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无相》 第1章 青云逢试炼 长风烈烈,黄沙翻飞,清明的天空飘洒着阵阵白雪,越下越大,黄沙和着白雪,逐渐淹没了混杂在沙地上的斑驳的血迹。 偏偏那一抹红色在茫茫天地间愈加刺眼。 “老师,这就是您想要的吗?”跪趴在地的红衣少年用剑撑着地慢慢把自己挪了起来,指尖、衣角都在滴血,苍白的唇色都快赶上这漫天的皑皑白雪了。 少年就着沾满鲜血和沙砾的手掌蹭了蹭同样斑驳的脸庞,许是觉得太粘腻随手抖了抖,然后没有焦距的眼睛转向隔着结界的永远端庄永远笔直的覆眼男子。 男子手里还握着惯常用的长剑,剑尖上的血色与少年指尖如出一辙。 少年伤的实在太重,连站都站不住。 覆眼男子手腕动了动,似乎是想上前去扶他,终究还是没动:“殿下,是您错了。” 少年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是很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横竖在老师眼里您才是永远正确的。” 男子动了动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少年却没给他找个机会。 “老师啊,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且看下去吧。” 少年留下最后一声叹息,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迷迷糊糊间耳边好似有着嘈杂的人声,甚至还夹杂着长长的悲鸣。 好痛啊。 可是,没办法了。 “嘿!你还能不能醒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种时候还睡得着,什么人啊!” “干脆找桶水来给他泼醒得了。” 好吵。 红衣长发的少年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碧色的天空、青翠的山川和鼎沸的人声,与那刺骨的风雪无半点相干。 “哟,醒了,你就是阿十吧?什么名字,快点,叫到你了。” 嘶——似乎也没比漫天风雪好多少,睁眼就是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在耳边叫唤。 “大螃蟹”本身没意识到自己的聒噪,还在人耳边嘀嘀咕咕。 名唤阿十的少年忍了又忍没忍住,真心实意地问道:“这位公子,你修为应该很高吧?” 提起这个“大螃蟹”就来劲了,十分得意洋洋:“一般一般,上一次白玉比试中只不过拿了小组第四罢了。” 阿十面无表情:“哦,你还挺谦虚。” 难怪话多成这样也没被人打死。 “那当然!”“大螃蟹”没有半分谦虚气概。 真是很多年没见过这般单纯可爱的二愣子了。 虽说阿十现在大脑空空,但他很确定,这样的人以前要是认识,势必是会把他气的七窍生烟。 说实话,阿十倒霉透顶了。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脑子就跟灌了浆糊一样,比白纸还白,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竟然把伤残人士扔在山里,扔就扔了,还恶人做到底,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可怜阿十跌跌撞撞地从山上滚下来,一路上肚子直叫唤,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修士除魔,修士眼神也不好,伤及无辜,害得自己眼睛刚睁开就又晕过去了。 幸好,那修士是个良心的,竟然将自己带回他的居所,也就是青云司。 据阿十了解到的信息,青云司乃是人族最强大的仙门组织,而且还是官方的,他的主理人乃是当今国师,一个命比王八还长的人物。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厉害,是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无数人趋之若鹜。 而阿十恰恰走了狗屎运,遇上的修士正好是青云司大弟子,也就是国师的亲传弟子,甚至还得到了国师的特批,获得了参加青云司试炼的机会。 通过试炼,就能成为青云司弟子。 劳什子的鬼地方,谁稀罕。 “喂!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大螃蟹被忽视了,相当不爽地大声嚷嚷。 阿十敷衍:“听到了听到了,斩妖除魔匡扶苍生,很伟大的理想。”相当扯淡。 怕他再继续嚷嚷,阿十赶忙大踏步向前,赶着最后时刻一脚踏进试炼的大门。 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就当度假了。 但阿十很快就后悔了。 只能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阿十落地的地方是片树林,阴森森的,反正不像好地。事实也如此,阿十一睁眼就目睹了一场大型的恶霸骚扰良家女子的场面。 天下之大,非跑到这种可能会送命的地方才行这等龌龊事,看着脑子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没办法,总不能装看不见,阿十在少女一声声哀求中还是出手了。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阿十发现自己的身手还不错,不错到哪一步不好说,至少能自保。 都说福兮祸所依,阿十此刻非常认可这句话。 少女似乎是被吓坏了,又看到阿十修为还不错,为了活命只能赖上面前唯一的大腿,偏偏阿十又拒绝不了,只好随她去。 少女名叫风缈,是一普通修仙宗门的普通弟子,特地来皇城参加青云试炼的,毕生所求就是能进入青云司。 话是这么说,不过阿十觉得没那么简单,可既然人家不愿意说,阿十也没有窥探别人**的爱好。 勉强算得上安慰的是,风缈修为其实还可以,至少一般的妖兽和对手奈何不了她,方才被人欺辱也是因为中了陷阱,修为被压制了才没有还手之力。 两人一路走的还算顺利,甚至在中途还与另一位修为高强的女子结伴。 女子名叫初月,气质清冷,身手了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跟阿十和风缈两个无名小卒结伴,完全是因为口头功夫差了点,抵不过风缈的软磨硬泡。 三人同行,进度倒是快,小半天就通关大半。 当然,主要是初月剑快。 “青云试炼共有九层,难度依次递增,只有九层都通关的人才能进入青云司。”风缈介绍。 阿十勉强把这劳什子的青云试炼理个大概,随口接话:“九层?怎么不干脆凑个十八层。” 风缈不知是没听出来他的挖苦还是怎么样,居然还认认真真地解释:“九层试炼是取九重天的意思,昆仑山的神宫据说也有九重,要是十八层,那不就太晦气了吗?” 用九重试炼来喻指九重天,青云司,果然很狂妄。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岔路口,一左一右。 三人都停下脚步。 阿十挑眉:“接下来怎么走?” 风缈皱眉,诚实摇头:“不知道。” 阿十乐了:“看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你对这青云试炼再清楚不过了。” 初月不管他们说什么,略微停顿就朝左边抬脚走去。 正当此时,风缈突然指着右边山巅惊喜道:“你们看!” 初月停住脚步,阿十随着转头,一时间也愣住了。 漫山遍野的白色花丛,平白给血色的青云秘境增添几分圣洁。 就是看的人心底闷闷的。 “这是蔷薇吗?”风缈显然是个喜欢花的小姑娘,兴奋异常。 “荼靡。”阿十突然开口。 风缈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十解释道:“这花叫荼蘼花,象征着新生与希望。” 风缈更兴奋了:“真的!那我们走这边吧,这个意头好好!” 话音未落,阿十已经抬脚走出去了。 风缈赶忙跟上,初月看向阿十的目光幽深,不知想了些什么,但还是很快跟上。 初月随手将剑尖的血迹甩干净,顺带挽了个剑花,但并未把剑收回鞘,一路血光,也不知还有多少危险。 一路上鲜少说话的初月突然开口:“你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 阿十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随即展颜一笑:“这话怎么说?” 初月不管他是不是装糊涂,自顾自地说:“荼蘼花,又名末路之花,代表着终结与离别,甚至有人将它列为冥界之花。” 阿十眨了眨眼:“是么?我还真不知道。” 初月没说错,荼蘼花又叫末路之花,象征着人们最不想要的绝境。 可是,没有终结哪来的新生?没有离别又哪来的重逢?新生与陌路本就相辅相成。 阿十自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方才却一眼就认出了开满整座山峦的荼蘼花,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以前当是极喜欢这种花的。 “到了。” 一路波折走了近六个时辰才到山巅,一到平坦处风缈就跟没骨头一般瘫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走这条路的人还挺多,至少这山巅之上人挺多的。 “他娘的!这鬼地方压根就无路可走,老子们怕是被算计了。”一个一看就到这里很久的修士忍不了了,看见又有新人上来直接破口大骂。 初月皱了皱眉,像是很听不惯这些污言秽语。 “就是,山也下不去,难不成就在这耗着等试炼结束不成?”另一个附和。 “不然能怎么样,这可是青云秘境,由国师亲手打造的,就凭你,能跟国师抗衡?”已经有人开始放弃了,只顾着原地调息,估摸着怕是已经在预备下一次试炼了。 青云司的规矩,修士只要不超过百岁,都能无休无止地参加试炼。 “下一次?哼,怕是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了!”最先发牢骚的那个人受不了了,一脚就冲着岩壁踢去。 “小心!” 突然,一道劲力将他扯开。 连坐在原地调息打坐的几人都站了起来,各自握着各自的剑,死死地盯着被踢过的岩壁。 只见岩壁上岩石碎屑一点点掉落,岩缝逐渐透出微弱的红光,碎屑越掉越多,红光也越来越耀眼。 发狠踢墙那人一把推开把他拉过来的阿十,朝天大笑:“哈哈!我就说老子不会这么倒霉的!” 说着,还不忘威胁虎视眈眈的众人:“这可是老子找出来的,你们谁也别跟老子抢!” 岂料,风缈壮着胆子、眨着无辜的大眼道:“相逢即是缘,大家都是为了通过试炼,合作不行吗?” 阿十叹气,果然缺心眼,不过缺心眼貌似挺多。 顷刻间场面乱作一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竟是以命相搏的架势。 阿十扶额,对这场闹剧不忍直视。 连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扑上去,不要命了吗? 突然,靠近石墙的修士都被那道红光震了出来,尤其是最先冲上去那几个,血都呕出来半斤。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红光处飞出一个手环,通体银白,却散发着诡异的红光,仔细看去,手环上还雕刻着精巧的莲花,莲花间仿佛刻着两个字。 “嗔骨!那是嗔骨!” 瞬间,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狂热。 “嗔骨……”阿十喃喃。 “青云司秘宝,据说是千年前的四大魔王之首红莲城主宁妄的筋骨、元神以业火锻造出来的神器,其威力可毁天灭地。” 解释的人竟然是初月。 不愧是堪称可毁天灭地的神器,就几句话的功夫,整个山巅就已经血流成河,连纯白无暇的荼靡都被溅上了大片嫣红。 嗔骨源源不断地向外放出红光,红光所及之处无一幸免,眼见着在场的人少了大半。 初月一边避着光线,一边朝着嗔骨冲去。 只要拿到嗔骨,试炼过与不过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阿十一边将风缈推到安全的地方避着,一边救人,可惜,杯水车薪,所有的人都被神器的诱惑冲昏了头脑,连命都不想要了。 该死,这玩意到底是神器还是魔物?哪来的神器是以人命做祭的? 把秘宝丢在试炼场,青云司莫不是有病! 场面越来越混乱,不知何时阿十的肩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将整个衣袖都染的通红,甚至还洒到了嗔骨上。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嗔骨剧烈地震动起来,散发的光线刺的人睁不开眼睛,阿十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般,连呼吸都困难,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2章 破幻得秘宝 “叮当~叮当~” 什么声音? 阿十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我不是在青云秘境吗?这是哪儿? 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一阵风凭空袭来,卷起大片黄沙,阿十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格挡,但还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殿下,您还是来了。” 阿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白衣修士穿着斗篷,露在外面的脸上还绑着一条白纱,手里牢牢握着着一把长剑,通体漆黑,与那人一身的雪白格格不入。 阿十听到自己这样说:“老师既诚心相邀,学生岂有不来之理。” 老师,学生。 这是附在什么人身上了吗? 阿十顿觉无奈。 两人还在继续你来我往地试探。 白衣修士似乎很无奈,就跟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跟我回去,您,还是您。” 什么叫做你还是你?阿十听的云里雾里,这年头说个话都要打哑迷吗?还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文盲了? 这一刻,阿十突然心酸地共情了风缈。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阿十没听懂,但他附身的这个人倒是听懂了,只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老师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得顺着你的心意来才是对的吗?你说你是对的,可我觉得我才是对的,这可怎么办?” 白衣修士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又道:“殿下,您只是年纪还小。” “阿十”被逗乐了,笑的格外开心,但很快笑容淡去:“鹤寻,是你年纪大了,站在神坛上太久,你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芸芸众生了。” “神师大人,你还在犹豫什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顷刻间,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个手执兵器,目光凶狠。 有人族,也有魔族。 阿十啧啧称奇,这到底是哪位倒霉仁兄,都说人魔不两立,他竟然能让两族同仇敌忾地共同讨伐他!简直是吾辈楷模。 “阿十”却好似不在意,低低地笑起来,像是看见什么莫大的笑话一般。 可是,阿十却感觉心头无端升起一股透骨的悲凉。 “事已至此,动手就是,没准收拾完你们,我还能回去同他喝酒。” “阿十”话音一落,迅速动了起来,手掌在腰间轻轻捻,一块玉牌落入手中,没等看清,就化作一把长剑。 少年身手利落,修为也不一般,一人对上一大群也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单调的沙地上就落满了艳红的鲜血。 触目惊心的悲凉。 阿十似乎与这人融为一体,连情绪都共感了,就如这一刻,明明是轰轰烈烈地厮杀,他却只有麻木与痛苦。 眼见着来人要被杀干净,那叫鹤寻的人总算动手了。 他的招式跟其他人很不一样,一招一式间竟有些光风霁月的味道,更奇怪的是,对战的两人不管是身法还是剑术,几乎一模一样。这都不算什么,最诡异的是,阿十自己的招式也跟他们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有渊源的前辈吗? 两人几乎不相上下,可胜负还是很快就分了出来,因为鹤寻突然摸出一节黑的刺眼的却像是骨头的东西。 不知为何,看见这东西“阿十”立时暴怒,顷刻间每一下都是杀招。 “你把他怎么了?”阿十听见自己这样问。 鹤寻肩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但他的招式依旧流畅,话也不疾不徐:“殿下放心,他没死,不过是被抽了魔骨罢了。” 撕心裂肺的痛从肩背向下蔓延,“阿十”看他像是看死人:“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魔头而已,人人得而诛之!”方才倒下但还留有一口气的人慢慢站起来,张口就是一句不要命的话。 “阿十”甚至无视鹤寻刺来的剑直直冲那人杀去,头身分离,死的不能再死,滚烫的鲜血喷了阿十一身。 周身鲜血淋漓,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别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了,因为鹤寻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离心口只差一点点。 到了这一步还妄想什么师徒情谊吗? “阿十”笑的讽刺:“老师,你刺偏了。但也没什么用,你就算把我的心都挑出来,我还是不会死,这不就是你最讨厌我的地方吗?我是神,世间唯一的神明,唯一不死不灭的存在。” 唯一的神明,灵珑神子。 鹤寻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出招,“阿十”不管他,自顾自道:“可惜了,你们筹划这么多年,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鹤寻剑调了个方向,剑尖不偏不倚地划过“阿十”的脖颈,剧痛传来,竟是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阿十”却如同穷途末路的赌徒一般不知死活地继续拖着沙哑的嗓子嘶吼:“老师,你这算是教训,还是泄愤?日日夜夜对着我这张脸,你早就想这样干了吧?听说我的脸七分肖母,三分肖父,你想看七分却避不开那三分,很痛苦吧?” 藏在身体里的幽魂——真正的阿十早就惊呆了,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他寄身这位就是死了一千年的神子灵珑,他的母亲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扶桑神女,而面前这位神师,想必就是神子的护道人。 现在的状况就是神子的护道人爱上了扶桑神女却求而不得,教养她的儿子几百年嫉妒难解,现在恼羞成怒要把人杀了? 上古玩这么开的吗? 鹤寻显然被刺激到了,越来越没有章法,越来越狂躁。 “阿十”抓住机会,双手结印,一条金线自天空飞下,牢牢地将鹤寻钉在原地,然后转身就要走。 本以为这劳什子的狗血故事要告一段落了,谁料“阿十”还没走出十步就被困在原地。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散出体外。 “阿十”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鹤寻。 鹤寻已经扯断金线站了起来,他的手摊开,手心上方浮着一颗玲珑剔透的晶石,仿若一滴眼泪。 很显然,鹤寻就是靠这个东西摆脱束缚。 “阿十”散去的灵力一点一点地向着晶石流去。 他简直被气笑了:“用我的东西来杀我,鹤寻,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下一刻,他将全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朝困住自己的结界刺去,可惜流光溢彩的结界只出现一小道裂缝,还很快就被补齐了,只是周围七七八八的死尸上又出现了些伤口,血流的更多。 “阿十”眼中透露出不可置信,但也彻底明白了局面:“这些人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他们来送死的,他们都是两族的精英吧,舍弃这几十条性命就为了让我死。” 神子身体破成什么样都死不了,但若是元神散了那便什么都没了。 而鹤寻手中的那个东西吸完他的灵力就要开始吸他的元神了。 想清楚一切的“阿十”笑得癫狂:“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魔族守护人族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看看这满地的冤魂,又有多少是你的人族子民!” 鹤寻神色微动,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冷血无情:“他们的死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活,死得其所。” “阿十”嗤笑:“是,不管什么,在你这里总是要放在秤上称称价值的。” 说着,又呕出一大口血,连站都站不住,跌坐在血流成河的山地上。 力量、神识都在一点点流失,阿十逐渐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他坐在结界内与外界隔绝,连下雪了都不知道。 但他体内的外来者很清楚,一望无际的沙地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越下越大,伴随着呼啸的风,从白雪变成红色的雪,又变成白色。 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这里飞过来。 阿十终于站起来了,他说:“老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黑色的身影已经能看清了。 “老师啊,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且看下去吧。” 黑色的身影到眼前了,但,已经晚了。 “阿十”直直地跌在原地,身体随着神识一起消散,再也听不见眼前人撕心裂肺的悲鸣。 “元识!” 阿十所寄身的身躯已经消散,此刻他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冷眼旁观,看着黑衣男子飞快冲过来却只触碰到一捧黄沙,看他撕心裂肺,看他癫狂得失了智,最后被压制、被囚禁。 或许是因为元识残魂的影响,阿十看着这一幕,竟然觉得心脏抽痛,彷佛心口最软最柔和的那一块被人一剑捅穿了一样。 对了,方才鹤寻是捅了元识的心口一剑,自己那时刚好附身,没准就是被波及了。 果然,倒霉透顶。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过了多久,阿十看到黑衣男子朝他睁开了眼睛。 高耸的鼻梁,薄如纸的嘴唇,漆黑的长发,修长的眉下猩红的眼。 再清朗不过的长相。 他说:“你是谁?” 阿十不自觉地单膝跪下,停在与他平视的地方,伸出手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男子直直与他对视,蝶翼般的睫毛恰好扫在指尖,空茫的眼神仿佛承载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阿十无端地觉得很难过,反问道:“你又是谁?” 男子愣住了,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阿十又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男子垂眼,像是在回忆,很快又皱眉:“不知道。” 阿十被他逗笑了:“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估计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吧。” 这次,他却是答上来了:“等人。” 阿十想到方才神魂聚散的人,莫名的恶意涌上心头,他残忍道:“你等的人回不来了。” 灵珑神子早就回不来了。 他怔愣一瞬,突然笑了起来:“没关系,我等着就是了。” 眼眶滚烫,阿十连对上那赤诚的双眼的勇气都没有。 “跟我走吧,走出去,也许能见到他。” “我叫阿十,你叫宁妄。” 红莲城主、上古四大魔王之首宁妄。 第3章 灵石验明身 大雾散去,耀眼的日光刺破了黑暗的梦境,随着一滴眼泪的坠落,阿十睁开了双眼。 他不知何时坐在地上,手腕上牢牢扣着那枚雕刻着红莲的手环,里面住着一个叫宁妄的魔王。 “你醒了。”不带半点血腥的声音挥散了他最后的迷茫。 李惊鸿,当朝国师的亲传弟子,青云司首徒,也就是把自己祸害到这鬼地方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朝阿十抬起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温声道:“试炼已经结束了,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与你同行的人都无事,放心。” 阿十被李惊鸿带回了青云司,据他所说,因为中途出了变故,试炼终止,其他人已经安排了其他的考核,进入青云司的名额已经议定,阿十自己也在其中。 “过些时候会有一场灵石验血,没有难度,只是用来排除魔族奸细的,你不必有顾虑。这里是你休息的地方,是国师亲自安排的,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早点休息。”李惊鸿最后叮嘱。 独立小院,院中静静立着一棵繁茂的梧桐树,粗壮的枝丫就算躺在上面纳凉都绰绰有余。 有风吹过,将阳光撒到脸上,搭配着树叶的沙沙声,难得的平静。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阿十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主动向魔王发出疑问。 识海安安静静,静到就像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股剧烈的恐慌涌上心口,阿十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宁妄!” 就像得不到回应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阿十总觉得这是幻境带来的副作用,也许时间长了就没事了,甚至就连遇见的魔王都只是幻觉。 阿十甚至都快接受了这个“真相”。 但是,下一刻,寂寥旷远的声音自识海中响起:“人间变的很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阿十迅速冷静下来,心潮的涟漪褪去,他反问:“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山啊水啊人啊,年年岁岁都这样,无趣的很。” “不,”宁妄说,“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山和水在沧海桑田中走过一轮又一轮,没有什么是年年岁岁都不变的。” 阿十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半是讽刺半是挖苦:“是么,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还能有这等见识,你可真厉害。” 意料之中,再没有得到回答。其实阿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大概是看不惯堂堂一个魔王说的话却像圣人吧。 也许,在被遗忘的那些岁月里,自己也曾是被正道修士头疼的邪魔外道。 对了,灵石验血脉,青云试炼最后一关就是查验血脉,很快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魔了。 正如李惊鸿所说,最后一道试炼确实没有难度,只需要把血滴在灵石即可,单纯就是用来探查是否有魔族奸细混入其中,姑且算是一个保障。只要没有魔族血脉,都是闭着眼睛就能通关的存在。 但前提是——没有魔族血脉。 阿十自己对自己的来历都糊里糊涂的,身上更是有个实打实的魔王,灵石验血究竟能不能通过一点把握都没有。 很快,分发灵石的人就到了阿十的面前,阿十心里叹气面上淡定,动作半点不凝滞地就摸起一块灵石,不知是不是错觉,灵石入手的一刹那仿佛散发出一缕白光,但迅速就消失不见,快的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这就是替你们验明身份的灵石,稍后诸位将血滴上去,只要是人族血脉,他会变成蓝色,可若是魔族,他便会变作红色。验血结束后,灵石会统一收入库中,此后与你们性命相通,人在灵石在。”李惊鸿道。 阿十看了看手中的石头,愣了一下,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宁妄的声音透过识海:“不,你没有看错。” 也就是说,方才这破石头真的在自己手中发出了白光? 非人又非魔,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难不成是人魔混血? “出什么事了?”李惊鸿不知何时到了阿十身后,见他迟迟不动,主动询问道,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让自己关注这个少年,但师父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无论如何都得遵守。 “没事。”阿十避开他的视线,悠悠叹了口气,到处都是青云司的修士,怕是不好脱身。 哎。 阿十指尖轻动,刺眼的鲜红悠悠垂落。 所以在李惊鸿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可能性有多大?不管了,小命要紧,试试再说! 正当他想赌一把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李师兄,一定得用指尖的血吗?” 阿十迅速将手指拢进袖子并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脸上挂着恣意的笑容,十分有九分的漫不经心,调子拉的老长,听起来就懒洋洋的。 李惊鸿挑眉:“理论上来说只要是你自己的血就行,哪里的都无所谓。” “那就好。”那少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个锦袋,又从锦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小瓶子装着小半瓶红色的液体,看着像是血液。他打开瓶子就要把血液往灵石上洒,但被李惊鸿及时拦住了。 李惊鸿闪现到少年面前,伸手挡住他,问:“你这是?” “哦,”少年也不恼,解释道,“我早上起来流鼻血了,怕浪费就把它收集起来了。” 众人:“……” 李惊鸿扶额:“这位师弟,灵石上滴的血必须是现场从身体里取出来的,像这样的,不可以。” “这样啊。”听起来还挺遗憾,少年只得慢悠悠地把瓶子收回去。 李惊鸿再次绕回自己旁边,阿十一边替自己默哀,一边蓄力,实在不行,就只能硬来了。 遮挡视线的衣袖挥开后,灵石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和其他人的没有任何分别。 阿十愣了愣,莫非真是看错了?宁妄也看错了? 李惊鸿却是在意料之中一般微微笑:“可以了,欢迎加入青云司,阿十小师弟。” 阿十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应声:“好。” 按理来说,李惊鸿作为青云司首徒,而阿十只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对待大师兄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但阿十稍显冒犯的行为李惊鸿却没什么反应。他淡定地将阿十面前的灵石取走,放进一个刻着阿十名字的盒子里,然后又递给阿十一块天青色的玉珏。 阿十抬手接过,顺带看了看其他人的,本以为依旧是一样的,奇怪的是其他的人无一例外是白色的,只有他的是偏晴蓝的。 “这……”阿十迷惑了。 这时,风缈绕过中间隔着的初月,凑头过来:“我的天呐阿十,你这是青玉啊!” 她的声音不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惊鸿适时宣布:“没错,阿十是此次唯一的一个青玉弟子。” 一时间,万众瞩目,也不知道是羡慕多还是嫉妒多一点。 “我的天哪阿十,你可太厉害了,进门就是青玉弟子,直接赢在了起跑线上!”风缈咋咋呼呼地蹦起来,瞧着比阿十这个当事人还要兴奋。 “嗔骨之主,果然够威风,国师大人也真是大方。”方才拿鼻血来参加验血的少年也跟过来凑热闹,只是话说的意味不明指向不清。 李惊鸿皱了皱眉,按下阿十的疑惑,冲众人不容置疑道:“阿十获得青玉是经过青云司众长老和国师议定的,除却嗔骨,他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相信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当时嗔骨暴动,无数人大打出手,红衣少年一手一个把人丢开的壮举在场众人至今历历在目。 见吵吵闹闹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李惊鸿就知道自己的训话起到了该有的效果,于是下了最后的定论:“请诸位相信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当然,青云司每年都会有考核,只要诸位能达成目标,早晚有一天也能升任青玉、甚至金玉弟子。” 紧张的气氛过去,众弟子也活跃起来,甚至有胆大的开起李惊鸿的玩笑:“那李师兄你也是从白玉弟子一步一步升上去的吗?” 李惊鸿半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笑吟吟地回应:“当然,青云司的考核一向很严格,不管是谁都必须一视同仁,从头至尾唯一的一个例外也只有如今的神器之主。” 闻言,阿十身上聚集了更多艳羡的目光。 阿十没有半分庆幸,只觉得心累无比,他无奈地举手:“师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惊鸿挑眉:“你说。” 阿十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也不是很能胜任青玉弟子这个身份,还是从白玉做起比较合适。” 李惊鸿笑了起来,甚至还抬手拍了拍阿十的肩膀:“小师弟,嗔骨脾气这么傲,一千年来可就认了你一个主人,放眼天下,谁敢跟你比肩?你若是觉得对别人不公平的话,那你向他们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就够了?做人别这么谦虚。” 说完,李惊鸿就着人端着灵石离开了,剩下其他弟子招呼通关的众人回去休息。 阿十愁眉苦脸地瞅着手里比烫手的山芋更烫手的青玉,只觉得满心的沧桑。 都说神器之主是国宝一般的存在,把国宝竖起来当靶子就是青云司对待国宝的态度?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出的主意? 第4章 血溅青云司 “所以呢,大家遇到魔族,一定不能慌张,第一步得先想办法评估对方的实力,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搬救兵,搬不到就直接跑。实在胆小的,直接过渡到最后一步也未尝不可——接下来呢我们讲讲……” 阿十打了今天第一百零八个哈欠,他可以保证绝不是自己个人的问题,毕竟卯时被揪起来上早课,这事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偏偏青云司这鬼地方就是能做到这么离谱。 刚入青云司的第一天早晨,风缈风风火火跑来敲门的时候阿十睡的正好,天还没亮就被吵醒起床气凝成的怨气简直要化作实体,本来想着是风大小姐又想出了什么好玩的点子,特地来找自己作陪,毕竟这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谁知道,阿十开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风缈来找他一起上早课! 据风缈打探到的消息,青云司白玉级别的弟子只要没有任务,都要参加早课,早课的内容大多是高价聘请的名师亲自教授人魔历史、时事政治……甚至还有如何在遇到魔族时顺利保住小命。 阿十是真觉得青云司疯了,但关键不是这个——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我不是青玉弟子吗?” 风缈很快给出回答:“我问过了,你是李师兄特意安排的,他说你刚入门人生地不熟的,特别准许你一起参加早课!” 杀千刀的李惊鸿! “咱们可得好好珍惜,据说青云司以前是没有早课的,这还是第一年实行,我们可幸运了!”风缈兴致勃勃,一点都感受不到阿十内心的悲愤。 看来以前真是看错了,风缈还是很勤奋好学的。 时至今日,阿十始终无法理解早课的意义在哪里。 “欸——诸位可记下我说的了?一定要记住,这些都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秘诀。好好好,大家听的都很认真,现在我来找个人复述一遍——听说今年出了位入门就拿到青玉的少年英才……” 杀千刀的青云司! “……魔族危险至极,我们一定要小心提防。”在宁妄说一句自己复述一句下,阿十艰难通过了胡子三尺长的老夫子的提问。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啰嗦之人?明明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道理他非要反反复复用各种催眠的语言说上无数遍。 “人族还挺有意思。”谁知,某位精神抖擞的魔王大人发表了他与众不同的感受。 对此,阿十的回应是:“你真是被关疯了。”都说胡话了。 “看来大家都听的不错,那么我们就——”老夫子晃着脑袋慢悠悠地宣布着阿十期待已久的消息,但是,天不遂人愿这句流传了八百年的至理名言上场了。 “啊——” 阿十觉得耳边有一万只蚊子在叫,到底是什么事比下课还值得大惊小怪! “死人了!” 还真有。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女子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而在她旁边的桌子上瘫倒着一个男子,鲜血一刻不停地往下流,没一会青色的弟子服饰就被染的鲜红一片。 阿十走过去把蹲在地上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的风缈拉起来挡在身后,他自己上前一步靠近出事的男子,放出一缕灵力探查,很快就得到了结果:“死了。” 又是一阵惊慌,幸好李惊鸿也在这时赶到了。 “出什么事了?”李惊鸿直直走到阿十旁边,同样用灵力探查了男子周身,神色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朝在场众人说道,“诸位师弟师妹,兹事体大,这件事我要上报国师,你们先回去休息,稍后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小师弟,可要一起?”