倾月身上收回,向季兰婴看过来时,眉间尽是被打扰的不悦,一张惊为天人的俊颜更是被戾色笼罩,丝毫不掩饰他此刻的愤怒。 “你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问,谁都没有肯先自报家门的自觉,仿佛这就是两人交手较量的开端。 还是倾月眉心忽然间红光一闪,棘游纵身出来,打破了这场沉默的对峙。 “少主,你终于现身了。”当着季兰婴的面,棘游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让凌渊很是受用。 季兰婴收起长枪,沉默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 凌渊没有跟她做自我介绍的打算,他一手把倾月抱紧,一手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到最后,那张俊脸几乎黑成了一口铁锅。 “蠢!蠢货蠢货!” 这暴露本性的话一出口,就让季兰婴觉得有点幻灭,原来天下的美男子并不都像萧星寒那般品性温和深沉。 凌渊几乎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声,又不解气似的,踹了棘游两脚,愤愤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本座才走了多久,这蠢女人怎么就成了这副德行!棘游你是不是想死!” 棘游嘴角一抽,有点后悔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心里一直叹气,该来的总会来的,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 凌渊抱着昏睡中的倾月来回踱步,嘴里依然在骂,可那双眼瞳里却漾满心疼与悔意。 早知道他就不赶去乾坤境解封什么身体的封印,他就应该一直守在这个蠢女人的身边,哪怕只能天天窝在一个野猫的身体里看她和别人眉来眼去的,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 骂了半个时辰,季兰婴的纸片飘飘摇摇地回到了她的手上,倾月也在这片骂声中缓缓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凌渊紧皱眉头骂骂咧咧的暴躁样子,她想也没想,挥拳朝他脑门上打了过去。 凌渊硬生生挨了一拳,嘴里数落的话变成了一声转着弯儿的吃痛,他瞪向罪魁祸首,见她唇色苍白的模样,心里一揪,语气也登时没了气势:“你干嘛!” 倾月甩甩手,挑眉道:“不干嘛,打你。” 棘游:“……” 季兰婴:“……” 凌渊强忍不舍放开怀抱,哼了一声,偏过头道:“……本座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第49章他有病 凌渊回来了,这件事让倾月格外高兴,尽管两人可能都无法和平相处半盏茶的时间,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似乎他的归来,让醉魇的痛症都减轻了很多。 她没问他的肉身为何会被封印在乾坤境,也没急着询问关于他们早先在魔域时是否有过交集的事,反正他们以后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地问。 倾月将凌渊和季兰婴介绍给彼此认识,两人都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互相搭话的意思。 季兰婴看得出倾月的情绪变化,目光忍不住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两下,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你的纸片回来了吗?”倾月想起正经事,转头看向季兰婴,不再和凌渊多作解释此行的目的。 季兰婴点点头,在前引路,凌渊抱着双臂走在最后,盯着倾月的背影,脸色阴沉如水。 就在他骂人的那半个时辰里,棘游原原本本地将倾月中毒的事抖落了出来,棘游没敢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的回禀,想来倾月的毒症已经很为严重,不容轻视。 关于醉魇的解毒之法,凌渊很清楚。 他踱着步子,如墨一般的眼睛深处隐隐泛起一抹妖异的红色。 平日他都是以黑色眼瞳示人,只有在他情绪不稳、灵力全盛或是耗竭时,双瞳才会显出这样妖冶的红。 头发也是一样,这些特质全部遗传了他的父亲——凌千霜。 季兰婴带他们绕过一处小山坡,放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唤了两声季兰舟的名字,便听到前方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咽声,倾月隐约觉得不对,当时他们在山坡之上来寻温清风和萧宁时,听到的也是如此回应,可季兰舟再次摔落山坡后,不可能会滚得如此之远。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这其中或许有诈,便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季兰婴循声走去探路,倾月在后手握碧痕,准备随时出剑,一直在她身后的凌渊眸光深沉地盯着她手里的那柄剑,心里奔腾过千万匹野马,最终忍不住哼了一声。 听到动静,倾月回过头来看他,问:“怎么了?” 凌渊没理她,恨恨地盯着碧痕剑。 倾月觉得他有病。 前方草丛传来悉悉簇簇的声音,倾月回眸,就见季兰婴猝不及防地身子一歪摔进了杂草中,她疾步上前想将人拽住,可没想到刚一踏过去,脚踝上就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力量,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将她整个人拖进地下去。 事实上,她和季兰婴也的确是掉进了地面之下的一个深洞里。 不知在地上滚了多少圈,她才停了下来,黑暗侵袭她的视线,教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没事吧?”季兰婴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晃荡了好几圈,回音打着旋儿飘向远处,最终变成了一道缥缈的气音。 倾月淡淡“嗯”了一声,身后又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她还没回头,就听到了那人熟悉的声音:“眼瞎吗?这么大的一个洞都看不到。” 眼睛已逐渐适应了黑暗,倾月抬眼看到季兰婴的面色有点尴尬,她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轻笑道:“见谅,他就是嘴巴毒,没坏心。” 凌渊接着在背后捅刀:“她需要看眼睛,但像你这种前仆后继的,应该看脑子。” 倾月用尽毕生的教养,才忍住没回身刺他一剑。 凌渊哼了一声,走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没好气地问:“摔断腿了?半天也不见站起来。” 窝在倾月眉心的棘游,闻言忍不住直翻白眼,心想自家少主怎么回事,明明是句关心的话,非得像嘴里含着炮仗一样扔出来,怪不得人家倾月丫头会看上那个姓萧的。 人家最起码嘴甜。 “倾月?姐?”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犹疑中又带着点惊讶,从四面八方灌进他们的耳中,“是你们吗?” 地下洞穴太空旷,简短一句话,回音却有十数遍,教人辨不清真正方位。 “阿舟,”季兰婴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晃了几下发出一簇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周围的方寸之间,“看到火光了吗?” “看到了!你们站着别动,我过来。” 洞穴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过了片刻,倾月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季兰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哈哈,倾月你哎呦呦……” 火光照过来,季兰舟俊秀的脸痛得五官差点扭成一团,身子不自然地拧着,他那只拍了倾月肩膀的手臂,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狠狠钳制住,口中一个劲儿地呼痛。 跳动的火光映在凌渊的瞳孔中,晕染出一丝妖异的红,他站在季兰舟的身后,侧头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她怎么了?继续说啊。” 他声线沙哑低沉,声色如鬼如魅,再加上季兰舟被他绝对压制却看不到人,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倾月赶紧上前拍开凌渊的手,呵斥道:“凌渊你发什么疯!兰舟是朋友,你这样太无礼了。” 季兰舟快速回身,一撞见那张挂着邪佞又戏谑笑容的俊脸,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呆呆问:“你是谁?” “倾月的朋友。”季兰婴将火折子塞进他手中,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朋友?”季兰舟挠挠头,皱眉问倾月,“倾月,咱们认识这么久,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这位兄台啊?” “本座之尊,是尔等配探听的么?”凌渊双手环在胸前,傲娇地瞥向一边,下巴抬得老高,一副“本大爷就是天神不屑理会你们这些凡人”的表情。 倾月看他这副模样,就恨不得把人重新塞回到那只小黑猫的身体里,最起码那时候他再讨厌,她还能将猫抱在怀里上下蹂|躏一番。 “别理他,他这会儿犯病了。” 倾月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还在装高傲的凌渊大人,随即对季兰舟问道:“你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有看到二哥他们吗?” 季兰舟摇摇头,道:“这里是个地下洞窟,空间大得很,跟迷宫一样,我也是绕了许久才在这儿碰到你们的。” 借着火光,他看到倾月的衣摆上沾了点杂草和泥土,想伸手过去为她拍掉,但对面那位犯病的兄台一直在像盯贼一样盯着他,他也就不敢再有动作,只出声提醒了一下。 然后,他又继续说:“我在下面转了一圈,觉得怪异得很,咱们还是先回地面上,再从长计议吧。” 季兰婴没有反对,她沉默不语地走向滚落的地方,打算再次担起领路的责任。 可没走两步,她就突然停了下来,清冷的声音里氤氲一丝危机感:“路消失了。” 倾月内心一凛,跟过去发现地上仍有她们滚落下来时的痕迹,可那条从地面延伸下来的斜坡却不见了踪影。 四周是无垠的黑暗与空洞,此时此刻,仿若一个巨大幽深的囚牢,无情地将这几个凭空出现的外来者囚禁于起来。 “既然之则安之,这里越是有古怪,就说明二哥他们在这里的可能性越大,不如再去找找。”倾月提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季兰舟自告奋勇带路,他拿着火折子在前面走,不时往回看一眼倾月他们是否还在,但每一次回头,他都能接收到凌渊瞪过来的目光。 季兰舟:“……” 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季兰舟突然吹熄了火光,幽暗中,他说道:“前面的光线就亮了,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倾月不明所以,凌渊很不屑地“嘁”了一声,季兰婴则用长枪杵了下他的腰,道:“带路。” 故作玄虚却没得到半点好奇的回应,季兰舟自讨无趣,认命地往前拐过一个弯,带他们进入了一个雪亮耀眼的世界。 满眼的白,似冬日下的冰雪世界,无论是周身脚下还是头顶,都是白茫茫的,偶尔有几块巨大冰晶悬浮在空中,清晰折射出他们的身影,偶尔与之擦肩而过,会产生那是另外一拨人的错觉。 “我刚刚就是在这里绕了很久,甚至差点忘了时辰。” 季兰舟的话并非夸张,置身于这样一个白茫茫的世界里,巨大冰晶折射出的光影本就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更遑论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待得久了,就会不知年月。 方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会儿就是一望无垠的白,两个极端的颜色,却给人同样冰冷的感觉。 冷得刺骨,让倾月不适的皱起了眉头。 她觉得不对劲,往常醉魇的毒发作过后,最起码要隔上一天的时间才会再次发作,可这会儿四肢百骸流窜起的痛楚,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凌渊一把将人拉到近前,捏住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倾月强忍着疼眨眨眼,就见男人极其不悦地抿起唇,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递到她唇边。 季家姐弟一脸疑惑地看过来,季兰舟看清男人有一瞬露出了两颗锋利的獠牙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倾月还在发愣,凌渊已不耐烦地把手腕按在她的唇上,一手强硬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啐道:“不喝等死吗?快点喝,管够。” 第50章幻净洞 感受到季家姐弟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倾月想推开凌渊,可对方太强势,破了的手腕像是块磁铁一样紧紧吸附在她的唇边,开口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浓烈的血腥气呛了回去。 眉心间,棘游搭腔道:“倾月丫头你喝点吧,对抑制毒性有作用。” 倾月紧蹙眉头,抬眼撞进那双深邃又冷峻的眼里,片刻后,她闭上了眼,妥协似的吮吸起来。 腥涩又温热的血液将流窜于体内的痛楚迅速压制下去,却又激荡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倾月从凌渊的精血中品尝到了一种愤懑的悲哀,她痛恨自己的无能。 凌渊按在她后脑的手逐渐收了力道,拇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指尖的秀发,那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安抚动作,轻到没人察觉。 僵在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变成了旁人跨不进去的温情,季兰婴看得一脸莫名,季兰舟瞧得一脸阴郁。 感觉到有黏腻的液体从唇角滑落,倾月缓缓睁开眼,拍拍凌渊的胳膊,示意他撤手。 凌渊没再逼她,袖袍一甩,将受伤的手腕撤于身后藏了起来。 “你好点了没?” “嗯。下次不要这样,我可以忍。”倾月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痕,脸上没什么表情。 凌渊没说话,可眼角眉梢都是不容商榷的强硬态度。 倾月也不跟他争执,只盘腿而坐,将丹田内灵气在体内快速行了一个小周天,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见她无恙,季兰舟这才走过来,道:“倾月,我给你配的药,你没随身带着吗?” 他话语和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引来了凌渊更为明显的敌对目光。 倾月直接将凌渊挡在身后,点点头,道:“带了,只是今日发作的有些频繁,丹药也很难起作用。” 季兰舟的面色又沉重了几分,这意味着倾月的毒又深了几分,若不及时服下解药,只怕到最后关头即便炼成妃子笑,也会让醉魇的余毒伤了她的根基。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来看这边。” 季兰婴走到一块悬浮于半空中的巨大冰晶前,似乎有所发现,唤他们过去。 可待他们走近后,却和冰晶中映出的自己大眼瞪小眼,这除了跟面镜子一样清澈透亮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季兰舟用折扇戳了戳冰晶,晶中的人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皱眉道:“姐,你是不是看错了?这上面哪里刻了字啊?” “再等等。”季兰婴纹丝未动,脊背挺得笔直,站在冰晶前一瞬不瞬地看着。 季兰舟也只能乖乖听话,他左瞧右瞧,眼睛都要酸得流泪时,突然一道金色光芒自冰晶中一闪而过,那金光来得突兀,又格外耀眼,他没看清。 待他想仔细瞧瞧时,却见冰晶中只映出他那张充满求知欲的脸。 季兰舟:“……什么字啊?我没看到。” 季兰婴本来也没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将目光投向了倾月,顺带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凌渊。 接收到她眼神的两人异口同声,显露出难得一见的默契:“幻净洞。” 这个答案与季兰婴的恰巧印证重合,她淡淡道:“可迷寻术带给我的线索,幻净洞是在山顶东南方。” 倾月拧眉,这里距山顶大概还得有半日的脚程,他们不可能如此快到达幻净洞。 季兰舟也知道此事诡异,他挠挠头,道:“这山很奇怪呢,方才我找的明明是我第一次失足崴脚的地方,可滚落下来后就莫名其妙地摔进了这个洞窟之中。” 明明他最开始时,滚落到山坡下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别说洞穴,就连野兽在地上按出的爪印都没见到一个。 “而且,我在这洞窟中转悠了很久都没找到出口,却在走出很长的一段距离后遇见了你们。”季兰舟越说越心惊,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倾月又盯着那块冰晶看了许久,待又一道金色光芒一闪而过,她确定刚刚飘过的那几个字确实是“幻净洞”无疑。 她定神道:“这样也好,省了我们爬山的力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她一贯奉行的原则。 季兰婴点头同意,别有深意地看向季兰舟,道:“只不过是魅灵在暗中作祟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我没在怕的啊,姐你别这么盯着我。” 季兰舟摇摇折扇,脸色有点不好。 他不想被长姐一直当成需要被照顾、被安慰的小孩子,更不想在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倾月身边的男人面前丢了颜面。 “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倾月等人再次动身,为了不出现迷路的情况,她像之前在迷障森林中所做的一样,在经过的每块冰晶上刻下了记号。 工具自然是碧痕,凌渊恨不得能把那柄灵剑折成两段。 可当他面色不善地随意瞄了一眼冰晶上那独特的六角星记号后,阴沉了一路的死人脸突然焕发生机,嘴角牵起微末的弧度,让那张俊美的容颜显露出真正的魅力。 “你被封印了多久?” 倾月突然冒出来的一句问话,让凌渊微微一怔,随即不自在地说道:“很久了,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倾月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呐呐道:“骚|包。” 凌渊:“……” 一行人走了许久,周身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似看不到尽头一般,仿若他们这良久的功夫都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已,这种感觉令人格外沮丧。 季兰舟有点按捺不住之时,一直对此行默不作声的凌渊突然开口:“都停。” 倾月转过眼来:“有什么发现?” 凌渊用嫌弃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开口道:“这是障眼法,你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倾月满头黑线,这家伙真是越发可恶了,一口一个“你们”,说得好像方才他一直在旁边站定未动看他们犯蠢一样。 季兰婴走过来,问:“凌兄所言何意,还望请教。” 凌渊抬高下巴,斜眼睇了倾月一下,才慢悠悠地说道:“时空扭曲。” 倾月转过身去,不想跟这个臭显摆的男人有任何眼神交流。 季兰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凌渊所讲的时空扭曲,并不只局限在这一片冰晶世界里,而是自打他们踏进幻净山的时候就开始了。不然,季兰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落两次却摔进截然不同的地方,他们也不可能会轻易找到幻净洞。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季兰婴回身走到最近刻下记号的一块冰晶前,果不其然,倾月用碧痕剑划下的印记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消失。 季兰婴手中长枪一挑,运起灵力隔空一挥,湛蓝光波袭向悬浮在空中的冰晶,只听轰隆一身巨响,在飘荡的回声中,冰晶轰然碎裂。 但过了不久,又一块冰晶在原地逐渐成形,全然好似没有发生方才的事。 待季兰婴又要挥起长枪,凌渊伸手,只用两指就夹住了蓄势待发的枪尖。 “这样没用,只会加快时空扭曲的速度,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们被活埋在这里。” 又是“你们”,凌渊的措辞让倾月真的很火大。 季兰舟也很不爽,负手来到他面前,道:“那这位兄台觉得我们该如何是好?乖乖待在这里被饿死?” “修武第一步就是筑稳根基,辟谷强灵,你若是饿死,本座一日三餐为你祭灵,也不枉本座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对那个蠢女人的照顾之情。” 说到后面,凌渊几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了。 季兰舟从未受过如此冷嘲热讽,伸长脖子瞪眼睛,手中折扇就要飞出,倾月见状赶忙横在两人中间,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 倾月没好气地抬脚,狠狠跺在了凌渊的脚背上,痛得男人皱起了眉。 “你放肆!”凌渊没想到倾月竟会维护这个才认识了不过两个多月的小白脸,心里怒火顿时烧起。 “放肆就放肆。”倾月咬着牙,又横给凌渊一肘,直接怼在了他的腹部。 凌渊撤后两步,沉声道:“你想打架吗?” 倾月也冷了声音,道:“我早就看你不爽了,要打就动手,别墨迹。” 凌渊微眯起眼,掩去瞳孔中跳跃的红色,身后忽然疾风四起,紧接着一道雪白身影猛地扑向倾月,凌渊神色一变,飞身去挡。 与此同时,倾月眉心中红光一闪,棘游已然现身,迎着那道突然出现的雪白身影缠斗在一起。 凌渊挡在倾月身前,侧过脸来,吼道:“你发什么呆?!遇见危险不知道躲吗?!” 倾月闭口不言,目光紧盯着前方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 凌渊长长吁出一口气,才道:“都住手。” 棘游旋身撤回到倾月身边,浑身散发着舒爽的意思,笑吟吟地道:“少主,你这头小雪狼还真挺忠勇的,幸好老子出现的快,要不然把倾月丫头咬得缺胳膊少腿了,到时候还是你心疼……” “闭上你的臭嘴。”凌渊恨恨地打断他,又冲立在不远处的一身雪白的小狼挥挥袖,道:“这个女人脑子蠢,以后本座跟她动气,不必你出手,我们要对智障宽容友爱。” 雪狼恭敬地前腿跪地,摇摇尾巴,然后身形一晃消失了。 倾月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季兰婴在旁忍不住扶额,心想这个美男子性格怎么如此幼稚。 第51章骂人是个体力活 突然冒出一头小雪狼,也算彻底终止了几个人之间的幼稚争吵。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季兰婴才开口道:“既然是时空扭曲,又无法顺利回到原地,找不到出口,那我们应该找个破解之法。” 倾月和季兰舟闷声应了一下,凌渊则抱着手臂没有理睬,俊美脸上依旧挂着“本座十分不爽”的表情。 季兰婴突然有种自己是和三个没长大的小朋友一起参加山中探险游戏的感觉。 她扶额,又道:“阿舟说想要找的灵草就在幻净洞内,所以我们不忙着出去,但长时间在这里消耗也不是办法,最好是能引背后作祟的人出来。” 若不是此刻心情郁闷,季兰舟肯定会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因为他向来不喜说话的姐姐竟然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真是一片良苦用心。 可季兰舟全副心思都在琢磨倾月和凌渊的关系上,只敷衍地“哦”了一句,再没有下文。 倾月已收拾好心情,对季兰婴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凌渊,想询问他有何高见,就见凌渊接收到她的目光后,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背对着她,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气氛又有点微妙的僵硬,棘游终于找到了他的价值所在。 他踱步到凌渊身边,长臂一揽,扒住那人的肩膀,笑道:“少主,你见多识广,说说你的想法呗。” 凌渊嫌恶地推开他,斜睇向倾月,道:“某些人还想不自量力地与本座动手,这会儿又想着来求本座,哼……” “刚才不是话赶话,大家情绪都太激动了一些吗?” 棘游厚着一千多年的脸皮,再次缠了过去。 瞥见凌渊的眉宇间似有松动的迹象,他最清楚这小家伙的脾气,赶忙越过他的肩膀朝倾月挤眉弄眼,道:“倾月丫头,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倾月顺着他的台阶,勉强地“嗯”了一声。 她表现出的软化态度,对凌渊来说可谓是一支裹着糖浆的箭羽,随着那声“嗯”轻飘飘地扎在他的心尖,面上阴沉的表情瞬间开裂,随即土崩瓦解。 棘游趁胜追击,笑道:“那请教少主,该如何破解这个大家都毫无办法的死局呢?” 说完,他又趴在凌渊耳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帮丫头找灵草炼解毒丹药要紧,别因小失大。”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意味深长地拍拍凌渊的肩膀,等对方的回答。 凌渊经他提醒,也再顾不得吃什么飞醋,没好气地说道:“骂出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季兰舟嘴角抽|搐了下,轻声说了句:“这个你不是最在行吗?” 这话听得棘游都要撸袖子了,但凌渊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还难得加了句解释:“魅灵最小心眼,扯开嗓子骂,保准一会儿就能出来。” 季兰舟觉得这是他在戏弄人的手段,一脸不信任的表情。 季兰婴也认为此法听起来有点荒谬,即便是真的,她也做出不来。 即便她常年跟随在天山散人左右混迹江湖,但她骨子里还是大世家出来的子弟,知礼守礼,没办法在人家的地盘上骂山门。 倾月面色有点尴尬,因为凌渊所说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依稀记起早先在魔域时,一次魔域九州八部世家集会上,她曾不小心撞洒了魅灵族中一位长老的酒杯,结果人家硬是在集会散后,直接找到九幽去,向她父亲沈明堂告了她一状。 由此可见,这个族群的确小心眼。 她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道:“那我们试试。” 凌渊别有兴味地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闪烁着戏谑的光,倾月干脆转过身去,清清嗓子,说了一句:“胆小鬼,有本事在背后捣鬼你有本事现身呀!” 凌渊噗哧一笑,见倾月瞪过来,他忙收住笑,故作阴沉地继续盯着她。 被他这么看着,倾月耳尖都红了起来,再也骂不下去。 季兰舟“噌”地从旁边冒出来,扯着嗓子就骂:“整天就知道戏弄别人,算什么男人!滚出来,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最瞧不惯你们这些仗着自己有点小把戏就把人当猴耍的!” 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像是在指桑骂槐。 凌渊立刻就垮了脸。 但他放不下架子去和季兰舟互骂,这时候棘游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棘游蹦到季兰舟面前,双手叉腰,运起灵力,骂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老子也手痒很久了!你们这些小杂碎敢对我家少主不敬是吧!来来来,老子让你尝尝菊|花残的销魂滋味!” “骂谁小杂碎呢?!”季兰舟梗着脖子嚷嚷。 “谁应骂谁呢!”棘游嗓门更大,回音在空旷的冰雪世界里激荡,刺得耳朵疼。 季兰舟涨红了脸,扑腾着胳膊直接顶到棘游的脑门,喊道:“你再骂一句我听听!” 棘游就用脑门顶回去,喷了季兰舟一脸口水:“老子还怕你不成?!……” 看这俩如斗鸡一般的架势,倾月捂住耳朵别过眼,觉得丢人,季兰婴冷着一张脸扭过身子去,表示不认识那个炸毛的人。 他们两个叉腰伸脖的对掐了两回合,嗓门一个高过一个,引来了凌渊那只小雪狼的注意,它不知何时又溜了出来,悄声来到棘游身边,仰起脑袋对天嘶吼。 不知是否得了主人的命令,只要季兰舟一开口,雪狼就开嗓嚎叫,一准儿把人的声音盖过去。 倾月终于再看不下去,出声制止道:“你们消停会儿,没把敌人骂出来,反倒把我们自己人笑死了。” 棘游骂得口干舌燥,闭嘴撤到一边儿去,凌渊难得纡尊降贵地给他递来了水,还顺带赞赏似的揉了揉雪狼的脑袋。 那边季兰舟孤军作战,没人疼没人爱,心下更是不爽。 “你们这不公平,有本事一对一再重新骂过!” “够了。”季兰婴扔给他水袋,嫌弃地说道:“还觉得不够丢人吗?” 季兰舟被她呛了一句,乖乖坐在地上,闷声喝水不说话了。 棘游润润喉咙后,扭头对凌渊道:“少主,咱们欺负人也欺负够本了,该办正事了。” 凌渊“哦”了一声,从他手里把水袋拿回来,又推了他一把,点头示意:“去吧。” 棘游眨眨眼,不明所以。 凌渊翻了个白眼,道:“接着骂啊,看本座干什么?” 棘游:“……” 原来少主说的激将法是认真的,他当时还以为是凌渊故意戏弄人的。 没办法,棘游扎了个马步,叉腰又是一通乱骂,后来骂累了,干脆换个姿势躺在地上骂,后来骂得没词了,干脆托着腮给大家普及起了魅灵一族的发家史。 简而言之,那是个农奴翻身把歌唱,哦不,是家奴叛主弑上翻身做主发家的故事,对于魅灵一族来说,是个不甚光彩的事。 对于所有魅灵族的成员来讲,这就是个追随它们一生的污点,不管当初那件不光彩的事它们有没有参与,当旁人知道它们是魅灵时,看过来的目光总有那么一丝意味深长。 棘游这会儿将往昔之事娓娓道来,可算是戳到了人家的痛点,哪怕这些魅灵已经不在魔域混了,但也受不了旁人这样扒黑历史。 “你说说多不要脸,靠着弑主夺位就为了挤进九州八部,若改天想当魔尊,还不得把天戳个洞才行哦!” 风凉话还没说完,周身世界就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地面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的冰晶也出现了裂缝。 棘游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第一次觉得骂人是个体力活。 他翻身站起来,走到备战状态的倾月身边,邀功似的问道:“我表现如何?” 倾月修眉一挑,道:“没想到你骂人这么厉害,看来以后我不能得罪你,不然得被你刨开祖宗十八代的骂。” 棘游嘴角一抽,觉得有点抽筋。 嗯,是真的骂人骂到嘴抽筋了。 眨眼间,视野所及之处的冰晶尽数炸裂开来,凌渊旋身将袖袍一挥,打开那些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冰棱子,同时碧痕剑隔空挥出一道剑波,这个白皑皑的世界轰然崩塌,露出了本来的幽暗面目。 幽黑中,几个星星点点的光斑逐渐变大,随即显露出人形。 它们身量矮小,浑身散发出盈盈浅光,一双眼眸是清澈又蛊惑的碧绿色,双耳如精灵一般长而尖,头发长度及踝,是漂亮的银白色。 为首之人手持一根镶有绿宝石的银色权杖,它抿着色泽淡薄的唇,碧绿眼眸冷冽地划过所有人,才道:“刚刚是谁在诟病我族先祖?” 没等棘游站出来,凌渊已慵懒地开口:“是本座。” 棘游立刻向他投去一个“少主果然你最爱我”的眼神,结果被无情的忽视了。 魅灵隔空望过来,打量许久,再开口时语气有那么一丝不甚确定:“你、你是凌少尊?” 凌渊歪下头,笑道:“看来你记性还不错嘛,阐悠。” 他这一开口,周边的人都冲他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就连被唤到名字的阐悠也不禁微微诧异,随即又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警惕道:“你不是被封印了吗?你难道不怕我派人去禀报新任魔尊?他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第53章拿他的命来换 一听为首那个叫阐悠的魅灵提到魔尊厉绝,在场的除了倾月,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季家姐弟的眼神都变得幽深复杂起来,棘游则直接冒了火气,凌渊虽然还维持着戏谑的笑容,但眼神却冷了,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气氛骤然降到冰点,倾月直觉这不是个和平对话的话题,便岔开话道:“敢问灵尊,可否见到我们的两个伙伴?一男一女。” 碧绿眼眸幽幽转过来,冷然道:“你是何人?” “晚辈倾月,慕名而来。”倾月毕恭毕敬的态度,让那双碧绿眼眸中的警惕削弱了几分。 但到底还是小心眼儿又自诩高傲的族群,阐悠并未松口,只是冷淡地说道:“哼,像你这样的本尊见多了,打着慕名的幌子,实际上就是觊觎我山里的灵草仙丹。” 被他这么一噎,倾月知道想要凭和平手段摘取灵草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了。 季兰舟在旁搭腔道:“灵尊莫要以偏概全,您是幻净山的一山之主,山里每个角落发生了什么,您都了如指掌,晚辈冒昧还请灵尊告知,小辈的那两个不懂事的同伴去了哪里。” 他字字句句都透着恭敬,说话时又一直弓着腰,让人十分受用。 反倒是棘游在旁默默无语地瞪着他,直想上来踹他两脚才解气。 