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咒》 第1章 序章 窗外的月色很好,将小小的卧室照得一片清辉。 小男孩窝在奶奶柔软的怀里,听着老人家用那带着浓浓乡音的普通话,慢悠悠地讲着故事。 “乖孙呐,奶奶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咱们这片土地守护神的故事。” 小男孩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来了兴趣:“守护神?是像孙悟空那样吗?” 奶奶轻轻笑了笑,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不哩,他不是猴子。他呀……看起来像个洋人娃娃。” “洋人?”小男孩更困惑了。 “那是几十年前喽,鬼子进了村,那帮天杀的畜生哟……”奶奶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时光也无法磨平的颤栗,“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人们像牲口一样被赶在一起,哭啊,叫啊,可是没用哩。” 小男孩屏住了呼吸,他从课本上学过这段历史,却从未离它如此之近。 “就在奶奶觉得,这辈子就要到头了的时候,怪事发生了。”奶奶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神秘兮兮的,“街上的灯,啪,全灭了。不是停电,是所有的光,好像都被什么东西给吞了。” “然后呢?”小男孩小声问。 “然后,就听到了别的声音。” “什么声音?” “鬼子的惨叫声。”奶奶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快意,“不是那种开枪‘砰’的一声,是那种……像是被野兽扑倒,喉咙被咬开前的那一下‘嗬嗬’声。一个接一个,快得吓人。” “在那么黑的地方,有人看得见?” “看不见哩。”奶奶说,“但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偶尔会从云里出来一下。奶奶就看到了……一个影子,快得像一阵风,不,比风还快。他所到之处,那些拿着枪的鬼子就像麦秆一样倒下去。” “再然后呢?” “再然后,月亮彻底从云里出来了,明晃晃地照在那条全是血和尸体的街上。”奶奶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奶奶就看见了他。他就站在街心,背对着月亮。” 奶奶停顿了一下,仿佛再次被几十年前那一幕所震撼。 “他身形消瘦,看着像个半大的少年。头发是黑色的,卷卷的,像外国画报上的小天使。他的皮肤白得……白得像刚下的雪,在月光底下好像在发光。” 小男孩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雪白的、卷发的外国少年站在血泊之中。 “最吓人,也最让人忘不了的,是他那双眼睛。”奶奶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孙子的睡衣,“那是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咱们后山深潭里的水,又像夜里饿极了的狼。里面没有一点温度,全是……冰冷的怒火。” 小男孩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打断了奶奶:“奶奶,你骗人!我们中国的神明,怎么会是外国小孩的样子?还……还有绿色的狼眼睛?你肯定是在骗我睡觉!” 奶奶被孙子逗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却又带着无比的认真:“傻孩子,神仙菩萨显灵,还会挑长相哩?他帮的是咱们中国人,杀的是害咱们的鬼子,那他不管长什么样,就是咱们的神明。” 她摸了摸孙子的头,语气笃定而深沉:“奶奶这条命,就是他从那晚的地狱里捡回来的。好多人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咱们这十里八乡的老辈子人,都记得他,心里都念着他的好哩。” 小男孩似懂非懂,但看着奶奶从未有过的郑重神情,他把质疑又咽回了肚子里。碧绿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卷发的外国少年神明……这个形象伴随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起钻进了他的梦里。 奶奶轻轻哼起了古老的歌谣,目光却飘向了窗外,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再次回到了那个血腥而神奇的夜晚,看到了那个降临在绝望之中的、复仇的“神明”。 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孙子说,又像是在对记忆中的那个存在说: “他后来累了,就睡着了。但我们……一直都记得。” 窗外,夜风吹过,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静谧而神秘,仿佛真的在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第2章 第一章 遇难 京南城往南几十里,有座栖霞山。山脚下散落着几个村子,如今大多都空了。年轻人们像被风吹走的种子,一茬一茬地涌向城里,留下那些恋旧的老人,守着老屋、田埂和说不清的念想。 春雨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一周,将栖霞山浸泡在一片饱和的水雾里。这雨量,早已超过了安全的阈值,连空气都紧绷着,仿佛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周知峥却浑然不觉,跳下那班颠簸的城乡巴士,深吸一口潮湿清冽的空气,试图将城里的烦心事一并洗刷。 雨越下越大,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周知峥好不容易摸到奶奶家,裤脚都湿透,又冷又饿。 奶奶赵红秀开门见他这副狼狈样,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心疼地把他拉进屋。一边拉着他拿干毛巾给周知峥擦去雨水,一边数落:“你这皮猴子!今天怎么没上课?这么大的雨也敢乱跑! 赵红秀退休后固执地留在石潭村,儿女们只好想方设法改善她的居住条件,如今这栋白墙黛瓦的两层小洋房里设施一应俱全,还请了同村的刘阿姨照顾起居。 “小刘啊,快帮这孩子煮碗姜茶驱驱寒。” 赵奶奶吩咐着,拉着换好衣服的周知峥坐下,老太太锐利的目光一扫,就精准地锁定了嘴角那新鲜的伤口,带着老茧的指头戳了戳他嘴角:“说吧,又是跟谁打架闯的祸?” 老太太可是老红军退下来的,手重劲儿大,周知峥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起脖子往后躲,眼角瞬间就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少年不服气嚷嚷道“嘶——奶奶!您怎么不想我点好?我就不能是想您了才回来的吗?” 赵红秀看着孙子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少来这套。说说吧,这又是怎么弄的?” 少年讪讪的摸摸鼻头,“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那个男生说话太难听了,我实在没忍住就...就推了他一下,他没站住,就摔下去了,头上肿了个包...但是我及时送他去医务室了的,就是点皮外伤,真的!而且!他也不对啊,他欺负人家女孩子!我这是打抱不平!凭什么就我请家长啊!还要写检讨!丢死人了!我才不写!” “你个狗脾气!那也不能动手啊,严不严重啊,我来问问你爸。” “别啊!奶奶,我偷跑出来的...”周知峥心虚道。 “你个皮猴子!快打电话给你爸!” 周知峥被赵红秀一瞪眼只好乖乖的捧着手机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臭骂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臭小子!!你死哪去了!!!你知道你妈妈多着急吗?等你回来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建南呐,是我。” 对面愣了愣,声音小了下来“妈,这臭小子果然又躲你那去了,这次你可不能再帮他了!您知道这臭小子做什么了吗,他打架把人同学的脑袋砸破了!” “我没和他打架!我就只是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没站住!”周知峥一听,急脾气就上来了,冲着电话喊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奶奶拍了拍少年的手,示意他坐下。“那同学伤的怎么样啊,严不严重?” “带他去医院看过了,还好只是轻伤,磕破了点皮,就是额头肿了个包,看起来有点吓人,现在已经被他爸妈接回家去了。” “那就好,这事是我们家小子做的不对...” “奶奶!明明....”周知峥不服气道。 “你别说话!你确实不应该跟人动手,奶奶不是经常和你说,万事动口不动手,你这个急脾气总会有惹大祸的时候!建南啊,到时候你出面请人家家长吃顿饭,好好给人道个歉,他现在才初一,还要和人同学好几年呢!