阿十本想跟着众人一起退下,却听李惊鸿道。 阿十闻声停下脚步,垂目看了一眼死去的弟子,声音无甚起伏:“不必,我刚刚入门,什么都不懂,此等大事,还是由李师兄操办为好。” 关我屁事。 李惊鸿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被拒绝也不生气,善解人意地冲阿十点点头:“既如此,小师弟好好休息,有了进展我再找你。” 阿十只当他在客气,并未多话,转身走出门。 “你怎么看?”到了无人处宁妄终于开口,方才学堂李惊鸿在场,他作为青云司首徒,修为不容小觑,宁妄刻意收敛了气息。 阿十晃着腰间的青玉令,很无所谓的态度:“我?我能怎么看?衷心祝愿那位几面之缘话都没讲过的同窗往生极乐,来生做个平凡人,别再摊上这种倒霉事了。” 宁妄沉默着,阿十以为他被自己冷血薄凉的态度给逼回去了,没人在识海里叽叽喳喳,一路上倒也清静。 直到踏入青云司分发的小院,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构成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地上,随着清风掠过树梢,杂乱的光影也跟着晃动。 六月,梧桐树最茂盛的时节。 青玉弟子能拥有一处独栋小院,这大概是它唯一的好处了吧。 “青云司汇集人族精英,就像一千年前的神宫,这样的地方,风光却也危机四伏,方才那个人就是例子,也许是因为身份、立场,又或者只是单纯倒霉,永远不知道哪一刻是人生最后一瞬。”宁妄的声音在这沙沙的风声中徐徐响起。 阿十被扑面而来的微风吹平静不少,此刻也能好好地同宁妄搭话:“是啊,没准明天死的就是我。” “不会。”宁妄迅速否定这个说法,“有我在,你绝不会出事。” “是么?”阿十懒洋洋地靠坐在梧桐树下,抱着胳膊闭上眼睛,“为什么?” 宁妄想了想,说:“你是器主,我是器灵,血契相连、生死与共,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这样啊。”阿十轻叹过后久久沉寂,久到宁妄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忽然,他认真地问道:“血契有办法解开吗?跟着我你保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连找回过往的机会都没有,那多亏。” 宁妄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道:“忘了,所以你尽量活的久一点。” 阿十短促地笑了一声:“活着有什么意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循环往复,唯一的盼头就是有朝一日老天开恩就此解脱,只盼来生不要生在无聊的人世,这便是平生最大的幸运了。” “蜉蝣朝生暮死,凡人苦求长生,就连修行者一生所求也是超脱□□束缚,与天地同寿。你这种论调要么就是穷途末路的囚徒忍受不了生不如死的酷刑,要么就是历经千帆孑然一身平生所求唯余一死,你是哪一种?”宁妄即便失忆,也仍旧记得自古世人苦求的都是活,从没有人将死当作遥不可及的希望,甚至把永世不得超生视为恩赐。 大约是第一次听此等宏愿,竟反常地追问起来。 “谁知道呢,你大约不信,我与你境遇还挺像,你连为何等待都忘了,我也记不得来处。”阿十平静地将目前最大的秘密吐露,不带半点犹豫。 在阿十看不见的地方,宁妄的元神从嗔骨中脱离出来,半蹲在他的身边,凝望着他的侧脸,他想不通为何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有联系的人与他却截然相反。 他不顾一切地想找回一切痛痛快快地活,他却只想凭借死亡来解脱。 “你修为不低,人生漫长,慢慢寻找,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良久,宁妄只能如此劝慰。 人也好,魔也罢,活着不过是因为那点虚无缥缈的意义,有了意义便愿意活了。 阿十赞同他的想法,却不愿意遵循。 他说:“找到了如何?找不到又如何?生是起点,死是终点,路途风景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愿折腾,只想一步走到头。” “你这是在演什么话本吗?” 本以为宁妄还要与他辩论一番,岂料来的人会是风缈。 宁妄顺势闭嘴,和他一起看着来人。 风缈永远学不会分寸二字,直愣愣地跑到阿十身边坐着,初月慢悠悠地缀在身后,进了门率先点头致意,把知情识趣发挥到了极致,与风缈简直是两个极端。 “你方才演的是什么话本?听起来好有意思。”风缈笑眯眯地扒拉着阿十的衣袖。 阿十叹气:“为何就是话本?我似乎从未看过这种东西。” 风缈一脸的“你别装了我都懂”,冲阿十挤眉弄眼:“是是是,青玉弟子可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修行才是正事,哪能天天揪着点风月话本不放,是我狭隘了。我懂我懂,放心吧。” 你懂个屁! 偌大青云司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哦不,还是有一个的,就在眼前。 初月不光修为高,眼力也是极好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发挥地淋漓尽致:“嗔骨有器灵。” 她说的是肯定句,让人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阿十挑眉,算是默认了,初月没有半分惊讶,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力些。 风缈左看右看,突然愤愤地猛拍阿十的肩膀:“好啊!你们居然不告诉我!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了吗?” 人看着乖巧,力气却不小,阿十险些被她按趴下。 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是有典型了。 第5章 初闻三联盟 初月就跟看不见眼前的闹剧一般,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继续问:“传闻嗔骨是用上古魔王的筋骨锤炼而成,嗔骨既生灵是否与魔王有关?” 阿十换了个姿势与风缈隔开,抬眼直直与初月对视:“这我可不知道,我既没见过魔王,也没见过器灵,我上哪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关联。” 阿十满脸的无辜,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没见过器灵?”初月皱眉,并不相信。 阿十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瞎掰:“我这器灵也不知道是不是学艺不精,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模样,就连说话都是时灵时不灵的,我也纳闷。” 风缈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回总算回过味来:“哦~所以你刚才是在跟你的器灵说话!” 阿十:“……”反射弧这么长的吗? 风缈兴致勃勃满眼放光:“为什么你和你的器灵要聊话本啊?他都没从器身脱离出来,怎么对人间的小话本如此感兴趣?” 清白凭空被污蔑的宁妄冷着脸:“我没有。” “他有让你给他准备时兴小话本吗?我跟你说,城中哪家铺子的话本最好看只有我清楚,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带你去找!”风缈喋喋不休。 宁妄:“我不需要。” 风缈说一句宁妄怼一句,偏偏两人没法面对面交谈,将两人所言全部收入耳中的阿十直接被逗笑了。 初月抓住重点:“你的器灵说话了。” “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夸我善解人意?”风缈很是期待。 阿十揉了揉眉心:“是是是,夸你呢。” 宁妄:“我没有。” 阿十当没听见。 初月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将话题转向今早的风波上:“早上出事的那个人你用灵力探查过,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死人能有什么异常?”阿十回答地相当迅速,眼神中的真诚都快漫出来了,一看就很走心。 宁妄拆台:“有点假了。” 阿十又当没听见,初月也显然没信,她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他到底是不是魔族?魔族之于人就如同洪水猛兽,我不信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 这话不好说,当日灵石验血实在太蹊跷,阿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族,不过识海里住着个上古魔王,对魔气的感应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不少。现在的问题是,初月为什么如此纠结这个问题? 人已经被李惊鸿带走,无论有什么问题都逃不过国师的法眼,初月跑到他一个刚刚入门的小弟子面前说这些实在很没有道理。 这个时候装疯卖傻是最好的选择,可惜阿十本人没有长这根弦,他很是直白地反问:“所以你问这些是为了什么?李师兄已经说过会给我们一个结果,早晚能知道的事,你何必纠结?” 初月定定地与他对视,眼神中的杀气越来越浓厚。 阿十的姿态依旧轻松,宁妄抱着胳膊站在树荫里冷眼旁观,气氛实在太凝重,就连风缈这个缺根弦的都察觉出来了,眨巴着眼睛打圆场:“是啊,咱们都是刚来的,哪能知道那么多,初月姐姐你也太高估阿十了。” 初月没有理她,却在长久对峙中低头:“抱歉,是我太心急,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你应该猜到了,我来青云司的确是带着任务来的,今早青云司发生的事已经传到我家主子耳朵里了,她需要个答案。” 不顾风缈吃惊的眼神,阿十眼珠一眨不眨地继续道:“是么?那你的主子本事挺大的,连青云司的消息都这么快就能知道。” 老实说,初月的身份有隐情他早就察觉到了,毕竟整个青云司就没有简单的,就连大大咧咧的风缈来历也绝不会简单,或许就连自己也不一定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 兴许是觉得糊弄不过去,初月长叹一口气,终于又退了一步。 她说:“今上有五子三女,其中当属长乐公主和宣王势力最大,自古以来强者为尊,我朝更是将其视作金科玉律,而如今,正是夺嫡之争形势最紧张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该明白的就都明白了。 阿十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是两位殿下其中一位的部下,是他在青云司的暗桩。” 阿十没有追问他到底是谁的部下,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总要学会点到为止,既然人家都给出诚意了,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于是如实回答:“我确实发觉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个弟子体内确实存在魔气,但并不纯粹,所以,他应该是个人魔混血。” 闻言,初月喃喃自语:“竟是个无归者吗?” 阿十愣了一下:“无归者?”这又是什么说法? 这下,连风缈都震惊起来:“我的天,阿十,你不会是哪个避世门派出来的吧,竟然连无归者都不知道,那赤瞳盟和净世阁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经过风缈的解释,阿十总算搞懂了这三个组织到底是什么。 上古灵珑神子陨落后,天下大乱,人魔混战越发严重,且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经过多年混战,皆死伤惨重,可即便如此,双方想要吞并对方的野心并没有消失。 魔族成立了赤瞳盟专门暗杀人族精英,人族设立净世阁作为反击,而被人魔两族共同排斥的人魔混血为了生存更是抱团组成无归者。 前两者刚成立的时候得到大批拥护者,可后来行事逐渐超脱了初衷,变成了谋求私利的工具和上位者淬毒的刀,逐渐为众生所不齿。于是到了现在,二者连同一直不为人接受的无归者都在被排斥之列。 简单来说,都不是好东西。 瞧着初月凝重的神色,阿十开玩笑:“怎么?你家主子想要拉拢哪一方?” 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跟哪一方扯上关系,都相当于把自己往火坑拽,既然是夺嫡的强有力人选,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 果然,初月道:“我家主上谁也不想拉拢,赤瞳盟也好,净世阁也罢,只盼他们早日灰飞烟灭,永不犯到他的眼前。” “那你家主子还挺有原则。”阿十哼笑。 初月专门提了赤瞳盟和净世阁,却偏偏略过无归者,若说只是无心之失,阿十打死也不信,这些搞阴谋诡计的,个个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百密一疏这个词于他们而言都是奢侈。 也只有风缈这类一看就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千金大小姐才看不懂人间险恶。 风缈简直一头雾水,没搞懂皇室纷争与青云司的案子有什么关系,瞧着高冷的初月是没有给她解释的**,只好把主意打到稍微和蔼的阿十身上。 阿十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位殿下的对手应该是与赤瞳盟或者净世阁有关系,亦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合盟,初月姑娘来青云司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他们的小辫子。” “是这样吗?”风缈没搞懂,就几句话而已,为何会包含这么多的信息。 初月颔首:“对,也不对。” 阿十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与净世阁有牵扯的是青云司。”初月薄唇轻启,毫不在意自己刚投出多大一个雷。 “什么!”风缈当场尖叫起来,“完了完了,我应该没有惹到他们吧?传说中,净世阁和赤瞳盟可都是杀人不吐骨头的。阿十,我们朋友一场,要是哪天我遭了毒手,你可得为我报仇啊!” 阿十失笑:“这些人就算再鬼迷心窍,也不会向同族下手吧。” 初月像是听不惯这等幼稚发言,半点不带隐藏地冷嘲热讽:“你还真是单纯。” 严重怀疑她想说的其实是缺心眼。 “为了利益,再造之恩都能抛之脑后,血脉同族又能算的了什么。”宁妄听了许久,终于发表了他的看法。 阿十老实闭嘴,看来这位也是个被同族伤害的倒霉蛋,没准他心心念念的灵珑神子也是栽在这个上面。 要是当日在青云秘境的幻境是真实记忆,堂堂神子死在自己授业恩师的手里,确实够丢人也够悲惨的。 “阿十师兄,李师兄有请。”梧桐小院平日荒凉冷清,夜半之时甚至能闹鬼,今天倒是热闹的很,这不,又有人来了。 来的还是个熟人。 阿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和树叶,朝风缈和初月摊开手:“两位要一起吗?” 风缈正想回答,就听前来请人的弟子道:“李师兄只请了阿十师兄一人。” “李师兄想必和你有重要的事相商,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是吧,初月姐姐?”话说一半被打断了风缈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搂着初月,生怕他冷冽的气势冻死人,平白招仇恨。 “那就改日再会。”阿十伸了个懒腰,越过传话的弟子走在前面,边走边道,“带路吧,大螃蟹。” 大螃蟹差点崴了脚。 没错,前来传话的弟子就是当日初入青云司给他引路且一路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小弟子。 青云司论排行不看入门时间长短,只看等级,阿十已是青玉,而大螃蟹还只是白玉,理所应当得叫一声师兄。 大螃蟹满心怨念,嗔骨为什么偏偏要找这小子当主人? 第6章 受命查真凶 “李师兄,阿十师兄到了。”大螃蟹一路闭口不言,任阿十怎么调侃,脖子都没歪一下,人一送到,掉头就跑,就跟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他一般。 阿十莫名其妙:“有鬼在追吗这是?” 他说话的音量并没有刻意控制,李惊鸿一下就听到了,颇有些忍俊不禁地冲阿十展颜:“少言心思纯良,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先前我让他带你去参加青云试炼,他想必同你说了些不合适的话,现在有些难为情不敢面对罢了,过些时候便好了。” “少言?”阿十挑眉。 李惊鸿解释:“许少言,少言师弟身世坎坷,年少时于街头乞讨,正好遇上师父,后来便被师父带回青云司,并亲自为他取名少言。” 阿十呵呵,这不就是暗讽人家话多的意思嘛,看来所谓的国师也没多正经,难怪青云司里收进来一群奇葩,甚至连拿鼻血来参加灵石验血的家伙都有。 等等,灵石验血? 阿十定睛一看,果然,在屋内的除了李惊鸿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是个熟面孔。 李惊鸿顺着他的目光介绍:“这位是宋离师弟,也是通过此次试炼入门的,你们应该见过。” 阿十实话实说:“印象深刻。” 几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宋离本人更是连一点不乐意的表现都没有,很是自来熟地走过来揽阿十的肩膀:“我对阿十师兄的印象也很深刻哦,嗔骨之主,天下闻名。” 又是这句话,阿十咂摸了一下这个人的意思,询问道:“你喜欢?要不送你?” 宋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被噎到了:“别别别,我一个凡夫俗子不配染指这个东西。而且,这可是用魔王炼出来的,鬼知道会不会冒出个魔王来,书上可都说魔王都是啃人血肉摄人魂魄的恶鬼。” 宁妄又像幽灵一般开口:“我的品位还没有低到这个程度,况且,他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 阿十瞬间起了兴趣:“味道?什么味道?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宁妄答:“不好说,但是这股味道我很熟悉。” 这下阿十倒是真的惊讶了,能让一个死了一千年的魔王都说熟悉,已经不是特不特殊的问题了,该不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妖怪吧? “师弟,这次找你来是有任务要交给你。”李惊鸿及时唤回阿十的思绪。 阿十示意他继续说。 “那日早课的事你就在现场,想必已经了解情况了,我也就不多言。”李惊鸿正色,一字一句道,“死去的那名弟子,经过查证发现他居然是人魔混血,不仅如此,身上还有赤瞳盟的印记。” “赤瞳盟?”阿十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不是魔族的组织吗?” “没错,”李惊鸿点头,“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赤瞳盟里会出现人魔混血,多年来赤瞳盟一直都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主张,这次突然出现异常,我们怀疑是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但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接着,他说出了此次的目的:“我已经请示过国师,此事就由你来查办,另外派宋离师弟协助于你。”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根刻着符文的竹简,这应该就是青云司记录任务的书简。 阿十没接,径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离,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和他?没记错的话我们入门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你确定没搞错?” 李惊鸿无比肯定:“没错,而且是由国师亲自指派的,国师他老人家确实点了二位的名字。” 阿十决定收回方才那句话,朝云国师,脑子果然有个坑。 不同于阿十,宋离对这件事的态度超出一般的淡然:“别那么震惊嘛师兄,相信自己的实力,更何况还有我,我们俩加一起,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你可真自信。”阿十胳膊一抬,强行把人顶开。 宋离搓了搓指尖,嘀咕道:“可真无情啊。” 说的就跟被浪荡子辜负的痴心人一般。 阿十无比确定,这人绝对有病,果断同李惊鸿讨价还价:“要我接这个任务可以,但是要给我换一个靠谱的、稍微有点经验的助手,精神不正常的不要。” 宋离震惊:“你说这话都不避人了吗?”当着当事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蛐蛐真的好吗? 李惊鸿轻咳一声,解释道:“小师弟,恐怕不可以,而且最符合你条件应该就是宋离。你大概不知道,宋离虽然今年才入青云司,但其实青云司已经招揽他多次了。” 阿十眨了眨眼,相当不客气地将人上下扫视一圈,然后摊了摊手。 真没看出他哪里特别。 宋离故作西子捧心状,就差把矫揉造作写在脸上了。 李惊鸿叹了口气,这两人来日一定很合得来。 “宋离出身长歌门,乃是长歌门少主。”李惊鸿道出他的身份。 长歌门?前两日的早课上好像听过:长歌门位于点苍州无根海,与仙山昆仑仅有百里之隔,据说长歌门是由神宫之人建立。 所以这家伙竟然是神宫后人?传说神宫后人拥有神子留下的特殊传承,实力不容小觑。 彷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宋离笑眯眯道:“没错,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长歌门少主,先祖乃是灵珑神子右护法宋青,而我是他在世的唯一传人!” 宁妄对宋青这个名字竟然有印象:“宋青来自人族羽山部,为人洒脱,行事放荡不羁,最爱白衣飘飘,腰间总别一根碧色长笛,最擅封印术。” 听他毫不凝滞地列出一长串,阿十差点怀疑他的记忆恢复,下意识就追问:“那元识呢?” “谁?”宁妄语气中浓浓的疑惑。 “没事。”阿十叹气,据他这段时间观察,发现宁妄虽然脑子一片空白,但除了他自己和神子元识的事,但凡是千年前的人物,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这是被什么人给封印记忆了吗? “喂喂!”宋离见他半天没说话,伸长胳膊在他面前挥舞,就跟个大扑棱蛾子一般。 阿十抬手将他拨开,目光一垂,正好落在他腰间的长笛上,碧色、裹着流苏,果真不错。 “欸你这人——”宋离还想为自己正名。 阿十及时打断他:“你祖宗是你祖宗,你祖宗厉害,关你什么事?要证明自己,最好拿出真本事来。”边说边拿过李惊鸿手上的竹简朝宋离甩了甩,然后直直向门外走去。 “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看扁我。”宋离冲李惊鸿摊手,一脸无奈。 “刚好让你长个记性,我早说了,他是师父亲自点名的人,绝对不一般,不交好也不能得罪。”李惊鸿说。 宋离讽刺一笑:“是么?那是你师父,却不是我的,更不是他的,管不了我也管不了他,而且他是什么人得由我亲自看过才知道。” 这话李惊鸿听着就很不舒服,语气也自然而然不客气起来:“这里不是长歌门的地界,宋离,既然来了,就认清你的身份!” 长歌门与青云司历来不合,宋离愿意来青云司完全超出李惊鸿的预料。看国师和宋离本人的态度,他们的目的应该都是嗔骨之主。 阿十,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不是趟好差事。”周围没了人,宁妄说话也就自在的多。 阿十看起来心情不错:“好不好都得接,李惊鸿都拿出国师的名头来了,就是在告诉我,这事,我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既然如此,何必跟人家闹的不愉快,且看看这位国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言及此,宁妄也没什么要说的:“长歌门的家伙来了。” 长歌门的家伙将长笛握在身前,一根手指轻轻敲在长笛头部,像是在和某个节奏。 这样子,倒是意外地顺眼。 宋离很快赶了上来:“我说阿十公子,走这么慢,是在等我吗?” “是啊,等着领略长歌门少主的风采。”阿十顺着他的话说,这下倒是把方才那身尖刺褪了不少。 宋离稍微讶异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笑眯眯地抱着胳膊,长笛的穗子正好抵在下巴:“哎呀呀,我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不如去看当朝国师,千年老妖怪,手眼通天,我大小只是个后人,人家没准可是实打实神宫出来的前辈,多少年待在小小的朝云,可真是委屈人家了。” 莫名的,阿十想到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句话。 凡人一生百年,修仙者寿命虽然比一般人长些,但也不过三五百岁,能超脱时间限制的只有自混沌中孕育出来的魔王和同样得天独厚的神族。因而,对于宋离所说的与国师相关的传闻,阿十不过一笑了之。 宋离似乎也只是随意提这么一嘴,阿十没有搭话,他也没有继续下去。 倒是阿十,盯着他怀中的长笛,突然开口:“你这笛子不错。” 宋离拿起来晃了晃:“先祖留下的,说是灵珑神子所赠,沾了神力,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沾了神力便是不可多得的宝物,那生而为神的灵珑神子本人呢?照样摆脱不了一死。 肉身不可灭,那毁了神魂呢? 第7章 烟月闻兰辞 “你确定那家伙来自这个鬼地方?”阿十抱着胳膊在人来人往中盯着灯火通明的高楼牌匾上刻着的烟月楼三个字,没看错的话这是青楼吧。 阿十的红衣太扎眼,长相又俊秀,在人群中格外出挑,很快就被揽客的姑娘们注意到了。 “来啊公子!进来喝一杯啊公子!”眨眼间,三四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姑娘簇拥上来,一个扯袖子,一个揽肩膀,还有一个在后面推着,阿十就这么被拉进烟月楼中,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宋离,我要你狗命! 阿十在前挤后拥中只来得及咬牙切齿恨恨地想。 宋离身为长歌门少主,在朝云皇城总是有自己的积蓄,于是查访信息这件事就交给他来负责。宋离倒也没有让人失望,很快便查出温辞来自于朝云最大的青楼烟月楼。 一个男的,出身青楼!开什么玩笑! 温辞,就是青云司中暴毙的人魔混血。 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就已经被拽进脂粉堆里,一杯又一杯的酒往嘴里灌着,脑袋都快被酒气和脂粉气熏晕了。 回头一看,宋离那厮左拥右抱,喝着美人喂的酒,吃着美人喂的糕点,好不快活。 合理怀疑,这混账就是专门找借口来喝花酒的! 许是阿十的怨念实在太深重,宋离这个缺德鬼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在喝了不知多少杯后他用长笛末梢将姑娘们递过来的吃食和酒杯一一挡开,笑眯眯地在怀中的一个姑娘肩膀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在娇羞的姑娘耳边故意暧昧不清地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兰辞啊,公子我可是专程为他来的。”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讶异。 方才被宋离调戏过的姑娘首当其冲嗔怒一般推了宋离的胸膛一把哀怨道:“公子真是的,搂着奴家却想着别人,怎么?奴家一个好好的姑娘还比不上那硬邦邦的男子吗?” 宋离哈哈大笑:“怎么会呢?公子我可没有那些不寻常的爱好,只是我有一位朋友极喜欢兰辞的琴音,我十分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天籁之音才能让我那眼高于顶的朋友说出喜欢二字。” 姑娘脸色好了些,又给宋离斟了一杯酒,轻叹道:“公子可是来晚了,兰辞半年前就离开咱们这攀上高枝啦。” 宋离装模作样地失望,“这可是可惜,看来是我没有这个耳福了。” “不知公子这朋友是哪家小郎君啊?让他下次来记得找奴家啊,抚琴,奴家也会的。”一姑娘用着甜腻的嗓音道。 “好啊,”宋离也是个随和的,“我那朋友啊,姓宁,叫宁妄,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都是常事,但又长的吓人,简直能止小儿夜啼,到时候,美人你可别被吓到了才是。” 宋离一边作死一边朝阿十挤眉弄眼。 这是要演戏的意思?不,是要找死的征兆。 本着大家认识一场的情分,阿十勉强对宁妄解释:“他就是胡说八道的,别当真。” 宁妄估计是被气狠了,压根不回话。 哎! 阿十只好继续听宋离同那些姑娘打擂台,渐渐将这一插曲抛在脑后,光顾着研究案情。 兰辞,温辞,一字之差,莫非这是同一个人? 只听宋离似是而非地叹:“哎,前几个月皇城闹哄哄的,说什么试炼,我还以为咱们兰辞也沾上仙缘也去修仙了。” “公子说笑了,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哪里就出得起仙人了。”一姑娘猛地落到宋离的怀里,柔弱无骨一般攀着他的脖子,“再说了,仙人有什么好的,一天天守着这规矩那戒律,半点红尘都沾不得,一辈子孤孤单单,半点趣味都没有,哪有我们爽快。” “说的也是。”宋离笑着把倒在怀里的姑娘抱起来,然后朝阿十抬下巴,招呼道,“兄弟,家里长辈管这么严的?都到这了还端着,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走啊,哥哥带你找点好玩的。” 阿十:“……”这家伙到底是装的还是本色出演?长歌门作风这么差的吗? 尽管排斥,但想着继续套消息,阿十只好摆着一副臭脸,迎着宋离的邀约,随手点了个低眉顺眼戏不那么多的小丫头跟上。 直到二楼雅间门口,宋离把浪荡公子急色的架势演的十成十,一脚把门踹开就搂着姑娘往里走,哐镗一声门就被踹上了。 阿十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领着自己带上来的姑娘进了隔壁的房间。 进门之后倒是惊讶了几分,这烟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造价却不小,至少这房间就不一般,一进门就把那些吵得人耳朵疼的靡靡之音挡在外面,里面简直静的出奇,要不是有一股藏不住的奇怪的香味,都快赶上青云司青玉弟子的居所了。 只能说,青云司还是太穷了点,都跟青楼楚馆一个层次了。 阿十不理跟上来的姑娘,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动不动就开始与识海里的宁妄交谈起来,半点不带搭理杵着当柱子的姑娘。 宁妄显然不太适应这青楼之地,看着就不大高兴,尽管有宋离胡说八道招的气在,但那股子排斥是做不了假的。瞧着他这幅模样,阿十却诡异地想到世人传说红莲城中魔王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估计都是空穴来风。 “温辞的身份不简单。”宁妄直截了当,“那些女子也没有说实话。” 她们虽然说的是奚落之语,但态度中充满了回护。 阿十显然也想到了,却不与他论这些,说起些无关紧要的来:“你为何不叫兰辞?照这里的姑娘来看,兰辞应该才是他的本名。” 宁妄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既然他用温辞这个名字进入青云司,或许意味着他想以这个名字重新开始,或者说在他内心认可的名字就是温辞,我叫这个应该没什么不妥。况且,叫什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们都知道说的是谁不就行了。” 闻言,阿十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角,他就是故意的,想看看这魔王与宋离从书上和他人耳中得来的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所谓史书、所谓文坛大家,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连名震天下的魔王脾性都能搞错,当真是无能至极。 宁妄不理他,继续先前的话题说:“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温辞为何会在烟月楼?”青楼之地不是一般都是女子吗?难道这一千年来世道变化太大,男子也能入青楼了? 事实显然没这么简单。 阿十作为一个人族,懂得稍微要多点,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青楼里面有的一直都是女子,男子待的地方该叫南风馆。男子能在这种地方,只有一个可能。” 阿十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就是他从小就长在这里,亦或者就出生在这里,甚至于他的母亲曾经也是这楼里的人。” “他是个混血。”宁妄道,人魔混血的生存难度比一般人族要大得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古不变的宗旨。 阿十:“我知道,我也只能猜到这里,其他的总要问问这里的人才知道。” 姑娘自打进门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阿十不说话,她就靠在一处使劲绞着帕子,艳丽的丝绢都要被她拧成抹布了。 阿十一手撑着头冲她招手,一改先前正儿八经的态度,就那轻佻样比之宋离也不遑多让。 姑娘猛地低下头,步子一挪一挪地走过来,就如同面对着洪水猛兽一般,紧张的很。 阿十也不催她,等到她挪到面前,才朝邻座抬抬手示意:“坐。” 姑娘不敢看他,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坐下。 阿十又倒了杯茶递过去,见她不敢接也不强求,只轻轻放在两座之间的小桌上。 好半晌,见她实在没反应,阿十只好主动开口:“你放心,我家教严,家人不许我在外面胡来,我此番是被我那损友骗来的,不做别的,你陪我聊聊天,过了这一夜就行,钱我照付,你也别出去多说就是了。” 姑娘这才怯怯开口:“……是……” 肯开口了,是个好兆头。 阿十悠闲地品了口茶,想了想才慢吞吞道:“聊天之前总得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叫宁十,你呢?” 阿十二字随着嗔骨都不知道传到哪呢,前两天还看见以自己名字为主角的小话本,还是低调些为好,宁这个姓在人族很常见,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对不住宁妄的。 但宁妄没说什么就是了,横竖更过分的锅都背过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姑娘答:“妙凤。” 阿十点头:“好的,妙凤姑娘。” “宁公子。”妙凤壮着胆子礼尚往来。 阿十被呛了一下,稍稍平复后艰难问道:“你多大了?” 妙凤有问必答:“十六。” 十六岁,在普通凡人堆里都是没长大的存在,况且是在修仙人中,还是该被家里人呵护的年纪,落到这种地方也是悲哀。 瞧着她今晚的行为,想来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做,也是可怜。 阿十头一回真心实意地替这些底层百姓哀叹,位高权重者纸醉金迷,神明高坐神坛,谁来怜悯活着都要努力的他们? 他想的太投入,也就忽视妙凤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眼神。 第8章 月夜战邪魔 阿十一句又一句的,把人家小姑娘的姓名籍贯来历甚至连平日爱吃些什么都给套出来了,正绞尽脑汁还想说点别的什么时,宁妄突然提醒:“有人。” 与此同时,一道极轻的响声自耳后传来。 阿十顿时警惕起来,掩在袖子下的手指慢慢积蓄灵力。 他突然没了动静,妙凤一时还不习惯了,疑惑地看过来,阿十眼疾手快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力度不大不小,刚好把人劈晕过去。 之后,用灵力将小姑娘送到床上盖着被子,凡人身娇体弱,要是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做完这些,还不忘在房间四周设下阵法,这才离去。 阿十离去关上窗户的一刹那,妙凤瞬间从床上坐起来,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惊惧神色,看向阿十离开的方向眼神狠厉,但刹那之后便平和下来。她抬手揉了揉后颈,嘟囔着:“下手还挺重。” 妙凤打量一圈里面墙壁上影影绰绰的符文,在原本的禁咒上加了一重拂晓,晨起第一抹阳光照耀大地时便会散去,两道咒术融合的很巧妙,设计也巧思,只是——忒没有常识了。 谁家好人逛青楼鸡叫就起床了。 “到底是睡了一千年,一个两个都没有常识。”妙凤一边抱怨,一边任劳任怨地在原有的阵法上做补充,顺手还将屋中陈设打乱几分,连茶杯都顺手砸了几个,浴桶周围更是泼洒上不少水花,床榻也折腾地一团糟,这才勉强满意。 然后,照着阿十的原路,掀开后窗,抬脚往外跳,落入夜色的一瞬间,亮色的纱衣迅速蜕变成能融入夜色的夜行装。 这会她才又想到,那大傻子不会是穿着一身红衣大晚上在外面招摇吧?应该不会这么蠢吧? 应该。 红色的身影在夜幕中格外显眼,所幸行进速度极快就算被人察觉到了也只当是烟火或是出现幻觉,但仅限于一般人。 他们现在追击的这个一看就不一般,速度不快不慢,却正好和阿十拉开差不多的距离,没主动甩开人,也没攻击,像是要将人引到某个地方。 “鬼啊!”过一条河的时候,不知道搁哪来的一粗布麻衣瘦骨嶙峋的男子,站在河边抹眼泪,看那架势竟是要寻短见,阿十嫌他挡道顺手就把人掀到一边。岂料那家伙像是被风吹傻了一般,看见大片的红衣掠过,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然后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也行,省事。 阿十只好叹了口气,红衣多吉利,怎么就跟鬼扯上关系了。 “凡间故事里说恶鬼索人性命,大多穿的红衣。”宁妄道。 阿十飞快地应了一声:“哦,那是他们没见识。”听着还挺不爽。 宁妄想了想,稍微委婉地提醒:“夜间办事,还是黑衣比较方便。”不容易被人看见,就算被看见了至少也不会被认成恶鬼。 阿十却不肯领这个情:“不要,平日在青云司一身素出毛病来的白衣青袍就够受的,出来做什么还要穿的跟个黑寡妇一样。” 宁妄听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道:“你高兴就好。” 阿十哼哼两声不再搭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唯独钟爱红衣,明明他并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招摇,却偏偏喜欢这等艳丽到极致的颜色,就如同刻入灵魂一般,也许这就叫作牵绊吧。 