阐悠略微松动地哼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凌渊,那表情就是“你拽什么拽看看我如今多受尊敬”的意思。 凌渊咬牙当没看见他那显摆的神气样子,他不想坏倾月的事。 果然,他的忍让比季兰舟的一百句恭维话都管用。 阐悠挥了挥手中的权杖,他身后的两个小喽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催动灵咒默念了两句,便见两个被捆绑成麻花的人出现在了他们脚下。 倾月缩了下眼瞳,这两人正是温清风和萧宁。 两人都被堵上了嘴,此刻只能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呜咽声,望过来的眼神里又有激动又有担忧。 倾月又道:“还请灵尊手下留情,放过他们。” 阐悠瞥过来,这次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可以。” 季兰舟还未面露喜色,就又听对方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通常这种话后面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温萧二人性命悬于他人之手,他们此刻只能洗耳恭听。 阐悠的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目光毫不避忌的投向凌渊,慢悠悠地说道:“我要他的命来换。” 此话一出,倾月即刻出声反对:“不可能!” 凌渊本来没什么表情,但一听她话语里的急切,心情豁然开朗,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阐悠时刻在盯着他的反应,但见他竟笑了,不由恼怒起来。 他立刻将矛头对准凌渊,厉声道:“你笑什么?你当自己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凌少尊?也不看看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还敢胡乱撒野!” 凌渊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本座想笑便笑,阐悠你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那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阐悠精致的脸开始崩坏,“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你却暗地里耍手段害我,让我至今不能回魔域去……” “你还有脸提当年事?”凌渊的声音骤然降到冰点,听得旁人一脸好奇,不知他们两个当年有何恩怨纠葛。 阐悠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得后背生凉,但他也满腹怨恨,今日终于碰上正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怎么了?当年我不过是旁观了一下,并不是主谋,你为何要耿耿于怀害我被驱逐?!” “袖手旁观,和那些主动加害的渣滓,在本座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凌渊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向倾月,见她无甚反应,才又对阐悠继续道:“说到底,你得庆幸当年的袖手旁观,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没想到,时至今日这般境地,凌渊依旧如此嚣张狂妄,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阐悠气得脸色几乎成了透明。 凌渊又冷哼一声,道:“你速速放了那两个,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便做个了断。” “你当我傻?” 阐悠侧身对两个小喽啰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一人架了一柄长剑抵在温萧二人的脖颈处,他转而看向倾月道:“这位姑娘,若想让你的朋友们安然无恙,就将你身边的这位首级取下来换。” 话说到此,算是彻底没得谈了。 棘游啐了一口,率先飞身攻向阐悠,雪狼四爪离地,飞扑咬向其中一个小喽啰,季兰婴则长枪挥出两道灵波,精准无比地打掉了那两柄威胁同伴性命的长剑。 魅灵族的实战能力不强,但这一族能长久以来坐稳九州八部其中一把交椅,自然有过人之处。 那就是深入敌人的识海,根据每个人的弱点,营造幻觉,使人沉溺其中,轻则精神恍惚给人以可乘之机,重则丧魂失智爆体而亡。 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心结,谁又是全然没有烦恼迷惑的呢? 凌渊了解它的把戏,挥袖直击阐悠手里的那柄权杖,阐悠抿唇避过棘游和凌渊的前后夹击,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倾月已和季兰舟一起给温萧二人松了绑,此时也来不及向他们解释,联手解决了那两个小喽啰后,偌大的空旷洞窟内再次传来轰隆声。 脚下大地在剧烈颤动,甚至人都没有办法站稳。 雪狼忽而哀嚎一声,凌渊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去拉倾月的手。 倾月也察觉出不对,刹那间和凌渊视线相交,她竟有一丝恍惚,可她还没来得去探究原因为何,视野所及之处就忽然间变了场景。 她似乎身处在一间暖阁之中,门窗紧闭,但仍有淡金色的光透过窗棱渗进来。 她抱膝坐在窗边,透过一道微末的缝隙向外看去。 是处很开阔的庭院,几株不知年岁的花树正在暖风中轻轻晃动枝桠,粉红色的花瓣星星点点地飘洒,像是在下一场浪漫的雨。 可望着这样漂亮的景色,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底反而弥漫起一层淡薄的孤独与悲哀。 门外有人在笑,在叫她的名字。 倾月听得很迷茫,再透过窗望出去,就见漫天花雨中一群穿着统一样式的紫衣少年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偶尔还会爆发出笑声。 又过了良久,许是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有人站了出来,边笑边对房内喊道:“师妹为何不出来?不就是倒贴人家,人家不肯从了你吗?你放心,他不怜香惜玉,还有哥哥们疼你呢。” 他这话一出,又引得身后的少年爆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只是那笑声里又蕴含着那么一丝独特意味的调侃与嘲弄,教人不堪。 倾月收紧手臂,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可倾月心里却想,这是什么啊?那群人是谁?他们口中的师妹又是何人?难道是她自己么?可……她分明不认得他们。 忽然窗外的嘲弄停止了,一道低沉又不悦的声音响起:“都滚。” 倾月抬起头来,再次将视线转向窗外,便见那群紫衣少年一哄而散。 她想看清那道喝止这群人的身影,可窗户却挡住了她的目光,她缓缓起身推开了窗,探身出去,却只见漫天花雨洋洋洒洒,一道颀长的身影逐渐走远。 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倾月听到自己唤了他一声:“等等。” 那道身影顿住脚步,却没回过身来,只是在夕阳余晖的阴影下微微侧转了一下脸庞,随即便抬脚疾步离去。 视线追逐着那道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处,她整个人似脱了力一般,轰然摔倒在地。 没有任何感觉似的,一双眼睛失了焦点。 倾月觉得呼吸都不是很畅快,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模糊,整具身体麻木得很,似乎与外面世界断绝了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走近,她机械地眨了眨眼,干涩的唇上下张合几次,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眼前忽然笼上一层阴影,她感觉到有人温柔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沉重的目光艰难地往上爬,踏过那人的胸口,攀上他修长的脖颈,略过他薄薄的唇瓣,最终跌进他深邃无波的双眸中。 她咽了下口水,润润喉咙,才唤了他一声。 “星寒。” 萧星寒的面上依旧维持着万年不变的沉稳冷静,可那双眼眸里的脉脉柔情却忽然间变成了万丈寒渊,揽住她肩膀的手于瞬间死死钳住她的喉咙。 他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更准确的说,是看一个深深恨着的人。 她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真心待你,你却骗得我好苦。” 倾月紧咬着嘴唇,怔怔的摇头:“不,我不是有意瞒你。” “你既得了我的真心,为何还要去讨别人的?我对你推心置腹,但你却对我遮遮掩掩。”萧星寒手下加重了力气,眼神越发冰冷无情,“你有我一个人还不够么,嗯?” 第53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倾月感觉自己沉浸在了一片广袤又冰冷的海水中,萧星寒的咄咄逼人让她心痛的无以复加。 萧星寒的手比三尺青峰还要锋利,此刻钳住她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性命葬送。 呼吸逐渐变得不甚畅顺,倾月握住萧星寒的手腕,想要将他推离,可迷蒙之中他至冷至冽的目光却让她心软。 她想,如果这个时候推开了他,那他们的关系就再也不复从前了。 或许,把命交到他的手中,就足以说明她对他的那颗真心了。 对,把命交出去吧,这样就能回报在她被人唾弃嘲笑之时,他给予她无微不至的温柔关怀,这样两人就能互不相欠了。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她的手逐渐无力,最终瘫软垂到身侧。 呼吸越发艰难起来,窒息感让她的双眼逐渐爬满血丝,酸涩的视野迅速模糊起来。她眨眨眼,颓然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那人的那张脸。 泪水随眨眼的动作冲刷了她的视线,可萧星寒的那张脸却没有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到他的五官在逐渐发生扭曲,熟悉的眼角眉梢褪去了温度和棱角,一息间变成了无脸人,又在下一刻忽然间换上了凌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他的眼瞳中跳动着火一样的颜色,蛊惑人心。 他勾起嘴角,露出戏谑的笑:“说你蠢你还不承认,那个姓萧的都要杀了你,你还得乖乖地把脖子洗干净送过去对吧?” 不,他不会真的想杀我,那个对她无比温柔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对她起了杀心?他们之间,只是有误会而已,只需要她解释一句就能化解。 倾月皱起眉头,想开口反驳他的话,可她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弃吧,世间好男人千千万万,那个姓萧的心里还住着一个死了的人,你再好也比不过死人完美。” 凌渊用尖利的指甲缓慢划过她的脸颊,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带起一阵无法抑制的躁动。 她呼吸一滞,周身场景又忽地变了。 她躺在一株花树下,四肢无力瘫软在地,即便身上的衣衫几乎尽数褪去,可对于体内流窜的燥热气息来说,起到的作用是杯水车薪的。 这种熟稔的感觉,她知道她中了催情的药。 倾月一方面觉得羞耻,可一方面又控制不住那种翻涌的情|欲吞噬自己,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能感受到轻轻的一个动作带起衣衫划过皮肤时激荡起的战栗感。 她眼角噙泪,悲哀的想为何那人约她至此却要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难道在他心中,自己从始至终就只是个他脾气不好时戏弄的对象吗? 难道那人,对她竟没有一丝真心? 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 灵魂忽然似从身体里脱离,倾月轻飘飘地晃到花树上空,眨眨迷茫的眼,垂眼看向躺在树下的那个衣衫不整、四肢无力的自己,分明是她在魔域时的样貌,她想这究竟是什么啊? 幻觉么? 可她为什么会幻想到这样羞愤的画面?那股由衷而起的悲凉与绝望又为何如此真实?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心里惦念的人又会是谁? 四周又传来熟悉的嘲弄声,倾月回过神来看去,发现“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紫衣少年,和她先前透过窗户缝隙看到的那些人分明是同一批人。 他们围站在衣衫不整的少女身边,脸上挂着兴味颇浓的笑,还有一些只用露骨痴恋的目光沉默地盯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肌肤。 倾月将他们的神情变换尽数看在眼底,她觉得恶心。 她挥掌想要打开那些各怀鬼胎的人,却发现她的掌风根本毫无威力,甚至没有引来那些人一丝一毫的注意。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笼罩心头。 她重重地从云端摔落,摔回到那具躺在地上无力抵抗少年们嘲弄的身体里,四肢百骸里流窜的酥麻感依旧强烈,她的心却冷如玄冰。 倾月闭上眼,静静听着那些少年们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 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漫游,脑海里划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她觉得魂魄像是被人狠狠震了一掌,四分五裂地疼。 手不自觉地往攥紧,掌心的一样物件却硌得她很疼。 她微微摩挲了一下,略微粗糙的触感,是一段人骨。 “姐姐,你记住遇到危险时千万不要相信你的所见所闻,不要轻易相信你所看到、听到的,甚至是摸到的。” 少年谨慎的叮嘱声在耳畔响起,她再用手指去摩挲那段人骨时,发现掌心中空无一物。 像是被这句警告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倾月再睁开眼睛时,那些紫衣少年的嘲弄、萧星寒的怨恨、凌渊的戏谑全都消失不见了,周围也不再见飘零花雨,只有一派幽暗之景,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灵草之中。 凌渊等人都不在。 倾月站起身来,微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灵草,她想自己刚刚才从幻觉中脱身,身旁的这些应该不会有假。 正待她欲仔细寻找一下炼丹灵草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原来是你。” 倾月回身,便撞进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瞳。 她御剑挡在身前,冷声道:“方才是你在搞鬼。” 阐悠手执权杖,身材虽然矮小,但气势却丝毫不输阵,他又恨恨地说了一句:“竟然是你。” 倾月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有开口说话。 阐悠握紧了权杖,碧绿眼眸中折射出的滔天恨意:“没想到时隔多年,咱们竟然还能在这里遇见。看你这表情,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师妹。” 最后轻巧的一句称呼,让倾月抿紧了嘴唇。 她不是很确定,那些幻觉中所发生的事有多少是真实发生过的。 “师妹如今这幅皮囊虽比起之前的差了些,但到底还是能让凌渊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呐,有一张美若天仙的脸,就能让人为你不顾一切,真是教人好生羡慕。”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还能说什么?方才我不是带你重温了一遍吗?”阐悠愤恨地将权杖指向倾月,眼里似能喷出火来,“就是因为你们俩个别别扭扭的那些破事,害得我被驱逐出境,你觉得我要对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权杖上的绿宝石已猛地爆出一道耀眼光波,铺天盖地般的气势扑卷向倾月。 倾月挥剑抵挡,趁机跃身来到阐悠身边,攻向他的腋下。 阐悠早已窥探到她的招数,先她一步避过攻击,同时催动绿宝石试图再次制造幻境。 倾月暗自咬破嘴唇,用痛感刺激她的神经,不让她再受这种伎俩的影响。 她欺身上前,碧痕剑舞得剑影万千,犹如昔日她月下断崖的醉酒一舞,可是剑招变换奇快,如虹剑势中也有更重的杀气,逼得阐悠无暇分神催咒。 “哼,多年不见,师妹的剑法退步很多呢!难道这几年只顾着为凌渊伤心,竟荒废了一身好功夫?!”阐悠狼狈抵挡中,还不忘了打嘴炮扰乱倾月的心神。 可倾月充耳不闻,招招直取对方命门。 阐悠狞笑,他已看破对方攻击套路,虽应对狼狈却自信不会中招。 可就是那招袭向他胸口的一剑,他提前侧身躲避,却没想到电光火石间,碧痕剑锋斜挑上刺,直接从他的锁骨下方刺进,将他白皙的脖颈捅了个透明窟窿。 倾月的眼眸如冰,映出了阐悠临死前扭曲的脸,她冷声道:“可惜,你死了没人会为你伤心。” 在那双碧色眼眸不甘的目光中,她旋身抽剑,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沾染她半分。 他倏然到底,死前还恨恨地盯着倾月的方向。 倾月面无表情地擦掉碧痕剑上的血,小声地说道:“我的剑法,你再也领教不了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挥剑去刺,发现是凌渊的那条雪狼,急忙撤手。往它身后看了看,没发现凌渊的身影。 雪狼摇摇尾巴,用头拱了拱倾月的腿,抬眼用平淡地目光看向她。 倾月不懂它的意思,弯身摸了下它的毛发,道:“你不会说话么?” 雪狼嗷呜一声,前爪刨了两下地,才缓慢地说了句:“不想。” 倾月:“……” 雪狼又拱了下脑袋,见她确实不懂,才说道:“权杖毁,幻境破。” 倾月按照它的提示,运足灵力,用碧痕斩碎了阐悠手中那柄权杖上还散发出莹莹光泽的绿宝石,很快,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自地上浮起,而后各自散去。 一束柔和的月光自斜上方洒落,倾月发现这里是处再普通不过的山洞,洞内生着的灵草仙花静静黄山沐浴其中。 她仰头看了下那道银色的月华,想起方才幻境中漫天花雨下的那道身影,她揉了揉雪狼的头,咕哝了一声:“当真是他么?怎么可能呢?” “发什么呆?不怕它咬你?” 男人没好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倾月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随即心想:怎么可能是他呢?脾气这么臭,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第54章耳鬓厮磨 倾月抿唇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凌渊。 他外面的黑色罩衫被划破了两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火红长衫,他信步走来,像是被几团火焰簇拥而来。 那火红的颜色几欲灼伤人的眼球,倾月莫名想起了那燎原似的灼热感,黑发掩盖下的耳尖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她不自在地转过头,想避过凌渊的视线,可下巴却被他蛮横的捏住,她被强行地扳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凌渊皱起眉头,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血迹,道:“怎么伤的?” 倾月习惯性地抿唇,用舌|尖轻舐过唇瓣,却正擦过男人的手指,脑子里猛地闪过那些撩人又不堪的画面,她尴尬地向刨坑把自己埋进去。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凌渊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噌”的收回了手,脸色复杂地侧过身去。 这就让倾月很难堪了。 她阴沉着脸,恨恨道:“至于嘛你?这么大反应,又不是被狗咬了。” 凌渊淡淡扫过来一眼,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倾月万分后悔,她方才心里莫名不爽,就口不择言地发话了,结果似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她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找炼丹灵草,不再跟凌渊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交流。 凌渊静静站在一旁,趁她背过身去时,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鬼使神差般地将它送到自己的唇边,低头含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没有勇气的那个。 “阐悠死了,”倾月在一片灵草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她继续翻找灵草,平静地说道:“他死前口口声声都在说,是因为我们两个害得他被驱逐。” 凌渊快速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没打算多作解释。 倾月瞄他一眼,道:“说吧,怎么回事?”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但凌渊却觉得极有杀伤力。 他梗着脖子,道:“还能怎么回事?他得罪本座,本座教训他,天经地义的事。” “那关我什么事?” “本来就不关你事。” “阐悠叫我师妹,怎么不关我事?” “别的男人随便叫你一声,就代表和你有事?”凌渊眼泛红光,恨恨道:“那本座唤你声夫人,是不是咱们之间就有什么事了?!” 倾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定定望过来,道:“那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两个人跟说绕口令似的“事来事去”,听得雪狼一个劲儿犯困,它用前爪刨了两下地面,闪身走人,不打算再听下去。 凌渊攥紧掩盖在袖袍下的手,沉声道:“你当真一丝一毫也不记得?” 倾月本该点头称是,可她想起方才的幻境,又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她见四下无人,也就挑重点概括了一下幻境中的紫衣少年嘲弄她的事,她的声线无比平稳,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凌渊面无表情地听完,感受到倾月投过来的求证目光,他憋着胸中的那口闷气,道:“那些破事都过去了,你忘了也好。” 这算是侧面印证了这场幻境并非全然虚假。 倾月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在月华中投下两道细密的阴影,她略有些迟疑地又问:“那……那时我等的人是你吗?” 凌渊一愣,旋即走到她近前,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凉凉月色落进那双幽深泛红的瞳孔里,染了一层妖冶的光。 “这件事,本座只解释一次。” 凌渊又凑近她一些,头微微俯低,就着与她额头相抵的姿势,哑声道:“我不知你在等我,那封约你出去的信函并非出自我手,那是场卑劣无比的陷害,那些人不值得原谅,也不值得你记恨。” 倾月拂开他的手,微微后撤与他对视。 这甚至是两人相遇以来,她第一次无比认真地审视他。 此刻,那张向来嚣张欠揍的脸,因为瞳孔里跳动的诚挚,竟变得有那么一丝让人讨厌不起来。 而凌渊却有点心猿意马。 月光明暗正好,四下无风打扰,心心念念的人又近在咫尺,眼神一如当年那般澄澈动人,他的胸腔开始变得鼓噪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挪近一些,一条胳膊悄悄绕到倾月的身后,他在想是该搂住她的腰还是按住她的后脑勺。 两人逐渐挨近,近到温热缱绻的气息在微末的距离中交缠错乱,近到他高挺的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颊。 倾月没躲。 她没有意乱情迷,也不是被那只环住她腰身的手禁锢住了动作,她只是微醺着双眸,视线追逐着那双陌生又熟稔的眼眸。 谁都没有说话,两人一直注视着彼此,唇若即若离地擦过对方的眉梢眼角,划过脸颊下颌,耳鬓厮磨间,唯有呼吸声出卖了那深藏已久的心思。 良久,凌渊的手捧住了倾月的脸,他微微后撤,像在打量她唇上的伤口。 倾月似乎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即将发生些什么,她下意识地去舌忝舐唇瓣,却无意中撩拨得对方更加难耐。 他低头欲吻,却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非常让人讨厌的声音。 “倾月原来你在这儿!我找到灵草了!” 季兰舟兴奋不已地朝这边跑过来,倾月这才如梦初醒,猛地退后拉开与凌渊的距离,随口应了一声。 凌渊略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没去看倾月的神色。 季兰舟手捧着一堆灵草,邀功似的冲倾月晃了晃,道:“你看,这片山洞深处生着不少这种罕见的灵草,不仅能炼丹,还可以熬服压制你的毒性。” “哦。”倾月随口应了一声,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凌渊那边跑。 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季兰舟有点担忧,伸手摸上她的额头,疑惑道:“咦,也不烫啊,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没等倾月答话,凌渊就一巴掌扇掉季兰舟的手。 季兰舟没好气地问:“这位兄台,在下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没等凌渊说话,他又恍然说道:“哦,在下记起来了,方才那个魅灵叫你凌少尊,想来阁下是魔域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为何非得纡尊降贵和我们这等普通小人物为伍呢?” 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刺,让倾月也皱起了眉头。 “兰舟,凌渊他先前是态度不好,你莫要……” “倾月。” 季兰舟忽然格外认真地打断了她的话,转过眼来看她。 “我不想追问为何你会和魔域的人有牵扯,我也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温家五小姐,可是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所以究竟该不该和这种危险人物继续来往,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抱着怀里的那些灵草仙花走到一旁去整理了。 凌渊斜眼睇了季兰舟一眼,泛起红光的瞳孔中不掩杀意,倾月“啪”地拍了他一掌,将他锐利的视线从季兰舟身上拔了出来。 许是方才缱绻的温热气息还未消散,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的威力,反而更像是打情骂俏般的爱抚。 凌渊也难得的没把这一巴掌贴上“冒犯不敬”的标签,甚至还为此冒出一星半点的得意来:那个姓季的小白脸根本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那小子没福消受倾月这样带着撒娇意味的巴掌。 心里的那点得意,让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微末的弧度。 倾月收回手,白了他一眼,道:“有病。” 凌渊听她语气一如从前那般,想着她肯定没把季兰舟的那些话听进心里,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 蹲在一旁暗中往这边偷瞄的季兰舟,见此情状,恨铁不成钢地把手里的仙草一扯为二,郁闷不已,心酸不已。 不一会儿,季兰婴找了过来,肩上扛着长枪,枪尖挑着一摞被捆好的仙草,身后还跟着温清风和萧宁两人,他们怀中也各自抱着不少灵草。 倾月不由得面皮一抽:“咱们是要炼丹,不是拿去集市上卖,怎么摘了这么多?” 他们三人拿来的,再加上季兰舟找到的,堆在一起大约有半人高,这些材料大概能炼半屋子的丹药了。 温清风豪气一笑,道:“小妹有所不知,那些炼丹高手不爱金银财宝,只爱仙草灵药,送他们一些,才好请人办事。更何况炼丹不可能一次成功,多采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嘛。” 季兰婴点头附和:“此言有理。” 倾月瞧他们各个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不禁倍感温暖,她莞尔道:“还是你们设想周到。” 萧宁嬉笑着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道:“这些大多都是我和风哥哥一起找的,有了这些充满爱意的药材,月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的,到时候王兄肯定也会十分开心,他一开心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倾月笑着掐了下她的脸蛋,忽然感觉到身边突然生起一股冰冷的低气压。 她朝凌渊的方向看去,果然男人脸上又挂上了“本座非常不爽”的牌子。 萧宁不知个中缘由,下巴垫在倾月的肩上看向凌渊,问道:“这位是谁啊?刚刚我听那个小个子的叫你少尊,你……也是魅灵吗?” 凌渊冷着脸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倾月。 倾月实在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只能代他敷衍答道:“他叫凌渊,是我的一个故友。” 说完,不等萧宁继续追问,她环顾四下,皱眉问道:“棘游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众人一听俱是发怔,他们都以为棘游一直和倾月在一起。 第55章本座的人 四顾无人,他们决定分头去找,结果凌渊的小雪狼闪身出来,扔下简单的“洞外”两个字,又像阵风似的消失了。 没给人任何追问的机会。 倾月等人只能去洞外找。 结果刚走出洞窟,倾月就在洞口的一株老树上看到了正缠在树藤上睡得香甜的玄色大蛇。 她很是无语,她这个主人在幻境中生死悬于一线之时,这位毫无身为契约灵兽的自觉,竟然在外面呼呼大睡。 萧宁趴在她耳边小声地问:“怎么办啊月姐姐?要直接叫醒它么?你这头灵兽脾气很臭,会不会有起床气啊?” 倾月冷笑一声,快速拔出腰间碧痕,灌注灵力手腕一挥,便见那棵约莫有百余年岁数的大树轰然倒下。 盘在树藤上的大蛇猝不及防被压在树下,诶呦一声醒了过来。 它缓慢转过头来,铜铃一般大的眼中盛满了不悦,瞳中红光大盛,它不爽地吐了下信子,道:“谁把树砍了?!” “我。”倾月挥挥手中的碧痕,沉声道:“怎么?打扰你休息了,我是不是该向蛇尊大人负荆请罪才能求得原谅啊?” 棘游眨眨眼皮,神智逐渐恢复清明,眼瞳退回成青灰色,道:“方才老子在幻境中和人大干一场,实在乏得很,这才休息了一会儿。” 倾月没理他,回身看向温清风和季兰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此休息一|夜,待明日天亮了,咱们再回去。” “好。” 大家都没有异议,便回到洞窟之中,各自找地方休息。 棘游还被压在大树下不得动弹,他又筋疲力尽不想施力,就扯着嗓门嚷嚷:“诶,来个人把老子救出来啊!倾月!少主!” 倾月对他的呼救声充耳不闻,径自在季兰婴身边坐下,背靠石壁休息,她没有立刻睡去,而是一直在回想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点点滴滴。 从凌渊的解释来看,当年在魔域之时他们很有可能在同门修习过,这并不稀奇,魔域九州八部都设有各类学院,更有许多世家会将族中天赋高的子弟送去高人门下修行,这与苍星大陆并无区别。 可奇怪的是,她竟对这段修习时光没有丝毫记忆。 她努力回想究竟那段往事究竟发生在何时,可越想,头就越发痛的厉害,就连魂魄也传来被撕裂般的阵痛。 又来!可恶! 她深吸口气,无法再继续想下去,睁开眼想再找凌渊询问一些线索,或许他能帮自己找出记忆的真相,可四下环顾却没发现人影。 倾月起身去找,就见那人背倚靠在洞口那株被她砍倒的大树坐着,盘腿抱臂,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教人看不清表情。 她站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没立刻走过去。 棘游还被压在树下,上身灵活地打个弯,游到凌渊的脚边,道:“少主,你整天摆张臭脸,不累么?” 凌渊睇了它一眼,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噙住了一根手指头。 棘游仿佛受到了惊吓,又道:“少主你是不是中邪了?从我睡醒那会儿就见你一直在吃手指……” 凌渊没好气地蹬它一脚:“本座饿了,不行么?” “修武第一步就是筑稳根基,辟谷强灵,你若是饿死,本座一日三餐……” 棘游开始复述那时凌渊对季兰舟的话,话说到半截,果然遭到了凌渊的毒打。 待凌渊三拳五脚地打完,棘游笑呵呵地说道:“少主还是孩子脾气,一逗就火冒三丈,千霜他每次把你惹恼了,都要来哄我去给你当出气筒,可我也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堂堂一代魔尊却夹在咱们中间做受气包,哈哈……” 他的笑声一开始还很爽朗,可到后面就掺杂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凌渊又不轻不重地踩了它一脚,闷声道:“别笑了,比哭还难听。” 棘游收住笑声,道:“不过说实话,少主你也该改改性子,既然喜欢她那就对她好点,别跟个小孩子似的喜欢一个人就可劲儿欺负,喜欢就得直说。” 凌渊偏过头,愤愤咬着手指头,道:“她太蠢,本座已经表现这么明显了。” 