这几天就让这臭小子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周末你们再派人来接他回去。你啊,也是个硬脾气,牛到一块儿去了,好好说,乖仔会听的,别老是动手打他,我看啊,他一急就动手的臭毛病就是跟你学的!” “妈!我那是为他好,他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为我好就是天天打我呗!”周知峥撇嘴小声蛐蛐。 “臭小子在旁边嘀嘀咕咕什么呢!”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就这么定了,你和玉清好好说,别让她担心。” “知道了,妈,你让那个臭小子接电话。” 周奶奶敲敲周知峥的手臂。 “干嘛?”周知峥不情不愿回道。 “臭小子,这几天好好听奶奶话,过两天我让你赵叔去接你,别给我耍花样,听到没有。”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挂了挂了,啰啰嗦嗦的。”周知峥利落的挂断电话。 “没大没小的,怎么和你爸说话呢!明天一早跟我一起去神祠上香,好好反省反省!” 周知峥一阵哀嚎。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周知峥就被奶奶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地扒完早饭,手里便被塞了一套打扫工具。磨磨蹭蹭地跟在赵红秀身后,脚下踢踢踏踏,每一步都拖着浓得化不开的起床气。 清晨的石潭村还笼在一层薄雾里,只有奶奶那挺直的背影在眼前晃着,步子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利索,衬得身后那个十三岁的少年更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苗。 村东头的祠堂,和别处不同。 它边上紧挨着一座神祠,神祠里没有塑像,没有画像,甚至没有牌位。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被岁月摩挲得泛出暗光的乌木供桌,和一只终年不熄的青铜香炉。那祠不大,却极气派。周知峥的父亲周建楠前些年出资翻新时,特意用了上好的青石砌墙,乌瓦压顶,檐角微扬。 门楣上悬着一块深檀木匾,未刻神名,只镂着几道流云般的纹路。祠内无灯无烛,唯有正中一方沉黑香案,终年缭绕着清冽的檀香气;案后那片空荡的墙壁,被岁月与烟霭熏成了温润的灰黄色,仿佛神明真的就坐在那一片虚无里,静默地受着一代代人的朝拜。 村里老一辈的人,几乎每周都要到神祠上香,风雨无阻。就连过年回老家祭祖,第一要紧的就是给这位连塑像都没有的神明,敬上第一炷香。 奶奶将线香举至眉间,恭敬地三拜后插入香炉,嘴唇微动,无声地诵念着古老的祝祷。周知峥对这些仪式早已司空见惯,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研究着房梁上模糊的彩绘。 就在他神游天外时,异变陡生! 先是头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缓缓撕裂。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地从后山炸开!仿佛巨兽苏醒,咆哮着撼动天地。周知峥惊恐地扭头,透过窗格看见浑浊的泥石洪流如同挣脱束缚的黑色巨兽,裹挟着万钧之势,摧枯拉朽般向山下的村庄扑去。 “坏了!”赵红秀脸色骤变,常年镇定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惶。她反应极快,干瘦有力的手一把将周知峥拽到身边,紧紧护在怀里。 几乎同时,他们所在的神祠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头顶的梁木在剧烈震动中裂开狰狞的纹路,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一根粗壮的横梁带着死亡的气息,轰然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祖孙二人藏身的角落前方,溅起的碎砖与浓密烟尘瞬间将他们吞没。 周知峥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背后猛地一撞,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出去。紧接着,他身下的地面竟也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这神祠地下竟是空的!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重重砸落在深处一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上。 “砰——哗啦啦!” 那是水晶棺椁在他撞击下四分五裂的凄厉声响。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快得来不及感受疼痛。周知峥迷迷糊糊地陷在一片狼藉之中,背上、脸上、手臂传来火辣辣的割裂痛楚,那是被断裂的墙体和锋锐的碎玻璃划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无法抑制地汩汩涌出,浸湿了身下冰冷的碎片。 周知峥在一片狼藉中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身下。 碎片底下竟压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色长袍,依稀能辨出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古老华纹,即便蒙着尘土与碎晶,也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非凡气度。他双手安然交叠在胸前,面容是超出常理的宁静,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酣甜的梦境。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久未见天日的苍白。 一头漆黑的卷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与水晶体碎片上,愈发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如同一尊被珍藏的古典雕塑。即便双眼紧闭,那过分深邃的五官轮廓——高挺的鼻梁、深刻的眼窝——也明确地彰显着,这绝不属于东方的面孔。周遭是天崩地裂的喧嚣,他却在这片废墟中心,不受丝毫影响地、安静地沉睡着。 周知峥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这接踵而至的灾难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哽咽与哭喊。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从上方废墟的缝隙中传来。 是奶奶!她似乎被东西砸到了,声音里充满了强忍的痛苦。 这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周知峥被恐惧填满的混沌意识。黑暗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窒息感与遍体的疼痛交织,将年幼的他彻底吞噬。 “奶奶……奶奶……” 周知峥无助地哭喊着,滚烫的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与雨水,在尘埃中冲出沟壑。他整个人被坍塌的碎块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额角、手臂的伤口不断渗出,浸透了自己残破的衣衫,也沾染了身下少年那件古老而神秘的玄色衣袍。 “救命……有没有人……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求求你,救救奶奶,救救我们……”在极致的绝望与撕扯全身的剧痛中,他语无伦次地祈祷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却因痛苦而漫长如一个世纪。 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深处,被周知峥压在身下、不知沉睡了多少岁月的“躯体”,那原本如大理石雕像般毫无生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3章 第二章 获救 冰冷、窒息、黑暗。 然后是无数嘈杂的声音碎片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真切,却又无比痛苦。哭喊声、求救声、绝望的咒骂声……还有一声声“妈妈”和“孩子”的呼唤,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背景音。 最后,是一个少年清晰而绝望的哭喊,穿透了所有杂音,像一把锥子刺入他的意识: “——救救奶奶……求你了……”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惊人的眼眸——碧绿如同积存了千年光阴的深潭寒水,眼底最初翻涌着一片源自远古的、空茫的迷雾。