行进间带起的风太剧烈,吹的脸生疼,呼啸声也在耳边萦绕,直到靠近城墙的偏远树林,这一切折磨才停止。 阿十将被风吹乱的辫子甩到身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停在前方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那人也紧紧盯着他。 阿十率先开口:“费尽心思将我引到这里,我人已经到了,阁下还不打算露出真面目吗?” 对方却不欲与他多话,直直掏出一把长剑银光一闪就朝这边刺过来,阿十空手接了几招,找准时机一掌劈在他的心口处。 人也好魔也罢,心脏总是软肋。 但这人却好似没有半点影响,动作半点不带停滞的。 “这是个什么怪物?”阿十甩了甩震的有些发疼的手腕。 “死士,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魔族所炼,难缠的很,他的主人不一般。”宁妄见多识广,对这些出自魔域的东西更是熟悉。 “何止是不一般,要是没记错,这玩意在人族可是被明令禁止的,能堂而皇之地在皇城养,背后之人势力可不小啊。”阿十磨了磨牙,怎么总有这么多人爱搞一些禁忌的东西。 死士一刻不停地攻上来,话也不说,一招比一招狠辣,看那架势是冲着要人命去的,他是不怕疼不会死,阿十一个大活人在这方面劣势格外明显,一面躲一面回击,没一会就满心火气。 识海中的大魔王就跟看戏一样,半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阿十实在心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我现在性命相连,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吧,大哥,你确定要一直这样看着?” 宁妄理所应当地答:“你可以动用嗔骨的力量,我没有不许。而且,对于嗔骨而言,你的优先级别比我高,我作为器灵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违抗你的命令。” 阿十简直醉了:“你不早说!” “你没问。”某些人半点不带反思的,还倒打一耙,“而且你也用不上,这家伙虽然难缠,但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实力远不止如此。” 阿十并指为刀,刀光闪过,死士半边肩膀都被削了下来,血哗哗往下流,淹没了衣服碎裂显现出来的脖颈上的飞鸟图案。 阿十除了脸上溅上几滴甩不干净的血液,倒没什么大问题。 宁妄说的没错,他的实力的确不止如此,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至少眼前的死士除了打的累点没有半点作用,甚至于只要他想顷刻就能把这家伙轰成渣。 可是—— “你说如果让背后之人发现皇城里突然来了一个修为奇高还查不到来历的人会怎样?”阿十没好气道。 “那又如何?”宁妄不理解,“只要你的来历清白,随便他们怎么查。” 阿十炸毛:“关键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什么。” 宁妄沉默了,下一秒嗔骨大亮,原本扣在手上的银环化作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落在阿十手里,剑柄上雕刻着复杂的莲花图案,隐隐散发着红光,与阿十的红衣交相辉映,如同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一剑挥出天光大亮,阿十险些被这道光线刺瞎了眼,可想而知,这一剑的威力有多大。 杀鸡焉用宰牛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个死士只怕要被削成肉泥了。 关键时刻,从四面八方飞出五六个同样的黑衣人,几个负责挡住嗔骨,另外的人揪起负伤的死士就往外跑,许是怕阿十追上去,几个人哐哐砸了好几个烟雾弹下来,又刺眼睛又刺鼻子,呛的要死。 “有病吧?咳咳,谁有兴趣追着一群黑乌鸦跑。”阿十被呛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宁妄是灵体,不受这些东西影响,关注点也就不在这里:“幕后之人方才肯定就在不远处,你的秘密只怕瞒不住。” 阿十缓过劲来又有耐心瞎掰了:“是么?刚刚击退他们的可是你。” 宁妄大概是与世界脱节久了,搞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嘴这么欠的人,但碍于现在是一体的关系,自己还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道:“前半段的时候你没有收敛,全程都处于碾压状态,后半段突然示弱用起嗔骨,前后实在矛盾,而且你的演技很差。” 而且,你肯定一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旁边看着。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宁妄问。 阿十倒也不扭捏,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细细地擦着手上和脸上沾着的血迹,边往回走边道:“人家费了这么大劲,连没一个少一个的死士都放出来了,这般看重我,不给点回报,岂不是很没有礼貌?” 而且,刚才在旁边看着的可不止一波人。 “你们人族真是复杂。”沉默良久,宁妄才道。 闻言,阿十突然很好奇宁妄生活过的魔族是什么模样,于是,他兴冲冲地问:“魔域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宁妄想了想:“不好说,看见熟悉的东西就会顺着想起来,但若强行去想,就又是一片空白。” “你这到底是被人下了咒,还是单纯就是脑子坏了?”阿十无语望天,不禁感叹。 “谁脑子坏了?”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阿十看过去,十分利索地翻了个白眼:“怎么?你的温香软玉抱够了?” 宋离笑嘻嘻地凑过来,没脸没皮地晃:“哪能啊,美人哪有朋友重要,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滚。”阿十高贵冷艳地绕开他,“蚂蚱你自己当,我没这个爱好。” “哎呀哎呀,”宋离紧随不舍,没完没了地拍马屁,“我一看见这边有异象就跑过来了,诶,刚刚那是嗔骨吧,我嘞个老天爷啊,不愧是上古神器,就是厉害!” “是啊,所以你可得好好吃斋念佛,让佛祖保佑你不要让红莲城主活过来半夜蹲你床头抽你的魂吃你的肉!”阿十无视宁妄一本正经地吓唬。 宋离显然不是傻的:“那不能,堂堂魔王可不能这般没品。而且,我要拜也是拜灵珑神子……” 第9章 初闻断魂尺 “灵珑?他不是死了一千年了,拜了能有什么用?”阿十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宋离坠在身后,看着他的眼神格外深沉,他说:“不一样,有些人虽然不在了,但在世人心中他仍旧是信仰般的存在。” 阿十想到之前李惊鸿说过,长歌门的创始人是灵珑神子的护法,如此一想倒也正常,毕竟是一脉相承,没准长歌门上下都对灵珑有着这种特殊的尊崇。 宋离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补充道:“我说的是世人,不光指我们长歌门,包括整个朝云都是这样的,你刚来皇城,应该还没去看过,万寿山,皇城最高的地方,在它的顶峰,有一座神子庙,里面供奉的是千年前神宫中的神子塑像,神子的贴身法杖和上古神器都在那里,世代守护着朝云的安宁。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十默默腹诽,看来整个朝云都不太正常。 供着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子脑子能正常到哪里去,对,这还有个更不正常的,受尽折磨,人不人鬼不鬼,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偏要继续苦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一个两个,都有病。 阿十忽然察觉到宁妄自打提到灵珑就没有了动静,用神识一探,人还在,只是在发呆。 “看来影响还真不小。” “你说什么?”跟上来的宋离疑惑道。 阿十这才意识到他方才竟然把话说出口了,只好找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会不会被发现。” 宋离无所谓的摆摆手:“能发现什么,你不是设了结界,那玩意能持续到正午时分,烟月楼还没人能进出,放心吧。” 岂料,他此话一出,阿十突然停下直直地看向他:“你确定?” “不然呢?”宋离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突然摆出恍然大悟的架势,开始愤愤不平,“你看不起谁呢你,本公子可是长歌门的少主,是长歌门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弟子,就这么一道普普通通的阵法我怎么可能会看错!” 阿十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没有没有,我只是怕我施错咒了跟你确认一下,走吧,回青云司去找李师兄一趟。” 宋离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被他莫名其妙的变卦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要去烟月楼。” “阵法已经很完整了,不会出问题的。”阿十冲他摆手,都已经有人帮忙完善了还能出什么问题。 夜半时分,青云司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熄了烛火,只有极少的地方还在灯火通明,李惊鸿的院子就是其中一处。 “李师兄可真勤奋,这会了还在挑灯夜读呢。”阿十招呼也不打一声,大大咧咧地就推门进来。 听到动静,李惊鸿合上手里的书看向来人,半点被打扰的愠色都没有:“小师弟,宋师弟,你们不是去查案了吗?怎么会有空到我这里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阿十一点也不见外,大咧咧地就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还很体贴地问了宋离一嘴要不要,得到否定回答后自顾自地喝起来。 李惊鸿不催他,默默看着他这一串操作,也不生气。 宋离都看沉默了,这么多年,除了国师,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对李惊鸿这般不客气。 阿十慢悠悠地把茶喝完,将杯子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杯子完好无损。阿十惊奇地瞥了一眼:“哟,质量还可以,李师兄,你不会贪污了吧?我那里的杯子动不动就坏,都换好几批了。” 李惊鸿说:“小师弟要是喜欢,我明日就让人照这个一模一样的给师弟送几套过去。” “别——”阿十阻止,“到时候要是缺少那么一两个的,不成套不说,来找师兄讨,师兄又不承认,我到哪里说理去。” 这话说的就有些含沙射影了。 李惊鸿弯弯眼角,直言道:“可是师兄做了什么事惹到师弟了?师弟直说便是。” 阿十故作惊讶:“怎么会?师兄这样面面俱到的人,样样都能做到妥帖,像把要查之人的身份来历说漏了,肯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我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哪里敢说什么。” 懂了,兴师问罪来了。 李惊鸿给宋离推了把椅子,他自己走到阿十面前,大大方方地拱手作揖:“此事是我不对,给师弟造成麻烦我在这里给师弟道歉。” 阿十哼哼两声:“别,查消息这种事可是咱们长歌门少主的功劳,跟我可没有关系。” 没法,李惊鸿只好照原样朝宋离又道了一遍歉。 宋离那厮还真好意思照单全收,得意洋洋的脸色着实让人手痒。 李惊鸿只好叹了口气,正正经经地同阿十解释:“温辞的事没想瞒师弟,这其中确有缘故。温辞本名兰辞,乃是烟月楼一位早早失踪的名妓的儿子,那位名妓当年也名动一方,引得无数大人物为她折腰,可不知为何却突然失踪,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查这件事。” “因为她是个魔族。”阿十笃定道,一般人可犯不上青云司如此大费周章。 李惊鸿点头:“小师弟果然聪慧过人,确实,我们一开始盯上她确实是因为她是个魔族。魔族多年来一直暗中往人族境内派遣杀手,我们也是安全起见。但这名魔女却不一样,我们盯了她很久,她的什么消息都套出来了,却始终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名字。”阿十突然开口。 李惊鸿愣了一下:“什么?” 阿十耐着性子解释:“你们不是盯了她很久,不会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李惊鸿:“兰穗,这是她在烟月楼用的花名,她的本名叫作青瞳,来自魔域青锋城,三十年前来的皇城,二十五年前有了儿子兰辞。” 阿十被啰啰嗦嗦吵的头疼,直截了当地道:“你直接说她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你们一直揪着不放就行。”堂堂青云司首徒,竟是这样一个婆妈之人,也不知道那国师是什么眼光。 李惊鸿自知被嫌弃了,只好抓住重点:“因为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断魂尺的讯息,她不见了,我们只好把目光放到兰辞身上,所以故意放任兰辞入青云司。” 说完,他彷佛无奈地补了一句:“小师弟,你的耐心真的很差。” 后面那句阿十全当没听见,只抓着重点追问:“断魂尺?就是四大神器中的一个?” 不知不觉间,宋离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神器神器,听名字就知道重要性。 “没错,上古有四大神器,断魂尺、昆仑镜、女娲神坛、孟婆盏,据说这四样神器聚集有毁天灭地之能。而且我们发现魔尊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搜罗神器,目的不明。”李惊鸿严肃道。 阿十疑惑:“可书上不是说就连当年的扶桑神女和灵珑神子都没能亲眼见过四大神器,就连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都不清楚,魔尊要他们做什么?” 李惊鸿摇了摇头:“不清楚,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真的起了灭世之心,于众生而言将是莫大的劫难,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他。” “既然神器这般难得,青瞳一个屈身在青楼求命苦命女子,哪怕是个魔女,又如何能与断魂尺扯上关系?”宋离也跟着问道。 李惊鸿叹气:“这便是奇怪之处了,青瞳他不是与断魂尺扯上关系,而是她手里就有断魂尺,尽管是碎片,威力也足够惊人了,青瞳曾经用它杀了一个妄图染指她的地阶修士。” 人族修士入门后分为三层,人阶、地阶、天阶。每一阶分作九重,每一层进阶都极为艰难,尤其是天地人三大关卡。 在皇城,人阶修士并不少见,但地阶修士却极为稀少。李惊鸿算是青云司有史以来的佼佼者,饶是他也才地阶五重。至于天阶,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族,恐怕都不过一手一数。 区区一块碎片就能斩杀一名地阶修士,断魂尺无愧神器之名。 李惊鸿接着道:“我们也是从那时候起察觉到她身上有断魂尺的,断魂尺断魂尺,顾名思义,能斩杀灵魂,断绝轮回路。都说人死后过奈何桥便是来生,可死在断魂尺上的人,连往生都是奢望。” 如果芸芸众生都死在断魂尺上,那么世间可还会有生灵的存在? “青瞳死后断魂尺就被你们取走了?”阿十问。 李惊鸿:“没有,我们本来是打算这样做的,可没等我们动手,断魂尺就自己不见了,青瞳也不知所踪,听说是她在杀人之后惊惧交加自尽而亡,唯独留下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兰辞在烟月楼。” “有没有可能她是被断魂尺反噬而死?”阿十猜测。 “不会,”这次回答的是宋离,“断魂尺虽然厉害,但不过是死物,没有反噬的能耐。” 说罢,他又解释了一句:“这是长歌门典籍中记载的,据说是当年扶桑神女亲自验证的结果。” 李惊鸿也点头赞同。 阿十看了看他们俩,无奈地摊摊手:“行吧,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了。所以,你们打算让我从何查起?” 李惊鸿轻咳一声,想来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虚都藏不住了:“能与断魂尺和青瞳搭上关系的只有烟月楼。” 阿十面无表情。 李惊鸿不看他的脸色狠狠鞠了一大躬:“委屈师弟了!” 杀千刀的青云司,杀千刀的李惊鸿,杀千刀的断魂尺! 第10章 真假妙凤女 自离开青云司,一路走来,阿十冷着一张脸,就跟要把犯到他眼前的妖魔鬼怪一锅烩了吃了,宋离一句话不敢说,老老实实缀在身后,充当一根会动的柱子。 阿十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只是发现他一做出这个表情,喋喋不休的宋离就能老实闭嘴好半天,刚巧也没有需要交谈的要事,干脆就保持这个状态。 “你怎么看?”阿十在识海中问。 宁妄答:“断魂尺本是由青锋城镇守,只是在八千年前就碎了。” 阿十挑眉:“碎了?什么人这般有能耐,连神器都能弄碎?” 宁妄道:“具体的记不清,不过应该是与青锋城内乱有关。”奇怪,为何与青锋城相关的事情又变得模糊? 阿十回想起闲来无事翻书翻到的魔族历史演变中就记载过这件事,八千年前青锋城大乱,青锋城少主与当时的青锋城主之间为了争权夺利父子相残,后来以双方同归于尽告终。这件事在魔族影响极大,不仅关乎魔域势力分割,同时也是四大魔王陨落的开始。 按照书上的说法,四大魔王的陨落顺序应该是青锋城主、红莲城主、冥夜府君、断念宫主。 其中,冥夜府君和断念宫主身死是在最近一千年内的事。 “对于魔域新上任的这个魔尊你有什么想法或是猜测?”阿十接着问。 魔域新尊主上位恰好也是一千年以内的事,按照时间来看,正好在灵珑神子陨落后没多久。 宁妄没问他为何要同他讲这些事,只实话实说道:“不知道,如果我记忆还在兴许能有所猜测,但如今我连自己都弄不清,遑论其他。” 话已至此,瞒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以宁妄的聪明程度,他估计早就猜出来了,阿十直言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你就是四大魔王之首的红莲城主,也就是那个被人族算计被炼器对付同族的倒霉蛋。这些也是当时结契的时候我在嗔骨里面看到的,应该是你的记忆,不过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我并不知道。” 如他所想,宁妄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眼看着到了烟月楼,阿十放慢脚步,承诺道:“如果你有办法能让你自己恢复记忆或者是肉身,大可直说,我会帮你的,毕竟你我现在也算合作关系。”只是你等的人怕是等不到了。 直到阿十从原路跨进妙凤在的雅间,宁妄才低声回应了一句:“多谢。” 阿十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朝着床榻上望去,果然,妙凤还睡在那里,甚至姿势都没有变动一下。细细打量周围的阵法,与他走时没有什么不同,眼看着天快亮了正呈现出微弱的势头。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行事还挺缜密。 不过,阿十的拂晓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哪怕是到了天明,也要有人触碰阵法才会消失,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慢慢地微弱下去。 瞧这痕迹,应该是刚刚才动过,就在他进门的前一秒。 看来对方还真是关心自己的动向,随时随地都关注着,没准一路上自己都有个看不见尾巴。 阿十走到床边,撑着头看着状似熟睡的少女,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妙凤姑娘,可醒了?” 又过了半刻,妙凤这才睁开眼睛下,先是一瞬间的迷茫,然后便变得泼辣狠厉:“哪来的毛头小子,敢闯姑奶奶的房间!” 宁妄言简意赅:“换人了。” 阿十:“……”废话! 动作还挺快。 阿十不住地磨牙,迅速站起身,避开妙凤刺过来的簪子,顺势抬手捏诀,将人困在床榻上不得动弹。 妙凤挣扎几下没挣动,原本的尖利慢慢褪去,逐渐化作媚眼如丝,瞧着阿十就如同勾魂一般:“小公子,可是来找乐子的?放开姐姐,姐姐陪你玩玩啊!” 阿十连退三步,伸出一只手挡在胸前:“不必!” 妙凤却也不强求,身子一软就斜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阿十,侵略性极强,定力差一点的,衣裳都被她扒几轮了。 “小公子,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还真羞涩啊。”妙凤喟叹一声。 阿十被她激的暴跳如雷:“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说这种话!” 不想,这话却把妙凤给逗乐了,她咯咯笑起来:“小公子,你这小嘴可真甜,也太会哄姐姐开心了!不过你得仔细看看,姐姐我是不是小姑娘?” 说着,她的胳膊摊在身子两面,直直将整幅身躯露在阿十面前。 阿十目光只落了一瞬便再不敢直视,立刻转过身子,与此同时,厚厚的棉被紧紧地将妙凤裹起来。 方才被吓狠了没仔细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姑娘,明明是个—— 少说也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了。 障眼法! 阿十打死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栽在如此浅显的术法上,而且,两个人性格明明天差地别!那家伙也真好意思演! 阿十无比肯定,那家伙就是在故意溜自己玩! 这个关头,宁妄还一无所知地火上添油:“从一开始她就在算计,而且是针对你一个人。” 阿十简直气的要疯。 “小公子,奴家不好看吗?还是说你嫌奴家年纪大了?”妙凤已经掀开被子斜倚在床上,肩膀露出半个,故作失落地调侃阿十,“不如你过来试试,让奴家好好伺候伺候你。” 她边说边打量了周围陈设:“这可是楼中天字号的房间,小公子来历不简单啊,竟是把奴家带到这地方来了。都赖那群缺德鬼,昨日非要灌奴家酒,都耽误奴家与小公子**一度了,真真可恶!小公子,要不然——” “闭嘴!”阿十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起一只手,指尖凝出灵光,劈里啪啦,格外唬人,“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封了你的嘴,让你再也无法开口!” 效果拔群,妙凤瞬间就闭嘴了。 阿十使劲平复心情,连灌下三四杯凉茶,觉着自己平静些了,才耐着性子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回答,只好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妙凤的方向,眼睛却是一下不敢看。 只听妙凤懒洋洋道:“公子不是让奴家不许说话吗?说了,公子可要让我变成哑巴。” 阿十感觉火气又噌噌噌往头上冒,用尽最后的耐心咬牙道:“我问了你自然要答!” “噢,”妙凤翻了个身,慢悠悠道,“妙凤。” 竟然还真叫这个名字。 阿十还欲继续说,就听妙凤接着道:“公子要是觉着奴家这个名字不好,也可以叫奴家个别的。” 阿十:“我没问的你一个字也不许多说!”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折寿十年。 宁妄都看不下去了,主动提议:“你大可以把她打晕直接查她的神魂,没必要陪她耗。” 阿十自然知道这样是最简单的,只是,搜魂术对修士而言没什么,但凡人不一样,凡人识海本就脆弱,搜魂术极容易损伤他们的神魂,严重者甚至可能痴傻一生,这种术法还是能不用便不用吧。 于是,阿十耐着性子继续问:“你来烟月楼多久了?” 妙凤:“这可不好说,我打记事起就在这了,你问我多长时间,这我可真没概念。” 阿十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并且尽力忽略妙凤那些挑逗的行为和话语。终于,他问:“你可认识兰辞?” 听到这个名字,妙凤的神色总算有了异常,尽管转瞬即逝,但阿十敏锐还是抓住这一微小的反应。 只听妙凤说:“认识,楼里谁不认识他,从小就没了娘,明明是个男的,却日日待在楼里,书也不读,日日摆弄他那几本琴谱,他就住我隔壁,整天丁零当啷地吵得人头疼,烦人精。” 句句都是抱怨,却难得好好说话。 “那兰穗呢?”阿十继续问。 妙凤很是不耐烦:“我说小公子你跑我这来什么事也不干,问这问那的到底想干嘛!我也是个做生意的,眼瞅着天就亮了,你老人家不缺吃不缺穿,我倒是缺的很,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阿十充耳不闻:“我一提到兰辞和兰穗,你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你一定认识他们,没准还知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 妙凤瞪着他一言不发。 阿十与她对视,轻声道:“兰辞死了。” 果然,妙凤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瞬间失去了精气神。 阿十接了困住她的咒:“他是被人害死的,七窍流血,灵力涣散、神魂破碎,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查清这个真相,为他,也为许多人。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吗?” 过了很久很久,妙凤才用沙哑的嗓子道:“我只知道兰穗是三十年前来的烟月楼,她长的很漂亮,身段也好,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她,兰辞就是她与其中一位大人物生的。有一回,一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大人物来找她,兰穗很高兴,可是没过一会儿,那个男的就死了,兰穗被抓进了大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说她被那个大官的家人弄死了。” 阿十安静地听着她讲述这个很长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妙凤问:“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能给兰辞报仇吗?” 阿十想说我尽力,但最后脱口的却是:“能。” 第11章 夜半闯宫闱 按照李惊鸿、妙凤所说,以及阿十自己查到的资料,当年死在断魂尺上的那名地阶修士乃是出自皇宫,甚至还是皇族。 当今皇帝的胞弟端王。 当今皇帝以昭德为年号,世人称昭德帝。 据说,昭德帝登基之前皇位之争极为严重,先皇膝下十九个皇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参加了夺嫡之争。昭德帝生母身份不显,不过一个先帝酒醉宠幸的宫女罢了,后来也只给了个才人的位份。 但昭德帝本身很争气,从一个不起眼甚至人人欺凌的不受宠皇子,一直走到至尊之位,先皇留下的皇子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唯独一母所出的亲弟弟端王不仅没杀,还给了他亲王之位。 提起端王,世人面上恭敬,但私底下都极为鄙夷。昭德帝勤政爱民,深受爱戴,端王却与他完全相反,游手好闲奢靡浪费,同时还风流成性,府中妻妾成群就罢了,还时常掳掠良家子,朝堂上弹劾他的人不计其数。 奈何当朝太后,也就是昭德帝的生母对这个小儿子极尽宠爱,在端王及冠后也不顾大臣劝阻留他在宫中居住。端王别的不行,于修行一途倒是有几分慧根,太后为了满足小儿子的要求,曾打定主意要将端王送到神子庙修行。神子庙中有神子遗物供奉,修行自是比别处好得多,昭德帝无法,这件事闹到国师面前,国师大怒。最终在昭德帝都的劝解下双方各退一步,事情以端王入国师府修行告终。 太后宠爱端王,为了将端王留在宫中时时照看,便在太后寝宫附近修了一座宣季宫,专供端王居住,规模堪比储君东宫。 宣季,端王的名讳,谢宣季,也就是死在断魂尺上的倒霉蛋,更是温辞的生父。 端王死后,太后悲痛欲绝,下令将宣季宫封存,而她本人也在不久之后忧思过度去世。 了解完这段皇族秘辛,阿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简而言之就是寡妇宠坏小儿子间接导致了小儿子的死亡。 宁妄点评:“朝云的执政者不行。” “怎么说?”阿十倒想听听统治魔域数万年的魔王有何高见。 宁妄说:“优柔寡断。倘若谢宣季生在魔域,无论是哪一族,一出生就会被生母给亲手掐死。” 魔族崇尚的一直是强者为王,弱者只有死路一条。 “可惜他并没有生在魔族,甚至还有一个拎不清的母亲。”阿十叹了口气就开始找缺口。 皇宫作为整个国家的重心,守卫森严自是不必说,就连护城大阵都是由国师亲手布置,比皇城的结界还要结实得多,硬闯是不可能的。 “这手法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你有没有印象?”阿十绕了一圈如是说。 宁妄顺着他的话打量着,继而摇了摇头:“没有。” 阿十有些失望:“是么?我还以为在哪本书里面有记载。”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好歹是皇宫的第一道防线,事关皇族生命安全,寻常书里自是不可能有。既然如此,那是在哪里见过呢? 阿十肯定,这个阵法他一定见过。 难道是在遗忘的过去? 无论如何这皇宫都非进不可,断魂尺在青瞳身上一直没有动静,为何在遇到端王时就突然暴动?到底是青瞳因为某些事起了杀心,还是端王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刺激到了断魂尺? 宣季宫一定得进一趟。 阿十用术法隐匿身形,在皇宫周边慢慢走着,不时用树枝、石头等没有灵力的东西试探。 阵法实在庞大,就连宁妄也一时找不到办法。 突然,阿十无意间走到正大门口。正大门守卫最是森严,难有下手之机,他原本都没考虑这个位置,直到现在。 只一眼,阿十的目光就定格住了。 “玄龟列于北,引北斗列阵,诸邪避退,山河不动如钟。” 八荒守御阵。 只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有关这道法阵的种种,包括破解方法,以及如何在不惊动内部之人的条件下轻易潜入。 很有用,刚好能解燃眉之急。 但是,我为什么会知道? 阿十迷茫了,难道在没有失去记忆之前自己曾与朝云的国师认识? 直到成功进入皇宫阿十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宁妄提议:“不如顺道去问问国师本人?” 国师的摘星楼就在皇宫之中。 “不必,”阿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如果这件事必要的话他早就来找我了,既然半点动静都没有,我找上去他也不会说什么,先解决现在的事再说吧。” 说着,径直朝着宣季宫的方向飞去。 摘星楼中一白绫覆眼的暮年老者一人对弈,八荒守御阵动的那一刻,他手轻微地抖动一下,指尖的棋子砸在棋盘上,位置比预定偏离半寸。 输了。 一字错,满盘皆输。 “不是说宣季宫被老太后封了,大晚上地亮着烛火,这是闹鬼了?”阿十避开层层叠叠的守卫,好不容易才到宣季宫门口,刚想进门,结果屋里的烛火光就透了出来,真真气够呛。 阿十抬头望天,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只怕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专门挑了个晚上过来,为了那劳什子的八荒守御阵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更不用提在皇宫中东钻西蹿又是许久。此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十从偏僻处的窗口往里钻,隔着个巨大的木架子暗暗听着不远处站在画像前的男人自言自语。 听了半天,人都麻了。 大晚上不睡觉闹鬼的人正是昭德帝,挂在他面前略微泛黄的画像是已故太后的,而旁边那幅被火烧了一半的,正是此行的目标人物端王谢宣季。 而昭德帝大半夜闹鬼的原因也在意料之中,通篇都在质问他那早死的娘为何如此偏心,哪怕死了都要跟她小儿子面对面,心里究竟有没有过大儿子半分,如果没有当初为什么还要留下大儿子,不把他掐死…… 诸如此类,没完没了,喋喋不休。 阿十靠着架子听着他一句接一句不痛不痒的质问,人都听困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一时没站稳胳膊轻轻磕在架子上。 完了。 “谁!”昭德帝飞快拔出挂在墙边的佩剑举着灯快步冲过来,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昭德帝狐疑地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反常之处,这才警惕地返回原处。恰好,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风,刚好把太后的画像吹动。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陛下,老夫有一事求见。” 此人是谁?缘何能到这里来? 阿十方才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皇宫各处皆有层层巡逻,巡逻者至少都是人阶修士,唯独宣季宫和隔壁的太后寝宫寿康宫空无一人,侍卫、宫女一概没有,想来是皇帝的特殊安排。 但是,此人竟然能未经允许,擅自到此地,身份可见一斑。 阿十悄然从房梁上翻下,避到架子和墙壁的阴影处。 只听昭德帝看着太后的画像说:“母后,是你吗?你听见孩儿的话了吗?你很失望吧?” 好好好,你倒是会找理由。 他最后说了一句:“没办法了母后,你再怎么宠爱季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孩儿。孩儿要走了,省得你看着孩儿心烦,孩儿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径直往外推开门,对着来人拱手:“国师来了,咱们到别处去说。” 朝云国师,青云司首领,阿十本想看一眼他长什么模样,可惜层层阻挡,只能看见道隐约的身影,不过他的声音倒是听的一清二楚:“陛下,青云司发现最近皇城出了些许乱子,背后只怕有魔族的手笔,此事甚至牵涉到了当年的端王之祸,所以前来请示陛下,恩准陛下许臣查看端王卷宗。” 昭德帝想了想,答应道:“国师既然这么说了,朕自然没有意见,端王的一应都被母后收在寿康宫,朕这就带你过去。” “不必,”国师阻止他,“这只是老夫想跟陛下说的第一件事,还有一事事关朝云国运,还请陛下一道到摘星楼一叙,端王卷宗改日再来查阅即可。” “既如此,那便依国师所言。”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脚步声逐渐远去。 阿十待在原地迟迟未动,宁妄疑惑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隔壁,又没有人,为何还不走?” “你不觉得这国师来的太巧了些吗?”阿十着实想不通,“而且你听他说的那些刚巧就是我想知道的,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宁妄:“也许只是碰巧?” “那这碰的可太巧了。”阿十一点也不信,从城门口那个阵法开始到现在,简直一环扣一环,巧合一重一重的来。 阿十本就不信这世上有巧合这种东西,更何况这一堆撞在一起,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这位国师到底什么人,又有什么打算? “算了,管这么多做甚,横竖就目前来看,他对我们并没有恶意。”阿十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也就懒得想了。 “走吧走吧,先去寿康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第12章 寿康遇长乐 “啧啧,这太后日子过的可真舒坦,人都没了屋里陈设还这么华贵。”阿十小心翼翼地在寿康宫中穿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人族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宁妄说。 阿十:“人族的东西你了解的倒是挺多。” 闻言,宁妄愣了一下,记忆里似乎有一道看不清的身影,他好似在笑,当想看清他的脸时却再不能回忆。 “怎么了?”见他半晌没动静,阿十主动问道。 “没什么,只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可认不清是谁。”宁妄深吸一口气,语气中不乏失落。 阿十眨了眨眼,大概能猜到是谁,但什么也没有说,他既不问,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自己也只见过他回忆的一段,不清楚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牵扯。 端王卷宗藏的倒是严实,阿十一路到了寿康宫的最里面才翻到,足足有半面墙的泛黄的书卷与一堆孩童的书籍玩具堆在一起,按照年纪依次排列,看得出来,这位端王真的很受太后偏爱。 阿十从一堆杂物中将卷宗翻出,卷宗纸张都泛起了毛边,想来当年为了端王之事太后没少费心。可惜这件事落到青云司手里,饶是她翻出花来也没法给儿子报仇。 何况,她这儿子也不是那么清白。 卷宗中记载着端王死前半年内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堪称事无巨细,阿十一卷一卷的飞速扫过,越看越怀疑人生,怎么会有人十天有七天都往青楼里跑,剩下三天不是在赌坊就是在酒馆,几乎整个京城的青楼楚馆、酒肆茶坊,乃至赌坊都有他的痕迹。 莫非是因为太过纨绔天怒人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用断魂尺收了他,省得他下辈子出来害人? 终于,阿十在犄角旮旯里翻到了烟月楼的名字。奇怪的是,烟月楼三个字在厚厚的一沓堪称起居录的书卷里竟然只出现了这么一次,却偏偏就是这一次要了端王的命。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可是为何妙凤会说温辞是端王的孩子? 阿十正准备接着往下翻,岂料窗棂外突然传来一道轻响,阿十迅速灭去照明的灵火,闪身到暗处。 下一刻,房门发出轻响,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遮着面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直冲阿十翻过的那堆卷宗。 