棘游无语:“就你这个别扭劲儿,能把人弄到手吗?” 凌渊瞥他一眼,道:“你喜欢过女孩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本座指指点点?” 棘游猛地挺起脑袋,吐吐信子道:“笑话!老子好歹也是魔域一枝花,不用倒追自然有人投怀送抱。” 凌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可你一直和我父尊在一起,没见有人投怀送抱。” 棘游:“……这天没法聊了。” 凌渊见他吃瘪,轻笑了一声,倾月能隐约听到他的笑声,没了平日里的戏谑和调侃,让她也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她从巨石后走出来,道:“在聊什么这样开心?” 棘游快速瞄了凌渊一眼,抢答道:“当然在聊你啊,看把少主开心的。” 他冲凌渊抛了个眼神,而后化作一道红光,闪人了。 倾月无语:“棘游是有多懒,被树压了这么久也不动弹。” 凌渊哼了一声,道:“他就是那个德行,甭理他。” 倾月淡笑,来到他身边要坐下,凌渊冷脸喝止了她,她不解,就见凌渊脱下罩衫扔到了旁边地上,道:“衣服坏了,扔了浪费,赏你落座。” 倾月笑意更浓,弯腰将他那件罩衫平整地铺开,才挨着他坐下,道:“多谢凌渊大人赐座。” 凌渊低声“嗯”了一句,显得很是受用。 倾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笑道:“我突然觉得你不讨厌了,怎么办?” 凌渊皱眉:“你竟敢讨厌本座?” “看看,就是这种唯我独尊的架势,谁不讨厌?” 倾月单手托腮,偏头跟他聊天:“当初我的残魂刚进到这具身体里,你还想让我魂飞魄散呢,不是吗?所以这种坏印象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凌渊抿唇不语,面色却有点难看。 倾月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的百般戏弄,当时她被气得牙痒痒,现在想来却觉得万般有趣。 她见凌渊竟当了真的样子,笑着敲了下他的脑门,道:“逗你的,你这个人除了嘴巴坏点,爱摆架子,小心眼儿,还有点口是心非之外,也挺招人喜欢的。” 凌渊挑眉,咬牙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倾月笑而不答,只说:“你自行领会意思便好。” 默了片刻,她又正色道:“话说回来,我还欠你很多句谢谢,欠你很多人情。” 凌渊屈起一膝,将手搭在膝盖上,头向后靠在树上,姿势潇洒不羁,颇有点把这块土地坐成王椅的架势,听到她突然煽情,他还有点不适应,别扭地嗯了声:“这才想起本座的好来。” 倾月点头继续道:“这具魂器的事我听棘游说起,当时便想找你问个清楚,可你却去了乾坤境。” 她顿了顿,才问:“现在我想听你真实的回答,在魔域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了两人可能关系匪浅,但她想听凌渊给她一句确凿的答案。 她放下托着腮的手,挺直腰背定定地看过去,眼角眉梢都透出她对这个问题的重视,甚至还带了一丝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期待。 可这副紧张的模样落在凌渊眼中,又全然换了味道。 凌渊咬咬牙,抬眼看向空中的银月,冷声道:“还能有什么关系?你慌里慌张的,是怕本座毁了你和那个萧星寒的好事?” 倾月叹道:“这关星寒什么事?” “哼,你不是觉得欠本座人情吗?那就把萧星寒甩到十万八千里去,本座看他不顺眼。”凌渊说了这话又有点后悔,倾月向来不喜欢别人威胁她。 可半晌,倾月都没有回答。 凌渊悄悄往那边瞄了一眼,见倾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有点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撇过头去,道:“不愿意就算了,本座就随口一说……” “我可以答应你不和他来往。” “你说什么?” 凌渊倏尔转过头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强烈,他又重新把头靠回去,不自在地说道:“你不用勉强……” “我认真的。”倾月目光灼灼,“本来我们之间就有点问题,此行前来幻净山也是想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机会好好思考下。” 凌渊假装不在意地问道:“那你思考的结果就是要和他一刀两断?” 倾月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也不是一刀两断,我想让这段关系缓一缓,更何况我记忆缺失错乱的事一直悬在我心头,很多谜团包括你我之间的关系都需要弄清楚,这样才对得起所有人不是吗?” 不等凌渊应声,她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问道:“从前,我们在一起过,对吧?” 凌渊眸光微暗,给出了倾月意料之外的回答:“没有。” 倾月微怔,竟有点语塞:“那你刚刚……” “啧,你怎么这么蠢?” 凌渊忽然欺身过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哑声道:“从前在没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只能是本座的人。” 倾月反驳的话,尽数消失在他覆上来的唇齿之间。 眉心间,某条玄色大蛇翻了个嫌弃的白眼,心想:少主为什么要说从前不重要呢?因为他根本就没把人追到手。凌千霜口口声声对他说九幽沈家的姑娘是准儿媳,多半也是虚荣心作祟,向他炫耀显摆。 这父子俩……真是让人头疼。 第56章一切都值得 凌渊的吻很炽烈,唇舌攻城略地般扫过,霸道野蛮地想要占有倾月的每一寸肌肤。 他为她快发疯了,他甚至因为亲眼目睹了萧星寒在蝶谷给她的那个拥抱,受刺激跑到乾坤境去解身体的封印。 那是十天十夜的屠戮,他把自己变成了杀人机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乾坤镜陡然成了修罗场。 一身衣袍被血染透,血水迸溅进他火一般的眼瞳里,他全无感觉。 那时,他脑海里想的只有她一个。 他要紧紧抱住她,再不让她离开身边。 此刻舐过她柔软的唇,尝到她的甜美,能真切触摸到她光滑细腻的皮肤,这种真实的肢体接触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满足与踏实,仿佛多年飘荡的孤寂落寞在这一刻已荡然无存。 值了。 一切都值了。 倾月被他吻得有点眩晕,推拒的力量小了几分,这就像是一种变向的默许,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再往前探入几分。 他吻得动情,将人扑倒在地,又胡乱吻了一通。 两人之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男人身体起了明显的反应,自然瞒不过倾月。 她涨红了脸,用力推开不成,只能狠心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这一下劲道不小,咸涩的味道立即在两人胶着的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凌渊这才恋恋不舍地撤了半分,一道连着两人嘴唇的细微水丝在月光下染成了暧|昧的银色。 倾月被他火红的瞳孔与头发惊得心头一跳:“你的样子……” 凌渊猛然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哑声道:“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就好。” 倾月尴尬地想挣脱,可她明显感觉到他下|身的炙热,又怕她一动会刺激到男人做出过火的行为,只能呆呆躺在他身下装木头人。 颈边那股灼热的气息像是点了一把火,一路烧得她的耳朵、脸颊十分滚烫。 她不自在地左看右看,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他的头发上。 她挑起一缕发丝,指尖上的火红色在逐渐消退,她颇觉得神奇:“你的头发居然会变色,你到底是什么物种啊?” 能在这种时候说如此扫兴的话,也算是帮了凌渊一把。 凌渊深吸口气,翻身和倾月并肩躺着,遥望天空的月色,道:“不是什么物种,我父尊是修魔之人,我的眼睛和头发都和他一样,”他歪过头,冲她笑笑:“会变色。” 难得见他如此温柔平和,倾月侧过身来,看着他说道:“那你母亲呢?” “没见过,早死了。”凌渊侧身与她相对而卧,道:“应该就是个普通女人吧。”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方才热烈缠|绵的亲|吻画面又扑面而来,倾月咳嗽两声,道:“那个我……” “本座可以等,但你不能就因为方才的两厢情愿躲着本座,更不准你跑去和那个姓萧的再有什么牵扯。” 倾月皱起眉头,道:“哪里是两厢情愿?你未免也太霸道了。” 凌渊的目光下移,定在她腰间的碧痕上,沉声道:“这柄破剑扔了。” 倾月斩钉截铁:“不行。” 凌渊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道:“为何不行?你难道还想脚踏两条船?!” 倾月坐起身来,沉声道:“你这是无理取闹,我的东西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在这儿拿主意。” “你……” 凌渊下意识地想怼回去,可一想到方才两人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他又不想破坏这种微妙的美好气氛,只能将那些难听的话咽回肚子里。 他拂袖躺平,枕着双手愤愤道:“随你的便。” 倾月转过眼来,看他翻白眼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很像个小孩子。 她叹口气,道:“天色晚了,我进去睡了,你……你也进去睡吧,外面有露水。” 凌渊连眼神都没分过来,还翘起了二郎腿,道:“本座这等修为,难道还怕夜露沾身?” 算了,跟他说再多都是废话。 倾月转身进了洞窟,到底没再问他魔域的种种往事。 此时她脑子里比先前更乱,她明明是要去找线索的,怎么凌渊就突然宣告要霸占她的全部未来了呢? 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嘴唇,这是第一次她被男人亲|吻,以前萧星寒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吻过她的眼睛。 她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凌渊的灼热气息。 倾月蓦然想起在这具魂器的识海中初遇他时的画面,凌渊于一片黑暗中斜倚在浮夸的王座上,慵懒中带着丝邪性,这样的人亲|吻起来竟那般热烈纯粹,不复当初的一丝戏谑之感。 他说的那番话,应该是告白吧。 像他那么别扭高傲的人,想让他说句“喜欢”,实在太难了,所以他才会选择那么霸道的方式吧。 …… 她靠在石壁上闭眼胡思乱想了许久,忽而听到洞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凌渊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过来。 倾月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别扭。 她重新闭上眼,转过头去,侧耳听着身旁的动静。 果不其然,凌渊踮着脚尖来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像个小动物一样往这边蹭了又蹭,直到两人的肩膀相抵,他才满意似的不再动弹。 洞窟中光线熹微,凌渊盯着倾月侧颜的视线却灼灼如日月,倾月不自在地又把身子侧转了几分,然后她听到对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傻瓜”。 倾月觉得凌渊可能是得了一种“不数落人就浑身不舒服”的病,嘴巴这么毒,这么多年能安然无恙没被人打死,完全是因为他武力值太高,一般人不敢乱动手的缘故。 不然,他这臭脾气早被五马分尸了。 思维开始天马行空起来,很快,倾月就进入了梦乡。 整夜无梦,翌日她醒来时觉得肩膀很酸,一歪头,就见凌渊正枕着她左肩睡觉。 她把人推开,按在石壁上靠好,凌渊颇为不悦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瞪了她一眼,旋即又把脑袋挂了过去。 倾月按下捅他一剑的冲动,再次把人推开,小声道:“别闹,我肩膀好酸。” “哦,那算了,本座还不稀罕呢。”凌渊嫌弃地扫了她一眼,直起身来坐好,“太瘦了,硌人。” 倾月深吸口气,决定不跟这种人争论。 她见季兰舟、温清风还在睡,萧宁和季兰婴却不在洞中,她便起身去找人,走出洞口时,就见她们两个正坐在一处背风的石头后烤野兔。 “季姑娘起个大早我不意外,怎么安乐你也醒得这么早?” 倾月走到她们身边坐下,木架上的野兔已经隐约飘散出香味来。 萧宁敷衍笑了两声,就坐在季兰婴身边不说话了。 反常的行为引来倾月的注意,她关怀道:“是没睡好么?一大早无精打采的。” 萧宁摇摇头,欲言又止,让倾月更奇怪了。 季兰婴翻动野兔,开门见山道:“她昨晚看到凌渊亲你了。” 倾月一怔,看向萧宁。 萧宁脸颊绯红,颇有些不悦的撞了季兰婴一下,察觉到倾月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为什么要背叛王兄?明明王兄对你那样好。” 倾月觉得头痛,她打起精神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凌渊并非那种关系。” “那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萧宁立刻站了起来,隔着烤火架对倾月道:“我就知道月姐姐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我去找那人讨个说法去!” 倾月赶紧将提刀往山洞里冲的姑娘拦下,道:“你先等等,他没有强迫我做什么。” 萧宁眨眨眼,一脸迷惑:“那你们算什么?你又置王兄于何地?” 她顿了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迟疑道:“月姐姐,你不会想一妻多夫吧?” 季兰婴将烤好的野兔横在萧宁面前,道:“吃吧,少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怎么就不着边际了?”萧宁抓住倾月的手,急切道:“我不是傻子,那个凌渊对你有情,我看得很清楚,兰舟哥他也看出来了!我们都不想你跟他再打交道了!” 倾月觉得心很累。 她叹道:“萧宁,我和谁来往自有我的道理,你昨夜看到的事我也会对你王兄坦白,至于我们之间能否再继续下去,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轻易下决定,我想我们都需要各自冷静下。” “你就为了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男人,要甩了我王兄吗?!”萧宁的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八度,情绪有点激动。 倾月摇头,轻声道:“我不会跟凌渊在一起,至少目前这阶段不会。”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阵轻笑,她眼皮一跳,回头就见凌渊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脸上犹挂着笑容。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凌渊飞快地冲她眨了下眼,眼中秋波流转自是迷人,可他在这尴尬的场合里如此明目张胆地抛媚眼,就是在挑衅萧宁了。 萧宁气得火冒三丈,还没等她提剑去砍人,那人就走了过来。 凌渊故意在倾月身后半步站住,长臂随意搭在她的肩上,看起来就像把人勾进了怀里一样。 倾月横肘打在他的腰腹间,侧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渊也没再追过去,他冲萧宁扬扬下巴,用惯有的嚣张态度说道:“回去告诉你王兄,少再打倾月的主意,他不配。” “你你你!你放肆!” 萧宁眼冒血丝,飞身扑过去就要开打,被季兰婴拦腰截住。 她想挣脱却又不成,挣扎间踢翻了用来烤野兔的篝火堆,火焰伴着青烟窜起三丈高,随即又快速熄灭了。 凌渊冷笑不已,转身走了。 倾月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怎么没有一天消停的日子呢? 第57章你好烦 篝火架被踢翻,季兰婴一早上的辛勤劳动成果也遭了秧,但她也懒得再去打猎,便把那只落灰的烤野兔给季兰舟了。 季兰舟还处在迷蒙状态中,半眯着眼啃了两口,道:“姐,你猎的这兔子肉太老了,不好吃。” 季兰婴面不改色:“食不言寝不语,吃。” 季兰舟打了个哈欠,认命地“哦”了一句,继续吃他的烤兔子。 倾月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棘游从她眉心中钻出来放放风,一见到凌渊就笑得暧|昧:“哟,少主你嘴唇怎么破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凌渊行注目礼,凌渊抿抿嘴唇,瞥了眼犹自垂头不语的倾月,闷声道:“被狗咬的。” 倾月眉头一抽,这顿早饭是彻底味同嚼蜡了。 萧宁则听得直咬牙切齿,被季兰婴死命按住,这才没有扑上去揍人。 篝火堆旁,又恢复了寂静。 等季兰舟终于从清晨的困倦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笼罩着一片阴沉的低气压,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专心和嘴里的野味做抗争,他朝季兰婴摇了摇头。 他姐的手艺真是有毒,看把别人难受的,吃顿早饭堪比受刑。 用过早饭后,他们决定下山返程,一路出奇的安静,季兰舟这次终于完全清醒了,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拽了下温清风的衣角,悄声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姑娘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温清风挑眉:“你才发现?早饭时坐在那吃饭的人是你吗?” 季兰舟不理他的调侃,道:“那我要不要向我姐打听一下?是不是她们早晨的时候吵架了?” 温清风摇头:“小妹向来宽容温厚,她怎么可能和旁人吵架?” 季兰舟环顾四周,又道:“说起来,那个凌渊自早饭后就不见了,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温清风摊手,表示毫不知情。 他们两个在后面嘀咕半天,季兰婴回身淡淡扫了一眼:“跟上,不要走散。” 收回目光时,她不经意间扫过倾月的脸色,她顿住脚步,道:“你不舒服?” 季兰舟和温清风立刻围上去,但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依稀能看到她光薄皮肤下青紫色的细小纹络,俱是一惊。 季兰舟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搭脉,急道:“你怎么要硬撑?” 倾月咬唇摇头,说不出话。 温清风将她抱到一棵树下坐好,神情焦灼地瞪着季兰舟,道:“怎么样了啊?小妹是不是毒症加剧了?” “你别吵。”季兰舟又仔细给她把了下脉,片刻后才问:“倾月,你已突破武宗境了?”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要知道,修武之人若想突破天阶已十分艰难,即便成功进阶进入武宗境,多数人都会止步不前,就像季兰婴这样。因为人已近乎巅峰,再往前一步都是万分凶险与艰难,稍有不慎,修为尽毁算是最轻的后果,最可怕的是堕入魔道。 半途堕魔的人,不仅被正统修魔之人视为耻辱,更因丧魂失智而嗜杀成性,最终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天下公敌。 倾月此刻脉象大起大落,脉息极不稳定,似有堕魔前兆。 她嘴唇颤栗地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回答季兰舟的问题。 季兰舟正色道:“你不能再炼下去了,你会死的。” 季兰婴递过一方手帕,温清风接过给她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但很快又覆盖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催促道:“你先别说这些,先看看怎么让她舒服点。” 季兰舟也急了,红着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她修炼太急,灵气在她体内胡乱冲撞,需要个修为在她之上的给她运力引导,这里谁突破武宗了?!啊?!” 后面这一声,几乎是发|泄似的吼了出来,把周围人都唬住了。 没想到向来面带笑容的人,发起火来也如此吓人。 萧宁束手站在一旁,眼中既有担忧又有丝不甘,她闷声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么难受,结果那人呢?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他凭什么说我王兄配不上你?” 倾月身上忽冷忽热,耳朵也嗡鸣不止,根本听不清她的话。 她咬牙忍受着体内四处冲撞的几股灵力,试图将它们调理归位,可都是徒劳。 她之所以急于修炼,一方面是因为体内雄厚的灵力能够有效压制醉魇发作时的痛苦,另一方面她也在为重回魔域做准备。 那里有她的敌人,武宗境的修为根本不足够支撑她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立足。 季兰舟面露不虞,转头看向萧宁,道:“都什么时候了,安乐公主少说点吧。” 萧宁更是委屈,道:“兰舟哥,你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真心想让月姐姐当我王嫂的,可她却因为那个半路杀出的男人放弃我王兄!这算什么呀?他们的婚事都已经昭告天下了啊!” “什么?”后知后觉的季兰舟和温清风都是一愣。 季兰婴将萧宁推到一边,道:“别无理取闹。” 萧宁又要反驳,却听倾月闷哼一声,她最先看过去,眼泪倏然而下:“月姐姐你怎么了!” 她扑过去,慌乱地用袖子给倾月擦去从唇角边滑落的血迹,可血越擦越多,很快浸湿了她的袖子。 温清风让她站到一边,他则托住倾月无力的身体,让她微侧过头,以免被血水呛到。 季兰婴蹲到她身边,以掌抵住她的胸前,试图给她牵引体内乱蹿的气息,可片刻之后,她深深叹了口气,对季兰舟几不可察地摇摇头。 倾月的眉头已皱成了“川”字,她紧抓着身下的树枝,试图用掌心的刺痛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可饶是如此,口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气让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被无能为力的刺痛感一遍遍凌迟。 萧宁也顾不上再去和她计较王兄的事,戳在一边不停的哭。 林子里忽然起了风,飞沙走石被卷到半空中,迷乱了人的视线。 紧接着,一道黑影飞快闪过,温清风惊觉怀里已经空了。 “该死!本座不过离开一会儿,你们这帮蠢货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凌渊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冷意,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想他应该可以帮倾月渡过难关。 就连萧宁也顾不上和他的嫌隙,哭道:“你废什么话!赶紧帮帮月姐姐啊!她都要死了……” “闭嘴。” 凌渊把人放在地上坐好,见她嘴角还在渗血,他冷眼一掌拍在她的胸前,倾月痛苦地弓起背,偏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似压在胸前的巨石顿时消失了。 “你何时受了内伤?也不知道吭一声,就那么急着去死?”凌渊捏住她的下巴,没好气地用力掐了她一下。 吐出了淤血,倾月顿时清醒了些。 睁开眼,迷蒙中只依稀看清凌渊那张想要杀人的脸,她皱眉道:“你好烦。” 凌渊拍拍她的脸颊,让她不要闭眼,道:“还嫌我烦?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救你。” 倾月想拍开他的手,可双手却提不起力气,她咳嗽两声,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直冲脑门,那叫一个刺激。 她勉强抬眼,气若游丝。 “我吐了多少血?” “可以泼墨作画了。” 凌渊又打了下她的脸颊,手下没收力道,“啪”的一声特别响亮,看得温清风等人都是一肚子不满,又不敢冒然出声得罪于他,只能闷声在旁郁郁不已。 倾月的脸颊火辣辣得疼,神智又清醒几分:“你打我干嘛?” “让你看清楚点,我要对你做的事。” 凌渊眼皮一眨,再睁眼时那双漆黑眼瞳已变成惊人的火红色,三千墨发也似被火神吻过,无风自动,在她眼中飞舞成一团夺目的火。 倾月似被蛊惑了心神一般,怔怔地看着那抹妖异的红迅速靠近,再待她回过神来时,冰冷的唇上已传来火热的触感。 她睁大了双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红瞳。 “别动,”男人低哑的声音从相贴的唇上逸出,飘进她的耳中,“放空心思。” 倾月一动不动,灵魂似被抽空了一般。 口腔里又弥漫起一股咸涩的血腥气,有温热的血液缓缓滑过,一路滑进她的喉咙,她机械地吞咽下去,盯着那双红色眼瞳像是入了神。 凌渊偏头,在她唇上辗转换了个歪头的方向,这看上去更像接吻了。 季兰舟和萧宁在旁边看得眼睛喷火,温清风扶额偏过头去,心想渡精血疗伤非得用这么少儿不宜的激烈方式进行吗? 反倒是季兰婴说了句符合凌渊心意的大实话:“这样快。” 片刻过后,凌渊撤身坐在她对面,两人手掌相对,嘴角还沾染着殷红的血,他哑声道:“一切听本座的,不要胡乱调息,知道吗?” “嗯。”倾月闭上眼,轻声道:“我又欠你一道人情。” 凌渊握紧了她的手,心想:不,是我欠你的。 旁边一干人等各怀心事地相顾无言,过会儿就听到林子里有人在哼小曲,循声看去,就见棘游盘腿骑在雪狼背上,左手拿着野山鸡,右手提着几只野兔,肩膀上还挂着几根长满野果子的藤条,优哉游哉。 他用脚踢踢雪狼的后背,道:“走快点嘛,少主已经把我们落下好远了。” 雪狼没吭一声,又加快了步伐。 待他们来到近前,棘游一看自家少主那满头的红发,当即扔了吃食闪至近前,激动地吼道:“谁能告诉老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旁人答话,他又厉色道:“凌渊你速速收手!忘了千霜的下场了吗?!” 第58章命魂连契 运功之人最忌讳旁人打扰,棘游没法出手制止,只能戳在一边吼人。 凌渊对他的种种言语充耳不闻,只握紧倾月的手,道:“别理他,你专心。” 棘游急得跺脚,道:“你不收手,老子就把你敲晕扛走了!你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的懂不懂?!” 倾月心头一惊,忽然侧身偏头,吐了口血。 凌渊忙去查探她的情况,怒骂道:“不是让你专心吗?这点事都办不到?!” 他把人扶正,又要对掌运功,倾月却坚定地摇头拒绝:“我已经无碍了,你别再消耗灵力。” 凌渊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猛地向棘游射去两道锐利的目光。 棘游仗着辈分大瞪回去,没好气地道:“你瞪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凌渊擦掉唇角有点干裂的血渍,沉声道:“你改改你这大惊小怪的臭毛病。” 自从棘游亲眼目睹了凌千霜魂飞魄散前红发飞舞的模样,此后他只要一见了凌渊露出红发红瞳的样子就会心惊肉跳。 只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有理,不认为这是在小题大做。 为了让倾月快速恢复状态,凌渊不惜损耗自身精血和修为,这付出的代价太大,明明可以只先缓解下她的痛苦,然后让她慢慢调养的。 棘游又急又气,道:“你每次都这样,一遇见她的事就什么都不顾,你非得走上你父尊的路才甘心吗?” 凌渊漫不经心:“别什么事都提他,他已经死了,你醒醒吧。” “啪——”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凌渊挨了一巴掌,瞳孔中跳动的火红色几乎要灼伤棘游的手。 棘游的眼底爬满血丝,沉默不语地与凌渊对视良久,他终究一句话没说,化作红光飞回到了倾月的眉心之中。 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在场目睹那一巴掌的人都很尴尬,萧宁更是躲到温清风身边,时不时地往凌渊那边瞄。 凌渊深吸口气,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只是半张脸依然火辣辣的,肯定留印子了。 他瞥了眼倾月,旋即起身拂袖而去。 倾月叫了他一声:“你去哪儿?” 凌渊头也不回:“管好你自己。” 雪狼“嗷呜”一声,疾步跟了过去,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倾月叹了口气,躺在地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季兰舟走过来,神色复杂地拍拍她的肩膀,道:“起来吧,地上凉。” “嗯。”倾月缓缓起身,垂眼扫了一下,发现他们几个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沾了血迹,她牵起嘴唇,笑道:“回去我得多买几身衣裳,给大家赔罪。” 她本是在打趣,却勾得萧宁又落下泪来。 温清风叹道:“安乐你不要添乱好不好?怎么还哭了?” 萧宁不答,反而趴在他怀里哭得更凶。 在亲眼目睹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后,她再也没法理直气壮地把凌渊撵走了,想到倾月方才吐血时的画面,又想到她可能成为不了她的王嫂,萧宁心里难受。 休息一会儿后,一行人继续上路,温清风和季兰舟想背倾月出山,但倾月却坚持要自己走。 温清风退而求其次,搀着她的手边走边道:“那个小妹……你当真喜欢那个人吗?” 倾月抿唇,没有回答。 温清风挠挠头,又换个方式问:“那你是不是真为了他要和星殿断了情分?” 倾月歪头看他,道:“星寒和我之间的问题不关任何人的事,我这段时间只想解了醉魇之毒,儿女私情押后再说,或许我会孤独终老也说不定。” “咦,说什么胡话?我家小妹可不能这么丧气悲观。”温清风拍拍她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决定,二哥都支持你。” 倾月笑着点点头,转过去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黯然。 过了半日,一行人兜兜转转走出了幻净山,本打算原样返回,但棘游撂挑子不干了。 棘游窝在倾月眉心中,闷声道:“少主他人呢?见不到他,老子不走。” 倾月叹口气,用意念和他交流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非得打他那一巴掌,凌渊那么骄傲别扭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回来?” 棘游不管这些,道:“那你去找找嘛,有你在,他再别扭也会回来的。” 倾月无力,道:“我和他之间没有血契牵绊,感知不到他在哪里。” 棘游灵机一动,想起了件重要的事:“能啊能啊,你们之间的羁绊比血契强多了,你快点找找他在哪。” “你想他想疯了吧……” “魂器认主,他若想将魂器转给你,必须得用自己的精血养你魂魄七七四十九日,你们之间命魂早已不分彼此了,这等羁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然他怎么能从乾坤境找到这里来的?” 棘游一股脑地把这个重磅炸弹扔给倾月,直接炸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早就知道凌渊将魂器转给她的事,却不知这背后竟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修炼之人,每一滴精血都凝聚着自身的灵气魂力,凌渊居然以自身精血养她魂魄那么久,她竟然还一无所知?! 更要紧的是,若他们命魂纠缠难分彼此,这意味着若她不解醉魇之毒,几个月后,凌渊也在劫难逃。 她狠狠咬了下牙,低声骂道:“他还好意思天天骂别人蠢,他才是最蠢最笨的那个!” 季兰舟探过头来,问:“倾月你怎么了?你在骂谁?” “骂该死的笨蛋!” 倾月的教养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她不顾旁人的询问,也顾不得解释,咒骂着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她不知道命魂牵绊在一起的人究竟有何沟通的方式,她只能凭直觉去找,棘游又一直在念叨他如何不该打凌渊一巴掌,这让倾月显得无比暴躁。 没人意识到,这份暴躁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有堕魔之兆而引起的性情变化。 独自一人在林中兜兜转转了许久,最终她又回到了那个山洞口,凌渊正倚坐在那棵倒掉的大树旁,面无表情。 他见她发丝凌乱,气息不平,道:“怎么?本座不见了,你如此紧张?” 倾月没理他的逗弄,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扬手就抽了他脑壳一下。 凌渊莫名其妙又挨了一巴掌,不由心头火气,他仰头瞪向倾月,不快道:“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竟然敢对本座不敬!” 倾月冷笑:“你胆子也挺大的,自作主张用精血养我的残魂,你觉得这么做很伟大是吧?” 凌渊暗骂了棘游一通,该死,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不要让倾月知道这件事。 倾月揪住他的衣襟,弯腰直视进他眼中,道:“你瞒着我做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我不知不觉中欠你的人情多到没办法偿还,你就可以利用这种歉疚让我对你言听计从是吗?!” 凌渊抿唇不语,面色沉郁。 眉心中,棘游忍不住开口劝慰:“倾月丫头,少主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我滚出来,道歉然后闭嘴。” 倾月浑身散发着浓重的火药味,棘游也只能依从指令冒出来乖乖给凌渊道了歉,然后闪到一旁站定,不敢再多说一句惹她动怒。 凌渊站起身来,僵着脖子道:“魂器的事不过是本座举手之劳,并非特意为你,你不必这么大反应。” 倾月挑眉,怒极反笑:“你真以为我傻?还是说在你眼里,和一个人命魂连契,就穿衣吃饭那么稀松平常,根本不值得在意?” 凌渊这下算是领教了女人发起脾气来的厉害。 他偏过头,避开倾月锐利的视线,小声嘟囔了一句:“当然很重要。” 