然而,当这双眼睛的主人感受到身上少年温热的血液、听到那濒临断绝的绝望祈祷时,那片空茫竟在瞬间褪去,被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本能骤然点亮。 他抬手轻轻一推,压在二人身上的碎石梁木便如枯枝般被扫开。少年坐起身,那双碧绿的眼眸在昏暗中扫视,瞬间便锁定了头顶被坍塌物彻底封死的出路。 没有任何迟疑,他站起身,单掌向上猛然一推——堵在洞口的沉重梁木与碎岩竟被轰然掀飞,开辟出一个能见天光的缺口。 他一手提起周知峥轻盈地跃上地面,目光立刻落在了不远处的赵红秀身上。一根粗重的梁木死死压住了老人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脸上因剧痛而布满冷汗。 少年上前徒手抓住那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搬动的梁木,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掀。沉重的木头便像失去了重量般被轻飘飘地甩到一旁。他随即俯身,清理那些压在老人腿上的碎石,动作利落得如同拂去尘埃。 少年一手一个,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带离了濒临彻底坍塌的神祠,将他们安置在远处一块尚且完整的空地上。重见天光的刹那,他反射性地眯起那双碧绿的眼眸,随即带着几分原始的茫然,审视着这个被暴雨和泥泞覆盖的陌生世界。 赵红秀腿部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移动分毫,但她的意识异常清醒。当她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那个静立於废墟之中、眼神空茫却行动自如的少年身上时,浑浊的双眼瞬间被泪水盈满。她激动得嘴唇剧烈哆嗦,仿佛目睹了神迹降临,却因极致的震撼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默然伫立在倾盆大雨中。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脸颊上沾染的血污,渐渐显露出其下惊心动魄的、超越凡俗的美丽。他看了看身旁因恐惧和疼痛低声啜泣的周知峥,又望向那位激动落泪的老妇,最终,他微微侧首,像是在凝神倾听——超越哗哗雨声的,是远处逐渐清晰的人声与尖锐的哨响,救援正在靠近。 他没有选择离开,只是如同雕塑般静立在雨中。 —— 不知过了多久,救援队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泥泞的山路上。当手电筒的光柱穿透雨幕,照亮废墟前的空地上那诡异的一幕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穿着破烂古怪黑袍、皮肤苍白得不像活人的少年,如同幽魂般静立雨中,脚下是受伤的祖孙。这景象超越了常识,一股混合着震惊与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瞬间扼住了每个救援人员的心脏。 为首的队长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哑声下令:“快!展开救援!” 医护人员迅速上前为三人检查伤势。当检查到那黑袍少年时,他们惊讶地发现,除了苍白的肤色和一身古代装束,他身上竟没有任何明显伤痕,生命体征也稳定得异乎寻常。 少年安静地配合着,那双碧绿的眼睛却始终追随着救援人员手中的器械,对听诊器、手电筒等物品流露出纯粹的好奇,仿佛从未见过这些现代事物。 这时,一位穿着与普通救援人员明显不同、气质精干的男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异常。他缓步上前,在少年面前蹲下,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试探着询问:“小朋友,你们是怎么脱险的?刚才……是有人救了你们吗?” 少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嘈杂的环境和刺眼的灯光,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仿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周知峥因失血过多已陷入昏迷,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率先向山下转移。赵红秀的腿伤经过现场紧急固定,也被救援人员稳稳抬起。就在她被抬着经过那名气质特殊的询问者身旁时,恰好听到了他对少年的那句试探。 老人心头一凛,强烈的不安让她瞬间压下身体的疼痛与虚弱,立刻抬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可能的对话:“同志!”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名男子,声音虽因伤痛而微颤,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我孙子年纪小,受了惊吓,有什么问题等他缓过来再说。现在,请让我先带他离开这里。” 她的话语巧妙地模糊了对象,既像是在说昏迷的周知峥,又将那沉默的少年也囊括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不等对方回应,她便用眼神示意救援人员继续前进,以一种老革命家庭特有的、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威严,强行中断了这场危险的试探。 秦岳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他恰巧在此地休假,灾难发生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帮忙。而眼前这个黑袍少年,让他敏锐的职业神经瞬间绷紧——那苍白得过分的皮肤,那身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服饰,尤其是那双碧绿眼睛里非人的茫然与审视,都让他嗅到了强烈的“异常”气息。 秦岳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刚从废墟下出来的“存在”,不对劲。 非常、非常不对劲。 他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下意识探向腰间隐藏的特制装备包。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骤然清醒——眼下灾情未明,伤员遍地,周围都是普通群众和救援人员,绝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紧抿着唇,任由医护人员将那来历不明的少年和警惕的老妇一同带离了现场。但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锁定系统,牢牢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雨幕中的黑色背影,直至彻底不见。 第4章 第三章对峙 轰隆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瞬间压过了安置点的所有嘈杂。一架直升机悍然冲破厚重的雨幕与低垂的乌云,强劲的气流将地面上的积水撕扯出层层涟漪,救援队的旗帜被吹得猎猎狂舞。 飞机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艰难稳住,舱门刚一打开,第一个冲下来的竟是一个身着昂贵西装、却浑身湿透、满脸仓惶与焦急的中年男人——周建楠。他身后,是同样面色凝重的县长与几位里市里的年轻干部。 “妈!知峥!” 周建楠目光一扫,瞬间锁定了正在被转移的母亲和昏迷的儿子,声音当场变了调,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县长则目标明确,立刻快步走向救援队长,神情严肃地了解情况。谁都知道,赵红秀同志是抗美援朝时期退下来的老兵,是国家都重点关注的对象,在这里可是任何闪失都马虎不得。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牢牢吸引。直升机旋翼卷起的狂风尚未平息,那位经常出现在本市新闻头版的中年男人已踉跄着冲下飞机,任昂贵的西装被泥水溅污。 秦岳站在人群边缘,一眼认出了周建楠和紧随其后的县长,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情况正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周建楠扑到担架旁,颤抖着手确认了母亲和儿子的呼吸与心跳,那口提在喉咙里的气才终于长长吐出。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也正是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了静静站在一旁的那个少年——苍白、安静,穿着一身破败古怪的黑袍,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 赵红秀躺在担架上,适时地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建南呐,老幺幸运,没什么事,别担心。” 