只见她随便翻动几下确认无误,便径直点火,竟是要毁尸灭迹的意思。 难道这个人才是端王之死的罪魁祸首? 关键时刻,阿十顾不得这么多,直直从暗处冲出,迅速打断黑衣人的动作。 黑衣人看见阿十动凝滞一瞬,阿十正奇怪,却见她攻势凌厉,只好专心应对。 随着她黑袍掀开,里面竟是一身月白的罗裙,腰间还系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青字。 看这样子,应该是匆忙间赶过来的,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 “阁下是谁?烧毁端王卷宗意欲何为?”阿十厉声呵斥。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反击,找准机会就往卷宗的方向凑,看来这堆东西对某些人来说真的会是灭顶之灾。 阿十不再多言,干脆抬手将卷宗全部卷到怀里,顺势收到嗔骨中,嗔骨里面是宁妄的空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进不去,倒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黑衣人瞬间被激怒了,再不留手,她的确很厉害,只是阿十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眼见着天已经亮起,甚至看得清窗外的景物,黑衣人肉眼可见的焦躁,最后竟是直接跳窗而走。 阿十本以为她是放弃了,谁知还没等他到门口就见房间四周都燃起大火,看这样子,怕是整座寿康宫都被点燃了。 这是想连人带物的烧死在里面。 更不妙的来了,大火一起,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阿十都能感觉到无数士兵、修士往这边赶的动静,刹那间整座寿康宫就被围的严严实实。 没了招,阿十无奈地在火海中听着外面吵嚷的动静:“这是要被抓个现行啊,真刺激。” 四面八方都被围上,人甚至越来越多,直接就是插翅难飞的架势。 “直接打出去?”宁妄出馊主意。 阿十反问:“你打还是我打?” “你我一起。”宁妄答。 阿十叹气:“这么太不妙了,天下之大,谁不识嗔骨威名。光靠我自己,只怕还没走出这道门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窗外人影瓒动,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上来半点效用也没有,甚至都动用灵力了,火势仍旧纹丝不动。 阿十感叹:“放火之人是个用火的高手。” 祸兮福所倚,至少在整座宫殿被烧毁之前自己是安全的。 放火那人绝对想不到,她这么做反而给阿十帮了忙,阿十都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居然不畏火!还是灵火! 这得是个什么逆天体质? 阿十怀着纳闷问宁妄:“你可曾听说过什么不惧灵火的体质?” 宁妄仔细想了想,答:“有,天生至阳之体亦或者神族。” 这两个貌似都不那么靠谱。 阿十:“还有别的吗?” 宁妄又想了想,摇了摇头:“其他的不太清楚,但也有可能是修行功法特殊,昔年青锋城少主云染便是,他以地狱之火炼体,世间一切邪火都没法近他的身。” 依旧很不靠谱,但比前两个稍微靠谱那么一点。 阿十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属于哪种?” “不好说,”宁妄平静得像是在说午饭吃什么一样,“但是你要是再想不到办法情况可能会很糟,这宫殿撑不住了。” 阿十:“……”是的,都已经听见昭德帝气急败坏的吼声了。 “哐嘡!” 一声巨响传来,阿十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竟是房梁撑不住火势掉落下来,顺带连木制的墙壁都砸塌了,于是阿十整个人醒目地在众人面前淹没在火海里。 “陛下!陛下!火里有人!是凶手!” “抓起来!”昭德帝怒吼。 阿十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下结论要不要那么着急,凭什么说在火里的就是凶手,谁闲得慌点一把火把自己埋里面。 既然都暴露了也就没有躲下去的必要了。 阿十在躲避密的像飞雨一般射进来的箭时飞快地问宁妄:“你能不能暂时隐去嗔骨的气息?” 下一瞬,嗔骨凭空从阿十手腕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阿十一边往外冲一边捏诀改变自身形貌,径直对上大批涌过来的修士,瞧着还有几个熟面孔,貌似是青云司的人。 青云司什么还掺和这等闲事了? 来不及纠缠,阿十凭着记忆集中力量朝一个方向突破,可这毕竟是皇宫,侍卫修士层出不穷,压根就没有穷尽之时,简直寸步难行。 阿十脾气愈加暴躁,一掌朝挡在身前的青云司弟子打去,本着同僚的情分,他并没有下重手,谁知那弟子瞬间就往后倒,甚至还砸了他身后的三四个人,一时间哎哟声起伏不断。 这是在碰瓷?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突然,有人从身后推了阿十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十不再磨蹭,借着几个“帮凶”你一下我一下的捣乱,顺利地闯到宫门口,身后缀着乌泱泱的追兵。突然,一只手从城墙后伸出,一把将阿十拉出宫门,下一刻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光束在相反的方向亮起,制造出蹿逃的错觉。 “哎,终于完事了。”风缈长舒一口气。 阿十沉默地将她的手推开,退开几步靠在藏匿法阵的边缘,表情一时很难言,迎着风缈疑惑的目光,半晌叹气:“你们几个可真厉害。” 光天化日的在天子面前玩这种小九九真不怕死。 风缈立马甩锅:“这可不关我的事,是李师兄让我来的,法阵是宋离那家伙给的,我连你们干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拐过来了,谁知道你们玩这么大。你也是,怎么跑到皇宫里面去了,幸好你还知道改变形貌,要不然咱们青云司可都得陪着你亡命天涯了。” 阿十想了想昭德帝对国师言听计从的样子,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走吧走吧,李师兄说让我们一脱身就回青云司。”风缈死死地拽着阿十,生怕他下一秒又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皇宫遭劫,太后寝宫被毁,天子暴怒,满城戒严,风声鹤唳。禁卫军几乎全部出动,青云司也收到了命令,所有在京城的弟子轮流巡逻,一有消息立马回禀。 “别说皇城了,就是皇城周围三百里怕是都已经被翻个底朝天了吧,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阿十对自己搅出来的动静很是无奈。 李惊鸿更是冤种:“小师弟,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好端端的闯皇宫做什么?闯就闯了,做什么还要把太后寝宫给烧了?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陛下最重视的就是孝道,你这不是存心打他的脸吗?” 阿十从怀里抖出一摞泛黄的纸张,挑出几页递到李惊鸿面前,说道:“我承认,擅闯皇宫这事确实是我蓄意为之,但火烧寿康宫这锅我可不背。” 一边解释一边就把当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是那放火黑衣女子。 李惊鸿皱着眉头反复追问:“你确定没看错?真的是个‘青’字?不是其他什么相近的字?” 阿十无比肯定:“确确实实是个‘青’字,这一点绝对没有问题。” 闻言,李惊鸿的神色更凝重了,阿十纳闷:“‘青’字如何?你认识那人?” 李惊鸿没有回答,倒是宋离一脸戏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青’,能在身份令牌上刻这个字的,本少主可只听说过一个。哎呀呀,怎么样,李师兄可要回去问问你未婚妻,她老人家大半夜放火目的何在?” “未婚妻!”阿十和风缈同时把耳朵竖了起来,眼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 李惊鸿满心沧桑,一时间只想找块豆腐撞死。 便宜师弟不靠谱,未婚妻野心勃勃。 李惊鸿一难受宋离就高兴,拉着阿十和风缈兴致勃勃地分享:“这‘青’字,在皇室只代表一个人,那就是长乐公主谢青初,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甚至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在五年前,李师兄刚刚成为青云司首席大师兄的时候,昭德帝和国师就给他俩定了婚约!” 风缈两眼放光:“也就是咱们大师兄以后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对!”宋离铿锵有力地回答。 于是,三个人成功地被赶出房门。 第13章 皇族都有病 宋离拽着阿十在大街上晃荡,身上大包小包地挂着,手里还攥着一包路边卖的盐酥豆,嚼的咯吱响:“这事要是牵扯到长乐公主可就不好办了。” 乌泱泱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人挤着人,稍不注意就得跟人肩膀碰在一起,彷佛前日皇宫中的闹剧没发生过一般,百姓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察觉到宁妄正在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阿十问道:“人族比之魔族如何?” 宁妄想了想,道:“比红莲城热闹,但比不上每月十五的鬼集。” 鬼集,听着倒有点意思,阿十正想追问,却觉着袖子被人使劲扯拽,一转头,宋离正可怜巴巴地朝这边望着:“阿十兄,我们还是不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了?你现在连听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吗?” 眼看着他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阿十忍受耳边闹耗子,耐着性子接话:“为什么?李惊鸿色迷心窍?” 宋离不在乎他显而易见的敷衍,兴致勃勃地继续分享:“虽然我也看不惯李惊鸿那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样,但是他确实做不出这种事来,我说的是宫里那位,我悄悄跟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 阿十面上敷衍地应着,心里不住地翻白眼,看你俩平日那一唱一和的模样,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付。 “这个人有点眼熟。”宁妄突然开口。 阿十反应了一下才知他说的是宋离,并不以为意,心道:“你怕不是认识他老祖宗。”老相好的下属见过很正常,只是如此看来,宋离的那位老祖宗竟是跟他差不多的性子,这可真是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模样。 宋离喋喋不休,就跟告诫亲爹一样事无巨细:“今上近些年来身体越发不好,朝堂上正在夺嫡你知道吧?长乐公主谢青初可是其中的一员虎将,目前来看她的赢面是最大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些事情前些时候初月也提到过,阿十不甚在意地回答:“因为她优秀。” “错!”宋离突然大吼,差点把阿十魂都吓了飞出来,阿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心虚地瞄了瞄满大街的行人,老老实实把音量降下来,“大错特错!长乐公主的确很优秀,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身世,当然,这就涉及皇家秘辛了。” 他故意停在此处,就是想让阿十追问,岂料阿十一点不带搭理他,竟然还在发呆。 逛个街有什么好呆的!识海里住着鬼啊! 宋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想他堂堂长歌门少主,谁敢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宋离直接上手,掐了一把阿十的胳膊,也没兴趣继续打哑谜了,恶狠狠地盯着阿十:“长乐公主的母亲不是人族,是上一任的赤瞳盟盟主!” 乍闻如此炸裂的消息,阿十也不计较他跟自己动手动脚的事了,顿时就来了兴趣,相当八卦:“你怎么知道?这事昭德帝知道吗?满朝文武知道吗?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昭德帝为什么还要给她继承权?” 宋离人都麻了,自己说一大串他啥也不管,结果一到非正事就如此积极,这人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啊?绝对是被人给带坏了! 对上阿十好奇心快爆炸的眼神,宋离叹了口气,内心无比沧桑:“知道,都知道,长乐公主的生母当年把皇城搅的一团糟,差点让朝云亡国,当年的人谁不知道她,只是时间久远,加上昭德帝刻意掩盖,这些年渐渐没了风声罢了。” “欸宁妄,你说这个人族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十立马在识海里嚷嚷,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一个了解所有真相的长歌门少主。 宁妄一问三不知,只能瞎猜:“利益牵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 “错!因为爱!”宋离恨铁不成钢,阿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竟是不小心把宁妄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个原因,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好的皇家无真心呢? 许是阿十不相信的神色太显眼,宋离难得有眼色地解释:“咱们这位皇帝有点特殊,别人家都是什么父子相残利欲熏心的,他不太一样,在他眼里,那点父子真情男欢女爱比什么都重要。” 阿十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他:“等会,你说的昭德帝跟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宰了十几个兄弟没准连亲爹都下手的那家伙重情重义?开玩笑吧? 宋离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无限唏嘘:“世上有些人就是有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长歌门少主虽然啰里吧嗦,但八卦的能力还是杠杠的,阿十大致理清楚当年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青妃,谢青初的生母,昭德帝遇见她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受人欺凌的五皇子,可就是这么个小透明,同时得了赤瞳盟盟主和青云司的支持,在青妃和国师的扶持下成功弄死一众兄弟姐妹,在亲爹彻底撒手人寰后登上了至尊之位。 在这个过程中,昭德帝与青妃的关系从清清白白的盟友滚到了床上,世人皆慕强,对于这个与寻常勋贵女子不一样的姑娘,昭德帝说不动心是假的,彼时他已经有了皇后,初登大宝皇位不稳,为了不得罪皇后身后的世家大族,昭德帝只给了心爱的女人一个青妃的位分。 身为赤瞳盟盟主,些许儿女私情又怎么可能困得住她,她答应昭德帝的要求无非就是为了借昭德帝的势,在人族搞事罢了。昭德帝色迷心窍,竟真的放任青妃在皇城闹出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妖魔乱象。 昭德帝其人,没有领受过父母之爱、兄弟之情,自己做了父亲后偏偏格外重视这些,众皇子公主只要做的不过分他基本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哪怕是曾与他相濡以沫,后又生死相逼的青妃之女,他也能好好善待,甚至给了她夺嫡的机会。 “长乐公主有魔族血脉,昭德帝也敢让她染指皇位?”阿十还是不敢置信,异族为皇,这是想亡国的节奏。 宋离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昭德帝早已下令,长乐公主和宣王无论谁即位,他们都不能将皇位留给自己的儿女,下一任君主的位置他早有决断,来日他驾崩,自会有国师宣布人选。” 阿十越发觉得昭德帝有毛病:“既然这样,他不如直接把皇位给他选中的人。” “那不行,作为一个好爹,对儿女们得公平。”宋离理所应当道。 阿十:“……” “有病。”宁妄以一个魔头的视角来评价。 “宣王和长乐能乐意?”阿十无比怀疑。 宋离:“当然不愿意,可是能怎么办,自家老爹已经铁了心了,虽然不能将皇位子子孙孙传下去,至少自己能享一世富贵荣华,有总比没有好。” 一家子都有病。 这是阿十和宁妄的共识。 阿十换了个话题:“那他选的人是谁?” 宋离冲皇宫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鬼知道是谁,众皇子公主只要有孩子都得送到皇宫□□养,应该就是某个得了他青眼的皇孙吧。” 阿十又抓住了个重点:“不是说他最重视父子亲情了吗?他还让自己的儿女们骨肉分离,什么道理?” 宋离斜了他一眼:“你不是都说他有病了。”有病的家伙哪里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阿十不理他的态度,继续问:“孩子被抱走的皇子公主们也乐意?” 宋离没说话,但阿十读懂了——皇族都有病! 所以有病的长乐公主弄死自己的亲叔叔,烧毁自己亲祖母的寝宫也实属正常。 阿十完美接受了这个解释。 等会儿,还有一个问题—— “李惊鸿是长乐公主的未婚夫婿,倘若真是长乐公主继位,咱们大师兄不光入赘,连儿子都没法当皇帝!”阿十叹为观止,“咱们大师兄可真是心胸宽广,吾辈楷模。” 宋离没料到他能想到这里,但不妨碍他埋汰李惊鸿:“是啊,姓李的可不就是一冤大头。也是他自找的,倘若他不愿意,谁也逼不了他,谁不知道国师把他当命根子,谁让他一厢情愿对长乐一往情深呢。” 好好好,原来李惊鸿也是走舔狗这一路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在阿十决定掉头回青云司的前一秒宋离终于想起来正事,在大街上跳脚,“重点是昭德帝极其宝贝他这堆儿子闺女,尤其是长乐,就算你把真相甩在昭德帝面前,他都能睁眼说瞎话!别白费力气了!” 一个与自己抢夺皇位和母亲宠爱的弟弟,与自己最爱女人生的儿子,傻子都知道要选谁。 阿十大步向前走,半点不搭理他。 “此事你还管吗?”宁妄问。 阿十拨弄着腰间的青玉令:“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我能管什么,我只做好我该做的就是了。” 任务是查探是断魂尺和赤瞳盟奸细,只要结果查出来,怎么定论就不是一个青云司小小弟子该管的了。 第14章 夜闯公主府 “夜黑风高,天干物燥,梁上君子,啧啧,世风日下。”宋离翘着脚趴在屋顶,嘴一刻也不消停。 蹲在他旁边的阿十一面关注着院子中巡逻士兵的动向,一面冷冷道:“滚。” “啧,”宋离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我可是专门来帮你的,你说这话也太让人伤心了吧,哎,到底是没爱了。” “我可没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来。”阿十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 “好好好,果然无情。”宋离换了个姿势,把自个儿当皮球滚到一边。 突然,院中有人猛地看向这里,阿十眼疾手快给滚来滚去的宋离加了一道障眼法,待无人注意后狠狠剜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玩意一眼。 面对阿十毫不掩饰的嫌弃宋离表示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尽量小心了,谁知道那家伙五感这么好。而且我觉得这事也不能全赖我,你看看你,大晚上穿的红彤彤的,跟个柿子似的,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阿十受不了这家伙了,直接了当地反问:“我会障眼法为什么还要穿这种丑的要死的夜行衣?你们长歌门不是号称神宫后裔吗?莫不是连这最简单不过的术法都不会?” 宋离的眼神突然变的很奇怪:“先祖有言,灵珑殿下说了,神宫之人当光明磊落,做事就要大大方方的,隐匿身形偷鸡摸狗的事绝不能做,不能丢了神宫的颜面。” 阿十无语了,一个两个都有病。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宁妄却一反常态地附和。 阿十默了,不愧是旧情人,什么都不记得都得护着人。 懒得跟他们两个脑子不正常的掰扯,阿十趁着院中护卫换班之际掠入,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长乐公主的书房奔去。 “诶诶,我们大晚上的闯人未出阁姑娘的闺房是不是不大好啊?而且这姑娘还是我们名义上的大师嫂,兄弟妻不可欺啊,这登徒子当不得!”宋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喋喋不休个没完。 “我要去的是书房不是闺房!”阿十怒吼着为自己正名。 宋离却疑惑道:“可你不是要找端王案的线索吗?这种东西长乐公主应该都是藏在她闺房的密室中的。” 阿十及时刹住脚,一把扯住宋离的领子:“你说什么?” 宋离更疑惑:“本来就是啊,你不知道吗?我没告诉过你吗?这皇城中达官显贵谁没个密室,密室入口大多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的。”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阿十快要被气死了,大半夜跑过来吹风,结果却告诉他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搁谁谁受得了。 宋离真心发问:“所以我们还当不当登徒子?” 阿十抱着胳膊靠在墙角:“长乐公主身手如何?” 宋离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三年前她曾带人将赤瞳盟在城中的据点掀了个底朝天,所有魔族都被杀了个干净,论修为,皇族之中她在前三。” 阿十:“所以你觉得我们趁她睡着偷偷溜进她的房间,然后在她旁边找出她密室的入口溜进去,再拿走我们想要的东西,概率有多大?” 宋离诚恳道:“几乎为零。” 阿十立马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看我像活够了的样子吗?” 宋离捂着脑门眼泪汪汪:“那怎么办?打道回府?” 阿十高贵冷艳地转身:“不可能!我大半夜跑过来不能白喝一肚子西北风!” 宋离还没理出个章程,人已经在天上飘着了,等他落地时,阿十已经没了踪影,而自己身上的障眼法已经不知道上哪去了。 宋离:“?” 宋离:“!”缺了大德的混蛋玩意! 宁妄望着远处被围成一团的宋离,真心感慨:“下手够果断。” 阿十冷笑:“他自找的。”摊上这么个少主,长歌门早晚要完。 话是这么说,但阿十还是加快步伐,宋离虽说是长歌门少主,但毕竟年少,修为还没高深到他老祖宗的层次,身上就算有保命法宝,也抵挡不了多久。好歹是同门,总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据卷宗上记载,端王死后,青瞳被押入天牢,期间曾有黑衣人闯入,在那之后天牢起了一场大火,青瞳自此无影无踪。 造成那场大火的东西叫业火珠,业火乃是天火,上古记载,很久以前,人族捕杀生灵、破坏自然引得苍天震怒,降下天火,扶桑神女借鲛人一族的至宝碧血珠引南海之水与天火相抗,天火熄灭后,碧血珠中却留存了残余的火种。 碧血珠不同于一般的鲛珠,鲛珠是鲛人眼泪所化,碧血珠却要用鲛人族的神魂凝结。鲛人无论死在哪里,魂魄都要回归大海,而他们的魂魄逐渐汇集,历经千万年才会形成碧血珠,比起鲛珠,珍贵千百倍,哪怕是当年的浩劫,鲛人一族也才找出一枚。 碧血珠难得,业火珠更难得。 若非那日在皇宫中被困火海,阿十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人修得出焚烧一切的业火。 无论什么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阿十此行,为的就是那枚业火珠。 “碧血珠供奉于昆仑神宫,为何会出现在人族?”宁妄道。 阿十不以为意:“神子都死在人族手里,神宫又算得了什么。” 宁妄震惊:“人族弑神?” 阿十这才想起来在人族史书上记载,灵珑神子是为了平息人魔混战与红莲城主同归于尽的。 宁妄一提到灵珑就一无所知却又关心异常,此刻更是显露出难得的焦躁,非要从阿十这里得到个答案不可。 阿十叹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史书上不是这么写的。这个也是我在嗔骨的幻境中看到的,应该是你记忆里的东西,所以这件事的真假得问你自己。” “我的记忆……”宁妄喃喃自语,“我与他认识吗?” 宁妄语气中的迷茫不似作伪,他是真的把那个令他痛不欲生的人给忘了个干净。 阿十实在看不动这等堪称愚蠢的情深:“你该问的是他于你是什么人?你对其他事都能说上几句,可唯独记不清自己的来处,如今又多了一个他,为什么他就如此特殊?” 宁妄只道:“我没有印象……” “夜探公主府,阁下未免也太放肆了!”一柄长剑自身后飞来,阿十微微侧首,正好让它擦着耳朵飞过。 回头一看,谢青初青丝散落,一袭素服,当是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吵人睡觉天打雷劈,罪过罪过。 “公主殿下都能火烧太后寝宫了,我来欣赏欣赏府中的亭台楼阁,不过分吧?”阿十与她对峙,可以确定,她的确是那天晚上纵火的黑袍人。 “胡言乱语!”可惜当事人不愿意承认。 好嘛,还是得靠自己找证据。 转瞬间,阿十与她打在一起,皇族前三的实力名不虚传,至少刻意改变身手路数的阿十应对起来捉襟见肘。然而,阿十也明显能感觉得出,谢青初同样有所收敛,至少像那日的业火她并没有使出来。此刻,两人互不相让,互有忌惮,竟是罕见地僵持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宋离那边怕是要撑不住了。 为今之计只有—— “阿十”的攻势突然变得狠辣,下手更是不留余地,没过几招谢青初便招架不住,正想引人过来,却见一道红黑色的囚笼将她困在其中。 “你是魔族!”谢青初很是惊讶。 “阿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抬手就冲她身上招呼,源源不断的魔气在她身上肆虐,游走过她的每一寸经脉。 “下手轻点,这可是李惊鸿的心上人。”阿十实在看不下去美人惨遭蹂躏,何况不懂怜香惜玉的人还顶着自己的脸,赶忙开口。 没错,现在控制身体的是宁妄。阿十也是刚刚发现宁妄竟然可以通过神识来操纵自己的身体。刚巧,寿康宫被烧毁一事被青云司盖棺定论成魔族挑衅,背一个锅是背,背两个锅也是背,阿十和宁妄半点不心虚地把这个锅继续扣在他们头上。 宁妄没有搭理他,很快谢青初的眉心泛出业火,眼见着业火珠就要被提出来,谢青初手指微微一动,原先卡在墙上的长剑直直飞上半空,刹那间一道轰鸣声响起。 四面八方的士兵、暗卫源源不断地朝着这里赶过来。 来不及了,宁妄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业火珠拦腰劈断,将取下的一半收入囊中,然后快速朝着墙外飞去。 匆匆赶来的人一半忙着破坏困住谢青初的牢笼,一半朝着阿十的方向追去。 人迅速往内院集结,不用想都知道阿十那里出问题了。宋离三下五除二地把围着的几个虾兵蟹将打趴下,然后迅速朝着内院冲去。 关键时刻,阿十从天而降,一下抓住他的领子,抬手间缩地成寸,眨眼间已经到了数百里外。 阿十身上的肃杀气早已褪去,又恢复了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 宋离围着他四面打量,突然惊呼:“你居然能从长乐公主手上全身而退!可以啊阿十,我真没看错你!” 阿十不胜其烦地将他扒拉过来的爪子拍下去,很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这长乐公主仇家还挺多,我本来都要暴露了,谁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一个修为颇高的魔族,我就趁乱跑了。” “魔族?魔族都敢闯公主府了,完了完了,青云司真的是要没落了,要不你跟我回长歌门得了,等我当了门主,肯定给你个长老做做——哎!我说真的!还是说你想要门主的位子?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你别跑那么快啊!”宋离喋喋不休地追着阿十的背影跑。 “哎哟你还没说这次有没有收获呢!你要找的东西拿到没有啊!没有我们再想办法!” 第15章 对峙昭德帝 “如何?” 李惊鸿目光凝重,耐着性子等阿十连喝了四五杯茶才开口询问。 没等阿十回答,瘫在椅子上的宋离就先嚷嚷:“如何个屁,公主府可太热闹了,连魔族都跑去凑热闹,一晚上跟这个打完跟那个打,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不是我说,李师兄,那不是你未婚妻吗?你不是负责皇城的防务吗?怎么连你未婚妻那都没防住?” 李惊鸿不搭理他,只一味地瞧着阿十,势必要一个答案。 他不信此番当真一无所获。 果然,阿十慢慢放下茶杯,从腰间掏出一枚外表碧色,内里却泛着烈烈火光的珠子。 宋离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跟没见过世面一般大声嚷嚷:“我的天,这这这这是业火珠!” 说着,还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手去碰。 李惊鸿的脸色难看至极:“确定吗?” 宋离一副我可是无所不知的长歌门少主的天王老子相,仰着脖子叉着腰:“当然,小爷的眼睛就是尺,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这一定是业火珠,就是好像小了点。” “因为这只是一半。”阿十不咸不淡地解释。 “另一半在哪?”李惊鸿火急火燎地追问,这是真急了,以往从没见过青云司首徒如此失态。 阿十悠悠解释:“长乐公主修为很高,我在她手上根本讨不到好,幸亏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刺杀的魔头,那魔头也是冲着这业火珠来的。业火珠已经融入长乐公主的体内,那魔头刚取出一半长乐公主就挣脱了,两人又打起来,我也是趁乱才把这东西拿到手,这会怕是两方都在找它。” “所以剩下一半还在长乐体内?”李惊鸿追问。 阿十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好说,那魔头的修为可不一般,他既能从长乐那里夺走一半,保不齐也能拿走另一半。” 李惊鸿的眼神略沉了沉。 阿十直直盯着他,突然换了个姿势,托腮看在桌案上,饶有兴致地问道:“李惊鸿是希望那半业火珠还在你那未婚妻那,还是希望东西已经被抢走?” 业火珠若还在长乐那里,火烧寿康宫的罪魁祸首就不言而喻。但若业火珠已经落到旁人手里,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可就难说了。 宋离也听出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盯着李惊鸿,挑事之意溢于言表。 李惊鸿并没有落入他们的言语坑里,此刻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变回平日里沉着冷静的青云司大师兄:“事实如何便是如何——我这便进宫面见国师和陛下,二位自便。” 说着,袖口一甩就要出门。 阿十拦下他,道:“带我一个。” 对上两人询问的眼神,他解释:“不是都说我是国师的弟子么,总不能我这个当徒弟的,连自己的师父都没见过吧,这多不合适。” 宋离皱眉:“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的家伙,有什么好见的,人群中最丑那个就是了。” 看出来了,长歌门与青云司果然有仇,还不小。 李惊鸿凌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划过,声音说不出的尖锐:“宋少主,慎言!” 宫墙深深,青瓦红墙,没有扑不灭的烈火映衬,白日比起黑夜别有一番风味。 阿十到底还是跟着李惊鸿进了宫。 “那天连滚带爬的没细细看,皇宫不愧是皇宫,天子眼皮底下,够豪华。”阿十真心实意地感慨。 怕是比当年的神宫都要豪华了。 李惊鸿略微侧首:“陛下怒火未消,当心。” 阿十不置可否,宁妄却是道:“他对你起疑心了。” “不起疑就怪了,”阿十并不在乎,悠哉悠哉地四面观赏,整个一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形象,看什么都新奇,“他要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倒是会觉得整个青云司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声不过空穴来风,他那师父就更不是好东西了。” 阿十始终隔着李惊鸿三步的距离,甚至还在嗔骨上小心翼翼地套上了个隔绝气息的结界。 宁妄道:“他那师父绝不会简单,小心为上。” “无所谓,”阿十倒是轻松的很,“看他那架势对我没什么恶意,至少现在没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参加青云试炼是他一手推动的,甚至于嗔骨落到我手里没准也有他的安排。我就纳闷了,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老人家费心的。” “或许与你的来路有关。”宁妄猜测。 阿十自己都记不清的来路,或许这位国师一清二楚。 在踏入大殿的前一刻,阿十最后道:“呵呵,那就希望他大发慈悲,给我个痛快。”到底是无妄之灾还是恶贯满盈,总要给个痛快。 “臣,青云司李惊鸿叩见陛下。”李惊鸿走近,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垂首朝昭德帝见礼。 阿十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与昭德帝的对视也不见半点胆怯,甚至于气势还要高出一截,一时间谁才是上位者倒是分不清了。 “大胆!”昭德帝身边的内侍觑着帝王的神色,上前一步冲阿十厉声斥责:“放肆!面圣不拜是想造反吗?” 按理来说,当他说出这句话殿下的人就该痛哭流涕跪伏在地了,但阿十显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说:“见一个放纵自己的亲弟弟亲生女儿为祸皇城的人,算哪门子面圣。” 殿中气氛刹那间凝滞,仿佛连个喘气的人都没有了。 李惊鸿反应过来后狠狠拽了一下阿十的胳膊,试图将他压了跪下,可惜没成功。他只好转身直直跪下,急忙朝昭德帝陈情:“陛下息怒,师弟从未来过皇宫,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昭德一眼不看他,只对着阿十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阿十心道:“装大尾巴狼谁不会。” 他半点不露怯,依旧直视:“陛下年迈耳朵不好,那我就再说一遍,端王欺辱平民百姓,皇室为虎作伥致人惨死,长乐公主修习业火烧毁卷宗,陛下富有四海,难道连自己脚下这一亩三分地都看不明白么?” 眼见着他越说越放肆,李惊鸿无法,偏生在昭德帝眼皮子底下没法动手脚,只好祈祷自家师父早点过来,要不然刚入门的小师弟就得把命送在这了。 “谁教你这么说的,国师吗?”昭德帝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一步一步走到阿十面前。 阿十嗤笑一声,反问:“陛下这是急着给国师定罪吗?若是如此烦请找别的路子,草民位卑言轻,撞大运进了青云司,却连国师的面都没见过,实在是不好给陛下做伪证。” “你放肆!来人,还不快把这狂徒拿下!”殿中伺候的侍卫宫女一个个腿抖的像筛糠,头也不敢抬,生怕被迁怒。 昭德帝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人:“有趣,朕算是知道为何国师独独对你另眼相待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生气? 李惊鸿鲜少进宫,更是看不懂帝王之心。 昭德帝冲他抬抬手:“起来吧,你们青云司的人可不归朕管,要请罪去找你师父。” 李惊鸿一头雾水,慢慢站起身,与内侍总管对上眼时都从对方脸上看见迷茫。 “你说你从未来过皇宫,初次见朕就敢如此放肆,就不怕朕砍你的头?若是朕真要砍你的头,国师可拦不住。”昭德帝故作狠厉。 阿十很不给面子,不光不回答还反问回去:“那陛下又是为什么放过我的头,还肯与我在这里掰扯?” 昭德帝神色如常:“你可以猜猜。” “我与陛下萍水相逢,猜不着。”阿十没打算费这个心。 “哈哈哈!”昭德帝大笑着走回台阶上的龙椅,“牙尖嘴利,小子,你学不了乖。” 阿十没有反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听说你拿下了嗔骨?”昭德帝换了个话题。 阿十垂目看了一眼右手手腕,银色雕血色莲花的手环松松地扣在腕上。 “嗔骨自上古问世至今已有一千年,先人本想用它抵御魔族,谁料无人能掌控,多年来一直是个摆设。朕本以为朕也如先祖一般,终其一生也无法见证嗔骨现世,不想朕比先祖幸运。”昭德帝很是感慨。 其他人看向阿十的眼神慢慢变了,嗔骨之主,竟能得陛下如此偏爱吗? 可惜当事人压根不长忠君那根弦,直愣愣追问:“我只想知道陛下刻意把话题绕开是为什么。” 昭德帝的眼神终于变了:“端王已逝,生前罪孽已清。至于长乐,证据何在?” 阿十不紧不慢地反驳:“斯人已逝,然清誉未明,如何能算罪孽已清?而证据,陛下都不问,怎么知道我没有。” 昭德帝的神色凛冽起属于帝王的威压毫不收敛地散下来,阿十的膝盖都有些不稳。 “天阶修士。”宁妄声音响起。 阿十扯起嘴角,在识海中回应:“那他还挺厉害。” 天阶修士,就是在整片大陆都找不出几个来。 “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袒护长乐公主了。”阿十硬撑着脊背嘲讽,纵然手心已经掐出血痕也不肯退缩。 第16章 风雨将起时 清风平地掠起,悠悠穿过庙堂,龙椅前桌案上的锦绸随风晃动,长久的寂静无声中只有看不见的硝烟在风中翻滚。 “证据,你既然指控长乐,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半晌,昭德帝撤去浩瀚的威压。 阿十仰头,从腰间摸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高高拈在指尖,正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陛下应该见过。” 果然,昭德帝微微皱眉:“业火珠,上古扶桑神女借碧海珠熄灭天火,碧海珠在天火的锤炼下成为业火珠,世间独一份的宝物。” “陛下果然见多识广,”阿十并不走心地奉承,“既然陛下对业火珠印象深刻,想必也还记得昔年曾将它赐予过长乐公主。” “那又如何?”