衣襟再次被揪住,他看到倾月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竟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然后他听到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当初难道没想过,倘若我一不小心死了,你也难逃灾厄吗?” 想过吗? 当然想过,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早已孑然一身,若连她都不在了,他和一具白骨又有何区别? 凌渊抬手抚上倾月的脸颊,用指尖轻轻擦拭她的眼角,软声道:“别哭,太丑了。” 倾月“啪”地打开他的手,旋即趴在他肩头,用他的衣服狠狠蹭了蹭脸。 她抵住他的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才是最蠢的那个。” 凌渊揉了下她的头,严肃反驳道:“不,你才是。” “你是。” “是你。” “……” 两人毫无意义地争执了数个回合,听得棘游在旁直挠头,所以他们是莫名其妙的吵了起来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么? 倾月从他胸前抬起头来时,除了眼圈有点发红之外,看不出异常。 “走吧,二哥他们该着急了。” 凌渊站着没动,脸上的表情有点不情不愿。 倾月知道他被当众扇了一巴掌,肯定觉得颜面扫地,她只能拉住他的手腕,道:“走吧,我们只去打声招呼,然后就不同路了。” 凌渊扫了一眼手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你不回去?” “不回,直接去千竹国找炼丹师炼制妃子笑。” 倾月本打算先回温府一趟见下温谷雄,因为先前温清风说祖父打听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当面和她说,可现在知道了凌渊和她命魂连契的事,她就变了主意。 她想尽快解决醉魇的毒,她已经欠下凌渊太多,决计不能再拖他下地狱。 凌渊被她牵着手往前走,他掩住嘴角的笑,沉声道:“你碰了本座的手,就得对本座负责。” 倾月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了。 凌渊抚|摸了下温热的手腕,用口型无声骂了句脏话,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眼看倾月已甩下他一大段路,他只能放弃似的大步跟上,目光紧紧跟随前面的人,打算只要她有回头的动作,他就立刻放慢脚步,一脸不情愿地龟速前进,以此表达一下自己被甩的不满。 然而,凌渊大人内心戏太足,人家却没有往回看一眼。 第59章村庄插曲 倾月和凌渊一前一后走回到山脚下时,天色已黑,季家姐弟守在篝火堆旁相顾无言,却不见温清风与萧宁。 “二哥和安乐呢?”倾月来到篝火堆旁坐下,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人影。 季兰舟扫了一眼站在树影里的凌渊,闷声道:“他们去附近庄子里找吃食,我姐的厨艺太差。” 季兰婴耸了下肩,表示已经习惯这样的嫌弃。 倾月莞尔,看凌渊还远远站在一边不肯过来,她便向季兰婴表达了要分道而行的想法,希望她能转告温清风。 “这么急着动身?”季兰舟听了,立即打起精神,道:“这样也好,早解决早轻松,我同你们一道。” 季兰婴淡淡道:“你帮不上忙,同我一道回城。” 不等季兰舟反驳,她又对倾月说道:“我建议你等一下温兄,听闻他常年游历在外,与千竹国的几位高阶炼丹师颇为熟识,他比较有用。” 正说着,道路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便见萧宁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跑来,身后再不见别人。 篝火堆旁的人纷纷起身迎上,询问她温清风的去向。 “村子那边出了怪事,风哥哥留下帮忙了,但那看起来是个很邪性的阵法,我便独自跑来找你们帮忙了。” 萧宁顾不得喘顺气,简单说了几句,就带人往回跑。 倾月自然不会抛下她二哥不管,也就随季家姐弟一起朝村庄那边赶去。 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凌渊见状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也跟了过去。 出事的那座村庄离山脚不过十里,几人刚来到村边,就见头顶上空笼着一层墨黑色的云雾,隐隐有紫光爬过。 倾月与季兰婴颇为默契的对视一眼,紫冥雾阵! 季兰婴秀臂一挥,背后红缨长枪已横至半空,她抿唇道:“此阵还未大成,倾月你随我一起。” “好。” 倾月催出棘游,跃上它的眉心,与季兰婴一同飞入越发浓厚的云层之中,周身紫色闪电逐渐密集起来,天际滚过一阵阵轰隆之声。 季兰婴御枪直上,直接穿过阵中心,来到紫冥雾阵的正上方。 倾月随后跟上,居高临下俯视此阵,隐隐觉得不对。 “看出什么异常了吗?” 季兰婴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倾月歪头又将脚下正在快速显形的紫冥雾阵看个仔细,片刻后,一道寒光快速划过眼底,她道:“此阵阵法是镜像的!” 季兰婴面色沉静,又问道:“那上次巨灵山的紫冥雾阵与此有无差别?” 倾月面露诧异之色,沉重又缓慢地点了点头:“毫无二致。” 阵法呈现镜像,也就意味着她脚下所见的紫冥雾阵并非阵法本体,任何对它的攻击都不会真正损害阵法本体。 她瞳孔微缩,握紧了腰间的碧痕,这也意味着上次在巨灵山她拼命破阵,不过只是破坏了一个表象而已,阵法之所以没再召邪号魔,多半是驭阵之人自行撤去了。 “果然是他。” 季兰婴低喃一声,秀美面容上显出一丝悲戚之色,她捏诀于眉前,快速催动灵咒,很快一道湛蓝色的阵符凭空显现,她扬臂挥之,阵法立即张大坠下,将那道镜像的紫冥雾阵笼罩。 “这里暂且无事,你去找温兄让他不要白费力气,此事我来解决。” 倾月追问:“你认识驭阵之人?” 季兰婴点头:“他的目标是我,你等不必牵涉进来。教阿舟速回京城,也祝你能得偿所愿。” 说完,她御枪离去,身影快速消失在天际。 棘游在云层中游弋,吐出信子道:“丫头,要不要追上去?” 倾月垂眸看了眼蓝光与紫光交缠的两道阵法,紫冥雾阵上的符咒已停止流转,看起来应该是被季兰婴压制了威力,她摇头道:“不追,回去吧。” 回到地面上,村民惶惶然聚在一块,畏缩不敢言。 倾月安抚几句,只说是附近灵兽渡雷劫,并不会牵连到村庄安全。 随后,她转达了季兰婴的话。 “什么?我姐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季兰舟皱起眉头,道:“她没说让我回京城是做什么吗?” 温清风道:“肯定是急事,你回去看看吧,毕竟是你亲姐姐。” 季兰舟不甘地望向倾月,犹疑道:“那倾月你……” 倾月道:“你先回去吧,若季姑娘那边并无大碍,你可以再来千竹国找我们。” 温清风拍拍他肩膀,道:“我直接带小妹去找叶知非,他这么有名,你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该如何找到我们了。” “……那我先行一步。” 季兰舟实在放心不下长姐安危,毕竟这么多年她还从未交代过自己要帮过什么忙,他不能不回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萧宁竟一反常态,要同季兰舟一起回京。 她实在看不得那个用狼一样的眼神不停打量倾月的男人,纵使知道他能豁出性命来救倾月,可每次见到他,她就想哭,她为王兄鸣不平。 温清风莫名松了口气,笑道:“那安乐就交给季兄弟照顾了哦。” 萧宁心情更加郁闷:“风哥哥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温清风尴尬地挥挥手,送别季兰舟和萧宁,然后道:“行了,咱们这就动身吧。” “不急。” 一直不吭声的凌渊突然开了口,反倒让温清风有点荣幸的感觉,毕竟这家伙自打露面后就没主动跟他们这等凡人搭过话。 “本座累了,要睡觉,明早动身。” 说完,他抱着双臂转身走了,径直进了一家院子还算干净的人家,躺人家榻上闭眼开睡。 温清风跟在他身后,略为窘迫地点点头,笑道:“的确,他给你渡了不少精血灵气,是该让人家好生休息。” 倾月抬眼看了下村庄上空仍在发光发亮的阵法,道:“留下来也好,万一阵法出错,我们还能照应一下。” 她出门要将采摘好的灵草都搬进屋子里来,就听凌渊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吵?本座要睡觉,你安静点。” 于是倾月放轻了动作。 又听那人说道:“太吵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瞧瞧你二哥,搬东西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本来坐在桌边喝水的温清风立刻呛了一口,他认命地放下茶杯,对倾月招招手道:“小妹你赶紧去歇着吧,我来我来。” 倾月冲着他笑笑,小声道:“那就有劳二哥了。” 温清风叹了口气,边搬东西边想他是不是被莫名其妙秀了把恩爱。 直到子夜时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阵法终于散去,村民们这才算安心。 翌日清晨,倾月被一阵阵香味勾醒,她推门出去,就见热心的村民们捧着大碗小碗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守在院子里。 一见她出来,村民齐刷刷地叩首,谢天仙救他们村庄免于一场灾祸。 随她身后出门的温清风正揉眼睛,一见这阵仗又被吓了回去。 相比之下,还是凌渊大人非常淡定,他穿戴整齐地出了门,在大姑娘小媳妇分外明亮灼热的目光中使唤人给他打了洗脸水,随即又坐到院子里特意摆出的大长桌边开始吃菜。 吃了两口,他朝站在门口的兄妹扬扬下巴,道:“愣着干嘛?不饿?” 村长弓着身子站出来,笑眯眯地问:“是不是菜不合天仙的胃口?咱们是粗鄙之人,乡下比不得城里有那么多花样,天仙若是……” “不,很好。” 倾月被他一口一个“天仙”叫得格外别扭,她坐到凌渊对面开始吃饭。 温清风也跟着落座,但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不是因为饭菜太难吃,而是被周围一群人笑眯眯地盯着,即便是满汉全席也难以下咽。 他冲村长招招手,村长立刻躬身过来,活像随时等候皇帝传唤的小太监。 村长:“少侠有何吩咐?” 温清风:“我说那个,做了这么多菜大家一块吃吧。” 村长摇头:“这是村里老少为了感谢天仙、少侠救命之恩特意做的,咱们不敢和恩人同席。” 温清风挠挠头:“可是您这拉帮结伙地盯着我们吃饭,我们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村长笑眯眯:“少侠无需客气,您吃便是。” 说完,他又退了回去,继续和村民们一起站在桌边看他们用餐。 倾月咬着筷子冲温清风不厚道地笑了,绝美容颜看得不少村民眼睛发直。 凌渊忽然“啪”地一放筷子,声音不大,但他一张俊脸阴沉不已,瞳中似有红光闪烁,村民们惶惶然都软了腿,不知是哪道菜做的不合这位大人的胃口。 村长又弓腰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是小的哪里做错了吗?” 温清风在旁直叹气,心想怎么小妹是天仙,凌渊是尊上,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少侠”呢?这些村民也忒以貌取人了吧? 他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凌渊,认了命,谁叫人家确实看起来比较厉害呢? 村长心里直敲鼓,等了半天也不见凌渊搭腔,他只能又大胆问了一遍。 凌渊端足架子,这才冷声道:“还没参观够吗?本座要去如厕,你们要不要跟着?” 这话一出,倾月差点被呛到,旁边的村民也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去了。 凌渊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鸡腿,精准扔进了倾月的碗里,闷声道:“饭都不会吃吗?瘦得硌人。” 温清风想把脑袋埋进碗里,他什么都不想听。 第60章速归 三个人用过早饭,倾月又确认了一边云间再没紫冥雾阵的迹象,这才和温清风、凌渊朝千竹国出发。 半人高的灵草摆在面前,要担起挑夫重任的人,自然是温清风。 催动灵兽可日行千里,但那样太耗神,凌渊向那村长要了三匹马,临走前随意扔了块玉佩,温清风瞥了一眼,不由咋舌,那玉佩能在京城买几方宅院了。 不过这倒是让温清风可以暂时不用肩扛手挑,他把灵草挂上马背,笑道:“凌兄有心了,知道体贴我家小妹,不让她耗神费心。” 凌渊无视他的示好,捅了一刀:“要是没有你,霜骨可载本座与倾月两人,片刻便到。” 霜骨,就是凌渊那头小雪狼,它表示可以叼着温清风,但不保证会不会突然把人吃了。 温清风扶额,心想这人是在明目张胆地鄙视自己没有灵兽坐骑吗? 凌渊见他不语,再捅一刀:“要是没有你,本座会对倾月更体贴,你要知道破坏他人感情是要遭天谴的。” 温清风吐血,心想他什么时候破坏别人感情了?他就想帮自家小妹挑个灵草都有罪吗? 他任命的点点头,用手在嘴巴上比划两下,无声表示自己不会多说一句话。 倾月谢过村民,从院子里走出来,翻身上马,见温清风一脸黑线的表情,她瞄了眼凌渊,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分配任务,找好个人定位。” 凌渊淡淡地看向温清风,对方回以一个特别温暖的笑容。 倾月半信半疑,和他们二人离了村庄,朝千竹国进发。 纵马半日,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倾月不时朝温清风那边瞄一眼,发现他一言不发抿唇骑马,偶尔两人目光交汇,温清风都立即避开,朝她挥挥手示意她不要理他。 待缓行歇息时,倾月驱马与温清风并肩而行,问道:“二哥,我们要去找的那位炼丹师很厉害吗?” 温清风点头,简单答道:“叶知非年纪轻轻却位至丹君阶,实乃炼丹天才。” “叶知非?”凌渊突然投来目光,斟酌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熟稔的名字。 倾月挑眉:“你认识?” 凌渊沉吟片刻,摇摇头:“或许只是名字一样,不过本座认识的那家伙最爱扮演天才这种角色,享受世人崇拜,是不是他须得见过人才知道。” 温清风却笑着摆摆头,道:“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叶知非为人低调谦和,不似凌兄所说的那般张扬。” 凌渊也没多言,只若有所思的闭上了嘴。 看他们两个交流也挺正常,倾月也就不再多问早上两人的神秘对话。 走走停停又行了三五日,倾月的身体已调整得差不多,不再有灵气不受控的现象发生,而且凌渊每天都会逼她饮几口精血,醉魇的毒竟也没有再剧烈发作过。 她提议弃了马匹,催灵兽前往千竹国,凌渊拗不过,只能答应。 就在他们歇息调整时,温清风突然变了脸色,他纵身跃上一间房屋的屋顶,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便听见一声鹰啸划破天空。 倾月抬目望去,只见一雄劲苍鹰在空中盘旋一周后俯冲直下,最终落在温清风的肩头。 温清风从它脚爪上解下一张纸条,那上面寥寥数字,却让他面色陡然一变,脚下不稳,竟摔落下来。 凌渊甩袖一挥,一股劲力托住温清风,才没让他受伤。 倾月跑过去询问:“二哥,怎么了?” 温清风木然抬起眼,两行清泪倏然而下,让倾月心头猛地一跳,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纸条,垂眼一看,纸条上只写着六个字:温老殡天,速归。 她握紧双拳,红了眼眶,摇头道:“不可能!爷爷他身强体健,怎么可能?!” 温清风捂着脸,肩膀耸动了良久,他再抬起头来时已恢复了理智,他眼冒血丝地对倾月说道:“小妹,二哥对不住你,二哥这时候没法不回去。” “我同你一起。”倾月张开双臂拥住了温清风,用手拍拍他的后背,哑声道:“我不信他老人家……我和你一起回去见他。” 凌渊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唤出霜骨,让温清风同他共乘一骑。 三人匆忙回到温府,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倾月从棘游额间落地时双腿有点发软。 温府大红门口上的镶金牌匾依旧在日光下闪着耀眼金光,可那牌匾周身用白绫缠了一圈儿,白的有点刺眼。 一见门口那些小厮都穿上了守孝的白衣,温清风突然觉得脚步很沉重,他迈不开腿。 披麻戴孝的年轻管家从门内踉跄着跑出来,扑腾一下跪倒在温清风与倾月面前,哭道:“二公子、五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可老大人他、他没能见到你们最后一面啊……” 管家痛哭流涕,温清风却听不清一句。 他红着眼圈儿,猛地拔腿冲进温府,倾月疾步追上,两人一路跌跌撞撞跑进灵堂。 见来了人,守在棺木旁的温家人又开始哭孝,温清风忽然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被他一吼,温朗的妻妾们都抹了眼泪不敢再吭声,而后温朗来到他旁边,颤声道:“儿啊,给你祖父叩个头吧。” 温清风却不停地摇头,走到棺木前狠狠捶了一拳,道:“把棺木给我打开!老头前几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不信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温朗拍拍他的肩膀,道:“风儿,为父知道你与你祖父向来最亲,他如今走的突然,最放不下你,你要懂事。” 温清风突然间像被人抽干了力气,扑腾一下跪在了棺木前,泪如雨下。 倾月在他身边跪下,泪水已不受控制。 她想起那日她醉魇发作时,温谷雄为了给她压制毒性,耗了半日的心神,纵然衣衫湿透疲惫不堪,但他依旧目光灼灼,笃定地说要帮她把解药寻来。当时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倾月没想到她竟会记得那么清楚,她记得温谷雄对她说:“月儿你放心,那解药,爷爷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你弄来。” 他离开时背影宽厚坚实,步伐沉稳有力,带着全天下最宝贵的真心,没回头地走了。 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眼。 她和温谷雄之间的祖孙情缘太短,可这情分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纯粹宝贵的让她想一直倍感幸运与温暖。 命运弄人,一朝分别,竟已是天人之隔。 难以自制的痛苦与伤怀涌上心头,她痛得咬破了嘴唇,泪水混杂着血丝流进口中,原来这就是失去至亲的滋味。 旁边的温清风哭到几乎脱力,他跪在棺前久久不肯起身,他在为来不及见温谷雄最后一面而自责不已。 最终,温朗让温卿言将温清风半拖半拽地弄出了灵堂。 倾月陪他在灵堂外的一间偏堂坐着,待他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后,才哑声道:“二哥,节哀顺变,爷爷他不想看你这样。” 温清风红着眼望过来,满眼悲恸:“小妹,咱们没有爷爷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倾月又泪湿眼底。 静默良久,温清风才转头看向一旁,问道:“老头他因何故去?”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温卿言神色淡淡,道:“不知。” 倾月也问:“爷爷他何时走的?” 温卿言顿了下,又道:“三日前。” 灵堂那边温朗在唤他,温卿言无声拍了下温清风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 待偏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温清风轻声道:“我还是不信,老头他当了七十多年的人精,身子骨更是比牛还壮,不可能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二哥想如何?”倾月看他神色笃定,便顺着他的话问。 温清风抬眼望过来,语气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开棺。” 倾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她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沉思片刻后,她点点头,道:“此事难办,明晚你我守灵时再动手吧。” 温清风无力地揉揉脸,道:“好。” 倾月一路心不在焉地回了听雨阁,倾尘本趴在床上独自伤心流泪,突然听见白虎在院里喊了句“女神大人”,他赶忙爬起来往外冲,一见倾月就扑上去哭了起来。 被他的哭声勾得又觉得眼酸,倾月揉揉他的后脑,哑声道:“乖,不哭了。” 倾尘又放声哭了一会儿,这才抽泣着陪倾月进屋。 待他情绪稳定了些,倾月才问道:“这几天你都在府里,知道爷爷他究竟怎么回事吗?” 倾尘抹掉眼泪,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整理下思路后,他才闷声开口道:“他老人家是五天前回来的,一回来就要找你说有要紧事,我说你们去了幻净山,他就走了。” “去找我们了?” “没有,”倾尘摇摇头,道:“他好像就一直待在书房里,吃饭、睡觉都在那儿,我和花素偷跑去看过。” 倾月蹙眉道:“然后呢?” 倾尘又红了眼圈儿:“他在书房里待了两天后一直没见出来,管家去送饭也没见有人应门,这才发现他……”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倾月的一颗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第61章拜见师尊 倾月找来帕子给倾尘擦眼泪,倾尘颤声说道:“他每次见了我都会凶巴巴地逗我,所以我每次都见了他就躲。可是他明明知道我会偷偷去书房拿他的宝贵丹药去卖,他还会故意不锁丹药匣子,月姐姐,你说他怎么这样啊?” “他就是这种人啊,”倾月揉揉少年的头,道:“他就爱作弄人,二哥每次都会躲着萧宁,爷爷他每次都会笑话二哥很怂,但还是会替他打掩护。” 红伞流转光辉,花素现身,趴在桌边眨眨眼问:“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倾月思索片刻,郑重答道:“他是很温柔的人。” 花素又问:“那他对大人和大人弟弟来讲,都是很重要的人吗?” 倾月点头:“自然,无可代替的人。” 花素托腮想了想,才道:“那位老爷爷他在书房闭关的那两天,我和大人弟弟去过两次,他像有很重要的事,写了很多纸条。” 倾尘闻言也不再哭了,转头看她,问道:“什么纸条?我没见过啊。” 花素抿抿唇,道:“我晚上睡不着,和小白在府里逛逛,见过他深夜里还在掌灯写东西。不过他每次都是写了两句就揉碎了扔到一边,就跟练字似的。” 他自然不会是在练字。 倾月心想这会儿府里的人都守在灵堂,她起身打算去温谷雄的书房找找线索,可还没出门,就见凌渊走了进来,抬手按住了她的眼睛,温柔地摩挲了两下。 跟在倾月身后的伞妖不禁心中一凛,叩首行礼:“少尊。” 凌渊一听这称呼就知道这些灵兽当初都在魔域里混过,应该都是自二十年前那场变故就离开魔域来到了星魂大陆,他也不稀奇,也扫了一眼伞妖,便拉着倾月重新走回到屋内坐下。 “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凌渊自顾自地斟了杯茶,然后将茶杯塞进了倾月手中。 倾月泄了气,明白凌渊说得有理。 若温谷雄当真死于非命,那加害他的人定然会把第一案发现场打扫干净,至于花素所提到的那些纸条,肯定早已被销毁了。 一切,只能等她找机会先看过温谷雄的遗体再说了。 倾尘乖巧地站在倾月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渊,他的目光太热切,让凌渊想忽略都不行。 他秉持着“倾月在伤心这时候不能让她添堵”的理念坚持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再也忍不了,“啪”的把茶壶一放,瞪向倾尘。 “小鬼,想死吗?” 倾尘一听他这语气,立即双眼发亮,窜到他面前问道:“你是黑豆身体里的那个俊哥哥吗?你是凌渊哥哥对吧!” 他对凌渊已心心念念了两月有余,如今竟真的见到本尊,还有点不敢认。 一听到“黑豆”这个土鳖的名字,凌渊嘴角微抽,道:“你有何贵干?” 纵然他语气冰冷,也没浇灭倾尘的热情。 倾尘扯住他的衣袖,微晃两下,道:“俊哥哥是我呀,我是……” 凌渊瞥了眼他空荡荡的一截儿袖管,打断他的话道:“本座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丢了一臂就觉得人生昏暗想去死的小屁孩吗?” 倾尘眼神黯了一下,旋即又焕发光彩起来,他高兴地点点头:“是我是我,俊哥哥你竟然还记得我,我等你等了好久啊,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俊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和月姐姐好般配啊!” 最后一句话彻底讨得了凌渊的欢心。 他难得露出了灿烂笑容,一把勾住倾尘的肩膀,道:“小鬼有眼光。说吧,你痴痴等着本尊所为何事?” 倾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拜俊哥哥为师,求俊哥哥教我修习术法。” 这下,凌渊脸上的笑容就没那么自然灿烂了。 倾月知道倾尘一直想拜他为师,虽然不知道他对凌渊的这份崇拜之情究竟缘为何故,但她不想挫了少年的赤诚之心,便搭腔道:“小尘天资不错,又并非一时兴起,你收了他吧。” 凌渊看她还红着眼圈儿,他不禁心疼,这一心疼也就心软了。 倾月见状又道:“小尘若是拜了你为师,那我身为他姐姐,为了让你用心教他也得多巴结巴结你,凌渊大人放着这便宜不占吗?” 凌渊却皱起眉头,道:“本座是那样的人吗?” 接着他扭头对倾尘道:“那你还不跪下?” 倾尘一愣,旁边的花素笑道:“少尊要收倾尘为徒呢,还愣着做什么?” 凌渊满脸嫌弃:“这么呆,怎么可能教的好?” 倾尘还没摸准凌渊的脾气,他迟疑地回头望了倾月一眼,但见她淡笑着冲自己点点头,他便明白了,喜笑颜开扑腾跪地,十分郑重地叩首拜师:“徒儿倾尘叩见师尊!” 凌渊瞄了眼倾月欣慰的笑容,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松了下,他咳嗽两声,绷着脸道:“嗯,以后本座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好修炼,不要给本座丢人。” “谨遵师命。”倾尘满心欢喜。 凌渊端着架子淡淡“嗯”了一声,又道:“若敢丢本座的脸,本座就把你撕了。起来吧。” 倾尘嘿嘿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恭敬地给凌渊奉茶。 凌渊说要做他师父也并非只为了应承倾月的情面,他当即就要来纸笔,写了一段心法丢给倾尘,道:“这个拿去自己参悟,实在不懂就问,一个月后本座检查成果。” 倾尘如获至宝,当即又给凌渊行了一礼,转身捧着心法跑去自己房间参悟去了。 倾月叹口气,对凌渊道:“我知道以他的资质远不够你的标准,也真是难为你了。” 凌渊耸耸肩道:“他的资质比你好,本座收他为徒,是太无聊了,你少给自己贴金。” 倾月也不和他顶嘴,笑道:“那就有劳凌少尊了,我不求他能叱咤天下,只求他能学得一身本事保自己安虞一生。” “人各有命,你实在无须如此伤心。” 凌渊负手站在窗前,深秋木芙蓉开得正好,一树繁花伸到窗前,他折了一枝扔给倾月。 倾月垂眼看着手中白红两色开得秀美的花枝,抿唇不语。 良久,她才沉声道:“温老爷子待我甚至比我父亲还要好上许多,人间真情最为难能可贵,不像这花谢了又能开,一旦逝去就真的没有机会再重新拥有了。” 凌渊定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倾月叹道:“虽然我们祖孙缘太短,但他之于我的真心却不是谁都能给的,所以他的事我不能不管,我必须要有个交代。” 凌渊知道她是在解释要半途回温府的事,他忽而闪至她身前,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眼看他。 “本座的这颗真心也不是谁都能给的,所以你给本座接好了。” 他低头欲吻,却感觉到倾月些微的退缩,他忍住了。 他咬咬牙,沉声道:“你先解决了你认为最重要的事,至于醉魇的毒,和本座命魂连契的事,你不必有顾虑。” 倾月再次抬眼望过来,竟觉得他的乌黑眼瞳实在太明亮,让她有些眩晕。 她听到他低低对她说:“与你同生共死,是本座的一厢情愿,与人无尤。” 说完,他化风离去,倾月握紧手中的那枝木芙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温谷雄的突然离世,震荡了整个苍星国,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分析,从各个角度猜测这位苍星第一高手究竟死因为何。 温府这几日来了不少吊唁的人,甚至有其他国家敬慕温谷雄威名的人,千里迢迢只为赶来送这个未曾谋面的老人最后一程。 倾月回府第二日,也就是温谷雄入殓第四日,萧星寒来吊唁。 他一身素白,额间还系着一条白色孝带,他这等装扮让温朗等人惶恐不安。 萧星寒如今身为监国皇子,虽未被正式册封太子,但却比太子权威更重。他亲来凭吊已算给了温府极大荣光,更何况他还系着孝带,这对皇帝颇有不敬之处。 温朗委婉劝他解下,萧星寒却置之不理。 他走到灵堂中间叩首行礼,吊唁完后走到守灵的倾月身边,道:“节哀顺变。” 倾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千头万绪,她眸光黯然,淡淡地点点头。 萧星寒站在她旁边静默良久,这才朝灵堂外看了一眼,随即有传旨太监躬身进了灵堂,用尖利的嗓音宣读了一道旨意。 大概就是皇帝最近身体欠安,命温府提前治丧,不要冲撞了天子之气。 旨意一出,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早就有传闻皇帝身体日渐不好,都已不能下榻,如今要命温谷雄的丧事提前办理,只怕皇帝也命不久矣。 苍星国俗,老者归天需停灵十日受人凭吊方可下葬,若欲皇家尊者薨逝,须得提前或延后治丧,以免冲撞。 温朗接了旨意,恭敬地问道:“星殿,依您之见家父之事该何时办呢?” 萧星寒回身看了眼倾月,淡然道:“后日吧。” 说完,他带宣旨太监走出了灵堂。 走到温府大门口时,背后有人叫他:“星寒等一下。” 他回身,见她一身孝服走来,心口微紧。 第62章开棺 倾月打量了一下萧星寒,他依旧沉静冷峻,只是眼底依稀可见两团乌青色,想来是最近国事家事都压在他一人肩上,操劳忧心。 她走到近前,声音有点沙哑:“你父皇他……” 萧星寒面色冷淡,道:“他没什么,心愿已了,是生是死也都没什么遗憾了。” 他的话有点尖锐,倾月也不想去探究这对父子之间的恩怨,便点了点头。 萧星寒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冲,他换了话题,道:“我听萧宁讲了,灵草已经找到了,只不过出了温老之事,倾月你要节哀。” “嗯,今夜我和二哥为他守灵,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倾月心里发闷,她知道这不是和他谈感情的时机。 萧星寒也意识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眸色稍暗,叹道:“有什么话,待温老入土为安后再说吧,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倾月点点头,再无话可说,她送别萧星寒转身回了灵堂。 待她离开后,温府内闪出一人,站在萧星寒身边,道:“星殿有何吩咐?” 萧星寒轻缓扯下额间孝带,道:“今夜倾月守灵,她不会甘心的,势必要开棺,你有没有处理干净?” “伤口已毁,看不出是何兵器所为。他手中所攥纸条,指向线索是一旧敌,那人已死,死无对证。” “这两日密切留意温朗的动向,兵力布置交给你去办。” “是。” 萧星寒仰头看了眼天空白晃晃的秋阳,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句:“马上就要结束了。” 入夜过后,白日里跪得麻木哭得也麻木的人纷纷回屋歇息去了,只剩温清风和倾月、倾尘三人守在棺木前为温谷雄守灵。 等了一会儿,灵堂外花素探进头来,道:“女神大人,各个别院的灯都熄了。” 倾月点头,揉了下倾尘的头,道:“你去守在外面,有人来了记得通报。” 倾尘从命,他来到灵堂外,和花素、白虎形成了外面通往灵堂的三道关卡,以保证若有人来打扰,能留给灵堂里的人足够时间收拾整顿。 温清风和倾月齐齐跪在棺木之前,郑重地叩了三首,然后起身开棺。 棺木四角被钉了八根桃木钉,两人只是将那钉子完好无损地拔出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与那个昔日里与他们嬉笑成一片的老人只隔着一方厚重的棺木盖。 此刻,它抬在手中,重逾千斤。 撤开棺木盖子前,温清风低喃了一句:“不孝孙儿对不住了。” 红木棺中,一身黑色寿衣的温谷雄面容沉静安详,脸庞稍微有些浮肿,眼底两圈儿乌青,嘴唇白得过分。 见此情状,温清风抹了把眼睛,哑声道:“老头儿……” 倾月调整好情绪,拍拍温清风的肩膀道:“二哥,爷爷会理解的,我们抓紧时间。” 温清风点点头,翻身跃进深棺中,小心翼翼地将温谷雄扶起,仔细检查他的前胸后背有无伤口,最终他们在温谷雄后背接近腰身的位置发现了伤痕。 伤口因为时间原因开始腐烂,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这里受到了不止一次伤害。 说白了,是凶手为了掩盖兵器种类和招式手法,故意将此处伤口划烂。 此等行径,实在是极大的侮辱。 温清风低吼一声,也无法纾解心中悲痛与愤恨。 倾月眼睛酸涩,胸中翻腾起滔天怒火,沉默不语地挥出一掌打在了墙壁上,两道裂痕顿现,顺着墙壁曲折爬上了屋顶。 温清风颓然坐在棺内,怀中搂着温谷雄的尸身,怔怔的唤了她一声:“小妹。” 倾月靠在棺旁,垂眼应道:“嗯。” 温清风红着眼,道:“二哥曾游历江湖数载,见过不少恩怨情仇,我本不理解为何会有人纠缠着一段过往纠葛杀来杀去,但今天我明白了。” 倾月不语,静默听着。 “老头儿这仇,二哥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报。” 温清风为温谷雄将寿衣重新穿戴好,边说边道:“老头儿虽已年过七十,但认真打起来,咱们加一块儿都未必能胜得过他。伤口在后背,想来是偷袭,而且多半是他最不设防之人。” 倾月回过身来,看幽微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道:“我也想过,爷爷在自家书房深夜遇害,府里的人最有嫌疑。” 这会儿温清风冷静的有点可怕,他冷冷地说道:“不要让我找到任何证据,否则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顾忌家人情面。” 他将温谷雄重新放回躺好,再将他双手摆在腰间交叠,然后他察觉有点不对。 “手里还攥着什么?” 温清风拿起温谷雄的右手,但见他将拳头攥得很紧,只余拳眼处露出一方小角,看起来像张纸。 他小心翼翼将温谷雄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发现那是一张被揉皱了的信纸。 倾月将烛火拿到近前,温清风将信纸展开,两人快速浏览了下信纸上的内容,面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信纸上寥寥数语,一字一句,如刀剑戳心。 