周知峥分明昏迷不醒,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周建楠微微一怔,目光再次落回那陌生少年身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掠过心头,像是在哪儿见过,周建楠虽然不解但他素来孝顺,立刻顺着母亲的话点头,声音还带着后怕的沙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少年依旧茫然,但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情绪激动,却没有敌意。 少年那双碧绿的眸子里依旧盛满了原始的茫然,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激烈翻涌的情绪里,并不含一丝敌意。他愣了片刻,才从两人方才的对话中迟缓地反应过来,那个被称作“老幺”的人,似乎指的就是自己。 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试探地落在周建楠脸上,用一个破碎而迟疑的音节,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父……亲?” “诶,乖孩子,没事了,爸在这儿。”周建楠心头一暖,用力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随即转向何县长,语气恢复了商人的沉稳与决断:“何县长,情况紧急,我就先带家人去市里检查了。您放心,这次的救援工作,以及后续的灾后重建,我们坤鼎集团一定全力支持,责无旁贷。” 何县长脸上立刻堆满诚挚的笑容,双手握住周建楠的手用力晃了晃:“哎哟!周总,我代表全县受灾群众感谢您的高义!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一旁的秦岳眼见周建楠就要将人带走,心中警铃大作。他再也顾不得礼节,一个箭步上前,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格外冷硬:“周总!请您再确认一次,这位……真的、是您的儿子吗?” 现场的气氛因这突兀的质问骤然一滞。 周建楠刚向何县长道完谢,闻声猛地转身,将少年护在身后的姿态不言而喻。他强压着被冒犯的怒意,目光如炬地射向秦岳: “这位同志,你什么意思?”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我自己的儿子,难道还需要向别人证明?” 何县长见状,立刻上前两步,脸上堆起圆融的笑,双手微压打着圆场:“周总,秦队长,二位有话好说。秦队长也是职责所在,谨慎起见嘛,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少年却轻轻拽了拽周建楠的衣角,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低声重复着那个生涩的称呼:“父亲……?” 周建楠感受到衣角传来的微弱力道,心头一软,更坚定了要带他离开的决心。 周建楠朝何县长略一颔首,语气果断:“何县长,情况紧急,我先带家人去安顿。” “好的好的,您慢走,这里交给我们。”何县长连连应声,同时不动声色地侧身,恰好挡住了秦岳上前的路线。 秦岳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却被何县长一把按住手臂。何县长手上使了暗劲,脸上却仍挂着圆融的笑意,直到目送周建楠一行人走远,才收敛笑容,压低声音: “秦队长,眼下救灾是天大的事。”他话里有话,“有些事,急不得。毕竟……那是周总的家人。” 秦岳深吸一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何尝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在灾情和投资面前,一个身份存疑的少年,优先级必须靠后。 他盯着那行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也罢,既然人在周家,总有机会查清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直升机的声音还在天际回荡,秦岳已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他对何县长简单说了一句“我先去参与救援了”,随即转身融入忙碌的人群。 他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断墙后,确认四下无人注意,迅速掏出手机。那是一部看似普通、却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设备。他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一行简练而精准的代码式信息: 京南市石潭村出现异常体,现由京南周家接管。持续监控,建议启动二级响应。 ——秦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一闪而过。他删除记录,将手机收回口袋,再次抬眼望向直升机消失的天际线时,目光已是一片沉冷的坚定。 第5章 第四章 收养 京南市私立医院。 训练有素的医护团队迅速将三人送入早已备好的VIP病房。在病房内焦急等候的顾玉清,见到昏迷不醒的儿子和腿上绑着夹板的婆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周建楠轻叹一声,上前将妻子揽入怀中,低声安慰。 趁着医生为两人重新检查的间隙,顾玉清这才注意到安静站在角落的少年。他正仰头望着天花板的LED灯板,碧绿的眼眸中写满困惑,似乎在不解为何室内竟能拥有这般明亮的光源。先前在直升机上,他就对那个“长着翅膀的大鸟”表现出极大的好奇,此刻更是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探究的**。 周建楠察觉到妻子的目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又瞥了眼病床上的母亲,示意她暂且不要多问。顾玉清会意地点点头,将满腹疑问暂时压下。 经过全面检查,赵红秀除小腿骨折和些许擦伤外并无大碍,周知峥也只是多处软组织挫伤伴轻微脑震荡,全都避开了要害。听到这个结果,守在床边的周建楠终于长舒一口气。 待护士为赵红秀挂上点滴,周建楠拿着检查报告,在母亲床边坐下。顾玉清也挨着他坐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隔壁病房——那里躺着尚未醒来的周知峥,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妈,那孩子……”周建楠刚开口,就被赵红秀平静地打断。 “建南,还记得前些年重修的神祠吗?” 周建楠浑身一震,手中的检查单簌簌作响:“他是……?!” “没错。”赵红秀的目光清明而坚定,“医生说这孩子可能是精神受创,记忆全失。我希望,你能正式收养他。” 病房里一时间静得只剩点滴声。 虽然三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入少年的耳中。他安静地坐在一旁,澄澈的碧眸依次掠过几人凝重的面孔,带着一种不通世事的茫然。 顾玉清显然知晓此中深意,她忧虑地望向丈夫,欲言又止。 赵红秀的目光却毫无动摇,紧紧锁着儿子:“今天要不是有这孩子,你们现在就见不到我这个老太婆,也见不到知峥了。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妈,我知道。可今天那个秦队长,明显来者不善……”周建楠面露难色,他考虑的更多是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 “怎么?”赵红秀眉头一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堂堂周总,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了?” 眼见丈夫仍在权衡,顾玉清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覆上周建楠的手背,温婉却坚定地开口:“建南,我们收养他吧。”她转头看向那孤独的少年,眼中泛起温柔的怜惜,“就冲这救命之恩,我们也该这么做。更何况……他现在无依无靠,什么都不记得了。” 周建楠看着态度坚决的母亲和妻子,深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终于沉重地点了头。顾玉清见他妥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温柔笑意,转身走向那静坐一旁的少年。 她在少年面前蹲下,与他平视,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孩子,别怕。我是你妈妈。”她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份毫无杂质的善意。他原本以为,这些人是自己真正的血亲,可方才的对话明确地告诉他并非如此。他不懂得迂回,只是依循本能,直愣愣地回应了最先浮现在脑海的事实: “我能听见你们说话。” 