昭德帝打算将装腔作势贯彻到底。 阿十嗤笑一声:“不如何,只是好奇陛下能否分得清普通的灵火和业火珠中蕴藏的天火。”烧毁寿康宫的究竟是灵火,还是天火? “放肆!”内侍官又开始嚷嚷。 阿十很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我说这位公公,左一句放肆右一句放肆的累不累你主子都还没发话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内侍官被气得够呛,本来就白的脸被气的更白,偏偏昭德帝不发话,他也不敢多说。 眼见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惊鸿没法,只好兢兢业业地给半路出家的小师弟擦屁股:“陛下,师弟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近日城中魔族猖獗,他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望陛下海涵。” 他没再执着地拉着阿十请罪,想也知道,阿十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听话。 昭德帝如他所想,将话题扯到李惊鸿身上,不再关注让他头疼的刺头,只听他问:“李惊鸿,你与长乐大婚在即,你且说说,有人将脏水泼到你未婚妻身上,该当如何处置?” 李惊鸿恭恭敬敬:“陛下明鉴,公主千金之躯,自是不能受辱。胆敢对公主不敬者,照我朝云律例,当入天牢。” 昭德帝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正想就坡下驴,却听李惊鸿又道:“然,万事当实事求是,真相如何,总得查过才知道。师弟手中的业火珠,臣可以作证确实是出自公主府中,公平起见,臣恳请陛下召长乐公主对峙。” 昭德帝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看架势连国师的面子都不想顾了,立马就要发作。正在这时,朱裙猎猎的长乐大步跨进殿中:“说得好!” “儿臣参见父皇!”长乐一进门就单刀直入,“李统领说的对,万事总要讲证据,这业火珠确实出自儿臣府中,儿臣确有嫌疑。” “青儿。”昭德帝很是无奈,眉宇间自然而然地露出几分宠溺。 长乐视而不见,转向阿十,并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这位就是国师新收的徒弟吧,果然器宇不凡。不过,本宫为何觉得你如此眼熟?” 阿十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胡诌:“大众脸。” 长乐轻笑一声:“是么?公子过于谦虚了,以你的容貌气度,整个朝云都找不出几个。” “那我谢谢你?”阿十偏了偏头。 长乐不吃这一套:“本宫说的是,你与半个月前闯我公主府、夺我业火珠的人很是相似。” 两天前的事情说成半个月前,这位公主的脸皮也不是盖的。 阿十面不改色:“公主的意思是我从你的手里抢了业火珠,然后火烧寿康宫栽赃嫁祸给你?” 长乐公主不语,但所有人都快认同了这个说法,昭德更是按捺不住,想借此盖棺定论的意思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阿十却跟看白痴一样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把业火塞进脑子了?请问我兜这么大一圈的目的是什么?倘若我真能从你手里夺走业火珠,我为何不干脆把你杀了,还要来这么一出,恕我直言,我还真没那么闲。” 被人当面挑衅也不恼,甚至还有闲心按住自家冲动的爹,不得不说,这长乐公主是有点东西的。只听她说:“因为,你与宣王兄有私交。” 众所周知,长乐公主与宣王为了夺嫡正闹的不可开交。 朝堂上瞬间哗然。 阿十自己都懵了,面都没见过就被扣上宣王党的帽子属实是离谱。关键是如此一来可就不是几个小辈小打小闹了。 皇室与国师立过契约:青云司绝不干涉朝堂事。 李惊鸿顾不上那点少男情思,赶忙跳出来:“陛下明鉴,许是长乐公主误会了,师弟自入青云司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连出门的时日都少之又少,更不用提宣王殿下了。” “是么?”长乐公主摆出六亲不认的架势,未婚夫更是一眼不看,“本宫怎么听说嗔骨之主与宣王府幕僚的红颜知己有染呢?” “咳咳!咳咳咳!”阿十瞬间咳的昏天黑地。 什么稀罕玩意? “她说我跟谁有染?”阿十怀疑自己耳朵瞎了,不住地在识海里嚷嚷。 宁妄沉默一瞬如实回答:“宣王幕僚的红颜知己。” “不是,我有那么饥渴吗?姑娘的手我可都没有摸过!”阿十都快怀疑自己失忆以前有什么风流债了。 “殿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发展太离奇,李惊鸿都懵了。 长乐平静的很:“父皇,证人儿臣已经带来了,正等父皇通传。” 轰! 这下就连李惊鸿都不是那么肯定了,甚至连阿十自己都不太自信,但当来人被带进来时阿十瞬间无语。 妙凤!居然是妙凤! 妙凤穿着难得齐整,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地跟着内侍的脚步挪进来,一到地方毫不犹豫跪的利利索索。 “抬起头来——”昭德帝的声音威严,眼神转到阿十身上,“你且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妙凤颤颤巍巍地抬头,畏畏缩缩地冲阿十瞟了一眼,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愧疚:“认、认识。” 阿十心绪很是复杂,说好的跟皇室有仇呢?来的确定是真的妙凤? 宁妄心下了然:“被威胁了。”宁妄已经看过,她身上没有法术的痕迹,确实是当日烟月楼嚣张跋扈的女子。 “啧。”阿十很是不爽。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昭德帝下了定论。 阿十幽幽叹了口气:“什么仇什么怨啊。” 妙凤的身子随着他的声音抖了抖。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昭德帝怒吼。 这话阿十就不大赞同:“这位姑娘姑且算作人证,但是,物证从何论起?业火珠吗?陛下,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用来控诉长乐公主的,您这亲闺女说的不分青红皂白奉为金科玉律,旁人说的一概不听甚至歪曲事实。怎么?想亡国了?” 好好好,大逆不道四个字已经无法形容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昭德帝咬牙,显然已经忍到极致了。 阿十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知道知道,不就是杀头嘛。不过,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不认,别的不说,至少一句冰清玉洁本公子还是当得起的,清白二字我还是要扯一扯的。” “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李惊鸿都无语了。 阿十慢悠悠地给出解决方案:“既然如此,搜魂吧。”搜魂术下,人妖仙魔,没有一个人能说谎。 “搜魂术下,凡有谎言,轻则神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李惊鸿脸色发白,“就算半句谎话没有,神魂也会不稳。陛下不可,此法有违天道!” 妙凤跌坐在地,阿十和长乐却是面不改色,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能提出这个方法,足见他底气之足,昭德帝一时也不确定起来。 “怎么?陛下这是不敢?莫非您不信您最宠爱的女儿?”阿十挑衅。 昭德帝眉目间闪过一抹厉色,余光瞥见长乐端的四平八稳,终是下令:“来人,传召国师。” 国师是朝云修为最高、最德高望重之人,由他得出的结论,没有人能质疑。 昭德帝冷着脸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准备喝,见着台阶下的剑拔弩张气不打一处来,又将杯子狠狠磕下,平白溅了一地水花。 地面薄薄的水光在风和阳光的簇拥下散在空中,若非碎瓷片泛着白光,都能让人觉着它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你想要的局面!”发火摔了白瓷杯的人火气旺盛,又把毒手伸到茂盛的荼蘼花丛。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背对着他,独自沐浴在风中,俯瞰着一望无际的皇城,目光灼灼。 “你已经杀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毁他一次吗?”没得到回应的人很是不爽,持续不断地咄咄逼人。 “没有人能毁他,也没有人能伤他。”沧桑的老人发出古怪的声音。 “是么?”那人却冷笑,“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不介意让千年前的故事重演。” 说完,天空划过一抹弧线,人也无影无踪,只余一地狼藉。 老人终于回头,怔怔瞧着碎瓷与碎花交织的地面,长久叹息。 这时,该来的人终于到了。 “国师大人,陛下请您前去太和殿。” 第17章 灵珑神子庙 雪白的长发拖到地上,佝偻着的腰仿佛从来没有直起来过,用老态龙钟来形容都欠妥,整个人充满行将就木的气息,阿十毫不怀疑,倘若抽走他的手杖,他立刻就会倒地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却是朝云神秘莫测的国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他走到阿十面前,费力地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停留在阿十的脸上。奇怪的是,阿十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有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奇异的感觉,悲凉、愤懑,还有委屈?然而比之更明显的却是难以抑制的质问的冲动。 “你认识我吗?”阿十没忍住。 他移开视线,避而不答,只说:“搜魂之术搜的是神识,你神识不全,搜魂术对你不起作用。” 有亲近之人在身边,李惊鸿比平日活泼得多:“神识不全,这是为何?师父,不是说神识不全的人心智也会有缺吗?师弟这……”看着也不像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话没说完,突然想到阿十今日的丰功伟绩,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大庭广众挑衅皇帝,脑子确实不太好。 闻言,国师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李惊鸿立马垂首闭嘴,只亦步亦趋地侍奉身前,再不多言。 “这就不太好办了。”阿十耸耸肩,看了看自打进门神色分毫未改的长乐,“要不你别管这么多,先搜了试试看,大家一起搜,省得不公平,是生是死自己担着。公主殿下,我先来,您跟上?” 好馊的主意,李惊鸿默默腹诽,但自家师父没开口,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那充满怨念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阿十只当没看见。 “放肆!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如此草率!”内侍尖利的嗓音颇有些刺耳,话音一落他自己就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阿十无缝衔接:“我说这位公公你又来了不是,一天到晚放肆个没完,莫非您老人家早就想放肆一把,只是因为有贼心没贼胆,所以见不得他人实话实说。” 内侍啪嗒跪下,头磕的哐哐作响:“陛下明鉴,奴才绝无此心!” “够了!”昭德帝被吵的头疼,“国师,这无法无天的小子是你的徒弟,朕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他一忍再忍,可如今却牵涉到了朕的女儿,依你看,该当如何?” 烫手山芋被抛到国师手里。 国师地位尊崇,但高不过皇帝,他不能不给长乐公主面子。但是,以他对阿十的态度来看,阿十可以打赌,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让自己吃这个哑巴亏。 “他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宁妄说。 阿十自己也知道:“也许有什么渊源。” 宁妄深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以前见过他。” 阿十沉默了,宁妄说的见过,至少也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宋离身上的气息熟悉,但也只是气息,眼前这位却是实实在在活了一千多年,那么,他到底是谁?人族还是魔族?来自于神宫还是魔域? 只听国师说:“不用搜魂术,上古灵珑神子的法器有重现时空的能力。”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哪怕是当年太后寻死觅活想把端王送进神庙修行,国师都没有点头,如今却肯主动提出,是个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昭德帝也难掩惊讶:“国师的意思是?” 国师点头:“陛下,神庙已经近百年没有开启,如今正是时候,请陛下下旨。” “好!”昭德帝深吸一口气,“灵珑神子乃是我人族救星,能在有生之年得见神明余晖,是朕之大幸。国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测算吉日,务必要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至于今日之事——” 国师打断他:“陛下,您相信公主,臣也相信臣的徒弟,他们各执一词,既如此,此事不如就先缓一缓,涉事的几个人都先暂且关押,陛下以为如何?” 昭德帝还沉浸在神庙将启的兴奋中,顾不上那么多,随手一摆:“就照国师说的做吧,长乐禁足公主府,手上的事先交给丞相,告诉宣王,他那边也先停一停,现在一切以神庙为重。至于这两人,国师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阿十和妙凤都被李惊鸿带回了青云司。阿十本想找国师解惑,不想却被他未卜先知地避开了,只道,时候到了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你放心,他老人家总不会害你的。你看,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也护着你。”李惊鸿见他郁闷的很,主动出言安慰。 别说李惊鸿,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国师今日所行所为,无一不在偏袒他的新徒弟。 皇城的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你就不好奇你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开神庙吗?”阿十问。 李惊鸿没管他的文字游戏,只道:“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身为徒弟遵命就是,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阿十饶有兴致地追问:“若是有一天你师父做错了呢?” “不可能!”李惊鸿毫不犹豫,“我师父才不会错。” 阿十呵呵,又是一个毒唯。 李惊鸿忍了一会没忍住,问道:“小师弟,你对师父到底是有什么意见?一句师父也不叫,现在还在这编排他老人家,你与他有仇?” 阿十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倒是没有,单纯就是不合眼缘。” 李惊鸿:“……”这等论调倒是从未听说过。 阿十继续补充:“而且他这也太老了吧,我本来以为他一个传说中的高人,不说仪表堂堂,至少也该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今日一见,大失所望,跟半截身子入土的寻常老头无甚区别。” 李惊鸿无语:“放肆。” 阿十见缝插针:“师兄,你也被那位公公传染了?也想挨板子?” 今日那小太监被昭德帝随便找了个由头赏了顿板子。 “小师弟!”碍着有外人在,李惊鸿轻声呵斥。 妙凤低着头坠在后面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前面自顾自闲聊的两人。 李惊鸿瞥了她一眼,顿觉头疼,这个人他知道,在追查断魂尺的过程中顺手查过,烟月楼一个颇负盛名的舞妓,早些年还当过花魁。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宣王扯上关系。 “你打算如何处置?”李惊鸿决定让真苦主来料理。 阿十装聋作哑:“我能怎么打算,我自己都要被关禁闭了,哪来的权力处置别人。” “你这是在生师父的气?”李惊鸿问,“长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此番长乐公主也被牵涉其中,陛下那边必须得有个交代,而且长乐公主和宣王都一起被停了职,你不亏。放心,只要你动静不大,师父和我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十要是还不做出表示,多少就有点不识好歹了:“行,多谢师兄体恤。既如此,我与妙凤姑娘也算有些交情,烦劳师兄给她找个好地方,别让人觉得我们青云司没有待客之道。” 妙凤猛地看向他。 李惊鸿答应了,想也知道,光凭妙凤一个风尘女子,她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被人当枪使罢了,倒也是个可怜人。 “姑娘放心,我们青云司都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辈,你有你的苦衷,我师弟既然说了,就绝不会有人为难你。只是,我师弟嫌疑未洗清,只能委屈你这段时间待在青云司,一应食宿会有人给你安排妥当。”李惊鸿又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 “是。”妙凤低声应了,暗地里小心翼翼地瞄着阿十,欲言又止。 阿十权当没看见,一进青云司大门随意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就朝他自个儿的院落走去,烂摊子全留给李惊鸿收拾。 哎。 李惊鸿一如既往地唤熟识的弟子,好巧不巧,来的正好是大螃蟹许少言。 许少言对这等事更是习以为常,问都不问,按着李惊鸿的意思领着人就下去安排。按照以往他多少会八卦两句,今日一听又是与那冤家阿十有关,一个字都不想说掉头就走。 李惊鸿敛去笑颜,回忆起国师告诫他的话,略微沉思过后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这边阿十刚到小院门口,就见得了消息的宋离和风缈等候良久,只是不见初月,想想也能理解,初月要么是长乐公主的人,要么是宣王麾下,这会儿两位大人物都还在头疼,她一个做下属的当然不得闲,何况是来看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阿十慢悠悠踱过去,半点不见被惩罚的烦闷,倒是风缈上来就拉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一早就听说你跟长乐公主杠上了,哎,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倒霉。”风缈抱怨。 阿十笑嘻嘻地逗她:“是啊,你也得当心,那日你们可都是从犯。” “啊?我们也被怀疑了?李师兄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风缈一根筋,脑子不带转弯的。 “人家可是国师高徒,能有什么事。”宋离吊儿郎当地晃着他的笛子,“没事,真要有事,我带你们回长歌门,这破青云司有什么好待的,破事一大堆。” “长歌门就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了吗?”风缈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 宋离答:“也有啊,哪没有。” 风缈失望了:“那不是差不多嘛。” 宋离理所应当道:“可我是长歌门的少主啊。” 风缈/阿十:“……”好好好,又是一个以权谋私的万恶统治阶级。 第18章 引道者选拔 “引道者?什么新鲜玩意?”阿十皱眉。 李惊鸿解释:“师父说的,要开神庙必须要有人来作为沟通神子神识的媒介,也就是引道者。” 阿十更纳闷:“所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带罪之身,我能干什么?” “按师父的意思是,引道者不仅要与灵珑神子有缘,更重要的是必须修为高、神识强,否则接不住神明威压,所以青云司青玉弟子和金玉弟子都得参加选拔,皇族那边长乐公主和宣王也会来。”李惊鸿苦口婆心地劝着,不过几日,他都觉得自己苍老了一大截。 阿十呵呵笑:“也是厉害的,三个犯事的一起上,朝云果然是要亡国了。” “小师弟,这种话不能乱说。”李惊鸿苦着脸,“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三人中有人选上了,刚好戴罪立功。” “查都没查,我哪来的罪?戴的哪门子罪?要是你师父说的不错,神庙一开,真相立显,谁有罪还真不好说。”阿十躺在梧桐树干上,随着他的动作,树叶沙沙作响。 李惊鸿咬咬牙,不带希望地抛出最后的砝码:“哎,师父说了,如果你真能拿下引道者的位置,就许你离开皇城,游历四方。不过看你这懒散模样,只怕也不乐意动弹。” 边说边转身准备回去复命。 岂料,阿十突然叫住他:“真的?” 李惊鸿不甚走心:“当然是真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做。” “行,”阿十一翻身就从树上跳下来,落地还拍了拍手,“成交。” 没等李惊鸿反应过来,他自顾自地进了屋子,还顺手把门给锁了,显然是不想再听李惊鸿啰嗦。 李惊鸿都郁闷了:“竟然还真有用。” 青云司是人族对抗魔族的主力,多年来死伤无数。为了保护弟子也为了存续力量,弟子们独自外出是有一定条件的,不光要有一定的实力,且大部分都身负任务。像此番国师给出的承诺,既给了最大的自由,也没有附加任务,着实少见。 “见多识广的魔王大人,在吗?”阿十开始骚扰宁妄。 宁妄声音稍顿,随即响起:“在。” 阿十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引道者?” 宁妄一直在嗔骨中,又与他神识相连,李惊鸿说的他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于是,他想了想说:“有,上古常有祭祀神灵的法会,神族是人族和魔族共同的信仰所在,因而无论是人还是魔都会时常前往神宫拜谒。而无力前往神宫的,也会供奉祭坛,向神明祈祷,以求庇佑,每到这个时候,族中都会选拔出一个引道者,来倾听神明的赐福。” “哦,原来是封建余孽啊。”阿十随口吐槽。 宁妄默了默,实在没忍住:“这种仪式听起来离谱,但实际上是有根据的。人魔两族幅员辽阔,信仰神明的不在少数,神明没办法见到每一个人,但通过祭祀,信徒们可以将自己的愿望传递给神明。” 好好好,这是又护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日后不说你那旧情人的坏话了。”阿十掐着嗓子拖长调子。 闻言,宁妄愣了愣却没有反驳。 阿十无限唏嘘,情之一字果然奇怪,只要曾刻骨铭心过,哪怕沧海桑田变换,哪怕不记得来处,灵魂也始终刻着烙印。 罢了罢了,早日找到恢复肉身的法子解开血契,自此一别两宽,他找他的旧情人,我走我的阳关道,免得互相牵累。 “我的天呐,头一次知道咱们青云司竟然有这么多人。”风缈眨着星星眼,四处张望。 选拔引道者的消息一经发出,青云司在外的弟子尽数赶回,除却那些身负重任无法脱身的,此刻都已经汇集到了皇城。 试炼的位置就在青云司演武场。 加上皇族以及朝廷重臣,青云司从未如此热闹过。 “可惜了,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玉弟子,要不然我也得试试。”风缈很是惆怅。 “怎么?你要仰慕那位神子?”阿十问。 风缈摇摇头:“倒也不是,但我认识一个人很看重他。” 阿十:“你家里人?还是师门?” 风缈道:“算是师门的,毕竟我进入修炼一途都是他教的,听别人说我是他从狼嘴里抢出来的,因为他那时丢了儿子,看我亲切,就把我留在身边了。” 见她情绪实在低落,阿十只当是自己不小心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再不多言,反倒将话题转到难得安静的宋离身上:“你们长歌门不是最信奉灵珑神子了吗?你怎么不动用特权让国师把你加进去?” 宋离收回悠远的视线,敛起周身孤寂、清寒,甚至带了几分肃杀的气息,半真半假道:“没必要,我可是能随时随地和灵珑殿下交流,就不跟他们抢了。” 阿十想起宁妄说的上古时期通过祭祀来与神子沟通,长歌门出自神宫,想必他们有什么独门秘术,是以并不做怀疑。 不知道青云司这些年到底传播了些什么邪门思想,青云司这些弟子对引道者的身份非常狂热,半点同门之谊都不讲,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没过一会就抬下去了许多。 阿十挤在人群中看的正投入,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阿十略微侧首,见不远处高台一玄衣华服的男子轻轻向他扬了扬杯子,他的上首正坐着昭德帝。 宋离察觉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挪动半步靠近介绍:“那是宣王。” 阿十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暧昧不明,宋离有些着急,补充道:“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身份城府极深,能不牵扯就不牵扯。” 阿十幽幽一叹:“这话可说晚了。”那日长乐一张嘴就把自己打成宣王党,至今清白未复,也不知道初月的主子是宣王和长乐。 对了,初月呢? “噢,初月姐姐两个月前就不见了,就是你和李师兄入宫那会儿。”风缈随口说。 这可真是赶巧了。 擂台上打的热火朝天,却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套路,阿十越看越没劲,干脆回识海与宁妄作伴:“你觉得初月会是谁的人?” 宁妄秒回:“不好说,她在其中太过隐身,要么位置不高,要么能耐惊人。” 能在青云司试炼中脱颖而出,怎么可能会是个小喽啰。 “她时常与风缈混在一起,那日你们闯皇宫她想必也知晓内情,但借此发难的是长乐。”宁妄又说。 阿十:“但我与长乐打过照面,反倒是宣王,作为夺嫡一方,他在青云司就半点根基也没有?” 宁妄:“所以你觉得她是宣王的人?” 恰好,上一场比试结束。 “青玉试最后一场,阿十对柳元!” 阿十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台,宁妄只听到他说:“我可没这么说。” 长乐和宣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惊鸿的态度,明明初月比风缈更强,但李惊鸿行事更多的时候选择的是风缈,要说他对初月身份一概不知,鬼都不信。 “早闻嗔骨之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柳元倒是个讲究人,说话温文尔雅细声细气,打了半天一点戾气都没染上。 阿十抱拳回礼:“好说好说,师兄放心,礼尚往来,在下绝不会留手。” 柳元似是觉得很有趣,弯了弯眼角。 “那么,请吧。” 话音一落,凌厉的罡风直冲阿十面颊飞来,气势摄人,彷佛要撕碎一切,倒是跟他本人相差极大。 阿十抬手准确地抓住袭来的臂膀,遁入拳风的柳元显露身形,清隽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愕然,但他很快就做出反应,另一条手臂迅速蓄势反身劈过,伴随着身体旋转,长腿扫过阿十的额角。 眼见光凭手脚功夫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同时亮出武器,嗔骨化作长剑在阿十手中熠熠生辉,柳元手中出现了一对煞气逼人的弯刀。 “都说越是内敛的人内心越压抑,古人诚不欺我。”阿十飞快地跟宁妄抱怨一句。 “我的天,地板都被他们俩轰碎了,声势这般浩大的吗?”风缈喃喃。 “正常,”李惊鸿不知何时绕到这里,“小师弟手持嗔骨,且他本身实力就不弱,使出全力达到这个程度很正常。” 风缈抓紧问:“那跟他对上的柳师兄呢?” 李惊鸿叹气了:“要不说阿十运气差呢,对上谁不好,对上的竟然是他。” 风缈很急:“柳师兄怎么了?阿十会不会打不过他啊?” 宋离突然开口:“柳元,五年前烧毁红莲城重创红莲城主且全身而退,是青云司出了名的风云人物。不过,我不是记得他早应该升任金玉弟子了吗?他的能耐,不在你之下吧?” 他就差明着说李惊鸿以公谋私嫉妒贤能了。 李惊鸿知道,一旦跟他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到时保准闹笑话,干脆当没听出来,解释道:“确实如此,当时师父提过让他升任金玉,只是他拒绝了。他说,十几个师兄弟一起去,却只有他一个人留着命回来,他对不起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替兄弟们报完仇,他无颜面对青云司。我们都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心意来。” “完了完了,阿十这下倒霉了,能从魔域逃出来的得是多高的修为啊!”风缈欲哭无泪。 “是啊,李师兄可真会安排。”宋离阴阳怪气。 李惊鸿忍不了了:“宋师弟看清楚,试炼的所有对手都是抽签决定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干涉!” 第19章 满城风雨落 “师弟,你的实力很强,在青玉弟子中已是顶尖,方才是我轻敌。只是,接下来这一招你未必挡得住,而我也不一定控制得住我自己,很有可能会伤了你,你若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两人过了数招,阿十衣袖破烂,肩膀被划破,衣袖上落了点点殷红。柳元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丝不苟的长发凌乱,扣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侧脸的划痕不断地往外渗血。 李惊鸿眯着眼睛盯着台上:“小师弟的实力比我想的还要强。”也许他真的能赢下柳元。 “不然那老东西干嘛死盯着他不放。”宋离呵呵冷笑。 李惊鸿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这家伙当着自家师父的面也是这般没大没小,师父他老人家都不说什么,做弟子的更没有资格去计较了,况且也计较不过来。 整个长歌门上下对青云司都很有意见,兴许是祖上有仇吧。 台上气氛焦灼,台下聚精会神。 没有人敢再小看台上这两个青玉弟子。 “能领教师兄的高招,荣幸之至。”阿十擦了一下溅在脸上的血,勾起唇角笑的肆意。 真是很久没有这般畅快过了。 柳元不再多言,整副心神都放在调动周身修为当中,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诡异,到了后面甚至带了血色,隐隐透出几分魔修的架势。 照理来说,这个时候打断他是最好的选择,阿十却一动不动。台下唏嘘声一片,都道他要犯蠢。 “小师弟这是在做什么?柳元这一招若是蓄力成功整个青云司没几个人招架得住,再拖下去他就没机会了。”李惊鸿有些着急,身为国师的亲传弟子,他再清楚不过,国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阿十也得拿下引道者其中一个名额,倘若止步在青玉试,他就没机会了。 宋离死死盯着台上,眼睛亮得简直要发光,而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他喃喃道:“你太小看他了。”果然,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经历了什么,人永远是当年那一个。 终于,柳元睁开了眼睛,周身环绕的血色已经到了粘稠的程度。 同时,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以柳元为中心甚至卷起了一阵狂风,靠近擂台的人修为低些的被吹得东倒西歪,险些被掀飞出去。国师、昭德帝、李惊鸿等修为强劲的人赶忙出手拉起结界,将周围人揽进保护圈。 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阿十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一层淡金色的纹路,影影绰绰,映出他几分神圣的色彩。嗔骨也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只是剑柄莲花处散出一抹鲜红的尾,层次分明的色彩对比强烈,哪怕在柳元那磅礴的威压下也不落下风。 说时迟那时快,柳元周身的血气和风暴与双刀融合在一起化作一条巨大的苍龙席卷过来,阿十双手交叠于身前,朝下的剑尖调转方向,随着一点金光流过,剑身与苍龙撞击爆发出巨大的冲击。 霎那间,天地苍茫,阿十什么都看不见,脑海中总有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反反复复划过。 这剑,好生熟悉。 痛感,也好真实。 剧烈的疼痛将他唤回现实,握住剑的手一凛,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剑尖已经抵住柳元的喉咙。 赢了。 “不是我说,阿十你也太厉害了!”风缈坐在床边手舞足蹈,阿十药碗都被她晃的扶不稳。 宋离看着被顺水推舟微微倾斜的药碗,药汁流了一地,难为他还记得避开被褥。 “行了行了,你再晃下去,他今天就真的一口药都不用吃了。”宋离伸手把风缈拖起来。 被戳破的阿十脸不红心不跳,将药碗重新递到唇边,望着碗中苦哈哈的药汁默默遗憾,怎么没全撒完。 “吃一颗很甜的蜜饯喝一口药,然后立马再吃一颗很甜的糖,就不会苦了。”宁妄看穿他的内心所想,主动提议道。 阿十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问题是——哪来的很甜的蜜饯和很甜的糖? 下一刻,宋离从袖口掏出两个纸包,一一打开递到阿十面前,浓郁的甜香沁入心脾,一包是蜜饯,一包是糖。 阿十愣了愣,抬头望他,只见他得意洋洋地显摆:“这可是从皇城最有名的甜品铺子买的,京中小姐夫人都喜欢他家的,可难抢了。” 宋离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搁在床头的小几上。 阿十也不扭捏,冲他笑了笑:“多谢。” 闻言,宋离笑得更灿烂了,就跟捡到了什么大宝贝一般。 倒是风缈有些惊奇:“哇,阿十,你喜欢这个啊?我说呢,以前我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没见你动心,原来是没送到你心坎上啊。没关系,以后你想吃甜的就跟我说,管够!” 阿十微微笑:“那就多谢你了。” 选拔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一共五人,皇室的两位公主皇子都在其中,还有阿十,以及另外两名长年在外的金玉弟子。 李惊鸿并没有参加此次选拔,但负责处理各种事物也把他累的够呛,阿十这边他都只能忙里偷闲匆匆忙忙过来看过一眼,但各种名贵药材却是不要钱一般往这里送。 听说柳元也伤的不轻,又受了反噬,到现在都还没醒。 “哎,看起来柳师兄也很仰慕灵珑殿下,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惜遇上了我们阿十,要是遇上别人,没准他就有机会了。”风缈扶着下巴感慨。 宋离轻飘飘道:“这可不一定。” 以血证道,血气幻形,这可不太像是正派功法。 但就柳元本身而言,他的所行所为并不像恶人,且他的修炼法门众人都视若无睹,想来问题应当不大,想来只是他想多了,只盼不要再多生事端。 然事与愿违,朝云皇城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短短半个月就又闹得满城风雨。 起因是一更夫五更天正准备回家睡觉时,因着内急就跑到附近的一个小巷解手,刚到巷口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气,用烛火一照,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三四个人,脸色青黑干瘪,瞧着血已经被抽干了,只剩挣扎间溅在地面上的。 得了消息,李惊鸿立马带人出去查探,整个皇城翻了个遍,从各处街巷、河边,甚至还有偏僻的小树林中一共找出了二十一具尸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门大户,也有平民百姓,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血已经被吸干了。 于是,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城中混进来专门喝人血的妖怪。 青云司门口天天有人堵着,比市集还要吵闹,听说李惊鸿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事情一出,青云司和皇宫禁卫都火速派人加强了皇城守卫,每天夜里,随时随地都有人巡防,一处都不放过。然而,等到次日一看,百姓倒是没死,巡防的士兵和弟子死了一堆。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国师和昭德帝都亲自出面过问,长乐和宣王更是借此事展开博弈,而死了亲人的人家整天发难,尤其是那些王公贵族,公然施压,事情要再不解决,怕是朝云真的离亡国不远了。 “就一点线索都没有?”阿十早就躺不住了,抱着胳膊站在李惊鸿桌案旁。 李惊鸿桌子上的文书比他人都要高,春风和煦的笑容已经丢的远远的,眉毛眼睛拧作一团:“能有什么线索,现场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手脚利索的很,就连杀人手法都看不出来,师父说这是一种上古禁术,具体是什么禁术他老人家还在查。” 与此同时,宁妄说:“血魔功。” 阿十一凛:“你说什么?” 宁妄:“血魔功,洪荒时期出了个血狱天魔,他自尸山血海中脱胎,自创血魔功,以鲜血为食,生灵涂炭。后来,被人魔联手诛杀,血魔功也被扶桑神女列为禁术,到灵珑神子时期就已经失传,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有人修炼。” “修炼之人有没有什么特征?”阿十追问。 宁妄道:“血魔功不仅屠戮他人,更会蚕食自己,先从神识开始,再到肉身,修为越高蚕食的越快。因此,修炼这种功法的人都会成为杀戮的工具。” 听着倒像是培养死士的东西…… “阿十?阿十!” 阿十终于回神,李惊鸿已经叫了他好几声:“叫你半天也不答应,还以为你也出什么事了,我刚刚说的你可记住了,这些日子不要往外面跑,好好在青云司待着,有事就来找我。” 