温老垂鉴:慕月之心,天地可证,解药之事,书不尽意,戌时三刻,晤面陈情。 此信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萧”字笔锋强劲,收笔时似他的人那般冷静沉稳,不夹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似的。 干巴巴的一个萧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倾月听见内心里的声音这样为萧星寒开脱。 她将信纸从温清风的手中拿过来,又将蜡烛凑近一些,她觉得烛光太暗了,暗得她应该遗漏了重要的信息,不然她怎么会错认为这封信是出自萧星寒之手呢? 这次,她仔仔细细地又将信上不到三十个字念了一遍,目光像钉在那个“萧”字上似的,半天都移不开视线。 温清风为祖父整理好遗容,又上下检查了一遍棺内再无任何线索,他从棺内跳出,拿过那张信纸,道:“小妹,你、你觉得这封信是他写的吗?” 倾月歪头看他,问:“他是谁?” 温清风叹道:“小妹,你不要自欺欺人。” 信里那句“慕月之心”,很显然是指倾月,再加上那个特殊的姓氏,除了萧星寒再没有别的人选。 温清风又问:“这信上的笔迹,是不是他的?” 倾月摇摇头,她和萧星寒实际在一起的日子甚至还比不过温清风,她并不认得萧星寒的字迹。 她咬住嘴唇,良久才道:“这可能是嫁祸,即便此信为真,也不能说明祖父的死和星寒有关系。” 温清风站在她面前,用深邃又平静的目光直望进她的眼中,没有说话。 倾月明白他的顾虑,她收紧拳头,满心沉重道:“二哥,若此事当真与他有关,我不会轻易放过。在祖父这件事上,我和二哥是一条心。” 能听到她这句话,温清风松了口气,他知道此事对她来说太难接受,他也没再逼她立下什么誓言保证之类的。 他将那张纸条递给她,叹道:“这个交给你来处置吧。” 倾月眸光黯然,缓缓收紧了掌心,似欲将那张纸化为齑粉。 两人合力将棺木重新盖好,打上桃木钉,重新跪在棺木左右两侧,为温谷雄守灵。 无论他们之前再怎么不愿相信,但却也只能接受温谷雄骇然离世的事实。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凶手。 相顾无言许久,温清风还是开了口,分析起此事的疑点。 “老头儿后腰上的伤口不可能瞒得过去,他手里的这封信也实在太明显,我父……”温清风顿了下,生硬地改口继续道:“温朗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为何他却不追究?” 倾月定定神,接话道:“二哥是怀疑此事跟他有关?” “我不知道。”温清风叹道:“温朗的个性很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他觊觎家主位子很久了……” 他不解的是,若此事真乃温朗所为,那萧星寒怎会牵扯其中?难道是他们两人联手吗?于情于理,萧星寒都没有杀害温谷雄的动机。 倾月思虑的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回府那日二哥便想开棺,虽只是一时情急,却会给人警示。此事若真乃温朗所为,不管他知不知道祖父手中藏信的事,他都不会轻易允许你我二人单独为祖父守灵的。” “小妹的意思,不是他做的?” 倾月点点头,手指摩挲了下掌心中紧握的信纸,道:“我反而觉得,这封信也许是他故意想让我们看到的。” “……难道他笃定我们今夜会打开棺木,想以此挑拨你和萧星寒的关系?” 温清风说完就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况且拉萧星寒下水对温朗也没什么实质好处。 像温朗那种只认权力不认亲情的人,断然不会在萧星寒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开罪萧星寒的事情。否则,他哪里来的大好前程? 倾月深深蹙起眉头,道:“不管如何,温朗对祖父之死不闻不问就很有问题,我们先留意些。至于星寒的事,我会找他当面对质。” 温清风点头:“就依小妹所言。” 第63章属狗的吗 翌日,是为温谷雄守灵的最后一天,季兰舟和萧宁都一身素衣来灵堂跪拜吊唁。 行礼过后,倾月带他们二人到偏堂用茶。 见她面色苍白,不掩疲态,萧宁和季兰舟俱是心疼不已。 萧宁拉住倾月的手,闷声道:“月姐姐,天有不测风云,我知道你和风哥哥都因为没能见到温爷爷最后一面而遗憾不已,但人既然已经走了,你们也得看开点才是啊。” 季兰舟附和道:“温老爷子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们为他如此伤怀。” 倾月垂眸,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你们回城的那日,应该就是爷爷遭难的那天。” 萧宁想了下,点头道:“是啊,当时接到消息,我哭了一整晚。” 说着,她的嗓音里又带了点哭腔,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她从前总爱来温府找温清风,多半找不到人的时候都是黏在温谷雄左右,所以温谷雄的故去对她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倾月抬眼看向季兰舟,问道:“当晚你和星寒在一起吗?” 季兰舟一愣,旋即摇头,道:“我和我姐在满城找那个紫冥雾阵的阵眼。” 萧宁在旁接话道:“王兄和我在一起。” 倾月转过眼来,心底有一瞬间万般庆幸,她想:那封信果然是假的。 然后又听萧宁说道:“我和王兄一起用过晚膳后,他有事出了王府一趟,回来时就听他说温爷爷没了……” 倾月的心,如坠深渊。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饶是萧宁再迟钝,也琢磨过来倾月旁敲侧击的意思。 她面露震惊与不悦之色,道:“月姐姐,你是在怀疑我王兄吗?” 季兰舟上前按住萧宁肩膀,防止她冲动下做出逾矩之事。他偏头对倾月道:“倾月,星寒不会做这种事,你不该这样质疑他。” 即便他在很多事上和萧星寒有歧义,但在这件事,他相信萧星寒。 出于朋友的直觉,他选择无条件相信。 倾月没有多作解释,“我还要去守灵,你们自便。” 她眸光如水平静,转身回了灵堂,跪在温清风对面,她感受到他投来的询问目光,她无力地摇摇头,心如刀割。 萧宁急得直跺脚,哭得梨花带雨:“她什么意思嘛?!她和我王兄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还不信任我王兄的人品吗?他那么好的人,为何要平白无故受她如此诋毁啊?!” 季兰舟拍拍她的背,哄劝道:“倾月只是随口一问,她也没那个意思,你别激动。” “我不傻!我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萧宁抹把眼泪,咬牙道:“我要再去找她问个清楚!看她是不是受了那个魔头的蛊惑,变得忠奸不分了!” 她往外跑了两步,颈边一凉,一柄长剑正抵在她的喉间。 剑后之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掩住瞳中妖冶红光。 “本座是魔头?”凌渊手腕缓缓扭动两下,手中长剑在萧宁惶恐的注视下飞快削去她耳边两缕长发,他狞笑一声,道:“本座不捅你两个窟窿,怕是对不住你这声称呼。” 萧宁不敢乱动,舌头在他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中竟有点打结。 季兰舟连忙上前按住剑尖,道:“还请尊下收剑,萧宁她并非恶意。” 凌渊挑眉,漫不经心地瞥向他,道:“有的人说话不经过大脑,旁人觉得她不过是性格直率,天真可爱,但这种人若不给一点教训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萧宁后背生凉,三尺之外的男人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让她觉得腿软。 季兰舟手上用力,却无法撼动那柄长剑半分。 他只能妥协,道:“尊下此话有理,我等谨记。” 凌渊冷哼一声,这才将长剑收起。 目光随意在萧宁的脸上打了个转,他冷声道:“别去招惹她,否则本座不会手软。” 不等萧宁作声,凌渊闪身离开,不见了踪影。 萧宁既怕又委屈,眼圈儿泛红,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季兰舟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们先回去吧,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你暂且不要跟你王兄讲。他和倾月之间的误会,等明天葬礼过后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季兰舟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他们的事,我们外人只会添乱,赶紧走,别让她再为难了。” 晚上,倾月刚从灵堂回了听雨阁,就吐了血。 吓得她的小丫鬟采薇惊慌失色想喊人,被倾月一个眼刀止住了。 倾月擦掉嘴角的血,又把帕子扔给采薇,道:“去你房间里烧掉,别让任何人看到。” 采薇接过帕子,被上面触目惊心的红吓得不轻,她颤声问道:“小姐,你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呀,为何不去找大夫瞧瞧?” “莫问莫管,你去吧。” 倾月把她打发走,盘腿在榻上运气,沉声道:“你不准告诉凌渊。” 眉心中,棘游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忧心忡忡,道:“丫头,你这么硬挺着不是办法,我帮不上你忙,但少主他可以给你调息,只要你乖乖听话莫再修炼,慢慢调养也就没事了。” 倾月不理他的劝告,只冷声下了死命令:“休要多言。” 醉魇之毒隐隐发作,四肢百骸流窜的痛楚再加上体内不受控制的灵力冲撞,让她饱受折磨,可这次,她强忍着疼痛不发出一丝声响。 她像是在以此种方式变向惩罚自己一般。 痛到极致,她就紧紧咬着嘴唇内侧的嫩肉,强行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将她痛苦的嘶喊尽数咽下。 棘游看她被折磨得实在难受,他顾不上她的命令,从眉心中闪出就要去找凌渊,脚步却忽然间在暖阁门口顿住,再挪不动半步。 一阵风掀过,倾月已闪至他近前。 没等棘游开口,她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干脆利落,“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响亮。 脸上火辣辣的疼,棘游却没有破口大骂。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倾月。 绝艳的面庞上一片冷然之色,她那双翦水秋瞳再不复往昔明艳之色,反如一潭寒渊,冰冷如刀,刀刀刻骨。 她一把拽住棘游的发丝,将他扯到近前,眸中一派冷厉:“血契之下我为主,你为奴,方才我的话你没听见?” 棘游皱眉:“丫头你这是……” 倾月手上用力,声音更冷:“你若不想当这个奴仆,我可以成全你。” 棘游收声,不再言语,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看倾月这性情骤变的样子,想来是她体内灵力冲撞不受控制,有堕入魔道之象。方才她说话时语气就生硬冰冷,他却没有注意,实在是太大意了。 为何突然间又会出现灵力不受控的情况?难道是这几日温家的变故让她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 棘游静默思索着,倾月以血契强行催他化了红光回到眉心间,她重新回到榻上运功调息,试图以灵力压制体内的醉魇。 她必须要撑住,她明天要亲自为温谷雄送灵,还要当面问一问萧星寒。 待凌渊带着倾尘练功回来时,倾月已度过了最难熬的阶段,她睁开眼眸时,眼中一片清明之色,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棘游的错觉。 倾尘顶着一脑门的汗跑进听雨阁,兴冲冲地道:“月姐姐,今天师尊交给了我很多术法剑招,我竟然全部都学会了!” 倾月笑着揉揉他的头,用袖口给他擦汗。 “看来我真得没说错,小尘的确天资聪慧,”倾月又看了眼凌渊,加了句:“当然,你师尊也教得好。” 凌渊颇为受用,把倾尘从她怀里拽开,道:“旁人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吗?快去睡觉,明天你还得……” 他顿住了,明天是温谷雄下葬。 他咳嗽一声,又改口道:“早睡早起才能长高,你这么矮,本座带出去丢人。” 倾尘挠挠头,“哦”了一声,转身去自己房间了,他睡前还得和花素一起讨论下凌渊昨天扔给他的那段心法。 待他走后,凌渊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道:“房间里怎么一股血腥味?” 倾月面不改色,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道:“凌渊大人属狗的吗?” 凌渊走到她面前,捏起她下巴左看右看,问道:“你是不是毒性又发作了?” 倾月拍开他的手,道:“没有。” 凌渊不信,扬手咬破自己的手腕,递到她唇边,道:“喝。” 倾月撩眼看了他一下,知道拗不过他,便附身过去吮吸了两口,旋即推开他,道:“我真没事。话说回来,既然你以精血养了我的魂魄,缘何我的血不能镇毒?” “你傻?”凌渊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道:“你混着一半儿这副皮囊本来的精血,镇毒效用自然大打折扣。” 况且,倾月的毒渐入骨髓,单凭精血镇毒,效用会越来越低。 凌渊担心再拖下去,只怕他的精血也无济于事。 他深深看向倾月,目光倏尔一紧,手中茶杯差点被他捏碎。 烛光下,倾月垂在耳后的一缕白发刺痛了他的眼。 凌渊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道:“明日我便启程,去找叶知非炼丹,你的毒要尽快解掉。” 能早一日解了她的痛楚,他便能早一日安心。 倾月垂眸点头:“也好,待这边事毕,我就去找你。” 凌渊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好。” 第64章身不由己 第二天清晨,倾月洗漱时在铜镜里瞧见了那一缕白发。 她取来碧痕,齐根将那缕发丝斩断。 穿上素白孝服,她从容去了灵堂。 灵堂内外一片哭声,温朗的大小妻妾都伏在地上哭灵,倾月冷眼扫过,发现就连最近鲜少露面的温轻羽也现身了。 她蒙着面纱,跪在温卿言身边不知有没有流泪。 倾月带倾尘一起跪在孙辈的最末端,她偏头望着棺木后的那块写有温谷雄名字的牌位出神,体内醉魇的毒又在蠢蠢欲动。 倾尘扯扯她的袖口,小声道:“月姐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倾月转过眼来,摇头道:“无碍,你交代花素与小白今日不要露面了吗?” 倾尘点头:“嗯,今天师尊临行前也嘱咐他们要守本分了。” 正说话间,灵堂外的哭声又高了几分,这说明有人来送灵。 倾月循声向外看去,目光倏然一紧。 萧星寒素衣而来,跨进灵堂后又向棺木行了一礼,然后对温朗道:“父皇命我来送温老最后一程,午时便起灵吧。” 温朗垂首从命,看了下时辰,还有一刻钟。他禀报要去吩咐抬棺起灵的事宜,随即领着温卿言退出了灵堂。 萧星寒转身站到温家人后面,负手而立等待起灵,旁边投来两道锐利又冰冷的目光,他回望过去,正对上倾月那张苍白的面容。 他心中一紧,走了两步来到她身后,矮身对她轻声说道:“倾月,你这两日太累了,脸色如此不好。” 倾月抬眼看他,浓密的眼睫如蝉翼般轻颤一下,她握住他伸过来想为她整理额前碎发的手,无甚情绪的说道:“除了这些,你没什么其他的想对我说吗?” 萧星寒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待温老入土为安后,我们好好谈一谈。我对你……自然有很多话要讲。” 他的目光太温柔又太深邃,让倾月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被他这样柔情看着,她没办法问出口。 倾月垂眸掩住瞳中的复杂思绪,哑声道:“我有件事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萧星寒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似在安抚她的情绪一般,“好,我说过对你再无任何欺瞒。” 倾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才道:“五天前的晚上,你是不是见过我祖父?” 安抚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倾月的心也在那一刻,跟着停止了跳动。 她僵硬地拂开他的手,抿唇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低喃道:“我知道了。” 萧星寒沉了目光,待倾月快要背对她时,他一把扯过她的肩膀,把人近乎粗暴地扭过来,低声道:“倾月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倾月猛地直视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中一片冷光,她一字一顿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他!” 面对这样冰冷尖锐的目光,萧星寒迟迟不语。 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一秒钟的迟疑与沉默,都足够证明一切。 一直注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温清风,走了过来,强硬地将萧星寒的手从倾月肩膀上拿开,道:“有什么话,待祖父入土之后再说。” 倾月深深看了萧星寒一眼,目光中混杂着失望、凄怨、冷厉与憎恨,最让萧星寒受不了的是那拨开水光钉在他心上的一缕陌生情绪。 不,他不得已做了如此多的违心事,目的绝不是为了失去她。 他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可以接受倾月恨他怨他,却无法忍受她拿对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他推开温清风,一把揽住倾月,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倾月你不要这样看我。” 倾月从袖口中拿出她翻来覆去看了一整夜的信纸,递到他面前,道:“那你解释一下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她想,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萧星寒展开这封信,目光一瞬间变得诧异又冰冷,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让近在咫尺的倾月看得分外清晰。 她冷冷推开他,道:“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回答。” 温清风见此情状,沉默不语地按住了宽大孝服下他紧别在腰间的匕首。 若此事真与萧星寒有关,那么只有这时候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不然待温谷雄下葬之后,他想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对方都极为困难。 陡然间,杀意四起。 倾尘茫然的目光在对峙的三人身上逡巡几番,他心里直敲鼓,扯扯倾月的衣袖,道:“月姐姐,怎么回事啊?” 倾月捧住他的脸轻揉了下,道:“没事,你赶在起灵前回听雨阁一趟,取碧痕来。” 倾尘一愣,反问道:“姐姐要佩剑做什么?” 倾月扫了一眼萧星寒,道:“自然是还给它本来的主人。” 倾尘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倾月神情郑重,他也不敢耽搁,转身跑了。 待他走后,倾月对萧星寒冷声道:“烦请殿下拿了剑就走吧,我想祖父在天之灵,实不愿看见你在这里。至于其他的事,我和二哥自然会亲自登门拜访。” “这信并非出于我手,这是栽赃嫁祸。” 萧星寒将信纸揉碎,伸手去牵倾月的手,却被对方狠绝甩开。 倾月红着眼圈儿,恨恨道:“嫁祸你?你知不知道这信纸是从哪里得来的?若非昨晚我与二哥开了棺木,又怎么会发现这个栽赃的证据?想要诬陷你的人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萧星寒敛起神色,瞳光幽深:“你不信我。” 倾月痛心疾首:“你要我信你,那就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她要解释,可他该如何解释? 他没办法扯一个圆满的谎言,掩盖掉他夜里来过温府的行踪。他没办法道出真相,那只会让场面失控,让他与倾月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他更没有办法顺着信纸上的说法给出解释,因为倾月势必会追根究底,到时她只会发现另一个他最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实。 他不能说,他只能沉默。 倾月失望至极,绝望至极。 她愤愤然起身,恰巧倾尘急匆匆地携碧痕剑跨进灵堂,她劈手夺过长剑,猛然将碧痕架在他的颈间,将他逼退两步压在墙壁上,她低呵一声:“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向灵堂这方角落投来目光,但见萧星寒被倾月以剑相逼,各个面露惶恐之色,纷纷起身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温清风也已亮出腰间匕首,警惕留意四方动静。 萧星寒握住她执剑的皓腕,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对不起,我……身不由己。” 倾月心里紧绷的弦咔嘣一声断了,她发疯似的甩手扇了他一巴掌,右手持碧痕又往他的颈间送了几分,锐利的剑刃立刻割破了他的皮肤。 温清风脑袋里嗡的一声,挥起匕首就朝萧星寒的面上袭去,他怒吼:“去你的身不由己!我要你拿命来偿!” 忽得,他虎口一麻,匕首不受控飞脱而出,直钉入萧星寒身侧的墙壁上。 折扇转了一圈儿飞回到季兰舟手中,他厉声道:“温清风,你清醒点!” 温清风匕首飞脱,便空掌去击,萧星寒拍开倾月侧身躲避,但见倾月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地歪靠在墙上,他担心不已,飞身去扶却被冷漠挥开。 季兰舟也顾不上多言,抄起手中折扇与温清风缠斗在一起,不让他有机会接近萧星寒。 萧宁一跨进灵堂就见季兰舟和温清风在打架,顾不上多问,也纵身加入了战局,她帮着温清风一块揍人。 灵堂忽然变成了演武场,温家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庭院中,温朗听到了打斗声,他眼底划过一抹精光,让温卿言将灵堂内的家属亲眷尽数驱出,而后他带着一批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军卫鱼贯而入,将所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这阵势,所有人暂停了混战。 温朗昂首挺胸,朗声道:“看来今天老爷子是没法安息了,也罢,他老人家遭人暗害定然死不瞑目,今日我身为孝子,必得为他报了血仇才行。” 顿了顿,他冲萧星寒施施然躬身行了一礼,道:“您说对吧?星殿。” 萧星寒没有理会,只是皱眉去看一旁的倾月,她的情况似乎看起来很不好,难道是醉魇又发作了? 温朗桀然笑道:“看星殿如此怜惜倾月,可惜她对你却是恨之入骨呢,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萧星寒冷眼看过来,面无表情:“果然是你在搞鬼。” 温朗耸耸肩,坦然道:“死到临头,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那纸条是我放的不假,我不过是想让倾月看清殿下的真面目而已,如此良苦用心,星殿可要体谅微臣才对。” 即便温清风和倾月没有开棺发现这张纸条,他今日也要找个借口打开棺木,他要萧星寒死前身败名裂,要他和倾月反目成仇,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爱女轻羽容颜尽毁,他在朝为政屡被打压,全都和萧星寒、倾月脱不开关系! 温朗浑浊眼中划过一抹厉色,他已经忍气吞声太久了! 倾月闭眼调息,体内灵力却再次四处乱窜,胸口凝结着一股暴躁怒气,难以纾解。 温朗冷笑一声继续下猛药:“倾月你不知道吧?星殿那晚不仅利用你祖父对他的信任偷袭了他,还在他死后用匕首把伤口划了个稀巴烂,手段阴狠毒辣,令人发指。我当夜就在书房后的暗室中,将他行凶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我忍辱负重这么久,就为了等今天这一刻。” 他此话半真半假,但他一派言之凿凿、咬牙切齿之状,教人难以不信。 在他身后一直面无波澜的温卿言朝萧星寒这边看来,微微收紧了袖口下的手。 倾月五指成爪狠狠在身后墙上挠出了几道划痕,眸光忽明忽暗,恍然间似变了个人。 温清风一听,更是没有半分理智可言。 他当即就要扑过去将萧星寒千刀万剐,却被旁边的带刀军卫按下,他瞪向温朗,低吼道:“你拦我做什么?!” “风儿莫急,仇是要报的,但要让为父先把贵人交托的事办完。” 温朗脸色一扫方才的悲恸愤恨,挂上了看好戏的表情,优哉游哉看向萧星寒,道:“星殿,有人叫我今日一定要给你送份大礼,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拍拍手掌,守在灵堂门口的军卫齐刷刷闪到两侧让出一条路来,远方隐约似有笛声传来,和那抹跨进门的白色身影一样,缥缈得不甚真切。 萧星寒定定看着那人裙裾蹁跹,望着那双澄澈无垢的眼眸,低低唤了一声:“……无双。” 第65章昔日佳人 飘渺悠远的笛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可走至近前的人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的那双眼眸依旧清澈,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气,还有她发丝间的缕缕清香,依旧令人沉醉。 虽然半张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可萧星寒知道他不会认错。 他已在午夜梦回时反复描摹过她多次轮廓,尤其是此刻正凝望着他的眼眸,一如往昔般明媚,她总是爱这样看他,眼角微弯,永远含着笑意。 “无双。” 萧星寒又唤了她一声,声音不大,但听在知情者的耳中,却如春雷炸响。 倾月头靠在墙壁上,目光紧紧锁在他们两人身上,苍白的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一旁的季兰舟瞪大眼睛打量着那咫尺之外的白衣女子,又惊又疑:“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是无双的,星寒你别上当!” 白衣女子循声转过头来,眉眼弯弯,似含着一波水光:“兰舟,这么多年未见,你竟认不出我了吗?” 清冽声音如换佩叮当,煞是好听,一如当年那般的甜美腔调。 季兰舟怔愣,下意识地朝身边的倾月看去,心中又是一惊,尽管倾月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可她的眼神却变了,变得空洞又淡漠,浑然不似往昔。 白衣女子也朝倾月看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形中擦出万千花火。 倾月的神思有点飘忽,她最初附身到这具魂器中时,因为容貌丑陋也曾以白纱遮面,就像她面前的这个人一样。 她看着她,恍惚间觉得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无双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信步走向倾月,擦过萧星寒身边时,她发丝间的一缕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这位姑娘天生丽质,教无双好生羡慕,也好生惋惜。” “惋惜什么?”倾月勉强站直身子,语气平静。 无双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倾月乌瞳微缩,泛起一抹不悦。 她笑吟吟地收回手:“自然是为你这么好的一张脸,这么美的一双眼睛而惋惜。” 说话间,她退回到萧星寒身边,身子一软,偎进还有些失神的男人怀中,歪头直看向倾月。面纱虽遮住了她的神情,但倾月从她那双眼睛里瞥见了挑衅与嘲弄。 萧星寒垂下眼皮,一双手虚环住怀里的人,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他怕若再进一分,那个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就会成为泡影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双用手环住他的腰身,目光依旧未从倾月身上离开,她用头顶碰碰萧星寒的下巴,颇为亲昵地道:“星寒,这位姑娘也中了醉魇,你看她的脸色那么差,想来时日无多,是不是教人惋惜?” 被她这么一提,萧星寒似乎才想起来倾月的存在。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来,目光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轻描淡写地扫过倾月毫无血色的脸,又转回到怀里。 他万般怜惜地捧住无双的脸,深邃眼瞳中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手指微微摩挲着她的眼角,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那个轻飘飘的名字凌迟着倾月的心。 她攥紧手中的碧痕,力道大的似要将剑柄嵌进掌心,她想也许她应该将碧痕剑还给萧星寒,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但她不能走,她还有温谷雄的事没问清楚。 “倾月,你没事吧?”季兰舟一手搀住她,一手搭在她脉间,瞬息过后他面如土灰。 她体内的气息竟比上次在幻净山时还要乱上数倍! 饶是如此,她竟然还在硬撑! 季兰舟心急如焚,又惊又怒低声呵道:“你不要命了吗?!这情况持续多久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倾月擦掉额头渗出的汗珠,摇头道:“不关你的事。” 季兰舟不愿与她有口舌之争,他环顾了一眼周围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军卫,心想此刻带人硬闯恐怕不是良策,也许萧星寒提早做了应对。 撩了一眼那边快要吻上的两人,季兰舟怒道:“星寒你醒醒!无双一直躺在宫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这都是圈套,你看看倾月都成什么样儿了!” 话音未落,无双踮脚吻上了萧星寒的唇,她用手勾住他的脖颈,不让他有机会转头。 虽隔着一层薄纱,但她的唇却还是冷得让人发颤。 萧星寒被冰冷的触感刺激得回过神来,他转眼朝倾月那边看去,还没等看清倾月的脸色,嘴唇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无双狠狠地推开他,一把扯下染了血迹的覆面白纱。 她长着一张秀美明爽的脸,如冬日的艳阳,明丽温顺又不显艳俗,教人看了都厌恶不起来。 只是此刻她这张脸惨白不已,皮肤薄的近乎透明,离得近些还能窥见皮肤下血管的青紫色,让她的美此刻透着分诡异。 “无双……”萧星寒擦掉唇上的血迹,皱眉唤她。 “你为什么看她!难道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你当真移情别恋,爱上这个姑娘了吗?” 无双扬手甩掉手中白纱,身影如魅闪至倾月身边,挥掌拍开季兰舟,转而揪住倾月的头发,将两人的脸拉近。 “你喜欢她什么?为她的这张脸,还是因为我们不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星寒你回答我!” 倾月任她拽着头发,转眼去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她曾在铜镜中看过无数遍现在的皮囊,此刻近距离对上那双眼眸,她忽然明白了方才在见到无双遮面而来时那一瞬间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像,的确很像。 这种极度相似让倾月不受控制的开始回想萧星寒与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在巨灵山下的营帐中曾对她说的那句“想要沉溺在你的眼睛里”,想起他每每亲|吻她眼角时的温柔与珍重……此刻,她也想问萧星寒同样的问题。 到底在你心里,究竟喜欢的是我,还是我这双与她不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萧星寒皱眉不答,只是要求道:“无双你先把她放开,倾月……是无辜的。” 无双不肯,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也把倾月的心思扯了回来。 她朝萧星寒望过去,赫然发现他此刻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满脸无措与挣扎,浑然不似往昔那个沉稳冷峻的二皇子。 仿若从无双踏进门内的那一刻开始,萧星寒长久以来加诸于外表的冷冽面具就此崩坏,他的眼神有了温度,脸上有了表情,内心情绪有了波动。 倾月麻木地眨眨眼,她听见自己酸痛的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干瘪的字:“回答她。” 萧星寒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面临这样的状况,他内心无比挣扎,他没办法给出回答,只能用沉默来做对抗。 无双狞笑一声,偏头道:“星寒你怎么不说话?怕伤了这位姑娘的心吗?那好,既然你不说那我来讲。” 倾月无动于衷,只专注地望着对面的男人,她要听他的。 无双松开倾月的头发,修长枯瘦的手缓慢划过她的脸颊,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传进了倾月的耳中:“知道为什么他当初要接近你吗?因为你是我的解药啊。” 冰冷的指尖最终划到她的脖颈,无双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中微微收力。 “醉魇之毒,需以沾染魔域气息的精血和千年灵兽的妖丹为引,再加上妃子笑才能够解毒。你究竟是何身份,想来不用我多言,也该知道你有多重要了吧?” 无双低声笑着,一脸甜蜜。 “星寒他为了救我,费尽心思地接近你,真是教人感动呢。” 这个疯女人在说什么啊?萧星寒对她的温柔怎么可能是因为别有用心呢? 倾月咬唇将这些疯话抛到九霄云外,她眼睛一眨不眨,她只想听萧星寒的解释。 