顾玉清整个人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孩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她有些无措地回头望向丈夫。周建楠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决定坦诚相待: “咳……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们也不绕弯子了。孩子,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我们是想保护你、照顾你。” “是啊,”顾玉清接过话,她的观察力向来细致,早已看出这少年对周遭一切的陌生与格格不入。她的话语温和,却意有所指,“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总归是寸步难行。让我们来帮你,好吗?” 如果他真的来自那座神秘的神祠,没有他们的庇护和引导,他将很难融入这个复杂的现代社会。 少年望着眼前温柔注视着自己的顾玉清,那股毫无保留的暖意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复又抬头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盛满了希冀与肯定。他顺从本心,轻轻点了点头,对着顾玉清清晰地喊道: “妈妈。” 这一声呼唤胜过千言万语。顾玉清眼眶一热,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孩子,由衷地笑了起来,柔声应道:“哎,好孩子。”她再次尝试着询问,“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少年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空茫,仿佛在记忆的碎片中搜寻。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而清晰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亘古的回音: “苏叶性温却能解寒毒。就像你,虽然看上去清冷疏离,内里却蕴藏着温暖的力量……叫你苏叶,可好?” 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亲密,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牵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 “苏叶……”他无意识地跟着重复,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随即,巨大的困惑席卷了他——这个如此清晰、如此重要的人,究竟是谁? 顾玉清听到少年口中吐出这两个字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柔软。 “苏叶……?”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韵味,“真好听。那以后,我们就叫你周苏叶,好不好?” 她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更深的心疼。这孩子并非全无过去,那骤然失神的模样,分明是触碰到了某个深埋的印记。 坐在病床上的赵红秀,在听到“苏叶”二字的瞬间,搭在被子上的枯瘦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那总是透着固执和精明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确认。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深深地看着那自称“苏叶”的少年,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地说:“果然如此。” 而周建楠的反应则更为实际。他先是因少年终于有了名字而松了口气,这对于办理后续手续至关重要。但商人的敏锐让他立刻捕捉到了母亲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这个名字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邃。他看向少年的目光里,不禁又添了几分审慎与凝重。 “苏叶……”周建楠也念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权衡,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好,苏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病房里,三个成年人因一个名字,心中各怀思绪,却共同完成了一场无声的盟约。 —— 周苏叶身上穿着顾玉清特意从家中带来的柔软的棉质睡衣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里是与他沉睡的黑暗截然不同的世界。 流动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远处高楼上巨大的霓虹招牌变幻着色彩,将夜色点缀得如同白昼。这一切光影都清晰地倒映在他碧绿的眼眸中,却没能驱散那片与生俱来的纯净迷茫。那些奔跑的“铁盒子”,那些闪烁的“星星”,对他而言,依然是无法理解的谜题。 周苏叶。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轻柔却坚韧的丝线,从虚无中垂落,终于将他这只飘摇的风筝,与这个喧嚣的尘世,有了一寸实实在在的关联。它是一个开始,一个被给予的、可以安放自我的坐标。 “苏叶,”他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再次确认这个发音。熟悉又陌生的音节,正在一点点地,试图成为他的一部分。 风暴,暂时平息。但更大的波澜,已然在暗处开始涌动。 第6章 第五章 陪伴 时间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平静流逝。 作为家里的独苗,周知峥从小看着大伯家热热闹闹的兄弟姐妹就眼馋得不行,尤其羡慕堂哥堂姐们既聪明又能干。如今家里骤然多出一个哥哥,虽然是捡来的,却也让他兴奋得好几晚没睡好觉。不等父母多交代,他就拍着胸脯保证:“爸,妈,你们放心!我肯定能把哥哥照顾好!” 那两天,就属他最忙。他像个小尾巴似的围着周苏叶打转,“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个不停,那股热乎劲儿,连顾玉清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笑着打趣: “咱们家这是从哪里跑来一只小闹钟,还是定点报时的?怎么光听见‘哥哥、哥哥’的叫呀?” 周知峥愣是反应了大半天,才琢磨出妈妈这是在笑话他像只大公鸡,当即气成了个鼓鼓的包子,一整天都绷着小脸,坚决不跟任何人说话。 可他天生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眼见全家人都当真不来哄他,自己先急了。 当然,除了周苏叶。可这位新哥哥半天都蹦不出几个字,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绿眼睛安静地看着他,那状态,跟不理他也没什么两样。 原本周苏叶早就能出院了,可架不住周知峥那股新鲜热乎劲儿。这孩子彻底成了哥哥的小尾巴,说什么都要黏在一起。周建楠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拿他没办法。所幸家里为苏叶准备的新房间还没完全收拾好,医院的VIP病房条件也舒适,便由着他去了,这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前两天,百无聊赖又没了手机的周知峥只能打开电视解闷。谁知电视突然亮起传出声音,把一旁的周苏叶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警惕地看着那个发光的盒子,认真地问:“此物为何能发出人声?里面的人,是如何被囚禁进去的?” 周知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哥,你这是什么古董发言啊!不会真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吧?连电视机都不记得了?” 正处于沉迷漫画小说的年纪,周知峥的脑洞瞬间大开。而周苏叶愈发困惑:“何为……电视机?” “就这个腔调!特别像!”周知峥笑得直拍大腿,“我之前就发现了,你说话有时候文绉绉的,跟演戏一样!” “别笑了……”周苏叶微微蹙眉,碧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窘迫,似乎被弟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啦好啦,”周知峥好不容易止住笑,摆出小老师的架势,“这些人不是真的被关进去了,是别人用摄影机拍下来的影像,放在这里面播放给我们看。”“哦……”周苏叶似懂非懂,随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何为摄影机?