阿十还在想刚刚宁妄说的那些,敷衍地冲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禁足都还没解能跑哪去。” 边说边往外面走,留愁眉苦脸的李惊鸿独自叹气。 “你要做什么?”宁妄问。 阿十小步溜达:“天黑了我带你出去看热闹。” “不是说好了禁足哪里也不去的?”宁妄用他自己的话回他。 阿十随意道:“说说而已,而且你看摘星楼那位是真心实意要关着我的吗?”谁家禁足还能让犯人四处溜达。 宁妄默了默,最后只提醒:“血魔功不好对付,别掉以轻心。” 阿十展颜:“无所谓,不是还有你吗?你难不成还能看着我死。” 第20章 嗔骨锁血魔 入夜,阿十隐了身形翻墙而出,他小心翼翼在结界上开了个小洞,看准时机钻了出去,破损处很快就被灵力补齐。 这倒是省事,阿十早就发现了,他对给阵法搞点小破坏这种事得心应手,但在布阵、修补阵法方面简直就是草包一个。 “看来我天生就是煞星一个,保护的功夫一样不会。”阿十暗暗感慨。 出了门,阿十直奔近日出事的几个地方去,甚至还特意使了个障眼法,把自己伪装成花天酒地无法无天的花花公子,走路都东倒西歪的。要是连这样都不能中招,那真的得考虑一下凶手到底有没有脑子了。 事实证明,虽然不聪明但还没有低进洼地里,阿十很快就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血腥味还很浅,看来今天晚上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当阿十走进一个死胡同时,一只尖锐漆黑的利爪伸到阿十的颈侧,阿十正想动手,却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了。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无奈极了,哎。 阿十半天不说话,还把脸埋在墙壁和胳膊之间,很快就吸引了为首者的注意。 李惊鸿走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站在阿十旁边的弟子也很纳闷:“不知道。” 眼见着躲不了了,阿十也懒得继续装,转身把两人扒拉开:“螃蟹兄、李师兄晚上好啊。” 李惊鸿扶额,许少言瞪着眼睛。 阿十不理他们,直直走到被阵法困住的魔物旁边,满嘴獠牙,头有犄角,还有那只青灰色的利爪,丑的人眼睛疼。 阿十问:“找个东西给他捆住弄回去?” 李惊鸿走过来:“不行,捆妖锁、束魂锁、金刚绳都试过了,根本没办法。” “那就杀了。”阿十果断在手中凝出剑,既然押回去追查幕后黑手不行,那就只好杀了省的后续再麻烦。 “也不行。”李惊鸿更无奈了,“刀劈火烧、斧钺刀叉都试过了,完全伤不了分毫。” 阿十真的震惊了:“这玩意皮这么厚的吗?”说着,他还拿手中的剑去戳了戳,果然,连个坑都没留下。 “连嗔骨都没办法,只怕是真的没法了。”李惊鸿叹气,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头疼这么些天。 阿十皱眉:“所以就只能这样同他僵持着?” 听着那魔物的嚎叫声,李惊鸿说:“这是师父新研究出的阵法,为今之计只能先暂时将他压在这里,其他的另外想办法吧。” 宁妄好歹活了这么多年,眼光比这些小辈要毒辣的多:“这东西撑不了多久,而且极耗灵力,必须想别的办法。” 阿十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李惊鸿说出他们的解决办法:“我已经命人将青云司所有的灵石调过来了,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灵石是修士之间流通的货币,没有灵石连饭都吃不了,这样下去,青云司就离破产不远了。 阿十苦着脸吐槽:“麻烦,不是说宫里那位是天阶修士吗?让他来试试?” 李惊鸿对他口无遮拦的性子早就习惯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如何能轻易涉险。” 阿十没再问他国师为何不来,就那日看见的,那位国师自己都半死不活的,身上更是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十有**是个只会读书的。 这可怎么办啊。 “我来。”宁妄冷不丁地开口。 阿十疑惑:“你确定?”方才用嗔骨化剑对那魔物可没有一点作用。 宁妄很是自信:“区区血魔功罢了,登峰造极的老祖宗都被我杀了,何况他一个刚刚入门的家伙。只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欲言又止,阿十追问:“怎么了?” 他继续说:“只是我神魂不稳,神识不能留在嗔骨上,所以得借你的识海待一阵子。” 阿十没搞懂他犹豫的点在哪里:“你不是一直在我的识海里吗?” 宁妄叹了口气:“不一样,现在这只是传音,如果我真的寄居在你的识海里面,就会像上次在长乐府一样,也就是如果我不怀好意,那么你的身体很有可能就会被我给占据,届时恐怕血契都不会管用。” 阿十听懂了,不过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那又怎样?你我共生这么久,你若真想对我动手,早就该下手了,还用等到现在跟我废话。行了,快点吧,早点回去还能睡一觉。” 话音落,嗔骨突然从阿十手中飞出,在靠近魔物的那一瞬间化为丝丝缕缕的光线,细密的光线从魔物身体各处涌入,从灵魂到肉身都被牢牢锁住,魔物挣扎的尖叫声逐渐消退,直到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终于,细线绕满全身,隐隐显出莲花状。 围困的弟子慢慢撤去灵力,见魔物一动不动,面面相觑,最终统一望向阿十和李惊鸿的方向。 就连一向看阿十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许少言都难得露出几分愕然。 阿十关注点却在别处,他问:“你能撑多久?” 声音彷佛直接传入他的大脑一般:“多久都行,嗔骨就是我的肉身,承载了我数万年的修为,只不过神识离体太久日后可能不好融合。” 于是阿十告诉李惊鸿:“嗔骨能撑多久我不知道,至少比你们想的办法好使,让你们国师加把劲,早点找出办法来弄死这玩意。对了,你问问他有没有听过血魔功。” 说完,晃晃悠悠地往回溜达。 “怎么感觉这事太简单了些?彷佛就是专门在这等我似的。”不是阿十自恋,而是这事的确太巧了,李惊鸿他们一群天才苦思许久都没有把人抓回来,结果自己一动手就马到成功,哪怕是福星高照都没这么好的运气。 “修习血魔功者会失去神智,就如今夜一般,可是他白天藏在哪里?又是怎么入的皇城?以及他到底是某些时候能保持神智,还是背后有人操纵?”宁妄点出其中的疑点。 “先等等,看看李惊鸿能审出个什么结果来。”阿十想的头疼,摁了摁眉心决定回去睡觉。 折腾了大半夜,躺下没一会儿天就亮了,阿十是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阿十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闭着眼睛挪过去拉开门只露出个头,正要敲门的少年被吓了一跳。 “干嘛?”阿十眼睛都睁,拖长调子问。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十师兄,国师大人和宣王来了,点名要见你,李师兄让我过来请您。” 阿十把眼睛掀开一条缝:“哟,螃蟹兄,还以为你会一直绕着我的院子走呢。” 许少言摸了摸头,讪笑道:“师兄说笑了,以前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您放心,日后您指南我绝不往北,您让我抓鸡我绝不逮狗!” 他就差指天发誓了。 阿十把门拉开,让他进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今天又演的哪出?不是说我还要关禁闭吗?” 许少言轻咳一声:“谁不知道这只是国师和陛下打的马虎眼,长乐公主也没见整日都在府里待着。” 阿十意味不明地哼笑:“国师和宣王都来了,长乐公主没来凑凑热闹?” 许少言:“话是这么说,表面上还是得稍微装一下的,您是在青云司内反省,在青云司内行走无所谓,但长乐公主殿下与咱们青云司又没有瓜葛,哪里能随意进出。” 阿十衣裳穿的差不多了,他却站在衣架前慢悠悠地理着整齐的衣带,许少言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搜肠刮肚地又捞出一句:“对了,与您相熟的风缈师妹、初月师妹,还有宋离师弟都在那。” 阿十这倒是来了兴趣:“他们在那做什么?” 许少言想了想:“不太清楚,好像是说有任务交给他们。其实也正常,入门的弟子早已经开始接任务了,他们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日才说,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什么好事。”阿十嘀嘀咕咕地跨出房门,许少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阿十脚步一顿,看向他,笑嘻嘻道,“许师弟,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之前那种桀骜不驯的态度,够带劲。” 许少言:“……”你有毛病吧? 许少言差点骂出口。 阿十进门时国师和宣王坐在上首,李惊鸿领着初月等三人站在边上。上面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唯有李惊鸿能时不时地插一句。 “早上好啊诸位。”阿十不管许少言一板一眼地行礼汇报,他直接大踏步就进了门,还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自力更生地闷了一杯茶。 国师眼神都没动一下,宣王神色微动,但终究也只是笑着说:“阿十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果然豪迈。” 阿十觉得他其实想说的是不讲礼数,只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来者不善。 见阿十没有接话的意思,国师也一言不发,李惊鸿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师弟昨夜忙了大半晚,这会儿怕是还没休息好。” 有了台阶,宣王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21章 宋青与宋离 国师眉眼抬起,其余人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都不约而同地收拾好小动作,老实竖起耳朵——要说正事了。 “老夫从上古典籍中查到,血魔功的克制之法唯有最纯粹的神明本源。”国师一字一顿缓缓叙述。 宋离喃喃:“还真是血魔功。” 宣王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温和地笑着:“怎么?这位公子也知道?” 宋离点头淡淡说道:“略知一二。” 李惊鸿代他补充:“殿下有所不知,宋师弟乃是长歌门的少主,长歌门中留存着许多上古书卷,他来皇城正是受青云司之邀来帮忙的。” 宣王颔首,稍有些意味不明道:“这样啊,也对,出身大族的公子脾气总是大些的。” 这话就有些问罪的架势了,李惊鸿本想着宋离能解释解释,岂料他一言不发,连表面功夫都不带做的,一时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家师父。 阿十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就跟唱戏一样你来我往,只觉一个两个都有病。 宁妄说:“很正常,魔域也有一些如他这般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的家伙,不过,一般都会成为他人刀下亡魂。” 阿十没忍住笑出声,宣王今日接连受阻,火气难消,刚想发作,国师却已经开口了:“神明本源藏于灵珑神庙,因此,神庙开启一事迫在眉睫。” “灵珑神子人都死了,本源还能留下吗?”阿十状似不解,尽管他已经在宁妄的记忆里亲眼目睹当年的情景,心中仍是疑惑,堂堂神子,当真死的如此草率吗?况且就算他真死了,他的本源又如何会落到朝云,难道不是应该被鹤寻带走了吗?还是说朝云与鹤寻有什么关系? 国师道:“灵珑殿下身陨后,神宫遗脉迅速收拢了他的遗物,兜兜转转在一千多年的颠簸中,只剩下了他的法杖、神像,以及曾庇佑人族千百年的神器九天星,九天星脱胎于神子本身,蕴含着神子最后一丝本源。” 听见九天星三个字,宁妄像是被什么刺中一般,怔愣半晌。 阿十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心中暗暗叹气,只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灵珑神子神威浩荡,我等后辈心向往之,只叹生不逢时未能亲眼目睹。”宣王半真半假地感慨。 在一片沉寂中宋离突然冷笑:“神子一生都献给了苍生,到最后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只怕早已心寒,不愿再垂首望红尘。” 阿十有些讶异,看来这宋离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不知情者个个迷茫,就连国师都避而不答。 都不是局中人,谁又能为千年前的旧事剖白些什么呢? 神庙开启的日子彻底定下,因着马上就是年关了,诸事繁琐却又情势所迫,因此,昭德帝和国师一起敲定正月十五祭祀神庙。 沟通神明用的是传统仪式,需要用到一些上古仪器,宋离作为长歌门的头领让他来找最为合适,初月和风缈从旁协助。 阿十注意看了一眼,照初月和宣王的态度来看,初月貌似真的是出自宣王座下。 “喂,回神没有?”阿十在识海里大喊大叫,就差拿个锣在里面敲了。 良久,宁妄才低低“嗯”了一声。 “想起什么了?”阿十问。 “没有。”宁妄被国师和宋离你一言我一语的刺激,头都快疼炸了,偏生除了一堆模糊的片段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是一句话一张脸。 阿十听着都哀愁:“没事没事,过些日子不就要去神庙了,我怕是跟那神子没缘分,但你不一样,你俩可是旧情人,没准你就能跟他说上话了,一说话没准什么都想起来了,到时你也就知道你的路通往何方、该如何走……”能比我好很多。 宁妄听着他喋喋不休,等他说完才道:“多谢。” 阿十哼笑:“客气。” 朝云皇城位置极佳,又有阵法拱卫,冬天并不难过,就连雪也看不到多少,百姓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就习惯了此地风情,早早地就开始置办起年货来,集市上热闹的紧,再深的阴霾都被这份喜庆给压了下去。 阿十挺喜欢这种氛围,时常套上障眼法往外面跑,本来他连障眼法都不想套的,可是架不住李惊鸿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幽怨,被抓过一次后只得老老实实按着要求走。 宋离走之前专程来见过他一面,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阿十没听明白,只当他失心疯了,没过几天就抛在脑后,直到在神庙门口看见人了也没想起来。 宋离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一脸恨铁不成钢,却还是偷偷摸摸地背着人挪过来往他手里塞了颗粉白的珠子。 阿十纳闷:“这是什么?” “鲛人珠,好好拿着,绝对有用。”宋离言简意赅,东西送到人瞬间又跑没影了——他得负责祭坛运行。 阿十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五位引道者各站在祭坛一角,当神庙大门开启的同时,祭坛阵法也开始运行,一股来自上古的磅礴、悠远的神秘力量飞速席卷过祭坛上的人,仿佛脑子都被人用利刃翻了一遍。关键时刻,阿十手中的鲛人珠发挥作用,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随着神力流淌过四肢百骸,难挨的剧痛很快散去。 只是不知其他几人该如何忍耐。 但睁开眼阿十就发现不对劲了,其他四人闭着眼睛表情平和,完全没有承受剧痛的样子。 莫非他们也有什么止疼的法子?还是说倒霉蛋只有自己一个? 答案十有**是后者。 哎,果然,不仅没有缘分还有仇。 没来得及思索太久,又一波神力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倾泻而下,阿十瞬间就没了意识。 在最后一刻,阿十只听到有两个人在他耳边抱怨—— “你找的这什么东西?怎么感觉一点用都没有?” “放屁,你们家厉害怎么没见出点力?” 好像是宋离?不,是宋青。 阿十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万寿山顶吹风了,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又进了幻境,因为他感受不到宁妄的存在了。 一回生二回熟,阿十很快就理清楚自己的所在,这里应该是一千年前的神宫,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神宫护法宋青,一个和宋离长的一模一样的家伙。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阿十再次成为那位传说中的灵珑神子。 看来缘分是有的,只是是孽缘。 “殿下您说什么?”宋青很是疑惑。 阿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话说出口了:“没事。” “噢,”宋青点了点头,晃着他那根青色的笛子,“那我方才说的殿下您听清楚了吗?” 说了什么?你确定是跟我说的吗?阿十搜遍脑子也没有半点印象,只好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 宋青一脸的果然如此,很是无奈地叹气:“殿下,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不能任性。” 阿十一面点头如捣蒜,一面腹诽:“我看你也挺任性的,神宫护法不好好当,跑去青云司那鬼地方坑蒙拐骗。” 就算是祖宗和孙子的关系,两个人也不可能长的一模一样,宋青和宋离本身就是一个人,长歌门从始至终都是宋青的地盘,什么少主,完全是编出来的。 难怪他敢给宣王甩脸子。 “殿下,您最近最好不要去红莲城了。”宋青严肃地劝解,“虽说您与红莲城主关系匪浅,您相信他不会对您不利,但是魔域并非是他的一言堂。而且,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彷佛有什么大阴谋,甚至神宫中也出现了叛徒。” 阿十心想:“那你的感觉挺准的。” 但话一出口却又不是那么回事,阿十听见这具身体说:“怎么会,阿青,你多虑了,你、我、老师、阿淮,还有其他人,我们都相处几千年了,都是彼此的家人,哪里就称得上背叛了。” 阿十只想骂一句蠢。 元识还在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们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好。你呀,少跟老师过不去,你俩一凑在一起就会吵架,再有下次,我可不给你们调和了。” 原来宋青早就看不惯鹤寻了。 “殿下,不是我要跟他过不去,您也知道,神师他某些想法实在偏激。”宋青很是头疼,“前些日子羽山部与魔族起了冲突,他竟然要把涉事的魔给泯灭了!双方都有错,他却单单针对魔族,况且只是一些小打小闹,何至于此。” 元识说:“羽山部不是你的本族吗?他没准是在给你出气?” 宋青面无表情:“殿下,您觉得这可能吗?” 元识笑出了声:“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事我会去跟他说的,人魔皆是天地的造物,没有谁比谁高贵,也不存在谁一定正谁一定邪。老师他做法过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要慢慢来,我去找他说,你以神宫的名义给魔族那边做出补偿,羽山部参与的人你自行处置,我不干涉。” 听起来,元识与宋青倒是持同一套理论的。 随着宋青的身影越来越远,阿十发现自己也慢慢脱离元识的身躯,幻境逐渐消散。 第22章 神庙试真言 再睁眼时,神庙已经打开,一座硕大的神像高高盘坐于神坛之上,红衣长发,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捏着脸上面具的一角,似乎正要将面具取下。面具之下的眉眼低低垂着,像是在凝视什么,面具末端缀着一颗水滴状的晶石,打眼望去,像是一滴泪一般。 他在哭。 他为什么哭? “神庙已开——祭祀神子——” 随着国师长长的呼喊,众人在昭德帝的带领下下跪叩首,高台上的神子彷佛真的听到了信徒的呼唤,面具下的晶石散发光芒,光芒拂过之处瞬间焕发生机,阿十感觉到自己先前的旧伤已经被这道光芒彻底治愈。 很温暖,很熟悉。 “还真是神器。”阿十暗自嘀咕。 宁妄却一反常态地冷笑:“什么神器,不过是神子悲悯众生流下的一滴眼泪罢了。” 阿十愣了愣:“你想起来了?” 宁妄说:“一点点。” 阿十明白了,大概是这地方的什么东西触发了他记忆中的禁制,他的记忆应该会逐渐恢复的。 突然,光芒突然炽热起来,几乎灼烧得人头疼欲裂。阿十双手抱头,勉力向四周望去,只见每一个引道者都是这般,抱着头痛苦不已。 国师适时解释:“神明威压下,没有任何谎言可以被隐藏。” 阿十了然,这就是国师说的不用搜魂术也能看到真相的办法。 “还以为多高明,原来是这个。”宁妄记忆开始恢复后,彷佛看什么都不顺眼,谁来都要被怼两句。 阿十正想说话,却被他阻止:“别动!” 还挺凶。 阿十默默吐槽,看来只有心尖尖上的人才能有特殊待遇喽。 岂料,下一秒一股冰凉的气息贯穿全身,被烧一般的剧痛瞬间褪去,他听见宁妄说:“鲛人珠对抗不了神力,起不了多大作用。” 等彻底缓过来之后,阿十勉强吸了口冷气,缓缓稳定心神,问出目前最疑惑的问题:“祭坛刚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疼痛难忍?我看其他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这件事本来最好是去问宋离的,不过现在突然想听一下宁妄的答案。 宁妄的答案貌似不是那么对劲,只听他说:“因为你身上有元识的气息。” “谁?”阿十嗓子都快劈叉了。 宁妄重复了一遍,阿十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不应该啊,我又不认识他,难道是因为嗔骨?” 宁妄想了想,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也许吧,魔骨坚韧,只有用神明之力才能煅烧。” 阿十姑且把这个当作正确答案了,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自己的力量被用来烧毁爱人的肉身,并将其囚禁,一时不知道参与其中的两个人谁更惨一些。 当然,干出这种事的家伙毫无疑问地畜生不如。 “你是否抢夺了谢青初的业火珠?”国师走到阿十的面前,不等反应直接就开始发问。 虽然头不疼了,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嘴:“是。” 抢一个业火珠而已,应该还不至于罪大恶极,问题是—— “你说他会不会发现你在我身上?” 宁妄默了:“不好说。”还没想起这家伙到底是谁,实在不确定他会做什么。 “好吧,那就一起死吧。”阿十闭上眼睛,做好了被抓进大牢的准备。 然而,他问的却是:“你是否烧毁了寿康宫?” 阿十:“没有。” 他又问:“你是否隶属谢明与麾下?”谢明与,宣王的名字。 阿十:“不熟。” 然后,他就转向了下一个人。 这就完了?阿十竟然有些失望,问的竟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白瞎紧张半天。 下一个刚好就是长乐公主谢青初了,阿十决定看好戏。 然而,事情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昭德帝突然跳出来阻止:“既然母后寝宫一事与您的弟子没有关系便罢了,此事容后再查,解决血魔功之事为重。” 国师挡开他,说道:“陛下,臣的弟子已经给出了交代,现在该公主殿下了。您是皇帝,定要公正。” 阿十头一次对这老头表达赞赏。 国师:“你是否烧毁了寿康宫?” 长乐似乎挣扎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神力压制:“……是!” “你是否构陷阿十与宣王的关系?” “是。” “为何如此?” 长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夺权……” 倒是诚恳。 “哎,青儿你——”昭德帝长久叹息,很是无奈,“青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祖母虽说待你不甚亲厚,到底是骨肉血亲,何至于此啊!” 国师提醒:“陛下,神明试心最多只能问三个问题,问多了恐怕有损殿下神识。” 尽管女儿犯了错,昭德帝这个老父亲依旧不忍心伤害她:“罢了罢了,是朕教女无方。传令下去,长乐公主失德,罚俸三年,闭门思过,禁卫军统领一职就暂且交给宣王吧。” 长乐和宣王双双跪地称是。 需要被问心的只有阿十和长乐两人,另外三人在被神力洗髓后就已清醒过来。 神力洗髓,修行之路会更加广阔,修为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提升,青云司两位金玉弟子中的一位身上泛着流光,想来离破境不远了。阿十倒是没什么感受,除了头疼了一遭,看到些迷迷糊糊的画面外,什么感觉都没有,体内灵力更是如同死水一般一动不动。 好吧,可能真的是孽缘。 “神子在上,今罪臣叨扰,然上古邪术现世,逆天道,众生惶,罪臣不得已将请九天星出世,愿殿下准许。一切罪责,罪臣一力承担!”国师将不离身的手杖递到李惊鸿手中,他自己直直跪在神像前大声忏悔。 不知为何,阿十听着这些话心口堵得慌,仿佛有一团火在五脏六腑滚来滚去,却无法排解,就连国师佝偻的背影都觉得刺眼。 “没事吧?”宋离扶住他倾斜的身形。 阿十尽力压下咽喉的血腥气,将手臂从宋离怀中抽了出来,稍稍平复后回应:“无妨,多谢。” 宋离顺着他的目光移动视线,突兀地冷笑:“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听到他的话,阿十大概可以确定,宋离与国师绝对认识,而且关系匪浅,十有**这位国师也是出自神宫,没准还是和鹤寻是一伙的。 说到鹤寻——阿十稍稍往宋离那侧首:“你认识鹤寻吗?” “什么?”宋离飞快扭头,惊愕道。 阿十都担心他把自己脖子给扭断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宋离急得要死,死死地抓着阿十的袖子,“你怎么知道鹤寻?”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莫非鹤寻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什么禁忌? 阿十没注意到,当他说出“鹤寻”两个字时,国师的背部剧烈地晃动,险些栽倒在地,跟他比起来,宋离算是比较平静的了。 “听来的。”阿十没有说实话。 宋离复杂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信没信,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尚未起身的国师一眼,这才回答:“一个小人罢了。” 阿十哦了一声点点头若有所思:“你对他意见挺大。” 宋离毫不客气:“他活该!你离他远点!” 阿十莫名其妙:“我都不认识他,而且他不是已经死了,我上哪离他近。” 宋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只是仍旧犟着嘴:“反正你日后听见或者看见他都躲远一些,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倒是有意思,阿十忍不住逗他:“还以为你们神宫的人都挺团结的,没想到彼此之间矛盾还不小啊宋大护法。” 宋离这下是真的激动,“嗷”的一声差点跳起来,周围人就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十,双手不住地发抖,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阿十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体贴他刚刚暴露身份太激动,主动解释:“别激动别激动,我也刚知道,刚刚祭祀的时候不小心被拉进你们家神子的幻境了,不是故意偷听的哈。” 谁知宋离却更激动了,瞧他那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十看不下去了,赶忙转移话题:“看,你们家神子的眼泪被取下来了!” 接着就该上手弄死那遭瘟的血魔功了吧,嗔骨马上就能回来了!大概是因为血契的关系,这些天阿十一直睡不好,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乱梦不断,第二天早上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睡的火气十足,这种日子总算要结束啦! 宋离顿了一下转过头,微微弯腰,双手交合在眉心前半寸之处,眼睛低垂,不去看高踞于神坛之上的神明。 九天星缓缓从面具上坠落的同时,修炼血魔功的魔头已经被押了上来,尽管有嗔骨做锁,也抑制不住他长久的嚎叫。 束缚的密密麻麻的丝线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阿十不由地担忧:“你没事吧?” 宁妄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无妨,稍后洗洗就行。” 阿十来精神了:“洗?拿什么洗?原来嗔骨还能洗的啊,你以前怎么不早说,嗔骨洗起来是不是跟你洗澡差不多?”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宁妄艰难地挑了个正经的回答:“用水就行。” 阿十不依不饶:“灵泉呢?” 宁妄:“自然更好……”但是没这个必要。 第23章 魔王镇血魔 当九天星的光辉撒到那血魔身上时,丝丝缕缕往外泄的魔气被顷刻间净化,犄角、獠牙、利爪都在慢慢褪去,猩红的双眼逐渐变为正常的黑色,青灰的皮肤慢慢显露正常的血色,脸逐渐变成人们熟悉的样子。 柳元! “怎么会是柳师兄?”青云司众人窃窃私语,都是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模样,看来这柳元在青云司的号召力非同一般,就连作为大师兄的李惊鸿都没想到血魔功之下的真面目。 柳元不住地散发出尖利地嚎叫声,凄厉、急迫,彷佛在说些什么。 随着九天星光芒的不断闪耀,嚎叫声逐渐消退,柳元慢慢恢复了意识。 发现自己被束缚着,他愣愣出声:“我、我这是怎么了?” “柳元,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李惊鸿没忍住,率先质问。 柳元的反应不似作伪:“我做什么了?” “放肆!堂堂青云司弟子竟敢修习魔功,杀害无数百姓,你该当何罪!”昭德帝怒斥,身上威压丝毫不减,彷佛下一秒就要动手将柳元给掐死。 血魔横行皇城的时候你不管,等事情都快了结了又跳出来充好人,阿十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谁料,昭德帝的灵力刚落到柳元身上就被九天星给反弹了回来,昭德帝连退好几步,幸亏被长乐和宣王扶住了,要不然怕是得摔个屁股蹲。 国师在昭德帝发作前解释:“陛下,九天星的禁制尚未解除,贸然出手容易被反噬。” “他是故意的吧,人家动手之前他不提醒,挨了教训他才出来充当马后炮。”阿十不住地跟宁妄吐槽。 “不让他试试他又如何会信。”不愧是当过邪恶统治阶级的人,他很懂这一套,“横竖两个都不是好的,互相打死才是最好。” 阿十真心感慨:“你才是真厉害。” 柳元站也站不起来、动也动不了,还被五花大绑着谁一掌拍过来也没有还手之力,关键还连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既紧张又害怕:“国师、国师!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国师叹气:“你真的不记得你做了什么?” 柳元更急了:“我只记得那天与阿十师弟打过之后受了伤,我想着闭关调息一下,其他的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阿十挑眉:“嗯,这事赖我。” 宋离先插嘴:“放屁,你明明也挨打了,伤的也不轻。” 虽然听起来挺丢人的,但事实的确如此。 “师父,柳元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惊鸿问。 国师没有回答他,依旧看着柳元:“实话实说,五年前红莲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元脸上面露痛苦之色,涩声道:“五年前,我与十三位师兄弟一起奉命入红莲城阻止红莲城主投效魔尊,当时我们兵分两路,六人去阻止魔瞳晶矿石的搬运,剩下的七个人一同去拖住红莲城主,谁承想——” 谁承想正好中了红莲城主的圈套,被瓮中捉鳖。 “没办法,我们只能拼死一搏,可那是魔王,哪里是我们能抗衡的。赶巧的是,魔尊不知为何突然走火入魔,我们抓住这个机会想逃出去,可是那时的魔尊竟然更加暴虐,简直不分敌我。他杀人的手法也很残忍,竟然会把人血给吸干!” 血魔功。 “红莲城主居然修习了这等魔功!” “我呸!果然是魔头,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就是,没准这血魔功就是从宁妄那大魔头手里传下来的!拿同族练功,也不怕遭报应!” 众人议论纷纷,阿十可算领教了人魔之间的隔阂究竟有多深。人族认为魔族残暴、毫无伦理道德可言,魔族却又认为人族虚伪、不可结交。 “没有。”宁妄突然开口,“血魔功有违天道,魔域四方都严令禁止过,红莲城中更不会有这种污秽之物。” 阿十意识到他这是在解释,笑眯眯地回应:“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是不知情者胡说八道罢了。” “你是怎么离开红莲城的?”国师追问。 柳元皱紧眉头苦苦思索:“当时,我和师兄弟们被分散了,我跌跌撞撞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进了城主府的密室,刚好对上了红莲城主,他当着我的面啃食了一个魔兵,我想在劫难逃不如拼死一搏,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在城中乱窜只得到师兄弟们尽数牺牲的消息。” “最后,我只能放了一把火,将红莲城主预备敬献给魔尊的魔瞳晶和红莲城一起烧毁……” 柳元一字一句叙述那场让他痛不欲生的战役,到最后神情恍惚。 三言两语,背后不知是多少人命。 “你的故土,想回去看看吗?”红莲城最早是宁妄的地盘,他一直不说话,阿十想着他多少有些触景生情,主动出言询问。 “都成废墟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宁妄拒绝了,“况且就算还在,也不是当年的样子,没这个必要。而且,我觉得你得先看看这个人,我怀疑他被夺舍了。” 血魔功修至后期,不仅会失去神识,就连□□也会被腐蚀。兴许红莲城的新城主用什么办法保留住了自己的神识,意识清醒之际他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这个时候,夺舍的确是他最好的办法。 阿十避开宋离的阻拦走近,抬手将嗔骨从他体内抽了出来,然后灵力凝聚在指尖,扫过他的识海,果然,里面满是黑雾,唯有最深处还存有最后一抹灵力。 在场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看见了。 “师父,这——”李惊鸿急切地望向国师。 事情实在棘手,国师也难办。 血魔功无法逆转,就算散功也没用,何况他这并不是简单的血魔功,而是被魔王给附了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给杀了,而且是连着元神一点不剩的抹杀。 可是他多年来出生入死,这次更是深入敌营为人族做出了很多贡献,因为不属于他的错误就要让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又岂是人所为。 然而,不等国师做出决断,柳元已端端正正地跪下:“国师、陛下,被魔王趁虚而入且毫无觉察是弟子之过,何况还酿成弥天大祸。柳元实在无言活在世上,还请国师给弟子一个痛快。” 这话一出周遭一阵沉默,看来有不少人都在等他说出这句话。 也是,作为得利者来说,多少有点忘恩负义的嫌疑,但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就不一样了,是他自愿为了大义死的,我们会给他立碑,为他歌功颂德,我们会永远记得他! 占尽道德制高点。 阿十突然觉得这青云司也好没意思。 “不可!”李惊鸿急忙跪下求情,“师父、陛下,柳师弟多年来劳苦功高,被魔王附体并不是他的过错,倘若今日真让他冤屈而死,该让世人如何评价我们!” 突然有人小声嘀咕:“可是也不能把我们也给搭进去啊。” 那人一出口就被李惊鸿狠狠瞪了一眼:“师父,您博览群书贯通古今,一定会有办法的!” “若是在一千年前,人早就被他们敬仰的国师一剑砍了,哪里还能说这么多。”自打阿十说破宋离的身份,他就跟自暴自弃一样,在阿十面前丝毫不带掩饰的,现在更是有要连他昔年同僚的外皮给扒了的意思。 阿十哼笑一声,问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闻言,宋离捂了捂脸,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我很看不惯这老东西,但确实在这些东西上我不如他。” 懂了,就是读书少的意思。 “你呢?”阿十又问宁妄,仿佛他真的很想救这个之前将他打成重伤的人。 宁妄倒是给出了答案:“按理来说将闯进的元神剥离就是,可他现在已经被魔气浸染太深,还沾了人血,二者神魂都只怕融为一体。但一定要救的话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试,压制。” 魔族和人族不一样,魔族崇尚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因此低等级的魔会自觉臣服于高等级的魔。 世上还有比四大魔王之首神魂更强的魔吗? “你愿意救他?”阿十问。 宁妄答:“你想我便救。” 阿十也不跟他客气:“现在,还是需要做什么准备?” 宁妄:“身体借我一刻。” 话毕,阿十的神识自动退回到识海,而宁妄迅速占据了这具身体。 宁妄与阿十是很不一样的,在那一刹那,他的气势就变了,宋离更是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小臂,见过这番场景的长乐也瞬间注意到。 宋离看出来他们想做什么,犹豫过后还是撒了手。 宁妄走到柳元面前,不顾昭德帝的询问,直接伸手压在柳元的太阳穴上,一股强烈且澎湃的气息涌入,原本嚣张的魔气迅速缩小直到巴掌大,宁妄的气息化作一座牢笼,将它囚禁在内。 效果拔群,这一刻柳元身上的魔气消弭的几乎感受不到。 阿十又听到“不愧是嗔骨之主”一类的话。 第24章 初次离皇城 柳元体内的魔气虽然暂时被压制,但难保哪天不会卷土重来,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旁人,国师和昭德帝一同决定让他留在摘星楼修行,由国师亲自看管。 对于此决议,阿十举手反对:“不是我说,让他关在摘星楼有什么用,他真要暴躁起来没准连你们国师一起给杀了,到时候别又怪人家控制不住魔王,要拿人家陪葬。” 经此一事,昭德帝倒是对他彻底改观,被驳斥了也不生气,颇有些虚心求教的意味:“不知阿十公子有何高见?” 