无双侧身挡住她望向萧星寒的目光,继续低声道:“星寒他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妃子笑的事情吧?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那颗仅存一粒的妃子笑在哪儿。” 一听这话,萧星寒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然出掌想要将倾月从无双手中夺过来,可无双快速绕到倾月身后,握着她脖颈的那只手依然未松。 无双贴在倾月的耳边,那双让萧星寒惦念了五年的眼睛里此刻尽是狰狞的恨意,她轻笑着对萧星寒摇摇头:“看看你如此紧张的样子,就这么不想让她知道妃子笑一直在我这里吗?” 倾月怔愣站着,任由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她像抽离了现实一般,久久不能消化无双的话。 被无双一掌拍飞的季兰舟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哑声道:“倾月你别听那些无稽之谈,你身后的这个不是真正的无双,你有没有听到笛声!那是操控这个傀儡的招魂曲!你快点回过神来,快点脱身!” “我们三个人的事,你插什么话?” 无双隔空挥出一掌,掌风阴邪强劲,季兰舟拧身堪堪避过,他身后的四五个军卫掌风扫过,立即歪东倒西口吐黑血晕过去了。 围拢的军卫见此情状都默默退后了许多,生怕被连累,死得不明不白。 萧星寒似乎这才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无双有点诡异,他肃声道:“不管你是谁,先放了倾月。” 无双面色浮起一团黑气,手上力气又大了几分,她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为了这个替身要和我为敌?” 萧星寒不语,目光却又冷冽了几分。 就在他们二人对峙之时,呼吸不畅所带来的窒息感终于将倾月的神思拉了回来,她陡然握住那只钳制住自己脖颈的手腕,声音沙哑地道:“你把话说清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第66章修罗场 无双没有立即回答,她眼露戏谑之色,朝萧星寒看去。 萧星寒绷紧了脸,欲动手强抢,分开倾月与无双二人,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无双就掐着倾月的脖子向后退出几分。 “星寒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没听见这位姑娘在讨要说法吗?纵然她已毒入骨髓难逃死劫,但也得让人家死得瞑目才好。” 无双收紧手上的力气,附在倾月耳边低笑道:“你要的真相,就是星寒他根本没打算救你。” 萧星寒呼吸一滞,驳斥道:“不。倾月你切莫信她。” 倾月不言,体内流窜的灵力越发不受控制,醉魇毒发所引起的疼痛被淹没,习惯了这样的折磨,反而觉得不再那么难熬。 无双贴在她身后,隔空对萧星寒笑得一脸甜蜜:“星寒你从来爱的只有我一个,为何还不肯承认呢?那颗仅存的妃子笑一直在我这里,你若真的爱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她笑吟吟地道:“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我。” 无双后面又说了什么,倾月没有听清楚,全部声音仿佛在那一瞬间尽数从她的世界抽离,她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然后被活生生地砌进疼痛的墙里,动弹不得,永世无法翻身。 呼吸逐渐变得迟缓,她听到寂静的世界里传来“砰砰”的闷响,震得她心口剧痛。 她忽然想笑。 原来对于萧星寒而言,自己不过是个移动的解药罐子。他之所以对自己那般温柔,怕是因为心底的一丝愧疚吧? 所以他迟迟没有动手剜她的心,取她的血,而是用无以复加的款款深情将她淹没,只待她满心幸福地溺死在他的怀抱里,他就可以毫无歉疚地取来她的精血,剖开她灵兽的妖丹,去救他最爱的姑娘。 想得多美妙啊。 倾月机械地眨眨眼,看向两步之外那个正担忧望着自己的男人,她勾起了嘴唇。 她听到自己笑了出来,笑声有点陌生,不像是她发出来的,悲凉中掺杂着几分讥讽与嘲弄,她听见自己近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很好。” 无双面上黑气愈重,她掐紧倾月的脖子,猛地一下将人按到墙壁上,冷声道:“死到临头,还笑的出来?” 倾月被她单手推离了地面,呼吸越发艰难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双眼中迅速爬满血丝,饶是如此,她依旧笑着。 笑如鬼魅,人似修罗。 “妃子笑这种东西,你好好收着。至于他,”倾月顿住,扬手点在无双的眉心,血红眼中笑意更浓,艳杀天下,她一字一句说道:“我不要了。” 那一瞬间,萧星寒如坠寒渊。 也就在那一瞬,倾月指尖红光大盛,一道威势无比的灵刃直接将无双劈成两半。 眨眼间,无双化成两道黑气在灵堂内疾速绕了两遭,旋即又汇聚成一团,闪现在倾月身侧。 一道阴邪无比的强劲掌风直击面门而来,倾月从容挥起碧痕将那股力量劈成两道,她歪头笑笑,眼中浮起一层杀气腾腾的碎冰,只看一眼就让人后背生凉。 无双面目狰狞,五指在面前示威性地动了动,道:“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 倾月不理会,直接挥剑,一道道灵刃以横扫雷霆之势朝无双攻击而去,无双每次被击中,都会像先前那般化作黑气消散不见,过后又会凝聚成形。 一时间,你攻我避,旁人无法插手,倒是有几个反应慢的军卫被倾月斩杀。 季兰舟在旁急声道:“倾月你这样下去没用的!她只会耗尽你的灵力,然后趁机反杀。” 倾月却似听不到,只一味地挥剑杀人,她体内此刻翻涌着的无尽痛楚全部在叫嚣着一个字,那就是:杀! 她的眼神变得阴鸷而冰冷,嘴角浮着的笑冷漠又邪性,这些变化她浑然不觉,她只觉得此刻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 杀杀杀! 杀尽妄图取她性命之人,让他们瞧瞧谁才是主宰! 杀尽试图将她推进绝望深渊之人,让他们堕入她亲手建造的地狱里! 杀吧,将他们都杀光! 脑海里,有个蛊惑的声音响起,让她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掌中碧痕剑因为灌注了过强的灵力而不住地发颤嗡鸣,她舔了下唇,想尝尝血的味道。 忽然远方那道缥缈笛声断了,无双面色一滞,迟疑间被碧痕剑正砍进肩头,这次她没再成功化形脱逃,而是面露不甘地朝萧星寒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萧星寒此刻满心都牵念倾月的情况,他见此情状,忙飞身扑过去,从背后强行搂住倾月,道:“倾月你住手,关于以前的事我对你好好解释,你给我一次机会。” 倾月侧过脸,寒冰似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漠,她凉凉道:“滚开。” 手中三尺青锋忽然绽开一道耀眼光芒,只听得无双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屋顶,喷涌而出的血水溅了萧星寒与倾月一身。 萧星寒垂眼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无双,面露伤痛之色。 倾月狞笑一声,一掌拍在萧星寒的肩头,将他拍离。 她垂眼看了下手中不住嗡鸣战栗的灵剑,颇为不屑地说了句:“废物。” 手腕翻转,碧痕在空中舞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她冲萧星寒说道:“眼下没有趁手的兵器,我暂且借用,过后还你。” 说完,她已冲向一堆门口的军卫,杀机四起。 温朗听笛声断了,便知这场好戏也该结束了。 他朝一旁的温卿言说道:“言儿,既然贵人交托的事已经办妥,咱们也别耽搁了,命人动手。” 温卿言淡淡应了一声,随即拍了下手掌,又一队全副武装但人数更多的军卫忽然从四下里冲出,将整个灵堂围起。 这批军卫剑之所指,是温朗的人。 温朗大惊,怒瞪向他的儿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温卿言面色依旧无波无澜,他信步走到萧星寒的身旁站定,道:“就是这么回事。” 萧星寒此刻没心思反缴温朗,他满心满眼都在注视着那个刀光剑影中的身影,他只随意给温卿言打了个手势,温卿言便命他的人围剿温朗。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左右都是一死,温朗宁愿放手一搏,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更何况若皇宫那边进展顺利,他还有机会封侯拜相,成为人上之人。 温朗下了死命令要将在场所有人杀无赦,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大儿子温清风还被人用刀架着。 灵堂陡然间变成了混战的沙场,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兵刃拼杀,刀剑无眼,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倾月更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绝色修罗,在她眼里没有敌友之分,她只想用他人喷涌的鲜血平息体内的沸腾。 季兰舟拼命去拦,想要让她清醒一些,他大喊棘游的名字,想让他现身阻止倾月,但倾月早用血契限制了棘游的行动,季兰舟又想呼唤凌渊,但凌渊不在。 倾月被他惹恼,她甚至向他挥了剑。 血,染红了她身上白色的寿衣。 束发发带松散滑落,三千发丝于血雾中肆意狂舞,没人注意到它们在逐渐变成灰白色。 趁战局一触即发之际,温清风冲开军卫的阻拦,扑向萧星寒。 即便所有人都忘了温谷雄的死,可他不会,他发过誓即便要拼上这条性命也要给老头报仇。 萧星寒正朝倾月而去,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来袭,萧宁踹开一个军卫,飞身而出,挡在萧星寒身前,挡住了那柄要扎进萧星寒后心的匕首。 萧宁忍痛按住肩膀的伤口,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风哥哥!求你了,他是我王兄!” 温清风眸色凄厉,吼道:“那他怎么没想过那人是我祖父!” 旁边又有两个军卫挥剑砍来,温清风一把将萧宁拉入怀中,横腿一扫将那两人踹飞,他作势又要去攻击萧星寒,这时面前身影一闪,温卿言已握住他的手腕。 温清风红了眼,冲他大声地吼,想这样就可以把他震醒:“四弟!他是杀害祖父的凶手!你不可以拦我,更不能替他卖命!” 温卿言平静的面容与温清风的暴怒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坦然道:“你找错人了。” 温清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温卿言坦白:“人是我杀的,与星殿无关。” 若先前的事是晴天霹雳,那此刻见温卿言情绪毫无起伏地说他杀了祖父的事,就可以说天都塌了。 温清风手中的匕首“啪”的掉落在地,他猛地揪住温卿言的衣襟,红眼怒道:“你再说一遍!” 萧宁被他这这副模样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在旁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温卿言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愤怒到极点的脸,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杀的,温朗当晚没看见经过,但他怀疑和星殿有关,以此为据向燕王投诚。” “去他妈投不投诚!我只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清风甚至怀疑过温谷雄的死是他那个只重权力的父亲所为,可他却从没想过,他这个向来沉默寡言、任何事都似乎置身事外的四弟会成为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凶手。 然后,他听到温卿言给出了这样的解释:“我和温朗是一种人,不过是阵营不同罢了。” 温清风悲哀地捂住了眼,他心想:这他妈究竟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家啊。 第67章离恨宫 灵堂内杀伐混战,血流成河。 到后来,甚至都分不清刚刚做了刀下亡魂的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萧星寒与季兰舟试图要制止倾月屠戮虐杀的行为,然而纵然他们两个使出全力联手,也只能勉强与倾月打成平手,一时三刻也无法夺过她手中的剑。 温清风疯了似的与温卿言缠斗在一起,他没有动刀动剑,赤手相搏,每一拳每一掌都想要将对方打回娘胎。温卿言极力躲闪,纵然挨了拳头,也不回击。 萧宁捂着肩伤退到角落,踹开几名军卫,一把将独臂抗敌的倾尘拉至近前,急道:“你那个师父呢?他人呢?!” “今早走了,说是去找炼丹师给月姐姐炼丹。” 倾尘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气息有点不稳。 他今天把那些凌渊所教的招数都用上了,虽然勉强能够抵挡一阵,但他不过是新手,又只有一条手臂,还是受了不少伤。 萧宁与他杀出灵堂,躲在混战之外,道:“你赶紧想办法叫他回来,你看月姐姐那副失控暴走的样子,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倾尘心惊不已,赶忙应了去听雨阁找花素和小白帮忙,萧宁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下伤口,止住了血,又返回混战之中,守在温清风左右不敢大意。 “报——” 一道刻意拉长的声音从门口急速传来,传报的小哥急匆匆跑到灵堂,但见这里血光冲天,不禁腿软,扑腾一下摔倒在地。 这什么情况啊?不是该起灵了么?怎么这里打起来了? 看起来伤亡不在少数,他是不是该早点撤? 萧星寒飞速瞥了一眼门外,跃到倾月身后,劈手欲夺她手中的碧痕,却被一道灵刃逼得退开数丈。 他抽空对门外厉声道:“什么事?!说!” 还在做思想斗争的小哥赶紧高声回报:“禀殿下,燕王拥兵逼宫,此刻正与禁军对峙于离恨宫,圣上病势来袭,怕是……” 后面的话他还没敢说出口,就听到灵堂内传来两道惊呼:“倾月!”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鬼如魅从堂内闪出,他甚至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衣服颜色,就已身首异处,再也没法做思想斗争了。 倾月纵身而去,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将萧星寒与季兰舟甩到身后。 疾风呼啸而过,割面刺骨,却依然扑不灭她沸腾的血液。 她眼神阴鸷又冰冷,瞳孔深处跳动着邪狞的火光,所有感官都已退化,唯独对血液的渴求依然炙热强烈。 “她这是要去哪儿?”季兰舟遥望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满心担忧。 萧星寒咬牙紧跟,道:“应该是皇宫,再快点。” 他没有猜错,倾月的下个目标是皇宫,是在那里兴风作浪的燕归尘。 越接近皇宫,天空就越发阴沉,离恨宫的正上空更是积聚着浓厚的墨云,视线所及,如坠黑夜。 倾月穿云而过,紫冥雾阵的阵符还未完全消退,她纵身而下,碧痕横扫,将脚下的那群蝼蚁尽数斩于剑下。 一片喷薄血雾中,她如鬼刹降世。 周身军队见突然多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嗜血疯魔,都心惊肉跳地往后撤,希望能离她越远越好。 无形中让出的一条路,让倾月看到了高高的台阶之上,一身白衣的燕归尘。 他静静立着,胸前抵着一柄红缨长枪,季兰婴听到台阶下的动静看过来,被倾月一身血衣惊得呼吸一滞。 倾月抬眼望来,视线交汇之时,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独一双美眸锐利如锋。 燕归尘笑了起来,抵在他胸前的长枪也随着他的放声大笑而颤抖起来,季兰婴又将长枪往前送了一分,不悦道:“你为何发笑?” “看来兄长还是选择了这个女人呢。”燕归尘笑得眉眼弯弯,旋即又面露遗憾,叹道:“可惜了,我没能亲至灵堂,看一场喜新厌旧的好戏。” 季兰婴痛心疾首:“你我分别不过数载,为何你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我那个温柔贴心的师弟去哪儿了?” 燕归尘敛了笑意,手轻轻推开那柄长枪,来到季兰婴面前,道:“我一直都是如此,到了这般境地,师姐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呢?” 血风自阶下疾卷而来,燕归尘扬臂遮面,放下手时倾月已逼至近前。 他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之色,没想到她的修为竟已突破武宗阶了吗? 倾月横剑而握,碧痕贴着她的手臂抵住燕归尘的脖颈,她偏头看向季兰婴,冷声问:“紫冥雾阵,是他所为?” 季兰婴没答,她瞥了一眼她满头灰白的发丝,道:“倾月你失控了。” 倾月又问一遍:“是不是他?” 季兰婴答非所问:“这样下去,你会被反噬,你的头发是最好的证据。” 倾月才不会管什么头发的事,她放弃了对季兰婴的追问,歪头看向淡定的燕归尘,道:“不管是不是你,都对结果没什么区别。” 燕归尘点头表示同意,他仰头看向天际,笑得风轻云淡:“今天就结束了吧。” “我来成全你。” 倾月狠划一剑,灵刃擦过燕归尘的颈边,燕归尘抽身飞退,向来与他形影不离的忘言已拦在他身前,替他抵挡倾月的攻击。 彼时萧星寒与及季兰舟一前一后抵达离恨宫,季兰舟高呼:“姐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把倾月压下!她会被反噬的!” 季兰婴长枪飞出,直击碧痕剑,灵器擦划出的火光映在倾月的眼底,凝缩成一抹惊心动魄的颜色。 “不自量力。” 倾月冷笑,舌|尖舔了下嘴唇干涸的血迹,脑海中疯狂叫嚣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体内的灵力彻底不再受控,剑锋所指,不见血决不罢休。 季兰舟前去支援,萧星寒也要跟上,燕归尘却拦在他身前,笑道:“哥哥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你的事,我过后再同你算账,让开!” 燕归尘不动,委屈道:“哥哥为何不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尝试多次布紫冥雾阵,就是为了能让无双鲜活地走到哥哥面前,成全你五年的痴念,你怎么能移情别恋呢?” 萧星寒抿唇不语,眸子里一片霜雪。 燕归尘看了一眼嗜血成性的倾月,笑如春风:“哥哥原来竟变了口味,喜欢这种个性狠辣的美人,我真为无双感到不值。” 萧星寒忍无可忍,挥掌拍在他胸前,却没有撼动那人半分。 这让萧星寒诧异不已,据他所知,燕归尘没有灵力傍身,他不可能将他方才挥出的这掌轻易化解。 燕归尘垂眸作状拂了下胸前衣襟,道:“你我一血同胞,本该是世间最亲密的人,为何哥哥却视我为无物,不肯分一盏茶的时间给我?” 萧星寒满心戒备,审视着他:“你何时修炼的?你的病……” “啊,那一直都是装的啊,装不下去就服点药物让自己虚弱。” 燕归尘笑着看他,说的轻松自在:“其实也不全是装的,幼时我的确诸病缠身,无法修炼,但我托师父的福气,不仅舍了多年的病痛,还平白得了一身好修为。” “你怎么敢?!”那边季兰婴突然呵斥一声,挺枪而来。 燕归尘侧身避过,绕到萧星寒身侧,笑吟吟地说道:“师姐莫恼,师父他走时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季兰婴向来冷厉的眼中染了一层难以抹去的悲伤,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燕归尘,道:“师父苦心孤诣,养了你十五年!这十五年他哪一天没在为你的病痛担忧烦扰?!你竟敢对他下此毒手!” “那又如何?”燕归尘耸耸肩,道:“他不是口口声声想要我好吗?我就是要夺了他的修为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他牺牲自己成全我,我会念他一辈子的。” 季兰婴声音颤抖地道:“我好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该让你知道小寒的存在!” 燕归尘笑着挑眉,道:“我倒是要感激师姐,让我这辈子不再浑浑噩噩,让我知道我生来的目的,就是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拖进地狱里去。” 他陡然出手,五指成爪袭向一侧的萧星寒,季兰婴按下悲痛持枪而上,对萧星寒道:“攻他肋下。” 既然燕归尘一身修为夺自天山散人,那想来弱点命门也一样。 燕归尘面上笑意冷了三分:“师姐你这样实非君子所为。” “你弑母杀师,又意图谋害父兄,我何必跟你讲君子道义?”季兰婴声音冷冽。 萧星寒震惊不已:“什么弑母?你做了什么?” 燕归尘彻底敛了笑意,厉声道:“呵,那个女人也配得上我唤她一声母亲?!她当年狠心将我弃之荒野,我让她苟活十载已经算便宜她了。” “……畜生!” 萧星寒虽未曾见过他的母妃,未曾受过她一丝一毫的情感浇灌,可越是如此,母妃在他心中越是完美。 他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和他极为相似的男人,胸腔里泛起滔天的恨意。 燕归尘挑眉:“哥哥,我们彼此彼此。” 天际轰隆隆滚过两道响雷,燕归尘扬手捏诀向天,星眸如冰:“你我兄弟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一刹那,似有雷电火光在他指尖爬过,季兰婴变了脸色,猛地推开萧星寒朝燕归尘扑去,凄声道:“不要!” 第68章同归于尽 电光火石间,两道天雷自墨云间劈落,以雷霆万钧之势压顶而来。 萧星寒被季兰婴猛的推到一边,眼见光线迅速被吞没,他意识到不妙,飞身去找倾月。 倾月快速瞄了一眼天际,狞笑一声,踢飞忘言不再与之恋战,而是纵身跃入雷阵之中,鲜红血衣快速消失在那片黑雾电光之中。 “倾月!”“姐!” 萧星寒和季兰舟同时高呼,但近如在耳畔炸开的雷电之声掩盖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 雷电阵威势十足,离恨宫高阶下对峙的两方军队毫无防备,都被卷入了阵法之中,遭受天打雷劈。 季兰舟红着眼想往光电乱闪的阵中冲,被萧星寒拦腰截住。 “你放开我!我姐在阵里!倾月也在!” “兰舟你冷静点!” “你叫我冷静?!我姐她是为了救你,倾月变成如今这样也多亏了你!现在你叫我如何冷静!”季兰舟揪住萧星寒的前襟,歇斯底里地怒吼。 这是他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对萧星寒发火。 他在那一瞬间,脑海里甚至划过一个恶毒的念头:为什么萧星寒不去死? 萧星寒颓然松手,他呆愣愣地盯着那个巨大的雷电阵,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不去死? 浓墨雾气中,光电流转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越来越大,隐约中有道红光似欲冲破阵眼。 萧星寒与季兰舟同时望过去,但见那红光越发盛大,最终一道耀眼夺目的灵光直冲九霄,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轰隆声,他们被强劲的冲击波掀飞数丈。 黑雾逐渐散开,朦胧中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对峙而立,一人横剑于另一人胸前,没有任何动作,像时间就此定格一样。 “哟,厉害了,分开不过半日,你就在这耀武扬威地挥剑扎人了。” 他戏谑的笑意,一如当日在广袤又黑暗的识海中初遇时那般,让人讨厌。 倾月冷哼一声:“你自寻死路。” 她欲撤手拔剑,凌渊却伸手按住剑刃,他信步迈向倾月,碧痕剑穿肩而过,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倾月冷眼看他,像看一个陌生的神经病。 直到他的肩膀抵住碧痕的剑柄,再无法向前一分,凌渊才松了手,转而捏住倾月的下巴,道:“你这是发什么疯呢?” 倾月拍开他的手,淡漠瞥了眼倒在脚边不省人事的燕归尘,眉目间颇为不悦,道:“你抢了我的猎物。” “他还没死,你想杀就杀,本座不跟你抢。” 凌渊话语里带着一股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宠溺,他打掉她握剑的手,想把这柄讨厌的灵剑抽|出来,这才发现方才只顾着展现个人魅力,忽略了这柄剑的长度。 他没办法单靠自己,潇洒地一把将它撤出来。 这就尴尬了。 凌渊不想再让倾月碰到碧痕,只能背过身去,皱眉一点点地把灵剑拔出。 倾月见状,忍不住吐出连个字送给他:“蠢货。” 凌渊眼皮一抽,咬牙将碧痕一拔到底,反手甩出,碧痕穿过单薄雾气准确无误地钉入了萧星寒脚边的青石板砖。 他回身瞥向倾月,道:“跟本座回去疗伤。” 倾月不理,走到燕归尘旁边矮下|身,欲拍掌震碎他的天灵感,又觉得这种手段实在不够刺激,她不满道:“你坏我好事。” “你杀个人还得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凌渊面露不悦,走过去欲强行把人带走,倾月却猛然拍开他,旋身绕到他身后对他出手。 凌渊挥袖避过,此时雾气尽散,他方看清倾月满头灰白色的发。 再顾不上调侃戏弄,他浑身戾气,斥道:“你真是、真是欠收拾!跟本座走!” 他心疼又说不出重话,旋袖卷住倾月挥来的一掌,顾不上肩膀的伤口还在流血,捉住倾月的肩头,翻身在空中一翻,随之用染了血的指尖在她眉心一点。 美眸凛然,想用血咒困住我? 她快速催出棘游,身不由己的灵兽闪现破了还未成形的血咒,倾月顺势撤身,脚尖一挑,季兰婴的红缨长枪已在她手中划出气势如虹的两道灵刃击向凌渊。 凌渊后飞数丈,不悦道:“棘游你长本事了!竟敢与本座作对!” 棘游掬一把老泪,都没来得及向他家少主倾诉苦衷,就被强行召了回去。 “姐!”季兰舟扑过来,将晕倒在燕归尘身边的人揽入怀中,探了一下还有鼻息脉搏,他松了口气,转身欲将人抱走,红缨长枪便逼到眼前。 季兰舟抬眼正撞上那双冷漠的眼瞳,他悲凉道:“倾月我求你醒醒,不要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倾月眨眨眼,忽然偏头看向朝她缓缓走来的萧星寒,她顿了顿,把长枪扔到了一边。 “倾月……” 萧星寒来到她面前,望着她满头灰白,心疼不已。 倾月迎他而来,身上的白色孝服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衣裳无风自动,鼓荡翻飞间有浓郁的血腥气逸出。 她笑靥嫣然,用染着鲜血的手在唇上抹了两下,让那两瓣柔软沾了世间最艳绝的色彩。 “你不是想娶我吗?我这身嫁衣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萧星寒闻之,如鲠在喉。 凌渊阴沉着脸跑过来,一把扯住倾月,胡乱抹掉她嘴上的血污,道:“你说什么疯话?!嫁什么嫁?你想糟蹋自己找个人胡乱嫁了,也得看那人配不配……” 话音未落,他眉头忽然一紧,后心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垂眸,胸前长枪的枪头沾染着鲜血闪出一道锐利的寒光。 倾月也蹙起眉头,明明她毫发无损,却也觉得胸口闷痛。 她顺着那柄没入凌渊胸口的长枪向后看去,见燕归尘面带扭曲的笑着,她不由分说挥掌去打,却发觉灵力在快速流失。 燕归尘放天大笑,看向凌渊的目光贪婪无比,这是他第一次和他肖想许久的猎物如此接近,他马上就能成功了。 “你叫凌渊对吧?没想到竟生着这样一副好皮囊。” 燕归尘拔出红缨长枪,又刺向凌渊的眉心,被勉强躲过,他一击不成又欺身而上,像戏弄猎物的猎豹,迅捷却又从容。 凌渊恼怒不已:“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样的让人讨厌。” 燕归尘道:“我等你这么久,凌少尊不要说如此扫兴的话。” 凌渊道:“本座与你有何渊源?值得你厚着脸皮在这儿大放厥词。” 燕归尘不理他字字讥讽,眸中精光更盛:“早在巨灵山狩猎时我便将全部赌注都押在你身上了,如今相见,果然没让我失望。有了你的力量,本王可斩风斩月斩天下乾坤。” 他越说越兴奋,字里行间可见他心志之高。 凌渊还未应声,倾月又一掌劈在燕归尘腰侧,冷声道:“你抬举他了,他没那么厉害,你也不可能得逞!” 燕归尘溜了手,长枪飞脱而出。 机不可失,他不再多言,趁凌渊失血力弱之际,他布阵摄魂,欲取而代之。 整座离恨宫死气沉沉,一阵阵黑色雾气自雷阵中死去的军士身上蒸腾而出。 若有人临空俯瞰,便可见地上东倒西歪的尸体实际摆成了一个诡异惊人的阵型,燕归尘等人就正在阵型的中心。 阴邪黑气逐渐朝阵中心飘拢,越聚越多,燕归尘的力量也越发强大。 他本就意不在皇位,拥军逼宫,只不过是要足够多的尸体能够摆出此阵。 此阵阴毒邪性,不仅是负了伤的凌渊,就连与他命魂连契的倾月,以及在旁的季兰舟、萧星寒都感觉丹田里流窜的灵气在快速消失。 一旦阵法成势,燕归尘便能轻而易举夺了凌渊的百年修为。 功成之后,他不但可以享万年寿数,还可以睥睨天下芸芸众生,教谁也不敢再抛弃他,轻贱他。他要人们敬仰他的风姿,畏惧他的手段,要他们匍匐于他靴下,永世不得翻身。 既然能成为天下之主,他又怎么瞧得上一国之君? 凌渊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人莫名其妙地盯上,且那人还妄图夺舍他的修为,这若是让其得逞,自己岂不成了笑柄? 正思忖该如何破阵时,季兰婴忽然从季兰舟怀里翻身而起,挑起长枪直刺燕归尘肋下。 燕归尘召来忘言,让他去与季兰婴打斗,他继续专心布阵。 忘言身量高大,力气更是十足,他一把捞过长枪夹在腋下,甩手将长枪另一头的季兰婴甩脱出去。 季兰婴丢了兵器,眼见阵法欲成,她再顾不得太多,全力提气用她最快的速度晃了忘言一下,趁他中计背离燕归尘时,她魅影一闪,直冲燕归尘而去。 “找死!”燕归尘一手捏诀,一手挥掌相迎。 谁知季兰婴不避不退,硬生生受了他一掌,同时也在他胸前挥了一道灵刃。 很明显,她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摄魂阵的黑色邪气瞬间凝固,紧接着如冰山崩裂一般,碎裂成万千细小尘埃,最终消散于无形。 燕归尘与季兰婴纷纷倒退数丈,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姐!”季兰舟急呼,踉跄着扑过去,季兰婴口鼻尽是血水,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凌渊与倾月等人的灵力逐渐恢复,眼看着倾月又要朝燕归尘那边走去,凌渊一记手刀劈下去,把人打晕了。 他沉声唤道:“霜骨,把人带上,我们走。” 雪狼现身,将倾月驮在背上,随凌渊一同化风离开,自始至终凌渊都没去看燕归尘一眼,这里的烂摊子他一点都不想收拾,也不想让倾月再同他们有任何牵扯。 第69章华发生 凌渊带着倾月刚离开离恨宫,一直痴痴守在外面的倾尘、花素还有白虎就围聚过来。 三个人六只眼都恨不得黏在晕厥过去的倾月身上。 倾尘一见他姐姐满头的灰白色,更是红了眼圈儿,颤巍巍地问道:“师尊,我姐姐她会不会死啊?” 凌渊没好气地道:“你当本座是死的吗?她想死,也得问过本座的意思。” 白虎敬畏地朝凌渊那边看了一眼,却见他肩膀、胸口被戳了两个窟窿,还在往外渗血,它四肢一抖,差点给跪下。 它拱了拱花素,花素冲它摇摇头,按下凌渊的伤口未提,只提议道:“少尊,温家不能回,暂时带女神大人回巨灵山吧,那里很安全,能专心疗伤。” “带路。” 花素和白虎在前带路,将凌渊等人领回进巨灵山它们经常休憩的一方山洞里。 山洞内还有简单的一方石桌石椅,上面摆着几个破旧缺角的茶杯,若放在平时,凌渊见了肯定要忍不住嫌弃几句,可这会儿他满心满眼想着倾月,没工夫注意其他的东西。 山洞最避风的角落里有一方打磨平整的石榻,榻上铺着几层晒干的柴草,睡上去还不算硌人。 凌渊轻柔地把人放好,探了她的脉息此刻还算正常,暂无大碍,沿着石榻跪趴了一排的倾尘、花素、白虎还有霜骨都松了口气,表情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 凌渊的目光在倾月身上徘徊许久,他瞪了一眼榻边,道:“不准看。” 霜骨顺从闭上了眼,小白瞥了它一眼,也赶紧闭眼,花素和倾尘也不敢多问,只能垂首闭目,侧耳听着,猜测凌渊要做什么。 凌渊见几人都没再看了,他双手抓住倾月胸前的衣襟,用力往旁边一扯,只听“刺啦”一声,布料被他徒手撕碎。 倾尘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就此埋进地里。 花素不明所以,还在揣测凌渊是在干什么。 小白更单纯,它也不敢睁眼,只能乖乖地等待凌渊的下一步指令。 唯独霜骨,直挺挺蹲坐在石榻边,心如止水,如老僧入定。 凌渊动作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倾月那件刺眼的血衣撕个粉碎,他又将自己的罩衫脱下来给她盖上,这才算满意。 “去给你姐打点水来,给她擦擦脸,太臭了。” 凌渊敲了一下倾尘的脑门,倾尘如蒙大赦,赶紧跑出去干活,走前还把花素一块拽走了。 凌渊深深看了一眼倾月铺散在干草中的那一头灰白发丝,心如刀绞,他看了许久,这才起身走出洞外。 “疗伤。”霜骨跟他走出山洞,幽幽开口。 凌渊没理,而是运起灵力结了一张巨大的灵念网,催动它越张越大,直到其将整座巨灵山笼罩其中。 霜骨仰头望了一眼头顶若隐若现的淡红色结界,又催促道:“疗伤。” “啧,你怎么这么烦?” 凌渊布好结界收了手,不耐烦地褪去衣衫,蜂腰削背本是极养眼的,可左肩及胸腹处狰狞可怖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教人看了就觉得痛,实在可惜了这样一幅好风景。 霜骨身形一晃,一位身形矫健、眉目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凌渊面前。 凌渊瞄了一眼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无奈道:“要本座说你几次,你才能记得住化形要穿衣服这件事?” 霜骨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麦色皮肤在夕阳余晖中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淡淡撩了凌渊一眼,道:“你也没穿。” 凌渊竖起两指,指尖迸出盈盈灵光,咬牙道:“你再光屁|股遛鸟,本座就帮你把它割了。” 霜骨垂眸瞥了眼自己赤|裸裸的下|身,继续给凌渊止血,道:“我冷。” 没穿衣服能不冷吗? 凌渊把衣服扯了半截扔给霜骨盖上,道:“先这样,过后再弄点新衣服。” 他肩膀上的伤只是看起来狰狞,实际上并未伤到要害,很快就能愈合恢复。比较棘手的是燕归尘从背后扎在他胸腹的那一下,伤口创面大,伤到了筋脉,需得好生休养。 这意味着最近这段时间,他最好不要再轻易动用灵力。 虽然他在此布下结界能暂时隔离外界打扰,不让别有用心之人再接近倾月,可她的灵力随手有可能失控,他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她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想尽快调养好身体,但这件事急不来。 