影像……又是何物?” “……”周知峥一时语塞,感觉这科普之路任重道远。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我找个东西演示给你看……” 一阵摸索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机早已葬身于那场泥石流。而自家老头子美其名曰让他“静养”,至今还没给他配新的。周知峥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天呐!没了手机我可怎么活啊!” 周苏叶看着眼前突然抓狂、行为跳脱的弟弟,沉默地、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 没有手机的陪伴,百无聊赖又中二病上头的周知峥,终于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手把手教他这个“穿越而来”的哥哥认识新世界。 白天,他拉着周苏叶坐在电视机前,从动画片看到纪录片,煞有介事地讲解每一个他觉得哥哥会困惑的细节;晚上,他又会带着哥哥趴在病房的落地窗前,指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讲述每处光影背后可能隐藏的故事。这一番“教学”下来,周知峥非但没有解开最初的疑惑,反而越发坚信自己窥破了一个惊天秘密。他时常对着周苏叶露出一种“我懂的”眼神,用力拍拍胸脯,压低声音保证:“哥,你放心!你的秘密,我绝对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说!”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在完成某个神圣的使命。 实际上,周苏叶压根没看懂他那些丰富的眼神和暗示。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便宜弟弟虽然精力旺盛得有点过头,还时不时会犯会儿傻病,但那毫无保留的热情和真诚,像一团暖洋洋的火 最近他学到了一个新词“缺心眼儿”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感觉用在这个弟弟身上很合适。他看着周知峥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自说自话的样子,那双总是盛着迷茫的碧绿眼眸里,悄然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是喜欢这个弟弟的。 日子过得很快,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周苏叶第一次坐进了那个他常在窗边俯瞰的“铁盒子”里。 弟弟说,这东西叫“车”,是一种代步工具。 他学着周知峥的样子躬身坐进车内,柔软的座椅微微下陷,触感意外地舒适。车内的空间很宽敞,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逼仄感。 周知峥坐在他对面,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怎么样,哥,不错吧!这车里我可藏了不少好东西!” 说着,他利落地拉开扶手箱,里面果然塞满了各式零食。他随手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周苏叶,“试试这个,可好吃了!” 周苏叶茫然地接过那根色彩鲜艳的袋子,看着周知峥熟练地用手指在糖袋某处用力一掐——“砰”的一声轻响,包装袋应声破开一个小口。 周知峥轻而易举地取出完整的糖球,含进了嘴里。见周苏叶还没动静催促道“快试试呀。” 周苏叶垂下眼,学着他的动作,指尖微微用力。“砰!”一声远比刚才响亮、近乎爆破的声响在车内炸开!包装袋岂止是开了个口子,简直是被暴力撕扯开来。里面的棒棒糖应声碎裂,细小的糖屑如同霰弹般飞溅开来,在车内灯下划出亮晶晶的轨迹。更有几片尖锐的、较大的碎片,带着惊人的力道,“嗖”地深深嵌进了周知峥身后的真皮靠背里,入木三分。 周知峥僵在原地,嘴巴还维持着吃糖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片刻后,他才劫后余生般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惊呼:“哇!!!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这力气——是天生的吗?!太帅了!!” 周苏叶愣愣地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还沾着细碎的糖屑。他抬起那双清澈的绿眼睛,里面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无措与困惑,轻声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怎么会!”周知峥几乎是要蹦了起来,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扑到周苏叶面前,“这简直——太帅了好吗!哥你到底是什么隐藏的武林高手?!这力气也太夸张了!” 周知峥围着周苏叶左看右看,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与崇拜,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疏离,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只是某种酷炫的特效表演。 周知峥眼睛一转,立刻又翻出一根棒棒糖。这回他学乖了,利落地“砰”一声自己掐开包装,捏着那根白色的小塑料棍,稳稳地将圆圆的糖球递到了周苏叶唇边。 “来,哥,张嘴——” 周苏叶下意识地照做,温顺地含住了那颗橙色的糖球。舌尖轻轻一顶,清甜中带着微酸的橙子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化作一股欢快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他眼睛蓦地瞪圆了,像是被这前所未有的愉悦体验所震撼,连那双总是蒙着迷雾的碧绿眼眸都亮了几分。 他几乎是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味道。更奇妙的是,当那扎实的甜意在口腔中缓缓融化时,仿佛有一道真实的、暖融融的阳光照进了他一直沉重昏聩的脑袋里。那些每夜都在他耳边纠缠不休的凄厉惨叫、绝望哭喊,竟在这份纯粹的甜味面前微微退却了。那些撕扯着他神经的嘶吼,第一次被某种更温暖、更坚实的力量隔开了一道缝隙。 棒棒糖的甜,像一枚小小的楔子,钉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阴霾,为他撑开了一方短暂却珍贵的安宁。 第7章 第六章 回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脉络里。周苏叶贴着车窗,认真的注视着窗外流动的风景。 高耸入云、在阳光下闪烁着玻璃与金属光泽的方盒子,那些川流不息、色彩各异的铁甲虫,以及衣着鲜亮、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新奇得超出他的想象。 周知峥牢记着自己“引路人”的使命,小脑袋瓜也随着窗外的景象不停转动。 “哥你看!那个闪着字的大牌子,是商场!里面什么都有卖的!” “那个是超市,他们手上拿着的就是手机,等我回家就找给你看哈!” “那些在桥上跑得飞快的‘铁盒子’叫地铁,大家给点钱就能坐……” “那边,对,就是那个圆顶的,是体育馆!我爸……呃,咱爸去年还带我看过球赛呢!” 他兴奋地指指点点,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塞进哥哥的脑子里。 周苏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时而茫然,时而恍然,那双碧绿的眼眸像两块吸饱了光的宝石,倒映着这个飞速流转的、不可思议的新世界。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两侧的树木在车顶织成绿色的拱廊。 周知峥挺直了腰板,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小骄傲,他指着前方那片错落有致的别墅区:“哥,快看!那边,白色围墙的那一片。”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宣布一个了不起的秘密,“整个小区,还是咱们家建的呢!厉害吧!” 他的脸蛋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兴奋地回头看向周苏叶,急于从哥哥那里收获同样的惊叹。 周苏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绿树掩映间,几栋造型优雅的白色建筑静静伫立,与环境浑然一体。他不太理解“建一个小区”具体意味着多大的能量,但能从弟弟那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感受到这是一种值得骄傲的成就。 他看着周知峥那副“快夸夸我”的得意模样,虽然依旧沉默,却学着他这几日观察来的样子,幅度很小、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快到家了!”