阿十理直气壮的受了,宋离猜到他想说什么,正要阻拦,却被阿十避开了:“简单,让他跟着我。” 昭德帝皱了皱眉:“你修为很高能力很强这点有目共睹,但是,你确定真当魔物发作起来的时候你拦得住?伤了城中子民又当如何?” 阿十慢条斯理道:“好说,首先,我觉得我拦得住;其次,我没打算待在皇城,更伤不了您的子民。”说着,他转头看向李惊鸿:“我说李师兄,当初你可是跟我保证过的,只要我成为引道者,你就放我离开皇城,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李惊鸿默默转头不与他对视。 国师接话:“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当时答应的是你一个人离开,而现在你却是要带上柳元——” “国师大人这是想出尔反尔了?”宋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会儿倒是向着阿十。 国师一眼不看他,只道:“血魔危险异常,你一个人很难让人放心。因此,你要离开可以,我有个条件。” 阿十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国师请讲。” 他眼神示意李惊鸿:“这是我一千年来唯一收的一个徒弟,他的资质、心性都属上乘,这么多年一直留在青云司不曾历练过。如今可让他随你一起,在途中你们也有个照应。” “既然是您的高徒责任重大我觉得还是——”阿十还想挣扎一下,有李惊鸿在身边看着,到时候可干什么都不方便。 国师充耳不闻,继续说:“你二人目前修为有限,路上险境众多恐难以应付,长歌门少主见识广博,可让他与你们同行。” 宋离高兴了,头一次觉得老东西还干点人事。 阿十还想争取一下,他又接着说:“新弟子入门已经许久,也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惊鸿,你清点人员,按照实力来匹配任务,让他们自行组队离城吧,限期三年。” “是。”李惊鸿应了。 话已至此,阿十也没话说了。 强买强卖! 宋离还喜滋滋地在一旁添堵:“怎么了?本公子很厉害的好吗?你带上我肯定只有好处,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事的,没准还能给你帮忙呢。” 阿十这会正在气头上,狗来了都得挨一脚:“呵呵,一个千年老妖怪,要是还活成个废物点心,那神宫也可以改名成养老院了。” 宋离摸了摸鼻子不再触他的眉头。 阿十转向昭德帝继续提要求:“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昭德帝挥手:“说。” 阿十道:“当年端王一案陛下您一清二楚,青瞳温辞母子当属无辜,且青瞳身为人族从无害人之心,他们尽管有错,如今也付出了代价,请陛下还他二人清白。” 昭德帝与端王本身就没有多亲厚,更是因为先太后的偏心龃龉深重,如今阿十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实力和不凡,他自然不会因此事得罪于他。 “准!” “你可以回去了。”阿十靠在关押妙凤的小院门口,远远地同正在侍弄花草的妙凤说。 妙凤愣了一下,待浇完那一桶水才走过来,到阿十跟前头也不抬就要跪下。 阿十平生没有让人给他下跪的习惯,赶紧拦下她:“做什么,这是愧疚了?” 阿十故意调侃,妙凤则是当了真,当初嚣张跋扈的架子一点也摆不出来,眼泪哗哗如水流:“行了行了,让人看见还说我欺负你。” “是奴家对不住公子,公子怎么罚奴家都是好的。”妙凤低头绞着手指。 阿十叹了口气没多问:“事情已经解决了,我没有任何损伤,而且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现在出去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道,青瞳和温辞是清白的。只是温辞为何要加入青云司,为何会死在青云司这一事我尚且不知,来日查出结果,一定告知于你。现在你自由了,可以走了。” 妙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阿十给她让开一条道她也没有反应。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阿十脾气很好地问。 妙凤终于鼓起勇气看着阿十的眼睛说:“其实当时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青瞳曾经离开过烟月楼,她说她的姐姐来了皇城,我以为她跟姐姐远走高飞了,但后来过了小半年突然又回来了,还怀了个孩子,从那之后她就变得很不对劲,每天神经兮兮的,总觉得有人要害她一样。” 这倒是阿十不知道的,之前的卷宗里面也没有提到这些:“你见过她姐姐吗?” 妙凤摇了摇头,又说:“我见过她女儿,就是那天带我去指证你的那位公主!” 这句话和晴天炸雷没什么区别了,长乐公主的母亲青妃和烟月楼的花魁青瞳竟然是亲姐妹! 阿十记得宋离说过青妃是上一代赤瞳盟的盟主,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让妹妹委身青楼?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青瞳姐姐的血脉?”阿十追问。 妙凤垂眉:“因为像,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有一只飞鸟图案,那鸟叫碧眼青鸾,青瞳说过,是她家族独有,而且只有女孩有。” 飞鸟图案? 阿十突然想起当日被人从烟月楼引出来那次,他与一个死士动手,那死士脖颈处也有一个飞鸟纹样的图案。 那个人又是谁? 青瞳、青妃,还是长乐? 不会是长乐,长乐的肩膀明明好好的,难道青妃或者青鸾其中有一个没有死? 阿十头都想疼了,余光瞥见妙凤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回神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多谢你告知。对了,你如果不想回烟月楼也可以,我可以帮你重新安排住处,户籍也可以找人帮你重新弄。” 妙凤冲他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只是奴家自打记事起就在烟月楼,外面的日子再好也过不惯。” 阿十表示理解:“那便如你所愿。” 阿十一直送到妙凤离开青云司,远远地瞧着她远去的身影,他突然问道:“你听说过碧眼青鸾吗?”问的是宁妄。 宁妄说:“听过,也见过,红莲城没有,他们一般生活在青锋城。以碧眼青鸾为印记,想必来自西域。” 魔族四域,西域青锋城,也是如今魔族的都城,魔尊的大本营。 魔域无论春夏秋冬,长年阴暗不见阳光,不像朝云,长风万里,春日暖阳,云卷云舒,绿叶新生,正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一行人刚出城门就失了方向,李惊鸿作为大师兄头一回发问,毕竟此次国师让他跟着阿十走,他好像没有决定权。 “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大家都这么大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强求。放心,我不会同国师告状的。”阿十非常善解人意地提议。 几人无语地看着他,宋离更是翻了个白眼:“你这想把我们甩掉独自浪迹天涯的心思太明显了。不是我说,你都肯把柳元带在身边,为什么非得要赶我们呢?” 除却柳元在外的几人目光灼灼,满眼控诉。 阿十多少有点虚心:“哪有,我这是为你们好,不想耽误你们的时间。” 宋离呵呵:“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同你一起。” 李惊鸿紧随其后:“师父既然如此安排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风缈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我可是专门找李师兄把名字加进来的,当然要跟着你,你说是吧,初月姐?” 当日,刚下万寿山李惊鸿刚开始统计名单时,风缈磨了李惊鸿许久,非要与他们组队,甚至到后面连初月都被他抓过来了,李惊鸿没办法,问过阿十的意见后只得答应。 初月催马向前走了几步:“随便。” 最终的决定权又回到了阿十这里。 没办法,现在的阿十跟个文盲差不多,压根不认路,只好请教大魔王:“我们往哪走啊?先找个地方给你想想办法,至少得弄出个身体来。” 宁妄想了想说:“点苍州。” 阿十果断:“走吧,那就点苍州!” “诶你要去点苍州不早说,我熟啊!”宋离相当兴奋。 想起来了,长歌门就在点苍州无根海。 “是吗宋离,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能去你家玩了?”风缈也跟头一次出门的愣头青一样。 宋离吊儿郎当地回答:“怎么不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啊真是。” 风缈笑嘻嘻的:“想去当然可以,就怕你不敢。” “笑话,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点苍州哪啊?” 阿十懒洋洋的声音散在风里:“白云城——” 第25章 白云城微生家 “烧饼!热乎的烧饼!” “姑娘们看看啊,最新款的胭脂!诶公子要不要给心上人带一盒啊!” 阿十避开路边叫卖胭脂水粉的妇人,眼睛止不住地四处打量,看什么都很有意思,碰到实在感兴趣的还要上手摸一摸。 其实几人都鲜少见过这场面,就连一向冷淡的初月都走的慢些。 宋离一直待在点苍州,对白云城也很熟悉,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十后面,但凡是让阿十多看两眼的他都能大方买下来,就跟哄孩子似的。 “让开!让开!别挡道!”正高兴着,突然街头传来粗鲁的呵斥声,正在街上走着的百姓闻声赶紧往旁边躲,生怕晚一刻就惹上事端。 “不是这人谁啊,比皇城的贵公子还要嚣张跋扈。”风缈骂骂咧咧。 李惊鸿道:“皇城戒备森严,陛下严禁闹市纵马,王公贵族没人敢触霉头。” 宋离抱着堆得比他人还要高的东西凑过来,偏了偏头把眼睛露出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哦,微生家的啊,应该是微生家大小姐微生弦,这位大小姐脾气大得很,每次出门都是这个架势。” “微生,就是白云城第一大家族的微生家?”李惊鸿统管青云司,对天下宗门之事都了如指掌,微生家自然也是听过的。 宋离点头:“对,这位大小姐之前还去参加过青云试炼。”看架势,十有**是没通过。 “架势也太大了。”风缈抱怨,微生弦不知道看上了什么,车队一直停在街口,浩浩荡荡的车马,把市集都堵死了。 “没办法,”宋离将手上的东西收进储物袋,活动了一下手臂,“微生家是千年前点苍州第一世家姬氏的旁支,姬氏在人魔混战中没落了,微生家却继承了遗留下的所有的底蕴,在点苍州几乎没什么敢惹。当然,我们长歌门除外。” 说着,他拍拍手径直朝着微生弦的马车走去,慢条斯理地敲了敲车窗。 “归元灵犀术就是当年姬氏的绝学。”宁妄提醒道。 阿十此番来白云城为的就是归元灵犀术,按照宁妄的说法,能助他修复神识,甚至能脱离嗔骨。 “这可真是好缘分。”阿十拍了拍手也凑了上去。 “阿十师弟这是想与微生家结交吗?”柳元礼貌地问。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风缈是个爱凑热闹的,见着有好戏看立马就凑了上去,完全忘了方才还在生气。 李惊鸿等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宋离与微生弦聊的还挺好,微生弦看起来不像是个不讲理的,得知他们远道而来,爽快地就将一群人领回府中。 “听闻宋少主入了青云司,那这几位?”微生弦坐在上首捧着一杯茶示意。 宋离站起身挨个介绍:“这些当然就是我的同门师兄弟了,柳元、风缈、初月,还有嗔骨之主阿十,以及你最感兴趣的青云司大师兄李惊鸿。” 最感兴趣? 微生弦听出他的意思,半点不扭捏:“哈哈,都说宁嫁李惊鸿,不入皇室门,放眼整个朝云哪个姑娘不想与李公子**一梦呢?” “李师兄桃花果然很旺盛。”阿十揶揄。 李惊鸿脸都红了,哭笑不得地摆手:“没有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还偷偷瞄了一言不发的初月一眼。 “说说而已,”微生弦唇角微勾,“世上又有几人能真的做李公子的入幕之宾呢?” 眼见李惊鸿有原地自燃的架势,柳元打圆场:“大师兄婚约在身只怕是没有艳福。” 众人嬉笑一阵,终于说到正事上。 微生弦问:“各位远道而来我白云城是有何贵干呢?” 阿十回答:“历练,青云司弟子入门之后都要经过历练。” “这我倒是听说过,”微生弦点点头,“前些日子就听说了,青云司新入门的弟子已经开始历练。不过据我所知,此番历练好像没有涉及我们白云城。” 看来微生家对皇城的事了解不少,李惊鸿正色:“历练的弟子各有各的任务,去的地方也各不相同,朝云全境都有所涉及。” “就是,去哪还不是我们李师兄的一句话。”阿十面不改色地甩锅,李惊鸿坦然地认下。 微生弦认可这一说法:“也是,有宋少主同行,点苍州确实是个好选择。只是为何不直接去无根海?无根海可是点苍州最繁华的地方,也是长歌门所在。” 这是直接问来意了。 阿十没跟她拐弯抹角,倒是坦然:“听闻微生家有一门秘术,叫作归元灵犀,在下有位朋友神识受损,所以想求此法一用,还望微生小姐通融。” 其他几人一路跟了过来,除了有所猜测的宋离,倒是第一次听说他的目的。 “我知这话说的不礼貌,只是实在别无他法,在下并非强取豪夺之辈,微生小姐若肯相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阿十难得礼貌。 李惊鸿虽不知内情,但相信他的为人,也帮衬着说:“微生小姐放心,我青云司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青云司大师兄的诺言还是很管用的,微生弦松了态度:“归元灵犀虽是秘术,但若能用于救人也是好事一桩,只是——” 她突然犹豫。 阿十不是傻子,知道她有条件,赶忙附和:“可是有什么难处?” 微生弦叹了口气:“宋少主大概知道,早年间微生家的当家人是我母亲,她却突然身染重病,只能靠汤药延续生命,我这个做女儿的看着也揪心。” “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治好微生家主。”宋离道。 微生弦摇摇头:“我母亲的病多少名医看了多没用,我已不敢奢求。但曾听一位游历的神医说,有一味药叫作寒烟草,凡人服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修士服用不光能修为大涨还能延年益寿,只是我苦求多年而不可得。” “世上真有这般神奇的仙草?”风缈迷惑,“别是在诓我们吧……” 阿十阻止她,朝微生弦拱手:“既是微生家主所需,我等定然尽力寻找,想来微生小姐已有线索,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微生弦哈哈大笑:“阿十公子果然坦率,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够痛快。你说的没错,我找了这么多年,并非一无所获。无根草生性奇特,不长于平地荒原,也不长在悬崖峭壁,而是生在无根海海底。” 闻言,众人脸色都变了。 无根海之所以名为无根,正是因为无人知晓源头在何处,不仅如此,无根海周围五里内寸草不生,海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法飘过,生灵一旦沾到海水便会被拖拽进水中,永远逃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人的皮肉一旦接触海水就会立马溃烂,时间一长,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 传说中,能在无根海来去的只有鲛人一族的王,然而鲛人族早已灭绝。 “太危险了,别去。”宁妄果断拒绝这场交易。 风缈更是不可置信:“什么鬼东西能长在无根海里,不想给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微生弦冷笑:“我不过实话实说,诸位如果没有这个能耐——” 阿十打断她的话:“微生小姐,在下尽力一试。” “阿十!”风缈出了门还在跳脚,“那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她就是不想给我们那劳什子的破功!” 阿十倒是淡定:“功法是人家的,人家给不给、需要什么条件才给是人家的事,我只能照做。放心,不会牵扯你们,无根海就在长歌门旁边,你们跟着宋离去长歌门待一阵子,我想想办法。” “说什么呢你!”李惊鸿拿出大师兄的架势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自作主张师兄就没有罚你了,现在你还安排起我们来了。” “我们一路同行,遇到问题自然也要一起面对。”柳元也不赞同道。 “就是,你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风缈叉着腰质问。 “六个人总比你一个人要强得多。”初月难得开口。 阿十被他们教训得头疼,摁了摁眉心:“那地方诡异的很,你们跟着去太危险了。” “你一个人就不危险了?”宋离幽幽道,甚至还凑到他耳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别想糊弄我。” 阿十:“……” 阿十真心发问:“你当年和宋青关系是不是还可以?是不是还称兄道弟的?” 宁妄果断否定:“没有,在我的印象中,他看见我总是横眉冷对的。” 阿十呵呵,大概是因为你拐走了人家的镇宫大宝贝,所以这样算来,宁妄算是神宫的上门女婿,而宋离充当就是恶婆婆角色。 这就说得通了,虽然看不惯姑爷,但架不住自家掌上明珠的小姐喜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方出了事还得出手相助。 宁妄看穿他的想法,制止道:“你想太多,他巴不得我死。” 这可说不一定。 宋离还在威胁:“你要是敢撇下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阿十冲他咧了下嘴角,转头就冲众人坦白:“诸位,先说好,我要归元灵犀术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器灵,他的在青云秘境关久了神识受损,说话都时灵时不灵的,所以我是为了帮他修复神识才来点苍州的。” “我就说你的器灵为什么从来不在外面说话,原来是不行啊!”风缈兴致勃勃地围着嗔骨转,“嗨,小器灵,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小器灵本人:“……” 李惊鸿早有猜测但是头一次确认,拍了拍阿十的肩膀道:“嗔骨是青云司秘宝,器灵是你的朋友,襄助他青云司弟子责无旁贷。” 第26章 鲛人王星澜 “这鬼地方就是无根海?”阿十蹲在一个沙坑边上,捡起个石头往水里扔去,水面溅起水花,石头迅速沉底。 海面一望无际,上空还飘散着浓浓的雾气,雾气糊到脸上时刀割一般疼。 “哎哟我说姓宋的,你家就住在这海边上啊,晚上睡得着吗?”风缈抱怨。 李惊鸿在四周转了一圈,确实如传闻中所言,方圆百里,只有黄土砂岩,连只鸟都看不见。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人强,动物避开的地方,绝对不适合人待。 “这海有人下去过吗?”李惊鸿问。 “有吧,”宋离漫不经心地吓唬人,“听说无根海里面每葬身一千个人,海面就会上升一寸,反正我觉得吧这水面比我小时候要高。” “这得死了多少人。”柳元感慨。 阿十翻了个白眼:“别听他胡说八道,哪有那么玄乎,真要这么离谱,他们长歌门还能在这待一千年。” “欸跟这可没有关系,长歌门建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宋氏先祖出身羽山部,羽山部世代生活在无根海附近,这是传统。而且当年神子殿下还夸过我们先祖眼光好,在这易守难攻,安全的不得了。”宋离表示否认,甚至搬出了他最尊敬的灵珑神子说事。 “除了鲛人王,可曾有人活着从里面出来过?”初月不与他们东拉西扯,直接问道,“若有,用的是什么法子?” 宋离正色:“有,还不止一个,不过他们二人情况与我们不同,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谁?”初月言简意赅,不搭理他的废话。 宋离深吸一口气,道:“灵珑神子和红莲城主。” 众人鸦雀无声,他们没有问是哪个红莲城主,能跟神子放在一起的从来只有一位。 “而且就算是他们二人也没有全身而退,”宋离接着说,神色凝重,“灵珑神子卧床三月不起,红莲城锁城半年,想必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二人尚且如此,遑论我们。” 李惊鸿追问:“他们是直接下去的,没有用任何保护措施?” 宋离默认了。 李惊鸿又道:“他们靠的是无与伦比的修为,倘若我们能找到什么宝物法器短暂提高修为或者保护,是不是也有机会?” 不得不说,那老东西教出来的徒弟都一样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棒槌。 “我是这个意思吗?”宋离都快气笑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那么高的修为都扛不住,更不用说我们。” 他们自己争辩着,没人发现阿十此刻正陷入恍惚,他甚至无知无觉地就将手伸入无根海中。 “啊——”风缈突然尖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阿十也被吓清醒了。 宋离魂都差点吓了飞出来:“我的小祖宗,你干嘛呢?”风风火火地冲过去,抓起入水的那只手看,直到确认只是泛红这才作罢。 阿十不太适应跟人亲近,迅速把手收回来:“皮都没破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你还敢伸手进去!这要是毒药你怕是小命都没了!”宋离嗷嗷大叫,完全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是啊,阿十,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何必要冒这么大风险。”李惊鸿也很不赞同他这种冒险的做法。 阿十只得老老实实安慰加保证了一连串。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彷佛就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将他拉入水中,水中好似有什么不能抛弃的宝贝似的。 当然,这话他没跟任何人说。 “你刚才怎么了?”宁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阿十张口就来:“试试这个水威力是不是真那么大。” 宁妄默了一下,方道:“你太小看它了。” 阿十哼哼两声:“知道知道,这可是能将你和灵珑神子一锅炖了的神水。” 许是他阴阳怪气的太明显,宁妄忍了又忍没忍住:“为什么你每次提起灵珑都是这个语气?你跟他有仇吗?” 阿十愣了一下,许久才摇头:“没有。” “好吧,”宁妄咕哝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觉得你与他之间一定有关系,有机会可以找宋离问问,他应该知道内情。” 阿十顿了一下随口敷衍:“再说吧。” 等他回神瞬间被吓了一跳,只见其他几人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们干嘛?”阿十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没发现哪不对劲。 风缈率先问:“你的器灵说什么了?他有什么好办法吗?” 阿十:“……” 阿十没好气道:“没有,他就一个狗屁不通的废物点心,能说什么有用的话。” “好吧,”风缈叹气,“刚看你脸色不对劲,还以为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脸色对不对劲不知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可以试试:“你们离远点,我有个想法。” “不行!”宋离最先反对。 李惊鸿也不赞成:“阿十别冒险,我们还有时间。” 阿十从腰间取出一枚粉白的珠子,特意递到宋离面前晃了晃:“这是万寿山那会宋离给我的,当时神子力量太强险些伤到我的神魂,就是这个东西护的我。后来我发现它不仅能保护神识,甚至连身体上的损伤都能治疗。如果我带着它,下去没准真的能行。” “太危险了,不行!”宋离依旧不答应。 阿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终于松口:“要试也行,给我我来,你在上面等着。” “还是我来吧,我的修为比你们高,又是你们的大师兄,理应我来。”李惊鸿也道。 柳元紧随其后:“不如让我来,我体内有个魔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我死,肯定会出手相助的,没准他不输当年的宁妄。” “扯淡。”阿十话不过脑子,见众人脸色不对劲才找补,“这是我自己的事,让你们陪着我跑这一趟就算了,哪里还能让你们涉险。不用争了,我自己来。” 宋离脸色铁青:“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以为阻碍只有水的腐蚀吗?一旦沾到水面,人就会迅速沉到海底,且再也浮不起来。反正,我决不同意你去冒险。”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想想其他办法便是,没必要冒这个险。”初月道。 一群人争来争去,到底没达成一致,结果倒是争出来了。 “阿十!” “师弟!” 在落入手中的一刹那阿十只想说:“去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破运气!”不过,是谁说的无根海里没有生灵,这不是有妖怪吗?还是个抓人脚的妖怪。 传说造谣者甚多,但有一点没说错,无根海水,削皮蚀骨。 疼…… 海水沾到身体的那一刻全身上下如同被人用刀子一层一层地刮去皮肉一般,嗔骨源源不断地散出红光,,妄图拖住阿十下坠的身体,宁妄在识海里也不住地叫喊,却只是徒劳。 阿十的意识随着身体的下落慢慢消散,最后一刻迷迷糊糊地看到腰间慢慢散发出粉白的光芒。 “殿下!殿下!” 谁?是谁在说话! 阿十挣脱诡异的梦魇猛地坐起身来,坐在他床边的人长长地松了口气:“殿下您总算醒了。” 这是…… 阿十听到熟悉的称呼,下意识地四下打量,白玉砖、琉璃瓦、鲛人纱、夜明珠,又是神宫。 这是又被拖进什么奇奇怪怪的幻境了吗?阿十很是无奈,只是不知道这回的主角又是谁。 “殿下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坐在眼前的人一手搭上自己的脉,一边关切地问道。 阿十不习惯旁人的靠近,对眼前人虽说并不排斥,但就是莫名地想把手收回来,彷佛是……心虚? 动起来那刻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全身上下像是刚从刀山火海爬出来的刺痛可太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无根海吗。莫非,这就是宋离说的灵珑从无根海出来后躺了三个月的时候? 果然,下一秒,眼前苦口婆心道:“殿下,您也太胡来了,无根海是什么地方,就算您修为高强,也不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元识讪讪赔笑:“意外意外,纯属意外。” 眼前人明显不信:“意外什么,殿下莫非忘了臣看到过往半个时辰能发生的事?” 看到过去的事,这不是鲛人王独有的技能吗?难道这人是…… 星澜手指在椅子扶手处轻敲,椅子下的滚轮移动到桌边,他抬手倒了杯水,滚轮又将他带了回来。 阿十忍痛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瞧见他袍子下面露出的一截波光粼粼,还有几乎垂到地上的青蓝色长发,确认了猜测。 灵珑神子座下青龙护法星澜,鲛人一族的王。 星澜看着他喝完一杯水才缓缓开口:“殿下,臣想问一问,您与那红莲城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识将水杯搁在手里把玩,想了想给出一个不算确切的答案:“应该算朋友。” 朋友?还是应该算? 星澜勉强接受这个回答:“殿下,您要与魔王交朋友臣不反对,您自有您的打算,可是您也不能为了救他不顾危险跳进无根海啊!” 他有个屁的打算,摆明了就是色迷心窍,阿十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星澜眼神明显没有宋青好,还在谆谆教诲:“魔王生于混沌,无根海于他而言并不致命,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元识估计是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欸?怎么就你一个人,宋青呢?他不来骂我一顿?” 星澜无奈:“宋青送那位魔王回红莲城了。” “什么?”元识一个震惊,差点蹦了起来,瞬间疼的龇牙咧嘴,“他伤的可比我严重,现在回去,他手底下那堆牛鬼蛇神能老实吗?不行,我得去看看。” 还没爬起来就被星澜按下去:“不送他回去怎么办,若是让他留在神宫,传出去要么是殿下您背信弃义软禁魔王要与魔族开战,要么被人族揣测您是不是要跟魔族结盟反攻人族了,您觉得哪个合适?” 元识没话说了,现在的局势确实是这样,双方都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站在中间的神宫是最难过的。 星澜服侍他躺下后又安抚道:“殿下放心,红莲城主受伤的消息已经被臣封锁了,不会有人知道。而且臣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加上魔族强悍的自愈能力,他顶多半个月就没事了,倒是您,可得好好养养。” 半个月?可是不是说红莲城关闭了半年吗? 第27章 消失的微生家 “久违了……”阿十听见长长的一声喟叹,彷佛隔着遥远的时空。 “是星澜吗?” 明明身处暗淡无光的海底,阿十却觉得自己似乎还在千年前的光亮神宫,眼前仍旧坐着一个鲛人王。 但现在的鲛人王并没有坐着,遮住鱼尾的衣袍早已不见,他**着上身,青蓝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长长的尾巴自由地飘荡着,阿十正靠在他的尾尖上。 “我的殿下啊,您为何总是长不大?”明明是教训的话,落在耳朵里却是满满的宠溺与无奈,就好像是大人对自家调皮的孩子没办法。 阿十倔强地咕哝:“我不是元识,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星澜用尾巴将阿十托了起来,带着他慢慢往海上游,“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快回去吧,下次别来这儿玩了。” 谁疯了才来这玩。 阿十想抗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里发出的只有悲伤的呜咽。 出水的前一刻,星澜最后摸了摸他的眼角,他说:“别哭。” 谁哭了!明明就是无根海水太疼了。 “阿十!”一群人簇拥过来扶着他。 阿十看着化作流光飞回自己腰间的鲛人珠默默无言。 “别碰我,这海水会伤人。”阿十避开凑过来的七手八脚,“海底根本没有寒烟草,我们被骗了。” “什么?难道微生弦骗了我们?“ 谁知道呢。 阿十原地缓了一会儿,突然冲宋离笑了:“多谢你的珠子,要是没他,我今天就把命留在这了。” 宋离眼眶微微泛红,侧过头避开对视:“不用谢我,这是别人给你的,不关我的事。” 阿十不记得在哪听说过了,灵珑神子四大护法中,青龙护法星澜和朱雀护法宋青关系是最好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风缈满脸忧愁,“寒烟草根本找不到,可是没有寒烟草微生弦又不肯给我们归元灵犀术,没有归元灵犀就救不了阿十的器灵。” “先前微生小姐说她派人寻访许久才得到线索,莫非微生家也被骗了?”柳元猜测。 “不可能。”宋离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微生弦可比你们想象的心狠手辣多了,她在知道线索的第一天就一定会进行验证,倘若有人欺骗了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微生弦是故意的!”李惊鸿也想不通,“可是为什么?无根海要人性命她是知道的,我们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阿十的衣物和头发都已经用灵力烘干,他站起身来拍拍手,道,“走吧,这鬼地方待久了没准你们也得脱一层皮,男的没什么,女孩子要是破相了,可就不好看了。” 白云城与无根海相隔千里,哪怕是修行者也要费上好一番工夫,一来一回足足折腾了整整五日。 白云城倒是繁华如昔,想来也是,短短几日能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阿十一行人径直走向微生家的宅邸,一到门口几人同时默然,五日前还是喧闹的世家大族,此刻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荒凉,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剩下大门在风中的吱呀声。倘若不是大门上方挂着的微生二字,都会以为跑错地方了。 风缈人都麻了:“这是跑了?” 路过的一个背着背篓的大爷看见他们站在这迟迟不走,一个个还都跟被雷劈了一般,好心提醒了一句:“微生家前天都举家搬走了,你们来晚啦!” 几人:“……” “不是她骗我们跑这一遭意义何在?现在她自己也跑了,就是为了躲我们回来报仇?早知如此她骗我们干什么呢?”风缈简直要疯。 宋离奇道:“微生弦什么时候这般胆小怕事了?” 阿十却是笑出了声:“果然。” 其他人疑惑地看着他。 阿十不多说,抬手一挥,强劲的灵力迅速扫过整座宅院,巍峨雄伟的府邸瞬间变了个样子。 古色古香的建筑依旧在,只是原先的奢靡华贵变得腐朽衰败,一看就是荒了许久。 那大爷被这场面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连背篓都跑掉了:“鬼啊!有鬼啊!救命啊!” “……” 风缈木然:“所以我们都是瞎子吗?”竟然连幻境都分辨不出来。 李惊鸿捂脸:“青云司的名声啊!” 柳元苦笑:“败的干干净净。”天可怜见,一群所谓的天之骄子,结果连个障眼法都看不出来,眼睛真的可以捐了。 初月眉头皱的死紧,显然压根没想到这一出。 阿十好整以暇地看向宋离:“不是说微生家是白云城第一世家?不是说点苍州没有什么逃得脱你们长歌门的眼睛?你们长歌门的招牌呢宋少主?” 宋离倔强地转过头,言简意赅:“砸了。” 阿十:“……”怂的也太快了。 宋离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着阿十的手腕:“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阿十把他甩开,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神色:“进门那会儿就看出来了,整个微生家除了微生弦,全是傀儡,而且是做工非常精巧的傀儡,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 “那你故意往无根海跑一趟是为了?”李惊鸿问。 阿十拨了拨腰间的鲛人珠:“人家大费周章就为了把我引去无根海,不去怎么对得起人家。”别让我逮着是谁把本公子扯下水的! “师弟果然不同凡响。”李惊鸿真心实意叹服。 阿十不管他多真情实感,提醒道:“现在还是先看看白云城里面还剩几个活人吧。” “什么意思?”初月目光锐利。 阿十瞧着大爷爬走的方向目光幽深:“我怀疑这是一座死城。” “什么!” 阿十面无表情地说出足以吓死人的话:“也就是说我们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就踏入了一个阵法,修行的微生家都全族覆灭,凡人又怎么可能在阵法里面存活,至少刚刚背着背篓的老者就不是人。” “那……分头行动?”长久震惊中李惊鸿艰涩地开口。 阿十干脆利落地分配:“柳元跟着我,李惊鸿和初月,宋离和风缈。” 其他三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但风缈和宋离听到安排不约而同地想反对,阿十压根没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就这样,诸位,小心为上,最好都留着命回来。” 李惊鸿第一个附和:“好,有事青云玉令联系。” “你想做什么?”宁妄问。 阿十一眼不看身旁的柳元,甚至连头都不曾偏一下,嘴角勾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得看人家能忍到几时。” 宁妄提醒:“他不好对付。” “知道,”阿十没有显露多少异样,“他要是没点本事白瞎我陪他遛了这么久,就是可惜你的肉身还是没找到办法。” 宁妄默了一会儿,道:“不急,本身归元灵犀术就不一定有用。” “什么有用你也没说啊。”阿十抱怨道。 宁妄没搭话,这个世上能重塑肉身的只有一个东西,可那个东西早已成为禁忌。 “师弟,我们这一路走来你可发现有活人的踪迹?”眼见阿十领着他往一处人烟稀少的巷道走,柳元没忍住问道。 闻言,阿十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有没有活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柳元脸色僵硬:“师弟这是何意?论起修为师兄——” 阿十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装这么久不累啊红莲城主?不对,应该是红莲城主身边的小喽啰,傅、青、涯。” 阿十一字一顿生怕气不死人一般,说完还挑衅地抱胸欣赏他千变万化的脸色。 自知已经暴露,“柳元”索性不再装腔作势,久违的血气和魔气一层层绕上身躯,眼珠发红,丑死人不偿命的犄角倒是没有长出来,不过青灰的脸色也够瘆人了。 傅青涯,曾是宁妄手下少数可以近身伺候的侍卫之一,最擅长的就是傀儡术。 “不是我说,”阿十嘲讽,“魔域没太阳就算了,你都到人族晒这么久,怎么还是一脸死相,晦气。” “找死!”傅青涯被彻底激怒,利爪朝阿十狠狠地掏过来。 阿十脚步轻移,手都没伸出来,回回都恰好避开攻击,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嘴上也不饶人,傅青涯简直被气个半死。 “虽说你这人修为不行、长的不行,但有一句话没说错,”阿十一个后空翻退到傅青涯的身后,“我,的确比你强,而且强很多!” 话音未落,手上灵光尽显,左手做拳,右手为掌,一招一式与他缠斗在一起。 打着打着傅青涯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时隔千年,你就只剩这点本事了吗?不是高高在上不是目中无人不是众生之首吗?堂堂神子,竟然连我一个小喽啰也奈何不了,你算什么神!” 阿十神色不变:“总比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蠢相好。” 说着,手刀重重砍过傅青涯的脖颈,顿时鲜血如注,脖子都只剩半截粘在肩膀上。 灵珑神子元识,一个死在千里荒原的倒霉蛋,他还有个名字,叫阿十。 第28章 柳元和傅青涯 “你……”宁妄在两人打斗的间隙突然出声,欲言又止。 元识知道他想说什么,飞快地回答:“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可能就是你那早死的倒霉蛋旧情人。” 虽然有点离谱,但确实是意料之中。 上古魔王又岂是谁都能轻易唤醒的。 “你在干什么!”