倾尘和花素去山溪那边打水回来时,霜骨已经不见了,唯独金睛白虎还乖乖地蹲坐在石榻边,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像座雕像。 倾尘开口想唤它,却被花素按住了唇。 眼波流转间,起了戏弄的心思。 倾尘怔怔地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过去给倾月擦去脸上的血污,嘴唇上被触摸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又轻飘飘的,很奇妙的感受。 入夜后,白虎眼皮下眼珠来回打转,它心想怎么少尊还不让它张开眼呢?是不是它曾经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少尊才要受到如此惩罚呢? 凌渊换了身干净衣衫,走到榻边坐下,嫌弃地踢了白虎一脚,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儿?没看到本座要睡了吗?” 小白想说我闭着眼呢,看不见。 但它不敢顶嘴,慌张起身退了出去。 凌渊看倾月的嘴唇有点发干,他沾了点水,给她擦了擦唇,然后才和衣躺到她身边。手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华发,似乎比白日里又白了几分。 他放在唇间轻吻了下,心如刀割。 他又贴近她几分,将她揽在怀中,深深叹了口气:“怎么这么蠢?为了那样一个负心汉,值得吗?” 这可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啊,他闭上眼收紧了怀抱,想就此将她嵌进身体里,再不教她离开他半分。 翌日醒来时,怀里是空的。 凌渊噌的下床往外冲,在洞口与倾月撞了个满怀。 “火烧屁|股了?让凌渊大人这么有失风度。”倾月端着一箩野果走进山洞内,她把吃食放下,又将腰间别着的一壶酒也取来放在桌上,她对仍站在洞口的人笑道:“不饿?” 凌渊这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回身在倾月身边坐下,道:“本座有晨起练功的习惯。” 倾月闻言收回递到他面前的野果,自己咬了口,点点头似在满意它的酸甜口感。 凌渊不满道:“给本座的,你怎么吃了?” 倾月挑眉道:“你不是急着练功吗?” 凌渊:“……” 看他吃瘪,倾月勾起嘴角,又挑了一个递给他,道:“听闻我来了山里,断崖边的小树精一大早就送来了许多吃食,跟着我,凌渊大人就只管享口福吧。” 凌渊本该觉得甜蜜,可他此刻却满心不是滋味。 他咬了口果子就丢到一边,看向倾月那头灰白的长发,闷闷地道:“你没事了?昨天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倾月将果子重新塞回到他手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都记得。” “那你……” “挺好的。”倾月转过眼来看他,认真道:“就这样决绝地挥别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一听她说“只是”,凌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发誓,只要她敢说一句对萧星寒恋恋不舍的话,他就杀回去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 等了许久,他听倾月颇为愧疚地道:“祖父的葬礼,皆因我而毁,也不知二哥他如何了,我过会儿要回去一趟。” 凌渊松了口气,道:“本座陪你一道。” 倾月笑道:“没关系的,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事实证明,凌渊的担心一点都不为过。 没出半盏茶的时间,倾月的情况又不好了,虽没有如昨日那般杀性大起,但她却连倾尘都认不出,只一个劲儿地叫嚷着要趁手的武器,杀光山里的妖魔鬼怪。 她盯上了一直紧跟在倾尘身后的金睛白虎,眼底泛起的嗜血杀意让小白忐忑不已,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莫名其妙地惹了女神大人不开心。 见她越来越不受控,凌渊只能又把她打晕,放在石榻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神智虽然清醒过来,但醉魇之毒又开始折磨得她在石榻上打滚叫疼。 依她现在的情况,别说是出山去,就连这个山洞,她都没办法走出去。 凌渊不顾霜骨的劝阻,拼着伤口恶化的风险,强行给倾月调息镇毒,但这样过了三五日之后,他发现他的精血再也起不到镇压醉魇发作的效果了。 许是在灵力不受控于体内胡乱冲撞的催化下,醉魇毒症发作的越发频繁厉害,超乎了他的预期。 一天的光景,除了睡着的时间,倾月几乎一半在受醉魇的折磨,一半在与体内的灵力做抗争。 又过了几日,倾月的头发尽数变成了银白色,如映着一汪月色,似谪仙下凡。 可这模样越美,越是让人心疼,因为这满头的银白色,是她受尽诸多磨难的印证,并非什么好事。 这夜倾尘在山洞外偷偷抹眼泪,头顶被人胡乱揉了一通,他赶忙蹭了蹭脸,才闷声道:“师尊,姐姐这样下去会不会死?” 凌渊道:“你这小鬼怎么张口死闭口死?明天看她情况,如果没发疯不认人,就去千竹找叶知非。” 倾尘点点头,又问:“师尊的伤好了吗?” 凌渊嗤了一声,道:“那点小伤,本座还不放在眼里。你早点睡,要是病倒了,本座就把你丢在山里喂狗。” “哦。” 倾尘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回到山洞里准备睡觉,可不一会儿他又急匆匆跑了出来,脸色煞白地道:“月姐姐不见了!” 第70章月下对饮 倾尘急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但凌渊倒是还算镇静:“结界没有被人强行冲撞的迹象,她没离开这座山,你去找伞妖,多发动点人找她。” “好!”倾尘赶紧去找花素,把情况跟她一说,花素立刻和小白出去找人了,倾尘则留在山洞里以防倾月回来却没人知道。 凌渊凭着命魂连契,一路在巨灵山里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处断崖边。 今夜正逢十五,圆月高悬于天际,素银月华将苍茫江河染了一层皎洁薄光。 断崖边,苍树粗壮繁盛的枝干上,那人素衣薄裳斜倚而坐,一腿垂在空中,一腿微屈着踩在枝桠间,姿势惬意随性,偶尔微风拂过,她飘飘欲仙,似将乘风归去。 凌渊又走近一些,听到她在笑。 笑声清亮愉悦,不似失控时那般冷漠,凌渊松了口气。 他快步走过去,于树下仰头望她:“无缘无故玩消失,旁人找你找得心急如焚,你却还能在这笑得如此开心。” 倾月一动未动,只邀他一同赏月。 凌渊纵身跃到她旁边,于枝叶间隙中窥见月斑点点,他微微眯起眼睛,靠在了树上。 倾月枕着双臂,悬在空中的腿随意晃着,淡笑道:“我仿佛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原来临风对月竟是件如此美妙的事。” 凌渊似在仰头赏月,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侧前方的人身上,从未动过地方。 他“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清风徐来,卷起一缕银白发丝,轻飘飘晃过倾月眼前。 她伸手勾住,指尖轻绕把玩着,突然蹦出一句:“其实我有点恍惚了。” 凌渊不明所以,问道:“恍惚什么?” 倾月垂眸看着指尖的白发,低声道:“其实我都记得灵力失控后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事后想来我心底也没什么负罪感。”她忽而转过头来,正对上凌渊深邃的目光,“这样是不是很冷血?” 凌渊将手搭在微屈的腿上,认真道:“你真想听我的想法?” 倾月点点头:“那是自然。” 凌渊的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人性很复杂,绝非用简单的几个词就能轻易定案。你自有冷血之处,却也绝非薄情寡义之人,对我而言你就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替代。” 本来是讲道理的话,最后却蕴含了那么一丝表白的意味。 倾月转过头去,唇角勾了起来,道:“谢谢。” 凌渊不明所以:“干嘛无缘无故这么煽情?” 倾月甩手指了下他,道:“是你先开始煽情的,我不过是顺口谢你一句。” 凌渊皱眉,不满地说:“你谢的太敷衍,更何况本座说这些不是为了你这句感谢。” 倾月点头:“我知道,还是要郑重谢谢你,在这种时候陪在我左右。” 凌渊双手环在胸前,偏头道:“哼,这才知道本座的好,是不是有点晚?” 倾月回头扫了一眼他这傲娇模样,心下愉快,她坐起身,拍拍树下的枝桠,道:“小家伙,上次的醉生梦死还有吗?给我和凌渊大人来两坛,我们今夜要不醉不归。” 凌渊面色闪过一瞬的异样,他正色道:“你都这幅德行了,还喝什么酒?跟本座回山洞去,明天带你去千竹国找那个叶知非解毒。” 倾月不肯,扯住他的袖口,道:“难得今日我神清气爽,看你也分外顺眼迷人,难道你不想抓紧这个大好机会促进一下感情发展?” 凌渊心动了。 纵然知道这话是在哄他陪酒,他也没法冷脸拒绝她这样央求的目光。 他甩开她的手,冷哼一声:“只喝一口,喝完就走。” 倾月还记得上次她饮了两坛醉生梦死后的闹剧,也没想多喝,只是今夜月正圆、风正轻,她实在想与人对饮一盅,她点头:“没问题。” 树精赶忙献上两坛美酒,倾月拍开封泥,递给凌渊一坛。 清冽酒香扑鼻而来,凌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把头撇过去,发现倾月正笑望着他。 他梗直脖子,道:“干嘛这么看我?” 倾月欺身过来,试探道:“你该不会是没喝过酒吧?” 凌渊冷笑一声,道:“你还没喝就醉了吧?说什么胡话?” 他用手指点在倾月眉心,把人推离开,拿起酒坛和倾月怀里的碰了一下,然后他仰头灌了一口。 倾月眼角含笑也仰头饮了一口,眉心朱砂淬了月光更显明艳,三千银发在微风中轻卷曼舞,令她姿容更甚从前,只是这份不可方物的美中染了那么一丝哀戚的意味。 凌渊心头一紧,又仰头饮酒,眼睛一直在斜斜看着他身边的人。 过了一会儿,倾月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循声看来,发现凌渊的酒坛在脚边碎成了渣,他则抱着腿安静坐在一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倾月挑眉,讶异道:“这就醉了?” 她伸手在凌渊眼前晃了两下,凌渊晶亮如星的眼睛就眨巴两下。 她又用手指戳了他脸颊两下,凌渊眨眨眼,勾起了嘴角,还是没说话。 倾月莞尔,原来凌渊酒量竟如此之浅,而且喝醉了之后还出乎意料的乖巧,嗯,还有那么一丝可爱。 她又蹂|躏了两下他的脸,对方都只是眯眼笑着,露出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 被他这么盯着,倾月觉得酒劲提前上涌了,她本打算收回手,谁知手却被凌渊拉住,他的眼瞳逐渐变成了火红色,专注盯着她的指尖有点出神。 “凌渊你乖乖松手。”倾月用力收手,但对方力气却大得惊人。 察觉到她的意图,凌渊还颇为委屈地瞅了她一眼。 倾月只能让他攥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发呆。 她仰头饮尽坛中最后一滴酒,心想今夜应该可以在酒劲下睡个安稳觉,她起身打算带凌渊回去,却被坐在地上的凌渊用力一扯,摔回到地上。 “不要走。” 凌渊双手捧着她那根手指,低喃着,语气像犯了错的孩子。 倾月有点后悔哄他喝酒,她凑过去拍拍他的手背,好声劝慰道:“好好好,我不走,但是你把我的手弄疼了,可以松开吗?” 凌渊盯了她很久,似乎确认过眼神她不会离开,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倾月挨着他坐好,托腮偏头和他大眼瞪小眼,凌渊悄悄地探头,和她越挨越近,倾月一手按在他嘴唇上,道:“你其实醒着的吧?借着酒劲耍流氓?” 凌渊露出很受伤的表情,咬着嘴唇扭过头去,背对着倾月一动不动。 倾月觉得他这模样就跟小孩子闹别扭一样,自然觉得好笑,不过她没再去招惹他,只是歪身倚在一块石头上仰头望月,心思放空,脸上却掩不住落寞。 花素和小白等灵兽默默隐退,不敢打扰这两位花前月下。 凌渊觉得自己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夜风微凉,但月色依旧清冽如水,他往旁边看去,又没看到倾月。 他暗自拧了一把大|腿,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能喝酒,然后赶忙起身去找人,却听崖边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循声望去,就见影影绰绰一堆灵兽挤在崖边,隐约有笛声传来,那熟悉悠远的曲调瞬间击中了凌渊,让他整个人怔愣了一瞬,旋即他如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无奈崖边挤了太多灵兽,里三层外三层的,挡住了吹笛的人。 “都给本座闪开!” 凌渊踹飞两只,又扒拉开几只,走到崖边就如同被钉住了一样,目光再也移不开。 那轮圆月下,她就坐在虎背上闭目吹笛,悠扬旋律自她的指尖唇畔轻缓逸出,穿过飘渺的云雾,穿过流转不息的时光,穿过魔域与星魂大陆那层薄薄的界限,传到凌渊的耳中。 “倾月……” 凌渊喃喃唤了她一声,吹笛的人似乎听到了他这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呼唤,睁开眼睛,目光穿云射雾而来,扎进他的眼瞳中。 目光交汇,再也容不下其他。 笛声未断,旋律依旧,凌渊捏紧了拳头,怔怔道:“你终于记起来了吗?” 有了凌渊在场,大大小小的灵兽就不敢太兴奋张扬,只能蹲在一边默默的在心里给女神大人捧场。一曲奏毕,倾月手中竹笛轻转,随意指向凌渊身边的一只树精,道:“上次因为紫冥雾阵,在崖边一直扭到精疲力尽的是不是有你?” 树精被突然点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女神大人好记性,还有他们两个。” 它旁边的两只也赶紧站得笔直,听候倾月差遣。 倾月笑笑,眼珠转了两下,想了想道:“那你们点一首曲子,我来吹,你们三个就在旁边扭给大家助兴好了。”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欢呼。 凌渊踹开一只树精,飞身来到倾月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道:“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倾月笑意浅浅,反问:“什么?” 凌渊急切道:“方才那首曲子……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第71章东蘅君 倾月吹奏的是炎莲缚魔曲,这首曲子的名字还是当年她所取的,如今旧音重现,凌渊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 然而他追问几次,倾月只是微醺着眼眸含笑望他,并不作回答。 在旁边的花素看不下去了,凌空飞来,道:“少尊,女神大人许是醉了,您若有问题过后再问吧。” 倾月闻言眨眨眼,竭力挣开凌渊捏着她下巴的手,偏头看向花素,道:“我没醉,我还能接着吹曲,说吧,你们想听什么?” 花素的眼神往凌渊那边飘去,看他一身戾气,她可不敢去招惹。 凌渊又拍拍倾月的脸蛋,道:“你当真醉了?” 倾月摇头,笑着勾住凌渊的衣襟,道:“这不是凌渊大人吗?你怎么总是凶巴巴的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还是你喝醉了更可爱些。” 凌渊面皮一抽,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他又何必苦苦向一个喝醉的人追寻答案? 他垂眼瞥了下衣襟,道:“松手,跟本座回去。” 倾月不松,也不肯回去。 凌渊又道:“好,不松也行,本座抱你回去。” 说是抱回去,他却跨前一步,直接把人拦腰扛在了肩上。 倾月的头倒悬着,眩晕感一阵阵来袭,她晃晃手中的竹笛,“呀呼”一声嚷道:“来人!给本大人拿下这个臭流氓!” 花素咧了下嘴巴,背过身去冲山崖边蠢蠢欲动的各方灵兽摆摆手,又指了下凌渊那一瞬间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无声传达这个时候应该以凌少尊的话为准。 倾月不停地在凌渊肩上扭动挣扎,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凌渊紧皱眉头拧了她的大|腿一下,低声斥道:“乖。” 酒意上涌,倾月自然不肯乖乖听话。 她捶了几下他的后背,嘴里不停嘟囔着要吹笛子,不要回去睡觉。 断崖边人头攒动,有人交头接耳偶尔发出几声暧|昧的笑,对于这两人的关系都在心里有了定义。 “嘶——”凌渊后心也被殃及,他觉得伤口似乎裂开了,只能重新将倾月扔回到虎背上,道:“你吹吧吹吧,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音律?” 倾月在虎背上坐好,重新将竹笛递到唇边,顿了顿,她又将竹笛拿远些打量了一下,有点怅惘地道:“这支竹笛没有我以前的那支好听。” 凌渊眼神一黯,转过眼去看她:“你以前的那支,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倾月歪头思索了下,月光映在她的眼中,铺了一层朦胧的纱,她摇摇头似是没有想起来,又似乎是不想多说。 沉默片刻,竹笛一挑,指向崖边的三只树精,道:“你们愣着做什么?不是要跳舞的吗?” 被点名的在吃瓜群众的欢呼声中略为羞涩地踏空而来,站成一排,等倾月吹曲子。 凌渊嫌弃地瞪了它们一眼,又对倾月道:“你清醒的时候就是个音痴,喝醉了又会吹个什么?别丢人了。” 倾月却不理会他的嘲讽,只对他说道:“凌渊大人也去扭一扭吧,要么你就回山洞去睡觉。” 凌渊挑眉:“怎么?还怕本座嫌弃你走音跑调?” 倾月比划了竹笛,道:“我是怕我会忍不住揍你。” 凌渊:“……” 这次,倾月换了首节奏明快的曲子,三只树精在旁边扭动地快把自己抖搂散架了,崖边围观的灵兽不时爆笑出声。 凌渊扶额,心想原来这是场蠢货的盛典,傻蛋的集会,他的确不该在这继续待下去。 但偏头望着倾月闭目吹笛的认真模样,他有点恍惚,也有点舍不得。 有多久,没见过她这番恬静怡然的样子了?又有多久……没听过她的笛声了? 话说回来,她吹笛子还是当初他手把手教会的,没想到她抛却了他们的一切过往,却还记得这个本事。 那三只树精扭得正欢,凌渊忽然间沉了眉头,仰头望了月空一眼,眼瞳中映出笼罩在巨灵山上空的淡红色结界,如一簇跳动在他眸中的小火苗。 他化风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眨眼间,他已飞至巨灵山上空,结界之外。 皓月当空,他如神魔降世,红眸凛然。 “霜骨,去查查周边。” 雪狼未发一言,披着一身月光快速闪了。 凌渊运起灵力又加固了一下他所布下的结界,被扯痛的伤口泛起的不适感又加重了几分,他想巨灵山的确不能久留了。 霜骨去了许久还未回来,凌渊身边却多了三只树精。 妖异红瞳闪着冷光,凌渊语气不善道:“你们来做什么?” 树精互相推搡了片刻,才推出一个作为他们的代言人,颤巍巍地对凌渊道:“少、少尊,是女神叫我们来的。” 凌渊心里一暖,没想到她竟注意到自己不见了。 但他面上还是一派阴沉之色,问:“她叫你们来做什么?给本座跳舞助威的吗?” 树精代言人尴尬地挠挠头,道:“不是的,是来保护少尊大人的。” 凌渊被气得只想吐血,他拧着眉头还没把这三只撵走,就突然听到一声冷冷的阴笑从暗处传来:“多年不见,少尊原来竟在这座小山头里称王称霸,当真令人吃惊。” 这道声音,凌渊永远不可能忘记。 他沉着脸,将三只树精挥到身后,厉声道:“出来。” 刺骨疾风骤起,一只树精没站稳,“哎呀”叫了一声从云端被吹落,不见了踪影。它剩下的两个同伴互相抱在一块,不敢走。 凌渊甩袖一挥,平息了那来势凶猛的妖风,眨眼间,一青衫男子已在他面前站定。 那人五官自是俊朗硬挺,只是额头有一道疤痕,一直斜飞入鬓角,让他整个人添了几分邪佞之气。 只是在凌渊眼中,他的脸与从前无甚区别,只是眼神却再不复从前那般沉稳平静,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早已不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来人颇为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仿佛两人还似从前那般时一样:“少尊,别来无恙。” 凌渊冷眼看他,脸上看不出息怒,淡淡道:“听闻你被厉绝封了‘东蘅君’,配上这么个称号,的确比原来要威风多了。” 东蘅君秦怀昭负手而立,笑得意气风发:“就算再威风厉害,也比不得少尊你生来就受人跪拜敬仰,纵然一朝失势,也还能统领一方山灵。” 说完,他还朝凌渊身后看了看,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两只抱在一起的树精接收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开始小声商量着掏药粉,只要对方一有动作,它们就率先冲过去扬他一脸粉末再给他一顿胖揍。 秦怀昭似察觉到它们的警惕,收回目光再看向凌渊,道:“上次我命元承来寻你的踪迹,本没有报什么希望,但是听他回禀你躲在一具女人的身体里,当时我还不信,你那么高傲尊贵的一个人,怎么肯放得下自尊呢?” 凌渊听烦了他的这套说辞,打断道:“你来所为何事?直接说,本座没空跟你兜圈子。” 秦怀昭笑笑:“我并没有恶意,不然现在你见到的人不会是我,而是厉绝。” 一听他叫厉绝名字时并无多少敬畏之意,凌渊心里有了计较,道:“你在对本座示好?莫不是厉绝对你不好,你又想故技重施,想要我这个旧主子帮你叛主犯上?” 秦怀昭敛了笑意,沉声道:“多年未见,你还是那样说话伤人。” 凌渊冷哼一声:“跟东蘅君的暗箭伤人比起来,本座甘拜下风。” 秦怀昭彻底冷了脸。 两只树精手里各攥了药粉,紧张地盯着他,它们既然来了,就要完成女神大人交托的神圣使命。 此时,霜骨回到了凌渊身边,甩甩沾了夜露的毛发,道:“无异。” 凌渊眼底泛起一股杀意,他冷笑道:“秦怀昭,你胆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大,只身来此,就不怕本座让你有来无回?” 秦怀昭坦然:“我既然来了,自然不怕,因为我太了解你。” 凌渊没动,又听他说道:“前段时间你在乾坤镜强解了身体的封印,这件事动静闹得很大,你难道从不怀疑,为何厉绝迟迟不来找你?毕竟他可是曾想将你赶尽杀绝的。” 凌渊微眯起眼睛,沉声道:“他不来找本座,本座自有一日会去找他。” 秦怀昭又道:“厉绝这么多年都未毁去你的肉身,他又放任你解|开封印,大摇大摆地离开魔域,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目的?” 凌渊不喜他这样卖关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此事与你父尊脱不开关系,具体厉绝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并不清楚,他并不信任我。”秦怀昭话锋一转,认真地看向凌渊,道:“作为条件,你让我见见她。” 凌渊不悦:“本座何时与你谈过条件?更何况,你要找的人,本座并不……” “我知道你找到她了,你休想骗我。”秦怀昭强硬地打断他的话,他很坚持地又说了一遍:“让我见她一面。只要确认她还好好的,我就离开。” 凌渊沉吟不语,忽听得身后隐有山呼海啸之音,他嘴角一抽,心想以后绝对不要让倾月再沾酒半滴! 第72章仗势欺人 看凌渊瞬间变了脸色,秦怀昭有点急切,又有点忐忑,问道:“是她来了吗?” 凌渊都没来得及否认,就听到身后声音越发响了,回身时便见倾月盘腿坐在虎背上驾云而来,白虎身后还簇拥着一群形态各异的灵兽。 灵兽们经过了一场音律的洗礼,群情激昂,它们最期待的就是追随倾月大人来巡山。 多么威风凛凛,激动人心的一刻啊! 于是,各个都兴奋地奔腾嚎叫,就像比谁的嗓门高一样,不甘屈居人后。 倾月巡至近前,手中竹笛一扬,百兽立刻住口收声,就跟排练过一样整齐。 两只树精跑回到她面前,直指秦怀昭,道:“禀报女神大人,那个人对少尊图谋不轨!还请女神大人指示!” 凌渊、秦怀昭:“……” 倾月点了点头,示意它们先回队伍,然后她拍拍小白的头,小白立刻驮着她来到凌渊身边,她斜睇了秦怀昭一眼,对凌渊道:“就是他欺负你吗?” 凌渊心底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同时还涌起了一丝淡淡的甜蜜感。 看他默不作声,倾月又去打量秦怀昭,道:“你是何人?” 陌生的一张脸,脸上有一道可疑的疤痕,又是在大半夜这种敏|感的时间偷偷摸摸地出现,这让他直接在倾月的心里打上了“入侵者”的标签。 此时她又是醉着,虽不至于神智全无,但体内嗜血的冲动又被勾了出来。 银发无风自动,衣袖鼓荡不已,眉心那点朱华已隐隐泛起血光。 秦怀昭脑海中当年那个冷艳高绝的身影,在这一瞬间与眼前的这人完美地重合起来,他攥紧拳头,却依旧压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之情:“你真的是倾月……” 虽然样貌变了,可那份深埋在骨子里的傲意凛然却不会变。 倾月听他唤了自己的名字,她强力按下冲动,挑眉道:“你认得我?” “我是秦……” “他是魔域那个篡位者的座下大将,东蘅君。” 凌渊冷冷地打断他的自我介绍,这一说话,倾月还没什么反应,她背后的那一众灵兽不愿意了。 凌渊的身份,它们各个都心知肚明。再说它们中有一大部分是因不愿受厉绝驱使才逃出魔域的,一听闻这人竟是厉绝的鹰爪,怎么能不起杀意? 秦怀昭沉了脸色:“凌渊你卑鄙!” 凌渊耸耸肩:“本座实话实说而已,东蘅君的卑鄙二字,本座可受不起。” 他话音未落,身后灵兽更加激愤,摩拳擦掌,只待女神大人一声令下,就扑上来将这个魔尊走狗撕成碎片。 两只树精也跟着抖啊抖,把刚刚塞回去的药粉又翻出来,心想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它们一定要再接再厉,不负女神大人所托,帮少尊讨回一个公道! 凌渊瞥到身后的情景,弯起嘴角,觉得这些刚刚被他嫌弃过的蠢货们其实还是有点可爱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是仗势欺人的行为。 秦怀昭今晚的确只身来此,他不想让厉绝知道他的行踪,所以瞥到那一堆影影绰绰磨牙利爪的灵兽,他决定先行离开,下次找机会再来单独找倾月。 但凌渊不想让他轻易离开。 他倏然从倾月手里夺过竹笛,正对上倾月投过来的不满眼神,他道:“这么多年你吹笛子还是没长进,这次看好了,真正的炎莲缚魔曲该这么吹。” 竹笛横于唇畔,按住笛孔的指尖有盈盈红光泛起,眼瞳幽深冷漠,一音出口,便教人颤栗不已。用于对战御敌的炎莲缚魔曲不同于倾月闲时吹得那般悠扬缓和,凌渊所奏的更具侵略性,音节短而急促,笛音忽高忽低,弱者闻之心颤,强者闻之错乱。 秦怀昭敛眉,心道不好。 本聚集在白虎身后的百余只灵兽受此曲召唤,各个面露狰狞之色,缓缓接近它们的猎物,从四面八方将秦怀昭围了个水泄不通。 倾月偏头去看凌渊,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 凌渊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唇畔逸出的笛音更添一分诡异,有种令人迷失心智只想臣服于他的眩晕美感。 忽而,一声高亢笛音直刺心底,众兽像是受了召唤一样,齐齐朝秦怀昭扑去。 秦怀昭愤恨地御力抵挡,踹开几只灵力偏弱的妖兽,寻机逃脱。他不能恋战,若是被厉绝发现,只怕他下场会很惨。 两只树精凭借着身材优势,从众多灵兽间挤到了近前,抱着一战成名的美好信念,它们对视一眼,然后坚定地同时扬手一撒,粉末洋洋洒洒,如雪落人间。 “啊呸呸呸……” “阿嚏……谁啊阿嚏……” “他娘的是谁在作妖?老子眼睛看不见了!” “嗷!你打我干嘛?揍那个刀疤男啊!” “咦?刀、刀疤男呢?不见了啊……” “……” 笛声骤断,凌渊深深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刚刚的想法:它们就是一群蠢货,根本和“可爱”两个字沾不上边。 眼见着这帮气势汹汹的灵兽要去追早已不见了踪影的刀疤男,他将竹笛送回到倾月面前,道:“让他们消停点吧,好吵。” 倾月接过笛子,突然说了句:“我有一支骨笛,但我不记得它叫什么,平日也不曾吹过。” 凌渊一愣,旋即拍拍她的脸,道:“酒醒了?” 倾月没理,继续抚|摸着竹笛,道:“那支骨笛在我遭人暗害时遗落了,不知它现在如何了。我……想找回记忆,我想知道我是怎么了。” 她倏尔抬起头,定定望进凌渊的眼中:“帮我。” 凌渊郑重点头:“好。” 那边灵兽们还在找放走刀疤男的罪魁祸首,两个树精缩在一边不敢吭声,倾月这时出面将它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 “都散了吧,你们今夜威风凛凛,想来那人不敢再来。” 被女神大人一夸,所有人都是飘飘然,当然也对能将炎莲缚魔曲吹奏得如此神效的凌渊更加敬仰佩服,看他早就想将女神大人扛回去睡觉,它们也不敢再多停留,各自散去。 倾月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她刚刚清醒了些,就惦记起温家的事来。 这件事始终梗在她心头,她不亲自去看一眼,她就不能安心。 趁今夜她身体状况还好,她要去温府走一趟。 凌渊心想明日他就要带倾月离开苍星国,临走前了了这桩心事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再对这个破地方有任何留恋。 “走吧,本座陪你去。” 两人趁夜色到了温府,发现昔日鎏金牌匾歪悬在朱红色的大门上,显得有几分破败,两张白色封条交叉贴在门上,在月色中依旧刺眼。 不过短短十数日的光景,苍星国的一大显赫家族就此落败。 倾月心里不是滋味,她纵身一跃翻墙而入,穿过她熟悉的花园回廊,又经过两方别院,她来到了灵堂前。 那日过后京城下过两场雨,已经将血腥味冲淡了许多。 但站在那儿,倾月又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天的混乱场景,她踏进堂内,温谷雄的棺木早已不在那儿,写着他名字的灵位被摆在桌案正中央,牌位前还摆着贡品,烛火也似乎刚刚燃尽。 “爷爷……” 她跪在灵位前,满心愧疚,郑重地叩了一首,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什么都说不出。 凌渊在她身后静静退出了灵堂,给她留出空间。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倾月红着眼圈走了出来,她握着手里的一张字条,对凌渊道:“我要去趟皇宫,二哥在那里。” 凌渊眸色晦暗不明,随她一同赶往皇宫。 似乎预料到倾月会来,已经称帝的萧星寒在他空旷又寂寥的寝宫里和衣未眠。 分别数日,他形容憔悴,一双眼睛更是盛满疲累,完全没了往日风姿。只有见了倾月,那双枯木似的眼睛才焕发了一丝生机,目光触及到她银白色的长发,心如刀割。 “你的头发……”萧星寒走到她近前,想伸手又不敢,“都是我的错。” 倾月将手中的字条递到他面前,道:“看到你留下的话,我就过来了。我二哥他如今何在?” “他在纯明宫,萧宁可以就近照顾他。”萧星寒哑声道。 倾月转身就走,萧星寒急切地拉住她,近乎乞求道:“你给我次解释的机会好不好?我并非真心骗你……” 倾月拂开他的手,回身认真看他:“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切都结束了。” 萧星寒怔怔问:“那你是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倾月还未回答,凌渊就从殿外走了进来,一把将倾月拉进怀里,道:“你在乎的就是她和本座的关系?从见了面到现在,你有问过一句她的身体状况吗?就你这种人,就活该一辈子孤苦终老。” 面对这样的斥责,萧星寒竟无法反驳。 他苦涩地点点头,道:“对不起倾月,当初我一心希望无双能醒过来,那颗妃子笑我的确是放在了无双的寝宫里,可那日燕归尘布阵召魂……妃子笑已经被毁,我帮不了你。” 凌渊冷哼一声:“假惺惺。” 第73章诀别过去 倾月觉得事已至此,实没有必要再说多余的话,让这段本就不甚美好的故事再添几分灰暗的色彩。 她扯了下凌渊的袖口,道:“走吧。” 萧星寒叫住她,道:“关于温老的事,我不想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温卿言身上,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期期艾艾,哪怕倾月对他说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也会觉得更加舒服一些。 那样至少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有一丝分量。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好的。 倾月已走到殿门口,听到他的话,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烛火映照中那张让她曾经动了一丝凡心的脸,笑靥如花:“祝君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身为君王,这本该是最美好的祝福,可萧星寒闻之却如遭剐刑,颓然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去往纯明宫的路上,倾月淡淡瞥了眼凌渊,道:“你干嘛一直在偷笑?有什么开心事,不如说出来大家一块高兴高兴。” 凌渊立即摆出一张严肃脸,道:“本座哪里偷笑了?” 倾月淡淡道:“我和星寒再无可能,但不代表就一定要接受你。” 这下,凌渊是真的垮了脸。 大概是萧星寒提前下了命令,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他们二人,只是免不了有巡逻的守卫悄悄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这一头白发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走到宫门口,就听到萧宁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风哥哥求求你了好不好,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拖垮的,你就让我找太医来给你看看行吗?” 倾月快步走近殿内,就见萧宁正趴在榻边哭,她问:“二哥怎么了?” 萧宁循声望过来,入眼是她满头的白发,不由愣住了。 榻上正闭目不言的温清风听到声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转头望过来:“是倾月吗?” 倾月已经走到榻边,但温清风的眼神空洞,依旧望着远处,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心猛地揪起,她尽量平静地往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感受到有轻微的风拂过毛孔,他伸出手握住了她。 他这才仰起头朝她这边看过来,笑道:“烛光太暗了,二哥竟没看到你。” 凌渊环顾四周,大略看了一下,寝殿燃烧着的烛火将这里照的甚至比白日里还要明亮了,温清风的谎撒的太不高明。 