周知峥心满意足地宣布。 那片白色建筑在周苏叶的眼中,似乎也因此被赋予了一层不一样的、名为“家”的温暖光晕。 “嗯,到家了。” —— 车子平稳地停在精致的别墅门前。周知峥几乎是弹下车门的,脚刚沾地就亮开嗓子开嚎:“妈!妈!” 早已等候在门廊下的管家周致闻声迎了上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套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小峥少爷,太太单位有急事,还在加班呢。”她的声音柔和悦耳,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姨!”周知峥一把拉过刚下车的周苏叶,献宝似的推到周致面前,“你看!我有哥哥了!是不是好漂亮?而且我哥他可厉害了!”他手舞足蹈,恨不得把周苏叶徒手碎糖的英雄事迹立刻宣讲一遍。 周致是周家一位特殊的存在。按辈分,周知峥该叫她一声姑姑。她是已故的老爷子周环多年前从国外救下的华侨遗孤,后被周家收养。为报答这份恩情,她选择留在周家担任管家,将周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周建楠曾多次请她去集团担任要职,都被她婉拒了,她只说更想看着小峥平安长大。事实上,周建楠和顾玉清工作繁忙,周知峥可以说是周致一手带大的,两人感情极为深厚。 此刻,周致那双阅人无数的温柔眼睛,带着几分审视与极大的善意,落在了周苏叶身上。少年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清澈却茫然的眼神,让她心中微微一动。她并未流露出丝毫惊讶,只是如同迎接每一位回家的家人一般,朝着周苏叶微微躬身,笑容真诚而温暖: “这就是苏叶少爷吧?欢迎回家。我是周致,这里的管家,您和小峥一样,叫我小姨就好。” 她的目光在周苏叶与兴奋的周知峥之间流转,看到小峥那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为了全然的接纳。这个家,终于又添新成员了。 周知峥迫不及待地拉着周苏叶踏上台阶,奔向敞开的家门。就在周苏叶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透明墙壁,猛地压在他身前!他准备前进一步,那股力量却骤然增强,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和四肢,竟让他寸步难行,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拒绝他的进入。 周知峥在前头感觉手上一顿,回头发现周苏叶僵在门口,他疑惑地喊道:“哥,怎么了?快进来呀,到家了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周苏叶感到那堵无形的墙壁,那沉重的压迫感,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周知峥见他还愣在原地,索性转身,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嘴里还絮絮叨叨:“别愣着啦,快进来!” 说着,用力一拉,带着他轻松地踏过了那道曾经阻碍他的门槛。 “我跟你讲,客厅这个大吊灯可是咱爸特意从意大利定回来的,花了好多钱呢!晚上开了可漂亮了!” 周苏叶被他拉着往里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看似平常的门框。 周知峥嘴里还在不停念叨:“哥,我带你参观!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是小姨布置的!不过我早就把我的珍藏分了一半过去,还远程指挥了好久,保准你喜欢!” 听到这句话,周苏叶那双碧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原来如此。 他心中默想。难怪前几天在医院,他总是躲到角落,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讲电话。一会儿说“那个灯要蓝色的”,一会儿又问“模型摆左边还是右边”。 那些刻意压低的絮叨,对他而言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他只是不理解那些词汇的具体含义,更不明白这背后热烈的用心。 此刻,听着周知峥兴奋的宣告,那些零碎的对话瞬间有了着落。他看着身前这个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的弟弟,他既然想给我惊喜,那我……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周致微笑着跟在两个少年身后,目光柔和。她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婉而准确:“苏叶少爷,您的房间是我根据小峥描述的喜好准备的。他虽然人在医院,可没少打电话回来‘指导工作’。” 周苏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周致,轻声说:“谢谢小姨。” 这一次,他的感谢里似乎多了一分真实的暖意。 周知峥已经跑到楼梯中间,回头催促:“哥,快点!我先带你去看看游戏室!”周苏叶被弟弟拉着往楼上跑,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似乎极其微小地牵动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秘密,让他心里某种陌生的情绪悄然滋长。 “现在还早,我带你玩游戏吧!我可是最强野王,带你飞!”中二少年的热血瞬间被点燃,周知峥拉着周苏叶在电竞椅上坐下。 周苏叶看着周知峥熟练地按下开关。眼前那个黑色的“小盒子”亮了起来,浮现出色彩斑斓的动态画面。而真正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桌面上那一排整齐排列的凸起物——它们正流淌着如梦似幻的彩色光晕,光芒如呼吸般明灭闪烁,像是有生命在底下流动。 周知峥顺着哥哥专注的视线看去,脸上顿时扬起自豪的笑容:“漂亮吧?这个键盘可是我特别定制的,光效调了好久才调出这种星河流动的感觉!” 他说着,还特意用手指在键帽上轻轻抚过,流光随之荡漾开来,“每个键都可以单独设置颜色和效果,厉害不?” 周苏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倾身,碧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片流动的光海。在那变幻的光芒中,他似乎看到了某种熟悉的韵律——像是古老仪式上跳动的烛火,又像是星轨运行的轨迹。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在陌生的时空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频率。 第8章 第七章 游戏 “开始了开始了!哥你看好,我先给你演示一把!”周知峥摩拳擦掌,眼睛里闪着光。 起初,他还记得要当个称职的“老师”,耐心讲解着游戏机制。可随着战况激烈起来,队友开始在频道里直接开麦疯狂辱骂,周知峥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敲着键盘就要怼回去。 就在这时,始终安静旁观的周苏叶忽然开口。他指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喷脏话的玩家ID,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认真: “此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周知峥手指一顿,脑子没转过弯来,脱口而出:“哥,你会打游戏?!”他心头一阵狂喜,难道我哥是个隐藏的天才?一看就会? “不会。”周苏叶回答得干脆利落,视线仍锁定那个ID,重复道:“我去杀了他。” 空气凝固了一秒。 周知峥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终于反应过来哥哥说的“杀”是字面意思。他吓得一把抓住周苏叶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别别别!哥!杀人犯法的!使不得啊!” “可是他辱骂你。”周苏叶微微蹙眉,显然认为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骂就骂呗!你看我的,我骂回去!”周知峥急忙把键盘拉到面前,噼里啪啦地敲字回怼,一边紧张地观察哥哥的反应,“游戏里都是这样的,打游戏哪有不吵架的?哥你可千万别冲动!” 他心有余悸地偷瞄周苏叶,只见哥哥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ID,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似乎还在权衡“犯法”和“为弟弟出头”哪个更重要。 “要不这样,哥,”周知峥灵机一动,换了个思路,“我教你打游戏!以后谁再骂咱们,你就直接在游戏里杀他个片甲不留!咱们可是守法好公民,真人PK使不得,但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总没问题!” 