被忽视了的傅青涯顿时怒火中烧,他平生最恨被人轻视。 元识就跟逗狗一样溜着他:“跟你旧主子说话呢,怎么,宁妄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主子说话的时候插嘴。” 宁妄不再通过识海,声音直接从嗔骨中传出:“没有,红莲城没有这种没规没矩的废物。” 效果惊人,宁妄的声音响起那一刻,傅青涯的脸上出现一抹显而易见的空白,但很快就化作癫狂:“哈哈哈!魔王之首又如何?照样被困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连肉身都没有,你算什么魔王!如今,我才是红莲城主!我才是!” “我看你是个躲在别人身体里不敢出来的废物!”背后传来一道狠辣的斥责声。 “谁?”傅青涯转身,只见李惊鸿初月风缈宋离一排地站在那,个个都摆出作战的架势。 傅青涯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狞笑着瞥向神色冷淡的元识:“灵珑殿下,什么时候这等废物也能做您麾下之臣了?您的部下不是要一人抵万军的顶尖战将吗?” 什么! 除却宋离,其余三人个个神色震惊,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宋离短暂的讶异后很快回神,长笛握在手中,周身杀意密布,他说:“神子座下南方护法朱雀在此,宵小胆敢造次!” 好好好,尚未重塑完成的世界观再次破裂。 “你你你你你——”风缈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他,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离、不,宋青叹气:“妹妹,能不能先干活?” 阿十没眼看:“阿青,你又在啰嗦什么。” 宋青飞快说了一句“臣给殿下护法,”接着悠扬的笛声响起,绵长的声波干扰着傅青涯的神识,并将他困在原地。 傅青涯暴起,直直朝宋青冲过来,刚开始动就被元识一脚踹了回去。 李惊鸿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加入战局,傅青涯连被谁趁乱踹了一脚都没顾得上。 “阿十,攻他眉心,他的本源在那!”宁妄隔空指挥战斗。 闻声,风缈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住刀。 “敢问前辈又是何方神圣?”饶是李惊鸿都有点崩溃。 宁妄古井无波却一路奔着吓死青云司大弟子进发:“幸会,红莲城宁妄。” 元识还跟他一唱一和:“就是你们说的四大魔王之首。” 李惊鸿的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嘴唇都在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腔疑惑无处发泄,只好变本加厉地打在傅青涯身上。 所以,谁来告诉我,传说中你死我活的神子和魔王为什么会凑在一起?他们不是宿敌吗?! 风缈的修为目前在几人中是最低的,傅青涯察觉到这一点后把大部分力量都落到她身上,风缈措手不及挨了一掌,元识迅速将她扯到身后。 眼见计划落空傅青涯恼羞成怒,招式越来越没有章法。突然,他脸上魔气汇成的黑线散出淡淡青光,傅青涯突然头痛欲裂,甚至有一瞬间的迷茫。 李惊鸿等人抓住这个机会,穿心而过,元识抬手封住了他的本源。 傅青涯就此倒了下去。 初月正想再补一剑,却被元识拦下了,面对众人不解的眼神,他轻声解释:“柳元还在。” 真正的柳元还在这具身体里面。 倒在地上的身体眼皮颤动,众人屏息凝神地盯着,只等他睁眼那一刻。 眼睛睁开了,是黑色的,也是清明的。 是柳元。 他在说:“大师兄,对不起。” 李惊鸿丢下剑握住他颤动着的、青灰色未曾褪去的双手:“没关系,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是最优秀的金玉弟子。” 李惊鸿与柳元是同一年入的青云司,李惊鸿却被国师看中很早就得到了金玉令,李惊鸿知道柳元其实一直不甘心,他想证明自己,所以接下了前往红莲城的任务。 他回来之后一反常态不要金玉令,李惊鸿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是他心伤未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因此没有多问。 如今看来,什么没脸接受金玉令,通通都是放屁,明明就是傅青涯自知魔气缠身过不了灵石验身,这才一直推辞。 每一位弟子进阶之际都要进行灵石验身,既是确保身份,也是协助弟子探明自身存在的问题。尤其是青玉升金玉,往往会由国师亲自来进行。 柳元轻轻摇了摇头,李惊鸿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可是没机会了,随着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世上真的没有柳元了。 五年前青云司付出两个金玉弟子、十四个青玉弟子的代价到底是重创了傅青涯,真正的柳元苦苦支撑的最后一缕意识在关键时刻爆发,终于亲手报了自己的血仇。 柳元的肉身受魔气浸染太深,早已经无法留存于世,最终只能以灵火彻底焚烧,李惊鸿收敛了他的骨灰,准备带回青云司。 “师……灵珑殿下,您接下来如何打算?可还要回青云司?”李惊鸿话说到一半又赶忙改口。 元识看着身后这座化为死域的白云城,想了想道:“我准备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关于傅青涯的事我还有一些没有搞清楚。至于你们几个——我想想,初月跟着李惊鸿回去吧,一路上有个伴,风缈和宋青随意,愿意走就走,想留就留,我无所谓。” “我当然是要跟着殿下!”宋青立马脱口而出。 元识冲他抬了抬下巴,颇有些揶揄:“我说阿青,你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怎么性子也没以前沉稳了?留下可以,不许碍我的事!” 前半截就算了,勉强算事实,后半段打死不认:“我几时碍过事?殿下您不要乱说!” “诶,首先,把你这习惯改了,不要整天您您您的,搞的我像个封建余孽。”阿十指着他,“其次,不许和宁妄吵架,也不许暗戳戳地上他的眼药。” 宋青无语了,为什么殿下什么都没想起来偏偏想起这个? “还有,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恢复宁妄的肉身。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浆糊,想起来那点事连时间顺序都理不清,完全找不到有意义的东西。”元识接着说。 宋青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当然,他又在心里骂了宁妄几轮的祸国妖妃狐狸精就没人知道了。 “风缈呢?”李惊鸿现在已经不敢叫师妹了,生怕风缈哪天也突然来一个大雷,把前辈当师弟这事来一回就算了,再来一次心脏都受不了了。 风缈绞着手指,犹豫了好久才轻声说:“我想回家看看,可以吗?” 李惊鸿与元识对视一眼,方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一个人能行吗?” 风缈兴奋地跳起来:“当然可以!当初我就是一个人去的青云试炼,不要小瞧我好不好!” “那……”李惊鸿又在瞄元识。 元识叹了口气:“随你,万事当心。” “好!”风缈兴冲冲地应下。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有去处了。 走之前李惊鸿最后问:“殿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元识遥望着朝云皇城的方向,思索很久总算下定决心:“帮我给你师父带一句话吧。” 宋青的额角狠狠抽了抽。 李惊鸿屏息凝神,生怕听错一个字,听清楚的时候却又吓了一跳。 “跟他说,当日相见不识未曾说出口,如今补上,弟子元识请问老师,千年前一问可有答案了。” 李惊鸿差点跪下,他知道自家师父年纪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大,灵珑神子的老师,这得活了多久?等等,所以元识其实是自己的师兄? 宋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吐槽:“你问他做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元识微微一笑:“你与他向来不合,你的评价没有参考价值。” 自家师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明目张胆地骂了,要是以往自己少说也要打回去,如今看着一群惹不起的大人物,只能老老实实闭嘴。 “那,就此告辞,殿下保重。” 瞧着他们各自远去的背影,宋青终于找到机会问:“千年前一问又是什么?你与那老东西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约定?”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元识开口:“当年,他觉得他是对的,我又觉得我才是对的,千年前的博弈结果证明是我输了。于是,我便与他打赌,赌千万年之后,时间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没输!本来就是他的错,殿下才没输。”宋青反驳。 元识笑了:“是啊,我们谁也没把谁说服,可是,先死的人是我不是吗?” 宋青无话可说。 元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嗔骨:“我不光死了,我还连累了这么多人,你、星澜……还有宁妄。”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自责。”宁妄道。 宋青也涩声道:“殿下,无论是我还是星澜,我们都不曾后悔过,也不曾怨过您,我们相信您是对的,也相信您的判断。” 过了很久很久元识都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夕阳爬上远处的山岗。 “看吧,我就说你改不了这习惯。” 第29章 隔绝 “哑哑——”一群乌鸦从枯败的树干上盘旋而上,发出尖利的叫声驱赶外来者。 宋青吹走落在肩膀上的羽毛和枯叶,苦着脸四面打量:“真是够阴沉的,我记得我六年前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元识走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漆黑的树干,说:“六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宋青情绪低落一阵又抱怨:“微生家好歹也是白云城第一世家,白云城修仙之人也不少,傅青涯哪来的能耐一夜之间血洗全城。” “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盯上人族的又岂止他一个人,没准人家其实是冲着你的长歌门来的。”元识故意吓唬他。 宋青显然不信:“殿下,我是老了不是脑子坏了,白云城与长歌门除了同在点苍州,其他的八竿子打不着,疯了才会从白云城入手。要我说幕后之人是冲着你手上那位来的,归元灵犀术是微生家秘术,且能修复神识重铸灵体谁都知道,没准就是他的仇敌。” 宁妄与他向来不对付,之前迫于形势还要忍着,如今是装都不想再装了:“朱雀护法与人对战从不喜堂堂正正,偏爱用旁门左道,尤其喜欢以多欺少,整个魔域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遇上几个看不惯的故人实属正常。” “你!” 眼见他俩隔空也能吵起来,元识顿感头疼,却又偏谁都不好,只能隔在中间和稀泥:“行了行了,都过了一千年了,老不死的怪物能有几个,兴许是有什么阴谋。” 别的不说,在场三人个个都能算老不死的怪物。 宋青感慨:“殿下你可真是千年如一日。”骂人总是不把自己剔除。 元识耸肩:“实话实说而已。” 宁妄沉默了,上古魔王生于混沌时期,乃是天地间最浑浊的煞气所化,别说千年,少说也有万年了,一句“老不死的”谁都能躲,唯独他怎么也赖不掉。 宋青也想到这一层,顿时高兴了。 元识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见他们不再互相找茬,总算松了口气。 自打幻境被破除后,整座城都变得阴沉沉的,哪怕是艳阳高照也没能增添一点活气。按道理来说人就算死了,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是能找到一星半点的残魂,可偌大一个白云城走了这么久,除了乱飞的乌鸦,硬是没发现半点灵气。 “难道一城的人都被……”宋青突然说不出口了,一城居民数万,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谁能坦然待之。 元识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断魂尺。” 青云司追查断魂尺多年,却连一块碎片都没找着,只怕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青锋城的那位魔尊你见过吗?”元识问宋青。 宋青点头:“见过,一千年前,你出事以后红莲城主接着被囚,没过多久断念宫主和冥夜府君也相继消亡,加上早逝的青锋城主,四大魔王全部陨落。那时我本以为魔域群龙无首,人魔之间的对峙的局面会逆转,谁承想,青锋城凭空杀出一个魔尊,短短十年就收拢了魔域势力。而且,鹤寻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鹤寻?”元识惊讶,鹤寻对魔族深恶痛绝他是知道的,他和魔尊能有什么关系。 宋青轻声道:“魔尊当时的种种行为鹤寻不仅视若无睹,甚至还从背后加了把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魔尊一统魔域的局面是他促成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奇怪。 元识嗤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就与魔族联手过,一回生二回熟罢了,傅青涯当年不也是他手中的棋子。”一枚专门针对宁妄的棋子。 当年的事是所有人心口的尖刺,宋青不敢再戳元识的心窝子,只好接着魔尊的话题往下讲:“当时我怀疑其中有猫腻,就悄悄潜入青锋城看过一眼,正好遇上了魔尊。” “他没有动你?”元识问。 宋青脸色格外沉重:“没有,他不仅默许了我在青锋城的行动,甚至还告诉我,他说,让我回神宫老实待着等待您的回归,这也是我相信你还活着的原因之一。” 元识忽然笑了:“这可真是太有趣了。”敢情当年只有他自己这个当事人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我一直觉得当年那一场乱象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而鹤寻一定知晓其中大部分内情。”宋青继续说,“可我与他博弈多年,他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宁妄听完所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元识察觉到宁妄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宁妄犹豫了一下,终是道:“或许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记忆太乱了,看不清。” 元识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你的神识本就受损严重,不记得实属正常,总会想起来的,还是先看看眼下的局面吧。” 事已至此,大约可以断定背后之人就是魔尊,而傅青涯只不过是他手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罢了。 魔尊搜集四大神器的目的不清楚,但迄今为止,至少断魂尺已经在他手里了,甚至造了不少的杀孽。 “下手够狠的,一城之人,尽数灰飞烟灭,他也不怕遭报应。”宋青嘀嘀咕咕,边走边骂。 “都成魔尊了,谁还在乎这个。”宁妄吐槽。 宋青回怼:“是啊,你们魔族个个都是黑心肝的,红莲城主当年名震天下,手下冤魂只怕少不到哪里去。” 宁妄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本座从不杀无辜之人。” “呵!”宋青翻了个白眼,主打一个不信,“不就是想在殿下面前刷好感,至于吗?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遭雷劈。” 宁妄:“总比某些人道貌岸然来的好。” “停——”元识受不了了,“你们两个要是再这样,我就把嗔骨扣在宋青手上,分头行动。” 宋青和宁妄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元识拍了一下嗔骨,又瞪了宋青一眼,径直走上前,腰间的青玉令和鲛人珠被风吹得碰的叮当响。 偌大一座城池,一点活人气都没有又是如何营造出如此逼真的幻象的?李惊鸿等人也就罢了,宋青乃是上古修者,就算修为大减也不至于这点洞察力都没有,更何况白云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元识想的太投入,一时没察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已经踏入阵法之中。 “阿十!” “殿下!” 随着两道惊呼声响起,元识整个人落入地底。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刚产生失重感的时候元识迅速做出反应,想借灵力腾飞出去,可惜失败了。不是说飞不出去,而是他发现自己的灵力消失了。 更糟糕的是,当摔的七荤八素的元识慢慢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宁妄也没动静了,甚至嗔骨就跟寻常死物一样,没有半点灵力波动。 见鬼。 元识借着鲛人珠的亮光四面打量,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地下洞穴,而且四通八达,光是他在的这个位置就有无数的岔路。 “咔嚓!” 元识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望人都麻了,那是一只手,准确的来说是一具白骨上的一只手。 更诡异的是,周围不止一具白骨,打眼望去,少说也有百十来具散乱的骨头架子,大多都堆在靠墙的位置,只有自己脚下这一具格外倒霉,正好在路中间。 元识单膝跪下,将鲛人珠凑近被踩断的白骨,从头到尾一寸一寸地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怪就怪在这里,既没有受过攻击的痕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元识挨个看过在场的所有骨头架子,发现都是如此,少有几个骨头错位也是在挣扎当中扭伤的。 而且这些白骨已经有腐化的迹象,最底下的甚至都快碎成渣了,少说也有十年了。可微生家出事是在六年之内,所以这些尸骸应该与傅青涯没有关系。 可又会是谁做的呢?微生家吗? 元识扫视诸多的岔道一圈,没看出什么区别,只好顺着直觉随便挑了一条走进去。他脚步刚动的时候,手中的鲛人珠变得滚烫,像是在阻止他。 元识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怪哉,方才的洞穴里面白骨遍地,小道里面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只有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一直向前。 会通向哪里呢? 元识一路小心,边走边观察,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到了路面的一处凸起。 哎! 箭雨倾泻一般劈头盖脸飞过来,元识连连闪躲,亏得手脚功夫没落下,要不然今日可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箭雨彻底停下元识才缓缓落地,这次走的更加谨慎。但不得不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是有点道理的。 箭是没了,墙壁上却突然伸出一只青绿的手臂,爪子直直朝元识咽喉掏过来,躲闪不及,元识只好用手捏断颜色怪异的手腕。 问题就出在这,爪子上面有毒! 元识看着自己泛青的手掌神色微妙,心头万般滋味真是无法言说。 硬要说的话,只能是——我去你大爷的! 第30章 鲛人烛 都说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元识四面打量一圈,甚至把被他折断的手臂都踹了两脚,别说解毒,连续命的东西都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自己给自己下狠手——并指成刀,指尖划过手心,泛青的手掌流出温热的黑血。 用不了灵力,元识只好手动摁住穴位,防止毒血蔓延,直到伤口流出的血变成红色。 期间鲛人珠一闪一闪地朝伤口处飞去,想替他疗伤,都被元识给抓回来了:“无妨,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你动手,省点力气,没准到后面真得靠你给我续命。” 然后,珠子的光辉淡了一瞬,仿佛是在无可奈何地叹气。 顾及着元识手上有伤还要想办法自保,鲛人珠并未再让他托着走,而是在前面飞着为他照明,顺便护法。 元识领他的好意,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只是越走越不对劲。 这条路就跟没有尽头一般,明明一直向前,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鬼打墙么这是?”元识嘀咕了一句,“算了,这样走下去不是个办法,咱们往回走试试。” 鲛人珠应言掉头。 又走了不知多久以后,元识终于放弃,甚至一点也不讲究地直接靠在灰扑扑的墙壁上。 一路掉头回去和直行根本没有区别,别说回到先前进来的洞穴,就是害他手上还有个血口子的诡异手臂都不见了,更不提那堆箭矢。 事已至此,还反应不过来就是傻子了。 “倒霉啊倒霉,星澜,咱俩这回怕是要栽了,这鬼地方是个迷阵,布阵的手法还是比较高超那种。” 说着,他晃了晃手腕,宁妄的声音依旧没有响起。 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星澜勤勤恳恳地给元识照明,除了这些他现在也做不了别的。 青龙护法星澜是四大护法中最擅长医术的,同样他擅长的只有医术,其他术法有涉猎,但不多。 星澜作为鲛人一族的王,从来只带领族人生活在深海,他们是海中霸王,没有天敌,捕猎只需要靠与生俱来的利爪和獠牙,因此,族群并不会特意修习其他攻击力强的手段。 鲛人族偏安一隅,星澜更是藏匿在深海不问世事,他与宋青结交,为了宋青这才加入神宫成为神宫护法,而鲛人族也就此成为神子最忠实的附庸。 那时的宋青、星澜还有元识,个个心怀憧憬,都觉得凭借努力一定能塑造一个美好的世界。谁也没想到,鲛人族会因此遭受灭顶之灾,就连身为族群首领的星澜都只剩最后一缕残魂,只能依附于鲛珠而存在。 元识沉默太久,久到星澜都看不下去了,直愣愣地撞上他颈侧的土墙。 元识被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 星澜不理他,持之以恒地朝墙壁撞上去,只是效果不佳。元识看明白了,将小小的鲛珠推开,自己拼尽全力一拳轰了上去。 墙壁在重击之下产生一道细微的裂缝,元识再接再厉,裂缝持续扩大,突然,一道亮光从裂缝处透过来。 元识取下腰间的青玉令,直接将青玉令怼进裂缝,受到挤压的玉牌发出阵阵青光,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墙壁应声破了个大洞。 “咳咳。”元识只来得及把鲛珠和嗔骨护在怀里,他自己被土散了一头一脸,但这会顾不上这么多,墙壁对面竟是另一番天地。 无边无际的黑暗消失不见,永远走不到头的巷道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阔无比的洞府,比堆满骨头架子那里还要大。更重要的是,这里不仅亮如白昼,洞府中央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元识随手抹了把脸,慢慢走向水池,低头一看,池水清澈见底,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没有鱼没有水草,水里该长的一切都没有。不仅如此,水面平静无痕,看不见丁点波纹。 元识没敢贸然伸手去摸,在地上摸了个石头扔进去,“啪嗒”一声,石头竟然被弹出来了! 这水比无根海还要邪门。 元识吸了吸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元识站起身,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洞府四周点着大大小小上百盏烛火,发出莹莹的光,将洞府的每一处都照得清晰可见。 看清那烛火的一刹那,星澜发出剧烈的颤动,元识也愣住了。 这是……鲛人烛。 鲛人烛是取鲛人体内的油脂所制,要想取出最纯粹、最干净的油脂必须要先把鲛人的血放干,这个过程鲛人必须是活着的。有人认为,死去的鲛人提取的油脂会有死气,制作的鲛人烛没多久就会熄灭,不吉利。 鲛人烛万年不灭,上古时期有一些部族会专门用鲛人烛来供奉长明灯。 一根鲛人烛制成,就会有十个鲛人丧命,违背人伦、违背天道,既血腥又残酷。元识当年雷厉风行连杀百余人,这股风气才慢慢散去。 究竟是谁竟敢重启这等悖逆的仪式! 照亮洞府的不是鲛人烛,而是鲛人一族死不瞑目的冤魂。 鲛人族真的是死在人魔混战吗?屠神之役真的只是屠神吗? 人真的只是人吗? 元识一身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既然烛火是鲛人烛,那水池—— 元识迅速冲到水池边伸手触摸,没有水的清凉滋润,入手只有黏腻,这是血,鲛人血。鲛人族生在水里、长在水里,他们的血液是水的颜色。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洞府,而是鲛人一族的祭坛。 “……星澜,你在这里吗?”元识颤抖着声音,嘴角早已咬出血沫。 鲛人珠闪了又闪,像是在否认。也对,鲛人王可比一般的鲛人值钱多了,怎么会只用来炼制区区鲛人烛呢。 自打发现真相,元识手脚一直在发抖,许是气的,许是伤心,他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星澜先着急了,猛地冲向鲛人血池,一瞬迟疑后立刻俯冲入内。 见此情形,元识勉力撑起失去知觉的身躯,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星澜一进入池中,满池的血如同沸水一般翻滚起来,逐渐分作两股,在中间分隔出一条路。 池底竟有一条小路,元识跟着星澜的指引走了进去,从黑暗到光亮,走出小路后正对上一具石棺。看摆设,这里应是什么人的坟墓。 用这么多鲛人做祭,棺材里住着的人得是多伟大的人物。 元识一刻不停抬手就将棺材掀开,看清里面躺着的人,元识愣了一下。 微生弦。 居然是微生弦的墓! 微生家满门覆灭谁能为微生弦收敛尸身? 元识将棺材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任何角落都没有放过,就连墓室也被他犁了一遍。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啊,难道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安放一具尸身?这得是多感天动地的深情厚谊。 管他多情深,反正元识不信,既然不在其他地方,那便只有—— 果然! 微生弦衣物上繁复的花纹凑在一起就是一道完整的秘术。 归元灵犀术! 元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错,就是归元灵犀术,当年姬氏的看门绝技,堪比神器女娲神坛。 “归元灵犀术为什么会在这里?姬氏和微生家都已经覆灭,这一切到底是谁的手笔?”以及,屠杀鲛人族的到底是谁? 微生弦已经不是当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可是,这一切必须有一个结果。 元识将微生弦的尸身收敛,将一切都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然后,他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微生弦的眉心。 这也是一种上古秘法,叫血引,以血为媒,能让施术者进入被施术者的记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搜魂术。 只不过寻常搜魂术伤的是被施术者的神识,血引损的却是施术者的神识,甚至稍不注意,施术者就会被困在过去,再也回不来。正因如此,很少有人会放弃搜魂术而使用血引。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元识不顾星澜的阻拦,将鲛人珠和嗔骨都拆下放进储物袋,用血绘制了一个简易的防护咒。做完一切后才盘腿坐在石棺旁。 云雾缭绕、花叶纷飞,元识一睁眼就被四面八方的花枝砸了一脸,花上还带着水汽。 这里是……单狐山! 单狐山位于北荒之地,各色奇花异草怪石清溪,乃是古族姬氏的领地。微生弦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单狐山? 来不及多想,元识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木制的面具、艳红的衣袍,长长的黑发编成一根辫子搭在肩膀上。 灵珑神子,也就是千年前的元识。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当初,他刚成年没多久,鹤寻难得允许他外出,刚好姬氏的圣女出生,他在两位护法的陪同下来到了单狐山参加典礼。 陪同的不是宋青和星澜,而是白虎护法青女和玄武护法栖池。 灵珑当时年纪小,又被鹤寻保护的太好,什么都不懂,其实仔细想想,姬氏的野心从这一刻就已经萌发。 但年少的神子不懂,他一板一眼地按着鹤寻教他的礼数道:“多谢诸君盛情,吾听闻古族新添圣女,特来祝贺,诸君自便,不必多礼。” 姬氏族长引着灵珑去看了刚出生的圣女,并介绍道:“经族中商议,决定给圣女起名为弦,姬弦。” 弦! 姬弦与微生弦难道竟是同一个人?! 第31章 圣女姬弦 姬弦作为姬氏一族的圣女,生来就能坐拥单狐山最顶尖的供奉,她在族人的呵护与宠爱中慢慢长大。 姬氏作为古族,是世间最接近神族的存在,生长周期漫长,三千年时间也只够这位年幼的圣女长成活泼开朗的少女。 在这期间,单狐山发生内乱,老族长为平息战乱身死道消,念及圣女尚小,圣女的父亲暂代族长一职。圣女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她只知道她又能每天和她的灵狐一起玩耍,什么都不需要她来操心,所有的事都会由别人做好。 然而,所有的天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姬弦如此,姬氏也如此。 姬弦待在她的桃园喝着清甜的山泉、唱着悦耳的歌曲时,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神子意气风发,有着自己的抱负,他大刀阔斧地带着理想一致的年轻人向自己梦想的方向前进。 他以雷霆之势遏制人魔交战,勒令他们和平共处;他给予吃不饱饭的魔族食物,教授柔弱的人族修行的办法;他惩罚那些滥杀无辜的族群,比如虐杀鲛人炼制鲛人烛的姬氏;他与魔王交好,频繁出入魔族,并因此与神师意见相左乃至背道而驰…… 这些姬弦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她早已囚禁在自己父亲深沉的爱里面。 父亲总会看着她愣神,父亲说她像极了为了生下她而死去的母亲,父亲说她要代替母亲一直一直陪着父亲。 她觉得很奇怪,但父亲总归是父亲,父亲不会错,也不会害她。正因如此,她一步步被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引入深渊。 后来,她甚至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她管她叫阿颜,阿颜哪里都好,可是不会说话。 因为阿颜,父亲受尽族人的威逼与冷言,姬弦不懂,父亲只告诉她没事的,他会处理好的,阿弦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事情不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元识想一切的转机即将来临,平静湖面下的波涛终会显露。但暗流涌动变成波涛汹涌,水光将会变作血光。 “不要——”少女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父亲为她准备的山谷,她被人牢牢按住跪在地上,她的阿颜正在被人开膛破肚。 他们说阿颜违逆了上苍,给单狐山带来了灾难,阿颜必须死,姬弦也不配再为圣女。 这是姬氏一族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暴动,代理族长被族人斩杀,尸身被切割下来祭告上苍。圣女被囚禁在深不见底的地牢,不该存在的孽种被打下地狱。 没有人愿意管这场残酷的屠杀,因为站在众生之巅的神子已经下了地狱。 姬弦还是姬弦,那,微生弦呢? 没有了父亲的压制,最纯粹的古族血脉肆意疯长,天真又愚蠢的圣女终于完成了成长。 恶鬼来索命了。 背叛了圣女的人下了地狱,冷眼旁观的人失去双目,就连世代供奉的祖庙也在一把大火中化作飞灰。自此,古族姬氏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 很久很久以后,单狐山出现了一个新的族群,他们说他们是微生氏,是古族姬氏的残存血脉,他们的首领叫作微生颜。 微生颜是一个很有本事的首领,尽管不会说话,她也护住了整个微生家。 单狐山在烈火的焚烧下已经无法再生存,微生颜带着族人跋山涉水,最终在无根海附近定居,他们杀光了驱逐他们的原住民,给那里起了个名字,叫作白云城。 白云城微生家的祖庙里只供奉着一个人,那就是微生弦。 微生颜率先撕毁神子遗命,捕杀重新回到海洋的鲛人族,她心狠手辣,杀的鲛人比以往姬氏杀的都要多。她将这些可怜的鲛人放干鲜血榨出油脂,然后扒皮拆骨。 鲜血汇成了晶莹剔透的血池,油脂制成了一根根玉白的鲛人烛,细腻的皮囊做成鼓面,坚硬的骨头雕成了琵琶。 鲛人族在一轮又一轮的浩劫中销声匿迹。 微生颜建造了一个地宫,她将微生弦的棺椁安放在地宫最里层,将世人哄抢的秘术誊写在微生弦的衣袍上,权当陪葬品。 她又将鲛人烛和血池安放在地宫外层,永远守着那个睡着的圣女。 过了不知多少年,沧海桑田一轮一轮地交替,地宫终于来了新的面孔,她和当年的微生颜一样不断地抓人、杀人。只不过,微生颜抓的是鲛人,而她抓的是凡人。 她将凡人抓进地宫,她用一种很特殊的秘法抽取凡人的神识,并将这些神识碾碎,然后一勺一勺地把神识喂进微生弦的嘴里。 她管微生弦叫:“母亲。” 千年时光,拥有最后的姬氏血脉的微生颜依旧没有死,只是换了一副面孔,也换了一种疯法。 她甚至连不会说话的先天不足之症都治好了。 有一天,微生颜去见一个人,回来之后她不再虐杀凡人,而是将微生弦的神识提取出来,然后将神识带回她的家放在一个婴儿身上,她给婴儿起名微生弦。 微生弦成了微生家的大小姐,并且和当年的圣女姬弦长的一模一样。 微生弦和姬弦一点都不一样,姬弦什么都不懂,憨憨傻傻,微生弦却聪明伶俐,修行之路畅通无比,在微生颜的溺爱下还成了白云城名声在外的小霸王,甚至还偷偷摸摸地跑去参加青云试炼,可惜铩羽而归。 要说微生弦和姬弦有什么相同之处,大概就是她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跌宕起伏。 在微生弦十九岁这一年,微生家迎来了不速之客,傅青涯。 傅青涯说他是来讨债的,因为微生颜欠了他人情。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傅青涯给微生颜一个微生弦的皮囊,微生颜则必须以全城性命为报,微生颜答应了。 然而,无论是微生颜还是傅青涯都没有发现,微生弦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微生弦悄悄地在傅青涯的茶杯里下了毒,然而,喝下毒茶的却是微生颜。 微生颜疯了,她质问微生弦:“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你说过的,我是你最爱的人,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到底是哪里不让你满意!既然你不想让我活,那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接着,她将自己和微生弦的身体互换,她说:“我要让你也尝一尝剧毒噬心的滋味!” 于是,微生弦成了病痛缠身的微生家主,微生颜变成了微生家的大小姐。 微生颜履行诺言启动阵法,将白云城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傅青涯肆无忌惮地在城中杀戮,血魔功吸走元神,断魂尺湮灭神识,彻底断绝轮回路。 唯一让微生颜没有料到的是,傅青涯不仅要杀白云城的百姓,就连微生家全族他也不肯放过,包括微生颜本身。 傅青涯是从血与火中拼杀出来的魔头,又岂是微生颜研究旁门左道可以抗衡。 微生颜以为自己一生就要终结在此,可她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气息奄奄的微生弦从病床上爬下,在关键时刻重创傅青涯,并修复了微生颜受伤的神识。她说:“这才是真正的归元灵犀术,我的阿颜啊,不要学你父亲,要做个好人。” 微生颜彻底疯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微生弦明明想杀她,到最后却还要拼死救她。 微生弦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可你明明想杀我!”微生颜尖叫。 微生弦告诉她:“我只是想让你做个好人,弥补我的……过错。”弥补我诛杀全族的过错。 微生颜始终不明白,没有人给过她正常的爱,她也学不会去爱。但她大概明白了母亲究竟想让她做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再执着于复活微生弦,她将微生弦的神识放回原本的身体里,然后她就在附近守着。 她破不了傅青涯留下的幻境,于是她将自己也融进了幻境,为每一个误闯的人指路。当元识等人进入白云城时,她以微生家大小姐的身份将他们送出了白云城。她觉得,这就是母亲想让她成为的人。 走完微生弦的一生,看过姬氏和微生氏的兴衰,亲眼目睹微生弦和微生颜母女的执念,元识久久无言。 一个屠尽姬氏全族,一个害了白云城全城子民,她们二人皆可恨又可憎,同时也可怜。 一切苦果的源头大概是千年前那个姓姬的男人,她们的父亲。 眼前的场景逐渐消散,元识正想离开,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场景逐渐变化,微生弦的神识竟是想拉着他重走一遍! 开玩笑,看一遍就够受了,再看一遍他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暴起杀人扰乱因果。 幸好,关键时刻一道剧烈的魔气以风卷残云地架势袭进来,霸道地拴住元识的腰将他拖了出去。 宁妄。 一出来元识没顾得上其他,在宁妄之前抢先开口:“宁妄,你有实体了!” 宁妄一肚子火只能暂且先咽下去,他让到一边,露出抱着腿坐在棺椁旁的……微生颜。