萧宁擦掉眼泪,怔怔看着倾月:“月姐姐……你的……” 倾月按住她的唇,冲她摇摇头,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她不希望温清风在这种时候还要替她忧心。 她反握住温清风的手,道:“二哥,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温清风哑口不言,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萧宁在旁愤愤道:“都怪温卿言!他不仅亲口承认杀了温爷爷,他那天还出阴招,用灵气伤了风哥哥的眼睛!他那种人活该……” “安乐。”温清风突然开口打断她,神色不豫,道:“人已经付出代价了,就不要再提了。” “可……”萧宁还是气愤,可见温清风脸色阴沉下来,她也只能把话尽数咽到肚子里。 倾月知道温清风最看重的就是家人,他对温卿言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可那人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人,他的兄弟。 如今温家已支离破碎,温清风是最伤心的那个。 他的眼睛更是雪上加霜。 凌渊过来给温清风看了下情况,沉吟片刻,道:“你这伤也许丢给叶知非还有得治。” 温清风一怔,旋即道:“他好像只会炼丹,不会给人看伤治病……” “反正你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把你一同打包带走,看看那个叶知非是不是本座认识的那个混蛋吧。” 凌渊潇洒地拍板决定了,没问当事人的意见。 倾月也有此意,劝道:“二哥你随我一道吧,你的眼睛需要治疗,不能拖。” “好,走前你随我一道去祖父墓前磕个头吧,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是没办法回来看他了。” “那是自然。” 萧宁愣了片刻,赶忙道:“我也要同你们一起去!” 温清风却不肯,他转过空洞的眼,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道:“安乐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心意,我本就拿你当妹妹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之间也更无可能。” 萧宁的眼圈儿瞬间红了,颤声道:“为什么啊?风哥哥你要是因为我皇兄的事,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的!我一辈子都不回宫了……” “纵然我此生长留纯明宫,也不会跟你有结果的。”温清风掀开锦被踉跄着下床,倾月赶紧扶住他,他摇摇头就往宫外走。 萧宁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不肯松手。 温清风脸上却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决绝,没有因为她的哭泣与恳求,有过一丝一毫的心软。 倾月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于心不忍,她低声道:“这样对萧宁太残忍。” 温清风握紧她的手,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莫要回头,莫要回头。” 他郑重地说了两句,不知是在交代倾月,还是用这种方法警告自己不要心软。 为了让倾月省点力气,凌渊唤出霜骨,载着温清风出了皇宫,将萧宁的绝望尽数抛在身后。 在温清风的指引下,他们先去拜祭了温谷雄,回程路上倾月问起了季家姐弟的状况。 “听说季姑娘伤了根本,一身修为废了大半,季兰舟每天忙着照顾她,没踏出过府门半步。”温清风长长叹了口气,“你还要去看看他们吗?” 倾月想起季兰婴那身俊俏的功夫,也不由觉得惋惜:“不了,待我解决了醉魇之后再说吧,有缘自会再见。兰舟现在肯定很难过,再见了我,只怕更会惹他伤心。” 温清风点头:“是啊,毕竟是亲姐姐,就算平日里再敬再怕,但紧要关头那都是可以互相靠得住的人,不像咱们家……” 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个都卯足了心思要置另一人于死地。 想到伤心处,他的眼睛有点痛。 他闭上眼,调整下情绪,又道:“对了,燕归尘被囚禁在了无双宫。” “嗯?他居然没死。”倾月眯起了眼,有点意外。 温清风勾起嘴角,嘲讽道:“祸害遗千年嘛,古人的话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听安乐说,萧星寒要他日夜在宫前叩首认罪。” 凌渊冷哼一声道:“依本座看,那个萧星寒才是最狠的。当日燕归尘和季大姐对空一掌,不死也残,他还把人囚禁起来,叩首认罪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天天虐待。” 倾月瞪他一眼:“喂,季姑娘不过双十年华,你叫大姐太过分了。” 凌渊耸耸肩:“跟你比,就是大姐啊,况且本座叫她一声大姐算是抬举她了。” 倾月摇摇头:“懒得跟你理论。” 温清风淡笑着闭上眼,听他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难得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啊,有些事情总该要落下帷幕了,他该和那些破事都做个诀别了。 回到巨灵山时,天色已经明了,温清风却没有察觉,他的眼睛能感受到的那丝微弱的光感不足以让他判断周身的环境变化。 这时,借着朝阳瑰丽的光线,倾月发现温清风的眼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他的眼睛在流血。 只是温清风以为那不过是控制不住的泪水,每次有眼角湿润的迹象,他都会悄悄擦掉,不让萧宁看到。 “二哥你眼睛受伤了这么久,难道没看过一次太医吗?”倾月觉得很愤怒。 温清风摆摆手,没所谓地说道:“你也知道二哥的脾气,我一刻也不愿在皇宫里多待,更不想受那个新皇帝一丝一毫的恩惠。” 倾月很想揍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凌渊扯了一块白色布条,缠住温清风的双眼,最后在他脑后打了个结,道:“先这么着吧,这样看着不吓人。” 温清风点点头,从善如流:“凌兄包扎得真好。” 倾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倾尘、花素和白虎叫来,打算带他们一同上路。 山里的精怪知道女神大人和凌少尊要走,都赶来送行,有几只很感性的直接趴地上开哭,结果事实证明哭声也是会传染的。 倾月等人还没走出巨灵山的范围,身后乌泱泱跟着的那堆灵兽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听得凌渊脑壳疼。 他回头飞过一记眼刀,凉声道:“你们在哭丧吗?本座成全你们。” 话音未落,那群送行的已作鸟兽散,好似方才那么大的阵仗都是幻觉。 凌渊撇撇嘴角,看向倾月:“你收的这些都是什么货色?” 没等他继续吐槽,倾月扶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默默走着的白虎,闻言甩了甩尾巴看向花素,小声问:“花、花素,我们也是蠢货吗?” 花素张开雪白藕臂抱了抱它的脖子,附在它耳边道:“你得思考下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倾尘在一旁走着,学他师尊一派趾高气昂的样子,闻言凉凉加了一句:“不用思考了,你就是。” 小白委屈地垂下眼皮,心想女神大人的弟弟自打拜师后就变了,让它都不敢多和花素说话,不然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怼两句。 正想着,倾月回过头来,冲他们招招手:“走了,去千竹国。” 第74章寻人路漫漫 星魂大陆上,苍星国所占版图不及三分之一,在其东方有一疆域更为辽阔,纵贯南北,是为千竹国。 不同于人人好武的苍星国,幅员辽阔的千竹国因为地理位置极佳,多奇山怪水,产金玉灵草,因此国中人多炼丹、炼器。 千竹国实际上是个联盟国,各领主分封而治,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国君徒有虚名,只不过每年会在京都举办一场炼丹师的群集聚会,由他来嘉赏本年度表现最优秀突出的炼丹师,以此来彰显他的存在意义。 叶知非就是其中一位领主,他几乎每年都会去京都接受褒奖,领赏领到手抽筋,这话一点都不为过。听闻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修为却已经达到了丹君阶。 要知道,放眼整座星魂大陆,耗尽一生能够达到此成就的人也不过百余人,而能够突破丹君阶成为丹灵、丹圣的也不到十人。 叶知非这种年纪轻轻就已攀上无数人梦想巅峰的人,注定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活在每个人的崇拜仰慕或嫉妒中。 一路上,凌渊都快被这个名字烦死了。 他们先去了叶知非的领地,结果听他府邸的管家说叶大神去京都参加年度炼丹师大会去了。 然后他们又来了京都,结果每次找人询问叶知非的踪迹,都会听到一大堆关于他炼丹采药的神奇传闻,甚至连叶大神炼成某种惊天动地的奇丹时穿得什么颜色的外衫里衣,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是不知道此刻他人在哪里。 倾月斜倚在马车里,手指略为烦躁地一下下敲着额头,道:“咱们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好几日了,他是不是故意避而不见?” 凌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最好不是,否则本座打断他的腿,让他以后哪都甭去。” 温清风忙在旁插话,道:“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叶兄他这个人就是有点行踪不定的,哈哈……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他的府邸里白吃白喝了一个月,才把他等来。” 凌渊道:“那是他怕再不现身,你就把他吃垮了。” 温清风笑着摆摆手:“你太爱说笑了哈哈哈……” 他一笑,缠裹着双眸的白色布条上隐约又有血渗出来。 倾月按住他的手,道:“二哥你休息会儿,我再让花素他们去打听一下。” 找人找了这么久,她的最后一分耐心也快耗尽了,体内灵力似乎又有点躁动起来,她暗自深呼吸几次,平息那股莫名的暴躁烦乱之情。 又过了半日,凌渊接到了一个让他想原地爆炸的消息。 叶知非没在京都。 听知情|人透露,他因为每年都会被评为那个什么年度最佳炼丹师,每次都会被叫上台和国君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亲切尴尬会谈,叶知非大概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今年他称病没来。 再次踏上赶往叶知非领地的路,不只是凌渊一个人,倾月也很想把那个谎报行踪的管家撕成碎块。 叶家管事尹安,僵硬地挺在门口,面露尴尬,对他前几日刚刚哄走如今去而复返的客人笑了笑,道:“诸位怎么回来了?没见到领主大人吗?” 倾月嫣然一笑:“管家想来整日诸多杂务缠身,很多事记不清楚,要不要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家领主究竟在哪?” 姿容自是天下绝色,但那双乌瞳美眸中冷意凛然,实教人心生畏惧。 不好惹啊。 尹安一拍脑袋,躬身赔笑,歉意十足地道:“姑娘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啊,容在下去禀报领主……” 话还没说完,倾月一把推开了他,迈步跨进了叶领主家高高的门槛:“不劳烦管家走这一趟了。” 尹安赶忙追进去,边走边拦,苦口婆心想让倾月出去。 倾月眉眼之间隐现暴戾之气,凌渊在旁见了,揪住她的后领不让人轻举妄动,转头对尹安道:“想保命,就去把叶知非找出来,不然本座可保不住你。” 尹安很清楚地确定,他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红光。 他慌张地退出厅堂,去找叶知非了。 倾月转身过来,因凌渊还未松手,她的衣襟紧紧缠裹着脖子,勒得她脸色有点涨红,她抬眼看来,眼神阴鸷,喜怒一目了然。 “松开。” 凌渊怕把她勒死,悻悻松手,倾月擦过他就去追尹安,凌渊叹了口气也赶忙追过去。 温清风不明所以,对搀扶着他的倾尘道:“小妹怎么了?这几日赶路,总觉得她脾性变差了。” 倾尘也不敢跟他多说,只简单敷衍了两句。 叶府地方很大,倾月远远跟着尹安穿过了三个小花园这才见他闪身进了一间屋子,她欲跟过去,凌渊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先别轻举妄动。” 他们毕竟有求于人,如此唐突冒昧已属不敬,更何况凌渊还不确定此叶知非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如果是,那还好说,如果不是,那就尴尬了。 倾月虽未失理智,但体内灵力冲撞让她烦躁不已。 凌渊扳过她的下巴,直视着她,道:“来时路上你曾答应过本座,不再贸然调动灵息,以防失控。你现在是要食言吗?” 倾月抿唇不语,握住凌渊的手腕想要脱离他的禁锢。 凌渊忽然笑了,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了倾月一脸:“你可以食言,但你可要记得后果哦。” 倾月愣了一下,随即冷冷“哼”了一声,扇开凌渊的手,蹑手蹑脚趴在窗户下不动了。 凌渊看她耳朵尖似乎红了,心情大好,被尹安骗了一遭的愤怒感也被抛诸脑后。 内室里有人声传来,是尹安在回禀倾月闯门的事,说完后他安静地等人回应,很久,都没听到一声动静。 尹安又唤了一声:“领主?您在听吗?” 脚步声传来,又听尹安唤道:“领主?咦?” 接着就是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倾月与凌渊对视一眼,就听到内室里传来尹安的声音:“两位贵客出来吧,领主真的不在。” 他们没动,尹安就匆匆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倾月,道:“姑娘,这次真不是在下诳您,领主真的不在。” 倾月低头一看,纸条上写着俊秀的几个大字:“心下烦闷,欲赏桃花,数日不归,尔等自便。” 凌渊匆匆一瞥,心中已有了计较。 倾月收起纸条,对尹安问道:“欲赏桃花,什么意思?” 叶知非的封地就叫伏羲谷,地理位置偏北,因而这里已经入冬,并非是赏花的好时节,更何况是桃花。 尹安也是一脸懵:“我们领主平日里神出鬼没,在下虽然身为管事,却实在对领主不太了解。若说赏花的话,伏羲谷南边有一大片梅林,姑娘要不去那里碰碰运气?” 凌渊道:“那个瞎子是你们领主的朋友,我们出去找人期间,就把他交给你照顾了。” 尹安问:“朋友?请问他是……” 凌渊道:“温清风。” 尹安面露惊讶之色,方才他全部心思都在倾月身上,并未仔细打量,没想到那个身形消瘦、双目裹布的人竟会是温清风。 他连连点头:“风公子住在府上,尹安自当尽心照顾。” 凌渊一并把倾尘、花素和白虎丢在府中,带着倾月一起去找人。 出了府门,他把欲往南去的人一把拽住,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摇摇头道:“他肯定不在梅林赏花。” 倾月反问:“你怎么知道?” 凌渊没回答,而是牵着她的手走上街,找了位路人问道:“这里最好的青|楼在哪?” 倾月:“……” 路人用复杂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几番,然后指了路。 凌渊扔了句“谢谢”带着倾月转身就走,路人心想这白发姑娘美则美矣,但可惜是个傻子,被人卖到青|楼里怕以后日子也不太好过,红颜薄命啊。 站在青|楼的门口,凌渊与倾月再一次接受了老|鸨的目光审视。 凌渊颇不耐烦地道:“怎么不让进去?难道是大爷我给的金子不够?” 他随手又扔了锭金子过去,沉甸甸的手感让老|鸨回了神,她为难地笑道:“这位爷,咱们这是风月场,您身边这姑娘不合适吧?” 凌渊一把将倾月扯入怀中,道:“爷有这癖好,这你也要管?” 有钱的就是爷,更何况这位爷自带王霸之气。 她不敢招惹,也不能多问,只能将这位有特殊癖好的大爷恭恭敬敬迎了进去,并按照要求给他和白发姑娘开了间最清净雅致的单间。 老|鸨又问需不需要姑娘来作陪,倾月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凌渊,冷声道:“叫两个最漂亮的进来,给这位大爷败败火。” 凌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老|鸨一脸懵地退下,不一会儿有姑娘浪笑着敲门,被凌渊没好气地撵走了。 莫名其妙走空了一遭的花娘回到楼下交头接耳,说今日来了一对怪胎,好好的不在家里恩恩爱爱,非得跑青|楼里亲热。 凌渊欺身把倾月压到墙上,沉声道:“你是故意激怒本座吗?” 倾月冷笑:“你放着正事不做,反而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凌渊眸色深邃,又欺近几分,哑声道:“你知道的,本座非你不可。”的进来,给这位大爷败败火。” 凌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老|鸨一脸懵地退下,不一会儿有姑娘浪笑着敲门,被凌渊没好气地撵走了。 莫名其妙走空了一遭的花娘回到楼下交头接耳,说今日来了一对怪胎,好好的不在家里恩恩爱爱,非得跑青|楼里亲热。 凌渊欺身把倾月压到墙上,沉声道:“你是故意激怒本座吗?” 倾月冷笑:“你放着正事不做,反而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凌渊眸色深邃,又欺近几分,哑声道:“你知道的,本座非你不可。” 第75章叶知非 倾月勾住他的脖子,美眸微醺,凌渊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似化在了她那汪秋水之中。 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勾起嘴角道:“想、得、美。” 话音未落,她已把人决绝推开。 凌渊暗着眼眸深深看了已走至门边的倾月,心想她脾性的确变了许多,以前明明不会这么撩拨人的。 倾月打开|房门朝左右张望了一眼,这里是三楼,大约有十个房间,应该都是图清净的贵客来这里私密消遣,因此走廊里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凌渊走到她身边,道:“一个个敲门敲过去,肯定能见到你想找的人。” 倾月用特别怀疑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敲门。 第一次敲门,门内的人特别不耐烦地问是谁,倾月更加不耐烦地一脚把门踹开,面无表情地扫过宽大床榻上交缠的人影,她转身走了。 凌渊皱眉把门关好,将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隔在门后,然后赶在倾月踹第二扇门前,拦腰把人往后拽了一下。 一脚落空,倾月眉间隐现暴躁之色。 凌渊把她往旁边推推,道:“本座纡尊降贵给你演示下。” 在倾月冷淡的目光中,凌少尊清清嗓子,敲了敲门,不等门内吭声,他便掐着嗓子道:“叶公子,奴家前来抚琴助兴。” 然后,凌少尊收获了一串莫名其妙的骂声。 倾月嗤笑,走向下一扇门。 她本想接着踹门,但心里多少还是顾忌着凌渊曾跟她的约定,若她再失控暴走,她就得必须和他同床共枕三个月,她想她还没做好跟他如此亲密的准备。 她深吸口气,强行压下用灵力掀飞门框的念头,学着凌渊的样子敲门:“叶公子吗?” 门内有人应了:“何事?” 倾月面目僵硬地说道:“可要奴家抚琴助兴?” 门内又答:“纯酿入喉,美人在怀,已是人间美事,姑娘携佳音而来锦上添花,叶某自然欢迎。” 倾月推门而入,身形如鬼似仙,在美人的惊呼声中,将竹笛抵在了桌旁饮酒的男人喉间,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你是叶知非?” 不待男人回答,后颈上突然一阵钝痛,倾月软倒在了凌渊怀中,昏睡过去。 桌边男人放下手中酒杯,嘴角噙笑:“二位是来搞笑的吗?” 目光淡淡地从倾月脸上划过,在看到凌渊的脸庞时,倏然一怔。 凌渊这才幽幽开口:“好久不见啊,叶、领、主。” 叶知非拍拍额头,心想许是太久没有饮酒,怎么今日只喝了一杯,就出现幻觉了呢? 他站起身来,抬手欲打凌渊的脸,被对方旋身避过。 他一愣,不是幻觉。 凌渊抱着倾月,啐道:“你有毛病啊?一见面就打脸,要不要本座卸了你胳膊?” 叶知非欺身过去,将凌渊逼至床榻边,他扬手又要去打,凌渊矮身坐在床上,再也避无可避,“啪”的一声脆响,叶知非两手一合,捧住了他的脸。 “咦?你真的是凌渊?” 他左手捏,右手揪,反复确认他触碰到的身体是温热的。 “给本座滚开!” 凌渊抬脚欲踹,结果被叶知非猛地一扑仰倒在床上,叶知非还捧着他的脸趴在他身上,中间的倾月差点被他挤成馅饼。 凌渊脸都要绿了:“滚滚滚,倾月她被你压死了!” 叶知非又眨眨眼,垂眼一看整张脸埋进他肚子里的女子,赶紧扭动着从凌渊身边下来,他掏掏耳朵,问:“我没听错吧?你说倾月?” “她就是。” 凌渊起身将昏睡中的倾月在床上放好,又给她盖了层被子,这才简单的把倾月中毒、体内灵力偶尔失控的事告诉给了叶知非。 叶知非敛眉沉默听了半天,然后偏头问:“你怎么想到要来青|楼找我?” 明明留的纸条上只字未提风月之事。 凌渊咬牙恨恨地道:“你的德行,本座难道还不清楚?” 叶知非撇撇嘴,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年了,你该不会还为了这丫头守身如玉呢吧?” 凌渊瞄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用来给人开瓢的话,应该还挺合手。 叶知非知趣地不再逗他,拉过倾月的一只手给她探了下脉搏,良久,他才郑重答道:“没用了。” 凌渊道:“把话说清楚。” 叶知非道:“她的醉魇之毒本就凶险,再加上体内灵力冲撞加速了毒素的渗透,所以即便我用最短时间炼成了妃子笑,也根本没办法根除毒素。” 凌渊眼底爬了血丝,沉默不语。 叶知非盯着他如玄冰寒铁的脸,明明没什么波动,但他却看出了几分豁出去的疯狂。 他心底一惊,道:“喂,你别告诉我你想救她。” 凌渊反问:“你明知道她是谁,为何还要说这种蠢话?” 叶知非喃喃道:“你怎么确定就是她啊?!明明脸都不一样!” 凌渊没跟他解释,他早已下定了决心,来找叶知非只不过是要他帮忙而已,不需要他来左右他的决定。 “你还没忘镇魂术吧?” 叶知非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道:“忘了。” 凌渊似没听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小非你一定要帮我。” 叶知非梗着脖子,不肯点头。 床榻上,倾月缓缓睁开了眼,但见叶知非和凌渊相对无言的模样,又见凌渊眼圈似乎有点泛红,她蹙眉道:“原来凌渊大人也有被人欺负到要哭的时候。” 叶知非没好气地说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这小子为你倒是哭过,啧啧那叫一个……” 凌渊按着眼角踹了他一脚,让叶知非成功闭上了嘴。 倾月眨眨眼,不确定叶知非是在对她说话。 凌渊对叶知非没好气地道:“少说胡话,先回你的府邸去。” 叶知非哼了一声,率先在前面走了。 倾月不明所以,问道:“他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凌渊道:“他有病,别理他。” 倾月跟在叶知非身后,亲眼见证了人变脸的速度可以快到在踏出门的一瞬间就是完全两副不一样的面孔。 明明在门内,他还摆着一张臭脸说话阴阳怪气的,可出门后,他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温润随和的翩翩佳公子,是伏羲谷中人人敬仰羡慕的年轻领袖。 一路上,认出叶知非的百姓都会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叶知非都含笑点头致意,浑身上下洋溢着“你看本大人身为领主还是如此和蔼可亲”的君子之气。 本来不过就是两条街的路,叶知非走走停停和百姓们互动,让这段路走得无比漫长。 刚回到府中,叶知非就垮了肩,直接掀掉染着胭脂气的外衫,直奔厅堂内喝了一大碗茶润喉。 凌渊抱着手臂坐到一旁,道:“你在这里装了多少年的青年才俊?” “没多久,也就这几年的光景才在伏羲谷安定下来。”叶知非命尹安去安排客房,又道:“之前一直在星魂大陆上游荡,找你的下落。” 凌渊挑眉:“找我都找到青|楼里去了,你这份情义当真让本座铭感五内。” 叶知非本想揶揄他一句,但见到倾月也跟了进来,他又把话咽回去,板着脸道:“你体内冲撞的灵力只能靠你自己压制,遇事要平心静气,实在气不过就及时发|泄出来,否则肯定会堕入魔道疯疯癫癫的,吃一屋子丹药也没法治好。” 倾月点头,道:“我最近的确有点反复无常,先前冲撞了叶领主,还望包涵。” 叶知非哼也不哼一声,看向倾月的眼神中还是充满了怀疑的意味,因为她和他记忆中的倾月一点都不一样。 倾月又道:“我二哥也在府上,还请领主看看他的情况。” 叶知非眼皮也不撩一下,道:“你二哥是谁?” 话音刚落,尹安扶着温清风走了进来,温清风虽目不能视,但笑声一如从前那般明亮爽朗:“叶兄,两年不见,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叶知非有一瞬间的怔楞,旋即起身迎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谁给弄瞎的?” 温清风按下原因不提,只反按住他的手,道:“可惜上次一别,我说会回来找你,却没想到重逢是这般光景。” 叶知非软了语气,扶他坐下,道:“我先给你看看。” 温清风笑笑:“没想到你还会医病,我道你只擅炼丹。” 叶知非嘟囔道:“我会的还有很多呢。” 他解下那染了血迹的白色布条,又瞄了一眼站过来的倾月,道:“真是欠了你们兄妹两个。” 倾月报以淡淡的微笑,比起自己的毒,她更关心温清风的眼睛能不能医治得好,所以任凭叶知非如何对她嫌弃,她都要受着。 温清风微微睁开眼,两道血丝又缓缓流下,衬得他瘦削的脸颊更加惨白。 叶知非沉脸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阴恻恻地问:“你这伤多久了?” 倾月在旁答道:“二十七日了。” 叶知非怒道:“怎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你当这种伤是儿戏吗?嗯?” 温清风闭目不语,悄悄攥紧了袖口,心倏然沉了下去。 第76章本公子有多硬 叶知非又仔细地给温清风检查了一遍眼睛,随即写了一大串丹药的名字交给倾月,道:“你拿这张药方,跟尹安去库房一一取来,然后扔到化丹炉里将其熬成药,越浓越好。” 倾月接过,不愿耽搁,当即就拉着尹安一同去取丹。 凌渊不满道:“倾月她也是病人,你怎么区别对待?” 叶知非取来干净的布料,重新给温清风包扎双眼,眼皮都没撩一下:“在这里,我说了算,你靠边站。” 凌渊把拳头攥得“咯咯”响,瞪着他:“你别蹬鼻子上脸,本座耐心有限。” 叶知非弯下腰,对温清风放低声音道:“阿风你听听,他这语气、这态度哪里像是要求我帮他治病救人的?反而像我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温清风歪头朝向他,笑道:“凌兄就是这性格嘛,不过我也觉得你应该先看看小妹,她的情况比我要严重的多。” 一双眼睛,和一条性命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叶知非屈指在他额头狠狠弹了下:“你怎么帮他说话?” 温清风苦笑道:“我不是帮他,我是在担心我小妹,她……不能有事。” 叶知非不吭声,一把将温清风从座位上扯起来,带他回屋休息。 凌渊不死心,跟在他身后继续追问究竟要何时才能帮他布镇魂术,倾月的醉魇之毒必须要拔除,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哎呀你烦不烦?二十年没说过话,被憋成话痨了是吗!” 叶知非被他惹恼,一掌拍在凌渊的胸前,见对方蹙起了眉头,他飞过去一记白眼:“你身上的血腥味快熏死人了,就这德行还想给那丫头洗髓换血?先把你的伤养好。” “你是狗鼻子吗?”凌渊还想嘴硬:“这点伤本座还不……” “凌兄,”温清风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先把伤养好,不然小妹也绝不肯从你。” 凌渊只能把逞强的话咽回去,但还是不放心地对叶知非道:“那你是答应本座了,到时候你别不认账。” “赶紧滚滚滚,一见你就烦。”叶知非连推带搡地把凌渊赶出了房间,关上门,他低声叹了口气:“疯子。” 温清风坐在桌旁没吭声,待听他情绪似乎平缓下来,才问道:“你也是魔域的人吧?” “嗯?”叶知非走到他身边坐下,支着头看他眼上的白色布条:“为何这么说?” 温清风转过头面对着他,道:“听你和凌兄的对话,相交匪浅,他是魔域的前少尊,你的身份也应该不只是一个天才炼丹师这么简单。” 叶知非冲他眨眨眼,随即一怔,温清风看不见。 温清风没等到他的回应,他也没打算追根究底,他只是将对倾月的那份担心又分给了凌渊一些。 “洗髓换血,听起来就是个万分凶险的法子,凌渊和小妹会不会有事?” 一听这件事,叶知非就生气,咬牙道:“我看他脑子肯定被驴踢过,受了重伤还没养好就想去救人,他以为洗髓换血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骂了一句,他又有点颓丧,皱眉盯着温清风紧抿的唇,突然问:“我不明白,为了另一个人,当真可以如此义无反顾吗?” 为何他游荡人间十数载,抱拥过不少佳丽绝色,却未曾想过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托出去? 难道,他竟没有一颗真心吗? 疑惑目光中,那人绷成直线的唇忽而漾开一抹笑意,纵然隔着两层白纱,但他想此刻那双眼睛应该是在笑着的。 “你也终将会遇见那么一个人,哪怕肝肠寸断,也不愿放手的一个人。” 温清风脸颊瘦削,发丝稍显凌乱,说话声音也低沉沙哑,但有股难以言喻的坚定感,叶知非支着头看他,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上。 晚些时候,倾月端了碗苦味四溢的汤药。 那气味,还没等她进门,叶知非就捏着鼻子躲开了。 温清风眼睛不好,躲避技能直线下降,磕磕碰碰地撞到一扇驾鹤飞月的屏风,就被倾月拉回到了桌边坐好。 “二哥,你逃不过的,喝了。” 倾月把药碗放到他手中,见他眉头紧皱,她又道:“我可是费了半日的功夫,一番苦心你就忍心辜负?” 温清风逃不过,呜呼一声:“叶兄你是故意整我的吗?” 叶知非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捏着鼻子对倾月道:“给你二哥拿点蜜饯来,以免他待会儿把药吐出来,可惜了我那么好的丹药。” 倾月点头出门,迎面正好撞上凌渊。 满屋子的苦味直接把凌渊熏得退后三步,但见倾月要走,他一把拽住她的后领把人拉到身边,擦掉她脸颊上的烟熏痕迹,又冲门内吼:“叶知非你别给脸不要脸,倾月又不是丫鬟,为何要听你呼来喝去的?” 叶知非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道:“你有本事带她走啊!我这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凌渊指尖噼里啪啦往外蹿火光:“那本座先烧了你这小庙再走。” 叶知非跳着脚从门内冲出来,一巴掌就往凌渊脸上招呼:“你敢烧我宅子,我就敢打你脸!” 凌渊闪身避过,脱了宽大外衫往旁边一扔,歪头笑着冲叶知非勾勾手:“来,让本座看看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在青|楼里把自己泡软了。” “来就来,让你知道本公子有多硬!” 叶知非一撩衣袍,脚下如幻形似影,瞬闪至凌渊身侧,两人一来一往互相喂招斗起了法。 倾月在风中凌乱。 这两人不是分别多年的好友吗?好友重逢不应该推杯换盏、同榻而眠,然后来一场彻夜长谈吗?怎么他们却像冤家一样,一言不合就开打? 叶知非对她呼来喝去的态度,她想多半也是受凌渊牵累。 她摇摇头,去给温清风拿蜜饯了。 监督温清风喝了药,过了半个时辰,尹安过来通禀说晚宴已经备好了,倾月扶温清风去了厅堂,就见一桌美味佳肴,显然是叶知非命人精心准备的。 倾尘、花素早就坐在桌旁等着,就连白虎也被香味吸引过来,蹲坐在桌边,等着一会儿开席后花素能丢给点好吃的尝尝。 半盏茶后,倾尘将下巴搁在桌上,呆呆望着近在咫尺的菜肴,道:“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花素捧着肚子,坐在凳子上晃荡着腿转移注意力。 温清风倒是摸索着拿起碗筷,招呼道:“不等了,咱们先吃,反正叶兄他也不在乎这些礼数。” 倾月给他碗里夹菜,又转身扔给小白一条鸡腿,道:“吃吧,菜要凉了。” 花素朝门外望了一眼,凌渊和叶知非此时已打到对面屋顶去了,你敬我一灵刃,我回你一掌风,看起来一时三刻还难分胜负。 倾尘惦记着师尊的肚子,道:“师尊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倾月莞尔:“别管,就当他们是在给你吃饭助兴呢。” 倾尘无语,谁吃饭还需要别人斗武助兴啊?他又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怪人。 等花素吃得肚子溜圆,仰身躺在白虎旁消食,只听外面“轰——”的一声,她登时跳了起来。门外,灰尘尽数散去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对面的屋子不见了—— 她叹口气,又躺回去接着消食。 倾月不动神色,接着饮茶。屋子塌了没关系,反正叶知非身为一方领主,也肯定不在乎这点家当,更何况是他自己作的。 温清风拍案而起,伸着脖子往外探,急问:“怎么回事?该不会叶兄被凌渊打死了吧?” 倾月挑眉,拍怕她二哥的手背,道:“只是屋子塌了,他人还好好的。” 直到倾月和温清风各自饮了一壶安神茶,准备回屋去睡时,叶知非和凌渊才倒在那片废墟里,停了手。 两人的头发尽数散了开来,衣服也被灵力撕得乱七八糟,两人各自顶着一脑门汗珠倒在一片狼藉之中,沉着脸互相瞪了一会儿。 “噗哈哈哈哈哈……” 叶知非率先败下阵来,扑哧一声笑了,凌渊也再绷不住,咕哝了一句“白痴”,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放肆大笑了许久,直到叶知非觉得眼角湿了。 他敛去笑声,望着头顶的一片夜色,轻轻说了一句:“二十年了啊,时间好快。” 凌渊将一手搭在额头上,眯眼将那片银河盛在双眸之中,应了一声“嗯”。 叶知非往他那边蹭了蹭,两人肩并肩躺在漫天星河下,灰银色的夜洒了他们一身的温柔,时光流沙仿佛就此倒流,回到他们以前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跟着玄老头的时候,咱们也经常这样偷跑出来看星星看月亮,我向你抱怨学术乏味,你呢?嘴里心上只有一个人。”叶知非偏头看他,勾起嘴角道:“听得我都烦死了。” 凌渊没说话,只是从侧面看去,能看到他在笑。 叶知非撇撇嘴:“你这么专情,都对不起你这张朝三暮四的脸。” 凌渊僵住笑,瞥过来:“你这什么破形容词?” 眼角余光有阴影压下,两人同时朝上看,就见倾月白发飘飘,笑意浅浅:“哟,终于开启正常的旧友重逢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