周苏叶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上那个仍在喋喋不休的ID,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仿佛在认真权衡“在游戏里杀人”和“在现实中杀人”的区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对着周知峥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周知峥看着哥哥那副仿佛接下什么神圣使命般的认真表情,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他抬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疯狂呐喊:这教哥哥认识现代社会的道路,何止是任重道远,简直是在法律与道德的悬崖边上反复横跳啊! “太好了!那我们从头开始!”周知峥瞬间复活,干劲十足地退出对战,点开了游戏的新手教程。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泡在电竞房里,可惜教学过程依然充满波折。 最关键的是,周知峥的账号是个高段位,匹配到的队友和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眼看周苏叶操控的英雄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峡谷里迷路、送人头,队友们的心态瞬间爆炸。 游戏聊天框里瞬间被各种星号和谐词和质问刷屏: “打野会不会玩?” “射手是对面派来的吧?” “**举报这个演员!” 周苏叶还不认识那么多字,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文字背后扑面而来的愤怒和恶意。 “他们是不是在骂我?” 周知峥更是哥急脾气,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立刻开启“护犊子”模式。他拿过麦就是一顿猛烈输出: “骂什么骂!没看见是新手上路吗?” “自己菜就多练,还怪别人?” “有本事线下solo啊!” 喷完之后,他神清气爽地退出游戏,对周苏叶扬扬下巴,一脸“哥给你报仇了”的豪迈:“甭理他们,一群键盘侠!” 周苏叶看着周知峥为他“出头”的样子,眼睛亮了一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很快周知峥就意识到,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周苏叶的学习能力是全方位、无死角,且不分善恶的。在连续被骂了几天,并认真“研读”了周知峥和队友们的“友好交流”后,他飞速地掌握了中文的另一项博大精深的“精髓”——骂人技巧。 起初,他只是试探性地、用那把清冷的嗓音复读周知峥的“名言”: “菜逼。” “眼瞎?” 后来,他开始举一反三,甚至能结合战场形势进行“精准点评”。当看到自家打野操作失误葬送好局时,他会微微蹙眉,用一种做学术报告般的平静口吻,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道: “此人意识与操作,皆配不上其段位,可谓又菜又爱玩。” 周知峥:“!!!” 他惊恐地扑过去捂住哥哥的嘴,感觉自己不是在教哥哥打游戏,而是在亲手释放一个潜在的、用最文明语调说最狠毒话的……峡谷大魔王。 又一局同样的结局,周苏叶看着屏幕上硕大的defeat字样,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垂着,视线落在自己屏幕上那个灰色的、代表“死亡”的界面上。他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下次,不死了。” 这句话不像保证,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无能的生气,和一种不想再让弟弟因为自己而被别人指责的、最直白的承诺。 周知峥准备按开始匹配的手指顿住了。 他看着身旁的周苏叶——这个名义上是“哥哥”的存在,此刻却更像一个因为做错事而暗自懊恼、并努力想要做好的弟弟。他那份与强大力量并存的懵懂,那种对他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像一颗温柔的石子,轻轻投进了周知峥的心湖。 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周知峥从小什么都有,昂贵的玩具,宽敞的房子,唯独缺少一个能分享秘密、分担成长的同龄伙伴。他看似活泼开朗,内里却始终有一小块填不满的、名为“孤单”的空洞。 而周苏叶的到来,就像一道精准的光,不偏不倚地照亮了那片空缺。他心里一软,之前被队友气出来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他伸手,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周苏叶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可靠:“没事儿,哥!游戏而已,死着死着就会了!有我在呢,谁敢骂你,我喷死他!”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向父母证明自己能“照顾好哥哥”的弟弟,而是真正感受到了某种被需要、被依赖的责任与温暖。他们之间,谁照顾谁更多一些,早已分不清了。 自那日“不死了”的宣言后,周苏叶打游戏的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然不太理解复杂的战术和阵容搭配,但他牢牢记住了一点——不能让那个代表自己的小人变成灰色。于是,峡谷里出现了一个画风清奇的射手。他不再执着于追击残血的敌人,也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野怪冒险。每当血量降到一半以下,他就会立刻操控英雄头也不回地撤到最安全的地方,哪怕队友正在不远处激烈团战。 “哥!别跑啊!能打能打!”周知峥急得直拍大腿。周苏叶却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的血条,语气坚定:“不行,会死。” 好几次,因为他这过分谨慎的“保命式”打法,团队错失了绝佳的机会。周知峥看着屏幕上“失败”的图标,欲哭无泪。可一转头,对上哥哥那双写满“我这次没死”的、隐隐带着求表扬意味的绿眼睛,所有抱怨就都卡在了喉咙里。 “行……行吧,没死就好。”周知峥干巴巴地安慰自己,“活着才有输出,对吧哥?”他算是明白了,指望哥哥成为叱咤风云的野王是指望不上了,但培养一个“峡谷不死鸟”,好像也挺有成就感的。 这天下午,周致端着水果拼盘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周知峥对着屏幕大呼小叫,指挥若定;而周苏叶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神情专注得像在破解世界难题,手指在键盘上谨慎地移动,操控着他的英雄在战场上……嗯,熟练地战略性撤退。 “小峥,苏叶少爷,休息一下,吃点水果。”周致将盘子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屏幕,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虽然不玩游戏,但也看得出周苏叶那与众不同的“稳健”风格。 “谢谢小姨!”周知峥抓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吐槽,“小姨你看我哥,怂得一批……但就是死不了!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周苏叶也学着弟弟的样子,拿起一颗草莓,小心地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他听着周知峥的吐槽,虽然不太明白“怂得一批”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并非恶意。他看向周致,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立刻将视线转回屏幕,仿佛离开一秒,他的英雄就会凭空暴毙。 周致看着这对性格迥异却莫名和谐的兄弟,眼底满是温柔。她轻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门内,很快又响起了周知峥元气满满的声音:“哥!快来!这波兵线香喷喷!” “哥!小心!对面那个老六又来了!”而周苏叶的回应,永远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嗯”字,以及屏幕上那个始终在努力保持健康血量的英雄。 周知峥看着哥哥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忽然觉得,输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有个会认真听自己唠叨、会固执地遵守“不死了”承诺的哥哥,本身就是游戏里抽不到的SS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